------------ 修文通知 十分抱歉,发现写得很粗糙,昨天开始修文,没有上传,今天能修好,晚上就会正常更新了 ------------ 第一章 倒霉的书穿 杜妍再一次醒过来,映入眼帘的仍旧是绣着青萝的粉红色帐顶,脑袋底下的枕头又高又硬,磕得她难受,身下的垫子倒是极为软和,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是光滑细腻,上面还有细密的刺绣。 从帐子里望出去,朦胧的光线里是一室古朴精致的桌椅摆设。 桌上拳头大的香炉袅袅飘香。 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药味、熏香,还有血腥味。 她重重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她居然这么倒霉! 昨晚从朋友的花店帮忙回来,正要洗澡,好友夺命连环扣就扣了进来,她无奈地接起电话:“我说大姐,我给你指使来指使去都累成狗了你还不放过我,还要电话追到我家里来?说吧,又干嘛?” “不是啊阿杜,你那个死对头又出书了,上传三个月,日更两万,点推收售赏,榜榜第一,今晚就要大结局了!” “那又怎么样?她家有钱,站她家都是股东之一,怎么捧她都行喽!” “重点是,我刚去瞅了一眼,书里那个据说生得可笑死得窝囊的炮灰女配和你同名同姓啊!那家伙还说原型是以前的一个朋友。” “什么!” 杜妍登时拖着脱到一半的衣服冲到电脑前,开机,进入那个平时绝不光顾的站,一进去璀璨夺目的大封面就闪瞎了她的眼。 旁边还有一条公告:黄金大神、古言小天后“男神住我家”,封笔之作《从相府孤女到摄政王妃》今晚华丽大结局! 毛线!! 她进入页面,匆匆扫过简介,然后阅读了起来。 越看越生气。 小说里的女主本是大周朝左相嫡长女,因为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被视为不祥之人,爹不疼奶不爱的,可她不自卑不自怜不自苦,抓住每一分机会改造自己。 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天文地理,经邦治国,就没有她不会的,才十五岁,就已经是名满京都的第一美女、才女、孝顺女。 一会儿和这个贵女义结金兰,一会儿得到那个世子的青睐爱慕,一会儿用只小猫讨好了太后娘娘,一会又种出了什么神药,医好了皇上的顽疾。 学子们为她吟诗作画,皇子们为她大打出手,大臣们赞她有经天纬地之才,后妃们为了她手里的美容养颜的灵药妙方而竞相讨好。 她以花木盆艺发家,逐步建造出一个商业帝国。 她妙计迭出,帮助身处劣势的男主拿回自己的家业爵位,步步高升,摄政天下。 她为了找到瘟疫的解药,不惜以身试药,后又为罹难的人们泪洒黄河岸,作歌做赋悼念。 她甚至为了国家的安定,只身犯险诱出反贼,下一刻又远渡敌国与年轻的帝王谈判,就差献身尊前。 杜妍只想拍案而起,你母亲的,事无巨细全被你做尽的,当其他角色都是背景板啊!最恶心的这是用第一人称写的,所以感觉通篇都是在自吹自擂。 甚至有时候毫无过程,毫无理由,是个男的就拜倒在她鲛纱裙下,是个女的就羡慕嫉妒恨,各种低端手段轮番上台,抢着作死为其赫赫美名铺砖添瓦。 这其中就有那位如挑梁小丑一般全程衬托女主真善美高大上的“杜妍杜七小姐”,女主的继妹。 杜妍跳看了半天,直接跳到“杜妍之死”那一章,看到“杜妍”在男主的后院里守活寡,瞎了一只眼睛又病又虚弱在熬日子,最终因为女主受伤要换眼,仅剩的一只右眼也被活活剜了下来。 女主换眼后得知此事惭愧而来,纱裙迤逦,美人泪落:“七妹妹,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怪夫君,他也是情非得已,实在是大周朝离不开我,这个天下也离不开我……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你的眼睛还在这里,神医说你这眼受过伤,不大合适我,我会求神医将这眼为你安回去,你相信我,你一定会重见光明的!我会帮你的!” 杜妍一口气憋在胸口,再往下看,男主出现了,叽里呱啦一通对“杜妍”的斥责之后,拉着女主的手说:“你总是这么心软,这么善良,别说一只眼,就算是要她的心,她也该双手捧出来,她欠你的!她害了你那么多次,你却一次次为她求情!婉婉,你为什么这么美好,我好担心你被奸人所骗……” “杜妍”听到这里直接吐血了,杜妍觉得自己也要吐血了,她胡乱地又翻了几章,再也忍不住,披上自己的小马甲冲到书评区,噼噼啪啪敲键盘,强烈抨击怒甩板砖,最后送上十六字批语“天雷滚滚狗血如雨,屎尿不通自恋无敌”! 嘎嘎嘎…… 还没等她叉腰笑完,电脑显示屏和键盘忽然噼里啪啦电火花乱闪,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志。 再醒来,就在一个古香古色的世界里,脑海里被一个叫做“杜妍”的十三岁的,身份为大周朝左相继室所出之女的,少女的记忆填满。 她接受不能又晕了过去,这次是第二次苏醒了。 “唉……” 杜妍悠悠叹了口气:“希望阿花知道我死了,不会太伤心。”阿花就是她那个开花店的好友,也是她在那边世界里唯一的牵挂,不过,要是阿花知道她穿进了这部小说里,还附身到“生得可笑死得窝囊”的同名同姓者身上,一定会笑到抽筋吧? 想到这里,她又翻个白眼,朝帐顶竖起中指:“二十三,别让我从这里回去,否则我拉桶汽油跟你同归于尽!” 二十三是她为那个写小说的死对头取的绰号。 不过这么一翻眼,一抬手,眼睛和左肩顿时都抽痛起来,她嘶了一声。 “啊,姑娘醒了吗?快去叫人!” 屋里屋外忙乱起来。 一个娇细又满怀怨愤的声音响起:“果然忠国公府刚要上门提亲七妹妹就醒了,二姐姐你还为她担心,我看她好得很,一会儿还指不定要跑去前院向宋大公子邀功邀宠,我们相府的名声都被她败坏光了!” 两个妙龄少女挑了帘子进来,说话的那个穿着粉红色对襟小袄,有些婴儿肥的脸本是说不出的可爱俏皮,可此时却盛满怒火,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对着杜妍骂道:“够了,别再装了!你现在高兴疯了吧,可我却看不起你!人家不过是脚下一个打滑,你偏偏上赶着给他做垫背,这下好了,砸在假山上弄烂了一只眼睛,知道的说你情深意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男人想到连命也不要了!用一只眼睛换来的婚约,就是不知道你杜妍有没有本事去享用了!” ------------ 第二章 母亲 杜妍睁开刺痛的右眼,努力看去,视线由模糊一片逐渐清晰,原来是一个葱白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自己鼻子上。 眼前少女的白嫩脸蛋因为怒火都扭曲了起来,杏眼中的妒忌厌憎几乎满溢出来。 杜妍的视线落到她的打扮上,粉红色小袄上绣着丁香花,头上插着一左一右两支精致的丁香花银簪,耳朵上也是一对银丁香耳坠,整一个丁香姑娘。 “六妹妹你做什么,七妹妹身上还有伤!”另一个十五六岁、身着绯色织锦对襟袄的少女急忙拉了丁香姑娘一下,一张温婉的瓜子脸上写满焦急无奈,对杜妍道,“七妹妹你别气恼,六妹妹只是一时心急。” “二姐姐你别为她说好话了!”丁香姑娘狠狠瞪着杜妍,“我就是气不过,就因为她是嫡女,成天死皮赖脸地追男人也不用受罚,出了这样的事,瞎了一只眼,忠国公府还能急巴巴地过来下聘,要是换了我们庶出的,这条命早不知烂在哪儿了。偏偏她如愿了,可我们相府小姐的闺名全受了她的拖累,我才十三岁还好些,可二姐姐你过了年都十六了,亲事哪里还能拖得起……你、你还为她说话。” “婚事拖不起”的姑娘蓦地白了脸,眼里泪闪闪一片,扭着锦帕无助地站立着。 杜妍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看看这个一身的丁香,又瞧着那个头顶上斜插衔着一颗珍珠的簪子,努力回忆了一下:“杜婧,杜如?” 她的声音吃力沙哑,不仔细听听不到。 这两个相府庶女,唯一的作用也是衬托女主角的坦荡、清高、智慧、大度,最后的下场也是炮灰,只是没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么凄惨,所以她曾重点看过名字。 相府六姑娘杜如冷嗤一声:“你瞧,就快成为别人家的夫人,连一声姐姐都不屑叫了。” 她想到杜妍就能嫁入忠国公府了,那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一等公爵,恩宠无限,荣华富贵远非相府可比,而自己依旧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姨娘年老色衰在府中犹如隐形人一般,自己在老夫人和父亲跟前也不得宠,嫡母又是个不管事的,她未来的亲事还不知着落在哪里。 以往自己乐得看杜妍上蹿下跳,刁蛮跋扈的名头传遍京城,那是等着瞧杜妍最后嫁不出去,哪怕她比自己过得好一千一万倍,但最终找不到如意郎君就算不得好,可如此嚣张不堪的杜妍却嫁在自己前头,还能嫁给宋大公子那样的人才,自己还有什么能比得过她? 越想越是不忿,用力伸手一拽:“你不是片刻都等不住了吗?宋大公子就在前院,你还不赶紧冲过去给他舔鞋?” 杜妍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扯下去,“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炸开,杜妍手上一缓,被抱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一只手在自己背上轻抚:“妍儿不怕,母亲在这儿呢。” 杜妍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张美丽妇人的脸。 她有着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肌肤,妩丽的五官透着江南人似的婉约秀美,此时却严厉而冷郁,记忆中从来轻声轻语的声音也带出了十分的威严愤怒。她的手如此轻柔,目光却似利剑一般刺向杜如,耳坠子上的珍珠摇晃,映在她眼瞳里,夺目异常:“给我跪下!” 杜妍微怔,小温氏,书中女主的继母,也就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 小温氏见她呆愣,心疼不已,指着杜如厉骂道:“混帐!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光凭你那句话,我身为嫡母就可以送你去家庙!” 杜如本被扇倒在地上,闻言连忙爬过来跪在洁白厚实的地毯上,左脸浮起一个红肿的巴掌印,这是嫡母亲自打的,看似柔弱的嫡母手劲竟比粗使嬷嬷还要大,她现在还头里嗡嗡乱响,口中满是血腥味,浑身抖个不停。 二姑娘杜婧也吓得扑通一下跪下:“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小温氏冷笑着道:“我虽然不管家,你们的衣食用度我插不了手,甚至于你们的亲事我也过问不了,但别忘了我毕竟是你们的嫡母,有无数种法子叫你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没想到我的大度竟助涨了你们的气焰,妍儿的闺房也是你们这些卑贱的庶女可以撒野的?!” 杜婧杜如噤若寒蝉,这个嫡母一向是与世无争的,进门后就没跟人脸红过,她们长这么大,也从未在她跟前立过规矩,以至于都忘了要对自己打骂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这会儿她发作起来,连相夫人的矜持也不要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她们才又想起,嫡母出生将门之家,听闻做闺女的时候也是有一身功夫在的。 她们吓得哆嗦,连立在小温氏身后的她的乳娘文妈妈,看起来也凶神恶煞。 好在这时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传过来:“婧姐儿如姐儿是做错了什么,值得你生这样大的气?妍姐儿错了那么多回,也没见你多说过一句,两个姐姐不过是关心妹妹,倒给你借机发作上了。果然从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这事要是传出去,多少人要看我们相府的笑话。” 穿着藏青色刻丝寿纹大袄的老夫人被人扶进来,她是左相杜纯义的老母亲钱氏,已经六十二岁,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涂了铅粉的脸雪白雪白,吊稍的眼尾看起来有几分刻薄,此时看着小温氏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什么垃圾,对杜妍也是满脸嫌恶,倒是对两个庶孙女和蔼许多,全无平日的冷淡:“可怜见的,快起来吧,地上寒气多重。” 扬扬下巴,她的心腹罗妈妈忙上前扶起人。 小温氏让杜妍躺好,自己上前福了一礼:“亲生的不是亲生的自然是两个样,老夫人也是做母亲的,想必能体会媳妇的心情。” 老夫人没料到小温氏竟这么大胆,敢顶撞自己,脸色豁然一变。 老夫人出身富商钱氏,早年带着万贯家财嫁入资财平平却有着书香门庭之称的杜家,并不得丈夫公婆欢心,上有能干的庶长子、下有得宠的庶幼子,姨娘庶女更是一堆,日子实在糟心。直到她生下的儿子杜纯义金榜题名,并以从龙之功和过人才华步步高升,这才扬眉吐气,将一干看不顺眼的姨娘庶子女杀的杀、卖的卖、驱赶的驱赶。 十几年来已经没有人再提过去的事,此时小温氏冷不丁提起来,把顺风顺水的老夫人堵得够呛。 杜如一看有人给自己撑腰,连忙抱住老夫人的大腿,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嘴角流下血丝,看起来凄惨无比:“老夫人你要孙女做主哪,孙女不过是担心七妹妹,特意来看看,告诉她忠国公府来提亲的事,好让她安心,可母亲……” 她看着小温氏,眼里闪烁着恶毒憎恨,“如儿自知出身低,入不了母亲的眼,可母亲也不能肆意打骂,更不该说我们卑贱,我和二姐姐毕竟是父亲的女儿,我们若是卑贱的,母亲要父亲如何自处?况且母亲也是庶女出身,若庶女便是卑贱,母亲又算什么,母亲身下的七妹妹又算什么?” ------------ 第三章 出头 小温氏是左相原配夫人的庶妹,永康伯府的庶出女儿。 若非原配温氏产后血崩,若非温氏临终前万般恳求左相,这个继室夫人根本轮不到小温氏来当,盛京多的是大家闺秀看中相夫人的位置,哪个不比小温氏高贵、美丽、有才情。 老夫人因此很看不上小温氏,早些年一直将庶出身份挂在嘴边,小温氏十足过了段苦日子。 杜如这是在揭嫡母的伤疤。 她脸颊隐隐作痛,几乎要麻痹了,嘴巴一开一合都疼痛不已,口腔里已经血糊一片,此时她已经将小温氏恨到了骨子里,若是自己因为这一个巴掌而容貌有损,她必要吃嫡母的肉喝嫡母的血,来给自己报仇。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欣赏小温氏的难堪,耳边风声尖锐,一条鞭子已经抽在了她后脖子,她“啊”的一声,第二次倒在了地上,哪怕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也摔得疼痛不已。 众人大惊看去,本来应该躺在床上的杜妍不知何时已经赤脚下地,玉白娇嫩的双足没入绒毯之中,凌乱乌黑的头发披在两肩、额前,一只布着血丝的眼冷睁着,另一只被一圈一圈的纱布缠绕,纱布浸出暗黄的药渍出来,更衬得她表情晦暗不明,唯尖削得仿似能扎伤人的下巴暴露在光线中,失尽了血色,令人觉得悚然。 她手里握着一条赤红柔韧的皮鞭,手柄处缠着银链和红绳,链子银光闪闪,碎碎地响动。 众人目光落在那处,都呆愣住了。 实际上杜妍本人也愣住了。 看向手里的鞭子。 她打人了? 她居然拿鞭子打人了?! 丫的,这具身体居然有暴力倾向,刚才那一刻她身体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维护之意,在她回过神来以前,身体已经熟门熟路地拿起挂在床边的鞭子,并且抽向杜如。 啪的一声,她听着都觉得疼。 她看向倒在地上的杜如,杜如颤着手摸向后颈,摸出点点血丝,她魂飞魄散地尖叫了一声:“杜妍,你,你……” 抽都抽了,还能怎么样? 杜妍闭闭眼,脑海中原主的记忆迅速被剥离出来,分析、组合、修饰,一瞬间的事,仿佛本能一般,她张口就道:“我母亲虽是庶女的出身,却是顶着嫡女的身份嫁入相府,如今更是一品诰命夫人,你质疑她的身份,将国礼家法放在何处?” 声音有些艰涩和无力,她觉得口渴,一面将鞭子收回来,折了一下连同手柄一起握在手里,指着杜如,用独眼冷冷盯着她:“怨不得你嫁不出去!人人都说我不知廉耻,可我至少敢作敢当,爱慕着谁便也大声说出来,不像你,妹妹出了事,你想到的不是关心我,而是生怕因此耽搁了自己的亲事。少女思嫁,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众人都呆滞地看着她,老夫人几乎要气晕过去:“杜妍,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夫人?!” “我也不想抽她,她吵得我脑子疼。”杜妍淡定如斯,视线扫过这个老女人。 一面迅速搜记忆。 嗯,原主对这个老夫人原来一直就不恭敬,似乎对方也存着捧杀她,为她最疼爱的孙女杜婉,也就是女主铺路造势的意思――同样是嫡女,她越不争气,越显得杜婉优秀难得。 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计较过,这时且再受着吧。 老夫人抬手指着她,面目抽动不已,小温氏扑上来抱住杜妍:“老夫人有气就冲媳妇来吧,妍儿还伤着呢。” 罗妈妈弯腰在老夫人耳边劝了一句,老夫人生生压下了怒火,不错,如今杜妍是忠国公府的恩人,她以前没拿她怎么样,如今就更是不行。 “你教的好女儿!”老夫人拐杖捶地,将怒气全撒在小温氏身上,“堂堂相夫人,连个女儿也管教不好,罚跪祠堂三日。” 不等小温氏开口,杜妍寸步不让:“杜婧杜如对嫡妹不慈,对嫡母不敬,若母亲当罚,她二人也不能姑息。母亲跪祠堂,她们便去跪院子!” 此时还是正月里,院子里朔风鼓荡,时而一场小雪降临,青砖湿冷而坚硬,别说跪三天,三个时辰都要命了。 杜婧杜如一脸不敢置信。 对上杜妍冷淡嘲弄的视线,以及手上微动的鞭子,气得要说话。 “不然,我就去满京城宣扬,相府二姑娘天天惦记着自己的婚事,生怕自己嫁不出去,而六姑娘对嫡母出言不逊,诅咒亲妹妹命不久矣,红唇白齿上下一碰,竟能说出给男人舔鞋这样的话来。” 杜妍有恃无恐,这一刻仿佛与原主的性格合为一体,她指着自己的左眼,“反正我已经这样了,忠国公府又急着娶我,名声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大不了玉石俱焚,我倒要看看,相府的姑娘们坏了名声,还能有什么好出路。” 杜婧杜如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老夫人也皱起眉头,她是担心嫡长孙女儿杜婉,要是杜妍真的豁出去,婉儿说不定真就被这样一个夯货给拖累了,况且相府未出阁的姑娘还有好多个。 可就这么放过小温氏,她又不甘心,还好下人匆匆来禀报:“忠国公府世子夫人带着宋大公子上门了!” 这是来提亲的。 老夫人借口离去,杜婧杜如忙不迭地跟着走了,小温氏也要亲自待客,千叮万嘱之后也走了,屋子里很快只剩下杜妍。 她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 抬手碰了碰左眼。 只摸到厚厚的湿黏的纱布,左眼撞坏了,右眼里也有砂砾感,头也疼,肩膀也疼。 她一脸苦大仇深。 怎么就穿成了这个角色? 因为是相府嫡出小姐,天生自觉高人一等,原主从小脾气就骄纵霸道,可偏偏杜婉名满京城,明珠在前,其他姐妹们又爱攀比,加上老夫人的捧杀手段、杜婉的刻意纵容,小姑娘的心理就这么一点一点扭曲了。 并且她和生母小温氏并不亲,因为三岁上的时候,她左额磕了一个疤,后来身边的人总跟她说都是因为小温氏没有照顾好她,才导致她破相,久而久之她对生母便不喜了。 便是小温氏逮到机会说教劝导,她也会不耐烦,认为生母跟她过不去,可以说少女时代未经事的杜七就是个傻的,是非黑白都分不清。 ------------ 第四章 亲事 争强好胜,心思敏感,过强的自尊和自卑融合在一起,加上被恶意纵容,原主就养成了骄纵跋扈的性格,只要是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这个范围也包括忠国公世子长子,有美玉公子之称的宋秉程。 宋秉程长相俊美,文采飞扬,出身高贵,**隽逸,日后是要袭忠国公爵的,还深得太后皇上喜欢,可谓圣眷浓厚,是京城名门千金的如意夫君人选之一,爱慕他的女子如过江之卿。 杜妍是其中行为最激烈的,十岁十一岁就开始制造各种各样的偶遇,尽力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明明是坐不住的性格,却能为他静下心来抚琴习字,作画刺绣。 很少人知道,除了最不拿手的女红,其他凡闺中少女被要求的才艺,杜妍其实都能达中上之姿。 直到宋秉程十八岁生辰,宋家开始要为他定亲,忠国公又一直有意与左相结亲,当然中意对象是嫡长女杜婉,原主这才急了,生辰宴收到宋秉程捎来的信笺,她欣喜若狂,悄悄溜了出来,跑到忠国公府的湖边等宋秉程。 杜妍撸着记忆,暗骂一声蠢,人家美玉公子要名声有名声,要前途有前途,和你杜七又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可能看上你一个还没发育的豆芽菜,还送信笺? 果然,宋秉程没有给原主写过任何东西,被原主拦下来后当即冷了眉眼,他要走,原主不让,一来二去,这男的失手之下将原主推向假山。 眼睛就这么砸烂了。 还落下一身的伤。 忠国公府方面立即封锁消息,于是传出来的是,湖边地滑,宋秉程没站稳,杜妍给他当了垫背才弄伤的。 并且为了名声,他们隔日就上门提亲。 可这场婚约非但没有给原主幸福,反倒毁了原主一生,从此踏上愚蠢炮灰的不归路。 杜妍又叹了口气。 就算要穿成杜七,让她早点来也好啊,两天之前来的话,眼睛还没摔坏,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她皱了皱眉头,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用原主的语气扬声道:“来人,伺候我梳洗!” 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走进来:“小姐,我伺候着你歇息吧,许太医说你要多加休息,夫人离去前也说……” 杜妍看着这个人,原主身边伺候的人可以这么说,十个里有五个是别人的眼线,还有一个尖酸自私,一个一心背主,一个敷衍度日,一个把她当孩子唬,剩下那最后的,也必定是懦弱无能毫无前途的。总之没一个得用。 其中乳娘谢氏和鸳鸯、喜鹊两个大丫鬟,是原主最信任仪仗的人,却也全另投其主,这个谢氏就明确是女主的人。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谢氏:“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奴婢不敢。” “那还不照我说的做!” 谢氏还要说话,对上杜妍冰冷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人还是那个人,可眼神却如此地不同。以往七小姐再是凶悍,也没有过这样渗人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谢氏匆匆应是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她叫来一个小丫头:“快去和风院,就说七小姐醒来之后有点不对劲。” …… 花厅中,老夫人和小温氏正接见忠国公府世子夫人刘氏和世子嫡长子宋秉程。 刘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不知妍姐儿好些了没有,要不是这孩子,如今坏了眼睛的就成了程儿,就冲这一点,我们宋家认定了这个儿媳妇。” 一面给一旁的宋秉程打眼色。 宋秉程脸色有些僵硬。 微微颔首掩过了眼里的一丝淡漠,再抬眼已是诚恳温润,起身朝老夫人和小温氏行礼:“杜姑娘为了晚辈而伤了眼,晚辈深感愧欠不安,求老夫人和相夫人将杜姑娘嫁与晚辈,晚辈愿照顾她一生一世。” 他今日穿了一件柳叶纹杭绸直缀,腰系青玉带,左挂淡青色素纹香袋,右挂一块羊脂玉佩,皂底云靴一尘不染,端然而立便有如一处风景,再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确是一等一的人才。 老夫人却笑不出来,心里越发怨憎起杜妍,这宋家大公子,本是要定给婉丫头的,男才女貌多登对?却被那不知羞的捷足先登,她这心里头只要一想到就堵得慌。 想来儿子也不会同意。 她略感心安,扯开话头:“程哥儿今年也要下场吧?” 刘氏笑道:“原本勋贵子弟是不兴考科举的,只是程哥儿的老师说他的才能不下场可惜了,国公爷和世子也觉得考个功名回来也不错。”她递上一样东西,“这是程哥儿的生辰八字,老夫人看看,妍姐儿出了这样的事,心里一定惧怕不安,我和千佛寺的慧安大师相识,请他合一合八字,早定下一个好日子,孩子也能安心养伤。” 老夫人笑容勉强起来。 坐在一旁的小温氏目光暗了暗。 “妍儿还小,也不用这么急。”刘氏的急色让她不安,宋秉程已过十八,人才又出色,妍儿如今坏了一只眼睛,便是嫁过去,这赖来的姻缘也未必是好归宿。 可妍儿自己喜欢…… 小温氏心里乱成一团。 罗妈妈匆匆而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老夫人脸色一沉,轻浮茶盖淡淡地道:“去将妍丫头的八字拿来。” “且慢。”略显嘶哑的声音陡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纤瘦的少女迎光走了进来。 ------------ 第五章 拒婚 她披着镶红狐狸毛的织锦斗篷,行动间隐约露出里头大红色撒花亮绸小袄,大红色缠枝绫面绣鞋,一身的红,极为张扬。纤瘦的身材,步履间却有一份异样的沉稳。 站定之后,她将斗篷的兜帽揭下,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清澈平静的右眼微微睁大,不动声色而迅速地将在场的人扫了一遍,挨个行了礼。 同时人们也看清了她的样子。 一个单螺髻,将稚嫩的容颜衬出几分老成,左边披下了一大绺乌亮的秀发,修剪得齐整漂亮,将将把缠着纱布的左眼掩盖住,却并不显得凌乱。脸颊边还有些许擦伤,在苍白娇嫩的肌肤上那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小温氏一惊,急跑来将杜妍搂在怀里细细查看:“妍儿,你怎么来了?” 杜妍因为她这着急的神态而心中微暖。 穿越过来或许有许多的不幸,无尽的烦恼,在这个等级森严、礼教繁重的古代里,每个人都是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她不适应这里的生存规则,却一来就要面对一个烂摊子。最令人不堪的是这个世界还衍生于一部荒诞的小说,顶着强大光环的主角是敌非友。 她如何不惶恐,如何不害怕,可是她只能强打精神,勇敢面对。 她是个孤儿,尝遍了人间冷暖,磕磕绊绊又一步一个脚印把自己养大,也经历过梦想破碎、挚友背叛,她已经习惯了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一个环境,面对任何困难都想办法飞快解决,习惯了一个人作战。 可这个时候如果出现一个关心她、爱护她、和她站在一个阵营的人,她自然也是感激的,即便这个人的关怀疼爱其实并不是给她的。 她朝小温氏安抚地笑了笑,苍白的面容舒展开来:“听说有人上门提亲要娶我,我哪里还坐得住?” 这等不知羞的话竟也轻易说出口! 老夫人露出至深的厌恶。 刘氏拿起了帕子掩嘴。 宋秉程则是看了她一眼,微微一愣,这样坦诚的神态,这样清澈的眼神。 是因为他上门提亲,她达成愿望,心满意足了吗? 他眼里闪过一抹晦涩,随即起身,并未直视:“杜七姑娘,不知你可好些了,那日是我不对,我会尽早迎娶你过门,若还有其他要求,你尽管提,我一定会尽量满足你,补偿你。” 杜妍也有些意外,她想象过宋秉程会有的态度,小说里没有详细写出这一段,她以为可能是强压愤怒的,可能是佯装无比关切的,甚至一来就一副甜蜜感动姿态的。 这样的彬彬有礼淡然温和,倒是让人看不出深浅来。 她笑道:“有宋大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关于你我的婚事,宋大公子,能否移一步说话?” 宋秉程还未回答,老夫人已经重重放下茶碗,茶水洒溅:“胡闹,儿女婚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来掺和什么?”对刘氏笑,“世子夫人见笑了。还不把七姑娘带下去!” “父母之命?”她虽疾言厉色,杜妍却是丝毫不惧,她来时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左相哪怕并不喜欢,甚至可能厌弃自己这个女儿,但他更不希望和忠国公府结亲。 原主不明故里,但杜妍看过小说,哪怕是跳着看的,两个小时解决一百五十多万字,很多事件都一知半解,但其中几个大背景,她还是有所了解的。 忠国公府宋家是太后的娘家,当今皇帝表面上无比孝顺太后,实则因为某个秘辛早已严加提防着太后一族,左相杜纯义若是将女儿嫁过去,便意味着和皇帝的敌人绑在了一起。 杜纯义之所以能短短十余年内爬到百官之首的位置,除了从龙之功,便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皇帝的纯臣、孤臣,绝不加入任何一个阵营或者派系,绝对忠诚、并且只忠诚于皇帝一人。 这是真是假姑且不论,至少此时此刻,杜纯义是不愿意和忠国公府沾上实质性关系的。 所以若自己主动放弃了这婚事,他必会同意,一个没有政见目光短浅的老夫人,自己根本不用害怕。 她想定了便扬起一抹笑:“老夫人先莫着急,孙女不过有些话想和世子说清楚。” 又对紧紧捏着帕子盯着她的刘氏道:“世子夫人也莫紧张,我不会害了令公子的。” 说着转身,对宋秉冲略颔首,便当先走出去。 一举一动,三言两语,虽然也霸道,也是自作主张,但再无那种蛮横而无理取闹的感觉,隐隐竟有大家闺秀的气派。 宋秉程眼里闪过一丝困惑,跟了上去。 相府占地很大,正院的花厅出来,穿过回字形的长廊,便是大花园一角。 花园里有一片荷塘,曲曲折折的荷塘一直延伸入梅林深处,因是引自太池水,每到春夏之际,水泽丰沛,荷塘便盈涨起来,碧叶田田相连,莲花开得极美,隐蔽处暗渠汩汩细水涟涟,是相府一大景致。 只是如今天冷这荷塘显得有些萧瑟,杜妍轻轻瞥了眼,目光又略过小巧玲珑的假山,檐角如飞的井亭,汉白玉砌的小桥,草木错落间十分别致。 她心情微微放松,但仍不敢松懈,低声道:“宋大公子,你们急匆匆来提亲,可是因为那日的事?外间传我是因为救你才摔坏了眼睛,但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为了掩盖这个真相,国公府选择牺牲你的婚姻来安抚我,是不是?” 宋秉程目光一厉,也是温声道:“隐瞒了真相,虽是无奈之举,但确实对不住你。那日,我太过鲁莽,害得你受伤,我会负责到底……若杜七姑娘是不满今日没有官媒上门,不够体面重视,你放心,改日我宋家定会请最有名的官媒,比不会让你受委屈。” 杜妍笑了下:“宋大公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为了封我的口而委屈你娶我,这大可不必。” ------------ 第六章 宋秉程 “那日,我也有过错……不是,主要是我的错。” “我自幼听闻宋大公子的才名,少不更事么,总是喜欢美好受欢迎的事物。”顶着宋秉程的明显不信的目光,杜妍表面上镇定无比,内心已经是硬着头皮上了,“到了十岁上的时候,便听到有人谈论我将来的婚事,当时我便想,既然要嫁,自然要嫁个最好的。就好像看中一件很漂亮的衣服,既然要裁剪新衣,那总想要最好的,心里喜欢的。” “至于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没想那么多。” 她组织着措辞,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诚恳诚实:“我做了许多不好的事,不但得了一个飞扬跋扈不知廉耻的骂名,还叫相府蒙羞。为了这件事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生了许多的气,也惹得许多人生气,有时候我会想这么做值得吗?但就这么叫我放手,我又不甘心。” “做了这么多努力难道不应该得到吗?” “直到这次撞伤了眼睛,就像是一个警告,我才醒悟,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我害了自己,也给别人增添了许多困扰。” “我不想一错再错。”转头看向宋秉程:“你,应该明白我说什么吧?” 宋秉程一直安静听着,这会儿目光奇异甚至有些诡异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我就像一件衣服,被你厌弃了?” “呃,不能这么说。”杜妍解释道,“说白了,我一直在追求的,并不是你宋大公子,而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那样东西,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我的所作所为,都为世俗所不能容,弄坏了眼睛,是咎由自取,如果要宋大公子替我承担这个后果,未免太不公平。” 宋秉程居高临下望着她,忽然间有些啼笑皆非:“竟不知道,杜妍杜七姑娘如此有趣。” 杜妍暗暗翻个白眼:“我也是看宋大公子一看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至于跟我这样无知的小丫头计较,才跟你实话实说的。” 她对这个宋秉程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书里没有太多着墨,杜妍只知道,原主嫁给他的前夕,中了药,糊里糊涂地和宋秉程的庶弟宋秉冲,也就是小说男主发生了关系。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丑事,书里对于宋秉程知道此事后的反应,只有一个词语:脸色铁青。 她猜测是刘氏,或者是忠国公府里那些看不起原主的人做的手脚,毕竟宋秉程是嫡子长孙,又是宗房宗子,他未来的妻子关系重大,原主别说瞎了一只眼,就是没瞎眼,也根本担不起重任,宋秉程娶了她,人生等于毁掉一半。 而宋秉冲一个歌妓生的庶子,当时又正处于韬光养晦之中,平凡普通得扔在人海里都翻不起半个浪花,原主嫁给他简直是绿豆配王八。 谁也不冤枉。 杜妍觉得幕后黑手谁都有可能,也可能是合起伙来促成了这么桩丑事,但宋秉程应该不知情。 其一,他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未婚夫和自己的庶弟有奸情,这个污点将伴随他一身,这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哪个男人愿意戴? 他若真要出手,更应该直接把原主弄死。 其二,书中有写到,对于把原主弄得半瞎,宋秉程内心还是愧疚的,这个人美玉公子的名头不是白受的,为人还算正直,心胸也不是很狭隘,很迂腐。 好像现在,她叽里呱啦一堆,还隐晦地把人家比成一件衣服,哪个古代男人愿意听?听完了还仅仅是略微嘲讽一句。 其三么?原主记忆中对他还是有好感的,而书中,他也是少有的接触过女主却并不为其美貌才情疯狂的男人。 所以她之前想了半天,还是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比较好。 他忽然问:“你可知道,你这只眼睛或许医不好了。” “知道啊。”杜妍摸了摸左眼,很疼呢,时而麻木了,时而又刺疼起来,“不过凭我的身份,别说瞎了一只眼睛,就算全盲了,也有的是人愿意娶我。” 宋大公子的脸有些黑:“你不怨我?” 杜妍心想好奇怪的问题,宋秉程的逻辑里难道觉得不嫁给他就是不怨他,那怨他就要嫁给他?她是有毛病吧? 嘴里却说:“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教训嘛,我这个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还是敢作敢当的,从头到尾,全是我的责任,你不用为了堵我的嘴而委屈娶我。” “当然,你如果觉得不保险,或许心里又自责,完全有别的办法来补偿我啊。”谁说一定要以身相许的。 风吹过来有些冷,杜妍紧紧披风,看着远近偷望过来的下人们:“宋大公子,你好好想想吧,这门亲事就作罢吧。” 说着要走。 宋秉程长身玉立,风撂动他长衫的下摆,腰间佩玉轻轻摇动,风姿卓绝。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脚步很坚定,轻松,好像放下一个包袱。 她不是欲擒故纵,便是想耍什么把戏,也该等亲事真正定下。 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以前会唤自己宋家哥哥,现在却一口一个宋大公子。 美玉公子心头忽然有些不舒服,突然开口:“太迟了,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关乎你我。” 杜妍顿了一下,是了,杜纯义虽然不想和忠国公府联姻,但忠国公府却很想娶杜纯义的女儿,想把杜纯义拉拢过去。 她忽然更肯定,书里的下药事件,宋秉程不知情,或许宋家的男人都未必知情,只是个无知妇人做下的,毕竟联姻成功,对忠国公府是有利的。 原主**于宋秉冲之后,杜纯义大发雷霆,断绝父女关系,与忠国公府几乎反目成仇。 宋家主事者不会料不到这个后果。 她回过身:“你们应该知道我父亲有很多个女儿,少一个两个并不是问题。” 用儿女亲事帮助杜纯义,那是不可能的。 宋秉程皱起眉头。 莫非,从头到尾这些话,都是左相授意杜妍说的? “七妹妹,宋大公子,你们在聊什么?”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飘过来。 ------------ 第七章 苦心 杜妍转过头,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款款行来。 淡紫底子的刺绣交领长袄,将她婀娜苗条的身段完美勾勒出来,外罩一层鲛纱,更添朦胧韵致。柳叶眉、樱桃小嘴、乌亮沉着的眼睛仿佛能映出世间一切。 那张白皙柔美的脸上据说无论何时都漾着淡淡笑意,即便是再可怕危险的时候,都保持着冷静自信和翩然风度。 所以人人都说左相嫡长女有大家之风,谁娶了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杜妍怔了一下,微垂下眼,两侧的拳头却悄悄捏了起来。 看小说的时候,因为是第一人称写的,她看着文中这个女主,仿佛就在看自己那个死对头,本来就恶心这个角色,代入之后更是恨不得将其从电脑里拖出来揍一顿。 那副完美的,仿佛神灵雕琢的容貌,抓花! 那双欲说还休,盈盈动人的水眸,戳烂! 明明是害人,换个人是心狠手辣,她就每次都有情非得已大义凛然的理由,事后娇滴滴捧心掉几滴鳄鱼泪,分分钟光辉形象更上一层楼。我去,直接上石灰粉辣椒水啊! 那颗据说总是悲悯天下,看尽人心,情感丰富,又高贵仁慈善良的心,刨出来狠狠踩上两脚! 果然什么样的人写出是什么样的主角来。 杜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愤慨中,不知道在旁人眼里,她脸色格外阴沉,好像看到了杀父仇人一般。 宋秉程皱起眉,经过刚才的对话,他虽然还看不明白这个杜七,但杜七给他的印象是虽然过于任性,但为人倒没有什么心机,如今露出如此厌憎的表情,必然事出有因。 他不由得看向眼前走来的这个少女,相府三姑娘,左相嫡长女杜婉,长辈们原本为他定的妻子人选之一。 杜婉快步走上来,给宋秉程行了礼:“七妹妹,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样差?”又看看宋秉程,亲昵地低声道,“你也是,都要定亲了,这会儿功夫都等不及?宋大公子,我七妹妹受了伤,身子弱,我先带她回去歇息。” 杜妍没等她说完便甩开她的手,脸上露出不耐:“不必了,还有,三姐姐以后说话要注意些,我和宋大公子只是说清一些误会,什么等得及等不及的?传出去又是一顿官司。” 杜婉一脸惊异,连忙把杜妍往边上拉了拉,借着树影的遮挡,低声急道:“七妹妹你是怎么了?你做了这许多,将眼睛也赔上了,不就是为了嫁入宋家,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闹别扭。” 杜妍淡淡地看她一眼,书里写到杜婉有一双看透时局的智慧眼睛,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难道看不出来,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嫁给宋秉程,将来等待她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日子吗? 倒像是比自己还急。 原主对这个继姐各种羡慕嫉妒恨,从来就没有给过好脸,姐妹两个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她想不通,无论书里还是现在,这个杜婉为什么总是一副爱之深责之切的表现。 若真这么感情深厚,当初原主追着宋秉程到处跑的时候,她就该制止,她完全有那个能力。 电石火光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一甩手:“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杜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你可知道我为何那样大胆去找宋秉程?因为宴会上我收到一张信笺,宋秉程他约我生辰宴后见一面呢!他不是那种人,信笺是谢氏给我的,谢氏不会是你的人吧,那信笺是不是你弄的?” 她紧盯着杜婉的表情,果然见她脸色微变,目光闪烁。 果然是她捣鬼! 杜妍冷笑,好一个真善美的女主! 杜婉却拿一副受了伤的表情看着她:“七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知道你平常就不喜欢我,我……” “闭嘴!究竟是不是我自会查清楚,少在这里装可怜!” 杜妍态度恶劣。 眼前的仿佛真成了那个死对头二十三,永远是这种纯良无辜的模样,把事情搅得一团乱都只会笑嘻嘻,把你蒙在鼓里当猴子耍。跟她急她就委屈地说一句“对不起啊,我也是为你好”,仿佛自己不计较是领她的情,计较就是狭隘冷漠无理取闹。 她转开脸,生怕下一刻就会一拳头砸上去。 冲出去对宋秉程道:“宋大公子,我言尽于此,这门亲我是不会应的,我父亲那里我会去说服。” 转头就走。 杜婉无措又无奈,勉强与宋秉程笑道:“七妹妹一定是伤了眼心情不佳,方才在屋里又和几个姐妹们闹了脾气,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国公府来提亲,她不知有多高兴。” 宋秉程略皱了下眉,眉眼冷淡如水,“杜三姑娘这么说自己的妹妹,恐怕不合适吧?”作了一揖,长身而去。 …… 杜婉一路回了自己的和风院,抬手就摔了平日最喜欢的芙蓉白玉杯:“岂有此理!” 碎片溅到了角落垫子里打瞌睡的两只白猫身上,两只猫惊叫一声,飞快地窜了起来,远远躲在一边。 大丫头晨雪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小心气着身子,七姑娘再胡闹,黄了这门亲事,有她后悔的。” “你懂什么?那张信笺,你可真做妥当了?” 晨雪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亲手交给谢氏,谢氏想来会照姑娘说的做。” 见她害怕得紧,杜婉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便缓了颜色,将她拉起来:“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如今七妹妹仿佛是与宋大公子达成了什么协定。这都罢了,令我不安的是七妹妹态度大变,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她为了避嫌,三天前在忠国公府杜妍和宋秉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并没有去打探,此时看来,定是有意料之外的事。 “最令我伤心的,是七妹妹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我虽然让人送了那张信笺,说到底也是为了成全她拳拳之心。” ------------ 第八章 毒计 杜婉蹙了眉:“我撮合七妹妹和宋大公子非是为了自己,忠国公府一直想娶杜家的女儿,父亲能拒绝一时,还能一直拒绝下去?倒不如嫁过去一个,只是庶女太上不得台面,七妹妹是最好的人选……” 杜婉仿佛有些不忍,咬了咬娇嫩的樱唇,随即变成了无奈,“七妹妹又惯会惹父亲生气,将来便是放弃了,父亲也不会伤心,七妹妹的舅家……便是我的外家,永康伯府必不会追究,七妹妹又一颗心系在宋大公子身上,她嫁过去不是皆大欢喜?” “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七妹妹又闹起来要悔婚,不论她是为了什么,她当忠国公府是好糊弄的?若忠国公府若是与相府结仇可怎么办?七妹妹实在太不懂事了。” 喜欢的时候一味黏着,不顾相府的颜面;不喜欢了,一脚踢开,也不顾相府的立场。 杜婉的眼神有些冷,一面嘲讽杜妍的反复无常和愚昧,一面却有些嫉妒。 父亲表面上说是最宠爱她,可最纵容的却是七妹妹,无论是抱着什么目的,无论杜妍往后如何,至少盛京未出阁少女中她是最恣意潇洒的。 不论犯了什么错,仿佛都可以被原谅。 杜婉轻轻探入袖子,左小臂娇嫩的肌肤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这是五岁的时候,她看着小温氏带着杜妍在花园里玩,心里羡慕,想过去一起,没想到杜妍却一头撞过来。 她娘胎里带出了弱症,自幼体虚多病,三岁的杜妍却壮实得如同一头小牛犊,那一撞差点让她五脏六腑移位,手臂更是划伤,当晚便发了烧,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六天才好转,可是这疤痕却留了下来。 可没有人在乎她! 哥哥只顾着玩耍念书,老夫人嫌恶她生来克母,不详,父亲不喜她病弱,汤药不离。她病得那么重,杜妍却只是罚跪了半个时辰,大哭大闹起来,小温氏再求求情,竟不受半点责难了。 那时自己就在被窝里狠狠哭了一顿,发誓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重视她、爱护她;要将杜妍重重踩到脚下,要让小温氏吃尽苦头! 杜妍让她留下疤,她便也让人推杜妍一把,让她额头磕伤,让她一辈子自卑、抬不起头,还把过错推在小温氏头上,一步一步令她们母女离心。 她没有母亲,凭什么杜妍可以尽情享受母亲的怀抱,无忧无虑? 杜婉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到角落里猫着的两只白猫,又微微笑了起来,拍了拍手:“小雪小柔,快过来,午觉睡醒了?” 小雪小柔是一公一母两只白猫,通身雪白无垢,毫无一丝杂毛,眼珠都是一黄一蓝,如同宝石一般,而且还颇通灵性,据说是商队从海外带回来的,全大周都难得一见。 这是三年前她十二岁生辰,她嫡亲舅舅永康伯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杜婉抱着有些慵懒的母猫小柔,摸着它柔软光滑的皮毛,公猫小雪蹲在脚边朝她喵喵叫,她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 杜妍就是再有变化又如何,一夕间聪明了起来又如何? 自己的母亲是永康伯府正儿八经的嫡女,她却是低贱的庶女肚子里爬出来的。 自己的舅舅是如今永康伯,圣眷正浓,而杜妍的亲舅舅却在永康伯府分家之后,在军中打拼数年也不过爬到一个小小的五品参将。 自己得老夫人、父亲喜爱,上头还有一个前途敞亮的胞兄,杜妍却只有一个连管家权都被剥夺的继室娘。 自己有美名、才名,杜妍却只有臭不可闻的骂名,如今还坏了一只眼睛。 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将杜妍嫁出去堵忠国公府的嘴巴只是第一步,杜妍这么一闹,虽然她是嫁不成了,但忠国公府想提娶自己就更不可能了,这步棋到底是没错。 至于下一步…… 另一个大丫头晨露快步进来,蹲了蹲身:“姑娘好消息,七姑娘方才要人去城东请郎中。” “郎中?”杜婉问道,“她的眼睛不是有许太医医治?” “谁知道呢,听说七姑娘不信任许太医,却说城东有个郎中,叫冠什么的,极擅长眼科,许太医得到消息气得直跳脚呢!” 许太医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老夫人身体不好,杜纯义是个孝子,便花了重金将许太医供养在了相府里。 也是相府面子大,否则这种荣退下来的太医,达官显贵哪个不想请回府,通常也都是那些勋贵大族才能请得去,没想到许太医最后却选择留在相府里。 “平日许太医住在府里,那是一等一的贵客,相爷老夫人也都客客气气相待,那些侯府伯府的,府上有人得了病,也都急急忙忙来我们府上请许太医,偏偏七姑娘却……”晨雪也笑着摇头,偷眼看自家小姐,果然见她气顺了很多。 杜婉嘲讽地弯了唇。 有的人就是如此,旁人什么都不用做,她就能自己把自己给逼死。 “许太医对我们相府劳苦功高,偏有人有眼无珠,看来许太医真是气狠了。”她悠悠地道。 晨露最是机灵,晨雪还在为自己又讨好了姑娘而暗自得意时,她已经接口道:“许太医生了气,自然要回乡下散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晨雪睁大了懵懂的眼睛。 杜婉微颔臻首,色泽鲜艳的唇轻启:“传信给四姨娘,万事俱备了。” …… “那个冠郎中,真的有那么了得?” 潇潇院。 小温氏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也是听人说的,应该很不错,那个许太医治了两天,我的眼睛还是流脓不止,倒不如换个郎中瞧瞧。”杜妍心想,未来的万能神医,你说了得不了得? 她也是刚刚想到的。 书里,杜妍的左眼起初只是撞伤,失明,后来却慢慢地恶化,腐烂,最后不得已剜掉,而且还感染了右眼,从此右眼视力变得很差,同时还落下了头疼的毛病。 要说没有人为的痕迹在内,她不相信。 ------------ 第九章 提醒 而冠白楼那个角色,是在故事比较后期的时候才出现。 她那个死对头,虽然情节写得很狗血,可她不得不承认,除了大背景铺设得像模像样之外,这部小说里人物也十分丰富,虽然有时候仿佛是想到什么人就一股脑塞进来,根本不考虑这个人物对情节有没有贡献,有没有意义。 冠白楼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时原主都死了,京中突兀出现一个有起死回生之能的神医,再棘手的情况,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救得活,再复杂的病症,他看一眼就了然于心,被人称为“万能神医”。 和医好杜婉眼睛的那位神医,有相争之势。 一次他提到当时他也知道原主这件事,若能让他去医治原主,不但右眼能康健,左眼也不必挖去。女主听了还连道可惜,为此被人甩了n多张好人卡,男主还来了一句“那个贱妇,死了也不容人清静,你何苦为了她而伤神”。 男主派人抓“万能神医”,后者又来了句,其实杜婉治眼根本不需要挖下杜妍的眼睛,男主做得太过,天人不容。 当时杜妍别提多激动了,只觉得终于出来个正常人了。 不过她没看下去,就憋不出去书评区拍砖,然后就穿越过来了,也不知道后来冠白楼下场如何。 而冠白楼在故事的开头就在京城,只不过当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 这操蛋的剧情! 杜妍完全不明白这样安排的意义所在,不过如今倒是给她钻了空子。 不过其实就算没冠白楼,就算只是一切只是她想多了,她也会提防许太医。因为那个许太医受过杜婉的恩惠,看她的眼色做事,杜婉又诱使原主与宋秉程私会,间接害得她接手的身体变成这样。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接受那个许太医在她眼睛上动来动去。 小温氏看着她深思的侧脸,毫无伤心忧虑之色,心情却十分复杂:“妍儿,你,你果真要退婚?” “不是退婚,根本都没订婚,何来退婚之说?”杜妍抬起眼睛,“你……呃,母亲觉得我不嫁给宋秉程就嫁不出去了吗?” 母亲这两个字叫起来还真是不习惯。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大概所有人都这没想,即便没有发生这件事,以我几年来对宋秉程的痴迷,恐怕也没有哪个家世好人品好的人愿意娶我。”杜妍摸摸左眼上的纱布,“更别说我现在成了这样。” “妍儿……” “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擦亮眼睛找夫君。”杜妍拉着小温氏的手,“宋秉程对我没有感情,即便一时迫于无奈娶了我,就能保证对我好吗?还有他那位母亲,世子夫人脸上的厌憎,母亲不会没看见吧?” “嫁过去,婆婆不疼,相公不爱的。当正室,我不如其他名门闺秀体面;做妾室,我也比不上身体健全的花枝招展。生了孩子,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他;不生孩子,那在宋秉程后院不是就等于混日子等死了吗?” 小说里不正是这样吗? 虽然最终不是嫁给宋秉程,而是宋秉冲,可那时候还无权无势的宋秉冲就敢对原主横挑鼻子竖挑眼,觉得原主的存在是他的耻辱。 正不正,偏不偏,没有宠爱,没有孩子,只有无尽的怨恨和嫌弃、嘲弄和笑话。 后来宋秉冲与杜婉双贱合璧之后,原主更是生不如死。 就算这次她可以避免和宋秉冲扯上关系,但宋秉程她也一样不想嫁。 小温氏落下泪来,搂住杜妍:“苦了我儿了。” “母亲别哭,我算是看清了,国公府我是万万嫁不得的,况且相府不缺富贵,我为何非要去追逐一个不喜欢我的人?没的让人看不起。” 小温氏怔了怔,眼前的女儿似乎变得不一样了,陌生,却又自信,坚定而有主见的目光看得人心里震动。 她不住点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她溃散的视线重新汇聚起来,紧紧握着杜妍的手,“母亲一定为你找个品貌偕佳的夫君,女儿长大了,比母亲想得还敞透。” 杜妍有些心酸,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不在,如果她知道原主确确实实度过了极为痛苦不堪的一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而小说里,当小温氏知道女儿嫁人之后的种种不幸,又不知会如何的辗转反侧,心如刀绞。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这些人,他们不是游戏里的npc,不是小说里的字符,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和自己一样的人,爱憎情仇,喜怒哀乐,各自不同。 如今自己占了这具身体,无论是小说世界也好,是异次元或者平行世界也好,她都要好好活下去,而小温氏就是她的责任。就算一时半会不能把她当成真正的母亲那样去对待,也要尽己所能地对她好。 她看向小温氏的肚子。 她记得就是几天之后,小温氏因为为她伤心过度,又被左相苛责,再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糟心事,小产了。一个多月的胎,太可惜了。 小月子又没坐好,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本来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再没离过汤药。 她想了半天该怎么合情合理地提醒小温氏,眉头皱了起来,小温氏担心地问:“妍儿,怎么了,是不是眼睛又疼了?” 杜妍索性直说:“母亲,你是不是有身子了?” …… 小温氏回到上房,脑海里还回响着女儿的话。 她说自己可能有孕了,她还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要对付自己的胎,还有西跨院那位肚子里的孩子。 先弄掉西跨院的孩子,栽赃给自己。 相爷必定会大怒,自己不是被关就是被罚,再对付自己就容易多了。 她手放在小腹,小日子确实已经迟了几日。 想找人商量,却发现最信任的文妈妈被自己遣出去请郎中。 “若梧。”她叫大丫鬟进来,“你去西跨院看看赵姑娘可还安好。” ------------ 第十章 指挥 若梧一愣:“夫人……” “快去!”小温氏坐立不安地等了片刻,若梧笑盈盈地回来:“回夫人,赵姑娘好得很呢,正在做肚兜。要说夫人对她也太好了,一个风尘女子罢了,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了相爷,急巴巴地抬回府……” 小温氏厉眸一瞪,若梧顿时不敢再说什么,若桐走进来,给若梧使了个眼色叫她出去,将汤婆子塞进小温氏的手里:“夫人,床榻早已铺好,夫人要不要歇一会,这些天都不曾合过眼。” 小温氏点点头,躺了一会,可想到女儿的眼睛,又心痛起来,根本合不上眼。隐隐约约间鼻尖一直有股异味,头脑格外的昏沉,下腹隐隐坠痛。本来她应该感受不出来的,但听了杜妍的话,她下意识地敏感起来,不由急忙起身寻找起来,将埋在脚边的汤婆子捞出来,脸色大变。 那气味便是从这里出来。 “……母亲要小心吃的喝的,就算是烧的炭也要留意,若是炭里浸了什么药物,一烧就会挥发出来。” 杜妍的话顿时在脑海里响起,那样郑重其事地叮嘱,不是无的放矢。 “外头何事吵闹?”惊疑不定间听到外头杂乱,她一下子坐起来,若桐掀起帐子:“许是底下人拌了句嘴,奴婢去打发了。” 小温氏却踩了鞋子越过她快步走出去。 西跨院那边,下人推搡了起来,她斥道:“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立即冲出来跪了下来:“夫人,我家姑娘不好了,他们却拦着不让我禀告您!” 小温氏认得这个女子,是赵则柔身边伺候的,和她从一个楼子里出来,叫做紫萱。 “什么时候不好了?方才我让丫鬟去看望怎么不说?” 紫萱一脸惊讶:“夫人身边的人今日都不曾来过。” 小温氏顿时看向若梧,若梧心虚地往后退了退。 小温氏沉着脸走进西跨院,仅有的几个下人慌成一团,屋里传出低低的痛呼声,一个婆子从屋里冲出来,差点和小温氏撞在一起:“夫、夫人?赵姑娘已见红了!” 小温氏身子晃了晃,相爷那张冷漠的脸仿佛出现在眼前。 “柔儿没名没分地跟了我,已是委屈她了,你照顾好她,等孩子落地就纳为良妾。” 那日相爷将人领到她跟前,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老夫人拿儿子没办法,就将她叫过去,训了小半个时辰,一字一句都指责自己留不住丈夫的心,才让个风尘女子登堂入室。 说得多好听。 那么多房姨娘,比她得宠的有,比她得势的有,且相爷哪里是她看得住劝得了的,结果一有什么都是自己的不是。 相爷还破天荒地多来了自己房里几次,仿佛生怕自己不满而将气出在赵则柔身上。 夫妻十四年,她还是头一回看到相爷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她也死心了,婆婆刻薄,丈夫冷淡,她都习惯了,只要这正室妻子当得稳,女儿能够顶着左相嫡女的名头找个好归宿,她这辈子也值了,可偏偏妍儿又出了那样的事。 一时间她只感觉心力交瘁。 “夫人!夫人!” 她站定住深吸一口气,表情迅速变得冷静坚毅,快步进了屋,一个花一般的少女蜷缩在鸳鸯背下,满头大汗,闭着眼睛直抽气。 她掀开被子瞧了眼,还好还好,应该有的救。 “快去将许太医请来!去请示老夫人,最好求她派个经验丰富的妈妈过来;将西跨院大门插起来,在这伺候的人许进不许去;查一查则柔小姐今日都吃了什么,见过何人;再多派几个人,务必请到最好的大夫。” 看到屋子里好些个炭盆和香炉,连忙叫人熄灭了拿到旁屋去。 井井有条的吩咐让下人仿佛有了主心骨。 小温氏到处看着,但凡有一点点不妥当的,便着人丢出去。 紫萱骇得脸都白了。 赵则柔断断续续哭起来。 “哭什么,孩子还好好的呢,你要撑着,太医马上来了。”又对紫萱道,“上床抱着你家姑娘,她冷。” 小温氏指挥若定,“多拿几架屏风来,把床前围上,再多多烧些热水来,放在床前热着。还有将隔壁屋子门窗拆了,放在外屋来烧火!”她就不信那些门窗也被浸了什么毒物。 下人一听要拆房子,都暗暗咋舌,心想这位夫人遇事倒是大气凶悍,随口一句话就要拆房子,只是这屋子里一移走了炭盆就冷得好像冰窖,总得烧点东西来取暖。 下人们乒乒乓乓地忙起来。 没一会儿去请许太医的下人匆忙回来:“许太医半个时辰前告假回乡下了。” “那就去请其他大夫,快!” …… “现在才请大夫,迟了。”杜婉的和风院里,四姨娘满面红光,用帕子捂住嘴角的笑,“三小姐真是好眼光,妾正愁找不到时机,这会儿许太医不在,夫人又为七小姐耗尽心神,自顾不暇,相爷又不在府里,这回看那赵氏还能不落胎!” 况且许太医是为什么没在府上?归根结底还是杜妍惹出来的,四姨娘几乎要笑出声来,养出那么一个女儿,真不知道小温氏前世造了什么孽。 杜婉在梅枝中穿梭纤纤玉手一顿,她脸比花儿更娇,却蹙着娥眉露出愁容:“若有第二条路,我也不愿意这么做,毕竟是一条性命,但赵小姐出身烟柳之地,又是罪臣之女,她会给父亲带来污点,生下的孩子也矮人一头,如今祖母已经气病,将来……难免是家不和的争端。父亲一时糊涂,我却不能不顾相府上下,只是可怜了母亲担了这罪责。” 四姨娘幸灾乐祸的表情一收,忙安慰:“是是,三小姐最是菩萨心肠。唉,说起来这分忧解劳的事本该夫人去做,可夫人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才累得我们三小姐小小年纪操心这许多,妾身又是个没主意的,三小姐受累了。” ------------ 第十一章 冠白楼 四姨娘一扭一扭风姿摇曳地走了,晨雪啐了一口:“说得那么好听,她不过是怕那位生下个哥儿,分了三公子的宠。” 相爷只有两个儿子,嫡长子是拿来培养的,庶幼子就是拿来疼宠的,而且三公子还是老夫人的心头宝。 赵则柔若一举得男,四姨娘还能占着这独一份? 这便是杜婉找她做事的原因,赵则柔小产,小温氏受责难,二房还不是四姨娘独大?怎么看,四姨娘都比她更有动机,万一有个纰漏,小温氏那里兜不住,接下来被怀疑的也是四姨娘而不是她。 “小姐,看她那得意劲儿,真把夫人压下去,她得了便宜,身下还有个哥儿,会不会二公子不利?” 左相嫡长子,在府里行二,是杜婉一母同胞的哥哥。 杜婉微微一笑:“不过一个妾生子,能成什么气候?”能影响到哥哥的,只有嫡出的…… 她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将一只含苞待放的梅掐了下来。 …… 杜妍猝然惊醒过来。 左眼肿痛难忍,整个人昏沉沉的。 她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抬头一看,天色阴沉,大概已经很晚了。 她记得小温氏走后她就觉得很累,可躺在精美的梨花木大床上又睡不着。 任谁骤然穿越到一本小说里,都不可能粗神经到什么都不管不想,倒头就能睡的。 索性跑到小书房去。 原主虽然表面粗俗,但该女子该学的她都不算差,所住的这个潇潇院里,按照相府惯例,也设置了一个小书房,笔墨纸砚一概不缺。 杜妍还发现,她拿起毛笔就能写一手清秀的正楷,完全继承了原主的书法,这真是省了很多麻烦。 她就开始默写起小说里主要的人物和事件,趁现在赶紧记下来,免得什么时候脑子短路遗忘了。 谁知道写着写着就睡过去了。 她揉揉酸疼的脖子,捡起写满了大半张简体字的宣纸,上面正写到:女主幕后策划,四姨娘下药,弄死了赵则柔的胎儿,小温氏受责难,罚跪祠堂流产,几日后,赵则柔据说已死的哥哥赵则端却上门寻亲,因女主“出于自责”,对赵则柔殷勤备至,被赵氏兄妹当作救命恩人,由此得到诸多好处。 真是人至贱无敌,明明是杜婉一手害了两条人命,最后她却成了最大的赢家,名利双收。 赵氏兄妹更蠢,错把仇人当恩人,当牛做马乐此不疲。 这个崩塌的世界! 她想着自己初来乍到,做不了什么,就把事情大半都告诉了小温氏,相信小温氏会采取行动的。 她略感心安,这时门嘎吱一下推开了,鸳鸯快步从外面跑进来:“姑娘,郎中请回来了!” “急急忙忙像什么样子!”她连忙将宣纸一掩,一抬头却发现这个大丫头正伸长脖子吊着眼睛在偷看。 她脸色沉了下去。 她早吩咐过,没有她的命令不准进书房,这个鸳鸯不但擅自进来还这副作派。 不过现在也不是算账的时候,她将手里的宣纸折起来收好:“是冠白楼郎中吗?” “是、是。”鸳鸯被姑娘锐利的目光看得心虚,心想今天的姑娘真是奇怪,拒了婚不说,还摆弄起文墨来了,难不成想把自己弄成一个才女?可惜晚了,只剩下一只眼睛的人,就算文曲星下凡也没人愿意要吧。要不是要弄明白她到底怎么了,自己都不愿意留在这里。 “郎中人呢?” “就进院子了。” 杜妍快步出去,就看到文妈妈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走进院子。那男子一身皂蓝布衫,手里提着个木箱子,高瘦俊朗,步履矫健,乍一看完全不像一个郎中,反倒有点像哪个书院里出来的学子。 杜妍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冠白楼如此年轻。 长得也挺好看的。 比不得宋秉程尔雅如玉,却更显得干练矫健,干净齐整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杜七姑娘。” 温和平易的声音传来,杜妍才发觉自己盯着对方太久了,连忙还了一礼:“阁下就是冠白楼冠郎中吧?快请进。” 一面对文妈妈道:“妈妈回母亲那里吧,”这话说得极变扭,“母亲身边没你照看着我有些担心。” 文妈妈想了想也就回去了。 坐定上茶,她对冠白楼道:“今日我请冠郎中来,是想请你为我诊治一下眼睛。” …… 头发被夹起,眼罩揭开,纱布一圈一圈地解下,就露出了伤痕堆叠的左眼。 杜妍的左眼是被撞在石头上弄坏的,眼圈周围全是擦伤和淤肿,上眼睑破了好些口子,塌塌地贴在眼球上,浮肿且发白,又被浸了药汁,乍一看就好像烂掉了一样。 一旁的谢氏恶寒地后退一步,温和俊朗的郎中也皱了下眉,净过手道了句得罪,便轻轻托起杜妍的脸,对光检查起来。 “疼吗?” “很疼,但时间长了就不怎么觉得了。” 杜妍拿右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冠白楼:“其实我右眼用久了也疼。” “右眼只是进了沙子和鲜血,没什么大碍,要多注意休息。”冠白楼忽然脸色微变,修长的手指在她左边眼角蹭了下,然后细细闻过,神情就变得有些严峻:“杜小姐这眼睛,之前是谁上的药?” 杜妍心下一跳,难道这药有问题? 果然有人在她的药里做手脚? 果然书里原主被挖掉烂眼,还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是有人要害她? 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谢氏脸色大变:“府上许太医上的药,你一个小小郎中是在质疑吗?小姐,这个郎中年纪轻轻来历不明,实在可疑,不如……” “闭嘴!”杜妍冷道,“要么就出去,大夫看病有你说话的份?” “小姐,奴婢是担心你年纪小,被骗了。” 杜妍觉得这人反应太激烈,很有问题,她盯着对方的眼睛:“闭嘴,或者出去!” ------------ 第十二章 吓人 谢氏不敢置信,张了张嘴还是闭上,只以为杜妍是因为眼伤而心情不好,平日她最是仰仗自己,从没有对自己这么严厉冷酷的。 “奴婢怎么能够出去,小姐和外男独处一室要是传出去……” 杜妍冰冷的目光让她说不下去。 杜妍看她一眼,又靠坐回去,同时表情也换了一副:“冠郎中发现了什么?是药有问题吗?” 她有点紧张,却并不害怕恐惧,而是有一种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沉稳,冠白楼想到外间对杜七小姐的评价,心头一时有些疑惑。他本来是不愿意来的,但为了避免惹出更大的动静从而暴露了自己,同时也想看看到底是谁知道自己的存在,这才过来,没想到果然碰到了有意思的情况。 他也不隐瞒:“看来杜小姐已经心里有数了,那我便直说了,杜小姐用在眼睛上的药里含了几种不该有的成分,若再多使用两天,伤眼非但不能愈合,反而还要加深伤口,最终导致溃烂。” 眼睛是何等精贵细致的器官,在眼睛上做手脚,一个不慎就要危及性命,这是在害命啊。 谢氏夸张地捂住嘴。 杜妍抿了抿唇:“先生有办法吗?” 连称呼都换了,冠白楼看着眼前纤瘦的少女:“幸好这药才用了两日,只要将其冲洗干净,换上别的药膏,此外杜小姐的左眼深处只怕还有些沙粒没有取干净,也需要一并冲洗去。” “杜小姐若是信任在下,现在就可以开始洗眼,只是在下有一个疑问,还请杜小姐回答。” 他盯着她的表情:“杜小姐是如何知道在下的?” 如今的天下是“名医遍地走,学徒多如狗”的天下。 大周朝开国至今几代皇帝身体都不好,十分依赖大夫,因此医者在大周地位很高,民间流传着的一句“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便证明了,世人的心中,从医仅次于从政。 京都作为大周的枢纽城池,更是医者满地,冠白楼作为一个小小药铺的小小坐堂郎中,能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更别说这人还是百官之首左相的千金。 面对怀疑的目光,杜妍不慌不忙。 她早已想好了说辞:“我问来的。给人治病的郎中大夫不是七老八十,就是其貌不扬,还总爱板着张冰山脸,我就打听有谁又年轻长得又好,医术还高明,以后生病了就要请这样的大夫才好。然后就听说黑子里巷有家小医馆里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原主为了追美男,常常溜出府去,见闻自然要比普通女子多些,想法也有理由荒诞些,她这话虽然未必经得起推敲,但拿出证据证明她撒谎也不容易。 冠白楼本来目光锋利,听了这话却整个人都怔住了:“就因为这个?” 杜妍点头。 冠白楼笑了笑摇头:“那我们便开始吧。”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文妈妈惊慌失措的声音:“小姐,小姐夫人不好了!” 杜妍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文妈妈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惶恐苍白:“老仆还没进正院,就听几个小丫头碎嘴,说是赵姑娘小产了,夫人、夫人还把炭盆给撤了要冻死赵姑娘,还要把西跨院给拆了!” 这么快?! 这件事不是在两天之后才发生吗? 那个赵则柔提前流产了,那小温氏呢? 她立即往外走,走了两步转回来:“麻烦冠先生走一趟。” 杜妍赶到的时候,西跨院乱糟糟沾满了人,一个满是火气的苍老声音骂道:“小温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夫人!” “儿媳说了,拆屋子是要烧柴给赵姑娘取暖,大夫到来之前,任何人和物件不能进入屋子,相爷不在,身为他的夫人定要为他保住子嗣。” 这个咬字坚定清晰的声音是小温氏的,底气十足,传得很远。 然而杜妍却听出了一丝颤音。 冠白楼也道:“听这声音,此人已是强弩之末,情况恐怕不妙。” 老夫人气狠了:“你的意思是,我会残害我的孙子?” “老夫人自然不会,只是这些个姨娘庶女下人的,谁知道没夹带着几个黑心眼的?” 文妈妈喊了起来:“夫人,老奴回来了!”一面往人群里挤,杜妍紧随其后,就看到了只身立在门口的小温氏。 她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嘴唇冻得发青,脸色白如金纸。 伺候她的人呢? 文妈妈朝人群里一个方向骂着:“若梧若桐你们这些贱蹄子,不来扶着夫人,也不知道为夫人披件披风,夫人有个闪失仔细你们的脑袋!” 一面脱下自己的马甲给小温氏捂上。 杜妍握住小温氏的手:“母亲,郎中请来了,我们快进去吧。”介绍冠白楼给小温氏看。 “哪里来的男人,竟敢踏入内宅!七姑娘,你想害了夫人和赵姑娘的名节不成?” 杜妍示意小温氏他们先进去,转头看向声源,原来是老夫人身边的罗妈妈。 她嗤道:“请来了大夫,不让他进入内宅看病,难道还让女眷去前院不成?” “谁知道是不是大夫……” 杜妍一眯眼,屋里只有小温氏等人,没有旁人作证,到时候攀扯起来恐怕难听。 她心思一转,笑着上前对老夫人道:“那就要请老夫人进屋主持大局了。大夫难请,好不容易来一个,却又过于年轻,母亲和赵姑娘身边没长辈照看着确实不妥。” 老夫人哼了一声。 “父亲跟前也不好交代。” 还想拿乔的老夫人脸色一僵,迈步向前。 杜婉和罗妈妈一左一右扶着她。 后面一堆人要跟上。 杜妍盯着一个打扮得最美艳,衣着最光鲜的妇人,束在腰间的鞭子一把扫过去:“都做什么!屋子才多大,你们还想都进去不成?” 四姨娘冷不丁手背上就多了一条印,尖声叫起来:“杜妍你……” “还敢吵闹?不知轻重!直呼本小姐姓名,不知大小!三姐姐,这院子里这么多人就麻烦你管束一二,尤其是四姨娘,大呼小叫惊扰赵姑娘,其心可诛,要好好罚她以儆效尤!” 杜婉愣住了。 杜妍上前就扯过她:“三姐姐你规矩最好,身份又高,镇得住这些姨娘庶子女们,还有着烧水烧茶的,都马虎不得。非常时期,只有你我最信得过,最是周到细致,只能劳动你了,父亲回来我必给你请功。” “七妹妹……” 杜婉神态僵硬。 杜妍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三姐姐不愿意?不愿意为老夫人,为母亲分忧?你那么通情达理,那么善解人意,那么体贴细心……” 杜婉被死死堵住:“这……我……” “就这么说定了!”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只是已经拆下纱布的左眼藏在头发后面,偏偏急走过来时,头发有乱了,有些甚至都念在了伤眼上,乍一看恐怖非常。 这个笑容就变得吓人起来。 杜婉脸色难看。 杜妍没给她说话的时间,就拉着老夫人进屋,碰的一声关上了门。 (修文到这里结束,情节有所改变,进度也不大一样了,给大家造成了困扰实在抱歉。 明天开始会正常更新,正常情况绝不断更,请放心跳坑o(n_n)o) ------------ 第十三章 施针 外间烧着柴火,红艳的火光将四壁照得亮堂。 暖融融的。 一个婆子小心翼翼地守着,不让烟尘飞出来。 杜妍进门的时候就听到冠白楼轻柔的询问声,片刻之后他从床边回到桌上,打开医药箱子,里面瓶瓶罐罐琳琅满目,他倒了一枚药出来:“这是安胎丸,喂她服下。” 紫萱接过药,踌躇地立在那里。 杜妍道:“还不快去!冠先生已经是最好的大夫,你还等哪路神仙来救人?” 冠白楼看了她一眼,低头写方子。 紫萱咬咬唇,钻进帐子里。 没想到这药丸一吃下去,赵则柔的痛喊声就轻了,浑身的冷颤也很快止住,紫萱开心地喊起来。 老夫人等人对冠白楼的怀疑顿时消除了很多,罗妈妈将椅子挪到离火最近的地方,老夫人坐下来:“孩子保得住吗?” 冠白楼头也未抬:“孕者身子骨虚弱,又吸入了某些药物,情况十分危机,好在发现得早,若调理得当,孩子还能保住。” 他顿了顿,杜妍看出来了:“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冠白楼看看帐子里面,又看着杜妍清澈而信任的眼神。正是这种令人难以理解的信任,让他自进了相府,就由她驱使,这趟子浑水,他本不该涉足的,做得越多,对他越为不利。 他想了想说:“只是药力未除,若孕者愿意让在下施针,及时排出药物,保住胎儿的几率将大很多,对以后的安胎、生产都大有好处。” 他还没说完,老夫人就一拍扶手:“荒唐!针灸难免身体贴触,脸对脸,手碰手的,传出去相爷的脸面往哪里搁?” 帐子里焦急地说了几声,紫萱连忙出来:“我家姑娘也说不要施针,多开些药吃就是了。” 冠白楼便垂眸不再说话,继续写方子。 杜妍皱起眉:“既然现在情况不妙,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用?难道孩子的安危还比不上那些无事生非的言论来得重要?” 小温氏拉了她一下,摇了摇头。 杜妍见老夫人等人面露鄙夷,连那个紫萱都有些埋怨地看着自己,便知她们都嫌她愚昧多事。 真是可笑,要死要活要保住孩子,可这么简单的方法也不愿意去尝试,所谓的名节真的这么重要? 听说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小姐,宁可病死,也不愿由男大夫施针的。 对这样的行为,她理解不来。 紫萱道:“要是能请位医娘子回来就好了。” 说着就眼巴巴地看着杜妍。 杜妍冷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她看向冠白楼,他正握着一支自制炭笔在书写,那炭笔仅仅是粗布包裹着一根炭芯,显得十分粗糙,不过写出来的字依旧端正好看。 她有些过意不去,请了人来就一直麻烦他,连写张方子,也要他自备纸笔。 不过难为他想得周到,否则这忙乱之中还要找纸墨笔砚也麻烦。 他很快写好:“抓药吧,如何熬煮,如何服用,上面也写了。” 紫萱连忙说:“姑娘身子一直不好,日日都要抓药,相爷就让人将保胎用得上的药都送到夫人院里去。” 这倒是便宜。 杜妍心想那位便宜老爹对赵则柔还真是上心。 她看向小温氏,小温氏要起身:“钥匙在我这,我去吧。” “母亲你快坐下,你脸色越发难看了还要走来走去?文妈妈你去吧,冠先生你也帮母亲诊诊脉。” 老夫人直皱眉:“大惊小怪,方才还那样威风地挡着门,什么脸色不好,我看全是借口。” 杜妍有些恼火,这老太太怎么这么讨厌,外人在这呢她也嘀嘀咕咕,不给小温氏脸面难道她脸上就好看了? 一点贵妇人的气度也没有。 她本来还想在这坐镇,免得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做妖。但紫萱也好,老夫人也好,都让她不想再呆在这里。 反正大夫是她请来的,赵则柔这会儿也还没落胎,姿态已经做足了,谁也没办法再把脏水扣到小温氏头上。 冠白楼已经从小温氏腕上收回手,拱手道:“恭喜相夫人,相夫人已有一个多月身孕。” “真的!”杜妍握住小温氏的手,欢喜又担忧地问:“可是母亲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也胎相不稳?是不是要多多休息?” “老夫人,这里有您看着,相信不会再出事,我就先扶母亲回去休息了,冠先生也麻烦你过来为母亲再细细看诊。” 紫萱连忙道:“大夫走了,姑娘再有个反复怎么办?” 杜妍彻底冷下了脸,却没有发火,而是看向老夫人:“哪有男大夫长期留在女眷屋子里的道理?有老夫人在呢,想必很快就能寻个医娘子来,让你姑娘不用担心,有什么需要尽管问老夫人便是了。” 路上碰到文妈妈指挥下人把好多大药箱送过来,杜妍冷冷道:“送过去做什么?郎中都过来了,这边包了药再送去不迟。” 文妈妈见一会儿没看到,姑娘就气成这样,不明所以地折回去。 小温氏无奈道:“你跟她置什么气?” “不知好歹!要不是怕惹上一身腥我会巴巴地为她忙活?” 杜妍扶着小温氏躺下,小温氏一沾枕头就好像整个人要昏迷过去,她赶紧叫了冠白楼进来。 这回不但开了药方,还施了针放了血,小温氏的指尖滚出数颗黑红的鲜血,一看就是中了毒。 冠白楼说:“所幸吸入的药物不多,否则这孩子便是生得下来,也有残缺。” 文妈妈抹起了泪:“到底是谁这么狠毒,查出来非扒了她的皮!” 杜妍道:“文妈妈先别急着哭,快去将熬药的物什准备起来,一会儿一会儿冠先生抓了药,你马上熬了给母亲喝下。” 文妈妈连连应是,有些臃肿的身躯跑得飞快。 不多时冠白楼施完了针,就在几口药箱里捡起药来。 杜妍发现每一味药他都要仔细看过、嗅过,也不用小铜秤,直接拿手抿了来放在包药的纸张上,手法娴熟而迅捷。有几味药大概是缺了,他就从自己的药箱里取。等文妈妈拿了砂锅、炉子过来,他已经捡了五包药:“一日一帖,连吃五日便稳妥了,到时候再找大夫诊了脉,开点寻常的安胎药吃即可。我来教你怎么煎……” 杜妍见自己插不下手,就叫若梧若桐几个将小温氏平日里常用的、吃的,穿的都拿出来,等冠白楼空了,就请他看看有没有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都没问题,最后看到银霜炭上,冠白楼才脸色一变。 “这些炭里都浸了药,不过只是致人虚弱的药物,炭一燃烧,药力便挥发出来,人长久地嗅下去,便会日觉体差,只是药物浓度极低,不会引起人警惕。”他拿起小温氏最后用的那个汤婆子,“而这个汤婆子里,则是装有堕胎之效的**。” ------------ 第十四章 人影 “这些炭都有问题?简直荒谬!” 杜妍一脚踢了装炭的麻袋。 文妈妈连忙跑进来,脸色也是难看得不行:“姑娘,我们去跟相爷说吧,求相爷给我们做主!” “求他?”杜妍寒声道,“他会不知道母亲的处境?在他眼里,没有好处的事不值得做,没有能力的人没资格活,巴巴地求上去反而更让他瞧不起……” 文妈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骇白了脸到处看:“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这话传出去您还要不要活路了?” 哪个女儿敢这么说自己的父亲? “我没说错,我也不是怨,以前我觉得父亲偏心,但现在我明白了,不是他偏心,是我们自己没能耐让他另眼相看,所以求是没用的,除非……”她猛地住了嘴,看向冠白楼,还有外人在这呢! 冠白楼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不知何时又回去在药箱里挑挑拣拣。 杜妍松了口气。 对外头鸳鸯喜鹊的吩咐道:“这里冻得像冰窟窿,你们去回去将院子里的炭还有多少都拿过来,便是你们屋子里的也给我拿来。” 鸳鸯喜鹊俩面面相觑地走了。 杜妍在椅子上坐下,眉头还是紧皱着,眼里仍是带着阴郁之气。 骤然提起杜纯义,让她心情很糟糕。 在这之前她都没怎么想到这个相府最大的boss,不能和他打好交代,她今天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小温氏仍是处境堪忧。 她揉揉发紧的额头。 “冠先生,我母亲不会有事吧?” “令堂习过武,根骨毕竟强健,倒是杜七姑娘你,再不料理就有**烦了。” 杜妍顺着冠白楼的视线往脸上摸了摸,摸到一手湿黏,原来她左眼又流出了黄黄红红的脓水来,把头发都粘在了脸上。 她吓得站了起来。 一阵头晕又跌坐回去。 下人们吓得惊叫起来,可那些惊叫听在耳朵里也分外遥远。 她好像听到冠白楼似乎说:“来个人把这些药捣烂,你们姑娘要敷眼用的,捣得越烂越好。” 一会儿又说要热水,一会儿又说要清水。 一会儿要烈酒,一会儿又要布巾。 杜妍好像陷到一个梦里,模模糊糊看到眼前人晃来晃去,可就是不能完全清醒,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睡着了。 又猛地惊醒过来。 睁眼一看,原来是文妈妈在喊自己。 “阿弥陀佛,姑娘你总算醒了!”文妈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老奴也不愿吵着小姐,但冠先生说,这药一定要趁早喝。” 杜妍小心摸了摸左眼。 已经换上新的纱布,可以感觉出来已经换过药,凉丝丝的,很舒爽,再没有之前难言的疼痛。 她接过药,一饮而尽,苦涩得她打了个哆嗦:“冠先生呢?” “还在外院厢房呢。”文妈妈忙倒了水给杜妍漱口,杜妍摆手拒绝了,一面坐起来,文妈妈忙扶了她,低声说:“姑娘请的这个郎中真是个极好的。姑娘你晕了过去,老奴也是手足无措,还好有冠先生指点我们。帮小姐换了药,又马上给夫人、给姑娘你熬药,又要给西跨院的抓药。这会儿说是姑娘现在敷的药太粗糙,正在在做药膏。” “怕住宿在内院影响不好,就去了外院。” 杜妍抬头看了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过了四更天了。” 杜妍换算了下,也就是凌晨三点多了。 “母亲呢?” “吃了药睡得极安稳。”文妈妈笑眯眯地说,“对了,相爷来过,看了看夫人和姑娘,只叫老奴伺候好你们就走了。” 杜妍背脊一挺:“他没说什么?” “没有。” “赵则柔怎么样了?” “听说胎也稳了,后来又请了几个大夫回来,都说救得及时。相爷听了后就说要厚赏冠先生。” 杜妍这才察觉文妈妈也改了称呼,叫起先生来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尊敬。 她却不知道,文妈妈之前没跟人家打起来。 没见过拿着把刀在人眼上挥来切去的! 文妈妈回想起冠白楼那冷静得好像切豆腐似的眼神,还觉得心口噗噗直跳要蹦出来一般。 好在姑娘没事。 冠先生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大夫们,实在强太多了。 只是文妈妈不敢告诉姑娘,她的眼睛被人用刀子料理过,割去了好些的烂肉。 吓坏了姑娘怎么办? 杜妍还想问更多,但喝了药就感到困,含糊不清地道:“别忘了给冠先生弄些吃的喝的,别饿着他,他是我们的恩人……妈妈也去歇会儿吧。” “知道了知道了。”文妈妈帮杜妍掖好被子,怜爱地看着她,这样乖巧又有主意的姑娘,是以前她想也不敢想的。 那些人平日里只会见着嗓子嘲笑夫人生了个女儿等于生了个祸害,可她们哪里知道,她们姑娘只是开智晚,一旦懂事,比人家生十个百个女儿都管用。 这次要不是有姑娘,夫人会怎么样,她想都不敢想。 相爷来的时候,那冷漠的面孔令人心悸。仅仅是寻常的冷淡就已如此,若是赵姑娘小产了,相爷发作起来,那可…… 文妈妈打了个寒颤。 她又去看了看小温氏。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强撑着疲惫亲自去厨房做吃的,忙了一会儿,天际便悄然发白了。 丫头禀告冠白楼来辞行。 她连忙擦了手迎出去。 冠白楼熬了一夜竟不见有多少疲惫之色,布衫上也没有几个褶子,看起来仍是神清气爽,将一盒子东西交给她:“这药膏是给杜七姑娘的,每两日换一次,若有不妥当便差人再去城东黑子里巷的老堂药馆找我,我若不在,其他大夫也回帮忙。” “这盒药丸则是给相夫人的,用法里面都有写。” 文妈妈局促地道:“这可如何是好?冠先生为我们家夫人姑娘劳累了一宿,连个饭也不曾吃就匆匆地走了,姑娘醒来定要怪老奴。” “实在是医馆有事。” 想到人家在相府耽搁了一夜,要是家里有个什么事,文妈妈不敢再为难:“那老奴亲自送先生出去,这时候大门兴许还未起钥,先生自个儿怕是出不去。” 说着装了些热食,又封了个大大的红包亲自将他送出府去。 …… 此时天色还阴蒙蒙的,整条大街将醒微醒。 天上寥落的晨星和角楼的灯笼相映,寒风在从街头一直扫荡到街尾,越发显得冷清。 冠白楼提着行医箱子走出相府侧门,夜风吹荡起他的衣角,他左右看了看,快速步入对街的小巷里,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里,见他来了,这人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可算是出来了,我几次要夜探相府,你再不出来我都要以为你被吃了。” ------------ 第十五章 悲哀 “哪有这么夸张。”冠白楼摇头。 “那到底怎么回事?杜纯义识破你了?不可能啊,就他那被利益塞满的猪脑?”这人影怪声道。 冠白楼却不期然地想起杜妍那句“在他眼里,没有好处的事不值得做,没有能力的人没资格活”。 不由得怔了。 人影举起蒲扇似的巴掌在他跟前晃。 冠白楼一把推开:“左相是见了,不过没有什么事,这次是单纯求医。” “谁想到你把你请去的?”人影奇道,“杜七?” “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眼光这么独特,放着满城名医不要,偏找上了毫无名气的你,想必是偷溜出来玩是看到咱们黑子里巷有这么一位年轻英俊的郎中。” 冠白楼沉默。 杜妍自己也这么说。 难道她没骗他? 找个大夫都要好看的。 可接触下来杜妍不像这样肤浅的人。 “诊金还给得丰厚。”人影抢过红包,一瞧,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连名医出诊都拿不到这样的数,他脸上浮起贱贱的笑,“厉害厉害,第一次出诊就赚这么多?不会是还涉及什么阴私事,这是封口费吧?还有吃的?还是热的?” 他饿死鬼似地抢过食盒,狼吞虎咽:“等了你一晚上,差点没饿成狗!哇,太好吃了,这普普通通的香菇鸡丝包,馅厚汁多皮包,我敢打赌有十几道工序,人家对你可真好啊!” 冠白楼叹了口气:“莫胡说,这只是谢礼。” 对方耸耸肩:“对了,公子回来了,要你马上就去见他。” “我就是收到你的讯号才急忙出来,快走吧。” …… 醒来后知道冠白楼走了,杜妍有些遗憾,打开盒子看着里面宛如凝脂碧玉一般的药膏,又有些感动:“等我好了,一定要亲自登门道谢。” 文妈妈也这样想,连连点头。 杜妍洗漱完毕去看小温氏。 小温氏靠在床头,神色淡淡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见杜妍进来连忙拉着她左看右看:“还疼吗?郎中说什么时候能复明?” 杜妍苦笑,复明?那基本不可能吧。 “母亲你当务之急是好好养胎,我好着呢。” 文妈妈端来热腾腾的汤药:“是啊夫人,冠先生也说凶险,要不是夫人警觉,多吸入几口那害人的药,这胎可就保不住了。现在好了,您好了,西跨院那个也保住了。” 小温氏勉强笑了笑。 杜妍眼尖:“母亲你不开心?” 小温氏神色复杂摸了摸腹部:“昨日这样的事,那样的事,我也没功夫细想,如今想来,这个孩子保住了也是个祸患。” “夫人这是什么话?”文妈妈连忙左右看看,见丫头们都不在就松了口气。 这对母女怎么都喜欢说些不吓死人不罢休的话? “自打您生了七小姐,肚子就一直没动静,老夫人没少拿这事说嘴,四姨娘都作威作福起来。若您能再生个哥儿,您和小姐的日子也能好过起来。” 小温氏惨然一笑:“乳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怀我早就怀上了,起初几年,那些妾室姨娘没少在我膳食里动手脚,三房……妍儿她三婶娘也怕我得势了,名正言顺地跟她抢掌家权。这些老夫人难道不知道?老夫人嘴上说得急,实则打心眼底瞧不上我,这胎她哪里乐意见到,相爷也……” 杜妍边听边沉默下来。 脑海里浮现相府的现况。 左相杜纯义成家晚,原配难产死时,已经三十有三,当时就有五房姨娘,身下一嫡子一嫡女,两个庶女,小温氏却才及笄。 真正的老夫少妻。 虽说是高门大户间联姻的常态,前一个女儿死了,接着再嫁过来一个,既是为了前头妻子留下的儿女着想,也是为了延续两姓之好。 但对那个做继室的来说,个中苦楚只有自己最清楚。 杜纯义对这个继室十分冷淡,老夫人更是个刻薄的,再加上十四年来只生了杜妍一个女儿,小温氏在相府过得并不好。 杜纯义兄弟三个,都没分家,他排老二,上头一个大房无官无职逆来顺受,下面一个三房走的是商贾之道,相夫人本该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人,但实际上主持中馈管理庶务的却是老夫人和三太太小钱氏。 小温氏不过就是面子上的尊贵。 这也罢了,偏偏三房继承了老夫人的嫁妆,小钱氏又是老夫人娘家侄女,三叔三婶又都是经商的料,钱财大把大把地往里挣,顶起了相府的经济支柱。 小钱氏以此为傲,又嫉恨小温氏面上风光,处处作对。 昨日亏是她回了娘家,否则哪有那样风平浪静的? 而二房本身情况也复杂,杜婉是朵扎手的花,四姨娘就是一条美人蛇,杜婧杜如两个庶女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有其他的庶子女。 小温氏在相府处境一年比一年地艰难,若非她脾气刚直,做不来争来斗去的事,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恐怕都不能安安生生活到现在。 她拉过杜妍的手,担忧地说,“相爷将赵则柔交给我,赵则柔却险些出了事。我是问心无愧,可偏我这时有了,他若以为我为了自己的孩子去害赵则柔的怎么办?” 杜妍看进她的眼里,提到左相,她眼里一片暗淡,对自己的丈夫她是心灰若死。 枕边人非但不能托付终身,甚至母女二人的危险艰难都是来自于他,这个年代女人一旦嫁错了人,那就是一辈子的孽,不但自己苦,连子女都会跟着受罪。 杜妍忽然觉得很悲哀。 “我明里暗里被灌了多少药,身子早就损了,我不在乎,只要守着妍儿一个就够了,说句不中听的,我是个没能耐的,再多个孩子怕也护不过来,单就妍儿一个,你看看,她这些年也吃了多少的苦…… 小温氏灰白着一张脸,目光悲哀却清澈,她看得很清楚,“乳娘,我是怕了,也累了,有了这孩子,从今日起我就要为他争为他斗,他生下来也要跟着我受苦……” 杜妍用力握住小温氏的手:“母亲,你怎么尽往坏处想?” 她擦去小温氏眼角的泪,温声说,“你看看我这么些年糊里糊涂,不也长这么大了,以前我不懂事,可从今往后,我保证我会成为全京城最出息孝顺的女儿。你怕保护不住弟弟妹妹,我帮你护着。可是我爹不疼奶不爱,舅家也不得势,若连个兄弟都没有,以后出嫁了在婆家说话也不硬气,您忍心看我孤零零一个?” ------------ 第十六章 相爷有请 杜妍知道要打动一个母亲,必须从她的子女的角度出发,也就是必须从自己身上着眼。 小温氏果然动摇,那些哀戚之色散去,变成了忧虑和迟疑。 孕妇就忌讳孕中多思心情抑郁,杜妍要激起小温氏的斗志。 小温氏不是娇弱菟丝草,自己的外公、小温氏的父亲老永康伯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小温氏的姨娘郭氏也是老永康伯的副将之女。小温氏身上留着将门的血脉,幼时也曾舞枪弄剑,郭氏死得早,她和胞兄在嫡母的淫威下相依为命,若真是个绵软性子早被啃得骨头也不剩了。 若非嫁人之后杜纯义过分冷淡,摆明了不中意她,且全府上下都向她施压,离间她和女儿,永康伯府那边又欺压她的胞兄,里外联手逼得她委曲求全,小温氏又岂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只要她愿意斗,便能激发出无限的潜能,何愁保不住腹中胎儿? “母亲知道我最喜欢您什么样子吗?” 杜妍轻声说:“昨日杜如欺到我头上来,您一来就甩了她一耳光,指着她和杜婧的鼻子骂,与老夫人争锋相对。” “您又挡在赵则柔的房门前,迎着寒风,冻得身子都僵了也不退缩。” “母亲您知道那时候的您多美吗?我就想,我要和母亲一样,面对什么都不怕。” 她看着小温氏:“老夫人那样狰狞的模样也吓不着您,这会儿敌人还没登抬,您怎么就先怯场了?” 她略略停顿,压低了声音:“自然了,如果您不喜欢这个孩子,不愿意再为父亲生孩子,我无话可说,随您怎么都好,我都支持您。但如果是为了我,是因为害怕了,您可真要好好想清楚。” 小温氏浑身一震。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女儿。 文妈妈也睁大了眼睛。 姑娘可真能说,不愿意生?这是多大逆不道的话 杜妍浅浅地笑着,好像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 她一直想着再有一个孩子,以后若自己不能陪伴小温氏,她也不会孤单,可她忽略了一点,如果小温氏不想再有杜纯义的孩子呢? 没有年幼的孩子,以后和离起来也少些阻碍。 “这话切莫再说了!”小温氏连忙说,这个女儿真的是变了,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知道了,无论怎么样,母亲先喝药吧,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理。” 对于小温氏眼里的意思,杜妍也不担心。 她有原主的记忆,也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目的,不怕被人怀疑。并且时日久了,她的性格自然会暴露出来,又何必掩掩藏藏? …… 从小温氏屋里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个时候相爷已经上早朝去了吧?” “是。”文妈妈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文妈妈就摇头:“说不准。时而早些,时而迟些。前院的事儿我们这也得不到确切消息。” 杜妍看着院子里洒扫忙碌的下人们道:“母亲身边的人,我冷眼瞧着没几个好的,尤其那若梧若桐,身为一等大丫鬟,紧要关头都不知照顾母亲,只知道缩在一旁,这种人留着反而是个祸害。” “妈妈可认识什么背景干净的牙婆?相府家生子关系错综复杂,我们拿不住,到不如直接从外面买,到时候身契捏在我们手里,就不怕他们翻出天去。” 最好小温氏身边能有一两个懂医理且身家背景清白的侍女,也不求签死契,签个几年的活契把这最艰难的时光渡过去,她相信自己以后会慢慢强大,不再这么狼狈。 这是杜妍早上醒来之后就在心里斟酌过的,说出来就很顺口,思路清晰,文妈妈听得不住点头:“夫人在外头倒也是有些人能用的,只是贸然换下人,还要从府外采买,恐怕三太太哪里就不准。” 小温氏在外面有人能用? 杜妍问:“三婶昨日不是回娘家了吗?今天回来了没有?” “这……好像不曾,不然她该一早就过来,平日咱们二房有个风吹草动,三太太最喜欢来补上一刀。”文妈妈努努嘴,面露不喜,“老奴去打听打听?” 杜妍点头,不过她依稀记得,这次小钱氏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 钱家如今借着左相的势头,生意越做越大,堪称巨富。而如今是钱家老太君,也就是小钱氏的奶奶病重。 这位老太君是现今钱家辈分最高地位最重的人之一,她一死,钱家必然要面对财产分割、同行趁虚而入侵占生意等等情况,小钱氏有的忙了。 杜妍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小温氏后来还痴心妄想地要为亲侄子在热孝期间求娶杜婧。 左相的女儿,哪怕只是庶女,也没有嫁给商贾的道理。杜婧宁死不从,老夫人倒挺乐意的,最后闹闹腾腾,杜婧还是嫁了,反过头来却对杜婉感恩戴德,最后的大赢家就成了杜婉。 有了巨富的财力支持,不愁行商之路艰难。 杜妍摇摇头,这些事还有些远,暂时就不想了,她吩咐守门的婆子守好了院门,今日谁来探望小温氏也不让进,这才回了自己的潇潇院。 一进门,谢氏便欢欢喜喜地迎上来:“姑娘回来了!我为你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虾仁粥、如意卷、还有梅花莲蓉糕……” “不用了,我吃过了,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谢氏暗骂一声,气劲儿倒是大,昨日不让自己跟去上房,她也乐得清静,谁知道后来鸳鸯喜鹊跑回来,说遵姑娘的命要拿走所有炭。 那两个小蹄子居然还真的去她屋里搜刮,害得她冻了大半个晚上。 她倒好,回来就要烧水,木柴也就那么点了…… 嫡女的院子里不能像小温氏那样有个小厨房,但还是能够烧水的,不然洗个澡擦个脸都要去浴房提水,那也太不方便了。 不说谢氏不情不愿地指挥人烧水,杜妍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里衣外袄之后,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不知不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下人在外头敲门:“姑娘,相爷叫你过去。” 杜妍一怔,她还没去找他,他就先找上来了? 看自己潦潦草草写了十几张之多的东西,连忙挑出和杜纯义有关的,重点扫了几眼,这才收好所有纸张,兜来转去找不到藏的地方,只好继续藏在身上。 打开门,一个发髻简单,衣着干练,浑身透着利索劲的妇人站在院子里,杜妍认出她是郭耀家的。 郭耀是相府的二管家,是杜纯义的心腹,郭耀娘子也被杜纯义委以重任,是杜纯义身边少有的得用的女性。 “七姑娘,相爷有请。” “正好,我也有话想与父亲说。”杜妍笑了笑,“这就走吧。” ------------ 第十七章 杜纯义 杜纯义的书房,阔大,冰冷,除了书笔桌椅,再无赘物。 杜纯义就坐在书桌后。 他表情平淡冷漠,今年已经四十七的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与同年龄的勋贵或者大臣不同,他仍显得英俊儒雅,体态依旧挺拔,即便端坐着也能想象出他行动矫健的模样。 浓眉习惯性地锁着,额头法令纹淡淡浮现,不说不动便已有了十二分的威严。 杜妍暗暗地吃惊。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具身体的父亲,原主很少见到这个父亲,即便见到也不敢直视,以至于她脑海中都没有杜纯义的具体印象。 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胆子倒大了。” 低沉严厉的声音忽地响起。 杜妍连忙收回打量的目光。 暗暗想,不论他多威严,皮相多好,官做得多大,都不能掩盖这个人的渣男本性。 对妻子冷酷,对女儿无情,一个人连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都不承担,这人就绝对不是个好人,做了官也不是什么好官。 “见过父亲。”她蹲身行礼。 “听说不是你及时带着郎中赶到,赵氏和你母亲都会有危险?” “女儿也正想和父亲说这件事。”杜妍道,“女儿觉得这件事蹊跷。赵姑娘身体虽弱,但每日都喝着安胎药,怎么突然就惊了胎?偏偏还是在我出了事,且许太医离开的时候?” “若赵姑娘出事,母亲逃不脱干系,母亲是什么性子,父亲应该最清楚,她不会害赵姑娘,赵姑娘出了事,谁都可能得利,只有对母亲有害无益。” 杜纯义停下了批改公文的动作:“哦,你说谁能得利?” 杜妍看了他一眼:“第一的当然是四姨娘。四姨娘生了父亲唯一的庶子,而赵姑娘正得宠,若是再生一个男孩,对四姨娘自然是不利的。” “而且父亲别忘了,母亲也有了身孕,我曾请冠郎中检查母亲身边的物件,最后发现原来母亲所用的炭里,被人长期加入了能够导致人日渐体弱的药物,昨日更是掺入了**。” “赵姑娘出事,母亲受罚,最后肯定也会小产,母亲一旦出事,得利的人就更多。” 见杜纯义没有打断自己,杜妍继续说:“三婶一直很想名正言顺地当家,母亲若有儿子傍身,对她是一个威胁。” “三姐姐也一样,她一母同胞的哥哥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母亲若生下男孩,也是嫡子。” “还有老夫人,她一直不喜欢母亲,自然不希望母亲再育。” “放肆!”杜纯义一拍桌子,冷厉的目光射过来,“你真是越说越荒谬!” “是不是荒谬,父亲心里有数。”杜妍垂下头,“内宅妇人的技俩,相信以父亲的本事,一查便清楚。” 窗外忽然有人影闪过,有人叫了声“相爷”。 “进来。” 郭耀家的进来给杜妍行了礼,将一个信封呈给杜纯义。 杜纯义打开看了眼,扔到桌上,不悦地看向杜妍:“这些话,都是你母亲叫你说的?” “不是,母亲如果愿意说,会自己跟父亲说。她虽然不争不斗,但心里比谁都看得明白。她别无所求,只求我这个女儿能好。而女儿也只希望母亲能好。” “什么时候竟孝顺起来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 书房里突然沉默下来,杜纯义忽然问:“你为何推拒那门亲事?” 杜妍一振,果然问到了。 结合小说里看的和原主的印象,她推测杜纯义这个人表面忠良耿直光风霁月,其实骨子里最是逐利。当自己拒婚的做法契合了他的心意,当他发现向来是为蠢货的女儿有些小智慧,他会疑惑,继而暗中观察,待价而沽。 杜婉的所作所为他会不知道吗?未必,但在杜纯义的世界观里,他不觉得阴险算计是错,软弱无能才是不可忍受。只有有能力的人才能得到他的欣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是他最欣赏的。 若自己能表现得合他心意,他便会乐意给自己一些庇护,那么自己就能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 “我拒婚也是为了父亲,为了相府。” “哦?” “表面上我因为宋秉程而受伤,宋家为了报恩,为了负责,所以娶我。可我毕竟有不好的名声在前,我若真嫁了,人家会以为我使了什么诡计,做出了什么丑事来逼迫宋家认栽。” “人们不会说女儿不懂事,只会说父亲教女不当、咄咄逼人、攀附权贵。父亲官至左相,一举一动皆受万人瞩目,不知多少人等着抓父亲的错处,且与忠国公府这等勋贵结亲,未免给人相府与忠国公府结盟的假象,恐怕还会引起猜忌。可若我们主动拒绝结亲,却又不一样了。” 杜纯义的眉梢终于动了下:“你也知道为相府着想?” 杜妍低头看自己的鞋尖:“我再如何混帐,也知道没有父亲我们母女也无处安身。” 杜纯义盯着眼前的少女,他似乎从没仔细看过这个嫡次女。 他有些欣慰:“能这么想很好,不过忠国公府毕竟已经上门提亲,为父也答应了。” 杜妍一惊:“父亲……” “不过,为父也不想逼迫你,到底嫁不嫁,你自己决定吧。” 杜妍惊疑不定,猜不出杜纯义到底什么意思。 暗示自己嫁过去,还是给自己的考验? “只是日后不能再疯疯癫癫,多学学婉儿,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退下吧。” 杜妍从眼皮子底下睃了杜纯义一眼,见他虽是微微笑着,但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她心里一惊,看来自己的表现不能令他满意。 他若不对自己另眼相待,若不肯出手维护,小温氏有了孕,她自己眼睛还伤着,以后日子可怎么办? 她低下头,准备一搏:“父亲,恕女儿要让父亲失望了,女儿学不了三姐姐。” “哦?为何?” “三姐姐有三姐姐的好,我也有我的好。父亲这么多个女儿,三姐姐才貌是上上选,其他庶姐妹私底下如何不说,表面上都乖巧温柔美丽,可是这么多优秀的女儿,又和几个皇子们年龄相近,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在培养皇子妃呢!有我这么一个例外存在,这种怀疑也会降几分不是吗?” 杜纯义猛地一眯眼,书房里空气为之肃杀,杜妍紧张地低下头。 须臾,身上的那种压力又轻了,杜纯义沉沉开口:“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回去吧,好好照顾你母亲。” ------------ 第十八章 红装 杜妍乖顺地走出来,背后衣衫已经汗湿了。 不愧是左相,气势太可怕了。 她擦着汗,在下人的带领下回去,一边默默想,自己应该赌对了吧,杜纯义让自己回去好好照顾小温氏,应该就不会再为难小温氏。 杜纯义的心思她这个看过小说的人能猜出一些,但真进入了这个世界,小说里的东西未必就管用。而且有些话真的说出来,是被另眼相待,还是被就此处理掉,谁都说不准。 但如果不说出来,自己不过他众多女儿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又伤了一只眼睛,闯了许多的祸,让这样没有价值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 宦海里沉浮的人啊,心思太深了,她只想平安度过这段时间,另外找个自立的办法。 左相杜纯义静静地坐在书房里,整个人非常平静。 想不到这府里这么多人,竟是这个最不成器的嫡次女摸到他的心思。 当今朝堂,皇帝太后表面母慈子孝,可暗中并不和谐,尤其那位龙体一年不如一年,他再是立志做纯臣,也要给自己找个退路。 今上几个皇子都优秀得很,他也不是没有思量,唯有再得到一个从龙之功,才能令杜家再上一层楼。 然今上非是仁君,又生性多疑,眼看着皇子选妃就在这一二年,皇子母家们动作频频,今上看着那些手握重权又女儿众多的臣子,目光中深意叫人胆寒。 杜纯义也不敢轻易挑战。 可让他把女儿们草草低嫁,又难免可惜。 毕竟那些豪门世家、世袭勋贵也有不少适婚男子。 所以嫡次女越发胡闹,他也没想过管教,有了她在前头压着,相信谁也不会认为他杜纯义有联姻的念头。须知闺中女子的名声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一府中,一个姑娘名声不佳,世人便会以为是该府教养不当,即便是出嫁的姑奶奶品行失当,也会影响娘家。 本来这个蠢材人选他是选择嫡长女杜婉的,出生丧母,柔弱内向,日后不成器一可以推说命不好,二便是继母不慈。可杜婉越长越好,聪慧、上进、才情极佳、目光独具,嫡长子也越发出色,他便兴了培养这对兄妹的念头。 可是没想到啊,杜妍也突然转性了。 若非是同一个人,他都要以为自己这个女儿换了一个人。 杜纯义站起来,看着窗外新萌出嫩芽的老树。 他记得以前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拿女儿的婚事做筹码。 他确实打算一辈子做陛下的纯臣,他甚至不攀上峰,不交好友,不收学生…… 可惜世事难料。 变通变通,有变才有通。有舍,才有得。 郭耀家的去而复返:“相爷,四姨娘送点心来了。” 杜纯义眉头微微一皱:“叫她回去!” 想到赵则柔差点掉了的孩子,再看着手里查到的东西,他面沉如水,贱妇,险些坏了他的大事!有意思的是做得还挺隐秘,若非他动了心思多查一层,这次就要算在小温氏头上了。 此次是这样,往常呢? 当晚四姨娘在屋里来回不安地走动,赵则柔肚子里那块肉还好好的,小温氏也没有任何损失,反而都三十岁了还不知羞地又怀上了,相爷看起来不打算处置小温氏了,可这件事总得有人担责任。 她坐不住,披上披风打算去杜婉那里,一出门就遇上了杜纯义。 “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四姨娘惊喜不已,娇娇媚媚地攀上去:“妾做了些糕点,正想带去给爷尝尝……” 话未说完,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已经打了下来。 脆亮的掌掴声在屋子里响起,四姨娘一头撞在桌缘,鲜血流了出来,六岁的三公子杜泽吓得大哭起来,丫头奴仆瑟瑟跪了一地。 “一个姨娘,成日在府里走来走去,没规矩!”杜纯义面无表情地说,就仿佛刚才动手打人的人不是他。 他看着满屋子名贵精致的摆设:“一个妾用这么好做什么,都撤了!”指着杜泽道,“常年养于粗妇之手,只会哭哭哭,来人,三公子抱给老夫人教养!” 他身后陈耀家的立即动手,屋子里顷刻发出凄惶的哭求声。 …… 又经过一个晚上的修养,第二天杜妍觉得自己眼睛又好了很多,冠白楼给抹的药膏真的很有效。 洗漱过后正想吃东西,丫鬟们已经一拥而上来打扮自己。 她撇了下嘴,每天花在这上面的时间可不是个小数字。 可是她现在的脸色还很苍白,不修饰一下太寒碜人了。 原主喜好艳色,柜子里全是红红绿绿夺目而又艳俗的衣裳,挑来挑去还就红色顺眼些。 她想了想,挑了件石榴红的弹花小袄,领口袖口皆是绒绒的狐毛,下身是一条大红缎面百褶裙,腰身盈盈一握,斜挎着一个精致绣包,脸上略打了些腮红,整个人就显得红润可爱起来,喜气洋洋的。 二等丫鬟银叶赞叹道:“姑娘穿红色真好看,再没有比姑娘跟衬红色的了。” 近来姑娘似有些恼了鸳鸯喜鹊两个大丫鬟,她身为二等丫鬟才有机会来贴身伺候,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恨不得立马将自家姑娘哄好了。 要知道姑娘虽在府里不得宠,但毕竟是嫡出姑娘,给赏银给得也大方,要是她一高兴,把自己提了大丫鬟…… 不过以前远远看着姑娘一身艳只觉得粗俗蛮横,这么凑近一瞧,原来是一种鲜亮的活力,连开得最盛的花朵都要为之失色。 都说三小姐是美人,七小姐年纪小了两岁,可看模子一点也不差啊。 可惜了,小姐脸上还缠着纱布…… 杜妍不知道她的惋惜,点头道:“红色确实很适合我,以后我的新衣服多挑这个颜色来。” 银叶欢喜不已,从妆奁里掏出一对银手钏,给杜妍戴上。 喜鹊斜了银叶一眼,狐媚子就是狐媚子,给点机会就恨不得把脸贴到姑娘的屁股上。 都残了一只眼,有什么好看的?睁着眼说瞎话! 她一扭身,把银叶挤到一边,双手灵巧飞快,将杜妍乌黑如墨的长发盘成单螺髻,固定,然后用掺银丝的大红发带在外头绕了几圈,再用细小的只有拇指盖大小的一颗颗珠花点缀,左右看了看,方才满意收手:“小姐,好了!” 杜妍朝铜镜里瞧了瞧,这具身体底子还真不错,镜子里朦朦胧胧的,小半张脸又被特意修裁的秀发盖住,竟也能隐约看出一丝风华。 “嗯,不错。” 喜鹊见她并无特别的欢喜,不禁心里一沉,看来小姐果然不太喜欢自己了。 吃过早饭,杜妍抱了个汤婆子,正要去上房请安,鸳鸯匆匆走进来:“姑娘,姨娘们正在给夫人请安,我们是不是迟些过去?” ------------ 第十九章 拉一个,打一个 杜妍一顿:“姨娘们?她们不是一年到头都不会给母亲请几次安的吗?” 或许是那些妾室实在轻视小温氏,或许是小温氏懒得应付姨娘和庶子女,旁人家的晨昏定省,在小温氏那里是没有的,除非一些大日子需要做做样子。平日里相府里的人只要给老夫人请安。 鸳鸯幸灾乐祸地说:“还不是昨晚,四姨娘不知怎么惹恼了相爷,被训斥没规矩,被禁足了不说,屋子里所有摆件都被没收入库,连三公子都抱给老夫人养了,其他姨娘听到风声,哪个还敢‘没规矩’?” “还有二姑娘六姑娘,听说这会儿都跪着请罪了,谁让她们那日敢对姑娘不敬。” 鸳鸯虽然自己对七姑娘诸多不屑埋怨,但那些庶女也欺上来,她作为贴身丫鬟脸上也无光啊。 杜妍皱皱眉,看来自己昨天对杜纯义说的话到底是起作用了,四姨娘陷害的事被查出来,还被处置了。这是好事,可是小温氏怀孕了,哪有精力去应付那些人? “走,我们这就过去。”她想了下,将那条柔韧的鞭子当作腰带束在腰间,在看看身边的人,“银叶和鸳鸯跟我来,喜鹊谢氏就留着看院子。” 鸳鸯欢欢喜喜地应了,没看到喜鹊哀怨嫉妒的目光。 …… 相府占地大,从潇潇院到上房需要走七八分钟,中间还隔着一个小花园。 一路上的婆子下人看见杜妍都忍不住侧目相视,不知道是在好奇她的眼睛,还是想看什么热闹。 “你们听说了吗?据说那日忠国公世子公子来提亲,咱们七姑娘拒婚了呢!” “有这样的事?以前紧紧巴着,现在人上门了却还往外推?” “谁知道呢?许是拿着乔呢。” “说不定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我看也是,宋大公子什么人,听说他可能要娶七姑娘,京都多少女子以泪洗面……” 杜妍冷冷瞧过去,那些人立马闭了嘴,规规矩矩地行礼。 一进院子杜妍就感到气氛十分压抑。 屋里地上跪着两个人,座上的小温氏戴着抹额,拥着碧青色裘衣,一支衔着翡翠的赤金累丝步摇插在乌压压的发间,不比珍珠头面能映得她容色清妍,却比寻常时候都要清贵大气,加上她这会儿面沉如水,竟压得满屋子气氛沉抑。 她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口无遮拦,赔不是?谁家庶女给嫡母请罪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要么别进我这个门,既然来了好歹把戏做足!跪一会儿就嚷痛,要你们去给妍儿赔情还顶上嘴了,还要我给你们好脸色,真当我是傻的不成?” 跪在地上的杜婧杜如都把头压低,她们的生母大姨娘和二姨娘再也忍不住,起身跪在后面,连道夫人恕罪,这时候却有一个悦耳如泉水般的声音响起:“母亲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母亲尝尝我亲手做的点心,我叫它奶香葡萄,蛋黄打成液,和羊奶、白糖、面粉拌匀,再加入葡萄干揉成面团,刚出锅,还是热的……” 这婉婉的话语让人听了就舒服,小温氏露出笑容来:“你这孩子,大冷天的折腾这些做什么,瞧瞧,指头都冻红了,还有那羊奶,那是老夫人给你补身子的,你倒费在这些地方。” “看到书上说双身子喝羊奶有益,母亲若是爱吃,婉儿再给你换着花样做。”杜婉挨近了小温氏一些,温温柔柔地去看小温氏的肚子:“女儿想为弟弟做一身小衣小帽小鞋的,昨儿挑中了几个样式,母亲看看哪个好。” 话题被她三言两语绕开,压抑的氛围为之一缓,跪在下面的四人都悄悄松了口气,对杜婉投去感激的眼神。杜妍将这些尽收眼底,弯了弯唇直接走了进去。 “母亲才有了身子,不宜劳累,三姐姐既然有这份孝心爱心,何不每一种都做上一身,做成了样子,才更好挑拣不是?” 她杜婉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那碟子金黄酥脆的点心,上前给小温氏请了安。 她一身红装,极是张扬耀眼,一踏进来仿佛将清冷的室内都给照亮了。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清越,不比杜婉的柔美婉转,却是中气十足,听在耳里叫人精神一振,还没见着人就觉得欢喜。 小温氏眼前一亮,什么不好的脸色都没了,连忙伸出手来:“妍儿快来,手怎么这么冰?快来烤烤,眼睛好些了没?” 被晾在一旁的杜婉半垂下眼帘,又坐回去,将自己冻红的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唇边扬着怡然自若的笑,纤瘦的背脊挺得笔直,和一旁母慈女孝的画面比起来,既孤单可怜,又让人觉得坚强沉着。 坐在对面最下手的赵则柔暗暗瞧着杜婉这番作派,眼珠微微一转,用帕子压了压嘴角的讥嘲。 在楼子里呆过几年的人,对讨好男人的那些手段心里头门儿清,而世上有的东西是共通的,除了惹起男人怜惜,任何时候显得自己无辜、柔弱、需要怜惜保护,这也是女人的手段。 若非前日的事,她对夫人和七姑娘心存感激,又知道七姑娘和三姑娘不对头,悄悄打探了一些事情,知道这位三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会儿都要为她心疼起来了。 倒是已经跪得膝盖骨刺疼的杜如被这母慈女孝的画面刺红了眼,抬起肿印未消的脸,嚷嚷起来:“母亲真是不公平,作践我和二姐姐便罢了,三姐姐为你亲自下厨做点心,手冻红了眼睛也熬青了,你不说心疼,七妹妹一来就把她撇在一边。三姐姐是嫡长女都这样,二姐姐,我们这些庶女在母亲眼里恐怕连只蚂蚁都不是呢!反正怎么做也讨不到母亲欢心,她要如何我们便受着吧。罚跪便罚了,抄书便抄了,不给吃喝要活活饿死咱们,也就认了吧!” 说着就哭起来。 小温氏脸色立马沉下去,杜妍也冷冷看着她,牙尖嘴利如此顶撞,难怪小温氏生气,这哪里是来赔罪的,分明是一大早跑来气人的。 二姨娘忙拉了杜如:“六姑娘不懂事,夫人切莫怪罪她!” 杜妍笑起来,转头看杜婉:“三姐姐,六姐姐在为你抱不平呢,你可觉得为母亲做点心委屈了?” 杜婉连忙说:“怎会……” “可我都为你委屈呢!”杜妍蹬蹬两步把自己的汤婆子塞进杜婉手里,“你院子里伺候的人是怎么回事?大冷的天,连个汤婆子都不给你准备,还是账上短了三姐姐的份例?哦,对了,府里中馈是三婶主持,三婶这两天都在娘家没回来,肯定是下面那起子小人没了管束就猖狂起来,你别怕,等三婶一回来我就替你告状!” 她拿着杜婉的手左看右看:“这双手可是做盆栽、做点心、刺绣、弹琴、作画、练字的手,贵逾千金,冻着哪里可都不能冻着这里,三姐姐你说是不是?” 她笑着把杜婉的手一丢,转头去看杜如,脸色变冷厉起来:“就你话多!三姐姐都没半句话,你非兴风作浪,若是惹得母亲和三姐姐起了隔阂,你拿什么赔?若是惹得母亲被人说苛待嫡女,你更是大罪!” “还有要作死也别拉着二姐姐,母亲最是心软不过了,二姐姐乖乖跪这不吭声,没一会儿功夫母亲看在她乖巧温顺的份上也会原谅她,偏你说三说四,没事也给你嚷出点事来!” 她上前拉起来了杜婧和大姨娘:“二姐姐你别跟她跪在一起,她脑子不好,自己不想好还要拉你做垫背呢!那天在我那也是这样,二姐姐都没说话,都是她噼里啪啦一堆,害得我也跟着怪罪起二姐姐来!” ------------ 第二十章 小温氏的打算 杜妍笑着看着杜如,嚷,再嚷啊! 还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小温氏身为嫡母,训几句怎么了,别说不可能重罚,就算真叫你腿跪残了,手抄断了,饿肚子饿死了,你也得受着! 还想来个法不责众还是怎么? 杜如慌乱起来,昨晚四姨娘被发作的事传出来,她就乱了,嫡母有了身孕,父亲给嫡母做面子,而前不久她还顶撞挖苦过嫡母,人家仗着肚子里的金团子寻自己霉头可怎么办。 身边的妈妈告诉她:“闹!闹大了!夫人难得得势,肯定要立规矩,说不得就要拿姑娘开刀,到时候老夫人也不好过问。可若是闹得大起来,别说夫人有没有那个精力和小姐周旋,老夫人那里也好插手。” 杜如深以为然,她把杜婧拖下水,把杜婉也扯下来,嫡母刻薄凶悍,仗着身孕作威作福,老夫人不会不管,父亲也会越发厌弃她,那自己就没事了,还能看嫡母和杜妍栽跟头。 可是杜妍一来,就把她给孤立了。 小温氏也明白了杜妍的打算,她看着扭着帕子不知所措的杜婧一眼,点点头:“婧姐儿一向是个乖巧的。”她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庶女我懒得管,也知道管不动,平日你们怎么都好,可也不要当我是个面团,一旦你们谁欺到妍儿身上,就不要怪我无情!” 她即便是个面团,也不是杜如这些人能揉捏的! 她看着杜如:“如姐儿看来最是骨气可嘉,也好,我也为难你了,回去好好养伤吧。” 杜如才一喜,听到下一句:“元宵灯会也别惦记着往外跑了。” 她笑容僵在脸上:“母亲!” 杜妍微诧,不过想了想就明白杜如为什么如此慌张了。 再过两日就是元宵节了。 元宵灯会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那日晚上,京都大道从头到尾挂满花灯。 猜灯谜、放花灯、俊男淑女比拼才艺,拔得头筹的甚至有宫里的赏赐。闺阁少女露脸的机会本就少,每年的灯会以及乞巧节这样的节日,可都是适龄女子急于展现自己的舞台,名列前茅的转日便能扬名盛京,即便不大起眼的,只要你际遇好,和哪位贵公子来个偶遇,或是某些表现入了什么贵妇人的眼,也有可能收获一段美好姻缘。 杜婉为什么名声好,接连两年在灯会上出彩是极大的原因。 而杜如快十四了,自然也没有不着急的道理,恐怕已经为几日后的灯会下足了心思。 杜妍暗笑,看看沉着着神色的小温氏,给力啊,罚就罚你个肉痛。 杜婉犹豫着开口:“母亲,元宵灯会历年我们姐妹都是出门玩耍的,六妹妹或许都和闺中好友约好了,平日禁足便是了,那日还是……” “我这也是为她好,莽莽撞撞冒犯长辈,如姐儿也不小了,却连规矩都没学好,要是在灯会上出了岔子,多少眼睛盯着……这事我会和老夫人说,你们女孩子家家就别管了。”小温氏不容置疑地道,“好了,我也乏了,都散了吧。” 等人都出去了,小温氏对落在后面的赵则柔道:“你怀胎未稳,身子骨也弱,以后就好生将养着,不用日日到我这里来。” 赵则柔蹲了蹲身:“给主母请安伺候主母是妾身的福分。” 规规矩矩的样子,叫人跳不出错处来,小温氏起初的膈应因为对方的险些小产都消散了,此时见她如此便点点头,她既不会因为对方得宠而刻意交好,也不会给人家下绊子,就这么处着吧。 等赵则柔也走了,杜妍笑嘻嘻地道:“母亲好威风,杜婧杜如被您训得话也不敢说了。” “我毕竟是嫡母,训斥两句还是能的,我短不了她们吃,短不了她们喝,可一顶孝道、规矩的帽子压下去,她们也只有受着。”小温氏笑了笑,脸上还有些虚弱之色,却焕发出一种惊人的理智,“不过这也是暂时的,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纸老虎终究是纸老虎。” “不过母亲能这么快振作起来,已经很好了。” “我再不振作,还要妍儿你操心这操心那?文妈妈将你的计划都告诉我了。” 小温氏欣慰又心疼地摩挲着杜妍的脸:“我的女儿长大了。” 杜妍有些不好意思,多大的人了,还被人摸脸。 不过,这种感觉很温暖,她不排斥。 “母亲怎么想?” 小温氏坐正了一些,杜妍连忙帮她把靠枕垫高:“其实我很清楚咱们娘俩的处境。我们没有耳目,便是一无所知,没有钱财,便是寸步难行,没有权力,又有几个人能听任差遣?” “只是我想着,这是相府,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安安生生过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妍儿你伤了眼睛后,母亲才开始反省,直到昨日你说了那些话,我才终于醒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小温氏摸着杜妍的头发说:“不过妍儿也无需太悲观,这些年,母亲也不是毫无作为。我出阁的时候,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祖父还未过世,所以我的嫁妆很有些分量,嫁进来后老夫人几次三番迫我将铺子田庄交给你三婶打点,我便推说经营不当,将铺子和农庄都另外卖了出去,可实际上却是叫我放出去配人的陪嫁丫头,碧萝青藤几个打理,十多年下来收入都不错,在钱财上,我们倒不是太拮据。” “我又担心你出嫁后手里没人,或是被老夫人等随便塞人过去,叫碧萝青藤她们早早买了些下人从小调教起来。若实在不行,碧萝她们的儿女也都乖巧懂事,比你大比你小都有,你不愁没帮衬的人。” 杜妍就这么看着小温氏声音轻轻柔柔地说下来,心里既是惊讶,又是感动。 原来小温氏这么多年来没有自暴自弃,没有厌世避世,她小心翼翼冷静慧智地安排着后路,无论是钱还是人,都是为她的女儿准备着,可原主却厌弃她,冷待她,哪怕有着感情,也被掩藏在深深的不耐烦下。 小温氏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一个深宅女人,默默地为未来绸缪,又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担心你不喜欢,说漏了嘴,一直没告诉你这些,好在我的妍儿终于长大了。”小温氏看着杜妍,盈盈的眼瞳里满是亮光和慈爱:“你若是同意,母亲就叫她们把人送来,你身边的鸳鸯喜鹊,我冷眼看着都不是什么好的,那谢氏虽是我亲手挑的人,可这么多年我不得势,她却心大了,你可舍得离了她?” “母亲……”杜妍慢慢靠进她的怀里。 i954 ------------ 第二十一章 赵则柔的身世 (,,“”,给《荣嫁》更多支持!)    小温氏抚摸着杜妍柔滑的秀发,眼睛也湿润了:“我知道,我是一个没用的母亲,这几日的事点醒了我,我不能再这样,躺在那里,却要自己的女儿去面对那些勾心斗角,去担忧将来怎么办?应该是母亲护你周全才是。” “若母亲能狠心点,早早将你拘在身边,你何尝会受伤?……可我又担心你恨我,我总想日子还长,咱们是母女,母女连心,你慢慢地会接受我……是我害你失了一只眼睛!都是我的错!” 她第一次说出这么露骨的话,这些感慨、悔恨连日在她心头翻滚。若非杜妍表现得冷静、沉着,让她跟着生出无限的希望和动力,让她静下心来考虑优劣得失,她真的会崩溃,她不敢想象若是女儿因为瞎了眼而轻生,疯狂,自己会怎么样? 感受着小温氏的情绪,杜妍闭了闭眼睛,这一刻她好想说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可她说不出口。 她忽然觉得自己占据了这具身体对小温氏而言,是多大的伤害。 杜七不在了。 那个杜妍杜七姑娘,小温氏的亲生女儿,已经不在了。 从今天起,她会努力将小温氏当作自己的母亲,原主没有做到,或者没有机会做的事,她来做。以后由她来照顾小温氏。 母女两个搂了一会儿,文妈妈也跟着擦了会儿泪,等觉得小温氏情绪平稳下来了,杜妍才抬头问:“可是即便我们外头有人,又怎么把人弄进来呢?”小温氏和她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有数了,要进新人,只能换人,而换下人必须经过老夫人和小钱氏的批准。 小温氏笑了笑:“这个妍儿不必担心,我已经与你父亲说过了。” 文妈妈跟着解释道:“昨儿夜里,郭耀家的来搜屋子,被她搜出一包什么药粉,又把伺候的下人分开审问,带走了若梧若桐几个。今儿个一早,相爷就亲自来了夫人屋里。” “他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只叫我安心养胎。”小温氏神色淡淡的,“我就跟他提了,院子里有些人手脚不干净,妍儿院子里也有那背主的,想趁这个机会换下去一些,相爷便同意了。” 她轻叹一声:“嫁进来这么多年,我就感激过他两次,一次是他将你给了我,一次是他给了我这样宁静的生活,第三次就是这次,我也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就应允了。” “不过相爷是应了,可为了节外生枝,人还是早点进府的好。”文妈妈补充道,“等三太太回来,难免要闹。” 杜妍问:“三婶什么时候回来?” 文妈妈摇头:“说不准,听说钱家老太君就在这几日了,可按三太太的性子,相府里这么多事她又哪里放得下,如今都回娘家三日了,这一两日也该回来了。” 又说了会话,杜妍便把今日过来的目的之一跟小温氏说:“西跨院那位赵姑娘,您最好还是照看着点。” 小温氏侧头:“哦,为什么?” “父亲这么看重她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温氏就感慨地看着她:“我的妍儿真是长大了,你可知道这个赵则柔是什么人?” 杜妍正襟危坐,看来小温氏也知道内幕。 “赵则柔的老父亲是户部的一个小吏,几年前卷入一桩贪墨案里,案子还没判下来,赵小吏就在牢中‘畏罪自杀’了。”小温氏轻声说,“案子不了了之,当时审理这个案子的官员因此得了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官降三级。” “那官员心生怨恨,就使劲磋磨赵小吏留下的家眷,赵家家破人亡,只剩下一个赵则柔,那赵则柔因为生得貌美,被人惦记上,万般无奈之下她就把自己卖给了……”那青楼两字,小温氏是不好在女儿面前提的,她叹道,“这赵姑娘说起来倒也是好气节,好胆量,但你父亲……重利,即便是爱慕人家美貌,在外面置一处院子便也是了,他却将人接回来,恐怕是当年那个案子重又有了眉目。” 杜妍一挑眉,小温氏知道得不少。 不过,她所知道的仅仅是表面,若真的只是因为案子,大可以将赵则柔赎出来,随便哪里安置起来,何必非要纳为妾室? 一切都是因为,赵则柔的身份,以及身后还有一个哥哥。 当年赵家活下来的人里,除了赵则柔还有她的哥哥赵则端,而赵小吏,真正的死因也并非是因为贪污案。 赵姓,可是国姓。 赵则端和赵则柔,其实是皇室某位郡王爷养的外室所出,为了掩人耳目,那郡王甚至让外室嫁给自己的属下,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 然而这件事还是曝光了,郡王妃大怒,所以赵小吏死了,那位外室也死了,赵则端被人追杀,赵则柔吃尽了苦头之后进了楼子。 郡王爷一生活在王妃的淫威之下,直至去年郁郁寡欢地死了,可王妃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偷偷救下了赵则端,并给了他许多的人和财物,以及一封举荐信。 赵则端靠着那些投靠了一个藩王。 赵则端才能不俗,并且因为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子侄,那位藩王很看重他,如今赵则端表面上就是一个珠宝商,不日就要进京,看似是要扩张生意,其实是给那藩王收集情报。 杜纯义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些消息,提前盯上了毫不知情的赵则柔,盯着盯着就把人盯成了大肚子,于是赵则端欣喜若狂地回来找妹妹,却发现妹妹成了左相的妾室,怀了孕然后又流了产。 “害人”的小温氏自然被记恨,“雪中送炭”的杜婉则被当成了恩人。 想到书中杜婉惆怅自责地说,赵则柔身为风尘女子,她生的孩子会成为相府的污点,于是狠心除去那个孩子,后来却因为自责,屡屡来看望赵则柔,点心啊、滋补的粥啊、补药啊时不时地送过来,令伤心灰心的赵则柔视为恩人。 赵则端出现之后,赵则端自然也无比感谢杜婉,杜婉后来生意能做大,最初帮忙的便是这个赵则端,最后赵则端甚至被她魅力折服,改投明主,真正成为杜婉的手下。 简直无语。 杜妍摇摇头,赵则柔的背景有些复杂,她虽然眼馋赵则端的财力能力,但并不愿意去碰,但无论如何这好处不能落到杜婉身上。 不过这次赵则柔孩子没有掉,杜婉应该也不会老是送东西来“关心”了。 她想了想说:“冠白楼私底下跟我说,赵则柔底子有些亏损,药物余力也没有完全排出,日后月份大了,恐怕不能承受起胎儿的负担,不是早产,就是迟早还是会流产。” 小温氏点头:“就算不多个朋友,也不能多个敌人,妍儿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我的小说《荣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i954 ------------ 第二十二章 特殊能力 ps:,,“”,给《荣嫁》更多支持! 杜妍走出来,觉得天空都明亮了很多。 小温氏一旦撑起来,她就立马觉得身上压力大减,从骨子里头变得轻松开怀起来,也有了兴致好好欣赏周遭的景色。 相府内院的小花园虽然不如外头的大花园那样美丽,但也十分精致。 小花园里也有一眼荷塘,是引的外院的大荷塘的水,大周朝对莲花十分推崇,基本只要是有些家底的人,府里都要挖个荷塘,再不济也要养上两缸荷花。 相府有大小两荷塘,又因为和京都西山麓下的太池水相续,因而十分著名。 莲花…… 杜妍拨弄着手钏上的铃铛,抬头挑了个方向走去。 鸳鸯一顿:“姑娘,这不是回去的路。” “我难道能不认路?” 鸳鸯便不敢再说话。 走了一段路,前方忽然传出一阵哭声。 鸳鸯说:“前面住的是四姨娘,昨夜被相爷罚了,这会儿不知怎么伤心地哭呢。” 杜妍她们转过一丛茂密的芭蕉,就看到了杜婉从那小院子里出来,手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脸上带着十二分的悲悯和轻愁,我见犹怜。 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两边碰个正着,四目相对,杜婉显然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如常,笑着过来:“七妹妹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她回头看看四姨娘的院子:“方才路经这里,听四姨娘哭得伤心便去看看,七妹妹去不去?” “有什么好看的?父亲罚她自然有他的道理,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哭得再伤心也是咎由自取,三姐姐你说是不是?” 杜妍看着杜婉微微僵住的表情,转身往外走,不经意间看到鸳鸯在杜婉出现后都表现得规规矩矩,背脊挺直,双手捧在腹前,脸上满是恭敬、谦卑。 杜妍一愣,压下一丝哂笑,这个鸳鸯,莫非是杜婉的人?可她记得书里讲到乳娘谢氏才是杜婉的眼线啊? 书中写到,相府表面上的当家人是小温氏,实际主持中馈管理庶务的是老夫人和小钱氏,但谁也不知道,真正做到眼线遍布全府,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的人却是这个杜婉。 当时她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程度?作者解释这是杜婉经营多年的成果,她出生不久就没有了生母,儿时吃了很多苦,因此太没有安全感,所以她要知道全府的动静,才能知己知彼心中有数。 扯淡! 说得好像谁天天琢磨着算计她一样,其实这是杜婉的掌控欲望膨胀的表现吧? 可是那位贴身照顾、喂养的谢氏居然也是杜婉的人,这就让杜妍感到震惊了,那样的老人也收拢得过去,真不知该说杜婉手段高,还是心太大了。 杜婉缓步跟上她,轻声问:“七妹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那日你说的那个……信笺,姐姐真的不知情。” 她拉着杜妍的手,恳切地说:“我不知道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但姐姐真的没想过害过谁。母亲不单是我的嫡母,还是我的小姨,我们俩和一个母亲生的没有差别,我们若是离心了,母亲一定会伤心的。” 杜妍盯着她的手,想到自己的目的,默默忍了下来。 拿出原主漫不经心的态度:“谁知道呢……三姐姐这是要出门?” 愿意搭话便是不生气了,杜婉松了口气,这个妹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肚子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大概是她最大的优点。 她指了指一个婆子手上捧着的盖着红绸的盆栽:“年前,奇艳斋送来一盆病怏怏的植物,说是从南边带来的新品种,我养了些日子已经长壮实了,今天带去送给奇艳斋。” 婆子走上来,杜婉掀开红绸,露出一盆翠绿的盆栽,粗大的叶柄,革质叶片,边缘若波浪状,叶面光亮夺目,轻轻翼动。 杜妍微微眯眼,滴水观音? “这植物叫滴水莲,若水分充足,便会从叶尖叶缘向下滴水,甚是奇特,听说开出来的花形如观音,又叫滴水观音。”杜婉微颔下颚,素白秀美的手轻抚滴水观音的叶片,“我本想着再修饰美观些,往后滴起水来也更好看,可没有什么主意,七妹妹你呢?” “我?我又不懂这个。” 杜婉为了讨好老夫人而苦练了一手培栽修剪花草的手艺,没想到因为太过出色,被全大周最大的出售草木盆景的奇艳斋看中,通过考核后成为其中的花匠之后,日后更是拥有其一成股。 算算时间,这会儿她进入奇艳斋才半年,这滴水观音应该算她接到手的工作业务之一。 闺阁小姐有自己的工作做,有自己额外的收入,且还是如此雅致的事,是非常少见的,原主羡慕之余十分不平。 因为杜婉常常以去奇艳斋为借口而出府,次数比起原主多了两三倍不止。同样是未出阁的小姐,杜婉频繁出府是天经地义,原主则是无教戒、粗俗任性。原主怎么不气恼?她跟踪过几次,发现杜婉并非次次都去奇艳斋,还会趁机去其他地方,回来她就打小报告,可是谁都没相信她,奇艳斋的人还为杜婉作证。 杜妍看书知道,杜婉那是去发展自己的人脉、去经商,若是没记错,这时候杜婉正盘算着开一个酒楼,只是手里人手还有限,直到赵则柔那个表面上做了珠宝商的哥哥效忠,投以大量的人力财力,她才游刃有余起来,真正发展起自己的事业。 杜妍本该佩服这个女孩子的能力的,可是想想这个人是自己那个死对头的女主角,身上有她很多的影子,就觉得膈应起来。 再想想杜婉的所作所为,更觉得心寒。 连带着她那纤纤玉手下的滴水观音,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往侧边移开了些许。 她对花草这些东西天然有一股热爱,和阿花成为朋友,也是因为有一次下班的时候,看到阿花车翻了,玫瑰花掉得满地都是,娇嫩的花瓣被磨损压烂,急吼吼地上去帮忙。 阿花后来说,她当时的表情就跟被割了肉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花店老板是她。 后来她就常去阿花店里帮忙,算是年少时开花店的梦想。 面对这些可爱的生命,她极少出现厌恶这种情绪,她没注意到那一刻这盆滴水观音颤了颤,颜色甚至黯淡了几分。(我的小说《荣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i954 ------------ 第二十三章 菩提手串 (,,“”,给《荣嫁》更多支持!)    杜婉却不觉,盖回了红绸,感叹道:“其实七妹妹天赋很好,当初也费心研习过这花草之道,若没有放弃,今日成就必不在姐姐之下,想来真是可惜了。” 当初原主恨恨之余也悄悄研究过花草一道,她天赋好,渐渐也有了些样子,曾从花园里分了一株牡丹,扦插养活,还曾将一盆根茎腐烂的惠兰养活,可惜这种行为被探听去,被杜如等人嘲笑东施效颦,原主便砸了所有的盆栽,从此再也不碰这些。 谁都嘲笑她,只有杜婉惋惜,还劝她和自己一起学习。 杜妍想了想,似乎原主心里还有些感激的。 可谁知道杜婉是不是在庆幸原主的半途而废? “是可惜,如果坚持下来,至少出门就有借口了。”杜妍托着下巴,“或许我可以再试试?”她一低头,对上了一对一蓝一黄眼珠。 是那只雪白的波斯猫。 “这就是你的猫?公的那只还是母的?” “是母猫小柔。”杜婉逗弄起怀里的小柔,“这几日不知为何小柔一直闷闷不乐,也不吃东西,我正好要出门,就带它出来散散心。” 那波斯猫一只黄眼一只蓝眼,浑身雪白,就好像一团云絮,极是漂亮;且又土着张脸,蠢蠢呆呆很傲娇的模样,让人稀罕得不行。 不过再稀罕,对杜妍也没有什么吸引力,她以前直到穿越前夕虽然都没养过宠物,可各种宠物猫狗,珍惜稀奇的各类鸟兽,在电脑上不知看过多少,一只波斯猫而已,若是作怪搞笑如加菲猫,她倒是会赏几枚眼球。 而且她并不喜欢这种娇弱纤细的动物,仿佛一捏就碎,又骄傲敏感,照顾起来太过麻烦。 不过记忆中这只猫却和原主很不对头。 不说这猫后来生了只专会欺负原主的小猫,单说它的来历就让人怄气了。 这是永康伯送的,如今的永康伯温邦堂是杜婉的嫡亲舅舅,杜妍也是叫一声大舅舅的,可是这个大舅舅把杜婉当宝,把小温氏和杜妍却当作臭虫垃圾,每次都恨不得把杜婉捧上天,各种好东西流水似的送进来。 而原主自己的嫡亲二舅舅温邦秩位卑官小,别说是珍奇礼物,便是年礼节礼也没有出挑过。 这也就罢了,三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原主彻底爆发。 “看到这只猫,我就想起一件事。三姐姐,你还记得三年前,二舅舅送了我一串滴血菩提手串吧?”杜妍忽然提起。 杜婉笑着说:“当然记得,我记得那年二舅舅家的凝华表姐成亲,二舅舅驻守边疆回不来,二舅母带着夕华表妹回来,还送了我们姐妹一人一个手串,我的是琥珀连碧玺香珠手串,而七妹妹的就是滴血菩提手串,你当时可高兴了。” 能不高兴吗?琥珀和碧玺香珠虽然也价值不菲,但有钱还是能买到的,而滴血菩提在众多菩提子中也极为稀罕,而且那手串据说还是高僧开过光的。 两副手串高下立判。 若非二舅舅对那高僧有恩,高僧也不会送出这样一件宝贝。 这么个宝贝,二舅舅没给舅母,没给两个表姐,反而给了原主这个外甥女。 原主欢喜得几天没睡着觉。 到处炫耀。 可没过几天,被揭发那什么滴血菩提根本是木头雕刻起来的,十成十的赝品! 别说和杜婉那副比了,简直垃圾不如。 “被揭穿是赝品之后,我可是当场气哭了,还把那手串直接丢在三姐姐院子里。” 杜婉连忙劝道:“二舅舅二舅母也是受了骗,重要的是他们的心意。” “我也是这么想啊。送礼送的不就是一个心意?二舅舅他们把最好的东西给了我,就是希望我平平安安,无论那手串是真是假,我都都不该糟蹋他们的心意。”杜婉道,“所以我想问三姐姐拿回那手串。” “以三姐姐的细心,应该当时就把手串妥善收起来了吧?” 杜婉笑得有些勉强:“怎么突然想拿回去?” “以前我不懂事,现在懂啦,万一以后遇到二舅母,她问起手串我却拿不出来,那不是伤人?” “可我现在要出门……” “没事,我自己去你院子里拿就是了,不耽误你。”说着杜妍就向和风院走去。 她本来就是想去和风院的,半路上遇到杜婉就装作偶遇,连说要拿回手串也一副偶然想起的样子。 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急着拿回那东西。 “七妹妹!”杜婉连忙喊住她,“我明日送给你吧,怎么好让你跑一趟。” 杜妍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杜婉已经发现手串的秘密了?不能啊,书里明明写是在她开了酒楼之后,因为遭到非议,酒楼险些开不下去,她心烦意乱之下才发现了手串中的东西,并用那个度过难关。 她忽然看见杜婉缩了缩左手:“三姐姐你在藏什么?”她一把拉过杜婉的手,惊得白猫跳了下去,钻入草丛中不见。 杜妍撸起杜婉的袖子,赫然正是一条手串,上面串着九颗形似佛教中,观音身下的莲花台模样的东西,又仿佛一朵朵半开的莲花,血红的色泽,上面一道道暗白纹路,古朴而玄奥。 正是那条滴血菩提串珠! 她皱起了眉:“我说三姐姐怎么推三阻四,原来你都自己戴在手上了,你不会打算占为己有吧!” 晨雪看不下去:“七姑娘,那明明是你扔了不要的,我家姑娘好心帮你收着,又觉得这手串是二舅太太一番心意,不戴可惜了,这才戴在手上,你不说谢就算了,怎么还一副我家姑娘抢了你东西的模样?” 杜婉柔弱笑笑:“七妹妹,这手串我戴久了倒觉得喜欢了,不如我拿别的东西跟你换吧?” 鸳鸯也赶紧上来劝:“姑娘,算了吧,不过是一条手串,三姑娘那么喜欢……” 杜妍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到底谁是你主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那些勾当!” 杜妍抽出了腰上的鞭子,鸳鸯惨白着脸倒退:“银叶,给我按住她!” 银叶连忙上前抱住鸳鸯,鸳鸯连连求饶:“姑娘饶命,三姑娘救我啊!场面一时间变得极为不堪。 无论是远处的仆人,还是杜婉的人,都用一种惊恐谴责的眼神看着杜妍,杜婉急道:“七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教训下人而已嘛,这丫头竟敢向着旁人,眼里还有没有我?”杜妍看着杜婉却笑了,“当然了,事情由三姐姐引起,三姐姐一向慈悲为怀,善良体贴,只要你将那手串还给我,我倒是可以不和鸳鸯计较。”  (我的小说《荣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i954 ------------ 第二十四章 希望 (,,“”,给《荣嫁》更多支持!)    杜婉最终还是把手串交出来了。 这么多下人看着,杜妍拿言语逼着,她不肯交出本来就属于杜妍的东西,多年来的美名就会留下瑕疵。 看着杜妍拿着手串趾高气昂地离开,杜婉咬碎了银牙。 那条手串她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吸引着自己,所以当初才会诈得杜妍扔下来,自己随身携带。 没想到杜妍又要回去,她是发了什么疯? 晨雪担忧地说:“姑娘……” “随她去了,一时兴起,就算讨要回去了,也不过把玩三两下就扔到一旁了。” 她肯这么痛快地交出手串,也是觉得杜妍只是一时兴起,她这个妹妹,占有欲极强,胜负心也不弱,一样东西就算她不要了,也不肯让给别人,大概是看自己戴着手串,才起了心思。 总还有机会拿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走吧,正事要紧。” …… 这边杜妍回到潇潇院,佯装恼怒地训斥了鸳鸯一顿,把鸳鸯喜鹊还有谢氏这一帮人都赶到一边去,叫了二等丫鬟银叶和金叶来守在房门口。 杜妍在院子里左瞧右瞧,看到耳房侧旁一个丫头拿着把小斧子在劈柴,她走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小丫头连忙站起来,有些枯黄的头发,常年风吹日晒因而有些粗糙暗黄的脸,眼睛里满是拘谨:“回姑娘,奴婢名叫青青。” “你的这个小斧头,借我用一用。” 杜妍拎着斧头回屋,只当看不见人们诧异的眼神,关上门,屋子里只留下自己一个人。 她拿出那条手串。 暗红的色泽,暗白的纹路,因为长久被贴身戴着,棱角都磨圆润了,泛着古朴的光泽。 杜妍不是很明白菩提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据说是植物的果实或者种子,有的珍贵无比,有的却可以家家户户自己种植,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很玄奥的东西,其实是一种坚硬木材雕刻、上色而成。 当初拿到这手串,原主到处炫耀,而被揭露是赝品之后,又绝食了两天,整整一个月没出门,而随后不久,杜婉却收到了永康伯送的一对异域波斯猫。 如此对比之下,原主如何不恨,这手串也更是被视为屈辱,可就是这个屈辱,到了杜婉手上,却成了改变她命格,成就她辉煌一生的重要的一环。 因为这九颗菩提子是中空的,里面包裹着一颗颗千年古莲的种子! 整整九颗种子啊,杜婉培育出来了一颗,其他八颗全部失败,得到了一株幼苗。而与此同时杜婉在赵则端帮助下开的酒楼,因为杜婉被指责功利心太重,有违教化不守妇德,酒楼几乎开不下去。 杜婉压力之下便将古莲幼苗献给千佛寺。 要知道,莲花在佛门里因其出淤泥而不染的特性,有着特殊的意义,千年古莲更是无比罕见。 杜婉的举动马上赢得了千佛寺的重视,她得到了千佛寺的支持,随着千佛寺对她自创的素斋的赞美,她的酒楼名声鹊起,本人也得到社会舆论的认可。 “那是千佛寺啊!”杜妍想想就心情激动起来。 从记忆中得知,千佛寺是大周的国寺,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大周之前的两三个朝代就已存在,地位尊崇,善男信女广布天下,千佛寺的主持看似超凡世外,实际上千年以降的权威累积,使每一任主持都拥有着影响世俗的份量和能量。 大周政权要统治好整个国家,自然要得到千佛寺的支持和配合。 因此开国之初,千佛寺的主持就被封为国师,皇帝见到对方都要礼让三分,左相那等臣子更是需要躬身行礼,有时候皇帝祭天都是在千佛寺进行的。 莲花在大周能有超然地位,也与千佛寺的推崇有分不开的关系。 和千佛寺搭上关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杜婉却做到了。 “有了千佛寺的背景,哪怕只是被其中一位大师说赞上一句半句,都是一张护身符!”杜妍右眼灼灼闪光。 千佛寺可以让杜婉一介女流真正迈上经商自立的道路,将她的形象无数倍正面化,甚至说她什么有佛性,有灵性,有悟性,什么生而沐浴在佛光之下,是鸿运当头极富极贵之命格。 被捧得高高的。 古代社会对女性是不公平的,一个女子可以任性妄为,可以蛮横霸道,但想要在男性的舞台上去角逐一份利益,去挑战世俗理法,将要面对的压力是无穷的。 而千佛寺代表的是正统,是神圣,是超然。 千佛寺说一句好,一般情况下便无人敢说不好。 皇室都要在其面前低头。 不过杜妍没打算把这东西献给千佛寺。 至少千佛寺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她不打算像书里的杜婉那样,开辟一个商业帝国,所以并不需要一个关键时刻能够拉出来扯扯的大旗,也不想搞得太高调,木秀于林,风头太劲是找死,她可没杜婉的女主光环。 她只想安身立命。 相府千金的身份靠不住,去讨好别人也只能解一时之急,依靠旁人更非长久之计,她必须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谋生的手段。 所以千佛寺太遥远,奇艳斋就刚刚好。 她大学是体育特招生,因为某些事没有顺利毕业,出来之后只能在一家健身房当当陪练。一生所擅长和喜爱的,也就是体育和花花草草,可在这里,搞体育肯定不行,盆景栽培看起来是唯一的出路。 若能和杜婉一样,在奇艳斋谋得一席之地,那就等于捧了个金饭碗。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慢慢来的话,不知何时才能达到“奇艳斋”那个大周“连锁店”的收人标准,她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什么天才花匠,以前也就是看看图册资料,帮阿花拾掇拾掇玫瑰花水仙花,并无过人之处,可如果能弄出一株古莲,按照奇艳斋的规定,就可以得到特别聘用书。 可难度也很大,有女主光环的杜婉也不过九颗成功一颗。 希望和忐忑在胸口冲击,还有一份抢了女主运道的微妙痛快感。 杜妍深吸一口气,拍拍脸,目光落到手里的串珠上。  (我的小说《荣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i954 ------------ 第二十五章 奇艳斋 (,,“”,给《荣嫁》更多支持!)    奇艳斋是京师乃至全大周最大的做花木盆栽生意的地方,分店遍布全国,背后它有几十处庄园和花甸,以及最经验丰富心灵手巧的师傅源源不断地生产新盆栽。 京师这家奇艳斋自然是总店,这里有最新颖、最奇珍、造型最独特精致的花草品种,从古朴而又气派的大门进去,童子面、牡丹、瑞香、金卒兰、红剑、瓜叶菊……无论贵贱,无论花期在何时,你都能在这找到它的身影,置身在这花海之中,令人心醉神驰。 杜婉下了马车,跨过门槛,看着眼前的花草,油然而生一种自豪,尤其是她还能认出有许多盆是自己亲手扦插培育而成的,眼中更流露出一丝傲色。 “都仔细点,尤其那盆十八学士,万一磕了碰了你们几条命都不够赔!”二掌柜朱文正指挥着伙计搬着什么东西,门童见杜婉来了忙高喊道:“二掌柜的,杜姑娘来了!” 朱文转身一看:“哎呦,杜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坐!” “朱掌柜安好,那是新进的十八学士?”杜婉看着伙计们小心翼翼挪动着的那盆茶花,不掩惊异之色。 十八学士是茶花中的珍品,虽然并不是非常少见,但大多是粉十八学士、红十八学士、白十八学士三种单色的,可那盆竟然是粉红白三色并存,一株茶花上十余朵花,每种颜色的都有几朵。 这简直见所未见! “是啊,徐州那位花匠师傅汲汲钻研十余载,终于叫他培育出了来,好容易天气暖和些就匆忙运来了,从今儿个起,咱们奇艳斋又多了一块金字招牌,哈哈!”朱文得意地笑道,杜婉却捏住了帕子。 她知道奇艳斋的规矩,能摆在前厅的盆景虽然也不乏名贵的,但最上乘的那些都被深藏在后院花房里,因为那都是优先供应皇宫,继而是各大权贵府邸,或是身份贵重之人来猎奇时才会被拿出来。 这说明那盆三色十八学士,在奇艳斋里也只能算次品。 徐州的花匠师傅? 杜婉感觉一股危机感,她原以为自己就算不是奇艳斋里最天资卓绝的,也至少数一数二,可现在有人培育出了十八学士新品种,自己却…… 奇艳斋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据说即便是宫里和各王府侯府,盆景摆设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出自奇艳斋,那些珍稀到近乎绝种的品种,更是要提前一两年预订。甚至有权有势的人家还会请奇艳斋的师傅去为他们设计后花园,或是雇佣奇艳斋的人为他们后宅里的花花草草定期做修护。 所以,奇艳斋的客人层面极高且广,为了能每年多拿几个预订名额,京城的贵人们也愿意对奇艳斋客客气气,数年下来,奇艳斋俨然成了一个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所在。 也不是没有人想打压奇艳斋,十多年前奇艳斋刚出名的时候,那些眼红得滴血的同行们没少使绊子挖墙脚,但无一不是没占到便宜还把自己的家底给搭进去。人们便传,这奇艳斋的幕后老板是个神秘的大人物,或是有极强硬的靠山。 神秘强势,产业庞大,人脉广阔,经营独到,最重要的是有一套奇妙的培育秘方,奇艳斋闻名四海。有钱有势者以买到奇艳斋的珍品为豪,行内人以能在奇艳斋做事为荣,奇艳斋里供职的人走出去也更容易赢得人们的尊重。 这也是杜婉费尽苦心挤进奇艳斋的目的。她如今已经是奇艳斋的匠师之一,表面上风光,可来来去去接待自己的人也不过是这个朱文朱二掌柜。只有做出了特殊贡献的匠师才能得到奇艳斋的少许分红并得到大掌柜的招待,贡献特别大的,才有资格见奇艳斋背后的大东家。 到那时便意味着,你已经成为了奇艳斋的核心人物。 “那位徐州的前辈当真毅力惊人。”杜婉心里情绪翻涌,表面上却露出真心的笑容。 “是啊,一份分红合同送过去,从此就是享不完的富贵,连我看了都心动啊。”朱文笑眯眯地说,“杜姑娘今日来是……” “对了,晨雪,将东西捧进来。”杜婉道,“那滴水观音过了冬已经长得极茁壮,送来给朱掌柜过眼。” “那敢情好,我们去里面谈。另外交托给其他匠师的两盆滴水观音虽然都养活了,但都蔫头耷脑,要是杜姑娘这盆养好了,奇艳斋就又多了一个花品!”朱文抚掌道,杜婉是他引荐作保才进奇艳斋的,一直表现不错,她日后成就越大,自己脸上也有光,得到的奖赏也越丰厚,“我会上报恳请上面把滴水莲这一块交给杜姑娘负责,届时杜姑娘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师了!” 杜婉双颊飞红,双目熠熠,娇羞中透着自信,整个人显得美不可言,将满堂的花都比了下去:“朱掌柜提携之情杜婉永记在心,只是大师之言言之过早,杜婉还需多多磨练。” 朱文满意地暗暗点头,他不喜欢自大易满之人,杜婉身为左相嫡长女却从未以身份压人,得到夸奖也从不骄傲,这实在难得。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晨雪和一个婆子捧着个盖着红绸的盆景进来,绸子一掀开,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 朱文颤手指着:“这就是杜姑娘的成果?” 他脸色很难看,什么生机勃勃,什么茁壮,亏他还那么高兴,这不是捉弄人吗? 杜婉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焦黄的叶片,萎顿的茎干,这、这还是那盆碧玉一般葱翠水灵的滴水观音吗? “这、这怎么会?”杜婉急忙解释,“之前并不是这样的,它真的极为精神挺拔。”又霍然瞪视晨雪和那个婆子,“你们对滴水观音做了什么?!” 晨雪和婆子都连忙跪了下去:“小姐息怒,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 “一派胡言!莫不是这滴水观音还能自己弄成这样?”杜婉竭力掩饰着慌张,“我自问一向待你们不薄,府里那么多人,我单单看重你二人……” “哎呦,这儿好热闹啊!” 忽然一个穿着长衫的三十来岁的男子带着几个人从外头进来,店里的伙计们连忙问好:“五掌柜好。”  (我的小说《荣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i954 ------------ 第二十六章 挑下人 ps:,,“”,给《荣嫁》更多支持!    ps:,,“”,给《荣嫁》更多支持! 来人正是奇艳斋的五掌柜蔡嘉盛,京师的奇艳斋共有五位掌柜,除了大掌柜,其他四位都是副掌柜,但这副掌柜中也有先有后,便通过上一年的业绩、表现而排名,并且连续三年都被排为五掌柜的,要外派到下面去。 若真被外放出去,这个人的前途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这个蔡嘉盛已有两年皆是五掌柜,今年三月的评绩再没有好的表现,这繁华京师他便呆不下去了,因而便像条毒蛇一般天天盯着其他三位副掌柜,恨不得他们出点错。 朱文脸色更难看:“老蔡你来了。” “听说杜姑娘送滴水莲来交货,我岂能不来看看?听说宫里的贵人知道了这东西,就等着寿宴上能弄到一盆,到时候我们奇艳斋要是交不出来,这金字招牌可不就砸了?二掌柜你说这么关系重大的事,我能不来瞧瞧嘛?”蔡嘉盛扯着嘴角慢腾腾地说,凑近看了看滴水莲,惋惜摇头,“怎么折腾成这样了?看来这次悬了。” 朱文神色大变:“一个没名气的新品种,宫里怎么会……” “还不是二掌柜你,将它的别名泄露出去,滴水观音,滴水观音……你别忘了,那位对佛祖有多么虔诚。”蔡嘉盛指指头顶。 朱文一下子颓败下来,瘫坐回去。 蔡嘉盛又看着杜婉摇头:“我早说过了,二掌柜爱提拔新人这是好事,但过于重要的东西还是不要叫新人碰了。” 那眼神微含不屑、轻视,被他看着杜婉觉得自己就是个不知轻重的闯了祸的小孩子,她咬住下唇屈辱地福了一礼:“五掌柜,杜婉御下不当,养坏了滴水……莲,但请你放心,无论如何滴水观音是在杜婉手里出事的,杜婉必定给你和朱掌柜一个交代,给奇艳斋一个交代。” 蔡嘉盛嗤笑:“你当然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别说什么御下不当的废话,东西你接手了,你就要全权负责,成功了就是你的功劳,搞砸了就推几个奴才秧子出来。你们相府权大势大不在乎几个奴才,我们奇艳斋却没这么好糊弄!” 杜婉被气得脸色发红,再看周围几人恍然而又鄙夷的眼神,简直要晕过去。 蔡嘉盛毫不客气地说:“别以为你是相府千金,就如何了不起了,你既然进了我们奇艳斋,就得守奇艳斋的规矩!手艺不精不要紧,新人嘛,谁一上来就做什么什么成的?但推脱欺骗就不对了,这种情况我们奇艳斋是有权解雇你的!” “老蔡,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朱文恨恨地瞪着他,杜婉是自己带进来的,他斥责杜婉就是在打自己的脸面。 平日朱文没少拿引荐了一个相府千金而在自己面前耍威风。什么玩意!本事没多少,单会拉帮结党,徐州那个花匠不是朱文的人,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招,硬是把人拉到自己麾下,顺带把十八学士的功劳也给抢过来了。蔡嘉盛年轻气盛,想真真正正靠自己打拼,对此如何服气?不服气自然就言辞刻薄。 “既然二掌柜爱才,我也不多嘴了。”蔡嘉盛冷笑,带着人又浩浩荡荡离去,“只是二掌柜要好好思量,这眼前一劫如何化解了。” 杜婉强遏制住愤怒,看向朱文:“朱掌柜……” “你先回去吧。”朱文脸上毫无之前的热情,反而阴沉沉的,手一挥,“滴水莲留下,我再找找别人,或许还能挽救。” “朱掌柜,我能……” 朱文转身就走,杜婉想要跟上,却个伙计拦住:“杜姑娘,清吧。” 杜婉勉强露出个笑容来,挑了帘子出去,因为走得太急,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 “怎么走路的?横冲直撞!”对方的随从连忙扶着他主子左看右看,“少爷你没事吧?” 杜婉看了一眼,高高大大浓眉俊眼的一个青年,倒是好娇气。 若是平时她无论遇到谁都能好声好气,可如今心里正烦乱愤怒,哪里还有好脸色。 晨雪察言观色,冲上去娇斥道:“明明是你们撞过来,还恶人先告状!好没教养!” 杜婉低斥道:“闭嘴!” 快步走了出去。 那青年人转头看去,摇头道:“好粗鲁的姑娘。”出门在外不戴幕篱,撞到人也不道歉。京都的姑娘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少爷?” 青年收回目光,叹口气:“不知道小柔在哪里。” 他拼死拼活几度生死,终于得到王爷的重用,能够回到盛京做事,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只为早几日到,能早日找到妹妹,这才知道妹妹几年来遭受的屈辱,甚至还沦落到了楼子里。 这也罢了,去年末有人赎走了她,这就毫无音讯了。 不过再过几日,等他完全接手了京都这片的线,就能查出来了。 青年愤怒而惭愧,但还知道自己的职责,遂装作普通客人一样,逛起了这个大周最强大、最复杂,也是水最深的店铺。 …… 外面发生的事杜妍一概不知,她正拿着小斧子小心翼翼地砸开了一枚菩提子,见到里面深黑色外壳的种子,大大松了一口气。 照杜婉对这手串的重视程度,她还担心这其中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还好没有。 她把其他八枚菩提子收好,单拿起那颗种子,用做女红用的剪子,在有个小凹点的那端,一点一点地又钻又削起来。 以前看过莲花种植的书,里面说莲子的种子皮很厚,要想顺利发芽,需要先人工破口。 过了一会儿,她已经把那一端钻出了一个小孔来,没有伤到里面的胚,周围的种皮也削得薄了些。 接着就是浸种催芽了,要先泡得它发芽,才能移到土里种起来。 她已经从小书房弄了个小巧玲珑的青花缠枝笔洗,洗得干干净净,加入适量水,考虑到此时天气还很冷,正常水温太低,她把笔洗放在炭盆边微微加热,等水温到二十到三十度了,才将处理过的种子放进去。 笔洗外面包着一圈棉布,放在离炭盆不远不近又比较隐蔽的地方,保持着水度。 好了,以后只要每日换水两次,正常来说七日之内就会发芽。 “搞定!”杜妍直起身,揉了揉后腰,发出长长一声喟叹。 现在只等这颗古莲种子是快快发芽,还是就此沉寂烂去了。 虽然后者可能性极大。 她将残局收拾好,恰好这时银叶敲门了,小温氏叫杜妍过去一趟。 杜妍精神一振,是去挑下人吗?好快啊。 她想了想,让金叶银叶一起看守着屋子,不准旁人靠近,自己只身一个很快就走到了正院。 院子里站着一排人,高矮老少都有,都是女性,一共有八人。 小温氏满脸笑容,朝她招招手:“妍儿快来,喜欢哪个便挑去,以后就是伺侯你的人了。” 杜妍皱皱眉:“人都在这了吗?” 小温氏有些赧然,文妈妈替她解释道:“时间太紧,且一时间带进太多人来,老夫人就有的话说了。” 杜妍点点头:“我院子里,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两个粗使丫鬟,两个粗使婆子都有定数了,谢氏还是额外占了个名额才能留在那儿,我看过,其他人都还算老实,我就想把谢氏和鸳鸯喜鹊处理掉,也就空出两个名额,我再要两个人就够了。” 侯府不比一些勋贵家族,一个嫡女院子里八个人伺候已经是极限了,谢氏还是原主因为太过依恋,特意求情才能使她留下的。 原主都改不了的规矩,杜妍也不想做得太显眼。 况且她也不想身边跟前跟后这么多人。(小说《荣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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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妍看过去,轻轻扯了下唇角:“你们……伺候我这么多年你们也辛苦了,眼看着也到了配人的年纪,夫人那里自有安排。还有乳娘,一大把年纪了,我还为一己之私拘着你,实在太不该了,你是该去享享儿孙福了。” 她不看三人大变的神色:“离开前你们要把自己的负责的那块和金叶银叶交接清楚。对了,鸳鸯虽然你做的那些事,我很不高兴,不过看在你也立了一回功,银叶,拿十两碎银子来给鸳鸯就当我这个做主子的,最后尽一点情谊。” 十两啊,这相当于鸳鸯四五个月的月钱了! 那些粗使丫鬟婆子都有些眼红,喜鹊和谢氏却都凶狠地瞪向鸳鸯,鸳鸯自己则怔住了,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忽然谢氏她们跟疯了一样向杜妍扑过来。 “小姐,老奴对您忠心耿耿,您还是老奴奶大的,您不能听那些贱蹄子的一面之辞,不能这么无情啊!”她一下子扑到杜妍脚边,紧紧抱住不放。 杜妍皱了下眉,微笑着压低声音:“忠心耿耿?怎么鸳鸯告诉我,你是三姐姐的人?” 谢氏脸色霍然一变,不敢直视。 “她是看不得老奴好……” 杜妍嗤笑道:“怎么都好吧,心不向我的人我也不屑留着,总不能真叫你们狠狠砍我一刀了,我才反击。” 她看着阻挡鸳鸯喜鹊上前的宝树:“那么客气做什么?” 宝树两条胳膊一撑,把鸳鸯喜鹊掀到在地,两步抢过来揪起谢氏的衣领扔到台阶下面。 杜妍一时惊呆了,下面的人也没有一个敢出声,谁都看出来了,一定是谢氏三人犯了什么事,才会被赶出去。 宝树有些不安地低下头,晒黑的粗手指捏住衣角:“小姐说不用客气。” 杜妍笑着点头:“你做得好。” 一个女孩子取名叫树,果然是有道理的,杜妍深深觉得自己这个丫鬟选对了。 “金叶,你带着人看着谢氏三人打包离开,任何不属于她们的东西都不准带走。银叶,你带宝树她们下去认房间,再换身衣服。”杜妍顿了顿,“她们两个就要你和金叶辛苦些,好好教些规矩,明日我就要看到两个合格的二等丫鬟。” …… 解决了这件事,杜妍心情很好,所以当银叶拿个饭拿了小半个时辰,她也没觉得生气。 “……她们推推拖拖不肯配饭,还拖着我打听姑娘换了下人的事,说姑娘……坏了只眼睛反而威风更胜从前,可我听着那口气,意思都是姑娘越发刻薄了,连伺候了十几年的乳娘也说赶就赶的。”银叶喘着气解释道。 杜妍倒没往心里去:“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去,我又不少块肉。” 再看菜色,晚饭是火腿鲜笋汤、银芽鸡丝、鲜蘑菜心、杏仁豆腐,一道道卖相极佳,香气扑鼻,不知经过多少道工序,做得精致无比,便连米饭也是粒粒晶莹。杜妍心想穿成穿成左相的女儿就是有这个好处,这吃的穿的住的,她打拼一辈子或许都消费不起。 不过,之前几天的伙食可没这么好,至少没有这么精致。 不过杜妍吃了口饭,眉头就皱了起来。 “姑娘,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银叶紧张地问,手绢被她攥成一团。 杜妍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又去夹菜。 然后一口吐了出来,默默放下筷子。 这下子金叶和春柳宝树都围过来:“姑娘怎么了?” 杜妍一一辨别她们的表情,尤其是银叶的:“你们来尝尝,我觉得味道不对。” 几人有些迟疑,但见杜妍神态坚决,就另外拿了银筷子一人尝了一样,然后奇怪地看着杜妍。 没问题啊。 味道好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 杜妍脸色微沉,坐在那里不说话,片刻才道:“都撤了吧,我没胃口。” 银叶连忙道:“姑娘,不吃东西怎么成?你多少吃一点吧。” “不如这样,你来帮我吃了它。”杜妍把碗筷往银叶跟前一放,果然见银叶变了色,杜妍冷笑起来,“见过胆大的,没见过你这样嚣张的,才头一天坐上大丫鬟的位置,就迫不及待地吃里扒外了!” 真是反了!刚赶走三个,又冒出一个,这院子里到底有没有清白可靠的! 银叶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大呼冤枉,其他丫鬟也都跪了一地,不过杜妍还没来得及发作,文妈妈赶来了,一脸的焦急:“哎呦我的姑娘,这是怎么了?快快,什么事都先放放,快跟老奴走吧。” “怎么了?” “府里、府里都在传,姑娘因为嫉妒三姑娘,弄坏了她的什么滴水莲,害得三姑娘被奇艳斋的人责难。” 杜妍皱了皱好看的右眉:“那盆滴水观音坏了?”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杜婉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上午还好好的盆栽就坏了?如果说是故意弄坏来诬陷自己的话,投出和收益不成正比啊,杜婉没这么笨。 “唉,三两句说不清楚,老夫人摆出了架势要审问姑娘,夫人急得火烧眉头,我们边走边说!”文妈妈扯了杜妍就走。 杜妍一听情况这么严重,就叫了大块头的宝树跟上,带这丫头在身边比较有安全感。 “那些话一传开,夫人就叫我去打听,原来是上午三姑娘去奇艳斋……” 路上文妈妈噼里啪啦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继而愤愤:“这个三姑娘,一定是自己出了岔子,就把脏水泼到小姐你头上,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这都叫什么事?!亏夫人以前还觉得她是个好的!”(小说《荣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i954 ------------ 第二十八章 劝说 杜妍却抓住了一点,她很惊异地问:“那个奇艳斋的五掌柜真的那么训斥三小姐?不过是个店铺掌柜,三姐姐却是左相嫡女!” “这小姐你可能不清楚,那奇艳斋不是一般的存在。”文妈妈当下将奇艳斋的特殊说了一遍,“在商界,那是有数的巨头,大小店铺遍布大周,在权贵中也吃得开,皇亲国戚里都有持有奇艳斋股份的,像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样儿的人物,每人少说半成股,这不都是靠山。” “京师这家奇艳斋是总店,那大掌柜更是了不得,有时候走出去那份量脸面和咱们相爷差不离了。”文妈妈压低了声音,“副掌柜虽然差些,但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况且奇艳斋规矩极严苛,无论是谁加入了奇艳斋,那就得守他们的规矩。” 杜妍听得咋舌,这得多庞大的势力,才能使一个总店的大掌柜脸面堪比左相? 她以前只以为奇艳斋就是一个连锁店,最多靠山大一点,有权有势,盘根错节,没想到实际情况比她猜测的还要厉害,她想这个世界里商人的地位肯定不低,有时间真该好好找点书看看,了解清楚这里的民生民情,原主一个闺阁姑娘,所知实在有限。 她忽然心中一动,问:“规矩虽严,但奇艳斋的匠师们,所得到的报酬也是极丰厚的吧?” “这倒不是很清楚,工钱自然是高的,而且听说除了完成奇艳斋派发的活儿,以外时间随便匠师做什么,便是也开个花木铺子和奇艳斋抢生意,也不要紧。” 文妈妈想了想说:“对了,听说奇艳斋背后的东家极为护短,几年前有一个匠师在干活之余给自家娘子开了个绣庄,没想到进货线上得罪了人,那天夜里绣庄被一把火被烧了,那匠师正好在屋里给娘子记账,就一起被烧死了。” “按理说,这事和奇艳斋没关系,但第二天奇艳斋就出面说,那匠师持有千分之一的红利,是得到奇艳斋认可之人,接着没过几天就把好些人送进了大牢,那个主谋还被砍了脑袋。” 杜妍一凛,这作风…… 她喜欢! 护短,强势,工作氛围轻松自由,不限工作地点,还不限员工搞兼职,简直再合心意没有了! 她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激动。 这个组织,她一定要加入! …… 昏沉浓重的暮色下,小温氏已引颈而待,见杜妍来了连忙几步拉住她的手:“妍儿莫怕,母亲陪你过去,!” 杜妍笑了:“母亲,我自己去就好了,不过子虚乌有的言论,我就不信她们还能把我吃了,你就好好歇息” “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说着已经拉着她走。 杜妍苦笑,没看出来她这个母亲还是个急性子。她看了下,服侍着小温氏的是换上了大丫鬟衣着越显端庄稳重的阿兰,亦步亦趋的跟着小温氏,小心搀扶着。 她暗暗点头:“那好,去了之后母亲就给我撑场子,话嘛,还是由我自己来说。” 杜老夫人的院子在相府东边,名叫松鹤堂,似乎老人家住的院子大多叫这类名字,取长寿安康之意,但杜妍看着那副板着脸的刻薄相,就觉得这老人家和长寿不搭边。 要说杜家祖上,虽说是书香世家,但落寞已久,陆陆续续出过些秀才举人,做官也是县丞县令之流,顶天了也就是一方知府,直到杜纯义官拜左相,杜家这才真正挤进上流阶层。 因而底蕴终究是薄的。 且老夫人出自富商家族,前半生就跟银钱和算盘打交道,嫁入杜府之后的几十年里,还要和婆婆妯娌姨娘斗法,整个人心越发胸狭隘不说,更是将黄白之物看成命根子。 虽然后来狠狠学着怎么当贵妇,怎么当一个诰命夫人,当骨子里的俗气难以彻底除去。 此时她睁亮了平日半眯缝着的眼,双眉高抬,被上好膏脂压住的皱纹暴露了出来,额头深深地挤出好几道,整个表情都有些凶神恶煞。 看到杜妍进来,她就一声暴喝:“孽畜还不给我跪下!” 杜妍饶是有心里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但她表面功夫好,只是脚下一顿,感觉小温氏的手也抖了下,她扶稳她,复又气定神闲地继续走,右眼快速一扫,杜婉两眼微红神色憔悴地坐在那儿,我见犹怜。 杜婧杜如也在,前者表情复杂,后者则纯粹是幸灾乐祸。 此外还有一对母女。 大的那个三十多岁,头上插满头饰穿得珠光宝气,宛若贵妇,小的那个肤赛冰雪,眉如黛柳,一身鹅黄色的纱裙,显得身段窈窕纤柔,正拉着杜婉的手无声安慰。 杜妍一挑眉,三太太小钱氏从娘家回来了? 那个鹅黄色纱裙的少女就是她的女儿,相府三房唯一的嫡女,四姑娘杜妩。 她跟着小温氏行了礼,扶着小温氏坐下,才对老夫人道:“老夫人,听说养生之法最是讲究要心平气和,孙女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开口指出就是了,孙女听得懂,这么激动当心气坏了自个儿。” 她神态从容闲适,嘴角甚至微微带笑,那只独眼里露出淡淡的嘲色,险些没把老夫人气个倒仰:“你――” 不等发作,杜妍马上说:“莫气莫气,我知道老夫人着急上火,事情我也知道了,三姐姐在奇艳斋掌柜面前吃了挂落,这事我们坐下来好商量,为这个气坏了身子三姐姐可要自责的,三姐姐你说是不是?” 杜婉一怔,抬起头来,喃喃道:“七妹妹……” “偶尔的失败是难免的,三姐姐你年纪小入行晚,哪有次次都成功的?这次我们搞砸了,关键是好好反省失误之处,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杜妍拉起杜婉的手,几乎是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调子在说,“只是天色都晚了,老夫人年纪大了可熬不住,你这事不如缓缓,明早再说?” i954 ------------ 第二十九章 诬陷 屋子里不知何时没了声响,只有杜妍娓娓的话语在飘扬,老夫人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杜妍,然后这位老人家发起抖来:“无耻!无耻!” 她指着杜妍:“就你话多,就你能讲!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害了婉丫头不说,还假惺惺地来做好人,亏婉丫头还为你遮掩,为你求情,真真是个贱东西的!” 下三滥?假惺惺?贱东西? 呵呵,杜妍目光冷漠下去:“老夫人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叫我害了三姐姐,我做了什么值得老夫人这样说?” “你还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夫人怒道。 “妍姐儿,还不给老夫人赔罪?”小钱氏为老夫人抚着胸口,一脸无奈焦虑地看着杜妍,“不是三婶说你,你以往胡闹也就算了,这次你知不知道那滴水莲多重要,你三姐姐千辛万苦才进奇艳斋,第一次拿到新花品,这是多好的机会……并且这次还是宫里太后娘娘点名要的!” 杜妍抬头看着她,小钱氏也正看过来,别管表情做得多么到位深刻,可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带有一种深深的考究、掂量,仿佛在评估一块肉新不新鲜,值不值得自己买一样。 视线落到自己左眼上,还带着些微的嫌恶与兴奋。 这种目光让杜妍感到不舒服。 “三婶真奇怪,既然那滴水什么的如此重要,三姐姐平时就将那些花啊草啊当眼珠子护着,每日不看个十几二十回就不放心,那对滴水莲更该重若生命。我是怎么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又如何让她等到把东西给送上门去,被人责难了才发现问题?” 杜妍看向杜婉,“府里府外谁不知三姐姐是出了名的有主见,能独当一面,现在居然能被我害了去,不是很可笑吗?” 杜婉纤指绞紧,竟不知如何回答,老夫人终于吼道:“你给我闭嘴!把人带上来,看这孽障还有什么话好说。” 话音刚落,外头晨雪、晨露、鸳鸯、喜鹊、谢氏都进来了,一排摆开跪在地上,架势倒是好足,老夫人身边的罗妈妈还端着个托盘,上面一个纸包,想来便是证物。 “是这样的。”晨雪晨露先开口,“今日我们姑娘去奇艳斋,谁知道半路上碰到了七姑娘,七姑娘平日是绝不出现在那儿的,当时奴婢便觉得蹊跷,仿佛七姑娘特意等在那里一般……姑娘掀起绸子给七姑娘看,当时七姑娘挨得最近,手下仿佛动了动……” 鸳鸯三人也招供: 杜妍自来对杜婉不敬,态度恶劣。 杜妍怀疑杜婉害了她失了一只眼睛。 杜妍私底下说过要将杜婉的一切毁掉,尤其是那些花草。鸳鸯还指认,杜妍确实趁人不备将手里的粉末洒向滴水莲。 那包所谓的能使植物枯萎的药粉,也是她们千方百计从杜妍衣柜里搜出来的。 这下好了,动机,可疑举动,人证物证都有了。 并且原主是有前科的,以前也做过几次把杜婉院子里的花草剪坏踩烂的事情,先入为主,谁都相信这次的事是杜妍使坏。 五人声情并茂地说着,杜妍面无表情,老夫人厌恶愤怒,小钱氏无奈叹息,杜婉红了眼眶别开头去,下人们都投来鄙夷的视线,小温氏气得脸涨红:“荒唐!你们这些背主之徒!” 杜妍抚了抚她的背:“母亲莫气,我们堂堂左相府,可不是能凭一面之词就给人定罪的地方。” 她手一指:“你,你,晨雪晨露,身为三姐姐的人,说的话自然是对我不利的,毫无可信之处。而这三个,鸳鸯喜鹊护主不利,导致我伤了眼睛,谢氏只知道成天在我耳边说男人的好处,就在下午,我已经将她们统统赶出了院子,她们怀恨在心来污蔑我也不是不可能。所谓证物更是无稽之谈,常日在我屋里进出,塞个小纸包再轻易不过。” “还以为你们多能耐呢?结果拿出手的也不过这种不入流的栽赃陷害。” 杜婉抬起头:“七妹妹的意思是,我指使她们栽赃你?” “谁知道呢?我说过了,要是我动了手脚,去奇艳斋的一路上,你发现了却隐瞒,便是别有居心,没发现,那就是你的失职、不精心,这种态度养坏了什么莲啊观音啊,简直再正常不过。” 杜妍嘴下没再留情:“只不过人都是自私利己的,你急于为自己的失误找个替罪羔羊,什么事做不出来?” 杜婉气得发抖:“那日你也看到的,滴水莲被我照料得极好,我为何要自毁前程就为了陷害你?”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杜妍不屑道,“我只知道,我要是能将手伸到你眼皮子底下去,早动手了,你还能进得了奇艳斋?” 老夫人突然哼了一声:“你做不到,不代表有的人做不到,将人带上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被带上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竟是银叶。 小钱氏道:“这丫头唤做银叶,今日才被妍姐儿提做大丫鬟是不是?银叶,你向来不受七姑娘重用,为何突然被提做大丫鬟,你是立了什么功,还是担了什么责,尽管说来,老夫人为你做主。” 杜妍盯着银叶,最初的意外之后反而镇静了。 之前吃饭,她觉得口感不对,仿佛饭菜里加了什么料,便诈了领饭回来的银叶一下,这丫头大概是头一天被人着重收买,间谍功夫远没到家,一下子便露了原形。 虽然不知道到底饭菜里加了什么东西,但银叶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这会儿跑来诬陷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冷道:“她本是二等丫头,鸳鸯喜鹊两个大丫头走了,将二等丫头提上来不是很正常的事?三婶莫鸡蛋里挑骨头。” 小钱氏悠悠道:“妍姐儿什么时候遵过规矩?能越过老夫人大费周章地从外面买下人进来,向来那春柳宝树的定是最得你心意的。”她斜了眼小温氏,“依妍姐儿向来的做法,定是直接提携了她们,还会顾念着伺候多年的二等丫鬟?” 小温氏和杜妍随意换下人,不但触及了她管理相府的底线,更让她阵脚大乱,对上房和潇潇院的掌控大大减弱,她一回来就听到这样的事,简直气炸了肺。 “守规矩竟然还能守出错处来。”杜妍嗤笑道,“三婶,侄女今日受教了,为了不让你日后疑神疑鬼左右担心,我回去就换了两个大丫头,并且日后再不守什么破规矩,好让三婶安心。” 她目光射向银叶:“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秘辛,便统统说出来吧,我来听听我是怎么威逼利诱你的。” 银叶打了过哆嗦,七姑娘的目光要杀人般的可怕,可她看看小钱氏,想到她给自己的承诺,心又定下来,低头说:“姑娘,您不要怪奴婢,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老夫人,不单单是七姑娘,还有夫人,这一切都是夫人策划的。她知道三姑娘最是宝贝那些花草,便给了七姑娘药粉,白日三姑娘与七姑娘交谈时,我为七姑娘挡着别人的视线……” 杜妍按着小温氏的手,眯起了眼:“你可说清楚了。” “夫人说,七姑娘一直被三姑娘压一头,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还说如今她怀了身孕,这一胎必是个嫡子,三姑娘风光太盛,二公子前程似锦,将来只会挡了小公子的路……” 老夫人拐杖重重捶地,手指几乎要戳到小温氏眼睛里去:“毒妇,十几年不动弹,肚子里踹了块肉就蹦跶起来了,大动干戈地换下人,还想为肚子里那玩意儿铺路,害了我的婉丫头?所幸涛哥儿在书院里念书,不然哪天就着了你的道!你是不是哪天看不惯我这个老婆子,连我也要加害!” i954 ------------ 第三十章 猖狂 这话很重了,无论人证物证是真是假,让婆婆说出这样的话来,做儿媳的就不能无动于衷。 小温氏脸色很是难看起来,下意识地要去下跪,杜妍拦住了她。 她看着银叶,双目像夜色下的海面:“银叶,如你所说,我们母女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才肯这么听话?” 银叶叩了个头:“奴婢对不起姑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鎏金别针、一只绞丝银镯,还有七八颗赤金打造的圆豆子,最夺目的是两颗小指头大小的南珠,圆润璀璨,煜煜生辉。 小钱氏一瞧,捂住了嘴:“那南珠不是二嫂进门的时候戴的南珠项链上的?后来妍姐儿喜欢那条链子,便传给了妍姐儿。” 如此成色的南珠可不多见,且那么一条项链,由二十四颗这么大小相同的珠子穿成,一条没五千两拿不下来。当年小温氏嫁进来时,不知多少人看红了眼,便是当年大温氏都没有如此好的陪嫁饰物。 小钱氏由此盯上了小温氏的嫁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做继室的不比当时大温氏的嫁妆少多少,大温氏的嫁妆她不敢染指,小温氏却算哪根葱? 谁知道小温氏却格外强硬,硬是不肯让别人管理她的嫁妆,小钱氏为此深深记恨在心,明里暗里地挑刺、作对,小温氏嫁妆里的铺子,被她挤兑得五家关门了三家,几处田庄也屡屡出事,如今只剩下一处还在小温氏手里,其他都被小钱氏命手下管事低价买入手。 可即便如此,小钱氏依旧不满足,小温氏既然嫁入了杜家,这东西就是杜家的,杜家的产业就得由她管着。 银叶哽咽着说:“姑娘对银叶好,可银叶不能昧着良心收受这些东西。” 杜妍却冷笑起来:“我说为什么我屋子里总是少东西呢,年关前后,我妆奁里少了一个鎏金别针,一支嵌珠金蝴蝶簪,两朵蜜蜡石珠花。几日前还丢了一对绿玉耳坠,还有长辈赏的金豆子、金叶子,总是莫名其妙地少一些。” “每个月的十两份例总是用得飞快,胭脂发油别人能用两个月,我的只能撑半个月。每年屋子里便会打碎些摆设玉器,可我看着那些打碎的都是赝品,真品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转看向小钱氏:“三婶,这个家一向是你管着的,我院子里的下人也大多是你调过来的,尤其是这个银叶,仿佛还是几年前,你亲自塞进来的。没想到你治家之下居然出现偷窃事件,这个银叶盗窃不说,还谎话连篇,污蔑主子。” 小钱氏脸色难看:“妍姐儿,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在说正事。” “我说的也是正事啊。”杜妍冷笑,“如此品行败坏之人,说的话可以信吗,真不知道三婶你当日是怎么选得出来的。拿几样曾是我的东西,就说是被我收买,我还要告她偷盗呢!我是傻了还是穷疯了?竟会将一条南珠链子拆开来收买人心?当了换个五千两,还不知能收买多少人呢,这么个丫头也值我给她两颗?” 杜妍上前一把收起南珠等物,居高临下地看着银叶,忽然抽出腰间的鞭子,一下抽下去:“说谎也要像样点,赶紧把剩下的给我交上来,不然我就报官,看你到时候还胡说八道。” “胡闹!”老夫人喝道,“什么报官不报官,也不嫌丢人,七姑娘魔怔了,快把她关起来。” “诶,为什么不报官?这可是五千两银子的大案哪!既然老夫人和三婶不能帮我找回来,自然要报官。”她又抽了银叶一下,这下是实实在在的鲜血飞溅,银叶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旁边的主子下人也都吓坏了,想前来制服杜妍的人没一个敢动。。 她扶起小温氏,冷立着直视老夫人和小钱氏:“你们污我,辱我,欺我,还想狠狠打压我,没关系,天地间自有公道,惹急了我我就告上官府,嚷嚷出去,让天下人评评理,反正我是不怕丢脸的。你们也别想害我母亲,别想用那些虚无缥缈的规矩、礼教来欺压,否则……” 她鞭子指着小钱氏身后的杜妩:“你出行时,我就撕了你的衣服;你宴会时,我将水酒淋你一身;吃吃喝喝小心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个泻药、春药、绝育药;睡觉时也要警醒点,迷烟一放,毁个容或者往你床上塞个男人也不是难事。” 杜妩捂脸惊叫了一声,老夫人和小钱氏都气得发抖,杜妍却哈哈笑起来:“三婶,我这样是不是特别不守规矩,是不是特别符合你心里的设想?你加在我母女身上一分,我便还你女儿三分,所以,三婶,以后你可得三思而行啊。” 这世上谁没几个弱点命门? 要么一耙子把她弄死,否则就等着她的报复吧。 她笑着环视一周,杜婧杜如等人看着她都如看着魔鬼一般,便是杜婉也脸色苍白了起来。 闺中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又何其脆弱,有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在,稍微动动手脚就能毁了她们一生。偏她们还不能将杜妍的丑面目说出去,一府姑娘,一损俱损。 …… 将小温氏送回去,小温氏就担忧地开口:“你何必如此针锋相对,虽然震住了她们,可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我还能有什么名声?”杜妍不以为然,“况且今天这些事,只能在府里流传,不会全模全样地传出去的,杜婧杜如她们能被母亲的孝的高帽压住,是因为她们还想嫁个好人家,可我不在乎这个,就是对她们温顺得如猫如狗,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母亲你看她们的阵仗,分明要给你定罪,我们再不强硬些,不知要落到什么下场呢。” 小温氏还是忧心忡忡,手放在肚子上:“都是因为这个孩子,你不是为了护着母亲,也不至于这么撕破脸皮。” 杜妍安慰:“好了,我也只是让她们知道,我有玉石俱焚的决心,让她们收敛点,过头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别忘了,这府里还有父亲呢,我可不敢惹恼他。” 对那个便宜父亲,相府的真正掌权人物,杜妍还是很忌惮的,否则她也不至于和老夫人那些人扯掰那么久。 从小温氏屋里出来,杜妍就沉下了脸,宝树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提着灯笼规规矩矩一声不敢吭。 回到潇潇院,院子里竟然乱糟糟的,金叶慌张迎上来:“姑娘,三姑娘的猫吃坏肚子了!” 杜妍听得奇怪,“怎么回事?” 她走过去便看见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在花坛里打滚,发出凄厉而虚弱的嘶叫,地上满是它排泄出的水样的粪便,气味难闻。 不远处还有打翻的食盒,饭菜撒了一地。 金叶战战兢兢地说:“姑娘不喜欢这饭菜,奴婢叫小丫头收拾了起来,食盒摆在窗下,谁知道一回头这猫儿不知从哪里跑来,还吃得津津有味,奴婢急忙来驱赶,这猫儿突然之间倒地嘶吼,又滚又跳的。” 杜妍皱着眉上前看了看,白猫倒在地上,肚皮一起一伏,气息十分急促,一蓝一黄的猫眼也光华黯淡,哀戚地喵喵叫着。 杜妍目光落在它肚皮上,下面好像有些什么流出来。 她掐算了一下日子,这只猫似乎差不多就是这时候怀了小猫崽的。 杜婉的猫怀孕这是书里的情节。她那对波斯猫在大周虽然稀罕,但也不是独一无二,但不久后母猫会生下了一只杂色猫。那杂色小猫皮毛看起来乱糟糟,但在阳光下颜色竟然会变,变得五彩斑斓,流光溢彩,堪称怪迹,被杜婉亲昵地称为七彩宝贝。 后来杜婉认识了男主宋秉冲,宋秉程以庶子之身,想夺忠国公的爵,就从太后入手,恰好太后的爱猫死了,杜婉把自己的七彩宝贝送给男主,让他进献太后,太后很高兴,虽然最后也没有夺人所爱,小猫在宫里转了一圈又出来了,但小猫从此出名了,男主从此有名了,杜婉从此更著名了。 如果只是这样,原主还不至于和一只猫仔作对。书里那七彩宝贝因为是男女主的定情之物,两人都无比纵容它,因此那畜生被养得极其傲慢嚣张,一不爽就咬人抓人。它还只对付对杜婉心怀恶意的人,被称为护主、灵性,原主这个对杜婉厌恶透顶的恶毒女人自然被七彩宝贝视为眼中钉,但凡见面就要扑上来瞎抓乱抓。 i954 ------------ 第三十一章 挖泥(一更) 弄散了原主的衣服头发、抓破了皮肉、把血淋淋的老鼠扔在她床上、撕碎她仅有的银票、大半夜里鬼吼鬼叫吓她,还会从别的地方弄来小首饰、金叶子等对原主进行栽赃嫁祸。 如此恶劣的猫,被一次一次地赞扬聪慧,当然除了捉弄原主,这猫还曾经示警救杜婉,鼻子比狗还灵,简直被当作神猫了。书中这些用以衬托小猫和杜婉的是多么不同寻常的情节,在杜妍真的来到这个世界,站在“杜妍”的角度上看时,是那么令人厌烦…… 杜妍皱了下眉,白天看到这母猫时,她便心生不喜,现在算是确认了这个消息,不过她也不至于和一个尚且是胚胎的畜生计较。 而且,这猫看起来不大妙,小崽子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去和风院通知一声,再找个人看着这猫,其余人就散了吧。” 金叶应了一声,分派了人,便叫人打扫起院子来。 杜妍都走了两步了,转过脸来道:“扫什么,让和风院的人来打扫,她们院子里的猫干的好事,还要我的人擦屁股?”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杜妍稳了稳躁气,看向那个拿着扫帚的人影:“你是叫青青是吧,你过来。” 杜妍把这个叫青青的粗使丫头叫到一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青青点点头带点小兴奋地去了。 杜妍这才将金叶、春柳和宝树叫进屋。 “金叶,你可知到银叶去哪了?”杜妍自己倒了杯热水润润喉,问道。 金叶一愣:“方才姑娘离开后,老夫人院里的人就将她喊了过去,至于是说什么,奴婢不知。” “你们两个名字相近,一同进的我潇潇院,又同为二等丫鬟,感情应该不错吧?” 金叶猜不出杜妍的心思,不知该如何回答。 杜妍将那两颗南珠,还有金豆子等从银叶那拿来的物件拿出来:“她说我那这些东西收买她,让她帮我害三姐姐。但我怀疑这根本是她偷去的,你去将她的屋子给我好好搜一搜,有一样是一样给我呈上来。”她顿了下,“我念在你二人服侍我多年,这才在鸳鸯喜鹊走了之后提了你二人上来,可今日三婶说我这样做得不对,应该是喜欢谁就提拔谁,不按心意走就是在搞阴谋。你说呢,觉得你有没有资格当我的大丫鬟?” 金叶吓出了一声冷汗,阴阳怪气的姑娘太可怕了,她赶紧磕头:“金叶对姑娘忠心耿耿,银叶所作所为奴婢真的不知情!” 杜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罢了,出了这样的事,我是不会再信任你了。”金叶浑身一抖,只觉得心如死灰,“但我也不会一棍子打死,从这一刻起,只要你不背叛我,那就还是我的大丫鬟,即便日后我不需要你伺候了,也会给你谋一个好出路。但若你要学银叶吃里扒外……你尽可以去打听今日银叶的下场,人家给你的钱财姻缘还是各种好处,也要有命去享才是。” 金叶从屋子里出来,好像从鬼门关里走过了一遭似的,方才就是姑娘要她的命,她也一点反抗余地也没有。 可姑娘饶了她一命。 她想起了那些人塞给她的银子,要她监视姑娘,还说有源源不断的好处。 她该怎么办?姑娘不是个蠢的,可她毕竟无权无势…… 屋子里安静下来,春柳和宝树对视一眼,俱都不敢出声。 杜妍随意问道:“这段时间春柳在做什么?” 春柳小心翼翼地回答:“小姐走后有婆子送了两身丫鬟衣裳来,只是奴婢看着宝树的那身不大合适,便问金叶姐姐借了针线,想着改大些。” 杜妍回头瞧了眼宝树,她穿着的还是银叶随手找来的,较一般女子粗大许多的骨架确实难有合适衣服。 而春花她已经换上了簇新的小袄和棉裤,刘海撩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头上木簪也换成了一根颇为精致的绞银丝小扁钗,耳朵上戴着两个银耳铛,人一下子便精神体面了起来,虽然还有些局促,但二等丫鬟的样子已经有了。 杜妍满意地点点头,和声道:“不必太拘谨,你做得很好,我要的也不是事事需要我盯着、等我吩咐的人,你很好。” 春花脸颊微微泛红,胆子不由大了些:“奴婢瞧着柴房里有两个炉子,那些饭菜不能吃了,这时候大厨房恐怕也没热食了,要不奴婢把那炉子收拾出来,再去讨些食材来做?” 杜妍回想了一下,那炉子是原主前些年倒腾起来想要烤肉吃的,可惜没怎么用过:“也好,对了,你们都也还没吃吧?宝树,你也跟去,需要什么都拿回来,碗筷也好,吃食也好,不用节省,反正大厨房里的东西也不花我的钱,若那边人刁难你们,就说是我吩咐的。” 两人面面相觑,杜妍挥了挥手,她刚才那么一表态,这会儿全府应该都知道了,她趁热打铁要从大厨房拿点吃食该是不难,总不能第一天就让自己人饿肚子。 杜妍有些疲惫地坐到床边,自嘲一笑,还是要扮泼妇装疯子才能镇得住场。 可就跟小温氏说的一样,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就不灵了。 权势她就不想了,可是力量,生存的力量,独立的力量……说白了,必须要有钱。 有钱了就可以收买人心,可以聘用保镖、下人,可以另外置办地产庄田――她一个穿越人士,面对困境首先想到的是经济问题,是吃饭的问题,而不是婚姻大事。 小温氏手里有点人和钱、庄园铺子等,但那是不够的,根基脆弱的,而且她也无意去继承,那是小温氏最后的体己和保障。 杜妍蹲到青花笔洗前:“古莲啊古莲,你可要争气点,好好发芽,快快长大,我就靠你发家致富啦!” 若真的培育出古莲,有个奇艳斋做靠山,有稳定的收入,这才能是第一步。听文妈妈说,杜婉也是努力了好多年,又经过许多考验和考核,才被奇艳斋接纳的。 “不过这就奇怪了,既然杜婉好不容易才进了奇艳斋,她一定不会拿滴水莲开玩笑,那么那滴水莲怎么会又搞砸了?” 难道是在奇艳斋里得罪了什么人,挡了某些人的道,被陷害了? 杜妍想着低下头,看到笔洗里的情况,忽然之间愣住了。 …… (今天两更,稍后九点钟还有一更,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求推荐票!) i954 ------------ 第三十二章 出门(二更) 水里那黑褐色的种皮已经泡软,处理过的开口那处,裂开来露出里面的胚肉,一根极嫩绿可爱的小芽羞答答地探出来。 居然、居然出芽了?! 杜妍捂住了嘴。 白天才泡下去的,还没换过水呢,居然就出芽了,这也太快了吧。 对,换水,换水! 杜妍快兴奋得找不着北了,不能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边跑出去边唤道:“来人!” 别人大多在忙自己的事,看着白猫的青青有些紧张地过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杜妍拉着她,兴奋地在院子里找了找,跑到个角落将一个普通盆栽连花带泥倒出来:“你到小花园的荷塘里弄些泥过来……不行,现在太晚了,荷塘边危险……” 可是种子发芽到一定程度,形成了根系就要定植到泥中,那泥或者土,要提前加水浸泡的。她潜意识里大概没太指望种子能成功发芽,也就把这个工序给落下了。 青青却接过陶盆:“姑娘放心,奴婢会小心的。” 杜妍也不愿意拖延,但青青单独一个也不安全,就假说自己去看小温氏,带着青青一起出了门。 两人避开了巡夜的人,摸黑来到小荷塘,青青坚决不让杜妍下水,自己挽起裤脚斜着身子,用小铲子挖泥,杜妍拉着她一条胳膊防止她整个掉下去,一边四下张望。 简直如做贼一般。 挖到一半见一群人火急火燎地从小道上跑过去,仔细一瞧,是杜婉等人,杜妍料想是去接猫的,她忙活了一天了,身心俱疲,懒得再和杜婉碰面打机锋,挖好了泥也不急着回去,和青青低声交谈了起来。 接触之下发现这个丫头对府里的人和事倒是挺了解,不由欢喜起来,见她眉眼淳朴周正,老实之余倒也透着股年轻女孩的伶俐劲儿,便起了培养的心思。 而且她提到的一件事也让她心中一动。 “……其实蹲在小河塘边挖泥还算好了,府上的花房因为要为三姑娘提供优质的土壤,常常需要经年的河底淤泥,或是深山里的腐泥黑泥,还有什么格外珍惜的泥料,奴婢认识一个在府里马厩里当差的,他因为有一个爷爷多年卧病在床,靠药吊着命,因而十分缺银子,他就接了这个活,常常水里来山里去的。”青青话里包含着无奈。 “府里马厩里当差?”杜妍喃喃道,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爷爷,“他可是叫南行?今年约莫十五六岁,是打小卖身入府的?” “姑娘怎么知道?” 是了,是了,就是他了! 杜妍一敲拳头,她还想着该怎么接触这位主呢,没想到身边就有一个认识他的。 杜妍笑道:“这个说来话长,府里那么多人,我还真识得他,听说他木匠功夫不错?” “是啊。”青青道,“马厩那边的木工都是他在负责,有时候下人房里门窗坏了,梁子断了,或是需要做床柜桌椅,雕个花做个木偶什么的,都爱找他做。都说如果他是正经的木匠学徒,早可以出师了。” 可惜那南行是卖身给相府的下人,相府可不像奇艳斋那样,允许自己人发展什么副业,所以南行想出去接活肯定不行,给相府下人做些木工,大多都是不收钱的,最多换些衣物吃食,只有主家要用到他了,才会给他加点工钱,但数量也不会大,根本负担不起老人的医药费。 所以南行才会七弯八拐地和花房的人套上关系,签死契进来的下人,尤其是没有直接跟着哪个主子的,想要有额外收入实在是太难了。 杜妍从书里知道这个南行半年到一年后就要行大运了,一步步成为一个颇有分量的男配角,而这段时间却正好是他最艰难窘迫的时刻。 本来她打算着再等等再去找他,但眼下有个现成的引荐人,还等什么? 等到杜婉等人抢送急诊病人一般轰隆隆地又跑过去,杜妍才带着青青施施然往回走。 猫已经被带走,杜婉也果真留下两个人打扫潇潇院,杜妍一进来,无论是那两人还是潇潇院的人都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大概是杜婉的轻易屈服让她们感到意外。 杜妍也不去理会,让青青找来大些的盆子,把荷塘泥倒进去,加上水,就这么浸泡起来。 然后她就一头钻进小书房里,连夜涂涂画画起来。 …… 一连两日,都没有人来找杜妍麻烦,杜纯义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杜妍算是松了口气,专心捣鼓起自己的古莲来。 这日恰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难得的好天气,早晨换过药,杜妍发现眼睛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等药膏吸收的空档,她便着人搬了把太师椅,坐在檐下一边悠然地晒太阳,一边捧着本书在看,不时瞅两眼脚边的青花笔洗。 里面嫩芽青翠娇艳的古莲种子正静静躺在水里,接受阳光的照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能动不能说,杜妍却觉得这家伙好像一个懒洋洋的胖宝宝,正尽情舒展着腰肢,往外传递着喜悦愉快的信号。 她也跟着弯起嘴角,莹白的手指穿过额前披落的秀发,扶在左眼周缘,低头看着书。 底下人则在收拾院子,将那阴潮的地方透透气见见光,不然容易滋长出一些脏东西。 春柳快步进来:“姑娘,马车侍卫都准备妥当,可以出门了。” 杜妍点点头,站起身来:“进来帮我梳头。” 春柳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然后又为她的左眼缠上薄薄的一层纱布,再戴上眼罩。 这眼罩是杜妍设计,春柳做出来的,最上乘的棉布料子,透气又舒适外头绣着碧叶缠枝的图案,系带是绸缎,也细细地绣上了暗纹,乍一看好像独眼海盗似的,不过因为做工精致,前面又有秀发遮挡,倒也不是很显眼。 换了身衣服,杜妍直接出了相府后门,巷子里马车已经等候着了,这不是府上的马车,相府马车一共只有四辆,一辆是杜纯义办公所用,一辆以前是老夫人的,不过后来改成了杜婉的专座,一辆几乎是三房专属,最后一辆才是其他女眷用的。今天是元宵节,晚一些的时候杜婉那些人肯定会出门,马车本来就有些不够,而且用马车还要向小钱氏请示,杜妍嫌麻烦,直接自己从外面雇了一辆来。 至于她擅自出府,这以前也都是有的,别说她还派人向老夫人好小钱氏说了一声是元宵节想早点出门逛逛。 青青已经在这等着,和她一起等的,除了有车夫,两个相府侍卫,还有一个少年。 少年衣着朴素,神态恭敬,双手交叉在身前,微躬着身子:“见过七姑娘。” i954 ------------ 第三十二章 求情(二更) 水里那黑褐色的种皮已经泡软,处理过的开口那处,裂开来露出里面的胚肉,一根极嫩绿可爱的小芽羞答答地探出来。 居然、居然出芽了?! 杜妍捂住了嘴。 白天才泡下去的,还没换过水呢,居然就出芽了,这也太快了吧。 对,换水,换水! 杜妍快兴奋得找不着北了,不能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边跑出去边唤道:“来人!” 别人大多在忙自己的事,看着白猫的青青有些紧张地过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杜妍拉着她,兴奋地在院子里找了找,跑到个角落将一个普通盆栽连花带泥倒出来:“你到小花园的荷塘里弄些泥过来……不行,现在太晚了,荷塘边危险……” 可是种子发芽到一定程度,形成了根系就要定植到泥中,那泥或者土,要提前加水浸泡的。她潜意识里大概没太指望种子能成功发芽,也就把这个工序给落下了。 青青却接过陶盆:“姑娘放心,奴婢会小心的。” 杜妍也不愿意拖延,但青青单独一个也不安全,就假说自己去看小温氏,带着青青一起出了门。 两人避开了巡夜的人,摸黑来到小荷塘,青青坚决不让杜妍下水,自己挽起裤脚斜着身子,用小铲子挖泥,杜妍拉着她一条胳膊防止她整个掉下去,一边四下张望。 简直如做贼一般。 挖到一半见一群人火急火燎地从小道上跑过去,仔细一瞧,是杜婉等人,杜妍料想是去接猫的,她忙活了一天了,身心俱疲,懒得再和杜婉碰面打机锋,挖好了泥也不急着回去,和青青低声交谈了起来。 接触之下发现这个丫头对府里的人和事倒是挺了解,不由欢喜起来,见她眉眼淳朴周正,老实之余倒也透着股年轻女孩的伶俐劲儿,便起了培养的心思。 而且她提到的一件事也让她心中一动。 “……其实蹲在小河塘边挖泥还算好了,府上的花房因为要为三姑娘提供优质的土壤,常常需要经年的河底淤泥,或是深山里的腐泥黑泥,还有什么格外珍惜的泥料,奴婢认识一个在府里马厩里当差的,他因为有一个爷爷多年卧病在床,靠药吊着命,因而十分缺银子,他就接了这个活,常常水里来山里去的。”青青话里包含着无奈。 “府里马厩里当差?”杜妍喃喃道,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爷爷,“他可是叫南行?今年约莫十五六岁,是打小卖身入府的?” “姑娘怎么知道?” 是了,是了,就是他了! 杜妍一敲拳头,她还想着该怎么接触这位主呢,没想到身边就有一个认识他的。 杜妍笑道:“这个说来话长,府里那么多人,我还真识得他,听说他木匠功夫不错?” “是啊。”青青道,“马厩那边的木工都是他在负责,有时候下人房里门窗坏了,梁子断了,或是需要做床柜桌椅,雕个花做个木偶什么的,都爱找他做。都说如果他是正经的木匠学徒,早可以出师了。” 可惜那南行是卖身给相府的下人,相府可不像奇艳斋那样,允许自己人发展什么副业,所以南行想出去接活肯定不行,给相府下人做些木工,大多都是不收钱的,最多换些衣物吃食,只有主家要用到他了,才会给他加点工钱,但数量也不会大,根本负担不起老人的医药费。 所以南行才会七弯八拐地和花房的人套上关系,签死契进来的下人,尤其是没有直接跟着哪个主子的,想要有额外收入实在是太难了。 杜妍从书里知道这个南行半年到一年后就要行大运了,一步步成为一个颇有分量的男配角,而这段时间却正好是他最艰难窘迫的时刻。 本来她打算着再等等再去找他,但眼下有个现成的引荐人,还等什么? 等到杜婉等人抢送急诊病人一般轰隆隆地又跑过去,杜妍才带着青青施施然往回走。 猫已经被带走,杜婉也果真留下两个人打扫潇潇院,杜妍一进来,无论是那两人还是潇潇院的人都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大概是杜婉的轻易屈服让她们感到意外。 杜妍也不去理会,让青青找来大些的盆子,把荷塘泥倒进去,加上水,就这么浸泡起来。 然后她就一头钻进小书房里,连夜涂涂画画起来。 …… 一连两日,都没有人来找杜妍麻烦,杜纯义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杜妍算是松了口气,专心捣鼓起自己的古莲来。 这日恰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难得的好天气,早晨换过药,杜妍发现眼睛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等药膏吸收的空档,她便着人搬了把太师椅,坐在檐下一边悠然地晒太阳,一边捧着本书在看,不时瞅两眼脚边的青花笔洗。 里面嫩芽青翠娇艳的古莲种子正静静躺在水里,接受阳光的照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能动不能说,杜妍却觉得这家伙好像一个懒洋洋的胖宝宝,正尽情舒展着腰肢,往外传递着喜悦愉快的信号。 她也跟着弯起嘴角,莹白的手指穿过额前披落的秀发,扶在左眼周缘,低头看着书。 底下人则在收拾院子,将那阴潮的地方透透气见见光,不然容易滋长出一些脏东西。 春柳快步进来:“姑娘,马车侍卫都准备妥当,可以出门了。” 杜妍点点头,站起身来:“进来帮我梳头。” “七妹妹,难得天气好,你怎么闷在里头还看起书来了。” 正在这时一个有些娇嗲的声音响了起来,杜妍浑身一寒,就看见一个粉红袄子的少女探头探脑走了进来,那满头丁香型的饰品,正是六姑娘杜如。 后面还跟着杜婧。 杜妍挑了下眉,她们来做什么? 给春柳打了个眼色,她便先将笔洗端回屋里去,杜妍又吩咐下人:“搬张椅子出来给二姑娘和六姑娘坐。” 杜如嘟起嘴:“七妹妹连屋子都不让我们进去,好生小气。” “嘴巴吊得那么丑还是别吊了,”杜妍又坐下来,“母亲不是禁了你的足吗,怎么到我这里来?” 杜如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意识到杜妍是跟自己开玩笑,愤愤地放下手,又嬉笑着挨过去:“这不正是为这事而来?”她挣扎了一下露出讨好的笑,“往年元宵花会都是我们姐妹一起出门,一起赏灯,热热闹闹的,如今我们都长大了,还不知以后能有多少这样的机会,母亲自来最疼七妹妹你,你若去求个情,母亲一定会松口的。” 春柳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然后又为她的左眼缠上薄薄的一层纱布,再戴上眼罩。 这眼罩是杜妍设计,春柳做出来的,最上乘的棉布料子,透气又舒适外头绣着碧叶缠枝的图案,系带是绸缎,也细细地绣上了暗纹,乍一看好像独眼海盗似的,不过因为做工精致,前面又有秀发遮挡,倒也不是很显眼。 换了身衣服,杜妍直接出了相府后门,巷子里马车已经等候着了,这不是府上的马车,相府马车一共只有四辆,一辆是杜纯义办公所用,一辆以前是老夫人的,不过后来改成了杜婉的专座,一辆几乎是三房专属,最后一辆才是其他女眷用的。今天是元宵节,晚一些的时候杜婉那些人肯定会出门,马车本来就有些不够,而且用马车还要向小钱氏请示,杜妍嫌麻烦,直接自己从外面雇了一辆来。 至于她擅自出府,这以前也都是有的,别说她还派人向老夫人好小钱氏说了一声是元宵节想早点出门逛逛。 当然对小温氏的说辞是去求医,看看眼睛恢复得怎么样了。 青青已经在这等着,和她一起的,除了有车夫,两个相府侍卫,还有一个少年。 少年衣着朴素,神态恭敬,双手交叉在身前,微躬着身子:“见过七姑娘。”i954 ------------ 第三十三章 南行(一更) 这个少年就是南行。 因为滴水莲诬陷事件,杜妍明显意识到了没有自己的力量不行,所以对生存还是死亡这个命题有了更深的见解,态度也越发端正起来。 趁着这两天,她把所知的人物和剧情再次复习了一遍,用后世电脑上的那种火星文参杂着简体字,按照重要程度、发生顺序记在了纸张上,把自己该做的事,该注意的人重点列了出来,而这个南行则是其中十分重要也十分紧迫需要留意的人,最好是将其控制起来。 相府几年后会有一次灭顶之灾,罪名是通敌卖国,起因就是因为这个南行。 他本是大周敌国北齐太子妃一族楼氏的子孙,北齐某皇子发动政变,逼死了老皇帝,圈禁了太子,将反对者杀了个干净,楼氏几乎全族被灭,不过仍旧有四个孩子被提前送出来避难,分别逃往东南西北,每个孩子身上都带着一块玉佩,拼在一起就是楼氏宝藏的开启钥匙。 来到大周的这个孩子当时只有两岁,被他奄奄一息的“爷爷”带着,十三年前正怀着原主的小温氏去寺庙祈福,路遇二人,出于为孩子积福小温氏收留了俩祖孙,还让人给“爷爷”治病。 南行受了小温氏的恩情本来很感激,但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并被北齐来找他的人洗脑之后,深觉曾在相府为奴乃奇耻大辱,而他重振家族,帮助前太子的血脉夺回皇位,位极人臣之后,自然不能让人知道他曾给别人当下人,于是默认了家族的人陷害相府。当时已经是大将军夫人的杜婉挺身而出,为娘家奔走,与南行私下和解,杜府这才满门得以幸免,可收留了他进府的小温氏和原主却难逃一死,为了平息楼氏的怒火,母女俩都被一杯毒酒毒死了。 杜妍觉得简直不能理解。 《从相府孤女到摄政王妃》这本书里,出色的男主男配,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在明恋暗恋女主,南行就属于深情的暗恋者。 报复相府,被作者解释为是为杜婉不幸的童年抱不平,弄死原主母女,也是南行为杜婉清除障碍,灭了总是刁难她的嫡女和继妹。 最后的最后他成了北齐皇帝的肱骨之臣,还用他的权势遥遥支持着杜婉和男主,不求回报默默守护。 这种举动蠢不蠢杜妍就不说了,但她觉得这南行确实有脑残嫌疑,小温氏明明是他的救命恩人,却为了莫须有的理由就给他害死了,十足十一条白眼狼。 这个祸害她本来是想除掉的。 “七姑娘,这是您要的炭笔。” 南行见七姑娘一直看着自己,不由有些诧异和不安,将一样东西交给青青,青青再转交给杜妍。 杜妍收回视线,把那东西拿到手细细看。 这是一捆铅笔,六棱柱型的木质外壳,里面一根乌黑的墨芯,和她小时候用过的没有太多两样。 她不过画了几个草图,东西就被他做出来了。随意抽出一根让他削了,她在纸上涂了几笔,书写流畅,就算很用力笔芯也不会滑动,杜妍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不错,才一天的时间就能做出这么多这么好,春柳,给他五两赏银。” 南行连忙摆手:“使不得,不过一点小活计,七姑娘已经给小人十两银子了!再给就太多了。” 昨日青青拿着图纸去找他,就发现他为了爷爷的病愁得嘴里冒泡,缺了好几两的药钱,杜妍当即让青青拿了十两救命钱去。 杜妍就笑道:“你爷爷可及时吃上药了?” 他那个实际上是楼氏死忠下属的“爷爷”可没这么早死,得北齐人上门了,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小主子回归大组织才舍得闭眼呢! 南行激动道:“有有,多亏了七姑娘的救命钱,小人真不知如何回报。” “别一口一个小人了,你这么年轻又仪表堂堂,和那些下人可不一样,不要这么卑微。”杜妍毫不吝啬地吐出欣赏之词,果然见这少年两眼放亮,这么大的孩子哪有自尊心不强的?“要谢你就谢青青,如果不是她提到你,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个人,这次你做得很好,这赏银是你应得的。” 青青也笑道:“你就别推辞了,姑娘看重你是你的福气,再推姑娘要生气了。” 杜妍搭着宝树的手上车:“听青青说你除了木工好,还有一把力气,腿脚也快,你要觉得钱多就帮我办件事,我要去黑子里巷求医,你先行一步,帮我去那里的老堂医馆找到冠白楼郎中,跟他知会一声。” 这时候的南行还没有接触北齐的人,而楼氏的那个老下属为了他的人身安全,也没有告知他的身世,所以眼下的南行还是比较单纯的一个少年,成天为了饭钱和药钱发愁的普通人罢了。 对这样的人下手,杜妍有些心理负担。 也没有那个能力。 她看着南行将那锭银子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略显俊俏的脸上满是希冀,甚至看起来有些憨厚,可是快速离开的步履却十分稳健,好像稍稍加速就能腾空而起飞檐走壁一般。 显然他“爷爷”虽然没把身世告诉他,但武功之类的却没少教,就连南行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经是个小小的武林高手了。 而且杜妍隐约记得那些北齐人虽然人没出现,但在正式与南行见面前就已经暗中观察他,她不知道这时候北齐人来了没,或许就在哪个角落紧紧盯着,如果真是那样,她更动不得南行。 杀杀不得,赶走吧也没用,该记仇的他依然会记,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收服了。 春柳和宝树、青青也爬上车,杜妍担心把这三个丫头单独留在府里,等自己回去不知道就被谁迫害了,于是全带出来,连古莲种子也带出来了。好在租的这车足够大,几个人完全坐得开。 马车缓缓开动,杜妍有些新奇,虽然记忆中原主做过无数回马车,但就她自己亲身体验,这是头一回。拨开帘子往外看,两旁皆是灰墙黑瓦,走出了巷子才看到房屋,或是朱门大户,或是调门小户,街上来来往往有不少人和摊子。 又走了一阵,来到前门大街,这里已经在布置灯会,好不热闹,只留下窄窄一条过道让人车穿行。 看了一会,她又觉得无趣起来,靠在绣着牡丹花的大迎枕上,拿起之前看的那本书继续阅读。 相比起她的悠闲惬意,相府里却有人哭红了眼。 “三婶也是的,要么叫自己女儿嫁过去,我们父母双全的,怎么就能越俎代庖管起二姐姐你的亲事来。”满头丁香型饰物的六姑娘杜如愤愤不平地说道,“二姐姐你别哭,你就是不嫁,看三婶还能压你上花轿!” 二姑娘杜婧印了印红肿的眼角:“可老夫人首肯了,我还能违逆老夫人?”她叹了口气,“我也认命了,虽说钱家是商户,可毕竟也是老夫人和三婶的娘家,总亏待不了我……钱家表哥,听着也是个好的……” 方才三婶把她叫过去,说要把她说给娘家侄子,还是长房长孙,可再长房长孙,钱家是什么门第,相府又是什么门第? “哼,再好也配不上我们相门千金啊!一个破秀才,说是才华横溢能春闺高中,可还有两个多月的事谁说得准,三婶还一副将亲事说给二姐姐是施舍你一般,今日大好日子还不让你出门,真真是气人!” 说着想到自己,都是庶女,就算再生气又如何,婚姻大事哪里有自己做主的份?心下不由悲戚且焦灼起来,抬高了声调道:“说来说去还是七妹妹造的孽,七妹妹闹了好大一场,以往还有几个媒人上门,可这些日子是半个也无,不然二姐姐也不至于…… …… (今天仍旧双更) i954 ------------ 第三十四章 隔壁有人(二更) 杜婧连忙捂住她的嘴:“好妹妹快别说了,被人听去又是一场官司。”她左右看看,幸好丫头们都守在外面,她叹道,“七妹妹也是个可怜人。” “她可怜?我看她不知道多得意呢!”杜如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四姐姐直接给她吓病了,三婶成天黑着一张脸,难怪火气这么大,她是迁怒在你身上呢!我刚还听说七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前拥后簇地出门了,真是不要脸,烂了一只眼都闲不住,也不知道这回又要跑出去招谁?” 她说着表情怨毒起来:“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好命?都这样了还能招摇过市,我们两个却……” 一个被嫡母禁足,一个被三婶勒令不得出门,庶女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杜婧目光微微一闪,垂下了眼睑:“她是嫡出,你我是庶出,自是不同。” “什么嫡出庶出,听说三姐姐的猫被七妹妹喂了什么脏东西,肚子里的小崽子都差点保不住,三姐姐心疼得整修睡不着,可就这样也没见她去讨公道。三姐姐不也是嫡出?” 杜如越想越不是滋味:“不行,你们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她杜妍不是很了得吗?干脆钱家这门亲她去结好了,相门嫡女做侄媳妇,三婶肯定喜欢。” “你别胡来,七妹妹连宋大公子都不肯嫁,她是个心气高的。” “哼!哪里是不肯嫁,是拿着捏着抬高自己身价罢了。可惜她算差了,这不这么多天宋家的人都没再上门?她肯定愁慌神了,不然怎么急忙忙地又跑出去?真是笑死人了!索性就嫁去钱家好了,省得再上蹿下跳!” 杜如越想越兴奋,看杜妍嫁个商人还敢狂:“我去找三姐姐,她也一定赞同的!” …… “商人地位还挺高的。”杜妍从书里抬头,揉了揉发痛的右眼,精神有些疲惫,但心情却很轻快。 她手里这本书叫做《大周风云志》,载着大周朝开国至今百余年来的各位王侯将相、权贵富豪的兴衰、分布、起落等等,若是名气大的个人,还会有个人事迹概写。 原主一个小女孩对自己生存的朝代的认识并不多,但杜妍却要尽可能地弄清楚大背景。 看完了之后却发现这大周朝还挺有趣的。 重武、重医、重商,因而尚武之风盛行,经济发达,国家强大,政治开明,社会风气颇为开放,不但朝堂之上欣欣向荣,朝野之外也是百花盛开,游侠乡绅、鸿儒名家,巨富权豪,竟然比比皆是,后半本书就专门记录名气大的个人事迹,读来有如一个个传奇故事。 因为民间力量的强大和复杂,朝廷对整个国家的统治反倒处于了次要的地位,某些边陲小地,官府甚至不如一个大宗族来得有威信。 说落后吧,技术方面、生活水平倒近乎有明清的水平,说先进吧,皇权却处于弱势,差不多就两汉时期的样子。 如此种种,简而言之,这是一个自由而富饶的时代,最令杜妍欣喜的是,这个时候不但商贾地位不低,而且对于女性的约束,确确实实是比较松的,虽然还是不赞成抛头露面,但也没有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的地步。 “难道因为这是衍生自一部小说,所以这设定才如此宽松?” 杜妍暗暗嘀咕,此时车已经停下,车夫道:“姑娘,已经到黑子里巷了,不过巷子太窄,车不好进啊。” “那就下车步行好了。”杜妍道,春柳连忙拿来一个幕篱,杜妍摆摆手,扶着宝树健壮的胳膊下来,踩到有些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定睛看去,这是一个比较老旧的巷子,两旁都是低矮的房屋斑驳的门窗,因为马车的到来,不少人朝这里张望。 幽凉的空气从巷子里扑面而来,格外显得安宁古朴。 两个人从巷子里快速出来,俱是步伐矫健,高些的那个着蓝衫,书生般的气质,脸容俊秀,神情温和,看到杜妍连忙过来:“杜七姑娘,怎劳你亲自走一趟,实在有失远迎。” 杜妍笑道:“上次请冠先生过去,直接扣留了大半夜,我还没赔不是,这次怎么好麻烦你再大老远过去。” 南行走到她这边:“姑娘,我前脚刚到。” 杜妍道:“担心先生会外出,就让人先来看看,没耽误你的事吧。” “哪里,这边请。” 一行人往巷子里走,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一家医馆。店面不大,此时伙计加上病人也不过小猫两三只,冷清得很。 杜妍几人一进来,因为出自相府的衣着都是上乘体面的,十分抢眼,尤其杜妍一身的好料子,又是正红色,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笑着迎上来:“听说有人专程上门找冠小子看病,我们还不相信,冠小子你去一趟相府果真是出名了啊!” 说着给杜妍行了礼,杜妍赶紧还礼。 冠白楼日后成就大,来历也颇为神秘,对他呆的这个地方,公事的人,她都不敢怠慢。 “掌柜不必多礼,我这回是偷溜出来的,将我当作寻常病患便是。” 冠白楼也从善如流:“杜姑娘,里面请。” 杜妍点头,使了个眼色让两个相府侍卫候在巷子里,就跟着进去了。 来到一个小房间,分医患坐定了,冠白楼询问了一些情况,便给杜妍拆纱布。春柳在旁边伺候着,宝树、青青和南行就守在门外。 宝树骨架较一般女子粗大,乍一看仿若一个女侍卫,青青紧张兮兮地捧着两个盒子,南行体态气息之间也不像个简单的,院子里有人见了就稀奇起来,上来搭讪:“你们俩是谁家的?一左一右站起来跟门神一样,还忒有气势。” 又看青青手里捧着的东西:“这不是要贿赂冠郎中的吧,里头装了什么金银财宝?” 青青见这人好似行脚汉一般,穿得邋遢,说话也流里流气,还探头探脑的不像好东西,不由恼红了脸,往宝树身边靠了靠。 宝树跟老母鸡似地张开双臂,瞪着对方不说话。 那人也不以为意,又跟南行搭话:“小兄弟,你是跟着主家来的?我看你是个练家子,师从哪一位啊?这年头在外头行走没点功夫还真不行,能不能给我引荐一下那位师傅?” 南行警惕地看着他,爷爷说过,要是有人搭讪、套话,这样的人要注意了。 他闭紧嘴巴不说话。 还以为这人会识趣地走开,谁知道他跟个恼人的苍蝇似的,就叮在这里了。 屋里头也听到了,冠白楼有些尴尬地说:“医馆里做杂活,拉货的,闲得慌了就话多,没有坏心的。” 杜妍笑笑:“我这眼睛怎么样?” 冠白楼已经检查好了,净了手拿来一小瓷瓶药膏:“恢复得不错,之前的药膏用着也行,换这种接着外敷就更好。” 示意春柳帮杜妍敷上。 杜妍微微仰靠着,两只眼都闭上,忽然耳朵动了动,睁开来看着木板隔成的墙壁:“隔壁有人吧?” 正在写饮食禁忌的冠白楼手一颤,墨汁在纸上渗开一点,不过转瞬他又若无其事,换了张纸:“是另一个病人。” 一个? 杜妍仔细听了听,应该不止一个人才对。 …… (两更足有五千字了,表扬自己一下。这本书从开文起就一直写得很不顺,改了又改,废稿是正文的两三倍,到这一章终于有点感觉,希望能保持!) i954 ------------ 第三十五章 名字(一更) 杜妍很早就发现自己的听觉、嗅觉、味觉十分灵敏。 不但比穿越前的自己灵敏,比起原主在时的这具身体,也要强上很多,不然也吃不出那天晚上饭菜的不对。 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瞎了一只眼睛,身体代偿的结果。 这会儿她闭上眼,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清晰,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春柳和冠白楼的呼吸声,然后透过一墙之隔,依稀能够感觉到隔壁有不少于两个人的存在。 这倒不是切实听到的,而是类似一种第六感,所以她的第六感应该也增强了。 不过这种感觉的使用就没有听觉味觉那样,简单得仿佛本能一般了,而是需要状态特别好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 不过既然冠白楼说是一位病人,不论他是漏说了家属之类的非病人存在,还是根本就刻意隐瞒什么,她都不能追根究底,毕竟人家怎么说都是他的自由。 她很快抛开了这件事,自然也就不知道随口一句话给冠白楼和“隔壁的人”造成了怎样的困扰和震动。 重新包好了眼睛,杜妍扬声叫青青进来,打开了她手上的一个盒子,里面是几个小小的碟子,盛放着极少量的米饭和菜肴。 这当然不是给冠白楼吃的,这是前天晚上她的晚饭,被杜婉的白猫小柔吃了并打翻后,她特意叫青青挑干净的收集了一些起来。 “冠先生,你帮忙看看,这些饭菜里是不是加了什么料。”杜妍说 冠白楼看了她一眼,用银针挑了挑,又嗅了嗅,最后甚至打算尝一尝。 杜妍急道:“这是放了两天的!” 他微微一笑,依旧是品尝了一下,杜妍暗暗庆幸,还好天气冷,这些食物放了两天都没有变质的情况,不过就算这样也难为人家了。 冠白楼很快下了结论:“这饭菜里放了少量的泻药。” 泻药?难怪那只猫吃了之后满地打滚,跟大小便**一样拉了一地。 真是可恶,谁在她饭菜里下这种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杜妍想起那天的情况,如果自己真的吃了饭菜,在老夫人那“三堂会审”的时候频繁上茅房的话,别说为自己和小温氏辩解了,连话恐怕都说不清楚。 杜妍脸色沉了沉,不过很快掩饰下去,拿出了一捆铅笔。 “前前后后劳累冠先生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的,那日我见你用的炭笔有些粗糙,就让人做了这些铅笔,你看看好不好用。” 冠白楼见她拿出礼物来先是有一瞬的不悦,不过看清这东西,眼睛倒是亮了亮,接了过来。 这铅笔外头没有上漆,每条棱都打磨得极光滑,虽然是两片木材拼合而成,但因为上胶很到位,就跟一条完整的中空木棍里面嵌着一条墨芯一样。 杜妍示意他怎么用,他书写了几个字果然很顺滑,笑道:“若是其他东西我是不收的,但这笔实在合我心意。外出行医,医箱就那么大,笔墨纸砚都带上未免占地方,用起来也繁琐,我才做了一枝炭笔,这笔可好用多了。” 杜妍见他喜欢也很高兴:“冠先生喜欢就好,只是这笔比较脆弱,若在地上反复地砸,里面芯子就容易断。因为是刚做出来的,就这么十来枝,以后我再送些来。” 外面忽然传来砰的重物堕地声,接着是青青的急叫:“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然后是那个搭讪男子的连连道歉。 冠白楼连忙出去,杜妍也带着春柳过去。 只见青青手里另一个盒子也碎了,里面的青花笔洗在地上砸碎,青青手里捧着什么怒视着那个人,宝树和南行都护在她身前,那人急忙解释:“我不小心的,你护得那么紧,我还以为拿很牢。” 青青气得要死,见杜妍出来,连忙跑过来:“姑娘,奴婢没用,您的种子被打翻了。” 杜妍看到她手里的古莲种子,嫩芽断了一根,她脸色沉了下去,小心地接到手里,问冠白楼要了个干净的器皿,装了水又把种子放回去。 那人还在嘟囔:“不就是一颗发芽的种子嘛,当作宝贝。” “老何!”冠白楼低斥道。青青气恼地回过去:“你知道什么,这可重要了,我们姑娘……” “青青!”杜妍看了那人一眼,二十七八的样子,却跟个小孩子似地胡搅蛮缠,不过看冠白楼的神情,却似乎对他无可奈何。 她马上意识到,这应该不是一个简单打杂的人,而且双眼精亮有神,天庭饱满,虽然探着脑袋倾着身,下盘却很稳,双手手指粗长有力,肢体间也依稀充满着一股爆发力…… 她有些郁闷,别又是一个惹不起的人物,加上冠白楼也替他道歉了,只好忍耐说:“算了,冠先生,今日谢谢你了,我就先告辞了。” 她不追究了,那个“老何”却不干了:“别不追究啊!你那是什么种子,我赔你一个长好的,就在这里算清楚了,免得还要欠一份人情。” 杜妍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直接回了句:“你赔不起!” 这话点着了炮仗,老何也不高兴了:“怎么赔不起?奇艳斋知道吧?我就不信哪里找不到你这种植物!” 这男人怎么卿卿歪歪! 杜妍冷笑起来:“别说你一副穷光蛋的行头,就是何精明本人站在我面前,他也赔不出来!” “我……” 杜妍哪里还管他,直接越过他走了,莫名受了一顿气,种子救不救得活还是两说,真是倒霉! 她走出后院了,老何才反应过来:“她怎么知道‘何精明’这个名字?” 冠白楼摇头:“我没说过。” 老何眼睛咕噜噜一转,连忙转身追出去,冠白楼也想过去,可这事隔壁那屋子门忽然开了。 杜妍憋着气走出医馆,心下才咯噔一声,那个家伙叫老何,不会和何精明有什么关系吧? 何精明就是奇艳斋的幕后大老板,据说也是全大周最有钱的人,不过书里没提到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杜妍觉得从主角光环的角度考虑,应该是主角的人,或者就是主角本人,不过显然不是女主角杜婉的,不然她也不用为了个匠师的位置拼死拼活了。 可似乎也不是男主宋秉冲的,因为书里完全没提到过。想想男主为了有足够的资本,也暗中做生意,甚至铤而走险搞走私,如果奇艳斋是他家后院,何必如此麻烦? 她拨了拨眼睛前的头发,猛然间脚步凝滞了。 书里好像写到过,奇艳斋的大老板世人只知道姓何,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女主也是到了很后面的时候,偶然间才知道他叫何精明的。 可是她刚才直接就给喊出来了。 …… (发现第二更需要修改,加上一会儿有课,所以二更会比较迟……) i954 ------------ 第三十六章 飞鼠(二更) 正懊恼间,老何从后面追了上来,这次态度出奇地好:“真是对不住啊,最近糟心事太多,态度不大好,我道歉我道歉。事实上,我也是很后悔自责愧疚,想补偿姑娘你啊,这样吧,既然那种子确实稀罕,奇艳斋也赔不出来,那我赔别的吧。” 手往怀里一摸,摊到杜妍面前,一只灰溜溜的毛团“胀”了开来。 春柳和青青惊呼一声,南行反应极快地挡在杜妍面前,宝树就拉着杜妍的袖子后退一步。 大家的反应都不慢,杜妍却睁大了眼睛,目光转也不转:“飞鼠!” 老何手里那团灰毛伸展开了原来是一只鼠类似的小动物,短短的耳朵,乌黑的大大的眼珠,白白的肚皮肥得球儿一般,屁股往老何掌心一坐,蓬松的尾巴有点像松鼠,两只前爪蜷在胸前,仿佛还有些茫然怎么突然自己就跑到外面来了。 几人一看是只老鼠,都松了口气,接着又觉得气愤,这人赔礼就赔礼,还拿只老鼠来,这算什么诚意? 春柳问:“姑娘,这飞鼠是何物,不就是长得奇怪些的老鼠?” 杜妍倒是感到有些亲切,笑道:“不是的,飞鼠又叫鼯鼠或者飞虎,它们四肢和身体之间有一层翼膜,因而可以在树木或者岩壁上滑翔,而且这家伙的尿和屎还可以入药,它的干燥粪便就是著名的药材,五灵脂。” 她知道这些还是因为健身房里她带的一个会员总喜欢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宠物带进来,有一段时间带的就是这飞鼠。杜妍还记得那只可恶的飞鼠在她包里拉了一坨粑粑,她都要气炸了,那会员还不紧不慢地跟她说,那屎是好东西,生理期出血不止就泡着喝,那点份量就送她了,不要钱。 土豪似地一挥手。 杜妍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没过多久,那只飞鼠到了年龄,老死了,那会员颓废了好一阵子,天天跑来跟她讲他家飞鼠生前多机灵多可爱。 想起过去杜妍有一瞬的恍惚,脸上不由得带出几分怀念和惆怅。 等回神,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她才惊觉自己说多了,打起哈哈:“我在书上看到过,没想到还能见到真物,这小家伙应该还是幼崽吧,还没人拳头大。” 老何深深地看她一眼:“杜姑娘好见识,这家伙可难得了,我往东南边深山老林里跑了好多回才弄到几只,习性又娇气,养了好几代才下来七八只小崽,不过训练好了可是很能干的,这只就给你当赔礼。” “呵呵,我担心它晚上跳到我头上。” 稀罕又娇气又能干,这种金贵家伙她可养不起。 那飞鼠瞅了她一眼,仿佛感觉到她的嫌弃,龇着牙竖起了大尾巴。 老何想了想,另一只手往袖子里掏了掏,献宝似的又掏出一团来:“那这个好了,胖尾巴鼠,温顺懒散爱干净,而且最大长不过巴掌,你看这爪子,粉嫩嫩的可爱吧?从北齐西北面的沙漠里淘回来的,绝对适合年轻姑娘养。” 杜妍瞪着眼睛看他好像变魔术一样又变出一只鼠,不由得怀疑他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小动物。 她看着那仓鼠似的小小的淡褐色一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瞅着自己,扯了扯嘴角:“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对鼠类不感兴趣。” 她说着要走,老何又往前一拦:“鼠类不喜欢,那没关系?正好我最近打算做宠物生意,进了不少货,什么绿眼猫蓝眼猫,长毛狗卷毛狗,鹦鹉啊、狐狸啊、貂啊、羊驼啊,多的是,我赔你几只你消消气?” 杜妍就古怪地看着他。 宠物在大周还是很少见的,这生意要是好做早有人做了,这人是在诳自己吧? 莫非是她提出了何精明这个名字,确实震住了他,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讨好自己? 还是想拉近关系,等自己麻痹之后再刺探? 其实他直接问自己怎么知道何精明这个名字的话,她就顺势推给杜婉了,虽然杜婉此时也没理由知道,但她不是女主吗,不是有名的才女吗,有些不为人知的信息渠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这人却扯这扯那,单是身上藏着几只老鼠的远房亲戚就够惊悚离奇了。她警惕地退了一步,余光扫了扫周围:“算了,看你是诚心道歉,我也不生气了,这种子不要你赔了。我们走。” 侍卫丫头们拱卫着她离开,老何还锲而不舍:“还有软绵绵的小白兔和会开屏的孔雀哦!怎么就走了,人家是真心想赔礼道歉啊!” 杜妍回头看了眼,他已经被从医馆里出来的冠白楼拉住,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她的目光不禁落在医馆里,那里一定有什么人,或许是刚才隔壁的人,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在注视着这一切。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这次过来,也不知道是招了福还是惹了祸,看来这个冠白楼以后没事她还是少接触点。 上了马车,她捧着断了一根芽的古莲种子心疼地观察,如果说它是个笑嘻嘻的胖娃娃,这会儿就一点那种愉快的气息都没有了。 她有时候也很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东西有感同身受的感觉,身边的植物也大多能让她感到开心放松,不过思来想去也没有答案,只能归结于自己感觉太敏感了。 这会儿她对着种子看来看去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期盼它生命力旺盛一点,不要就此夭折了。 青青又红着眼来请罪,杜妍叹了口气:“算了,不关你的事,是那人太难缠了。” “要是奴婢再拿紧点……” 宝树也低下头:“奴婢力气大,应该帮青青拿的。” 春柳也跟着说:“奴婢应该带进屋的。” 见她们如此态度,杜妍有些欣慰,第一时间不是互相推脱责任,而是勇于承担,青青她没看错人,宝树春柳她也选对了。 “好了,事已至此,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三人见她是真的不生气,不由得都舒了一口气,春柳帮杜妍垫好迎枕:“姑娘,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接下来? 杜妍本来是打算去奇艳斋的,可眼下却不适合去了,打道回府吧,又辜负了出来这么一次。 她想了想道:“去看看母亲名下的铺子吧。” i954 ------------ 第三十七章 老人 小温氏嫁妆里本有五间铺子,如今因为种种原因只剩下了两间,一间做布匹生意,搭边卖些绣线绣品成衣之类的,一间做首饰生意。 前者是由小温氏以前的贴身侍女青藤和她的丈夫打理,后者则是小温氏的陪嫁管事在经营。 杜妍看过账本,不过她不是很看得懂,据小温氏说,这十多年来收入都不错,可听文妈妈的口吻,却没有这么乐观,仿佛最近几年不过是勉强收支平衡罢了。 而事实证明,文妈妈是对的。 布匹店比黑子里巷的医馆还冷清,而首饰铺子那些首饰成色好是好,却都是陈年的老样式了,富贵人家看不上,条件差一点的又嫌贵,偏偏这掌柜不知变通,依旧在那死撑着。 杜妍从首饰铺子里出来就叹气,她溜达了那么久,那掌柜居然都没认出自己是他东家的女儿,什么眼力啊,难怪一个店给他开得半死不活。 看来她和小温氏都太乐观了,昨天她跟小温氏说要出门,顺便讨点零花钱,小温氏倒是很痛快地拿出了五百两,但如果没有收入只是坐吃山空,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她点过自己的家当,随着银叶被发卖,谢氏鸳鸯喜鹊被远远扔到偏僻庄子上,她的首饰摆件丢失之事虽然是不了了之,但就“收缴”回来的两颗南珠和自己其它金银首饰,自己原本的家底能有五六百两,加上小温氏的五百两,自己现在也是有上千两银子的小富婆了。 可这够什么用?大厨房的东西她是不敢吃了,以后每天吃饭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都是钱哪! 春柳道:“姑娘若是不满意这铺子,不如就亲自接手整顿一番?” 杜妍摊手:“我要是有那个能耐就好了。”要是她有那经商头脑,穿越前也不至于窝在健身房领那点死工资了。 很多小说都会写现代人穿越到古代怎么怎么风生水起,干什么什么成,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说出了多精辟的道理,随随便便一个点子就打破思维枷锁引领潮流。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扯淡,一个平凡普通的人换了个时空,就一跃而成天才奇才了?当本土人都是死的啊! 她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惜有心无力,就拿最简单的来说,给首饰店画个什么设计图打造新首饰。可她以前几乎不关心首饰佩饰这类东西,也从没学过系统的理论,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白,就算偶尔想起几个,但就一定能被这里的人接受吗?这里的工艺就一定能做得出来吗? 就是能,她那个画画水平也表达不出来啊。 倒是和体育、运动相关或者擦边的东西,她脑子里有一些存货,但大多又不合时宜。 唉,她果然还是老实种花吧。 春柳又说:“其实庄子那边要好些,奴婢和宝树是在那边被调教的,多少知道点,每年也都有几百两出产。” “几百两够什么用?”杜妍摆摆手,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啃老,现在又知道小温氏就这么一处田庄在赚钱,更不能插手了。 三个丫头面面相视,她们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姑娘为何如此为钱财发愁,相府千金,无论如何总能吃得饱腹,衣食无忧。 她们哪里知道,杜妍是打算脱离相府的,至少有了足够的钱,就有了足够的底气,相府就根本捏不住她的命门。需要大小声才能占到一线上风的日子,太辛酸了。 烦恼够了,杜妍抬头一看,日上中天,肚子也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她不说回府,其他人也不会提,只有南行神色焦急,欲言又止。 杜妍想了想,恍然道:“对了,南行,你爷爷是独自在家吧,老人家腿脚不便,又生着病,你先回去吧。” 南行有些心动,但还是说:“姑娘还没走,南行怎么能擅离职守?” 杜婉笑起来:“你能这么想我就很高兴了,回去吧,这里也不缺人。”擅离职守?这时候倒是记得自己的本分,一朝飞黄腾达了却翻脸比谁都厉害。 杜妍暗暗腹诽,面上笑盈盈的,无比宽容:“我如今身边倒是缺个跑腿的人,马厩的活又累工钱又少,以后你别去了,就跟着我做事吧,既轻松,拿的钱也不会少。” “这……”哪有姑娘身边跟男仆的? “说起来,你还是因为我才进的相府,把你调到我身边也不过分,府里管事一定会点头的,你不用担心。” 南行诧异道:“因为姑娘你?” “是啊,十三年前,嗯……应该是十四年前了,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路遇你们祖孙二人,据说当时你们都奄奄一息了,若是平时母亲也不会不明不白地就带人回府,不过那时为了给我积福……” 所以你的命是我们母女救的,别以后听谁说两句就以为是我们逼良为奴强买的你。 南行当即鞠了一躬,杜妍就看到他领子里系着一根红绳,似乎挂着什么,她眼中异色一闪而过,没记错的话,南行身上有一块玉佩,是北齐楼氏宝藏的四把开启钥匙之一。 想着她又摇摇头,她再缺钱也不能打那宝藏的主意,人家背后主子夺回皇位的筹码之一,谁染指谁找死。 再说南行回去之后,将往事一提,感叹道:“原来夫人和七姑娘还是我们祖孙的救命恩人。” 床上那个干瘦老头一听这话,顿时激动起来,撑着一把如柴的骨头激愤道:“什么救命恩人,若非他们多管闲事,我们怎会沦落到为人奴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南行连忙拍抚他的背,老人攥着南行的手道:“当时我手上有一笔钱财,要养活我们爷俩不是难事,那小温氏为了彰显自己的良善,趁我昏迷你又幼小……等我醒来,卖身契墨都干了!” 南行小声道:“爷爷也说,你昏迷了,我又小……” 老人两目一瞪,往门外看看,压低声音道:“南行啊,你要知道,你出身高贵肩负重任,你家族里的人会找过来的,韬光养晦不要紧,你千万不能真把自己当成了低等的下人。那对母女,不值得你感激……这个相府,立起来不过十来年,竟敢对你呼来唤去,该死!他们都是你的敌人!仇人!” …… (今天只有一更) i954 ------------ 第三十八章 挑事 老人久病智昏,前所未有的激动,平时不该说不敢说的话都往外倒,凹下去的脸颊仿佛骷髅头一般,唯有两只浑浊的眼珠凸在外头满布血丝,脖子上青筋曲张,在这昏暗的下人房里格外骇人。 南行骇然,若在平时肯定追问自己到底有什么身世,可这会儿只能连劝带哄才使他平息下来, 老人喘过气来,开始循例问南行今日的见闻,等南行说到杜妍要自己给她当差的时候,老人冷哼道:“一个不知廉耻的,还想你给她鞍前马后?没的带坏了你的名声。”顿了顿忽然一本正经地盯着南行瞧,南行满脸诧异,只听他欣慰地笑道,“我孙儿长大了,端是一表人才,这杜七倒是好眼光,不过这倒也有个好处,你机灵点多哄哄她,到底是个嫡小姐,讨好了她你也能得一份便宜,大丈夫成日窝在马棚里算什么?” 南行愣了半天,猛然醒悟过来,一脸涨红:“爷爷!” 老人板了脸:“我知道这是丢脸了些,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等将来成了大事,这些知情者全处理了便是。”一挥手,无比豪气地说,“如今只好便宜了那杜七。” 南行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借口熬药匆匆逃了出来。 站在檐下他深深吐了口气,看着院子里灿灿的阳光又不禁迷茫起来。 爷爷是越发病得不轻了,以前他很信服爷爷,可最近却觉得他越发莫名其妙起来。罪过罪过,他心里给爷爷赔了个不是,但他确实感觉到爷爷似乎很焦虑、暴躁,时而看着北边喃喃自语地说“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又频繁地跟他说他是肩负重要使命的人,他来自一个伟大的家族,他将来必然位极人臣。 有时候又神秘兮兮地拉着他问有没有碰到什么古怪特别的人物,说那些人可能是什么“特使”,要慎重对待。 可他要进一步问的时候,他又不说话了。 他总说相府的人亏待了自己,这里没一个好人,今日他才知道,原来相夫人和七姑娘可以算自己的救命恩人,爷爷却仍旧毫无道理地怨恨她们,爷爷说的那笔钱财他也知道,埋在城外一处荒林里,还说不到时候不能去挖,既然不能挖不能用,十四年前他们祖孙必然是危险垂死的,救命之恩又怎么能说是多管闲事? 一面怨恨着对方,一面又不得不依附对方,一面是那么看不起,那么鄙夷地议论着,一面又要他去讨好、捞好处,这真的就是能屈能伸? 尤其是,他认识的杜七姑娘似乎……不像外人传得那般不堪,只是比起其他闺秀大胆特别些罢了。 南行迷惑了。 …… 杜妍不知道未来的终极夺命凶手心绪已经起了波澜,她这时正烦呢。 吃过午饭,她还不想回相府,想了又想,还是跑到了奇艳斋去,这个大周第一的连锁花草店令她惊心,一进去简直跟置身花海一般,五颜六色缤纷潋滟,美不胜收。 店铺的大规模、高雅气派、周到服务、和乐又隐含竞争火花的气氛,还有那一盆盆几十几百两卖出去的盆栽,让人看到巨大的利益和无限上升空间,这一切都让她心动不已。 她想起受伤的古莲种子,顿时心痛得不行,迫不及待地要回去再处理一颗种子出来,一转身就撞上了两个熟人。 “七妹妹你也在这里啊!” 杜婉一身真紫色素面罗裙,外头是一层飘逸透明的浅紫鲛纱,杜妍看着都为她觉得冷,她素手笼袖欲露还休,一侧头,耳垂上的薄金镶紫宝石的柳叶耳坠映得肤如白玉,双眸生辉,把头上的缠丝点翠挂珠钗都压了下去。 杜妍暗暗佩服自己,这么短暂的一个照面,将杜婉通身的打扮都映入眼里了,富贵、雅致、自信,说实话,真的很好看。 和她一比,自己一身红装硬生生地给压出几分俗气。 不过和杜如那满身的丁香缀饰放在一起,还是高档不少的。 杜如跟在杜婉身后,掩嘴一笑道:“我说七妹妹这么迫不及待地出门是为了什么呢,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何必这么麻烦,你想来就跟三姐姐说一声,她不就带你来了?” 她似乎很得意似的,一副奇艳斋是我家的表情,走近两步略压低声音道:“七妹妹你是不知道,跟着三姐姐来,这里每一个掌柜伙计都客客气气的,给你几分薄面,哪像七妹妹你自己来,一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呢!反而他们都在议论你呢!” 果然有几个伙计和客人盯着她目光异样,大概是没看过这么大年纪的女孩蒙着一只眼的,更没见过穿得这么好,又是丫鬟又是侍卫地跟着,却坏了一只眼的。 杜妍对那些眼光淡定得很,从早上出门开始她就接受这种洗礼,不过鉴于她排场大,穿戴气派,也没人敢太明目张胆。 倒是杜如更幸灾乐祸一些,杜妍奇怪地看她一眼,自己这两天没招惹她啊,她是抽哪门子的风?而且她不是被禁足了吗? 她抽风不要紧,这一副看自己笑话的模样实在叫人不爽,既然她不顾所谓的姐妹之情相府门面,要在这里挑事儿,杜妍也不留情了,直接扬声:“掌柜的,怎么回事,你们自己匠师带来的人是人,我这样自己上门的客人就是草?你们奇艳斋也太厚此薄彼了!” 今天当值的正好是五掌柜蔡嘉盛,因为恰逢节日,生意极好,蔡嘉盛一边是真心高兴,一边又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虽然朱文的那几盆滴水观音到如今还全部都是半死不活的,这对他的业绩肯定有影响,可自己也没什么建树啊,人家不退自己也不进,没什么好得意的。 所以当杜妍和杜婉两人先后进来,他也没有发现,光在那里暗暗忧愁。 等被这一声惊醒,一抬头,才发现那个让自己很不痛快的杜婉又来了。 而她对面的是…… 蔡嘉盛作为身份能量可以与某些大官员相媲美的人物,消息自然是很灵通的,看到杜妍的形象稍稍一愣之下就知道这是相府七姑娘,最近刚瞎了一只眼睛的那个。 京师的千金小姐们哪个不是如珍似宝,别说一只眼睛,就算伤了根手指都是天大的事,所以杜妍这些日子真是出名了,更何况她本身就奇葩,更别说她为了个男的瞎眼之后,那男方至今没有正式上门提亲。 不少人在看笑话呢! 她居然还敢出门。 想是这么想,蔡嘉盛仍是脸上带笑走了过去:“杜三姑娘、杜六姑娘、杜七姑娘,三位相府千金临门,蔡某怠慢了,怠慢了。” …… (迟了,抱歉!) i954 ------------ 第三十九章 再次难堪 杜妍掀起眼皮,从原主的记忆中,她对这个蔡五掌柜还是有些了解的,比如他的处境、困境,还有这个人其实对杜婉不大感冒。 她道:“蔡掌柜,我头一回来你们奇艳斋,对你们的某些规矩不大了解,这位是你们的花匠吧,一定程度上也能代表你们奇艳斋的态度吧?她带来的人对上门的客人冷嘲热讽,你们也不管管?还是你们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蔡嘉盛一愣,左右看看,明明是你们姐妹间的矛盾,怎么就升级为奇艳斋的待客问题了? 他脸色有些不好,鸡毛蒜皮的纷争哪而凉快哪里吵去,在这里掐起来也不嫌丢人。 不过杜妍高度拔得高,他也不能太敷衍,再说杜婉一进来那张扬的样子他也看不惯,几天前才灰溜溜地离开,这会儿又跟只花孔雀似地招摇过来,杜妍是尖锐,可这位也不是个安分的。 他皱眉看着杜婉:“怎么回事?” 杜婉连忙笑道:“都是误会,我们姐妹在开玩笑呢。”又嗔怪地对杜妍说,“七妹妹,在家里使性子也就算了,出门在外没的失了体面。” 一边说一边眼波无比婉转、含义深刻地扫了周围一眼,仿佛劝告杜妍适可而止,好多人看着呢。 杜妍被她那个嗔怪的眼光看得都竖起寒毛。 看书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可真有这么个人似瞋非瞋似怨非怨地看过来,仿佛包含了无奈、宽容和劝诫,那简直跟吃了只苍蝇似的恶心。 她冷笑道:“刚才杜如向我挑衅的时候你怎么不跟她说会失了体面?真可笑,她借着你的名头,沾着你的光朝我摇头摆尾地得瑟,我还得忍着受着?” 她扬声对蔡嘉盛说:“蔡掌柜,说白了吧,我今天本来是想买几盆花的,可这个跟着你们花匠进来的人说,跟着你们奇艳斋自己的人进来,那就是无限荣光,我一个人光溜溜地进来,那就一个上来招呼的都没有,我看看,还确实如此。原来过来光顾你们还得先得个人引荐才能受到重视,原来所有上门的客人,都比不上你们自己的花匠来得有份量。感情是买花的比不上种花的能让你赚的钱多啊。” 她一甩袖:“既然你们对我这个小生意看不上眼,我也不稀罕来你们这里,要知道京师多的是花木商,我们走。” 蔡嘉盛急了,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但他还真不能就这么让杜妍走了,不然一个店大欺客的名声传出去,奇艳斋自是不怕一些流言,他一个副掌柜却免不了要背黑锅。 还是为朱文手下的杜婉背黑锅,这得多冤啊! 看到店铺里的客人们都有些交头接耳起来,他瞪了杜婉一眼,连忙拦住杜妍,直接作了个揖:“敝店招呼不周,蔡某给杜七姑娘赔礼道歉了,不过姑娘说得真是严重了,今日客多事忙,伙计们应接不暇,况且贵客们大多喜欢自己欣赏挑选花木,有个伙计跟前跟后反倒不美,所以我们店铺都是客人需要了才有人上前服侍,决不是有意怠慢。” 杜婉也拉住杜妍:“七妹妹,你也明白六妹妹没有恶意,何必闹得这样大?” 奇艳斋是这么好惹的吗? 真是不知轻重。 杜如也跺脚,娇声娇气十分委屈地说:“七妹妹你对我有不满,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影响了蔡掌柜做生意就是我们不对了。” 杜妍看着她们一张两张通情达理的嘴脸就心烦,直接训过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没规矩!” 杜如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堪。 庶出的在嫡出面前,确实矮了一大截。 杜妍似笑非笑:“如果我没记错,杜如被母亲禁足了吧?三姐姐你把她带出来是什么意思?彰显你可以违逆母亲的超然地位?还是身边带这么一个肤浅浮夸的可以反衬你的完美?” 杜婉也是脸色一变,急急道:“是老夫人……” “哦,我明白,老夫人说一不二,你当然要抱紧她的大腿了,就是不知道她给你的好处能不能遮盖无视、忤逆嫡母这样的污点了。” 杜婉顿时脸色发青。 杜妍以前粗俗莽撞,却也从不曾、也不能这样公然地给她难堪。 她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什么都摊开来讲,闹得人众皆知? 看着杜妍冷笑的、嘲笑的、无所畏惧的目光,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对小钱氏的威胁——她是不要脸的,不顾后果的,谁也这么光棍谁就上来! 杜妍摆了摆腰上的荷包,叹了一声:“言归正传,虽然起因是我们姐妹不和,但蔡掌柜,我冒昧说一句,你们奇艳斋的风气也不是没有问题啊,匠师进来就跟领主逡视土地一样,派头大得不行,不说主动招待客人,反而还要伙计随侍前后,这不是耽误事吗?还有这从头到脚美的,男子看了自然是赏心悦目,可女子看了心里就未必高兴了,这不又是得罪人吗?” “还有蔡掌柜一上来,先是称呼杜三姑娘,再是叫我,我知道你是按长幼秩序,可在商人眼里,难道不该顾客最大,其他的都往后靠吗?” “花匠匠师是你们的财富,可客人群体才是让一个店铺长盛久昌的保证。” “些许感受,蔡掌柜觉得我说得不对,就左耳进右耳出好了,打扰了。” 说罢杜妍很干脆地抬脚就走,谁的脸色都没去瞧。 蔡掌柜喃喃地道:“客人才是最大,才是长盛久昌的保证……” 杜婉笑意勉强:“蔡掌柜,我今日来是带来一盆奇品,这盆春兰双花连体孪生,正是难得的四喜蝶……” 他话还没说完蔡嘉盛就一摆手:“跟朱文说去。”他如今看着杜婉也确实太过招摇了,这哪里是奇艳斋的花匠,反而是公主大爷,她一来就耽误事。说着便急匆匆地进去了,一点情面也不留。 杜婉茫然地站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她昨日惊喜地发现自己种的一盆春兰异生了,不管是何品种,只要出现奇花、奇叶便为珍为贵,因为这是人力无法控制的,极其稀少。她一早便迫不及待,打扮得体面美丽,准备一洗之前滴水观音之辱,哪怕是知道今日不是朱文当值,也来了。因为她知道今日奇艳斋的客人一定极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放异彩才能挽回之前的损失,才能叫人们知道她是多能干。 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呢。 周围的人看她都是有些奇异的眼神,尤其是平日嫉妒艳羡她的那些闺秀们,都窃窃地笑起来。 简直比上一次更难堪。 杜妍!都是杜妍!只要有她就准备好事! 杜如怯怯地道:“三姐姐……” 杜婉咬牙:“回去!” “啊,可是还有灯会!”她好不容易才能出来啊。 杜婉接着没有人看到的角度压低声音:“还嫌丢人不够?” 她一刻都站不下去,扭身就走,这次又冷不丁差点撞上一个人。 “啊,怎么又是你!” 杜婉无奈道了句抱歉,头也未抬便出去了,小厮气道:“这人,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赵则端皱起眉头,都说相府嫡出二姑娘如何地温婉柔善,知书达理,两次相遇却给他的印象都极差,若仅是如此便罢了,最多和杜七一样任性,可偏偏这个杜三是表里不一,表里不一的人最可怕。 妹妹如今在相府,身边有这样的人…… 他也是一刻都不愿再等:“走!” 小厮奇怪:“去哪?” “左相府。” i954 ------------ 第四十章 坏表姐 奇艳斋偌大的前堂后面,是一个个雅间,里面摆放着各种名贵的花草盆栽,供身份贵重的人单独挑选,再往里,就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宅院,只是别人家的院子是拿来住的,而这里是用来种植、培育,还错落设了许多间花房,花匠们在里头勤勤恳恳地劳作。 除了自己人,能进来的客人只有寥寥一些。 忠国公世子长子,有着美玉公子之称的宋秉程正是其中一个。 今日他还带了两个朋友进来,侍者小意周到地跟随着他们,既是准备着随时服务,也是防止他们做出妨碍甚至破坏的事。 当他们转了一圈,又回到入口,听到前堂传来的少女略显稚嫩却清亮有力的话,这位奇艳斋训练有素的侍者撇了撇嘴,他们奇艳斋还不够重视客人?为了这些王孙公子特意训练出了多少侍者侍女,服饰要统一,笑容要亲切,知识要全面,消息要灵通,像他这样的侍者,一个至少要经过三四年的训练才能出来做事,而且招待糕点也无比精致,所有吃用坐行都是一顶一的好,只差当天皇老子供起来了,这还不够重视? 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话。 接着他就看到自己跟着的三位公子停下了脚步,听了半晌,外头人都走了,那位军器监之子苏文蔚敲着折扇笑道:“这个杜七,还真是有意思,她真的拒婚了?真是可惜,娶回家应该很有趣。” 宋秉程还未开口,旁边那位礼部尚书的长子范当便冷漠道:“一时委屈都忍不得,难登大堂;一府姐妹亦咄咄相逼,无情无义;不顾相府声名自揭家丑,不知轻重;在一店掌柜面前肆意教训,自以为是……不知所谓。” 他眼露鄙夷,昂首道:“如此浅薄粗鄙之人,简直枉为贵女,便是纳了做妾都是个祸害,苏兄自己情趣特别,可别误了直远。” 直远乃是宋秉程的字,大周男子一般二十及冠才由尊亲取字,可前些日子宋秉程十八生辰时,宫里就颁了旨,由皇上亲自赐字“直远”,与名相应,秉程直远,意为前程开直远阔,一时恩宠无二。 宋秉程略皱了眉,眼角斜了范当一眼,苏文蔚摇头道:“范兄何必如此尖锐?”人家姑娘再怎么碍着你的眼,毕竟是闺阁女流,他只是打趣宋秉程,而范当却……背后议人长短终非君子之为。 只是范当之父范吉乃是吏部尚书,吏部掌管着全国文职官吏的任免、考课、勋封诸事,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的职权不可谓不大。而苏文蔚父亲只是五署之一的军器监长官,虽说掌管军需武库也是一大重任,但终究无法与范吉比肩,便是官职上也整整低了两级,故而苏文蔚虽一向看不惯范当的恃才傲物自命不凡,却也从不与其争执。 宋秉程也不大喜欢范当,只是其父职务紧要,交好范当是家中长辈的命令,可这会儿他却有些忍不得他,低头略略一扫,不远处就有几盆鸿运当头,他过去捧起一盆,淡淡道:“早听闻范兄家中二弟才华横溢,今科必然高中,这盆鸿运当头就算我一点小小心意,嘉宝,一会儿替我送去范府。” 宋秉程的长随嘉宝有些摸不清头脑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捧过去,这可是预祝高中的意思啊,这花送到,必然就传出范家老二进了他家公子法眼的传言,范二身价高涨指日可待啊。 范当顿时脸色铁青。 他二弟是侧室所出,虽然是个庶子,却自小聪颖非凡,极得父亲喜爱,若非他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又有些才名,加上与宋秉程交好,在父亲眼中恐怕早被这个庶弟比了下去,宋秉程这是什么意思? 苏文蔚也难掩错愕,这显然是范当惹恼了宋秉程,可范当做了什么?贬低嫌弃杜七?还是姿态太过倨傲难看?他看了看宋秉程平淡无波的侧面,心中绕了无数个弯,面上打起哈哈笑道:“这走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适合给太后娘娘贺寿的花,看来直远还要费些功夫。” 宋秉程颔首:“前几日听闻有一种新品,叫做滴水观音,可惜没有养活。” “是啊,真是可惜了。” …… “太可惜了,出去一回也没看到灯会长什么样。” 杜妍走进自己的潇潇院,嘴里叹气道,实在是被杜婉杜如那么一搅和,什么情致都没了,而且前门大街的花灯从头挂到尾,还没入夜那人流就如织如缕,杜妍想想还要去人海里挤,就觉得已经疲惫的手脚打哆嗦,索性就打道回府了。 不过毕竟是有些遗憾。 刚进院,她就看到小温氏身边的阿兰在这。 “姑娘你可回来了,夫人叫您回来就去她那儿。” 杜妍一惊:“母亲怎么了?” 阿兰笑着说:“姑娘放心,夫人很好,是二舅夫人带着表姑娘来做客了。” 二舅夫人…… 杜妍脑海里映出一张有些模糊的脸,记忆中是一个飒爽利落的妇人,嫁给自己的嫡亲舅舅后虽然生活上不是很如意,但一直乐观带笑,小时候每次来看原主都会带好吃好玩的,那条菩提手串就是她三年前送给原主的。 虽然原主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不过这个舅妈从未减削热情。她是真的心疼小姑子小温氏,爱屋及乌也十分疼爱原主。 杜妍眼睛亮了亮,她记得这个舅妈董氏是个有来历的人,有着一手过人的识毒用毒本事,就连书里都有写到过,在边关的时候她是经常扮成士兵或者副将随舅舅上战场的。 她马上说:“我这就去!” 春柳忙道:“姑娘,需换一身衣裳。” 杜妍想说不用麻烦了,不过这里就是这样,在外边晃了大半天,回来要是不换衣服,带着满身灰尘就去见谁,会被视为不尊重对方。 她只得回房,快速梳洗了一番,翻了翻,衣柜里的红装竟被她穿了个遍,天气不好浆洗后又都未干,只好换了身白底撒石榴红碎花的大袖中腰襦裙。 这宽松的衣裙轻盈的布料穿在身上极舒服,比那些夹袄袄裙飘逸多了,杜妍忍不住臭美地转了圈,心想难怪杜妍喜欢穿那些轻飘飘的罗裙,古代衣饰实在是太美了,她自认不是娇女子也有些爱不释手起来。 决定了,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她就要好好享受,以后都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弥补从前二十余年的缺憾。 贴身服侍的春柳和青青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无奈,有时候觉得她们姑娘稳重又冷酷,可幼稚起来实则与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没有两样。 不过,姑娘确实穿什么都好看,有的人衣裳颜色太艳了就压不住,太素了又整个人都显得黯淡无华,而她们姑娘生得好,只要不满头挂上老气俗气的金银饰物,妆容不要做得太刻意,举止不要太拿捏,如此自然写意,简直是浓装淡抹都相宜啊。 只可惜了那只眼睛…… 杜妍臭屁够了,就迫不及待地往上房走去,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黄裙女孩子蹲在檐下正看着什么。 她放慢了脚步,搜索脑海里的回忆,心想这位应该就是表妹夕华了。 二舅舅只有二舅妈一个妻子,没有半个姬妾,成婚多年来只得两个女儿,大女儿凝华今年十九,三年前已经出嫁,二女儿夕华今年也是十三,不过比自己要小半岁。 一般来说,大女儿出嫁,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小女儿,应该是千宠万爱养出娇蛮明朗的性子,可舅舅舅妈宠爱这个女儿不假,这小夕华却不知为何,生就一副沉闷的性格,有事没事喜欢蹲角落自己画圈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被遗弃虐待呢。 为了这舅舅舅妈没少操心,使了多少法子都不见效,杜妍心想这大概是自闭的表现,不找出原因不是那么容易能治好的。 她想着轻手轻脚地靠近,蹲下身笑眯眯地道:“夕华妹妹,好久不见了。” 少女转过脸来,头上一左一右两个双丫髻被她挠得不像样了,稚气单薄的脸上一点情绪也没有,抿着淡色的唇,漠然望过来。 杜妍笑道:“夕华妹妹还认得我吗?我是妍表姐啊。” 她抿了抿唇,好像有些烦躁,又转回头去,过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道:“认得,坏,表姐。” i954 ------------ 第四十一章 舅妈 杜妍摸摸鼻子,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原主确实不是一个好表姐,每次见到这个表妹都没好脸,因为温夕华的自闭不讨喜,原主觉得她就是一个傻子,连打招呼都十分不屑,虽说没有冷嘲热讽之类的,但单单是眼神里的轻蔑鄙夷就够人反感的了。 她见夕华跟前是一盆小白花,没话找话道:“水仙啊,怎么长得这么不精神?” 何止是不精神,简直要枯死了。 可这话一处,夕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平平的语调里都透出了不高兴:“叫雅蒜!” 杜妍就愕然,雅蒜好像是水仙的别称,是比较旧的叫法。难道这个时候还没有水仙一说吗?她回想了一下,世上花千千万万种,她又不是杜婉,能接触到最时新的品种,怎么知道什么花有什么花还没出现,什么花什么时候引进? 大概是屋里听到动静,一个妇人匆匆转出来,看到杜妍就大喜道:“妍姐儿!” 杜妍站起身来,还没说话,就被搂到一个怀抱里,顿时就有些囧。 和小温氏柔软馨香的怀抱不同。 舅妈董氏的怀抱略显宽阔和硬厚,夹杂着淡淡的药味,隐隐有一种凛冽苍远的味道,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掌也是有着一层厚茧,她就摸着自己眼罩周缘,眼里含泪道:“怎么就伤了眼睛?可还能看得见?治不好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小小年纪的……” 杜妍看着眼前的这个妇女,四十上下年纪,两鬓难掩银丝,在这个深宅女子基本都受到全面保护的年代,就显得格外苍老。她的容貌也不是常见的柔顺和婉的那种,而是颇为硬朗,让人一看就觉得这是一位刚强豪爽的女子。 杜妍无所谓地笑道:“舅妈别难过,只是伤了一只眼,又不是两只,不碍事的。” 董氏瞪她一眼:“小没心肺的,眼睛是多贵重的器官,怎么样?大夫怎么说,还能复明吗?” 杜妍摇摇头。 她问过冠白楼的,说是希望渺茫,如果要尝试,那就要深入地检查,完了肯定要动刀子之类的,杜妍一想到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麻醉药很落后就不说了,消毒就是烧酒里泡泡、火上烤烤也就罢了,问题是无菌操作很难保证,别眼睛没治好,她先给感染上了一命呜呼。 而且她是砸在尖锐的石头上,眼球结构还完不完整都是两说。就算眼球还好,可是眼睛受了外力重击,爆裂骨折、视神经受损、血管压迫、眼外运动肌肉损伤、眼球内壁挫裂,这等等都是有可能的,哪里是这里的医术可以解决的。 有时候想想她都觉得害怕,所以能保持现状她就很高兴了,至于复明,还是算了吧,反正还有右眼,又不是完全看不见了。 一开始单用右眼是很难适应的,看远处一个物体都摸不清它的具体位置,拿什么东西手伸出去都很难一次性抓到,不过时日一长也就习惯了。 她这么说着,董氏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和之后出门来的小温氏对视一眼,小温氏含笑道:“妍儿自己都接受了,嫂子就不必难过了,白白浪费了感情力气,她现在可是快活得很。” 走过来拉着杜妍看了看:“又跑去哪里疯了?惹祸没?” 以往杜妍只要出门,她就有操不完的心,总担心她又惹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事,可昨日她说自己要出门,小温氏虽然担心她,但心里是高兴的。 妍儿虽然表现得不在乎眼睛的事,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但她既然愿意出门,那就是真正的不放在心上。小温氏也希望她不要因为眼睛就从此只爱窝在闺房里,生生少了鲜活生气。 就这几年了,以后出嫁了,拘束烦愁多了,做姑娘时候的轻快自在就真正成了奢望。 她看着嫂子两鬓微霜,眼角皱纹,再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种种,心中就洋溢起淡淡酸意。 董氏却没有她那么多愁,她惊喜地看着杜妍,杜妍说话间那种爽朗乐观,那种不在意不扭捏,都透着丝丝的大气果断、有主张,那个时而阴沉暴戾时而任性不知好歹的外甥女,果然如小姑子说的那样,长大了,变了样了。 “好好!”她不住地说,拉着杜妍的手,“人要历难才能成长,经了这次的事,妍姐儿能看明彻了,这真是个意外之喜。” 说着又朝温夕华招手:“夕华来,和表姐见礼过没有?这一晃眼你们姐妹都三年没见了。” 夕华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过倒是听话地对杜妍福了一礼,然后又蹲了下去,董氏无可奈何,见杜妍没有生气,反而一直笑盈盈的,终于放了心。 杜妍跟着小温氏和董氏进去说话,很快就知道了董氏了来意。 因为舅舅温邦秩多年来都驻守边关,他们一家人很少进京,如今温邦秩年纪也大了,两年前腿脚又受了伤,越发上不了战场,便想着回调。 可是他们一没人脉二没钱财,很难疏通关系,加上有永康伯府从中作梗,想要调回京师是千难万难。这不,等了一整年才说能平调去驻守关内道长安区和户县的库峪。 这么说杜妍还听不懂,但董氏一说起库峪乃是秦岭七十二峪之一,杜妍就完全明白了。 根据她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和知识,以及刚从《大周风云录》里所了解的知识,这个世界和她以前那个世界,地形上有相似也有不同之处,相似的是仍旧有秦岭、长江此类的山川,同样也是以秦岭划分南北。 而大周大部分疆域在秦岭以南,其国都虽叫做京师,但是与北京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远远在南边。大周官职制度和行政区域划分虽然和大唐有不少相近之处,但唐朝时候的长安,在大周却是边关苦寒之地。 库峪便在长安,它的北面便是杜妍前世有世界四大文明古都之称的西安,可这里的西安却没有这么有名,因为它再往北,一水之隔便是北齐……好吧,杜妍在这里矫正,北齐只是人家国家对自己的称呼,而大周人称其为北烈,因为其皇族姓烈,而北烈与卑劣谐音,大周人乐得这么叫自己的敌国。 杜妍死对头写的小说里没有指出这一点,害得杜妍以为人家就叫北齐,还是看了《大周风云录》才改口的。 大周与卑劣之间的天然隔离带就是秦岭,所以秦岭的军事地位很重要,在秦岭以南就是安安稳稳的大周朝,在秦岭以北的小部分大周疆土则战事不断,如此,驻守秦岭就成了很要紧的事。 董氏道:“这么多年老爷都是驻守边关前线,与北烈正面相对,这次调动依然没有调过秦岭,虽说有些失望,但毕竟不用频繁开战,可那秦岭北岸气候严寒,地形显要,听说民风又十分彪悍,鱼龙混杂,且这回老爷手中兵将又少,好无根基,顶头上峰与同僚是好是歹都未知,要说安全,还远远不如在边城军营里,所以夕华跟着我们就有些……” 她想把小女儿托付给小温氏一段时间,至少等丈夫立稳脚跟再来接她。 她本来还担心杜妍不接受,来了后又知道小温氏新有了孕,恐耽误她养胎,便生了退意,可杜妍的变化又让她看到一线希望。 她看向杜妍,果然杜妍笑着说:“这感情好,我一个人在府里也觉得闷得慌,府里姐妹大多虚情假意,我懒得和她们打交道,夕华妹妹来和我作伴求之不得。” 董氏露出大大的笑容来,小温氏瞋了杜妍一眼,她也习惯了这个女儿总说些惊人的话,她对董氏道:“嫂子尽管放心将夕华留在这里,我必待她如亲女。如今妍儿也懂事能干了,我这身子能保住还多亏了她,就是我这个姑姑不中用,夕华也有妍儿护着。” 董氏连连点头:“妍姐儿是个泼辣的,比你少时可强多了。” 杜妍微囧,这真是夸人的话吗? 她还想跟舅妈聊聊她的独家用毒本领,可看着舅妈说出了心事,整个人一轻松就掩不住疲倦,便知趣地请她去休息,乐得她又笑又夸。 她走后小温氏就叹了口气:“先前就见她欲言又止,我也跟着急,好在妍儿你懂事了,不然你舅妈定不敢说出托付夕华的话。她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有事找到我这儿来,要是不能应了她,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说着有些伤感起来。 杜妍不知如何应答,便看着她没说话,小温氏过了片刻又说:“妍儿你,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夕华妹妹,要好好孝敬你舅妈,我和你舅舅,实在亏欠她太多了……” i954 ------------ 第四十二章 回报 和大温氏的命运有些相似,小温氏的生母郭姨娘也是先生了一个儿子,生女儿的时候难产血崩。 不过和大温氏只熬了一个月就撒手而去不同,郭氏却硬生生熬了四年。 郭氏出身将门,先人先是温家的家奴,后来大周开国,温家出了不少力,受封永康伯,郭家也就蒙恩,脱离奴籍,成了永康伯温氏旗下的小兵小将,几代以降,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将门。 郭氏的祖父、父亲都是两代永康伯的副将,郭家有令,郭氏女不得嫁入温家,不是因为只能嫁为妾室而不满足,而是为了避免那之后带来的一系列利益纠纷、家宅争斗。 就好像如今有不少勋贵权贵有家训,族人不得入宫为妃一样,虽然绝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却最是稳妥,得以置身事外淡看政权更迭。 可上任永康伯,也就是杜妍的外祖父却对郭氏情有独钟,力排众议硬是纳了郭氏。 郭氏很招主母以及当时的永康伯老夫人厌弃。 郭家紧跟着遭到打压,子弟频频出事,外祖父幡然醒悟,愧疚不已,煞费苦心给郭家安排了后路。 并守护着郭姨娘,让她平安诞下麟儿,也就是杜妍的亲舅舅温邦秩。 然而数年之后郭姨娘再次有孕,外祖父却恰好征战在外,郭姨娘分娩之时就受了迫害。 好在郭姨娘自幼习武,身子骨健壮,熬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四年后温邦秩十三岁,勉强可以说亲了,她为儿子讨了个强悍的妻子,这才丢下长子幼女,满怀忧虑挂念地闭眼。 她挑选的儿媳正是董氏。 董氏当时已然十六,整整大了温邦秩三岁,既非官家千金,也不是什么权贵之后,早逝的父亲更只是一介贫弱书生,说她强悍,是因为她母亲是江湖中人,祖上与已经灭门的唐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董氏更是自由习武用毒,武功不弱,性格刚强凌厉,只有这样的儿媳,才能保护着温邦秩兄妹在嫡母淫威下安然成长。 郭姨娘几乎是拿着郭家曾对董氏母亲有恩这一点,逼得她下嫁报恩。 董氏带着女儿来到小温氏给她准备的房间,看着房间里各种物件一应俱全,轻轻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当年,自己是不愿的。 她自幼跟随母亲,虽然居无定所日子贫苦,却无比自由无拘无束,永康伯府却是一个巨大的囚牢,更何况要嫁的丈夫还是一个比她都要矮小、一脸稚嫩的小男娃。 可再不愿又能如何,郭姨娘行之将死,苦苦哀求,母亲也旧疾复发,死前就吊着这么一桩心事。她不应,母亲报不了恩,到了地底下都无法瞑目。 那晚母亲却把她叫过去,摸着她的头发,给了她一个包袱,叫她走。 远远地离开,跟着自己的心上人远走高飞,上一辈种的果,如何能叫下一代来承受? 她想了一夜,第二日却对郭姨娘说,她愿意。 看着郭姨娘含笑合上双目,看着母亲无奈担忧却欣慰地逝去,她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而且她的小丈夫很体贴,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稍微惹她不高兴她就甩手走人,小姑子也极可爱懂事,喜欢紧紧捉着她的手或者裙角,满眼都是依恋。 她知道这种家人的温暖,是跟着心上人浪迹天涯也无法体会得到的,那一点点遗憾也只能任时间去消弭。 她做好每一件她该做的事,照顾夫君,教养小姑,和正室婆婆斗智斗勇。 多年之后,丈夫情深意重,不曾纳一妾,小姑感恩在心,大女儿懂事,从不叫她操心,小女儿……也算是省心。 她所有的付出都没有落空,上天待她不薄。 她很满足,也很感恩。 可不知为何,今日第一次收到外甥女的善意,她才猛然间有一种触动,终于有一种开枝散叶,亲情延绵的感动。 对她这样一个幼时母女相依为命,接着独自一人撑着一个家,后来老爷顶立门户,可依旧毫无援助,从未感受过族亲支应的人来说,外甥女的一口应诺,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 她拉过对着那盆雅蒜目不转睛的小女儿:“夕华,以后要乖乖听表姐的话知道吗?母亲不在的时候,你要听话、懂事,有什么难处就跟你表姐说,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让她留在相府,这是以前就和夕华商量过的。 夕华抬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遂又低头下去了。 董氏无奈,知道她是答应自己会听话,可不相信杜妍会照顾她。 罢了,慢慢看吧。 杜妍这边知道了舅妈的身世,唏嘘不已,越发觉得这个勇于承担、义无反顾、坚强善良的舅妈可贵又可爱,平心而论,如果换了是她,她不大可能牺牲自己的一生,跳进一个不知前途的巨坑里。这是舅妈碰上了舅舅那样的汉子,要是个白眼狼呢?一辈子不就完了? “舅妈会在这里呆几天?” 小温氏想了想:“她敢从边关赶回来,一路上受累了,怎么我也要劝她歇两天,只是你舅舅那边只有一个人,腿脚又不好,我看她心里挂念,必不会久留。” 啊,那就是说不能和她深入探讨了。 杜妍还想学几手保命功夫呢。 用毒什么的,想想就又酷炫又高大上。 “舅舅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小温氏不由红了眼睛:“说是一年半前中了一箭,伤口太深,本来也好好的,谁知道还没将养完全就又下了战场,行军哪里不是跋山涉水的,这就中了寒毒。” “本来及时医治也能好,但调度的命令一直没下来,只能在那里熬着,一年多下来,说是已经坏到了骨头里,疼得大半夜大半夜睡不着觉。” 杜妍一惊:“这么严重?那怎么不回来?”说着她就觉得自己蠢,大周对下层武将还是挺苛刻的,在哪一带活动、做什么,都要有命令才行,除非舅舅不做官了,否则朝廷就是要他老死在外头,他也不能说个不字。 当然,如果有关系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她低声问:“非得这么撑着吗?”不做官又不是没有出路了。 小温氏有些无奈:“你舅舅穿了一辈子的盔甲,拿了一辈子的刀,让他放下这些他还能做什么?况且,他更多是为了我们母女。” 是啊,她们母女处境已经不好,要是两个做下层武将的舅舅都没有,那还不知怎么给人轻视呢。 杜妍有些恹恹地,心想跟舅妈问个清楚,然后看看能不能跟冠白楼讨些主意,她帮不上大忙,要是能治好了舅舅的腿,那也是好的。 这时忽然下人禀报柔姨娘来了。 杜妍奇怪,赵则柔来做什么?又不是请安的时候。掐指一算,哎呀,今天是赵则端上门认亲的日子! i954 ------------ 第四十三章 当好人 几天前赵则柔就在小温氏的提议和主持下提了姨娘,并且杜妍还建议叫柔姨娘。 书里赵则柔是叫赵姨娘的,不过杜妍有些坏心,杜婉不是有个叫小柔的猫吗,听说那猫险些流产的那晚,杜婉动作搞得极大,又请兽医,又熬药呼号的,全府都知道了。 不知道府里的两个孕妇心里作何感想,小温氏倒罢了,她心思还算宽,可赵则柔呢? 一只猫都有一群人围前跑后,她大概深深有一种人不如猫的感觉吧?况且那猫还和她的名字重了。 她不能和其他人计较,也不好和一只猫计较,但她眼里的杜婉肯定就不那么顺眼了。 而且那猫产崽之后,爱称还升级为柔公主,虽然不知道皇宫里那些公主怎么想的,但一个柔公主一个柔姨娘,想想就很叫人心塞吧。 赵则柔果然是来说她家据说远行多年生死不明的兄长上门竟认亲,恳求小温氏让她去前厅见上一面。 小温氏答应了,不但答应了,杜妍还跟着去了。 虽然不合规矩,但杜妍不守规矩在相府上下看来才是正常的。 她看到了赵则端,稳重、成熟、英俊,衣着贵气却低调,一张脸上写着精明与干练,仿佛没有什么难题能困扰得了他的样子。 不愧是女主的第一跟班――第一位跟班,在书里的戏份比宋秉程那个男主的头号大敌、眼中钉肉中刺还要多。 杜妍把这两人暗暗比了比,得出的结论是赵则端无论是颜还是气质都远远不如宋,可他身上有一种历经战斗的成熟魅力,草根里挣扎出来的坚韧和粗犷。 此时这个散发着魅力的草根正和杜婉说话。 杜婉笑意盈盈,高贵而风雅,仿佛当家主母一般极有大家之风。 “……没想到柔姨娘还有一个兄长,这真是大喜事。柔姨娘温婉知礼,比之大家闺秀也丝毫不差,相府上下都很喜欢她,老夫人常与我说,可怜了她身旁一个亲人也无,我们能多照顾一点是一点,这下好了,柔姨娘一定很欢喜。” 赵则端垂眸,很恭谦地不去直视:“蒙老夫人垂爱,是柔儿的福气。” 心里却想,相府果然是不成体统的,就算杜纯义不在,没有个正经的男主子,也不至于让个未出阁的姑娘出来接待男客吧?而且还只是见一个姨娘的亲戚。 想着,心里就闷痛起来。 姨娘? 比大家闺秀也不差? 他的妹妹论血统,比这个所谓的相府嫡长女不知高贵多少倍。 如今却沦落为一个卑微的妾室。 看着杜婉的清高姿态,他越发心里梗了一口气。 杜婉则在暗暗打量他。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只做一个普通的千金小姐。她有野心,她想站到高处,所以她从小就学着收买人心,积累资本。 这个赵则端一看就是颇有些本事的,一介商户,如果用得好了将是一个得力的马前卒。可惜,她和赵则柔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现在开始有也不迟。 “听说赵老板是做珠宝生意的?” “开了家小铺子,勉强糊弄日子。” “赵老板太过谦了,能在京师开得起珠宝铺子的,没有几个是糊弄出来的。” “开珠宝铺子?”杜妍突然接过声去,“这个倒是稀奇,原还以为是个见柔姨娘富贵了,就上门攀关系骗吃喝的,没想到还是个腰缠万贯的。” 她步履干脆地走进来,赵则端连忙起身行礼。 杜婉的好心情凝滞:“七妹妹怎么来了?” “正好碰到,想来就来了呗。” 杜妍随意地说道,漫不经心一般地朝赵则端颔了下首,然后看看他,又看看赵则柔:“嗯,长得倒还有几分相似,柔姨娘,你确定这位就是你的兄长?” 赵则柔早已泪水糊了脸,怔怔地望着赵则端,激动得都颤抖起来。 杜妍便对赵则端说:“虽然柔姨娘承认了,但你还需要做些证明,户籍、信物、人证物证什么的,不然叫人如何相信?” 杜婉责怪道:“七妹妹,上门是客,况且哪有可能假冒?” “那可不一定,听说柔姨娘的兄长远门数载,当时乃是个小小少年,如今大变了模样也不奇怪,万一就有谁心术不正上门冒充呢?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柔姨娘好。父亲公务繁忙,母亲身子不便,老夫人不爱见人,三婶也不肯出面,上来一个人说是姨娘的娘家,若是假的,姨娘与一个外男接触,岂不遭人诟病?而若是真的,咱们府上却不调查不上档,知道的是信任,不知道的还以为瞧不上这门亲戚,人家下次再上门怎么自称?” 赵则端微微一惊,暗暗看了杜妍一眼,连忙道:“七姑娘教训的是,是在下考虑不过周详,还请七姑娘宽恕一日。” 杜妍点点头,书里赵则端上门的时候,四姨娘可还春风得意着,因为不屑又嫉妒,也拿真亲假亲说过事,给赵氏兄妹难堪,还是杜婉帮忙说的话,这回可轮到自己当好人了。 仿佛对对方恭敬的态度很受用,她脸色缓和下来,笑道:“看你这么诚恳,我姑且信你了,本来夫人准许柔姨娘过来,是担心她见不着人,心里惦念不利安胎,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我想你们多年未见,必然有很多话要说,就破一回例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说说体己话,待来日正式认了亲,拿了拜帖上门,才算名正言顺对谁都好。” 杜妍一副随性又周到的样子,挥挥手就决定了这件事,随即去拉杜婉:“三姐姐我们快走,把这地儿让给他们兄妹。”其实是担心杜妍和赵则端一见如故详谈甚欢,分分钟建立革命情谊。 又吩咐文妈妈等人,“远远守着厅口,可也别走远了,免得被人瞧了又生事端。” 既给了人说私话的空间,又得将人放在眼皮底下盯着,不然出了事怎么办? 杜婉竟比不过她的力气,不甘不愿地被她拖走了。她一肚子热乎笼络话还没说呢! 赵则端看着她们的背影,这个七姑娘,果然和传言不同,转头,看着赵则柔:“小妹,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大哥回来了!” …… 杜妍见到了人,又破坏了杜婉表现自个儿的机会,心情极好,回到自己院子,往床上一趴,毫无形象地呻.吟起来。 今天真是把她累坏了,坐个马车走几步路又说了些话而已,就全身疲乏,真是太弱了。 她想着从明天开始就锻炼身体吧,就算学不到武功之类的,但她一个搞体育当教练的,健身的法子多的是。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沉沉睡去。 春柳进来一看,摇摇头,姑娘也是,衣裳也不脱,鞋子踢得到处飞,哪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青青迎上来:“春柳姐,晚饭怎么办?” “姑娘不是带着我们采买了许多吃的吗?整一整,糕点先摆上,一会儿姑娘醒来得饿了,干粮收拾到一边,剩下些食材也都分门别类地收着,晚点我给姑娘做。” 春柳说得越发有条理起来:“我们下人的吃食该从哪领还是去哪领,姑娘的那份也去领来,吃不吃再说。” 姑娘说的,没必要给大厨房省着,可是想到从大厨房拿来的吃食被人下了药,春柳就一阵后怕。 她受过正经的调.教,知道大宅门里吃食最容易做手脚,实在不行她就顿顿给姑娘现做了。 青青忽然盯着她身后看,春柳转过头,就看到金叶脸色沉沉地站在不远处,看到她们看过去就闷头转身走了。 青青道:“她……” “不必理会,留心盯着些便是了。”金叶翻不出花来,以姑娘的性子,她现在只是没有理由,等抓到现行,保准第一时间把这金叶远远打发走。 i954 ------------ 第四十四章 送礼 花灯遍地烟火漫天的元宵节,就在杜妍的呼呼大觉中过去,第二日赵则端果然拿出了许多证明自己就是赵则端的证据,甚至连商行一把手和京兆尹一师爷的保证书都有。 亲戚关系一下子就敲定了下来,不过这次出面的是小钱氏,昨天她是不乐意给一个小妾做面子,谁知道马上得知小妾兄长是个做珠宝的,钱是那哗啦啦的多,商行官府都有人,不是个简单的,当即笑容满满地贴上去。 杜妍也不管这个,她已经被眼前的一盒子震住了。 “这……都是给我的?”她想她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像乡巴佬。 可是没办法啊,眼前五颜六色。 红宝石、紫晶、碧玺、绿松石,还有一整套的七彩琉璃头面。 赵则柔温顺笑着:“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昨日多亏了七姑娘,妾身多日来也多亏了夫人和七姑娘照顾,否则这个孩子都……”她说着抚了抚腹部,黯然了一下,脸上又光彩照人,往常就美丽,如今有了底气和主心骨,更是了不得,“本是想送些好药材,可又不知道七姑娘需要那些,要是送的吃不上可就不值了,这才改了珠宝。” 她也是有些消息渠道的。忠国公府送过药材来,但那些名贵药材并没有用到杜妍身上,甚至小温氏母女大概都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赵则端说送药材的话,又招摇,又不合时宜,还是美丽小巧好收藏的宝石更讨人欢心 果然,杜妍脸上写着惊喜。 杜妍克制地吸了口气。 不是什么贵重物件? 这是说她没见识吗? 红宝石、紫金在她的前世都是高档奢侈品,在当今虽然比不上金银玉质和珍珠,可因为产地在外域,在大周也是稀罕的;玫瑰红的碧玺别说颜色瑰丽,在所有单色碧玺中,似乎仅次大红色的;而绿松石则是四大明玉之一,应当是几样里最为贵重的一样;那套琉璃头面虽然最不值钱,可因为也是从异域交易进来的,也非常难得。 难得的和珍贵,说明用了心啊。 杜妍啧啧两声,这五样得值多少钱? 不愧是做珠宝生意的。 听说府里女眷都得了礼物,可基本就是一人一块翡翠之类的,除了老夫人是一尊三寸高的白玉观音,杜婉是一对东珠耳坠并一支玉簪,小钱氏一副镯子,而小温氏表面上是一枚黄玉胸针,私底下恐怕也会加些。 杜妍见宝眼开,本着不拿白不拿的宗旨:“既然是你们兄妹一番心意,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大家都差不多的东西,就我这么多件……” 赵则柔便说对外杜妍这里也是一枚翡翠玉佩。 杜妍看了看那玉佩,水头不错,可是也就四五十两的样子,而盒子里五样加起来,以当今物价也少说三千两。 她总家产也不过千把两,赵则端一送就送了三倍过来。 大手笔啊。 不过这个礼物她喜欢! 她立即去了小温氏那里。 小温氏正在给董氏母女送礼物。 一个缠金丝的雅致黑扁匣子被推来推去。 “嫂子别和我争了,本也是意外得来,没什么要紧的,哥哥要医腿治病,初到库峪上下打点,哪个不要银子?” “那也不能要你的东西,你们母女也不容易,这可是好东西,留着给妍姐儿做嫁妆也好。”董氏坚决推拒。 杜妍走进去:“在推什么东西?” 探头一看,匣子里精致柔亮的黄绸上赫然是一串珠子。 十二颗鹌鹑蛋大小的圆润南珠! 杜妍吃了一惊:“母亲,这就是赵……送的?” 和小温氏那条陪嫁南珠项链好像。 不过小温氏那条有二十四颗南珠,只不过每颗都只有小指头大小,而这里十二颗,颗颗都有鹌鹑蛋那么大,也更加无瑕,宝光映透,华美绝伦,简直如夜明珠一般,一瞬间震住人的心神。 杜妍这种门外汉也能肯定这一条比起小温氏那条肯定昂贵数倍,甚至有钱也很难买到。 董氏连忙道:“妍姐儿你快劝劝你母亲,这样好的东西,有钱也买不来,她舍得换成银子我都替你们心疼,还不快快收起来,你舅舅不缺银子!” 就算缺,也没有拿妹妹的道理。 杜妍震惊完了定定神,笑道:“好东西要派得上用场才能叫好东西,不然跟那些石头又有什么分别?我们又不是那些钱多得少收的收藏家?” 小温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她还担心杜妍不高兴,毕竟这珠子留着肯定是给杜妍的,可女儿再不高兴,她也必须这么做,她知道哥哥家正是艰难的时候,她什么也帮不上,只能拿点银子已经很过意不起。 “不过,”杜妍又说,“母亲就这么给舅妈她当然不会收,而且舅妈拿去哪里换钱?要我说,换钱还得找赵则端,一来他不会压价,二来这东西难得,我们卖给别人赵老板知道了心里肯定不舒服。” 给她的礼物色彩斑斓珍惜罕见,正是讨小姑娘欢心的,或许因为担心不够分量,才加了一样绿松石,而给小温氏的礼物则是她早年丢失的陪嫁,赵则端岂是一个有心? 她这时才怀疑起来,难道赵则端不仅是因为她们母女保住了赵则柔的孩子才送重礼? 这赤.裸裸是交好的意思啊? 杜婉的机运再一次落到她头上了? 杜妍脑子里念头转了一圈:“成了,这事交给我来办,母亲,舅妈,你看我也收到这么多宝石,每一样都好漂亮,夕华妹妹快过来,看看你喜欢哪个。” 夕华蹲在角落,仍旧捧着那盆雅蒜不离手,山不来就她杜妍就蹬蹬跑过去,献宝似地给她瞧盒子里的东西。 夕华仿佛没听到,杜妍就自己挑起那枚紫晶:“夕华是二月的生辰吧,紫晶是二月诞生石,象征着诚实、执着和善良。人们认为紫晶可使人抛弃前嫌,可以时来运转、逢凶化吉。夕华,她能给你带来好运哦。” 夕华这才抬头,眼神落在这枚五分之一巴掌大小、颜色非常深却格外纯净剔透的水晶上,渐渐变得专注欢喜。 她看了看董氏。 董氏有些心酸,这么多年她和丈夫过得清苦,小女儿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佩饰。 “你表姐疼你,你就拿着吧,还不谢谢表姐。” “……谢表姐。” 杜妍摸摸她的头,酷酷冷冷的小女孩好可爱。 她回到小温氏两人身边:“其实舅妈,我想问问舅舅到底伤得怎么样,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大夫,如果能配出药,或者指导一下怎么疗养,可不比秦岭那边人生地不熟地抓瞎强?” i954 ------------ 第四十五章 再见老何 杜妍问清楚情况,当即给冠白楼写了一封信,上次贸然前去,尽管冠白楼没有表现出来,杜妍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打扰了他什么事,而且莫名其妙碰上一个推销鼠类的邋遢汉子,杜妍这次可不想再贸贸然过去了。 她尽量用简单、委婉的词句,恳切表达了希望冠白楼能施以援手的请求,并询问若无论药材或者疗法都选贵的来,大致需要多少钱,然后迂回地表示出自己舅妈等不了太长时间,希望他能不能帮忙都尽早回信。 她想了想,把南行叫过来,让他去跑腿,这边带上了春柳和宝树,和赵则柔说了想将南珠链子换成银两的想法。 赵则柔十分吃惊,春柳和宝树都有些难为情,杜妍却神情坦荡得很,既然没必要用那么高大上的链子,干放着也生不出钱来,还不如干脆换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态度让赵则柔意外之余,又有些同情,想着这正经的夫人和嫡小姐都到了要用首饰换钱的地步,虽说是无能了些,但到底是可怜可叹。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在看到对方的失落之处,赵则柔最后一点点的被正室压了一头的酸涩苦闷也转眼间烟消云散,对杜妍越发地亲近起来。 她立即让紫萱给赵则端报个信,杜妍不大好意思地笑道:“赵老板方便之时,我亲自上门去,这事怎么说的,你们送礼是给面子,我们收下是一回事,拿来换钱又是另一回事,若非不得已,我也不能这么做。所以这事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赵则柔连声道“七姑娘言重了”,却对杜妍的尊重很受用。 转眼南行回来,道冠白楼答应下午上门拜访,他悄悄地说:“冠郎中透了个底,说按姑娘说的情况,要在短时间内将舅老爷的腿治好,所花银两少说要七八百两,且他猜测舅老爷多少有些旧疾,调养身子更是件天长日久的烧钱事儿。” 杜妍点点头,因赵则端那边还没有消息,换钱的事急不得,急了脸上就难看了。她就偷偷和小温氏商量,将她那儿的几百两现银拿来,和自己的一凑,就一千出头,又让文妈妈去两家铺子并田庄上共取了两千两来,这手里才有些底气。 她暗叹:“果然有什么千万别有病,我们也算小富了,看个伤买个药,消耗就大了去了。” 小温氏也是这会儿才发现原来自己手头不宽泛,歉疚地拉着女儿的手:“难为你了……” 杜妍摆摆手:“这有什么难为的,当务之急是解了舅舅舅妈的难,我们直接给钱他们铁定不要,倒不如把银钱换成他们需要的拒绝不了的东西。”她心里看得明白,在这个社会里,人没背景可真的不行,她这个便宜舅舅虽然位卑官小,还没有儿子,但好歹是镇守一方的武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上他。 摒去这凉薄功利的打算,她也是真心相帮他们,舅舅情深专一,舅妈不离不弃,这简直是当今时代的爱情传奇,让人忍不住想去守护。 到了下午,冠白楼果然来了,杜妍将舅妈拉去,让她自己将舅舅的腿伤旧疾说清楚,冠白楼沉思片刻,执笔挥洒而就,写了好些个方子,满满数张纸,又道:“秦岭那边我有一位好友,医术也颇为高明,其住址我已经写下,温夫人带着我的信物去拜访他,请他当面为温大人诊治,再辩一辩我这方子可不可用,那就万无一失了。” 董氏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杜妍看着那枚白玉佩,眨了眨眼,神医的朋友啊,就算不是神医也差不离了。而且冠白楼愿意将他的关系拿出来,这令她十分意外,到底是处于医者的考量,担心自己的方子用不到点子上,还是他心底就这么好? 她趁热打铁:“冠先生,你给我舅妈号号脉吧,常年在边关的,吃苦受累鞍前马后,落下什么病症都难说。” 董氏嗔道:“能有什么病症?”她知道外甥女是关心自己,可看方子上,开的都是一等一的好药,这得多少钱啊,她不能再叫她们母女破费了。 杜妍不依,硬拖着董氏看病,倒真的给冠白楼看出了什么失眠症、风湿病、胃病等等,吓得杜妍赶紧叫冠白楼开药,还当即做了一次灸法熏灼。 这看病一看就看到太阳落山,杜妍仍意犹未尽,好歹叫董氏拦住了,冠白楼才得以离去,双方约好明天去取药。 杜妍有些遗憾:“舅妈我听说你很会用毒,这可是防身保命的一大绝招呢,你要不要买些药什么的?” 她眼睛闪啊闪,就差在屁股后面安一条尾巴摇了,可惜董氏没接收到她的意思,好笑道:“那都是老掉牙的事了,如今太平盛世……”她停顿了片刻,才道,“普通的暗器尽够了,哪需要多阴损的毒药?” 杜妍捧脸:“舅妈你还会暗器,啊,我好想学!” 董氏被她崇拜的目光搞得两眼晕晕,心里却说不出地高兴,看这乖巧体贴的外甥女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你想学?哎,女孩子家学那些粗鲁了些……”杜妍刚想反驳,她却接着说,“可学几招防身确实是有益的,瞧你这瘦胳膊细腿的,若有些底子何至于一跤就摔坏了眼睛?” 杜妍:…… 好吧,确实是她……不,原主太没用太柔弱了。 所以她才想练武啊练武! 董氏道:“可惜舅妈明日就要走了,你若想学,夕华倒是将舅妈的本事学了七八成,不妨让她教你。” “夕华?” 那个轻微自闭症的表妹?这倒是看不出来。 于是跟着舅妈打转的杜妍转头就去讨好表妹了。 翌日董氏去取了所有的药材,又买了些供夕华和杜妍炼毒丸子毒烟这些东西的药草石粉等原料,便带上小温氏给她采买的衣物、吃食登车北上了。 夕华被留了下来,杜妍见她头顶手脚光溜溜的,就带她出去买首饰,顺便把南珠链子换钱。 她们索性直接去赵则端的珠宝铺子。 这个铺子也在前门大街,前门大街处于京师的中轴线上,乃是京师第一大道,所有有名的著名的闻名的店铺几乎都能在这里看到。 没有背景没有能力的,挤都挤不进来,就算挤进来也分分钟被弄出去,同样,能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也都是有些身家背景的人物。 赵则端如今就在其列。 谁想到一进门就碰上了一个熟人。 一个让人不大愉快的熟人。 “哎呦,你们这是什么珠宝店?找几颗珠子都这么难,害我白高兴一场!” 老何靠在柜台前,托着半边脸拍着桌,一脸不高兴地叹着气,与其说他是在遗憾,杜妍倒觉得他就是闲得慌了跑来找人麻烦的。 转头看到杜妍进来,他眼前一亮,挥手道:“杜七姑娘,又见面了,幸会幸会!” 店铺里其他人都诧异地看过来,那些贵妇人、小姐的,都面露异色。 春柳在后面气得要死。 这人什么意思?一个流里流气没个正形的市井小民朝姑娘家说“幸会”,好像很熟的样子,岂不是告诉别人他常和姑娘见面吗?天知道他们不过是偶尔碰上了一回。 杜妍倒挺无所谓,不过这个老何她也不大想理会就是了。 看了他一样,她准备绕过,谁知道这厚脸皮的硬缠上来:“上回说到送小动物赔礼,杜姑娘却又不来了,你喜欢什么,我给送到府上去。” 杜妍不感兴趣,吐了几个字:“谢了,不必。” “要的要的,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杜妍烦了,转头看到夕华,听说自闭倾向的孩子养几只小动物有好处。她问夕华:“夕华喜欢什么小动物吗?” 夕华这两日对这个表姐也熟悉起来了,比较给面子,此时歪了歪头:“小蛇?” 杜妍打了个哆嗦:“那不行!”太可怕了!“还有没别的喜欢的?” “蝎子也不错。”培养好了就够毒。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有毒的小东西。 杜妍嘴角抽抽,我们要养的是宠物,不是毒物!眼看老何越听越起劲,杜妍恨不得把他拍飞,好在夕华终于说出一个“全身带刺肚皮肉肉的”:“这个再不行,就不要了。” 杜妍松了口气:“刺猬是吧,老……呃,这位,你们有刺猬吗?”这小姑娘什么爱好啊! 老何连连点头:“有!有!就算没有现抓也给你们抓来!” i954 ------------ 第四十六章 被打脸 杜妍自问不是女主角,有这么个人对自己小意捧着,虽然有些警惕,但多少不能泰然受之。 不由得也放柔了表情:“刚才听你说找不到什么珍珠?” 老何得意地说:“新得了一张紫狐狸皮,想做成斗篷,再在上头缝十几颗南珠,可眼下就缺了那么几颗,真是愁死人了。” “这有什么好愁的?就算是南珠,差不多大小颜色的也挺好找的吧?” 老何一副看白痴的样子:“挑选南珠要考量颜色、色泽、形状各个方面,且不同母贝育成、不同海域出产的南珠价值也不同,我要的那种恰恰是最珍贵的,而且是当年的同一批。” 旁边一个姑娘扑哧一声笑了:“一个粗汉子,倒是好讲究。” 那姑娘一身石榴红的裙子,小小年纪妆容却极为明艳,两眼眼角微尖上翘,一看就是个争强好胜的。 老何是个嚣张的,面对矜贵小姐也如同面对贩夫走卒一般的不见外,扯着嗓子便道:“那是,送给我主家未来夫人做生辰礼的东西,岂能大意?” 那姑娘冷哼:“有你这样的奴仆,你的主家恐怕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家,出来摆什么绰?” 她转头讥诮地上下扫杜妍,暗恨对方穿红裙子竟仿佛比自己好看许多,看到她头发遮挡下的眼罩时又笑了:“杜家七姑娘是吧,元宵灯会上没看到你,还以为你怕出门吓着人呢。真是可惜了,美玉公子宋秉程以一首咏夜师和一套舞剑表演赢得了男子头筹呢,这次没有你阻挠,各家小姐送给他的佩花多得堆成了山,那场景,你是没看到啊。” 她帕子掩嘴:“不过就算瞎了一只眼睛,你也是堂堂相府小姐,也不能自暴自弃到与这么一个东西想谈甚欢吧?” 老何眯了眯眼,这么一个东西? 杜妍却一脸茫然:“请问你哪位?乱吐口水不是罪,但好歹先自报家门。“ 对方脸色一僵,恨恨道:“杜妍,看你得意到几时!” 她扭身就走,谁想到撞到了杜妍身后的春柳,春柳手上正捧着盒子,那盖子一倾,里头的东西露了出来,险些掉在地上。 那姑娘眼睛睁大,露出欣喜若狂之色:“好漂亮的珍珠!杜妍,这是你的?我要了!” 玉润莹光映在她脸上,十二颗南珠仿佛尘封的宝藏被开启,叫人别不开眼。 她伸手就要拿,旁边陡然伸出一只消瘦的手,竹枝一般的五指啪一下扣在她腕上。 她痛呼起来,一看抓住自己的是一个瘦巴巴的小丫头,顿时怒得一巴掌扇过去。 夕华一手捧着她的雅蒜,没有多余的手去拦,一矮身躲了过去,手一推,将对方推得噔噔噔倒退。 这姑娘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手腕痛得好似要断掉,怒道:“你敢推我?杜妍,你纵容下人这样对我范喜儿,小心我跟杜伯伯告状!” 杜妍皱了下眉,好像和杜纯义很熟,两家世交? 她想了想,姓范,范喜儿,哦,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姐,几小姐来着? 原主对这些不慎在意,搞得杜妍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她耸耸肩:“随你。” 范喜儿又道:“不过如果你愿意将那串南珠赠与我赔罪,我就不跟你计较。” 杜妍厌烦地皱皱眉,还没说话老何就道:“推一下就要索赔白银万两,吏部尚书的女儿就是这样大的排场,不知道尚人是如何的大胃口,真是见识了!” 范喜儿吓了一跳:“什么白银万两?你别乱说。” 老何又道:“这串南珠无论玉润浑圆,细腻器重,最难得的是每一颗都几乎一模一样,如此一串十二颗,少说要一万两,岂不是白银万两?” 他说着对杜妍道:“杜七姑娘,你这南珠珍贵非常,可要好好养护着,若是愿意割爱,我倒愿意出一个令你满意的价格,这正是我想要的南珠。” 杜妍有些讶异,不过随即道:“这南珠我确实是要卖的,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只能卖给这家珠宝行,既是你想要的,随后你自行与赵老板买就是了。” 老何露出喜色:“果真?真是太好了,杜姑娘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范喜儿哼道:“乡巴佬,还充什么有钱人?杜妍,没想到你落魄到要当首饰了,真是丢了我们名门闺秀的脸,五千两,转让给我,我不但不计较你下人的无礼,还记你一个情。” 杜妍也烦了,冷笑道:“记我一个情?范小姐,你说这话前先照照自己的样子,你的情有几斤几两重?别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并且你看清楚,这位是我的亲表妹,你再一口一个下人地叫,我就不客气了!” 她不耐烦地对在一旁听了大半天的掌柜说:“你们赵老板呢,若是不方便,我下次再来。” 赵则端在楼上看了半天大戏,此时连忙下来:“有事耽搁了,怠慢怠慢。” 范喜儿被杜妍气得要死,直接对赵则端说:“这串珠子我要了,给我包起来。” 老何不甘示弱地说:“赵老板,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价高者得,她出什么价,我加两成。” 赵则端苦笑,范喜儿背后是吏部尚书,而这位老何一看也不是省油的灯,开业几天都没有什么大动静,今天就惹上事了。 他看着把麻烦带上门的杜妍:“南珠的主人就在这呢,与其杜七姑娘将南珠卖给鄙人,鄙人再转卖出手,不如直接由杜七姑娘选一人交易了便是。” 杜妍暗骂一声奸猾,这样棘手的问题又抛了回来。 不过对赵则端来说,也许这事不好办,不过对杜妍来说却无所谓,她又不开店,不怕得罪人,几乎不用思考她就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赵老板别怪我自作主张,老……老何是吧,这串珠子一万两你拿去吧。” 老何欣喜,范喜儿脸沉下去:“杜妍,你可想清楚了。” 杜妍不理,直接把盒子连珠递给老何:“现银带了吗?” 范喜儿舍不得那南珠:“我加一百两!” “加一万两都没用,我只和看得顺眼的人做交易。” 老何听了从头到脚地舒坦:“那也不能叫杜姑娘吃亏,这南珠放在别处一万两可买不来,我加五千两。” “再加五千两!” 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少女逆光走了进来,人们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她身上。杜妍眯了眯眼,竟是一个与杜婉的美貌不相上下的人。 只见她一身玉蓝长裙,腰束镂空玉带,裙摆上绣满了掐金丝的柳絮,下摆如同莲叶般展开,窈窕玉立,风姿潇洒,比之杜婉的婉约哀愁,更添一份飒爽之气。她面如美玉,五官精致无双,双目如同上好的墨玉,花瓣似娇柔的唇边勾着淡淡的笑纹,清高脱俗,傲然而视。 杜妍皱眉。 这种女神一般的风格最无感了。 范喜儿却扑了上去:“长姐,你来啦!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样能给你当及笄礼物的东西,这个杜七却硬是不肯卖我,你可要为妹妹我撑腰。” 范骄儿伸出纤长的食指轻点她额头,宠溺地道:“还不是你,说出什么要人赔偿的话,你既知杜七妹妹有为难之处,还如何能说这样的话?” 范喜儿吐吐舌头,看着杜妍道:“也是哦,都到了要变卖首饰的时候了,可见杜七妹妹手头紧呢,多加五千就五千,就当接济杜七妹妹了。“ 杜妍道:“不好意思,东西已经卖出去了。” 范骄儿却微笑着说:“卖给他,他主子还要转送给我,多麻烦,不如直接就转让给我。”她走上前,温声对老何道,“你们家世子身子可好些了?” 杜妍一愣,就见老何颇为恭敬地行礼:“世子爷知道范大姑娘记挂,心里一高兴,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范骄儿洒然笑道:“听说你为世子爷买了这南珠也是日后要送与我的,可我对这南珠也喜欢得很,实在等不及了,可否今日将这南珠先让于我。” 老何脸色微滞。 范喜儿看着杜妍却十分得意。 这个粗汉子没想到是长姐未来夫家的人,那也算她这边的人了,他一退出,杜妍自然只能将南珠卖给长姐,哪怕多坑去了一万两,也是被打了脸。 杜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范骄儿脸上那种不急不躁的神情,那种隐隐然在宣示主权显摆优势一般的姿态,用这种看似绵软实则强硬的手段逼得她落于下风,让她难堪。 她的笑容渐渐隐去。 这种感觉,很不好。 范骄儿手掌一摊:“拿两万两来。”阳光明艳的一张脸,却是施舍一般的语气。 杜妍捏紧雕着精美花纹的盒子,看了老何一眼,老何没表态,她微微冷笑,一把合上。 抬头道:“不卖了。” 范骄儿脸色一冷:“你给他面子,却不给我面子?” 杜妍将盒子交给身后的南行,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子:“我说过,我只与看得顺眼的人做交易。” 老何隐约有些愧色,似乎想说什么,她慢吞吞地接着说:“不过,这会儿我看他也不顺眼了。” i954 ------------ 第四十七章 试 一圈,两圈……九圈,十圈,十一圈…… 杜妍停下来,擦擦汗,深呼吸,走进一个空置出来的大房间,做了一套健美操,然后又趁着肌肉发热做拉伸,做了几个瑜伽动作。 夕华推门进来时她差不多结束了,坐在垫子上喘气、喝水。 夕华蹲到她身边:“你不开心?” 杜妍擦去热汗,套上一件宽松的上衣外套:“没有,等我先热身几天,然后正常锻炼起来,你教我些基础拳脚功夫吧。” “正常锻炼?” “隔天一练,多次数小重量健身,还要配合一些器械,就是我画了图纸让南行做出来的那些东西。”哑铃、杠铃之类的,“可以锻炼肌肉、长力气。” 夕华不解:“你没必要。”把自己练成个大力士、武林高手又能怎么样? 杜妍没有回答,拉开移门,直接就连通到自己的卧房里,照例瞧瞧木架上的古莲,然后把它搬到窗台上晒太阳。朝阳正好从东边升起,杜妍看着阳光下青翠娇艳的小小莲叶,脸就轻轻舒展开来。 那枚受过伤的古莲种子到底是正常长大了,两天前她已经将其安置进脸盆大的紫砂盆里,加了浸泡好的河底污泥,掺上水形成泥水混合状态,种子就泡在里面,如今已经长出了两片婴儿巴掌大小的叶子。 以后再看看需不需要定植入土壤里。 莲花的培育有很多方法,根据品种不同、大小不同,就有不同的方法,不过看这叶子,大概是一种睡莲。 睡莲自然是离不开水的。 其实她有些失望,她更希望这是株莲花,挺水开放、一一风荷举,比起叶子浮在水上、沉静安然的睡莲,她总觉得前者风骨更盛,更有一种热烈奔放的美。 不过睡莲也好,这个时代睡莲更为稀少。 夕华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忍不住拿手碰碰莲叶,又赶紧伸了回来,不禁弯起嘴笑了。 她感觉到那里面的生命力古老而绵长,让人欢喜而安心。 杜妍又将第二颗还浸在水里才发了芽的种子也端上来晒太阳。 她担心第一颗种子会夭折,很快就祭出了第二颗,如今这两个小家伙都长得极好,前后脚出生,仿佛姐妹一般。 夕华想了想,把自己的雅蒜也搬过来一起做日光浴,这几天她的雅蒜竟然不复之前的萎靡困顿,重展了生机,这让她十分惊喜,她隐约感觉到这与杜妍的两盆莲花有关,不由得对花的主人,这位小表姐越发亲近起来。 两人就这么靠窗趴着,吹着风迎着阳光,看着各自的宝贝,好一会儿杜妍才说:“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多强的人,只是很多时候,身体的强健,会让精神和意志也强大起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说白了,就是能让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更加有底气。 又仿佛是一层壳,外壳越厚,她就越能安稳地躲在自己的空间里,和这个世界远远隔开。 昨天赵氏珠宝行的事,到底让她觉得不舒服。 走的时候看老何那怪怪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算是又得罪了,没办法,她就那样的性格,要她俯首屈服,比杀了她还难受。 “姑娘,三姑娘来了。” 杜妍换了身衣裙,杜婉已经在外头喝了两杯茶,抬头笑道:“七妹妹总是叫人好等,今日我要去崇文书院看望二哥,七妹妹要不要同去?说起来你都没去过呢。” 崇文书院? 杜妍不感兴趣,但忽然想到了什么,拒绝的话在舌尖饶了饶,就应了下来。 崇文书院是国子监属下最誉声名的书院,由国子监祭酒亲掌训导,国子监下名望最佳学问最好的五经博士、直讲、助教担任讲师,那些闲云野鹤不愿在朝为官的鸿儒、名师、算书律学大师也会偶尔应邀讲课。 那里有最好的老师和资源,也有最好的学生,每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必然从那里诞生,二三甲进士、同进士也有大半在其中产生,光芒之盛将国子监下的广文馆、四门馆以及其他各大书院压得死死的。 因为崇文书院出来的都是未来国家栋梁之才,故也常常有非书院学生进去探望好友亲朋、搞诗会、做联谊,每个月都有这么固定的一天,崇文书院大开院门,供人来去。 杜婉胞兄杜二公子杜涛便在崇文书院,每月这一日他若不回家,杜婉必要去看他。 平缓的山道上,映有左相府标记的马车缓缓行驶,远处半山腰正是一座书院掩映在树影云雾之间。 到了最后一段路程,车马已经不好行走,只能下车步行,杜婉由丫鬟扶着,转头跟杜妍解释:“为了让学子感受行路之难,这段路故意建造得崎岖不平,每个来书院的人都得下车步行,七妹妹你坚持会,很快就到了。” 杜妍爬了一会儿有些喘,再看杜婉已经香汗淋漓,娇喘连连,唇色却越发娇艳。她收回视线,向远处眺望,远处山壁陡峭、林木孤立,有巨大的百鸟翱翔,天空湛蓝如洗,山脚溪涧如练:“真是一个好地方。”光看着就觉得洗去尘垢,不染铅华了,用这样的心态去读书,肯定事半功倍。 因为知道山路难走,今天跟她出来的只有宝树和南行,夕华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就让她看着三盆宝贝植物了。 杜婉那边虽然带了是侍卫,但人也不多,一行人走在山间略显冷清,杜妍正想着杜婉带她出来的原因,就听她说:“七妹妹,你有什么难事不妨与我说,三姐姐能帮忙的一定帮。” 杜妍不解地看着她。 “若是缺银钱,三姐姐这里还有些,我知道,你看二姐姐将与钱家表哥结亲,心里不痛快……” 杜妍越发奇怪了:“什么心里不痛快?二姐姐定亲的事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好不痛快的。” 杜婉就叹气,好像她是个嘴硬的小孩子:“你没有就好,不过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你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闺阁小姐,彼此间的情谊很重要,做姑娘的时候,影响到父母姐妹;嫁人了影响夫家;往后当了母亲,哪位夫人说你一句不好,你的子女前程亲事都将染上污点。”她就如同一个大姐姐一般,谆谆教导着,“故而我们就算对谁心里再不喜欢,表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给人捏住把柄,今日范家大姑娘也会来,三姐姐撮合你们好好说会儿话。” 杜妍一听就烦闷了,不过这会儿也不好掉头回去,只好无视这位圣母光环加身的女主。 一路进了书院,守卫已经认识杜婉,很快放行,来到客院,一人挑了一个房间略作梳洗,杜妍可不喜欢在外头洗澡,只是简单地整理下衣着头发,隐隐约约就听到有人说话。 “……七姑娘还嘴硬不肯承认呢。钱家家产庞大,二姑娘若嫁过去自是享不尽的福,七姑娘一直以嫡出为傲,哪能愿意庶出姐妹比自己穿得好吃得好,这不,就充起了阔绰,还要当首饰……” 是杜婉的丫鬟,边说还边吃吃笑。 另一个道:“当首饰也罢了,还正好给范家姑娘们撞上,范家大姑娘可是未来的武宁侯世子夫人,武宁侯世子虽说身子不好,可单就身份地位而言比起宋家大公子还要贵重些,七姑娘连宋家大公子都攀不上,她看到范家大姑娘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苦了我们家姑娘,还要为她收拾烂摊子,要说她都是自己作,十三岁的相府嫡女,像她这般年纪身份的,哪个不是已经定了好人家?她倒好,我听说三太太本来想把钱家表哥说给七姑娘,可钱家表哥说女子首重德行……真是,连商户里出来的都瞧不上她呢……” 对话渐远。 杜妍把玩着胸前的头发,脸色沉沉的不说话,宝树气愤地握紧拳头:“姑娘,我去打她们个大嘴巴!” 杜妍瞥她一眼:“有什么好生气的,爱嚼舌根的丫头可没什么好下场,用得着你动手?” 她意义不明地笑了笑,杜婉这是什么意思? 当面做生母,背后又挑拨她,想让她出丑还是怎么? 她起身:“出去走走。” “不是性情强硬吗?不是不肯低头吗?受了这样的编排你还忍得住吗?“杜婉拢了拢自己的淡紫鲛纱裙,盈盈一笑,“一个是高攀不起的前任意中人,一个看不起自己的商户之子,一个心高气傲却偏偏那里都比自己强的名门贵女,七妹妹,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你不会无动于衷吧?” 她不由得想起舅妈说的:“你这七妹妹性情大变,先是拒婚,再是亲近小温氏,再将你二舅一家当宝,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她能做的?我看,简直是迷了心智,换了个人一般。” 杜婉心下一惊,继而越想越不对味。 当真像是换了一个人。而当杜妍开始改变,自己就事事不顺心,她不能不把这其中缘由弄清楚,所以才有了今日。 她要试试杜妍。 i954 ------------ 明天补 没写出来,明天两更一起上传,抱歉啊i954 ------------ 第四十八、四十九章 沈师兄 杜婉的心思杜妍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算盘小算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针对的还是自己,她虽然也有些生气,可如果真的在意了,岂不是就趁了对方的心意? 对她来说还是做好自己最重要,人心的复杂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经了解,太过在意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那些花招她不想接,真到最后关头,见招拆招呗。 这么一想,心情就开阔了,明朗了,认真环顾起四周。 崇文书院里环境很好,山间的空气清爽得令人心醉,院子后面不远就有一条清流,是山上泉水汇聚而成,清流落到地势低的地方,形成个水潭。周围草木萋萋,飞鸟啾鸣,越发地幽静。 杜妍来到水潭前,低头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玩意儿有多深,会不会淹死人,后面跟着的宝树和南行都担心她不小心就跌进去,真想提醒一声,却见她“咦”了一声,提起裙角飞快地绕过水潭向前走去。 杜妍目光被水潭边一个盆给吸引了。 那个东西,那里面的……是滴水观音吧? 蔫巴巴,黄嗒嗒,萎缩成一团,怎么看怎么丑。 她摸摸鼻子,左看看右看看,没忍住跑到近前凑着瞧。 果然是啊,看盆的颜色和杜婉那株是同一批的,可要不是在杜婉那看过滴水观音,杜妍绝对认不出来这好像几把香蕉皮堆成的一坨可以有那样生机蓬勃的时候。 “真可怜,你家主人呢,怎么就把你一个孤零零地抛在这里?” 她挽起袖子捧了把水洒上去,然后轻柔地摸了摸。 宝树看多了自家姑娘对着莲花种子嘀嘀咕咕的习惯,在姑娘眼里,这些植物就跟有生命的小宠物一样,需要精心侍候,时不时逗弄两下她都说是为了增进感情。 看到府里的姐妹都绕道走,却对这些不能说不能动的花草情有独钟。 不过宝树觉得挺好的,看着一颗小小的种子发芽抽叶慢慢长大,真的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 “姑娘,它会不会死掉?”她忍不住问。 “这样下去就一定会死,这主人是谁啊,照顾得太不精心了,不是说是什么异域弄来的,很珍惜的吗?”而且据说还是可以当什么太后寿宴的礼物的高档品。 “是我。” 一个清澈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杜妍一愣,抬头一看,一个修长的身影从不远处缓缓靠近,脸上挂着的笑容淡淡的,依稀闪过一抹惊喜。 “宋秉程……呃,宋大公子,这盆是你的?” 宋秉程还跟记忆中一样好看,这片地方林木青葱,整个背景都是青翠的,他一身浅色的袍子清冷又不失温润,看过来的目光也是淡淡地带着些关心和暖意:“好巧,你也来了。” “是啊。” “眼睛好些了吗?国公府送的那些药材,都还好用吗?” “药材?”杜妍一脸困惑。 宋秉程眼神微微一凛:“除了药材补品,府上的管事妈妈两度去看望你……”看着杜妍的表情,他就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要不就是忠国公府这边的人根本没走到,要么就是相府没通知杜妍。 杜妍倒是无所谓:“多谢关心,我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宋秉程抿了抿唇,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着那盆滴水观音说:“本来想自己试试,结果就变成这样了,听说它喜阴,我就把它带到山里来,不过看来还是回天无力。” 他想着杜妍的眼神:“杜七姑娘对盆栽也有研究?” “只是有些兴趣罢了。” 宋秉程看了看她:“依你看,这盆滴水莲可还能活过来?” “不知道……”杜妍摇头,摇到一半想到自己一连把两颗古莲种子给养活了,夕华的那盆水仙也是在她屋子里重新焕发生机。 这么一想她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啊,她也很想试一试自己这种运气是不是在每一种植物身上都能灵验,她试探地道:“这滴水莲宋大公子应该不要了吧?” “你想要?” 杜妍笑笑:“这么说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想试试,我仿佛在这方面有些……嗯,慧根。” 虽然说着不好意思,可她脸上却没多少不好意思的表情,似乎还挺骄傲的,她仰起脸的时候,精致清秀的五官沐浴在阳光中,笑容毫无阴霾,一直穿透进人的心底。 宋秉程有些许恍惚,记忆中杜妍也对他笑过,第一次偷看被抓个正着,短暂的尴尬后笑得明艳,一点不知羞地询问自己的名字;纠缠不休时他礼貌拒绝,她笑得蛮横而倔强,扬言不会放弃;那日生辰礼上,她溜出来找自己,却是满脸的惊喜和羞涩。 他一直知道这个女孩子喜欢自己,而且和别的大家闺秀蠢蠢欲动却又矜持作态不同,她不惧于让人知道这种喜欢。他不是不感念她的情意,可对方的势在必得和那种近乎病态的执着让他不无反感。 直到上次在相府她的笑容失去了那种热度,眼神平静而释怀,到今天,那种释怀也不见了,陌生坦荡的眼神,不加一丝阴霾扭捏,好像她在面对的确确实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宋秉程心里一时有些憋闷。 他点了点头,杜妍很高兴,捧起滴水观音道了谢:“我三姐姐还在等我,那我先走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不好私底下碰面,被人看见少不得又要传出她缠着人家的话。 宋秉程沉默了片刻,突然唤住她:“杜妍。” 正好杜妍纠结半天,也转过头来:“有件事想向你打听一下……你刚才叫我?” “你先说。” “哦,是这样的,你知道武宁侯世子吗?”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 小说里,对这个武宁侯世子还是有描写的,不过因为是个比较悲剧又无足轻重的配角,嗝屁得又早,所以出场并不多。 杜妍只记得他是从娘胎里带出了弱症,被御医诊断活不过二十岁,且刚出生就死了老爹,庶出的三叔袭爵,世子之位坐得委实尴尬。他的娃娃亲未婚妻范骄儿不甘心做寡妇,后来设计和他解除婚约。这个武宁侯世子本就有些性格沉郁,说白了就是有轻微忧郁症,因此深受打击,心理和生理的病同时加剧,一发而不可收拾,他的亲姑姑,当朝皇后为了给他冲喜,为他娶了个小官吏的女儿,结果婚后没个一个月他还是死了。 这么个人她本来也没打算注意,可是她昨天越想越不对劲。 首先是老何,书里没出现过老何这个人,武宁侯世子十分低调,以至于相当没有存在感,有这么个嚣张的下人怎么看都不大合理。 其次,老何是她在冠白楼那边认识的,和冠白楼的关系似乎不错,老何是武宁侯世子的人,那冠白楼和人家又是什么关系? 就算没关系,冠白楼一个不久之后的神医,能让人就这么死了吗? 就算这些都先撇开,按书里所写,武宁侯世子必然对自己的未婚妻非常满意,否则不会遭人退婚之后就一病不起,连新娶的美娇娘都救不了他,还被女主称赞了一句深情男子。而自己现在和他的未婚妻不和,他不会丧心病狂来报复自己吧? 宋秉程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杜妍莫名:“怎么?” 宋秉程道:“武宁侯世子很少露面,我对他并不了解,为何突然问他?” 杜妍有些苦脸:“我不是和范骄儿有些不愉快吗?听说武宁侯世子十分宝贝这个未婚妻,他要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我不就惨了?” 说完了这话,她突然有些察觉似地,往一个方向瞟了眼,眼里露出些许奇怪。 宋秉程不禁笑了:“没那么严重。”顿了顿,视线落在她秀发后面的眼罩上,带着一丝沉色道:“即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杜妍一时有些愣住了,有些不能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 不过不等她发问,宋秉程已经走了。 杜妍摸不着头脑地往回走,路过一处忽然眼神一凝:“谁?偷偷摸摸的!” 南行都吃了一惊,他根本没察觉到有人。 立即窜出去护在杜妍身前。 下一刻,假山后面踏出一只白底黑面的靴子,雪色袍脚一荡,一个身形单薄目光清寒的男子走了出来。 南行一怔。 好一副出色的相貌。 宋秉程已经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要论五官精致绝美,仍及不上眼前这人。 一袭雪色长袍勾勒出瘦削的腰线,他个子很高,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健硕身材,宽大的衣袍更给人一种弱不胜衣随时要乘风而去的错觉。 他一手扶着假山,一手抵唇微咳,常年不见日头似的面容苍白得令人心惊,不带一丝情绪的目光漆黑无光,扫过众人,落在了杜妍身上。 杜妍只觉得脑子里轰了一声,眼里迸发出巨大的不可置信和惊喜,几乎是粗鲁地扯开南行,疾步上前:“沈师兄!沈师兄你也来了这里!” 男子微微挑了下眉,相比起他的肤色,他的眉毛颜色很浓,像上好的墨落在洁白的纸张上,每一缕线条都透出与生俱来的雅致和细腻。 杜妍跑到一半生生顿住,对方的微表情将她从恍惚中惊醒。 不对! 不可能是他。 无论是孱弱而又尊贵的气质,无论是考究的衣着和陌生的眼神,都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师兄。 就连脸容,细看之下也不是完全像。没有这么精致,没有这么白皙,没有这么清逸。 而且她也记起来了,就算是他来了,自己又有什么好开心的,他早已不再属于自己了,他的身上打上了别的女人的标签,就连偷偷看他一眼,都好像是罪恶而与世不容的。 她狼狈地留下一句“抱歉我认错人了”,转身仓皇离去。 …… 宝树无比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从遇上那个不知道哪家的公子之后,姑娘的模样就有些不对劲,一边撸着滴水观音的叶子,一边傻傻望着窗外发呆。 后来三姑娘来了,带着姑娘说去什么诗会凑热闹,姑娘也跟着走,好像一具失去魂魄的行尸走肉。 最让她担心的是,还真的遇见了那个范骄儿范大姑娘。 三姑娘像是她在乡间看到的那些族老一样,顶着一副“你们斗嘴吵架针锋相对一点都不识大体我好心痛我好无奈”的表情,把她的姑娘拉到范大姑娘面前,说了好些漂亮话,最后说:“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何必为了一些小事闹得大家都不痛快,范姐姐,你给我一个面子,莫再生气了,七妹妹,你也别使性子了,我们以后啊,还是好姐妹。” 范骄儿缩回手,不愿意和杜妍的碰触,抬起下巴道:“算了,人家说看我不顺眼,我也不是个没有眼色的,不干那让人生厌的事,好姐妹还是免了,只希望杜七妹妹以后说话别口无遮拦,就是我不计较,换了别人……” 杜妍看了她一眼,她不是丢了魂,而是发自心里的惫懒让她不想说话,不想反应,见范骄儿高傲的神态,她懒懒道:“不劳费心。” “妍儿表妹。”正在筹组着词句写诗的钱处俊皱皱英挺的眉,走过来道,“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不舒服,婉儿表妹你还是带她去休息吧。”仿佛杜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背着众人又道,“既然不情愿又何必过来,婉儿表妹你不必费心为她打点,朽木难雕。” 想到家里母亲跟他说,最好是能娶到杜妍,昨日杜涛也说今日杜妍会来,叫他留心一下,若合心意,两边长辈也好安排,无论是杜妍还是杜婧,都必须赶在钱家老祖宗咽气前定下来。 他对杜妍没有一丝好感,但毕竟是姑姑和婉儿表妹的好意,想到这个妍儿表妹处境也颇为窘迫可怜,这才答应就近看两眼。 谁知道,还和记忆中一样地讨人厌。 杜妍抬起脸看看这个人,依稀认出是那位钱家表哥,可这一脸嫌弃是怎么回事? 她又看了看周围,今天书院里弄了个小诗会,闲着没事的学子来了不少,她这儿只是一个小角落,远近有不少的人,似乎都没注意这里,又似乎哪只眼睛都在暗暗盯着。 求学生涯枯燥,难得来点新鲜的人,发生点新鲜的事,多少都会瞥两眼。 一个学子撞撞杜涛的胳膊:“那就是你七妹妹?” 杜涛作无奈状:“小妹任性,让大家看笑话了。” 大家虽然对杜妍有些好奇,可大家自诩君子,自然不会去八一个女人的卦,也是为了转移尴尬气氛,便起哄道:“你三妹妹上次做的诗大家还记忆犹新呢,让她再作一首如何,也让我们评评有无进步。” 杜涛心里勾起嘴角,要的就是这句话,婉儿来一趟自然不是光为了杜妍,事实上,她的才名很多时候都是在这里建立起来的。 他参加科考之后,就不会再来这里念书,以后婉儿也没机会再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必要搏个满堂彩。 他一面谦逊着无奈着,一面也朝自己妹妹那边走去。 可是杜妍却在这里朝钱处俊冷笑:“钱家表哥是吧?我是不是朽木不必你来评论,堪不堪雕琢也不需你来担心,作为一个大男人,作为一个算是有些亲戚关系的表哥,当着面这么贬低自己的表妹真的不要紧吗?” 周围突然一静,钱处俊一脸震惊,大概没想到杜妍就这么说出来,脸上有些撑不住:“你在说什么,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我再胡闹也好过一个据说今科必然高中的学子毫无口德。” 钱处俊见同窗都看着自己,气急道:“你……” 杜婉一见不对,连忙说:“七妹妹你别气了,处俊表哥也是为你好,说了你两句,你……唉,范姐姐,婉儿给你添麻烦了,七妹妹,快跟我走吧。” 范骄儿看不惯杜妍的目中无人,可杜婉的惺惺作态更让她讨厌,那个钱处俊也是,她都没说什么呢,他就一副厌弃得不得了的样子指责杜妍朽木难雕。 亲姐姐踩着她给自己镀金,表哥更是嫌弃得不行,难怪杜妍养成这么副人厌狗嫌的性子。她轻哼道:“其实我也并非生杜妍的气,只要她把那副南珠卖给我,我就不计前嫌了。” 她以为自己是给杜妍台阶下,谁知道这种施舍语气让杜妍目光更冷了,杜婉却先说:“怎么能说卖?我们姐妹之间哪里需要这么见外,范姐姐下个月及笄礼,那南珠就当作贺礼了。” 杜妍再也忍不住,甩开她的手:“你要大方你自己上,别拉上我,借花献佛还一副我为你好的样子,你装给谁看?” 范骄儿差点喷笑出来。 杜婉却满脸委屈:“七妹妹,我是为你好啊,那串珠子虽然难得,但三姐姐给你买更好的好不好?” 杜妍气得要死,虽说见招拆招,但她低估了杜婉的厚脸皮和无耻。 范骄儿乐得看热闹:“那么贵重的物品,我如何能平白接受,我还是那个价,一万两买下。” 杜妍瞪她。 范骄儿道:“哦,我忘了,昨日说好是两万两的。” 杜妍深呼吸,压抑住打人的冲动,忽然诡异一笑:“千金难买心头好,三万两,成交。” 范骄儿睁大眼睛:“你倒是说的出口。”她家也是有做生意,两万两虽然是个巨大的数字,但她还是挤一挤还好拿得出来的。可三万两就没可能了,况且那南珠再难得,也根本不值这么多。 “不是想和我冰释前嫌吗?” 范骄儿咬咬银牙:“好……” 杜妍脸色微变,她只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真要这么以三万两成交,她成了什么了? 可话是自己说出去的。 范骄儿一个好字还没全说出去,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便响起:“四万两,我要了。” 众人看去,之间宋秉程从外围走进来,走到杜妍身边,看了看她,再对范骄儿作了一揖:“骄儿妹妹。” 范骄儿看着丰神俊朗的宋秉程,先前高傲的气势便退了去,目光染上了些许羞意,可随意又沉了脸:“程哥哥,你替她出头?!” 宋秉程神色温和甚至染上了点淡淡温柔:“妍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为她出头,为谁出头?” 杜妍骤然抬头,对上宋秉程安抚的笑容。她忽然明白对方那句“看在他的面子上”的含义了。 可是不是说好婚事作罢吗,她是真的不想嫁给宋秉程。 范骄儿脸色一变,就连杜婉、钱处俊等人都变了色,其余人也想从宋秉程脸上找出些许作假或是不情愿的痕迹,然而都失败了。 范骄儿却是不服输的性子,即便宋秉程这么表态了,她还是抬起下巴:“五万。” “六万。”宋秉程脸色不变,今日杜妍的脸面他是一定要保住。 想到方才看到的,她被气得微微发抖的模样,他心里便一阵阵不舒服。 他欠她的。 他害了她一只眼睛,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人欺负。 范骄儿红了眼眶:“好,很好。”她知道自己争不过宋秉程,转身欲走,另一个清寒冷淡的声音却突兀响起:“七万。” 一袭雪色的身影从人们的视野外走进来,沉静的眼波落到杜妍身上,杜妍一愣,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他的视线搁置了片刻,便看向范骄儿。 范骄儿惊喜难掩:“世子,你怎么来了。”她高兴极了,拉着对方对杜妍道,“可不是只有你有未婚夫婿,我也有!世子,你要为我撑腰啊!” 杜妍豁然抬起了头,看着不远处那抹身影,那张熟悉的脸庞。 “未婚夫?” “未婚夫……”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人挽着他的胳膊,而他宠溺地笑着,阳光下,他们仿佛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对。 “很意外吧,阿妍,沈师兄是我的未婚夫呢,我们从小就订婚了,一直没告诉你,就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 呵呵…… 杜妍低下头惨淡地笑了笑,身子一晃便栽倒下去。 (两章合一,6k+) i954 ------------ 第五十章 搅局 “我和沈师兄是娃娃亲哦,只不过他小时候走丢了,进了孤儿院,才这么多年没见面,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眼熟,后来一查,真的是!” 画面中那个女孩捧着脸喋喋不休,满脸的失而复得的幸福和惊喜。 盛夏的树荫下,杜妍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那些阳光,被叶脉筛得零零碎碎,胸口破了一个口子,风不停地灌进去,明明难受得要死,还要做出一副为他们高兴的样子。 她那时觉得那一刻的强颜欢笑已经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 可是画面一转,捧心的幸福女孩面容变得诡异,笑容眼神无不透露着一股恶意:“不好意思啊,阿妍,你的男神是我的未婚夫呢。” “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你每次只要和他说上两句话就面红心跳,我就不忍心了。你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好连最后这一点点的幻想都抢走呢,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可看着你们有说有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呢。” 画面再推进,女孩更添成熟韵味,抚着剪吹精妍的发型,手腕上的水晶链子反射着刺人的碎光,一如她得意俯视的眼神:“你猜得对,我很早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的人,可是他身边却已经有一个你,他的家世一点都不输给我,一旦认祖归宗,当年一个口头婚约根本束缚不住他……凭什么我做尽了一切却是你来割取丰收的果实?我故意接近你,和你成为闺蜜,陪你一起发花痴,看着你默默照顾他……” “呵呵,你真是傻得可爱,你以为只有你在暗恋,却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学长看学妹的,明明互相喜欢却谁都不敢透露,都什么年代了,我真是要被你们蠢哭了,不过我还要感谢你们,不然我也不会有可趁之机。” 杜妍睁开眼睛,空洞的目光对上微微晃动的车帘,表情不悲不喜。 久远的记忆已经不会让她再如最初一样痛彻心扉,心底那一块都空了,怎么还会痛得起来。 可是难受,被欺骗的愤怒,被抛弃的悲伤,那种被全世界抛下的绝望,日复一日如影随形,只要一想起,就是濒临死亡般的窒息。 她表面上活得潇洒,什么都不在意,在嘴里漫不经心地把当初的闺蜜称呼为死对头,把当初决裂的二十三号挂在嘴边好像一个无足轻重的数字。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未释怀过。 杜婉目光古怪地盯着杜妍的脸,见她醒来之后脸上就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一个能够活动的死人,心里不由阵阵发毛。 她笑道:“七妹妹,你可醒了,身上可有不适,你突然晕倒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呢。” 杜妍没理会她,撑着身体做起,掀开帘子,外头就是马路,这是回相府的路。 她看着陌生的街景,情绪还沉浸在黑暗沼泽里出不来。 她到如今都不能明白,自己一生只对两个人好过,一个是专门来和自己作对的,打一开始就是抱着险恶的目的接近。而另一个呢? 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说是相依为命都不为过,他是兄长也是前辈,他出社会早,懂得多,什么都会提点自己,照顾自己。他说过最羡慕那些为国争光的运动员,有朝一日也要和他们一样,可最后迫于生活压力,他半途而废跑去读经济。没关系,他的梦想自己来实现,她以他的梦想为梦想,以他的未来为未来,明明更喜欢花花草草,却年复一年在跑道沙坑里打滚,练出一身肌肉,晒得和炭一样,弄得男不男女不女,只为最后为他捧回一块奖牌。 她似乎从有自己的意识开始,就在围着他打转。 可十几年的感情啊,最后不堪一击,他和她如同璧人一般执手而立,笑容温柔的时候,她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什么时候被丢到了第三者的位置。后来辗转得知他其实也是喜欢自己的,可因为自己沉迷于锻炼而没有时间陪他,又很难和他有共同语言,而她的好闺蜜更为温顺可人与他志趣相投,她更觉可笑。 人啊,只要不上心了,什么理由都可以拿来当借口。 可一面鄙夷得要死,一面她仍旧放不开。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困在囚牢里的犯人,所有人都挥挥手洒脱笑着离开,只剩自己一个走不出来,扶着生锈的铁窗,在冰冷的夕阳下慢慢发黄。 “七妹妹?” 杜妍回神了一点,口气比以前更不好:“有事?” 这本书就是她那位好闺蜜写的,这个女主角是对方一笔一划塑造出来的,本就是自恋小白的一篇文,作者自我代入感很强,所以很多时候她总能在杜婉的身上看到那位好闺蜜的影子,能喜欢得起来就怪了。 可是再不喜欢又有什么用? 自己还不是进了对方构织的世界里? 她几乎能想象到对方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是怎样浮夸而令人羞愤的表情。 只要想想就觉得不堪。 她揉揉眉心,努力将那种厌烦憎恶堆积到至高点乃至于都有些自我否定和厌弃的情绪摒除出去,一遍遍催眠自己,她不是活在对方的幻想世界里,而是一个异次元空间而已。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群血肉真实活生生的人,自己也不是一个被操控的角色,而是具有着自我意识,主观能动可以改变命运和历史走向。 她一遍遍地默念,那些负面情绪一点点被打压下去,她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再抬起头眼中已经不见阴霾。 “我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还有继续竞价?”话里仍旧细微地带着一点嘲讽。 也对,宋秉程虽然是为自己好,可他自说自话地宣告婚约继续,让她有一种被勉强的感觉,自以为是的“为你好”从来都是她鄙弃的东西。 而那个沈…… 杜妍顿了顿,沈约,武宁侯世子,这个名字她是记得的,其实在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自己就该猜到的,那年纪,那衣着,那病弱气质,书里还有谁这么符合?只是当时她心里乱成一团,而且谁能想到,作者未来男人的脸会被一个早死的路人甲顶在头上。 就算要顶,也不该是男主顶着吗? 这完全不合理啊。 所以直到沈约再次出现才意识过来,哦,原来这个就是武宁侯世子。 范骄儿的话又正好猜到了她的雷区,她情绪一时波动太厉害,身体也不是顶强壮,早上的小锻炼和上山一趟让她有些用力过度,乏力和低血糖让她就那么华丽地倒了下去。 杜妍回想一下就为自己脸红。 一定丢死人了。 杜婉道:“大家都惊慌了,宋家哥哥立即抱着你走了。后来书院里的太医道你只是体虚加上太过激动,并无大碍,我就带着你下山了。” 体虚…… 太过激动…… 杜妍心里默默地捂脸。 后一句有必要加上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因为对方美男名草有主而悲愤过甚……事实上却确实如此,可是传出去该多难听啊。 尤其是她隐约觉得,当时她问宋秉程武宁侯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沈约大概是有听到。前脚刚打听对方,后脚激动得如他乡遇故知,狼狈落跑之后又一脸震惊地晕倒,这是什么鬼展开? 杜妍呻.吟一声:“就是说我的珠子还是没卖出去?” 杜婉目光就变得诡异了。 杜妍有些遗憾,两个土豪帅哥继续竞价啊,被范骄儿两万两三万两买去是打脸,可是给那两个男的中间哪个都好以高价竞去,非但不丢脸还能大赚一笔呢。 她拍拍脸,瞬间恢复正常:“我的丫头呢?” “姑娘我在这里。” 宝树耳朵很尖,大概是一直注意着车里的动静,立即出声。 杜妍掀开窗边的小帘子,看到走在车边的宝树,见对方一脸担心,不由笑了笑:“那个有带上吧?” 宝树怔了怔。 “就是那盆……” 宝树明白了她说的是滴水观音,点头:“收拾好了,南行大哥背着呢。” 杜妍看了眼,南行就走在后面,背上背着个方方高高的包裹。 她和他点了点头,她决定了,努力把这滴水观音养活,让宋秉程承个情,然后好好和他唠唠那婚约到底怎么回事。 正要缩回脑袋,忽然看到前方转弯口冲出一伙人,前面一个挟持着一个孩子,一身伤痕,狼狈逃窜中依然身手矫健,飞檐走壁,后面一大坨人凶猛地追。 这条街顿时惊叫一片,鸡飞狗跳。 而对方正冲着这边过来。 杜妍一怔,顿时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这是书里一个比较重要的情节啊,由此引出杜婉继赵则端之后的第二心腹狗腿子。她跟着杜婉出来就是知道对方回程时会碰到这一幕,她就是专门过来搅局的。 i954 ------------ 第五十一章 章立 章立满头的血污,手里挟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跑得飞快。 可后面追兵重重,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他却因为受了重伤力气快用尽,他满心不甘。 为什么,明明只是来京联系宗亲,前一刻还慈眉善目笑呵呵招待的族老转眼就满脸凶戾,茶里加了料,强壮凶猛的家丁冲进来就对他一通好打,族亲踩着他的脸阴狠地说着要让他从世上消失的话。 族人的冷酷无情他自懂事起就看透了,可是为了让自己孤儿寡母能活下去,他十几年来委屈求全,这一次族里要修纂族谱,跋山涉水联络宗亲的差事没几个人愿意干,本家族长说他若愿意担下来,以后就真心接纳他们母子。 他以为熬到了头,自掏腰包风餐露宿,不敢有一丝懈怠,一年来走遍了全国各地,京师这边这支是最后一处,可满以为能就此大功告成,却迎来这样的打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那个魁梧凶恶的家丁功夫颇好,一个腾空一个筋斗,拦在了章立面前:“将小公子交出来!” 章立一手挟持着小孩,一手握着匕首和他打起来,转眼间就接近了相府的马车。 杜婉带出了几个侍卫,他们连忙将马车团团围住,可周围跟车的丫鬟们都尖叫起来,行人没头苍蝇似地逃窜,再镇定的人都被调动出一丝惊慌。 杜婉惊呼了一声,小脸变得惨白,随即从帘子缝隙发现了什么似的,走出去义正言辞愤怒激昂道:“天子脚下竟敢持械伤人,你们都上去帮忙将这歹人给我拿下!” 相府侍卫们面面相觑,杜婉跺脚,一脸急切:“你们没看到那个孩子那么危险吗?还不给我上?” 杜妍眼神一闪,如果没有看错,杜婉一开始害怕得发抖,但往外面看了两眼就马上改变态度了。 看到了什么?当然是那个“持械伤人”的“歹人”遍体伤痕后继无力喽。 圣母果然不是纯粹的圣母,白莲花也不是那么白嘛! 她招来南行:“有没办法抢在别人面前把人拿下?” 南行看了那边一眼,毫无压力地点头。 “莫伤了孩子,那个人,也别伤到。” 南行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解下背上的滴水观音递给宝树,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宝树眼睛瞪得老大,这什么速度? 杜妍也诧异了一下,连忙向前看去,只见南行冲进打斗中心,一举隔开了两人,仅仅和那章立打了个照面,对方手里的孩子就被他抢了过来,匕首也给缴了,手指闪电一般在对方身上点了两下,揪着他的衣领就把人拽了过来。 相府的侍卫甚至都还没冲到呢。 杜妍张了张嘴。 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惊讶完了她整了整衣摆,也从车里钻出去,和杜婉并肩站着,她年纪小两岁,站在发育成熟的杜婉身边矮了一个头,无论身板还是面容都稚嫩太多,但她一身红衣,面色严肃,并不比杜婉圣母仙子似的美丽担忧抓眼球能量弱。 她一脸冷肃道:“天子脚下当街打架,有没有一点素质,伤及无辜怎么办?来人,立即报官,南行,你带着这个人和这个孩子等官府的人过来。你们几个,把这些个凶神恶煞的都看起来,一个都别给跑了。” 后一句话是对相府侍卫说的。 在南行制服章立之后,追着他打的人也都安生下来了,相比起上去打架,只是看着这群人,这任务轻多了。 侍卫下意识看向杜婉。 杜婉手指一缩,杜妍一出手,场面就这么控制住了? 那个南行是什么人? 这时候那个凶恶的家丁道:“两位是左相大人的千金?多谢两位姑娘制服了此人,他是章家的败类,因不服惩处挟持了族中幼儿出逃,还打伤不少家丁,请两位姑娘将他交还给我们。” 杜妍道:“你们的家务事,就在你们自己家里解决,既然闹到大街上了,这就是京兆尹的事了,恕我不能交人。” 对方眉头一皱,一张粗犷的脸更显凶气:“京兆尹那里我等自会给个交代……” 杜妍笑而不答。 杜婉劝道:“七妹妹我们已经帮了忙,恶人已经被制服了,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杜妍道:“三姐姐你不懂,这群人闹到在大街上生死相搏,必定不是一般的家务事,这里头是非曲直外人谁都不知道。”她声音清朗,周围渐渐冷静下来的人群都听得到,“我们把人交给他们,他们私底下处理了,到时候随便给京兆尹一个说辞,受点处罚,这事就过去了,可万一这挟持人的并不是恶徒,而是被逼至此呢?” 她眼里流露出一丝厌恶:“即便是这人犯了大事,还挟持了人,这些人也应该先报官,一个个抄木棍举大刀,满大街地喊打喊杀,当这里是哪里?还有没有王法?作风如此凶悍自大,会是绝对无辜的?” 她这话一说,那些还抄着家伙的有不少就慌神了。 这时人群里匆匆冲出来一个青年,要跟南行抢他手上的孩子:“昊儿,昊儿你没事吧?” 那孩子已经晕过去了。 南行请示的目光投向杜妍。 杜妍没说话,却见被制服住的章立神情焦急想要说话,她挥挥手,南行就放开了他,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像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这位姑娘明鉴,小人也是章氏一族的人,千里迢迢来此是为了联络在京师的族人关于修纂族谱的事,谁知道他们在茶里下药,要致小人于死地,小人拼死挣扎,奈何势单力薄,只得诈死,趁其不备抓了一个孩子才逃出来。求姑娘救救小人,小人在族中还有一个寡母,小人死了……” 他忽然浑身一震,他离家已经近一年,如果这些人害自己,一年的时候,都够害寡母千百回了。 他浑身发寒,喘着粗气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南行看了一眼,抬头道:“姑娘,他昏迷了。” 杜妍这才转头看向那个冲出来的青年,她心里已经有数对方是谁,嘴里却问:“你是谁?这个孩子和你什么关系?” 章武急得眼睛都红了:“小人姓章名武,这孩子叫章昊,是我的弟弟。” “哦,章武啊。”杜妍咬字重了几分,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杜婉有些意外对方竟是个英俊端方的年轻人,一时被对方紧张弟弟的情绪打动,眼眶也红红的:“七妹妹,你快把孩子还给他吧,看他都急坏了。”又善解人意地对章武道,“你别担心,你弟弟已经获救了,以后可要小心了,这次是幸亏遇到我们。” 章武感激地连连点头,一面只期冀地看着杜妍。 杜妍耸耸肩:“既然孩子已经安全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说是你弟弟,可万一冒认呢,左右官府的人要来了,再等等吧。” i954 ------------ 第五十二章 低调的奢华 杜妍瞧着面前这个章武。 书中,杜婉当街命人拦下章立,章家的人一哄而上趁机将他活活打死了,章昊得救,做哥哥的章武由此对杜婉感激不尽。 他在章家颇有些地位,后来跟着杜婉,得到的资源和支持多了,在家族中地位日渐提高,后来成了内部真正的掌权人物,带领着整个章家做了杜婉和男主的马前卒。 章家这个家族,在京师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暴发户,一股子土气,但在北边某个穷乡僻壤里,却是匪气悍然,能跟当地官府对着干还压过一头的大家族,听说因为靠近北烈,还和那边偷偷摸摸做生意。很多不能诉之于口,实则杜妍也没从书里看出实质名堂来的脏事,很多都是章家在为男女主干。 此时见章武没往杜婉那瞟上一眼,杜妍心里十分得意,杜婉屡次的假惺惺、笑里藏刀已经让她很不耐烦,她真正确定了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上,反正能让她不如意,自己就开心了。相比之下章武的感激眼神她就没放在心上,也压根没往收买人心上想。 除了南行她是不得不多接触一些,免得将来他报复,对于赵则端也好,章家也好,这种背后一堆麻烦的对象她没有深入结交的想法。 京兆尹的人马还没到,羽林军已经到了,这可是中央十大禁军集团之一,红缨长枪,金锐铠甲,跑动时青石板地面都隆隆作响,为首的领队骑着高头骏马,尤其威风神武,在场没一个敢在吭声。 杜妍浑身的嚣张也收敛起来,乖顺地缩回马车去,有些好奇地睁大独眼瞧着,皇城的巡逻护卫队啊,啧啧,身上穿得那么厚重,不会累么? 羽林军小队长气场全开粗声粗气地问话,章家那边全蔫了,杜妍示意南行上前把知道的部分交代一遍,南行还有些拘谨,杜妍道:“去吧去吧,人家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果然对方小队长听了南行的话似有些诧异:“一招制胜?”对他上瞧下瞧。 “……”这不是重点吧?南行挠挠头不知道怎么接话。 小队长很客气地过来给相府两位千金行礼,杜妍见场面已经控制住了,知道没自己的事了,拉住还想讲场面话的杜婉,一伙人继续回相府,却留下南行代表左相府这边配合一会儿官府询问之类的。 其实这本是不需要的,但相府这边到底插了手还动了手,能主动配合官府肯定没有不愿意的。 杜妍悄声嘱咐南行:“身板挺正些,态度要大方,我看人家禁军小首领对你挺欣赏的,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你自己了。”她顿了顿,迎上南行似乎还有些转不过弯来的模样,“你不会想一辈子做一个下人吧?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本事的,差只差没有一个表现的地方,我一个闺阁小姐也没什么门路,难得一次机会……” 她露出一个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的迷惑表情,叹了口气像赶苍蝇一样:“快去快去吧。” 等车走远了,看不见南行的身影,杜妍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对于南行,她是很无从下手的。 提前铲除这个威胁,她没那个能力,可即便把他带到身边,照样他是做仆人,自己是做主人,这回还成了直属的,将来他或者他身后的人想要一洗耻辱,照样会拿自己开刀。 最好是能让南行发自内心认同和尊敬自己。 从几天的接触下来,她觉得自己认识的南行和书里那个白眼狼不大一样,似乎本性不坏,好像也还没被北烈的人洗脑,如果自己能适当施以恩惠,说不对就能先将对方的心笼络过来。 从书里写到,他能多年如一日地默默守护杜婉,可以推测出他还是比较长情温情的。 她也不奢望对方对自己怎么毕恭毕敬,只期望日后身世公开,不要对自己喊打喊杀就是了。 她有点烦地靠在窗口,抓了抓眼睛前的头发,眼睛一瞥,拐角处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幽静的淡紫色车壁,四角以金属片固定,顶篷流畅坚韧的四条棱延到四个角,轻盈翘起恍若振翅欲飞,下头流苏随风轻轻飘扬。杜妍眼睛又睁大了些,马车过去了还微微探头看。 走在车边的宝树很奇怪:“姑娘你在看什么?” 杜妍低低地笑:“我在想那辆车里坐着什么有钱人。” 杜婉也凑过来看了眼:“是吗?” 语气矜持却不以为然。 杜妍的眼光果然有问题。 就她们身下坐的这辆,色彩明而不艳,钉在外壁上的布都是时新的锦缎,车檐下挂了一圈的缨络、琉璃珠子,窗边都细致地缝着小颗珠子。 就连车轮都刷了红漆,拉车的高头大马皮毛油滑水亮,车夫都穿得齐整。 这才是体面,也是杜婉花了些心思,这车平常多是她在用。 杜妍斜她一眼,不屑地反驳回去:“你懂什么,那才叫低调的奢华。” 处处不显眼,其实处处都透露着雅致,红装艳抹自然是吸引眼球,可素净中做出讲究才是难得。 像你这样啊,暴发户! 宝树歪头道:“那我们回头也做一辆这样的?” “得了吧,人家是有讲究的,我们弄出来就是寒碜了。”杜妍撅撅嘴,小声嘀咕:“而且我这俗人,还是更喜欢俗艳的。” 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远去了,遂揭过不再提。 可杜妍不知道,她几句话让那“低调的奢华”的马车里的某人激动了。 这个年轻人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原本的犀利棱角尽去,只剩下一派得意:“看看,看看,还是有人能够欣赏我的作品的,看你还动不动说我没品位,是你没眼光才对!” 老何瞪着眼道:“你就得意吧,人家小姑娘就一只眼睛,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你还……” 还好意思沾沾自喜。 一辆车给弄得比白水还淡,弄得人家都说他们公子失势得连辆好车都坐不起了。 可话没说完,边上一记眼刀。 他一个激灵,就见他们公子正淡淡地看着自己。 “听说你欠了人一只刺猬?” 多年相处,默契不是一般的好,老何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表态:“公子放心,我立马送上府去,那日的事,我也去道个歉?” 沈约无可无不可地微微颔首。 范骄儿是他从小定亲的未婚夫人,书院里宋秉程让她有些下不了台,他恰巧也在附近,自然不能不为她出头,可事实上,他并不赞同范骄儿若有似无的趾高气昂,也清楚那番做派确实易让人心生不喜。 (补昨天的) i954 ------------ 第五十三章 自制肥料 不过,杜家七姑娘的脾性也确实…… 想到对方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尤其是那句“沈师兄”,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但没有表现出来。 老何得了准信,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他那日夹在范骄儿和杜妍之间,也不好做,范骄儿很可能是他未来的女主人,虽说他个人并不喜欢这位大小姐,可表面上的尊敬还是要的。而杜妍,他倒是觉得挺有趣的,想帮又不好帮,偏偏人家姑娘倔得要死,连给他开口的机会不给,扭头就走。 公子既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么杜七那边他还是可以去接触的,那小丫头身上有些目前还讲不通的地方,小冠子明明有机会接近,偏偏性子闷得很,不肯趁机刺探,那就只有他豁出去了。 想着他又有些郁闷,几个人中,就他明面上是公子的人,做事就多了层顾忌,其他人见了范骄儿需要鸟她? 这边埋怨着,听对面的降天梯低声道:“章立这事半路被人截胡,我们……” “也无甚差别。”沈约雅致而清淡的眉峰纹丝不动,整个人被雪色长袍包裹着,仿若一尊寡淡出尘毫无杀伤力的玉像,眉眼间却油然焕发出淡淡莹辉,声音浅慢却稳然透着股力度在,“本是想将他收为己用,如今这般更好,借他的口将章氏一族的种种劣行诉诸人世,长安被章氏只手遮天,早日将这颗毒瘤铲除,我们也早日将人手安插下去,近来北烈人似是又有异动了。” 降天梯皱了下眉,狭长的眼里闪过利光:“只是会不会早了些,沉机那边……” “不需要等沉机了,科举之后他也需先在翰林院磨些日子,这事我会交给旁人,但要紧处马虎不得,所以我需要你们当中去一个人亲自跟着。天梯,你怎么样?” “我?”降天梯想了想,点点头,安插人手暗中撒网这种事他虽然不擅长,但也不是太难的事,说白了,就是浑水摸鱼嘛。 老何嘿嘿笑:“要不是我眼下不好跑远,我也想去咧。” 三人商定,老何和降天梯都下了车,避到暗处,恭敬地看着马车缓缓远处。 降天梯问:“这是又要去千佛寺?” 老何无奈点头,旋即又有些不忿起来,眼神阴郁地道:“千佛寺的秃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还臭,这些年公子每个月都要去礼佛听禅,是个人都该被打动了,圆安那个臭和尚却还老神在在地尽说些有的没的,打听点事就这么难?逼急了我一把烧了他们的寺庙!” 最叫他担心的是公子身上的人味是越发地淡了,别听人念经念得多了,真被带得看透红尘了吧。 …… 且不说老何的担忧,京兆府衙,在弄醒章立一听他的冤屈后,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一个小小的宗族,为了谋夺孤儿寡母的财产,绕这么大一圈?审问更详细些,他们还被告知,章氏一族在北方长安一带,势力盘踞,谋财害命,专干与官府作对的事! 其实这倒不是很意外,因为大周皇权不是绝对集中,朝廷也就不是很权威的存在,在相对边远闭塞的地方,宗族力量是十分庞大的。一个人安身立命,背后没有宗族支持不行,一个人犯了事,哪怕杀了人,也都是先由宗族处置,实在不行才送去官府。 一个一个的家族互相行程纽带,彼此联姻、联盟,盘根错节,共同统治着一片地域,朝廷下来的文令、律法,实施起来都是阻力重重,收什么税收,又被联合蒙骗。别说县令、里正这一流了,就算是中、下州的一州刺史,若是弱势一些,也拿对方没办法。 朝廷早想挖掉这些毒瘤,大周皇帝更是对这些小跳虫深恶痛绝,章立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一丝契机,加上某些人的暗中发力,这件事很快得到了更多的关注。 不出两三日,吏部、刑部、户部,以及九寺五监中相关部门坐下来论了半天,又请来圣上跟前第一红人的左相大人喝茶聊天,将圣心揣摩了一遍又一遍,遂上书请旨,再两日,两位钦差大人悄悄离开了京师北上。 这些杜妍都是不知道的,她回了府就忙着料理那盆滴水观音。 滴水观音这植物其实不难养。 在她那个时代是比较普遍的家养绿色盆栽,用来净化空气的,这里的长不好,杜妍觉得一是水土不服,二嘛,生存环境不大好。 养好滴水观音的首要条件,其实是温度,它必须在不低于18摄氏度时才能长好,否则就会休眠。此时还是初春,正午还好些,但其他时候根本达不到这个温度。更别说是崇文书院所在的山上、潭水边。 杜妍在院子里将一个柴房开辟出来,以后就当自己的花房了,让下人打扫干净,四个角燃上小炭盆,将滴水观音抱进去。 其次,适当的光照也很重要,滴水观音性喜阴凉,但不见日头也是不行的,尤其花期,阳光不充足,开出来的佛焰苞颜色就不正,绿绿的。 接着就是充足的水分,土壤要湿润,天气炎热时还要往叶片上喷水。 杜妍叫春柳临时赶制了一副手套出来,自己戴上手套将整个滴水观音从土里挖出来,剪去枯叶和烂根,得到两株独立的滴水观音,其中一株的块茎还有几条完整的根须,另一个就直接光溜溜了。 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就决定把那个没根须的拿来水培,不过那之前好像需要在荫蔽处晾两天。 另一个嘛,她让青青把早就浸泡好的池塘污泥摊在院子里翻晒,好在下午太阳还没落山。然后她让人去大厨房收集鸡蛋壳和吃剩的骨头。 养好滴水观音还需要适当的肥料,她养莲花到目前为止都是水培,没加什么东西也都长得好好的,但想将这滴水观音起死回生,没肥料恐怕不行。这个时代的肥料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抵不过些粪尿发酵而成,可这滴水观音养好了很可能是送给贵人的,到时候人家瞧着这花,心里膈应怎么办? 杜妍决定自己制作肥料。 肥料的制作容易的,果皮、菜叶、药渣、骨头、鸡鸭毛、茶水、草木灰等等,都能制成肥料,不过大抵来说,需要经过发酵的过程,短则几日,长则数月,在没有发酵剂的当下,时间就更长了,眼下救急如救火,哪里等得了那么久,杜妍只能用最快的办法。 没一会儿,一篮子鸡蛋壳和一袋子猪排骨羊骨头送到了。 杜妍让春柳生起炉子,将鸡蛋壳洗净,煮了煮,然后在太阳底下晒,晒干了就磨成粉。 另外骨头的话,需要放在锅里熬久一点,完了也要捣碎。 潇潇院里所有人都给调动起来,围着两口炉子忙活起来,煽火的煽火,研磨的研磨。为了捣骨头可花了不少心思,本来还想去府外找个石捣臼来捣,不然弄不碎。 青青抱着熬好的骨头出了后门,结果正好南行回来了,他也没怎么动,用布包着,那块石头砸吧砸吧,转眼就全部弄成碎末了。 杜妍感叹,武功好用啊,上阵杀敌除暴安良快意恩仇这些就不说了,干起活来也是事半功倍。 骨头弄成屑了,蛋壳也磨好了,在那翻晒的泥也差不多干了,杜妍把那些污泥弄弄碎,因为嫌太细了,都是黏土,不透气,就让人弄了些河沙来,拌匀了,再和骨头屑及蛋壳粉以土五粉一的比例拌匀,然后装在一个紫砂盆里,再将那株有根须的滴水观音种进去。 其实她是取巧了,骨头屑是完全复合肥,氮磷钾含量都有,基本是用来做花卉基肥的,也就是垫在花盆最底下,而蛋壳粉是一种磷肥,她也不清楚两种混在一起好不好,而两种和泥土的比例应该都是一比三,她怕加得太多一下子把滴水观音烧死了,就按着感觉掺了。 告一段落,杜妍亲自把花盆搬进“花房”,满意地看了看,然后高高兴兴地走出来,抬头一看,啊,天都快黑了。 i954 ------------ 第五十四章 猪 杜妍脱了手套,洗了手,走到院子门外看着南行――他是不进院子的,若非杜妍胆子奇大无视礼教,南行连内院都进不来,这本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因此每次都十分束手束脚。 杜妍问:“今天怎么样?” 南行垂首,将在衙门被问的话略略复述了一遍,都是无关紧要的,然后道:“本来问了话就可以走了,只是有两位羽林军的下了衙门找我切磋了两回,就回来迟了。” 来了一个被他打输,就有第二个,第二个输了,就有第三个,若非南行还有些脑子,知道藏拙,今天他就要打遍羽林军那个小队伍无敌手了。 杜妍倒真有些高兴:“真的?他们的功夫比起你来怎么样?” 自然是比不上的,南行也掩不住一丝雀跃。 他素来知道自己身手不错,可一直没有对比,今日才知禁军也只是会一些拳脚功夫的粗汉,挥刀耍枪还没有他握根木棍来得有威力。力气也不够大,骑射功夫虽然很不错,但他看着马匹和弓箭,就觉得给自己一点时间就能学会。 可是…… 他双眼又黯淡下来,那些人败了之后本还是很服气的,可听说自己只是相府一个下人,而且本来是打扫马厩的,连侍卫都算不上,立马就有些神情怪异了。本来说好一起去喝酒,也找了各种理由推辞了。 杜妍见他忽然黯然下来,想了想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不过她没迫不及待地给他排忧解难,而是道:“你有什么想法?” 南行有些茫然。 杜妍笑着道:“说来,你本不是奴籍,我母亲当年救了你们爷孙,虽说是出于好意,但让你们沦落为仆人,却是没想到的。本来天下奴仆千千万,能在左相府当差也不算亏待你们,可你若有了出息,这就不一样了。” 她见南行隐隐浮现喜色,接着道:“对我来说,让一个人脱了奴籍不是难事,可是见着一个人就帮忙,我也没那么闲,南行,你觉得我需要帮你吗?” 南行这种扫马厩的低等奴仆,卖身契并不在哪位主子手里,而是在相府管事手里,杜妍在想起这个角色之后,把他调到身边时,就顺手花了点银子把他的卖身契拿到手了,所以放了他的奴籍,还真不难。 南行有些恍惚地回到住的下人房,以往爷爷总说他出身高贵,家世煊赫,可他只知道自己是大周左相府的一个小小下人,什么尊贵血统,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可从来没感受到过。可今天,接触了那些英姿勃勃自信豪爽的禁军,又和杜妍谈了一番,他才第一次有了,自己可以不用一辈子只做一个下人的意识。 不敢相信,又好象有点意料之中,接着是激动,是欢欣,是狂喜,最终都化为感激。 他认识到,自己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以抬头挺胸地立于世间。 他抚着胸口,等心脏的激跳平息,才走进屋子,将喜悦和爷爷分享。 爷爷的反应很奇怪,愣了一下之后竟是愤怒,滔天的愤怒:“他们早该这么做了!这相府这么多下人,他们非得拘着你,生生耽误了你,早做什么去了!他们一定是看你越发出色了,才忙不迭地来讨好,哼哼,迟了!……南行,你一定要争气,要闯出一番天地,让这些欺压过你的人好看!” 南行的心一寸寸变凉。 这真的是他的爷爷吗?如此偏激,如此激愤,如此不讲道理。 以前他还觉得对方虽然有些过分,但有的话也算有道理,可今天这些话却如此刺耳。 七姑娘说得对,她们当主子的让一个下人脱离奴籍很容易,可凭什么呢? 若对谁都这样,谁来做事?谁来伺候人?那不是善良,而是不可理喻。正是因为一个人有其能耐、价值,才会被另眼相待。 他并不觉得之前十几年委屈,而以后,更会好好做自己的分内事,告诉七姑娘,她没有看错人。 昏沉的油灯下,少年抿了抿唇,稍显稚嫩的五官变得坚毅而郑重起来,无奈地看了床上又在低低叙说往昔不知道是否存在过的光辉的老人,快速洗了个冷水澡,洗了衣服,便来到自己的小屋子。 更为逼仄昏暗的屋子里,除了一张不像样的床铺,便是一地的木头、石料,他也不浪费灯油,抱起两块凿出大致模样的石料,就坐在屋檐下,借着朦胧月光打磨起来。 这两块石料是质地颇好的河卵石,每一块都有有成人三个拳头那么大,难得的是大片白色之中,浅黄、墨绿、青灰几色交糅,色泽鲜明古朴,纹路细致有趣。 杜妍画了图纸要他帮忙做两个“哑铃”,她只说要普通青石就行,可他却到处去找石料,最后在京师外郊一个做石碑石像的铺子里找到了这两块石头,花了他二两银子。 虽然对他来说已经是极贵的价格,他却丝毫不心疼,反而觉得衬七姑娘太粗糙低廉了,好在这花纹颇有野趣,看上去也不是很寒碜。 一边认真小心地用小刀刻出线条,他一边默默地想,七姑娘会喜欢吧。 …… 杜妍喜欢极了,看着两个小巧玲珑,十五厘米长短,两头圆圆的小哑铃,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尤其上面的线条很漂亮,越发显得哑铃可爱了。 掂了掂,每个都是四斤多些的样子,对真正健身人士来说太小儿科了,可对目前弱鸡似的自己来说却是正好用。而且这具身体正在长个,她也不敢一上来就太重,弄伤了自己。 她又细细看了看,每道弧线,每个面都打磨得圆润光整,从用料到细节,可见是用了心思下了功夫的。 杜妍很开心,无论是为了感谢还是讨好,这都从侧面说明南行是个知好歹的人。只要不是是非不分,阴暗狭隘,跟个脑残一样,这人就值得下本钱。 “谢谢啦,春柳。”杜妍侧头示意,春柳捧上两套衣服,一个钱袋,杜妍道,“之前也没明确下来,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侍卫了,衣服你穿穿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拿来给春柳改,五十两银子你自己拿着,需要置办些什么,你自己看。” 南行被吓到了:“五十……” 杜妍摇头:“五十两可买不来什么好兵器,不过我一时也拿不出更多了,以后有机会给你配把好刀。”南珠两次都没卖成,她又把小温氏榨干了,如今手头上虽说还有千把两,可坐吃山空早晚要穷,杜妍想到这个就头疼,“对了,你用什么兵器的?” 南行回过神,想了想:“大抵是刀,我也不清楚。”他没正经拿过武器,跟随爷爷学的功夫里,也主要以拳脚功夫为主。 杜妍点头记下了,正想去试试哑铃,下人来报有客人拜访她。 客人?是谁? 杜妍去了前厅一看,哦,老何。 他是来送刺猬的,还带着好些人,提了一溜儿的笼子,里面尽是猫猫狗狗,让她再选一个作为她自己的宠物,这就当赔罪了。 杜妍好笑,每次看到他总是把赔罪挂在嘴边。不过看他这回穿得人模人样,态度良好,她也没必要扒着不放,以后别再往来了就是。 上门的人实在稀奇,杜如和三房的杜妩按耐不住出来看,看到那些伶俐可爱的猫狗顿时心动到不行。 “七妹妹,你是怎么弄到这些小动物的,送我一只好不好?”杜如好像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不和谐,强压下心头的嫉妒,拉着杜妍的手撒娇。 杜妍撇撇嘴,看了老何一眼,这人尽不办好事。 她挣开杜如:“怎么弄到的?当然是买来的,你想要啊,自己买呗。”她提起那只小刺猬,左右看看,那些金毛白毛,毛发无一丝杂质的猫狗一看就贵得很,吱吱喳喳的红嘴绿皮的鹦鹉她嫌吵,小兔子没意思,乌龟金鱼太呆,竟然不知道挑哪个好。 杜如不忿地咬咬牙,拉着杜妩一起上前一问,暗暗就吸了气,一只长得跟球一样的小狗要几百两,一只和杜婉的猫很像的白猫要近千两,怎么不去抢? 即使杜妩有小钱氏补贴,也不敢拿这么多钱就为买一只畜生。 算了,还是杜妍买了之后,她们借来玩玩就是,这总不会不肯吧,不肯她们就去告状。 老何早就知道相府的这些小姐不和,一本正经地说:“两位姑娘若是嫌贵,小人这有一样宠物倒是只需要三十两。” 两人眼前一亮,老何拍拍手,就有一人提着个提笼子进来,里面趴着一团黑黑粉粉的东西,近前一看,一只猪! 杜如杜妩没气炸,杜妩牙尖嘴快:“混帐东西,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拿只臭烘烘的猪来欺弄我们,活得不耐烦了?你在哪个铺子做事的?” 以往她这么一发作,对方就该慌慌张张认错,赔罪,正好她可以借机坑一只猫来,她盯上了那只雪团似的猫,她眼红杜婉已经很久了。 谁知道,她话落地许久,也不见对方接,抬头一看,仍袖着手昂着头,老神在在呢。 “你……” “这个猪。”杜妍却眼前一亮:“我就要这个了!” i954 ------------ 第五十五章 婚事定下 左手一只刺猬,右手一只花猪,杜妍一副胜利者姿势地回来了。 潇潇院的下人们听说自家主子有小宠物带回来,一个两个翘首以待,结果…… 呵呵,她们姑娘果然非一般人。 夕华倒是很开心,蹲在笼子旁看着她的刺猬不眨眼。 肉肉的肚皮,尖尖的刺,掌心那么大点,蜷成一团就好像一个刺球,可爱爆了。 杜妍却有些犯愁,她问老何讨了些药水,去虱子之类的,别管他说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干净,她拿到手了就要给它们里里外外洗个澡,不过刺猬该怎么洗澡? 杜妍瞅瞅那浑身渗人的刺,直接就把这个麻烦扔给夕华了,自己抱出那只软乎乎的花猪,给摁倒温水里。 小花猪惊慌得四蹄乱刨。 这花猪应该才出生没多久,奶狗般大小,浑身软绵绵好似没有骨头,叫声又嫩又细又尖,不过因为身子小力气小,就跟猫咪叫似的。 它全身粉粉嫩嫩,头顶和背部是小片小片的黑色,皮肤有些皱,毛又稀又短,委实不大好看,蜷起来是远远看着就是一坨软肉。 若正常时候,杜妍一定不会选择这家伙,只是她一不想拿老何太贵重的东西,二是知道要是要了只金毛犬波斯猫之类的,府里几个小姑娘一定会眼红。 倒不如一只蠢蠢的猪来得省事。 “姑娘,这小猪,呃,吃什么?奴婢去准备?” 春柳倒是很镇定。 杜妍拿个小棉巾一个脚趾头一个脚趾头地搓着,闻言一愣,她还真忘了问老何这个了。 她想了想满不在意地道:“猪还有什么挑的,弄点煮得烂些的米饭,拌点肉汤就行了。” 她把洗得香喷喷的小猪抱到膝头,挑肉多的地方摸了摸,这家伙看久了还是挺顺眼的,而且除了最初的挣扎,之后都安安静静乖得不行,嘴巴一努一努呼噜呼噜地叫,像讨食一样,杜妍心里高兴,掂着它道:“小猪小猪,长得这么花,以后就叫你阿花了。” 她兴致勃勃地给它做个窝,只是还没想好,一个媳妇子过来传话:“七姑娘,相爷有请。” 杜纯义找她做什么? 杜妍这是第一次来到杜纯义的书房,还是如第一次一般的空旷严肃冰冷,和座位上那个男人一样。 杜妍进去请了安,静静地站立不动,案后的男子也静静打量自己这个女儿,过了片刻才出声:“听说你最近闹出不少事。” 杜妍一愣,想了想大约也就是和范骄儿起争端和老何送宠物这两次,她正想该怎么说,杜纯义又道:“走出这个大门,你便代表着相府的颜面,姐妹相争,让人怎么看我杜家的教养?” 原来是为了这个,杜妍想起自己几次在外头不给杜婉脸面,心里冷笑了下,这位好父亲是为怕杜婉被她拖累坏了吧? 她垂下眼眸:“女儿虽口无遮拦惯了,可也不是见谁都咬两口,三姐姐说的话我没有一句爱听的,她若不先招惹我我自然也懒得触她霉头。” 杜纯义皱了下眉,倒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听说你插手了章家的事?” “人家打到跟前,女儿也是为了自保。” “以后少出门吧,明日忠国公府会上门提亲。” 杜妍抬起头:“您明明说嫁不嫁随我的。” “你也无法让对方打消念头。”杜纯义道,随后微微软和了语气,宽慰道,“此次和上回不同,你不用再有那些顾虑,安心备嫁便是了。” 上回?上回杜纯义还不愿意和忠国公府结亲,杜妍嫁过去的话相府就会得个携恩嫁女的污名,可这回,恐怕是杜纯义也能从联姻中得到她需要的好处。 忠国公府说服他了? 还是朝堂上又有什么风云波动? 杜妍捏住袖子:“若我不愿意呢?” 杜纯义威严地看她一眼,拿起了书:“婚姻大事,没有女儿家自己决定的。”能把她叫到这里提前通知一声,已经是看在上次她有些时局眼光的份上。 “况且,宋秉程没有配不上你的地方,你想成为京师内外茶余饭后的笑料,我杜纯义还嫌脸上无光!” 杜妍抿紧了嘴唇,忍了忍才道:“所以这次是父亲主动愿意结亲吗?” “什么?” “既然不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才牵出这门亲事,父亲,你要女儿接受一门不满意的婚事,难道不应该补偿一二吗?” …… “你也是,怎么能跟你父亲说出那样的话?”小温氏拉着杜妍的手担忧地说。 “那不然怎么样?”杜妍怏怏不乐,“他一副要禁我的足的势头,我还能闷声不吭?左右讨价还价也讨赢了,他答应我,往后不管束我出入,还准许我建小厨房。” 这不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反正眼前暂时也躲不过这桩婚事,总得想办法先捞点好处,不然更郁闷了。 小温氏叹了口气:“你真的不愿意嫁?不如……” “算了,母亲你别担心这些了,就算亲事定下来,嫁不嫁还不是我说了算?反正我说了,及笄之前我是不会出阁的。” 京师的贵女们,基本没有及笄之前出阁的,除非遇上服丧,不然早早嫁去夫家,只会让人觉得那姑娘有问题。 既然这次不是杜妍的错,当然没有把她早早嫁出去的道理。 小温氏无奈地点她的额头:“你啊。” 小温氏一个多月的身孕还远远未显怀,连日来的调养让她脸色红润了不少。杜妍和她说着话,心里叹了口气,暂时先这样也好吧。她虽然不在意外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总被人拿着“你倒贴出去人家也不要”的眼光指指点点,也不好受。现在她有了归宿,面子上好看了,小温氏的压力肯定也小了,毕竟她即将有第二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如果是个没人要的残疾老姑娘,这孩子肯定受影响,两个都是孩子,谁知道小温氏怎么想呢。 离开前正好碰上赵则柔来请安说话,杜妍看着这个怀了孕之后虽略显憔悴虚弱,那张小脸却越发娇柔、我见犹怜的小妾,以前不觉得,如今自己的亲事也被提起,再回头看赵则柔心里多少就有些不顺,再看小温氏,她几乎没有波动,端庄含笑,无一丝妒嫉不满。 杜妍忽然意兴阑珊,心想如果自己丈夫有这样一个或是几个小妾,她就算不在乎也会很膈应的。 那种日子可怎么过? 宋秉程? 就算撇开他的男主庶弟,撇开他家的恩怨复杂,他也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让自己过上舒心日子的人。 她心烦地回了潇潇院,陈耀家的已经带了一些粗婆子并几个家丁在等着了。大概是担心她一抽风真的闹出什么事来,杜纯义的人来得倒是快。 杜妍没告诉小温氏,她要求的不仅仅是建小厨房和自由出入。潇潇院的地理位置不算好,在相府里算是比较偏的了,离正院远,离前大门更遥远,可离后门却只有歪歪扭扭五六分钟路程,院子后头还有一片空地,她要求那片空地归给她私用,并砌一条路直接通向后门,往后她就在这边进进出出,不走前门了。 杜纯义差点没被她这个要求气得脸色发青,可最后还不是答应了,这样一来杜妍更确定,杜纯义确实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心甘情愿地和宋家联姻,不然他才不会让步这么多。 i954 ------------ 第五十六章 误会 杜妍因为这被迫定下的亲事,整个人都有了危机感。 每天努力锻炼身体不说,还缠着夕华做毒烟毒药什么的,无奈这些东西她实在毫无天赋,只好作罢,就等着夕华弄出了成品,自己看看能不能使。 另外她也更卖力地侍弄她的植物们。 潇潇院后面的空地给她建起了几间厢房,将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赶去了那里住,如今院子里只剩下她、春柳、宝树和青青私人,而空出来的东西厢房都被她用来留作花房和肥料发酵所用。 她买了许多个缸、瓮,叫南行去低价买来大量烂菜叶,和泥沙混合密封发酵,一两个月后就可以得到腐殖土,既可以直接栽花,也能当作花肥。 鸡鸭毛、猪毛、牲畜蹄角这些发酵了也是很好的磷钾肥。 又去各家医馆收购药渣,药渣可是既干净养分又好的花肥,花卉生长所需的元素中药渣里几乎都有,杜妍将药渣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晒干碾成粉,施入土壤,掺入水,沤成腐殖质,另一部分直接沤成肥水。 另外她买了二十斤的豆子,打碎做成豆饼,密闭发酵,这个不过几天就能腐熟,到时候就可以给她的莲花施肥了。 杜妍绞尽脑汁回想以前在书上看到和开花店的朋友阿花说过的知识,暂时她就想到这些,别的制肥办法也很多,但或是太脏,或是东西不好收集,目前这些就尽够了。 一缸缸的东西堆在屋子里发酵,想想也挺瘆人的,杜妍在发现这些时代没有人这样制肥,多是直接去山上弄肥土,或是沤粪这些之后,她就没让别人接触自己制肥的过程,这一缸缸宝贝也就她和春柳三个丫鬟及南行经手。 一天天过去,那盆滴水观音果然活过来了,抽出了一片又一片新叶;水培的那株,她大着胆子,用骨粉、草木灰、菜叶等浸泡沤制出稀清的肥液培育,其实这种肥水并未充分腐熟,还算生肥,照理说是不好用的,不过她就是隐约有信心能成功,果然水培了没几天,滴水观音的块茎就重新发出了根须。 杜妍忍住欢喜,精心地照顾着,温度、光照、湿度都经她亲自监控,有时候甚至晚上睡到一半还要起身看两眼,转眼二十多天过去,眼看着就要到太后娘娘的千秋节,她捎信将宋秉程约了出来。 宋秉程来提亲的那天,杜妍没有露面,这还是他们自书院之后第一次见面。 坐在风雅幽静的茶馆里,杜妍也不多话:“你的滴水观音养活了,我想你应该急着用,今天就给你带过来了。” 宋秉程眸子浮现讶色:“竟真的养活了?” 杜妍笑了笑,拍了拍手,南行和青青一人一个用布蒙着的竖长架子,稳稳当当地捧进来。 为了避免在路上遭到损坏,也为了不引人注目,杜妍花了些心思,叫南行做出一个长方体支架,外头用透气的薄棉布掩着,这可比杜婉直接把绸布盖在植株上面要好多了。 杜妍掀开了第一盆,宋秉程的震惊再也抑不住。 眼前这一盆植株,郁郁葱葱,有着十多篇宽厚的叶子,片片青翠欲滴,被绿叶围绕着的中央,一个淡黄色的佛焰苞颤巍巍地挺立着。 他豁然而起:“这、这是那盆?长得也……”也太快了。 杜妍弯起嘴角,执杯喝了口茶。 能不快吗? 她天天守着,天天对着它们唠叨:快快长大啊,长得壮壮的,绿绿的,美美的。 滴水观音的汁液是有毒的,对皮肤尤其是眼睛有害,她眼睛不好,戴了两层眼罩天天不顾忌地黏得紧紧的。杜妍心想,植物有灵性,自己是感动了这个小东西,滴水观音本就长得快,它更是发了疯似地茎叶狂长,短短二十余天,就长到了几个月才能有的模样。 “对,就是那盆滴水观音。”她一摊手,南行将一个小巧玲珑的铜制喷壶送到她手上,她站起将水洒在叶片上,翠绿的叶子更是湿漉漉,等待良久,滴答,滴答,叶尖往下垂的叶片开始向下挂水,明明叶片上已经差不多干燥了,可是叶子里却源源不断地往外渗水,沿着叶脉汇聚、坠落。 十数片叶子皆是如此,那佛焰苞微微张开,既似插着蜡烛的烛台,又恍若垂首静立的观音,佛气油然而生。 宋秉程被震撼到了,再世所仅有、富丽堂皇的花他都见过,可从没见过这样奇妙的。他赞叹道:“滴水观音,果然名不虚传。” 杜妍也感觉自豪,就好像自家的小孩长大了一样,可是它才长大,就要给别人带走了。 她抿了抿唇,她揭开了第二盆,那也是一盆滴水观音,不过长得没有第一盆好,但奇怪的是,它是长在盛着水的骨瓷花盆里,根须尽情伸长开,仿佛在水波里荡漾起舞。 “这……还可以这么养?” 杜妍道:“这叫做水培,很多花草都是长在水里才能开得更好的。我知道海外有一种器皿,叫做玻璃,是全透明的,我们大周应该有地方可以买到那种东西,如果有一个像这个骨瓷盆的透明器皿,将滴水观音栽在里面,从外面就可将根须一览无余,通体透彻无掩,那个效果不用我多说吧?” 单论新奇就够出彩了。 杜妍果然见宋秉程展开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真诚地看着杜妍,清贵温润的眼瞳里徐徐晕染开喜意:“妍妹妹,多谢你了,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妍妹妹…… 订了亲,称呼都改变了。 杜妍转开目光看着窗外:“你满意就好,既然你承认我帮了你一个忙,那我转过头来请你帮我一个忙,不过分吧?” 宋秉程微微蹙了下眉,他依稀感觉到杜妍接下来说的话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还是彬彬有礼地道:“妍妹妹请讲。” “宋大公子……” “我们如今关系不一般了,莫要再如此见外,你以前不是唤我宋家哥哥吗?或是直接唤我的字,直远。” 杜妍本来理直气壮的,被他这么一温柔,就有些尴尬,不过转头一想,他要娶自己也不是出于个人原因,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好愧疚的? 她坐直了身体:“你被称为美玉公子,自然是磊落的君子,应当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希望你今天答应了我,来日莫要反悔。” 宋秉程正襟危坐:“还不知是何事。” 杜妍屏退余人,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直话直说,你我的婚事,在未来不妨碍你宋家利益时,我若提出退婚,希望你能给予通融。” …… 青青和南行在外头等了没多久,门刷拉开了,随即就见宋秉程脸色微黑地出来。 青青暗暗一见不妙,连忙往后看去,却见她家姑娘笑眯眯的,心情仿佛极好。 杜妍一路跟着宋秉程下楼,看着他的小厮把两盆又遮起来的滴水观音搬上车,她不放心地叨叨说着:“一定要保持温暖哦,不然花开得不好,还有,它是喜半阴,不是全阴,过度隐蔽会使它叶柄变细变长,那样就不美了,还会容易断,而且要每隔几天就加一次肥,它饭量很大的……” 宋秉程猛然转过身来,杜妍一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呃,我知道你都记着了,我就是不放心。” 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培育成功的花哪,二十多年精心照料,眼看着它一点一点长大,她加诸了很多感情的。 宋秉程神色莫名,面上没有了那种惯常的温润笑容,深深地看她一眼:“我知道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还要去买些书,对了,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宋秉程脸色更黑,蹙着眉头上了车,杜妍笑着挥手,一直目送着宋秉程的马车远去,半晌才吐出一口气:“好舍不得……” 她家宝贝就这么被拐走了。 忽然“噗”的一声,有人窃笑! 杜妍连忙转过去,只见老何站在一辆马车边怪怪地笑,她正想说话,突然浑身一僵,老何边上那位素服公子淡淡看了她一眼,眸色清寒,眉眼悠远,长身而立如玉树兰芝般清雅宜人,不是沈约是谁? 杜妍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连忙收回目光不去看那张脸,一面毫无礼貌地匆忙扭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沈约眉峰轻轻一挑。 老何腆着脸凑上去和青青说:“你家姑娘如今如愿以偿了,真是恭喜恭喜。” 青青瞪他一眼,她们姑娘自带回小花猪的那天就说过,以后再遇到这人,远着点,可是想到这人误会了姑娘,她匆匆解释了句:“我们姑娘才不是舍不得宋大公子,你莫乱取笑。” ------------ 第五十七章 宋秉冲 老何看着他们走远,就忿忿不平地嘀咕起来:“这宋秉程有什么好的,值得人为他牵肠挂肚?杜七姑娘平日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这么不开窍,没见人家都黑脸了,还硬凑上去。”还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约看他一眼:“多话。” 老何耸耸肩,跟着他进了茶楼,其实他抱不平主要还是为了沈约。 沈约与宋秉冲,两个年岁相当,身份地位不相上下,可宋秉程扬名京师,武宁侯世子的名头却甚少有人提起;宋秉程前途远大,才十八宫里那位就急咧咧地赐字,他家公子却是个“活不过二十”、也被那些家人天天咒着早死的药罐子。 就连红颜、未婚妻上,宋秉程是人人想嫁,杜七为她坏了只眼睛还巴巴地热脸贴冷屁股,而范骄儿呢?老何冷笑,别看一声声“世子哥哥”叫得好听,那暗地下找下家的举动可没逃过他的眼线。 偏公子也不恼,他这个旁人都想撸袖子了,公子却一句“婚约在一日,她便是我一日的未婚妻子”,不冷不热地带过去了,他越发惊疑不定起来,这种事是个男人就没有大度的,公子别真是佛经听多了,超脱世外心下无尘了吧? 他烦恼着,一抬头,哎呦我的娘哎,他家公子坐到窗边,拿起那枚枯萎的花瓣,拈在指尖盯着,就一动不动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样东西。 跟老僧入定似的。 老何头皮都要炸了。 他忍啊忍,然后凑上去表情浮夸地说:“这千佛寺也真逗,种莲花就种莲花呗,非要种什么白莲,白莲就白莲呗,白色的莲花咱也不是没见过,他们非特别一点,说是什么叫做芬陀什么利华,还说是‘千叶白莲,世间罕有’,我眼珠子都瞪出来也没看出有千叶,反倒都蔫了巴卿,一群人宝贝似地守着一池残荷,有意思么?” 他看向沈约手里的那枚白莲残瓣,想到那老秃驴送给公子时,仿佛什么大恩赐似的怪模样,就牙疼得直咧嘴。 那老家伙忒可恶,这么多年来都打死不开口,这回终于肯开尊口了,却又说什么“逝者已矣,追之何及”。 翻译过来就是,过去的事、死去的人就犹如这败了的花,人不能使花重开,又何必非要重翻往事,这都是违反天意的。 说得一个轻松,那死的不是他的谁,知不知道真相也无关他的身家性命,老秃驴自然高高挂起。不过他们琢磨来琢磨去,里头倒透露着一个意思,只要把他们所谓圣池里烂了大半池的白莲花救活,这事还有转机。 那就干呗。 他们把奇艳斋最顶尖的匠师叫来,结果办法有倒是有,但不是换池水,就是起底泥,要不把莲花都先挖起来检查哪里生病了。 这法子都没错,可是你说人家千佛寺传承了几百年的圣池老莲花,能让你这么干?一个个眼睛瞪得,跟要拆他家祠堂似的。 老何现在就盼着从天降下一个仙子,纤指悠悠一点,满池生机焕发。 “叩叩叩。”门响了,老何收起碎碎念,神色一肃:“来了。” 只是不知这来的,真是一位仙子,还是一个不怀好意的敌人。 沈约睫羽轻翼间,浑身气质为之一变,肩膀背脊微微陷下,眼帘也半垂,目中神采黯淡,修长洁净的手指也无力地松弛,若之前有十分的清华,此时也只余一二分,从里至外透着病气,明明还是那张脸,可看着也透出了七八分的苍白,剩下那两三分,也恍惚像是强撑着装出来的。 若是有外人在此,这会儿该看呆了,老何却习惯了,见公子已经准备好,便整整衣襟去开门。 门外却只是个小厮。 老何皱了眉:“我们没叫茶。” “是位客人叫小的送上来的。” 老何神色一缓,检查了一下茶水,里面没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便放行了。小厮走到沈约桌边,躬身放下托盘,手下才微动,沈约闪电般出手,手中茶杯挡住了对方刺来的指长的小刀,杯中茶水猛地一漾。 对方笑了声,一招又去,眨眼间两人一手对一手,一刀对一杯,来往了好几个回合,老何则在旁老神在在地袖手看着,仿佛一点都不意外。 “叮”的一声,刀杯分开,“小厮”打了个漂亮的旋儿收了刀,笑道:“不愧是武宁侯世子,这一手好功夫可不是一个病秧子能轻易练出来的。” 沈约将杯子稳稳放回桌面,茶水一滴未洒,随后才捂着胸口低低地咳了两声,唇色淡到看不见,抬头淡淡望着他:“你是何人?” “我是来帮世子的人。”对方坐到桌对面,流气地靠着椅背,“世子多年来追查令祖父、令尊当年的死因,可惜当年的人都死绝了,而唯一知情的人便是千佛寺的圆安大师,可他自称是方外之人,就是不肯开口,你们因此僵持了数年。”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晃了晃:“我有令那池白莲短时间内恢复生机的药水,或者,你愿意看看我手中掌握的证据。” 老何寒声插了一句:“你就是那个自称是南方土著部落的夫人的人?” “若不是这样说,你们怎么会相信我手里有秘药,又怎么肯出来见我呢?” 他又看向沈约:“其实是谁接连害死了两任武宁侯,沈世子心里应当有数,沈世子的三叔,也就是如今的武宁侯昔日只是一个庶子,没有那个胆量,他身后必定有人,单看他如今就是忠国公府的一条狗,也可窥测一二。” 沈约凝眉不动:“捕风捉影谁都会。” “所以才需要证据,当年忠国公府和武宁侯府分庭抗礼,朝堂后宫各占半壁江山,随后不过短短几载,一者升天一者却堕入地底,嫡血凋零得只剩世子一人,由个庶子作威作福,若说其间没有关联,也太过牵强。”对方笑道,“我的人潜伏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些东西,世子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沈约看了他一会儿,起身道:“宋氏一门我不会放过,可也不会轻信一个藏头露尾,连真容都不敢示人之人。” 沈约出了门,老何跟上:“这人目的不纯,那药水却是可以一试。” “只暂时恢复生机,说明后患无穷。” 老何当然也知道这点,见他这么说,也就断了念头,随后又道:“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凭空冒出来一般,宋家有这样的敌人?” 沈约脚下微微一顿,幽深的眼瞳里溢出轻嘲:“敌人不只能来自外部。” …… 小厮离了茶楼,七弯八拐地进了条小巷,然后进入一座小院,撕开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朗非凡的脸。 一人笑着迎出来:“冲哥,怎么样,还顺利吧?” 宋秉冲看他一样,径自进了屋:“沈约可没这么容易上钩。” “那是,料到了,他若是蠢货可活不了这么久,你试过之后,觉得他是什么人?” “谨慎,冷静。”宋秉冲回想过招时的情形,“手上功夫也有几分,只是后劲不足,病应该不是装出来的,可他手里必然有些料,那番沉得住气的阵势可不是作假。” “不怕他手里没料,就怕他是个草包。”那人笑道,“不过再沉得住气也就这两年的命了,再不发力,还能把老一辈人留下的东西带到地底下去?他和宋家杠上之后,冲哥你的机会可就到了。” 宋秉冲沉默不语,目若鹰隼般直视前方。 十几年了,韬光养晦十几年,终于等到出头之日。 (明天上架,上架前还会有一章,上架后当天两张,之后嘛,我不能保证,丁点存稿都没有,不是我不想写,而是真的写得跟蜗牛爬一样,太慢了,实在惭愧……) ------------ 第五十八章 恩荣 翌日,太后的生辰终于在众人期盼中如期而至。 今年是六十岁整寿,因而办得格外隆重,京师有一般的官员皇亲勋贵及其家眷都到场了,整个御花园到处都是衣香鬓影。 杜婉自然也到场了。 不过她不是跟着当家主母来的,小温氏有孕未来,小钱氏身份不够,也没能来,她是跟着永康伯夫人,也就是她的大舅妈来的。 此时两人正在低低私语:“寿礼可准备妥当了?” 杜婉今日打扮得格外大方美丽,温婉地点了点头:“舅妈放心好了,婉儿一针一线准备了两年,必不会令人失望。” 很快就到了献礼的环节,人高的珊瑚树、开过光的佛珠、前朝大画家的真迹,这都是老掉牙的寿礼了,千年何首乌、千年人参虽然珍贵,可国库之大,珍稀药材不知凡几,也不过引得一时称奇。 不过到了一部一尺长,半尺多宽,两三寸厚的《般若经》时,满堂皆惊。 这是一部用针线布匹制成的经书,里头每一个字都是金线绣成,经书框架由檀香木撑起,立在那里一页页翻开,简直就是一部放大版的经书。 而《般若经》又是太后最喜爱的一本经书。 太后喜得连连夸耀,重赏挥手赐下,杜婉面上浮现红霞,更显娇俏动人,一身真紫色宫装层层叠叠,裙摆如纱,上头又坠着豌豆大小的珠子,随着她莹莹下拜谢恩,便熠熠闪烁,使得她整个人仿佛一枚发光的明珠,令人移不开目光。 太后见了眯了眯眼,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来,婉丫头到哀家身边坐。” 杜婉心中狂喜,能在今日坐到太后身边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恩赐,今夜一过,她杜婉的名字将传遍整个京师。 太后拉着她的手不错眼地瞧,连声道:“真是个别致的好丫头,你这份孝心难得了。” 最后压轴的却是忠国公府。 要说忠国公府的地位本该在前头几个献礼,可是作为太后的娘家,落到最后一个又别有一番意味。 忠国公老当益壮精神饱满,送上了一座极品玉如意,说了一番寿词,之后就说:“老臣孙儿说是感念太后娘娘多年来的疼爱,另外准备了一样小礼物,望娘娘恩准献上。” 太后喜不自禁:“这孩子,还来这一套,什么礼物的,只要他人来了哀家就高兴了。” 下面人微有骚动,能让太后说出这番话的,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宋秉冲了。 宋秉程玉冠锦袍加身,整个人越发俊挺清贵,温润而不失英气的面容微微含笑,一出场便将所有人成为了陪衬。 在场许了人未许人的年轻贵女都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可想到宋秉程与那杜七订了亲,无一不暗暗咬碎银牙,愤怒嫉妒羡慕气恨,不一而足。 宋秉程从容迈步,单膝跪地,声音清朗道:“侄孙直远祝太后娘娘松柏长青,日月长明,长生久视,福寿康宁!” 太后一顿,下方亦是一静,主座上的皇帝率先哈哈大笑:“好一个日月长明!直远快快起来,来来来,你送的是什么好东西。” 太后看了皇帝一眼,笑眯眯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不悦,她又看了下头的兄长忠国公一眼,眼里有些不赞同,皇帝尊她敬她,除了当年执意立沈氏女为后,从不曾违逆她,又何必时时刺探?日月长明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还是以直远之口说出。 忠国公笑而不语,眼里却写着得色,看了不远处的左相一眼。 他就是要让人知道,皇帝大不过太后,而他们忠国公府宋氏,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威耀。 左相眼观鼻鼻关心,敛目而立,只是在旁人没注意到的时候,飞快看了眼座上乐呵呵的帝王,心里微微一叹。 皇帝有雄心壮志他知道,可是自登基之日至今,一忍,再忍,三忍,哪里还有半点锐气,而太后、宋氏一派,越发地权柄滔天。 当年的权宜之计、缓兵不动,如今已经成了退让的常态。习惯这种东西太可怕了,习惯了服软的帝王,还会有翻身的那天?所谓的时机,又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和忠国公结盟,似乎也并非他想象的是自绝之路,左右只是舍了一个嫡次女,仍旧可进可退。 沈约的座位也极高,作为被皇后当作儿子养的嫡亲侄子,他身份自是尊贵,可有宋秉程珠玉在前,他一身病色却显得毫不起眼了。 场内波澜被他尽收眼底,他却仍旧不动声色,似是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不过无人知晓他的余光从未稍离座上的帝王,眼中情绪不明。 座上脸上含笑目中却一派冷情的皇后仿佛看个大笑话一样看着场中,待看到沈约这副寡淡神情,心中不由一叹,这个侄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淡了,清浅得不似一个有血肉的人。 忽然,他眉头微动,似是看到什么令人惊异的事。 皇后不由得顺着目光看去,却是宋秉程的那样礼物掀了开来。 不过是……一盆植物,会滴些水罢了,莫非就是有所耳闻的那个滴水观音? 太后问出了她的心声:“这就是那滴水观音?” “回太后,正是,因这事物开的话宛如观音,又会滴水,故而得名,太后素爱花草,这植物寓意形貌也好,侄孙想着太后应当会喜欢。” “喜欢,喜欢。”太后点头道,人老了,就是喜欢侍弄些花啊草的,这滴水观音的大名她也听闻过,“还是栽在水里的?这法子新奇,听说这东西娇贵,不好养活,你这小子是哪里淘来的?” 杜婉自看到那盆滴水观音就脸色不对劲,层叠如花瓣的袖子里,帕子被死死绞在手指上,太后似乎发现了,恍然道:“婉丫头正是精于花草之道的高手,听说唯一的一盆便是你伺候活的?” 面对太后赞赏、慈爱的目光,杜婉心虚又激动,状似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宋秉程。到底是谁?她都没养活的滴水观音竟在别人的手里…… 是了,当时她的那盆虽然莫名枯黄了,可毕竟比起其他几盆要好,一定是她那盆又活过来了。 就算不是,太后都已经这么说了,宋秉程还能反驳而扫了老人家的兴致?坏了两家的交情? 她似乎笃定了宋秉程不会说出别人的名字,态度大方语意含糊地道:“婉儿不过是误打误撞,运气好……” 她的确是养活过一盆,也不算说谎。 众人便迫不及待地赞她心灵手巧。 可宋秉程看着这位容光焕发、众所瞩目的姑娘,却想到了杜妍睁着一只眼睛,仰着头,再认真细致不过地叮咛他照顾好两盆花的模样。 虽然她执意要退婚的话让他心里有些不顺,但想到属于她的恩荣给别人得去,他心里更不好受。 “杜三妹妹也养过滴水观音么?”他忽地讶异出声,“那这真是巧,太后,侄孙这一盆正是出自杜家七姑娘之手,与杜三妹妹正是一对姐妹。” (上架前最后一章,今天还有两章v章,希望大家支持正版订阅!谢谢?(′e`)) i954 ------------ 第五十九章 太后神马的太讨厌了!(一更) 杜妍接到进宫的通知时,正斜靠在榻上看昨天买回来的书,这是这个时代的盆栽艺术、花草种植技术书,自然没有她以前看得图文并茂专业准确,但符合时情。她不能就捧着她那些不怎么充足的现代知识就妄图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知己知彼才可百战百胜。 看了许多本之后,她发现这个时代对花草养殖其实认识挺浅的,盆栽的修剪技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甚至有很多植物病都找不到原因,对症下药的那个药自然也寥寥无几。 这让她遗憾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她沤那么多肥料,可不是闹着玩的,又察觉到自己对植物的确是有着不一般的亲和力,她自然是要养些名贵花草换钱。 这些日置办各种事物,她花费不少,尤其小厨房弄起来之后,杜纯义就不管之后的事了,想要自己开小灶,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哪个能省?她想要自由出入,马车也得自己弄一辆,这么一花,千两银就所剩不多了。 眼看着天气渐热,她往年的春衣有些小了,夕华也要裁新衣服,办些首饰,指望每个月那一咪咪的月钱?日子也别过了。 好在小温氏那里怀了孕府里给她提了月钱,提了待遇,杜妍暂时不用担心她。 可是创收也是刻不容缓,总不能真的满大街跑去当她的宝石珍珠吧? 但确定干这行的话,自然是最好找奇艳斋,可现在说到奇艳斋,她就会想到老何,总觉得这两者之间不可能毫无关联。而提到老何,自然就脱不开武宁侯世子沈约。 沈约那张脸…… 实在是不愿有所交集啊。 杜妍把书盖在脸上,装死,那边春柳将饭菜摆上了桌来喊,她也不愿挪动。 可她没动,外面却有动静了,文妈妈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姑娘。宫里宣你进去。” 杜妍起先还静了两秒。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什么?!” …… “进宫之后少说话,太后、皇上、皇后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其余人倒不必过多理会。有不懂的就问你三姐姐……还是宋家大公子吧……”小温氏说着也叹了口气,急上眉梢,可能是想到女儿进一次宫,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却无人可以依靠请教。 “不如母亲陪你去吧,你独自一人我实在不放心。” “母亲。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况且宫里没宣你,你怎么去?”杜妍其实也很紧张。原主小时候也是进宫过的,可是当时年纪太小,记忆都模糊了。只知道表现得不尽如人意,因此进宫这回事在原主潜意识里也不是什么好事。更别说她一个本质上是市井小民的人突然有一天要去见国家主席。 肯定是不安的。 可在小温氏面前不能表露。 “总之少说多听多看就是了,我会小心的。” “也不知道叫你去做什么。”传口谕的公公只笑说是好事,可是能有什么好事? 小温氏翻出了一条浅红色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帮着杜妍换上,杜妍今年还未裁新衣,虽然此时将入夜,风有些大了,可宴会上大多人定是都穿新式春服的,杜妍穿一身厚的去肯定不合适,太艳则过于招人,太素则不够庄重,穿得半新不旧更要落个大不敬的罪名,好在翻出了这么一条裙子。 这条锦裙还是去年春裁的,因为稍大了些就一直没穿,如今倒是正合身。 “这宫里,不是我们眼睛里看到的那样简单。”小温氏不放心地嘱咐,“妍儿切不可与谁过分亲近,也不可与谁太过疏离,尤其是太后和皇后……”她似乎有些无奈,“你将来既是宋家妇,若不得不选一方,宁可亲近太后,也不能和皇后走近知不知道?” “为什么?”杜妍回想着剧情,其实后宫两位主人的恩怨她心里有数,不过还是想听听局中人的分析。 小温氏亲手为她绾发:“当年今上立后,太后属意萧国公的女儿,皇上却铁了心里沈氏女,沈皇后多年不得太后欢心,两人说是势如水火也不为过。后来沈皇后怀了龙嗣,没想到到六个月大却突然掉了,而就在那段时间,皇后的父亲、胞弟两任武宁侯死得不明不白,留下一位不满周岁的小世子大病一场,烧坏了脑子,而嫡出的二房又遇刺,落得半身不遂,爵位便落到了庶出的三房头上。 小温氏回想起那一年里的腥风血雨,依然觉得惊心的很:“我那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姑娘,每日在深院里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后来后来小世子被证明没有烧傻,可爵位到底给三房得过去了,老武宁侯的门生故友联名上书,费了千辛万苦才将小世子的世子之位保住,并要三房做出世子大婚之后便将爵位归还的承诺,可是这是哪有这么简单?” 武宁侯府的接连出事怎么看都不是巧合,而皇后失子,萧贵妃产子,太后重又收回后宫大权,得利的全是太后那边,三岁孩童都不信这一串事故中没有太后的影子。 杜妍当然知道太后及忠国公府都不干净,可是亲眼看到上头那个庄严尊贵面目慈善的老太太,还是生起一股淡淡的寒意。 历经两朝,将前后两个皇帝紧紧攥在手中、一举一动都能叫大周朝堂震一震的女人就在面前,这种压力不能说不大,她不敢多看,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臣女杜妍见过太后娘娘。” “你就是杜妍?抬起头给哀家看看。”慈和平缓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不知道的以为这时哪家和气老太太。 杜妍小心抬起了头,目光下垂,任人观赏。 此时离献寿礼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场地也不在御花园中央,而是在湖边,湖面台子上正在表演杂耍。男宾有男宾的活动,这里大多是女眷,宋太后坐在最前面,杜妍自然也是跪在最前面,面对着所有女眷宾客,顿时将众人的目光从台上拉了过来。 杜妍面皮再厚,这会儿笑容也僵硬了,台上的猴子多油滑伶俐你们不看,一个个都来看我是几个意思? 太后也不叫起,微笑着打量了她两眼,尤其是往秀发掩盖下的眼罩多扫了一眼:“你就是许给直远的那个丫头?” 直远?好像是宋秉程的字,她道:“回太后,是。” “姑娘家,活泼是好事,但过头了就不好了,过去哀家念你年幼不懂事,往后可要严格要求自己,你三姐姐要端庄持重,柔善娴静,你要多向她学习,再有不懂的,宫里多的是教养嬷嬷。” 杜妍边听边琢磨,这是要她多学学规矩,多向杜婉看齐,不然就给她指派教养嬷嬷了。 呵呵…… 难怪电视剧里太后神马的,都是老妖婆的存在,这种语气,这种内容,真是叫人……不爽哪! 杜妍更确定了绝对不能嫁入宋家。 不用抬头就可以感觉到无数看好戏般的视线,尤其是这老太太身边的杜婉,此时一定得意疯了吧?她心里憋得厉害,面上却恭敬应是。 太后打过一棒,便给红枣了:“直远送给哀家的那盆滴水观音是你养的?” “是。”她不愿多说。 太后倒有些诧异,怎么不为自己多说些博好感? 她眼神倒是缓了缓:“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起来吧,高全,有赏,记下了。” 杜妍铭记流程,叩了头谢了恩才起来,又被要求坐在一旁陪着看表演。 她看到后头好多花季姑娘们拿眼刀子戳她,又好羡慕她能伴着太后而坐的模样,她心里翻个白眼,羡慕就自己上来,她还不稀罕呢! 还有那些上了年纪的夫人们则满是鄙夷轻薄,要么就是彻底的无视,其中有一个简直是恨意了。 定睛一看,是宋秉程他妈刘氏,旁边同样义愤填膺的大概是其女儿之类的。 她冷笑一下,有本事别上门提亲啊,明明也是有所图谋,这会儿倒好像是她上门抢她儿子一样。 她坐下来,披风早已在面见太后前被宫女收走了,一条锦裙薄薄的几层布料,她坐在那就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冷。 她心里也有些委屈,在这些人眼里,她杜妍就是牛皮糖一样缠着男人,丢光了所有尊严硬是缠来一门亲事,却又被男方长辈嫌弃的不知羞耻之人吧?婚事没定,看她笑话,定了,就更加看不起。 看不起就看不起吧,反正她也看不起她们,一群封建社会男权统治下的可怜虫。 忽然她脑后一痛,往衣领里一抓,是一枚果饼,屑沾了她整个后领,还往衣服里面掉。 她转头看去,却是一个十来岁粉色宫裙的女孩子朝她呲牙,边上一个差不多大的橙色宫裙的则连忙拉她,还对杜妍抱歉地笑笑。 杜妍说是伴着太后做,其实坐在她右后方,中间还隔个杜婉,正巧台上又正在精彩处,锣鼓喧天,一男一女打斗正酣,那女的连续十数个鹞子翻身,彩裙散逸如莲,炫目优雅,因此太后和前排的嫔妃都无瑕分心看这处。 那粉裙的脸色一变,变得很抱歉,急忙挨过来似乎想看看杜妍有没被砸伤,杜妍深知有诈,想要阻拦却不敢弄出大动作,对方却肆无忌惮,借着身体遮挡,掀起茶碗就全泼在杜妍身上了。(未完待续)r655 ------------ 第六十章 刺客这种生物(二更) 杜妍惊呆了。 居然有人比她还胆大妄为,众目睽睽之下,后宫之主就坐在前面,她居然就敢…… 整杯茶泼下来。 她看着自己淋透的大腿,还好茶不烫……不对,幸好她最后关头移了下位置,不然湿的就不是大腿而是,而是私处了! 任她脸皮再厚也丢不起这个人。 杜妍真的生气了,抬头,那个泼了茶的粉裙女孩还一脸无辜地眨巴大眼睛:“哎呀杜七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茶都洒身上了,快跟我去换一身衣服!” 说着要拉杜妍走。 杜妍本不愿被她拉动,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拉拉扯扯太难看,谁知道这小女孩还会想出什么主意,再来裙子湿了坐在这里也难看。 她扯了在一旁看热闹,还时不时一脸包容好像看小屁孩善意玩闹般地瞅几眼的杜婉:“帮我跟太后告个罪,茶洒了,和这位……” 粉裙女孩昂首道:“你不认识我?我是七公主!” 原来真的是公主,难怪这么嚣张,还和她一个排行。 “和七公主去换一身干净的。”杜妍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完,就被拖了出去。 旁边就有宫人急忙,那七公主摆摆手,把杜妍拖到了不远处的竹木笼罩下偏殿里:“杜妍,你真不要脸,还真敢进宫!” 杜妍莫名其妙,拿着帕子擦衣裙:“太后宣我,我敢不来吗?倒是这位公主,我和你有仇吗?” “有仇有仇,当然有仇,你个无耻的女人。抢走了程哥哥!就你也配得上程哥哥,快快识相些去退了亲,否则本公主要你好看!” 原来还是宋秉程闹的。 杜妍气笑了,这孩子比自己这具身体都要小些,读小学的年龄就思慕男人了,古人真是个个早恋早婚早育,二三十岁才该做的时十几岁就做尽了。人生进程走太快。难怪不长寿! “不可理喻,退亲是我想退就退的吗?我退了你就能嫁给他吗?少逗了!” “你――” 那个橙裙女孩跑进来捂住七公主的嘴:“我的好妹妹,你快别闹了。我们刚才出来的场景好多人都看到了,跟过来几个听了你的话,你还要不要活了!” “我为什么不能活了,这个女人都还好好的!总之本公主不许你再缠着程哥哥!” 杜妍懒得理她。衣服湿透了,浅红色的底子上一大片深色的印记。她知道这地方不大可能有衣服给她换,就算有,她就一个人,春柳她们都在宫外进不来。身边连个人也没有她也不敢在陌生地方脱衣解带, 不过她也不想再回去给人当猴子欣赏,便转身在椅子上坐下了。 那粉裙女孩见此连忙说:“杜七姑娘。衣服湿了穿在身上要着凉,不如你去我寝殿换一身吧?” 杜妍看了看她:“五公主?”她脑海里还是有点印象的。看她表情知道自己没认错,她道,“不必了,晾晾就行了。” 她搜寻着记忆,五公主和七公主都是养在皇后膝下的,五公主是宫女所出,出身卑微,而七公主是什么嫔生的,到两三岁时那位嫔妃染病而亡,七公主就给了皇后养。 皇后的女儿啊。 太后与宋家最后被原男主给捣了,下场凄惨,皇后一派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说更差,生得可笑死得可悲就是他们的写照,虽说如今看来沈约像是个异数,可说实话这两边人她一个都不想扯上关系。 那边杂耍的下台,换上唱戏的了,又敲又吹好不热闹,而这边两位公主陷入无休止的争执中,杜妍翻个白眼,都不知道自己进来是干嘛的,上位者一句话就收拾打扮火急火燎地来了,其实不过就是为了让人看一眼,连个消遣都算不上,想想就糟心。 不过,这处偏殿是不是太安静了? 里外多少都该有些宫女太监什么的才行啊,就几盏宫灯点着,灯火悠悠怪吓人的。 她随意扫了一圈,下一刻浑身慢慢僵住,脖子后面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不对! 不对劲! 空旷的偏殿,沙曼飘飞,宫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而更多的地方陷在黑暗里,阴气森森的,仿佛掩藏着一双一双阴冷的眼睛。 杜妍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指尖冰冷,可是好像并不是想象,而就是有这种感觉。 穿越之后,她的感觉一向准得出奇,比影视剧里那些雁过无痕内力排山倒海的武林高手还要灵敏般。 她努力睁大眼睛,摒住呼吸,朝两位公主身上看过去,仿佛在看着她们,其实已经望到她们身后,果然,有一个黑影在隐约动,猫着身,逼近来,手里半尺微亮,寒光恍惚一闪。 是刀?还是短剑? 我的妈呀! 杜妍屁股着火似地蹿了起来,一手拽住一个转身就往外冲。 “你做什么?” “快跑啊!”杜妍已经吼起来,两个小姑娘只觉得耳后风声掠过,转头一看,一个狰狞的影子撩着寒光劈下。 “啊!!!” 幸好离门口不远,杜妍拔足狂奔,手上两个也不沉,潜力爆发之下眨眼就到了殿门口,使劲一扯,就把手里两个扯了出来,不过她自己也被门槛绊着扑倒了。 什么破设计,门槛做那么高,不科学! 对方凌厉的一刀到底落空,杜妍觉得裙摆下一凉,应该被刀风撩了下。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又举起兵器,这次她看清了,原来是一把窄窄短短的直刀,顶头锋利得可怕,她想也没想,一把扯下脖子上的东西扔了过去。 本来想砸眼睛的,可是她单只眼瞄不准,砸到了眉心,不过估计更疼,对方“呀”了一声,身体一晃动作一滞。 杜妍连滚带爬,五公主也早在一跌到就爬起来了,可七公主仿佛吓傻了。 这个熊的,朝她吼的时候倒是底气十足,正经时候就不顶用。 杜妍在她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顺势把她拽起来:“跑啊,吓傻啦!” 刚站起,偏殿里好像又有数条身影晃动,杜妍简直魂飞魄散,脚底跟装了风火轮一样。 刚转出竹丛就迎面撞上两个人。 两个悠哉悠哉完全还在状态外的女人。 杜妍都来不及看清是谁就叫道:“有刺客杀人啦!” 不远处几乎是立刻有回应。 惊呼、急喝、椅子翻到、侍卫奔赶。 杜妍看着那边的光只觉得胜利在望,自己这边三人加把劲还是可以跑得掉的,无奈迎面两个是傻的,看到带刀追来的人第一反应不是拔腿就跑,而是往杜妍的去路上一躲――拿她当刀子的呢! 杜妍简直想吃人,脚下没停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死路! 前面就是水! 太后等高贵女性们看戏的地方在另一边呢! 侍卫们肯定先把那边保护起来再往这边跑。 “头儿怎么办?”追出来的人气急败坏。 “计划败露,撤!” “抓她们为质,臭娘们!” 杜妍跑到水边,转身看着逼近的三人,余光远处其他黑影迅速闪过不见。 她已经有些慌了。 三个如狼似虎扑来的人,手上都有利器,她身后就是两个公主,她很清楚任何一个公主出了事,自己这个“臣女”都吃不了兜着走。 冷静,冷静,冷……啊! 身后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从缓慢后退中被迫踉跄出列,正好迎上了扑在最前面的那个黑影。 那把短刀就冲着她扎来。 这一刻她反而冷静了,仿佛回到以前比赛时候,心无杂念全力一击的瞬间,只有目标,没有其他。 她猛地一个错身,短刀贴着她的脸过去,她一脚错入对方双腿间,扣住右手,自己的右手从其右肋下插入提举,骤然发力,一个过肩摔直接撂倒在地。 左手技巧性地一扭,空手夺白刃,反握着贴着左臂就是一挥,恰恰挡住了后面一人的刀。 她被震得一退,却又顺势一个回踢,踢掉对方的刀子。 刀子激飞入土三分。 杜妍却也是势头尽去。 她三个动作完全是串联在一起的,一口气做下来,这下这口气用尽了,踢腿收回时站立不稳,眼看着对方砂钵似的拳头打过来,她连忙竖两臂挡在面前,一面蹲了下去。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只有啪啪两声,同时伴随着男人的惨哼和身体堕地声。 得、得救了?! 杜妍惊喘着,悄悄地松了下手臂,她那只独眼就看到一袭素色的袍脚在跟前飒然展落,掩住了里头白底黑面的靴子。 有人侧身挡在她面前,替她解决了生死危机。 她有些懵懵地抬头看去,漆黑的天幕下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精细容颜透着彻骨的清寒和寡淡,偏有玉冠熠熠生辉,映着这张脸越发清逸不似人间。一双眸子深幽如夜,情绪莫测,正安静地俯视下来。 杜妍怔住了,仿佛回到每一次在训练场上累趴下,耗竭到神志涣散,没有一丝力气,连呼吸都感觉不到时,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出现那张脸,吟吟地带着鼓励对她笑:加油,我们妍妍是最棒的! 杜妍眼里蓦然湿润,嘴唇动了动。 沈师兄……(未完待续)r655 ------------ 第六十一章 沈皇后 杜妍从小呆的福利院里,有一个老爷爷义工,年轻时是个开武馆的,有点功夫在身的人大概就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将院子里的孩子看得顺眼的叫过来,按年龄大小排排辈,跟他们说,小的要叫大的师兄师姐,大的则要叫小的师弟师妹,就这样每天带着跑步打拳,每天有个消遣的活动,也能让小孩子锻炼锻炼身体。 杜妍和沈某人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了运动,虽然没学到什么真正的本领,但两人确实锻炼出了比较健康的体魄,沈师兄的称呼也是那个时候定下的,此后十余年哪怕公众场合不好这么叫,私底下却从不曾改变过。 后来大学,她是校队的,他则是课余来帮忙训练新人的前辈。 “沈师兄”这三个字也就摆到了明面上,那时的杜妍,心里说不出的甜蜜踏实。 这三个字涵盖了她童年所有温暖的回忆,也代表着她对人生的所有憧憬期待,可是却在一夕之间倾塌。她以为她可以不在意,天意捉弄,在到了一个新的时空之后,却让她频繁看到这张脸。 虽然是精致美化无数倍之后的脸。 杜妍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迅速清明,眼前这个人不是他。 他是沈约。 近距离看来他是那么高,她仰得脖子吃力,尤其那对眼睛,不知怎么叫她不敢直视,连忙低下头来,这么情绪一松懈,她才发现自己有多累,气都喘不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清水般的声音从头顶飘落下来:“没事吧?” 杜妍摇头,却惊觉右腿钻心的疼,她以为是这具身体太稚嫩脆弱,刚才那个后旋踢伤到了哪里,也没怎么在意,只盯着眼前身后昏迷得死死的三个黑衣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弄晕的。 这个病弱世子居然还有一身好功夫? 紧接着侍卫们火速赶到。扣人的扣人。搜查的搜查,杜妍伸手指去:“他们都是从偏殿里跑出来的,有好多人从那边跑了。” 侍卫头领一挥手。一溜人追赶过去。 宫女们也赶到,杜妍身后和边上几个女孩子都被搀扶起来,犹自惊哭发抖。杜妍看了眼,除了五公主和七公主。后来遇上的两人也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一个正是和刘氏一起瞪她的人。另一个没见过。 她抿抿唇,刚才是谁推了她? “起来吧。”头顶那个声音又说,宫女数量有限,自然不会先来扶她。她低头自力更生站起来,结果嘶了一声没站稳。 一只手伸过来搀了她一把,本要很守礼地收回去。杜妍却本能地抓住抓住他,脸色苍白地看下去。右腿边上的裙角湿透了,白绫袜鲜红一片,连脚下的泥土都泛着红色。 她流血了? 该死,先前右腿被砍了一刀! 沈约也看到了,脸色一肃:“快传太医!” 五公主也发现了这边,骇得脸都白了:“杜七姐姐!” 沈约顺势撤了手:“你们扶稳她,快叫宮辇来,将她送去……”她看了杜妍一眼,“姑姑宫中。” 杜妍的轿辇才落地,太医就迎上来了,她是被宫嬷嬷抱着进去的,坐到床上,撩起裙子裤脚,才发现两条小腿都伤着了,只不过左腿浅些,右腿七八厘米长的一道,也不知入肉多深,这会儿边缘翻卷开来,简直血液凝固在那儿,可怖得很。 杜妍自己都吓到了,清洗上药换衣服,她晕晕乎乎地给人折腾着,喝了碗药就撑不住睡过去了。 她是睡过去了,可皇宫内外却热闹起来了。 事发时,地点离宫妃女眷近,大臣皇子们都在别一处,等听到喊“捉刺客”,每一个人不惊出一身冷汗,皇帝不顾安危怎么都拦不住就往太后那赶,一群人只得跟着,等到了湖边,场面虽然乱糟糟,但禁军已经赶到,也算是控制了下来。 除了倒在沈约手下的三个,连着戏台子上表演杂耍的、唱戏的一径给扣押了,火急火燎地一审,还真在后者里也就出七八个欲行不轨的。 皇帝登时就黑了脸,拍案大骂:“都是怎么当差的!这么些个居心叵测的都给混进来,是不是要等太后和朕都被人砍了,你们才醒过神来?” 下面人跪了一地,太后坐在凤座上,叹着气道:“得亏是五儿和七儿见机早,给咱们提了醒,打乱了那些逆贼的阵脚。”得到的供词是那些人本是要在那个当空举事的,那时正是刷杂耍的下台,唱戏的上台的时刻,喇叭唢呐二胡铜锣又吹又拉好不热闹,正是好时机。 可就差一步,就有几个丫头进了偏殿,所以一开始对方还是只打算把杜妍三个拘上一拘,并非是要伤人。 “听说左相家的姑娘还伤着了,可怜的孩子,今夜就在哀家宫里好好治伤罢。” 一旁的皇后接过话:“方才一片混乱,那丫头伤势也不能拖,就先送妾宫里了。”皇后身体不好,早早回宮歇着了,事发时正在宫里。 太后点点头:“孩子已是受了惊吓,再挪来挪去未免不好,就先劳累皇后照看了。”她说着也露出乏态,连忙被皇帝请回去,接下来才是一些主要的大臣留下议事,十支禁军的统领若是来不了,副统领也得统统到齐。 因据杜妍的证词,还有一些刺客还未落网,宫里的人手加派了三倍不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端是戒备森严,处处透着股风雨欲来之意。 饶是如此,沈约仍不敢假手于人,亲自护送皇后回寝殿。 进了宫殿皇后便蹙着长眉道:“多年不曾有这样的事,如今虽不算四海升平,但也大抵安乐,谁竟不声不响做出了这样大的事。” 沈约屏退了众人,手腕一翻,便献出了一样东西:“姑姑请看。” 那是一柄短而笔直的窄刀,一边开刃,一边厚钝,斜斜的刀尖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凉。 皇后起先还不明所以:“这是……” “是杜家姑娘从刺客手上多来,又被我拿来的。”当时杜妍整个人都懵了,随即一心全被腿上的伤痛吸引去,连手上还紧紧攥着把刀子都不觉,沈约便不动声色地取了来。 皇后越看越眼熟,脸色蓦然变了,压低了声音道:“我听父亲说过,开国前我们沈家在草野中很有些声望,养了一批杀手,他们便是用的短刀。”她当姑娘的时候还去父亲书房里翻过,就看到过这样的图。 沈约也点点头:“如今虽然不用了,但毕竟是有干系的。”他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今日这出戏,恐怕是为他姑侄两个唱的。 “所以你就将杜家姑娘送到姑姑这来了?” 沈约微怔,面上的沉凝化去,恢复了清冷:“她此时如何了?” …… 杜妍发起了烧。 那么厉害的一道伤口,不发烧都有些说不过去,她模模糊糊的,身体又软又热,感觉到有人给她擦身体,又有人低低说着话:“……正月里才受过伤,身子还没全养回来……受了惊吓……” 杜妍也觉得自己受了惊吓,梦中总有个狰狞的黑影扑过来,手上的刀又长又重,好像一座山似地劈下来。杜妍心里其实并不害怕,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挥散不去这个梦境,做得多了,脑子也混乱了,潜意识里便总有一股不能安定的感觉,迟迟醒不来。 等她猛地睁开眼,就觉得浑身湿黏,两条腿及腰身手臂都酸疼得厉害,其中又以右腿为甚。 一个声音传过来:“你这丫头总算醒了。” 杜妍看过去,就见是一个三十出头模样的妇女,生得极是美丽,满头乌发毫无缀饰,素面朝天,修长的眉眼显出股英气,不怒自威,此时却漾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 “你这个丫头是个有福的,前半夜烧起来,后半夜就自己消了下去,如今觉得好些没?肚子饿不饿?” 杜妍有些陌生地看看她,又看看周围,这显然不是熟悉的地方,她想起了昨晚自己是被带到了皇后宫中,那眼前的女人就是:“皇、皇后娘娘?” 得到肯定答案,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应该起来行礼,对方拦了她:“你还有伤在身,不拘这些,而且也该是本宫谢你,听五儿说,要不是有你,她和小七就凶多吉少了,你救了本宫的两个女儿。” 杜妍连忙说:“三人中我年纪最大,是我该做的。” 沈皇后抿嘴笑,目光越发柔和。 是因为年纪最大? 想想也有可能,听五儿所说,那时千钧一发,杜妍却是跳起来就拉着她们跑,没有一丝犹豫,之后也一直挡在她们面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那样紧要的关头能有什么君臣的自觉,所作所为最是能反映本心,果敢,有勇气,有责任心,这个姑娘她有好感。 可惜将来就是宋家的人。 “无论如何,你都是两位公主的恩人,本宫记你这份恩情,这两天你就先在本宫这里养伤,等天亮了,本宫着人宣你母亲进宫。”(未完待续)r655 ------------ 第六十二章 起疑 听了这句话杜妍没有受宠若惊,反而被吓得不轻。 沈皇后是什么人? 沈皇后出自武宁侯府沈家,是上一任武宁侯的双生姐姐,坊间都有流传当年沈家的悲剧是太后及忠国公府宋家所为,小温氏都能嗅出两派之间的敌意,那么皇后本人呢?她看过书,皇后是恨太后入骨的。 而这个沈皇后是个好本事的。娘家人死了大半,元气大伤,膝下也无子,可近二十年圣宠不衰,皇帝事事听从太后的,可但凡碰上皇后的事,却从不退让,甚至有传六宫大权被萧贵妃握在手里,还是皇后不屑与之争抢,皇后手上其实一直握有与太后抗衡的能力。 所以得太后宠的,必然在皇后面前讨不得好,入了皇后青眼的,在太后跟前就要小心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杜妍眼前确实被打上宋家的标记了,呆在皇后眼皮底下是找死吗? 她连忙说:“皇后娘娘言重了,我……呃,臣女并未伤多重,怎好叨扰娘娘,马上出宫也不碍事的。。” 沈皇后淡淡地笑了:“不急,昨晚的事,还有好些要同你问清楚呢,天还未大亮,你好生歇着,饿了渴了便跟墨桐说。” 一个宫女行了礼。 皇后拍拍她的手,又说了些宽慰话便走了,杜妍笑容勉强地挂在脸上,在一室宫女面前也不敢表露出来,抓抓头发,又看看自己被包成粽子似的双腿,心里哀叹一声。 虽然身在“敌营”,但什么都比不上养伤重要。她可不想成为独眼怪之后又变成瘸子。 强迫自己放宽心吃了些东西,又睡下去,等阳光从窗格子外热烈地斜照进来时,小温氏果然来了。 杜妍整晚没回去,她就当心了一晚上,才养出来的好气色瞬间刷空,眼睛里都布着血丝。看了杜妍的腿上就止不住眼泪。 杜妍见了她这样本来也很沮丧的心情反倒振作起来。大抵这世上有个人能为你哭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不愉快便能消减大半。 她搂着小温氏安慰了半天,小温氏才慢慢平复下来:“我进来时看到宋家那孩子就在守在大殿外。说是宫门一开就来请安了,他叫我给你传信儿,今日必想办法让你出宫。” 杜妍愣了愣,也对。站在宋家的角度,皇后扣下他们未来的媳妇一定是别有用心。无论是出于什么角度考虑,宋秉程能这么做,杜妍心里是熨帖的。 “母亲放心,我在这里皇后很照顾。一晚上光伺候吃药守夜的宫女就有七八个。”不过能出去回到自己的地盘总是好的。 她忍不住问:“昨晚的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并不清楚,你父亲只提了一句还在追查。 皇后请了小温氏过去说话,杜妍一个人卧在大枕头上。正无趣着,就有女官进来。要她原原本本地把昨晚上的经过说一遍。 供词拿出去先给皇后看了,皇后摇头:“并无甚特别的,看来她也没有知道更多。”不知想到什么又笑道,“难为宋家老大心里急着她,再留着她人家要以为本宫报私仇了。罢了,送她出宫吧。”又挥手赏了好些赏赐下去。 小温氏得了准连忙提杜妍收拾,杜妍是给宮嬷嬷背出去的,出了皇后的未央宫宫门,在宮道上竟就看到宋秉程,宋秉程应该也是一夜未睡,目光却很是柔和,还带着几丝愧疚,什么也没说,只是道:“我送你出宫。” 杜妍垂下目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被背着坐进轿子,还没起轿,就听见一道声音响起:“杜七姑娘且慢。”众人望去,便见几条人影从宮道那边赶过来,走在中间的素色身影虽然不比其他人脚慢,却无端给人一种沉着从容,恍若闲庭散步般的感觉,让人一眼就只能看到他。 沈约走到近前,先是给小温氏行礼,再与宋秉程略抱了抱拳,宋秉程先道:“多谢沈世子相救妍妹妹,改日登门拜谢。” 沈约看了看杜妍,露出一个淡然到不像是笑容的笑容:“我救的是杜七姑娘,谢不谢自然也都是她自己,与他人不相干。” 杜妍愕然看了他眼,心想这人还真是不给人面子,看来他果然是和宋秉程不合,半点不做假,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 宋秉程嘴角一僵,温润的容颜都有些裂纹,不等他说话,沈约已经道:“关于昨夜之事,约尚有些许不解之处请教杜七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秉程皱了眉:“妍妹妹才受了伤,有什么事沈世子日后再问不迟。” 沈约也不解释,只静静地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杜妍。 杜妍就感到一股压力。 杜妍一点都不想单独面对这张脸,不,就是不单独也不想面对,可是确实是人家救了自己,否则这会儿她岂是伤了两条腿这么简单? 她道:“就在这里说吧。” 其余人散开,沈约就站在宮轿的小帘子边,看着里面脸色沉沉,看也不看自己,不情愿几乎都写在脸上的少女,问道:“杜七姑娘以往可习过武?” 杜妍一愣,警惕道:“不曾。” 他看出了什么吗? “你说过,当时人影不少,却叫你们成功逃出来,杜七姑娘怎么看?”沈约眸光微微一沉,“以你的感觉,对方有心放水,还是能耐有限?” 杜妍愣了下,认真回想起来,那些刺客,好像还真是很不专业,除去她本身感官灵敏这一点,真正的杀手、高手,不该风一般的速度,要把她们三个女孩子留下,该是很容易才对,否则没点本事敢来闹皇宫。偏那人跟傻子似地举刀慢慢靠近,给了她逃脱的机会。 明明对方人数不少,却任由她们几个逃了出来。她一个十几岁大的,还一手拖着一个,就算潜力全部发挥出来,又能跑多快。 她当时就庆幸,这些刺客一点高手气势也没有。 她迟疑地道:“好像是太没用了,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点专业杀手的味道都没有。” 沈约嘴角翘了翘,她懂什么叫专业杀手的味道? 他伸过手去:“这可是你的?” 杜妍一惊,随即一喜,他手心的可不是她挂在脖子上的红宝石? 温夕华的生日石是紫晶,那块紫晶送给她之后,光溜溜一块也不好携带,最后送去首饰行处理了一下加了条链子好戴在脖子上,杜妍的生日石正好是红宝石,觉得有意思也跟着打了条链子挂着。昨晚一时情急就是扯了这个扔出去。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沈约没回答,反而问:“杜七姑娘以前见过我吗?” 杜妍心口一缩,袖子里的手指也握了起来,不敢看他的眼睛:“沈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沈约又翘了下嘴角:“好好养伤。”便转身走了。 连掩饰也不会。 简单得像一卷摊开的白纸。 可是却让他起了探究的心思。 一而再再而三,沈约心想自己该去查一查,何时有过这么一位杜师妹了。 杜妍悄悄抬头,看着沈约那背影都显出湛湛清寒的线条,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生人勿近”。 和那个人一点也不像。 杜妍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从前了,这个人和那个人没有关系,即便是有,也和她杜妍无关了。 …… 关于这次事件的后续,杜妍多多少少听说一点,说是刺客是沈家以前的旧势力,为了给死去的老武宁侯报仇,便挑了太后的六十整寿。跑来触她霉头。 又有一个版本说,人其实是忠国公府安排的,就是为了嫁祸。宋家自己没有送妃子进宫,可是萧贵妃却和太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忠国公府便和萧国公府全都保着萧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偏生皇后虽然没有亲生儿子,却过继了五皇子。 如今皇子们都越发大了,几个皇子中就大皇子已大婚,今年适逢大选,其余皇子也定然要定下正妃,若是五皇子得了个有力的妻族…… 总之各有各的动机,各有各的证据,有司衙门追查着追查着,发现又成了两姓互掐,便陆续罢手,作壁上观。 不过这些和杜妍都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也不知哪里传出消息,说她在千秋节上与刺客斗智斗勇,给禁军以示警,规避了一场腥风血雨,她狼藉多年的名声竟就好听了不少。 还有说她能半路进宫,是因为她献上了一盆滴水观音,众人民间这才知道,左相府又出了一个花木高手。 但凡跟花木有关的消息,奇艳斋绝对是最灵通的,蔡五掌柜听闻之后呆了半晌,没几个人比他知道,滴水观音代表了什么,那代表着全灭。虽然每年从海外、异域进来的新品种数不胜数,一株也养不活的多的是,能使其硕果仅存,做到独一无二的匠师也不少,可一个从未听说接触过此道的人突然爆出活了别人活不了的品种,还是相当罕见的。 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正瞅着三月一过可能要被外调出京的蔡嘉盛在大掌柜指点下,决定哪怕是只瞎猫,他也要上门去碰一碰运气。(未完待续)r655 ------------ 第六十三章 “偶遇” “只要是人才,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我们奇艳斋都要尽最大的可能延揽。杜七姑娘的那盆滴水观音蔡某有幸听人描述过,无土培植,葱茏有致,花开如台,滴水成露,实在是妙极……” 杜妍看着眼前这个眉飞色舞,只差在脑门上刻上一句“你快加入我的阵营,快为我干活吧,快为我挣钱吧”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 前一刻她还在叹息自己进一趟宮就把腿给伤了,吃了大亏,下一刻这好处就蹭蹭地自己跳出来,还迫不及待地跑到跟前来了。 掌柜的亲自过来请,即便是杜婉当初也没这个份量。 杜妍放开了对沈约那张脸的心结之后,对奇艳斋也没了成见,而且还是五掌柜亲自登门,再拿乔就等于白白放跑机会。 而进奇艳斋,她选择的合作伙伴就是蔡嘉盛,因为他正需要客观的业绩替他冲击三月的考核。 她道:“我正打量着去奇艳斋呢,蔡掌柜来这一趟倒省了我许多事情。” 蔡嘉盛一愣,她继续说:“经过滴水观音,我发觉对于花木一道我有些天赋,这年头,侍弄花草非但不是低贱之事,反而处处透着高雅,与我的身份也毫无妨碍,我是有心挣奇艳斋一个匠师来当当。只是听闻初进门还需掌柜的或是某个匠师前辈举荐担保,我正为此发愁。” 蔡嘉盛大喜:“不用愁不用愁,我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我给杜七姑娘担保。” 两人有了共识就好说了。 杜妍向他打听起冲击匠师需要的资格。 而另一边,蔡嘉盛才上门,杜婉就得到消息了,因此她早早地就沉着一张脸。连早饭也吃不下肚。 太后当着所有贵夫人的面赞她贬杜妍,还言明要杜妍好好学着她,杜婉就知道,杜妍再是嚣张也爬不到自己的头上去了,相反自己也有了由头“教导”杜妍。 可谁知道一场闹剧,倒是把杜妍给捧了起来,让她成了什么太后及一干妃子、贵眷的救命恩人。如今蔡嘉盛都巴巴地上了门。 她如今也算摸清了杜妍的脾气。知道她里子面子都不肯给自己,这时去潇潇院是自讨没趣,可她到底气不顺。便出府去了永康伯府。 拉着永康伯夫人的手就道:“她如今是越发得意了,一场寿宴下来,献礼的作诗的跳舞的,竟没一个得了好。单成就了她一个。” 永康伯夫人皱皱眉,这个外甥女以往不是这样的。如今却把烦躁不甘乃至是嫉妒都摆在脸上。 不过她也算理解,杜婉就是那又献礼,又作诗,又舞蹈的。衣美、人美、心美,不只得了太后一句夸赞,若是没有意外。第二天就该满城都是她的名字。可惜了,出了那么一遭…… 她劝慰道:“你与她计较什么。论身份,你是原配嫡长女,她不过是个继室出的,论相貌,十个她捆起来也及不上你,论品性德行,三岁女童都甩她百八条街。” “她虽是定了宋家的大公子,可你不知道,世子夫人只恨不得生吃了她,那晚……正是宋家的女儿推了她一把,若非她命大,早已成了刀下亡魂。你且等着,嫁过去不消一二年,连骨头都剩不了几根。” 杜婉一惊,这件事她却不知:“那宋大公子知道了这事,可不要闹起来?”顿了顿话语里含了些她也未察觉的酸意,“他可好在意妍姐儿,便是这次,妍姐儿英名传开,我打量着也是有人着意推动的。” 杜妍背后并不是她所知道的,一点靠山也无。这个认知叫她警觉起来。她低低地说:“舅妈,我心里委屈,她事事不恭我,处处不敬我,偏老夫人也奈何不了她,父亲也不再为我做主,如今继母又得了孕,我夜里总睡不安稳。” 到底是委屈父亲不再给她出头,还是觉着小温氏母女如今的得意刺眼,她也说不好。本来府里人人只能看见一个她,杜妍即便是不恭敬,也不敢肆意带到明面上来,可这一个月来,一日日地,杜妍倒似变了一个人,处处顶着她。 永康伯夫人看着她的小模样心都疼了,搂着她直劝。 杜婉咬了咬玉润的唇珠儿,犹豫再三道:“舅妈,我怀疑妍姐儿换了一个人。” “人嘛,总是会发生变化的……” “不是,我是觉得这个妍姐儿,不是以前那一个。”杜婉凝重地说,“那会儿她伤了眼,在床上一趟两三天,再起来时又是扎着纱布,又是披了头发,脸色也不同了,如今想来,她那张脸竟是没一次完全显给人瞧过。”那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高了胖了都正常得很,故这方面也是大有文章可做。说句骇人听闻的,便是换了别的有三四分相似的就足够了,没人会起疑。 永康伯夫人大惊:“你可是说真的?” 杜婉道:“就连身边伺候的,她也急急巴巴地换了,听说如今除了那三个新提拔上来的,谁也不让近身,这可不都怪得很?” 最怪的是,她前头跟宋秉程说要退亲,后来每一次看到宋秉程,眼神中俱都不再有往日的痴迷,便是人家上门提亲,她都可以忍住不偷偷去瞧人,平静得好似这根本不是她的事。 永康伯夫人正色道:“那这事就大发了,若她真被换了,假的这个又别有居心,你们相府危矣!” “那舅妈说该如何?” “先不忙,等你舅舅回来我与他说。这事你且别操心了,多为你自己打算才是正经。”永康伯夫人换了一个话茬,“你可十五了,上头也没个为你操心的母亲,你自己得有主意。” 杜婉俏脸一红:“舅妈你说什么呢?” 永康伯夫人往屋外瞧瞧,压低了声音耳语:“舅妈得到消息,大皇子妃,怕是不大好了……” “舅妈你说什么呢!”杜婉急忙打断,那是要当继室的,不但是继室,还是后妈,大皇子可是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听说庶子也快生出来了。 永康伯夫人不以为意:“傻丫头,继室怎么了?不过是给个牌位执妾礼,大皇子妃没有儿女,你嫁了去也就没有嫡子嫡女膈应,两个庶女算得什么,哪一样就比元妻差了?顶顶要紧的是,这大皇子是要登上那个位置的。” 杜婉心意烦乱:“也是未必。” “什么未必?大皇子既是长子,又是萧贵妃所出,身后有个萧国公府不说,还有太后和忠国公府,你不争,萧氏女和宋氏女却没有不稀罕的。” 杜婉也不知道是怎么除了永康伯府的,脑海里只盘旋着舅妈那句话:“除了大皇子,还有哪个皇子值得嫁?能够嫁?不嫁入皇家,那些个青年才俊数宋秉程为最,可他偏偏将成你的妹婿……” 杜婉坐在车上扶了额头,恹恹地叹了口气。 大皇子是好,可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哪里是良配;相比之下宋秉程通房侍妾一个也无,确是极好的,相貌也好,人也沉稳,可他仅仅是世子长子,有的不过是个前程,等坐到忠国公的位置,还有多少年? 杜婉自视甚高,不愿嫁了人后,在夫家上头还有数个压着,走出去应酬也比旁人矮了一截,即便将来成了国公夫人,也七老八十有甚滋味?是以当初看到忠国公府有意定下自己,除了为父亲和相府考量,她自己心里也是不大愿意的。 没想到,倒被杜妍捡了漏去。想到这里她就抓肝挠肺般地憋气。 她烦扰得合了眼,马车却不走了,似是前头出了什么事,杜婉脸上就带了些怒气,差丫鬟去探听,丫鬟回来道:“前面酒楼招牌砸下来,险些砸中个老人,幸好一位公子一脚踢了开,此时正在理论。” 过了一会儿,前方疏通了,路过那酒楼的时候,帘子被风掀起,杜婉听到一个低沉正派略略含笑的声音无可奈何般地道:“我的错我的错,掌柜的我给你再把招牌挂上去便是了。” 杜婉不由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石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单手扶着一块牌匾,一面对个矮胖的男人告饶,对方不得理也不饶人,男子竟也不恼,笑着摇摇头,轻轻一蹬地便跃了上去,踩着二楼的檐挂上牌匾,还拿了榔头敲打。 倒是个好脾性的男子,明明是人家的招牌险些砸到人,他帮了忙使其免了一门官司,得不到谢还给人指使。 杜婉不由笑出来,却在此时,那男子也正巧转过头来,有所感应般直直地看过来。 双目相接,对方憨然善意一笑,杜婉一愣,赶紧拢住帘子。 脸却蓦然红了。 倒是个好俊俏的男子,不比宋秉程差,侧面一看,更多几分男子气概。 依稀还有几分面善,杜婉想了想,也记不起是哪里见过。 …… 等马车过去看不见了,宋秉冲才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左相嫡长女啊,确确是个美人。(未完待续)r655 ------------ 第六十四章 沈三叔 热门推荐:、 、 、 、 、 、 、 “宋秉冲?”沈约微微敛眉,“宋秉程的庶弟?” “只怕不是庶弟,是庶兄呢。”老何有些不屑地道,“想要看公子和忠国公府打擂台的不少,可有那神神秘秘手段的也不多,再者能用宋家的人假扮我们的人,必然和宋家有些关系。底下人将范围一缩小,就发现了几个可疑人,其中一个正是这个宋秉冲,又查了他的身世,果然不简单。 “当年宋家老祖兄弟跟随太祖打天下,一朝功成名就,宋家老祖的哥哥却旧伤复发死了,本有几个儿子,也在战乱中死的死废的废,倒是有个义子在攻入京师的最后一战里大约被人暗算落了江,却被个猎户救了回去,做了上门女婿。” 老何见沈约没有阻拦,就继续说下去。 “那义子大抵一直觉得义父死得蹊跷,一门心思想查明真相,可惜到死也没能有什么办法,便把这份秘辛和遗愿传了下去。一代一代直到宋秉冲姨娘这里,一家子已经不是猎户,而是忠国公府田庄里的管事,那姨娘生得貌美,偶然一次与忠国公世子相遇,被惊为天人。当时正妻都还没娶进门,姨娘已经有了身孕,为了两家颜面,这事被死死瞒下了,说是把胎落了下去,可等世子夫人进门怀了胎,忠国公世子却抱着个孩子过来说是庶长子。” 既要颜面又舍不得孩子,忠国公世子糊涂,忠国公夫妇竟也由着他胡闹,所谓勋贵高门,锦绣华章,哪家内里没点阴私污垢。可像宋家这么没谱的还是罕见。 老何道:“虽是长子,却只能被当作次子来养,直到七八岁上依然称病从未见过外人,那宋秉冲也算可怜,越发地跟个透明人一样,也摸不准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悄悄地经营起来。如今与萧国公府的人来往甚密。手底下约养了一些人。在北边似也有些贸易往来,倒似个极有能耐的。” 沈约只要约莫一思量,就知道以宋秉冲的角度。怕只觉得整个宋家都欠他的,从第一代算起,恐怕还要说是如今这一支的老祖害死了亲哥哥一脉才享得荣华富贵,若宋秉冲把自己算在那一脉。定然要打夺回家产爵位的主意。 他微微一笑:“确实可疑。” “都说不叫的狗才凶,宋家怎么也不会知道自己养大了一个要吃他们血的祖宗。”老何颇有些幸灾乐祸。“只是如今这宋秉冲似乎有些警觉,他身手倒也不弱,咱们的人已经不敢跟得太近,到底他和萧国公府有什么交易。和这次刺客事件有没有关联,全打探不出来。” 沈约垂下睫羽,冠面如玉波澜不兴。低了头捏住缸里枯黄的荷叶,不见用力。那切口便比最锋利的剪子剪得还利落平整,宽大的素色袖子拂过缸缘,落入水中也仿佛有一层什么东西推开了水面,竟是滴水不沾。一面平静道:“有什么难的,将沧海调回来。” 老何一愣,恭敬地应了下去,出了院子就做个怪表情,乖乖,公子这回像是真的恼了,竟要把那个煞神叫回来。 才走几步,就看见一群丫鬟簇拥着两个人过来,他一看就觉腻歪,不过躲也来不及了,笑呵呵地行礼:“侯爷,夫人。” 这两人哪里顾得上他,一脸焦急地就进了院子,沈三叔看到沈约就咋呼起来:“约哥儿,你倒是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你心怀不忿,弄了那些不知所谓的刺客去搅和寿宴?你也实在是不知轻重,娘娘真是宠你太过!” 沈约背对着他们,合掌一撮,掌心的荷叶便化作齑粉,落入缸中,里面的几尾红鲤忙游过来抢食。他站直了身回头平静问道:“三叔这话问得奇怪,那些刺客不是有人栽赃我们沈家吗,怎么又落到我头上来了?” 沈三叔哼了一声:“有个刺客受刑不住昨晚死了,大半个时辰后背后就渐渐浮现一个刺青,说是我们沈家祖上的图腾,这如何是能假扮得出来的?当年爹爹和大哥走得急,我接手的不过是一个空壳侯府,连有图腾这回事都不知道,我既不知道,自然只有你知道了。” 沈约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诧异。 事实上刚得到这个消息时,他确实是诧异的,没想到真的有人能仿制那种刺青。偏生,紧接着,他又探得宋家有这样一位擅长这种刺青的大师。 那个穿金戴银,只恨不得把家当都挂在身上的妇人撇嘴道:“大侄子你也不用装得这么真。你父亲当年是正经的宗子,怎么会不知道一点秘辛?你三叔还没袭爵书房就被一把火烧了,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宝贝都移花接木传给了你。这也就罢了,横竖你才是侯府未来的主人,可你既然承了那么些实惠,就该担起责任,这件事你三叔是扛不住了,少不得得劳动你出头了。” 沈三叔也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恨我,觉得我害了你父亲,我也不求你一时就明白过来,可这会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早朝皇上还看着我,说什么死士在乱世里当用,可如今太平盛世再养就不大好了,那些老臣就振振有词地附和豢养死士等同于图谋不轨,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么一番含沙射影,惊得你三叔我流一身的冷汗。三叔不顶事没关系,任谁都知道我不过是临时撑门户的,沈家真正的传承还是在你身上。” 说到最后都有了些威胁的意味。 沈约只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原来三叔还知道,我才是侯府未来的主人。” 沈三叔脸色一变,沈三婶道:“大侄子不用这么怪声怪调,我和侯爷也是盼着你早日接过担子,好歇一歇,可范家夫人每每只说舍不得女儿,竟是不愿把范大姑娘痛快嫁过来,个中缘由大侄子不会不明白吧。偏当初公爹的老手下们都说定了要等你大婚后才能袭爵,我和你三叔也是没办法。唉,你不知道,这胆子沉得很,你三叔都操心得头发都白了……” “罗嗦什么?”沈三叔斥道,一脸我为这个家鞠躬尽瘁的表情:“约哥儿只说认不认这个事,我也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还是得由你出面才能周旋得过来了,实在不行,我也只有豁了老脸去求娘娘为娘家帮把手了。” 沈约看着这两人,忽地笑了笑。他一身素袍,气质沉凝而清寒,寡水般的一个人,忽然这么一笑,仿佛浮冰碎裂,荣华濯濯,越发显得眉目深远,丰神如玉。 表示对面的沈三叔都是一惊,本满面轻狂的沈三婶都无端端心口跳快,一个字都再说不出口。 “既如此,我明白了,你们走吧。” 沈三叔两人回过神来,只看到一抹袍袖消失在门后。 明白?明白什么了?这什么意思? …… 再说这头杜妍高高兴兴地把蔡嘉盛送走了,再过一天又把人高高兴兴迎进来,一来一回,她院子里就多了一个青花缠枝陶瓷盆,里面是一颗矮矮细细的小树,上面叶子掉得只剩下几片。 蔡嘉盛说,要被奇艳斋认可成为匠师,最快也是最立竿见影的一条,就是培育那些海外新品种,不拘是花是草还是树,总之是本土没有的东西,且培植出来还能引起达官贵人的兴趣,买起好价钱,打出好名声的。 正好杜妍的第一战是用滴水观音打响的,蔡嘉盛便说,奇艳斋又弄来了一个新品种,叫做佛手,同样是跟佛搭上边的,这是趁热打铁。 也就是眼前这家伙了。 杜妍笑。 佛手她哪有不知道的,不过那东西虽然叫做佛手,可结结实实跟佛门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结的果实形状奇特,故有此名。说起来,那还是用作中药的,或是制成凉果食用,总之通身都是宝。 不过论观赏价值的确极高,在杜妍那个世界,其价值是滴水观音不能比的。 不过眼前这一盆显然是生病了。 零星的几片叶子上又黄褐色大斑,中间散着小黄点,有的还烂穿了。 杜妍略一思索,唔,应该是炭疽病。 可是这种病该怎么治?杜妍一没有经验,二没有农药等,绞尽脑汁回想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束手无策。 所幸她还记得佛手这种植物是无性繁殖的,嫁接、剪切、压条、扦插这些繁殖方法都行,索性就釜底抽薪,拿了把大剪子,挑了几条没病的、健壮的枝条剪下。 她还是颇有概念的,每一条枝条大约一掌长――她如今巴掌小小一把,不过十多厘米长――这叫做插穗,每根上头得有几个芽,这么一挑,只挑出了五根插穗。 将这些插穗插入湿润的土里,每天水浇得透透的,等个大半个月到一个月,就可以生根,接着才是扦插。 忙完了她由宝树半扶半抱着去看自己晒在太阳底下的两盆睡莲,还没走到呢,一个不速之客就出现了。 “妍妹妹,伤还没好怎么就下地了,快回床上歇着去。” 杜妍还没看就无奈了,叹了口气:“宋大公子你怎么又来了?”r655 ------------ 第六十五章 忍无可忍 热门推荐:、 、 、 、 、 、 、 杜妍确实是很无可奈何的,有谁喜欢被顶着自己未婚夫名义,实际上自己很想他变成陌生人的家伙天天跑过来探望? 而且明明表达了不欢迎的态度,他还越发起劲了,语气一天比一天熟稔,态度一天比一天自然,她真想问我们有这么熟吗? 不过这回她转过头,愣了一下,那种无奈索然的表情立时变成了冷漠。 毫不客气地皱起眉:“你怎么又来了?” 宋秉程身后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一张鹅蛋脸,大大的眼睛里闪着讨好的笑意,吐吐舌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来,不过我今日不是为了赔罪的,而是来看望我未来嫂嫂,怎么这样也不欢迎?” 虽然她满脸娇怯可爱,不过杜妍才不会让这假象蒙蔽了双眼,这个少女有多么的狡猾黑心她早过去几天早已领教到了。杜妍冷冷道:“宋大公子如果执意要带着这个人进来,那为了彼此都不要落得不愉快,还是早早离去吧。” 宋秉程仍是那般玉树丰姿,可听了她这话也不由露出愁态:“妍妹妹……” 那少女已经笑这上前来拉杜妍的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可别连带着也恼了我大哥,他……”她露出一丝黯然,很快掩饰过去,善解人意般地道,“他也是为了我们之间不再有误会,真的,我大哥很少这样在意谁的,你可是第一个让他这样费心的人,我做了一些点心。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杜妍已经忍不住了,衣角都没让她碰到:“出去!” 少女怔了怔,眼里浮现雾气,低了头捉着袖口:“我知道了,大哥你陪妍妹妹好好说话,虽说她的伤不是因为我,毕竟是我害得她跌出去。都是我的错……” 杜妍听了这委委屈屈的腔调已经气得脸都青了。 这哪里是来认错道歉的。哪里是在自责惭愧,这简直是来给她添堵的!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宋秉程的同胞妹妹。叫做宋玥悦,今年十四,杜妍刚从宫里出来的那天早晨,她就来了。接着第二天又来,随后是单独跟着宋秉程上门。嘴里一个劲地说的都是赔罪赔罪,可在杜妍听来却是毫无诚意、颠倒黑白。 为什么赔罪?因为那天在宫里,推了杜妍一把,害得杜妍踉跄而出迎向凶刀的人就是她。 宋秉程将妹妹的表现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你到底要如何才能原谅玥悦?我这个妹妹被娇宠惯了,没经过大事,当时真是吓坏了。这些日子她吃不好睡不好,也是知错了。你……” 也难为他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典范的人巴巴地跑来说情。 不过杜妍烦了:“我为什么要原谅她?她害得我差点没命了,就想几句话带过去,你们宋家是一脉相承地觉得我命贱,还是我上次表现得太过大度和软,让你们觉得我实在太好欺负?” 上一次自然是指眼睛那一次。 穿过来就瞎了一只眼睛,杜妍自然不是不恨的,但一来事情发生在她来之前,她没有话语权,二来当时一个劲地想用宋秉程的愧疚换一个不会娶她的承诺。结果呢? 想起来就火大。 宋玥悦委屈地说:“妍妹妹我没想害你,我当时真是吓坏了,急急慌慌地想挡着脸,没想到竟把你推出去,你要怎么才相信我?” 她身后一个丫鬟跟着插嘴:“况且也不是因为我们姑娘才受伤的。”那腿伤不是碰上姑娘之前就已经得了吗? 杜妍目光一闪,难怪宋秉程说来龙去脉他都清楚了。 宋玥悦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推杜妍的,杜妍受的伤却不是因为这个因。他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吧。既然没有造成后果,所以道个歉也就够了吧。 几次三番的来,已经够给面子了吧? 杜妍想笑。 亏她还觉得宋秉程也算不错了,一副挺有责任心的样子,他接自己出宫的那天,她还想着实在不行跟他多沟通沟通,搭伙过日子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今天她彻底改变这种侥幸敷衍的想法了。 她看了宋秉程一眼,这一眼极平淡,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般,然后她就看着宋玥悦。 她也是弄清楚事情原貌了。 宋玥悦因为她大哥要去一个名声败坏不知廉耻的女人而怀恨在心,那日宫里她坐在刘氏身旁就用愤恨的目光扎着杜妍,后来杜妍和两位公主离开后,她没等多久也悄悄跟过去了,谁知道就正好遇到杜妍拉着两人鬼赶似地逃出来。 拿她当挡刀子的,误了杜妍逃跑的时机,跟着她一起跑,躲在她身后,却又趁着一片混乱摸到她身后下黑手,巴不得她就这么死了。 要不是杜妍以前学过几招,还有本能烙印在潜意识里,要不是沈约及时出手解围,她如今不死也伤筋动骨了,害了她还轻飘飘一句赔礼就想揭过?她可没那么大度。 想到这个她有些懊悔,沈约救命之恩她还没报答呢,那日宫门相遇,她光顾着不自在和惊诧,都忘了这一点,连感谢都没说一句,真是不应该。 当时那么狠,现在又来装什么可怜,欺负我只有一只眼睛就什么都看不清? 她看着眼前这个娇滴滴的人,觉得朝她喷火是对牛弹琴,且损己利人,她心里浮现另一个念头。 似乎这里的女人都喜欢装腔拿势,心比谁都黑都坏,表面却比什么都柔弱善良无辜可怜,一朵一朵的白莲花争相摇曳,既然你要当白莲花,我就成全你。 她笑起来:“你想让我相信你是无意的?想让我原谅你?” “自然,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好,我腿脚不便,你就留在这里替我熬药,一直到我能正常走动了如何?” 事情过去已经好几天,杜妍脸色还是苍白,整个人也不太打得起精神,她这具身体恢复能力有点差,伤口愈合得慢,现在只能让人扶着,然后重心放在左腿上才能小心走上几步,要完全愈合,至少再大半个月。 宋玥悦面露为难之色。 “不行啊,只是熬个药就不行,说得倒是天下第一诚心的样子。”杜妍对宋秉程一笑,“带着你‘什么都愿意做’的好妹妹快走吧,反正你们上门说几句话我就不得不原谅你们嘛,我明白这个逻辑了。” 宋秉程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玥悦!” 宋玥悦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怨恨不甘,娇娇柔柔地说:“妍妹妹我哪有说不愿意,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康复的。” 杜妍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把宋秉程赶走,转身喊来了夕华。她正躲在自己的“药房”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呢,杜妍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看向廊下的宋玥悦,嫌弃地抿抿唇,给杜妍又劝了两句,才不情愿地点点头,回屋收拾了一下,拎出几个药包:“让她熬吧。” 杜妍让春柳把药包给宋玥悦,笑眯眯地说:“宋你们 ……呃,我也不知道你在家行几,就跟着你哥叫你玥悦吧,这些事我今天需要用的药,你先去熬着吧。” 这会儿宋秉程不在,宋玥悦也不装了,冷笑道:“我留下来是给你面子,你真以为我要给你当牛做马,把自己当一回事,我告诉你,你不招我便罢,惹恼了我,休想嫁入我们宋家。”说着让丫鬟扶着环视了一周,伸手道:“把正房让给我,你也不想我在大哥面前说你的不好吧?” 呦,露出爪子了?这才有意思嘛。 杜妍挑了个兰花指,娇滴滴地掩嘴笑:“这么凶做什么嘛,我们以后就是姑嫂,先试着友好相处对大家都有好处,玥悦你不配合我很苦恼的,我一苦恼就……” 宋玥悦先还听着,忽然眼前银光一闪,她身上某一处一疼,随即就铺天盖地地痒起来,她跟抽了筋一样七歪八扭挠来挠去一面口中大叫,她的两个丫鬟干看着着急,一个就凶悍地向杜妍扑来,夕华站在杜妍身旁,手再一挥,两个丫鬟就全部不能动弹了。 院子里只有宋玥悦疯了一样地在地上打滚,撕扯抓挠:“痒!好痒!救命啊,救救我!” 杜妍拍拍宝树,让她扶着走两步,没两步腿伤口哪里就痛起来,她只好让宝树蹲下,让她背着到宋玥悦跟前不远处,要笑不笑冷冷地说:“你不是要装无辜嘛,你们宋家不是要面子嘛,你大哥不是喜欢做和事佬自作主张还一脸为别人好的样子嘛。一个个真是用心良苦,真把我当泥人儿捏了。你既到了我这里,就老老实实地听话,十天半个月之后自然让你体体面面地出去,偷懒、告状、不听话、做手脚,你尽管去试,我这儿不只有让人痒的药,还有让人痛得想撞墙的,让人热得如下油锅的,让人冷得掉冰窖子的,让人一年到头拉肚子拉脱肠子的,让人一日十二个时辰合不上眼不能睡觉的,哦,掉掉头发毁个容也是简单得很,你要不怕,尽管和我作对!”r655 ------------ 第六十六章 小说里的暗器? 她说完一串,对夕华点点下巴,夕华上前,瘦瘦小小的一个个头轻易按住已经身材发育得不错的宋玥悦,给她吃下了什么东西,宋玥悦便慢慢不喊不叫了,脱了力似地倒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口边还流出了口水,简直天下第一狼狈。 杜妍看着挺乐,心里还有些遗憾,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给她拍上一张,捏在手里,看宋玥悦还敢恶心人不敢。 总之宋家的人,她是一个都不会再客气了,婚是一定要退的,可也没必要再去看谁的脸色讨好谁了。 就这样,宋玥悦在杜妍的潇潇院里住下了,杜妍还和和气气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当天就领着她去见了老夫人、小温氏等人,连左相那边都报了备,然后就关起院门把宋玥悦拘在里头,夕华需要研磨什么药材,或者生火熬药之类的,都让宋玥悦和她两个丫鬟去做。 宋家的人送来了各色用品,杜妍也让宋玥悦全收下,并让她告诉来人以后至少五天才能来看她一次。 宋玥悦当然不会这么老实,杜妍却让夕华给她喂了一种药,让她身上又痛又痒,生了好些个痘痘,吓得她花容失色,威胁她要是不老实就让她脸上长满这些东西,她登时就萎了。 不过折磨她解气是解气,可院子里养了这么三个人也挺烦的,首先就是杜妍的两盆睡莲不能光明正大的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两盆睡莲早已发出根茎,她看了这边的书,略略结合自己以前所知的,才发现自己的培植方法很有问题,睡莲似乎多是用块茎培育。一开始就种在土里的,她便赶忙换了两个大盆,在下面埋上用腐熟的饼肥和肥沃的塘泥混合泥土做基肥,将两株睡莲埋进去,上面添上一指深的水,这么些天过去一张又一张新叶铺陈在水面上,长得极为茁壮。眼看着离开花也不远了。 她喜得不知怎么才好。越发不敢让宋玥悦看见或者碰到这两个宝贝蛋,也不敢轻易留在花房里,就把自己屋子朝南的窗台加宽出去。让它们天天在那晒太阳,天黑了就搬进来,也便宜得很。 一日日过去,杜妍只管专心养伤。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不理,不过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科举开始了。三月春闺,全国各地应试学子齐聚京师,相府二公子杜涛也是其中一员,开考之前杜涛回家了。那天杜妍也去参加了家宴。 杜涛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帅小伙,好吧,杜妍承认可以称得上英俊。只要看看杜纯义和杜婉的长相,就知道他不会差了。只是这位二哥的眼神不大清澈,总是深深沉沉高深莫测的,看着人的时候好像里头藏着黑洞洞的探照仪,要把人从里到外给照个透彻。 杜妍看得很分明,这个二哥很不喜欢自己,那目光好像在看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又处处透着危险。 他讨厌自己是意料之中。 可那份杀机又是怎么回事?杜妍心下一紧,暗暗警惕起来。 也是,自己能够不讲道理,同样人家也可以,这个时代,让一个惹自己妹妹不高兴的后宅小女孩无声无息地消失又不是什么费力事。 杜妍越想越寒毛直立,回了潇潇院就拉着夕华好一顿装备。 因为杜妍受了这么一次伤,宫里的太后、皇帝和皇后都有赏赐下来,忠国公府不单送来个姑娘给她当药童,同时也送来不少赔礼,与上次不同,这些东西杜妍都很强势地要了过来,大致可以分成三类,药材、可以直接用的钱财,和不能兑换的古董、首饰、摆设等。 于是杜妍的钱包饱了不少,药材也都是得的品质好的,大部分给了夕华摆弄,她就做出来了好些小玩意。 包括给宋玥悦尝过滋味的抹在暗器上使的痒痒水、服食的致人发痘的“毒火丸”,还有蒙汗药、迷烟、泻药、让人感受极度的热冷交替的“两重天”,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东西,真正见血封喉的高端品种,董氏也不敢让女儿碰。 这些东西存在瓶瓶罐罐里,杜妍很想全身装个十个八个的,可是这显然不实际,像电视剧里演的,药粉装在小纸包里,乘人不备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地往茶里下,杜妍又觉得囧得很。 和夕华把烦恼一说,夕华难得肯开金口:“我娘说过,武林中人有特别的道具,或是戒指中藏有毒液,或簪子中暗藏毒粉,或腰带上一按,就射出毒针,有人通身都是玄机,可谁都看不出来。” 杜妍心说这我能不知道吗?可是她们到哪去弄那些精巧玩意儿? 杜妍问:“对了,你娘我舅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暗器?” 好歹是和传说中的唐门有关系的。 夕华却摇头:“那些东西很多都失传了,除了正经的武器,我见娘用的最多的暗器就是梅花针、飞蝗石、脱手镖,还有袖箭,像我那天使的就是梅花针,只是我手法还太稚嫩。” 杜妍一听就苦了脸,那些针啊石啊镖啊一听就是要自己以手臂之力甩出去的,她尝试过数次了,对此实在是毫无天赋。就一个袖箭是机射类的,也粗糙得很。 她前头还兴冲冲地想着什么孔雀翎、暴雨梨花针呢,不然好歹也是铁蒺藜、断魂砂之类的。 不过想着她又笑了,这些都是小说里的东西,现实中哪会存在……嗯?这里不就是小说世界?不然哪里能有个唐门出来? 她不由陷入了沉思,然后让青青把南行叫进来,吩咐了一通话。自从她这边和府邸后门通了路,南行进出不用通过前面,是方便了很多。 当晚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看着堆满桌的书,又回想着南行打探来的消息,思考良久嘿嘿笑了笑,抓过纸笔画起来。 一连几日都捣鼓到半夜,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画废的纸张烧下来的灰烬都有半盆厚,到第四个白天她终于大功告成,昏天暗地地睡了一整天,白天坐在廊下还昏昏欲睡。 “哼哧,哼哧……”脚边一重,她都不用看,准确摸上了自家香猪光溜溜的脊背,一摸手感不对,低头一看:“阿花,你怎么又胖了?” 脚边那只粉粉灰灰的小家伙抬起两个大大鼻孔,朝杜妍哼卿两声,亲切地拱了拱。 啧啧,这才过去多久,原本小猫崽似的家伙吹球般地长起来,如今都有她小腿肚那么高了。 春柳过来半似埋怨道:“还不是姑娘您太顾着自己在那写写画画,阿花找不到您玩闷闷不乐,就死命地吃了睡睡了吃,这两天可长了好些膘。 杜妍一脸惊讶愧疚:“啊呀,阿花真是对不起啊,不过人家闷闷不乐都是茶不思饭不想,你这家伙反倒把自己养得更胖了。”笑嘻嘻地抱起阿花在膝头,专门找肥肉戳,肉乎乎的肚子虽然没有绒绒的毛,但是揉起来还是很好玩的。 可惜阿花身为猪脑容量有限,做不来和猫狗那样会与主人撒娇互动,只顾着自己努嘴巴打哼哼,在杜妍怀里钻来钻去。 宋玥悦正好看到这一幕,哼了一声,暗暗嘀咕:“什么破落户,人家养宝马名驹,养灵狗奇猫,再不济也是个鸟啊鸽啊蟋蟀啊,她倒养了只蠢猪,怎么不把自己养成个猪样?” 她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每日有熬不完的药,捣不完的药,晒不完的药,她已经知道这些都不是杜妍要吃的,而是那个温夕华倒腾乌烟瘴气的东西需要的,可是有什么办法,每日里小命都给人揪着,她还能说半个不字?前两天还整日地哭,或是故意把那些药材泡了水或掺上沙土,可杜妍总有法子教训自己,现在她都认命了,只盼望这个歪心烂肺的女人早日放自己回去,到时候要她不得好死! 一面诅咒着,她一面抱着个小坛子过来:“今日的药都磨好了。” 杜妍也不瞧,挥挥手让青青拿去给夕华,宋玥悦咬咬唇:“你的腿都好了吧,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杜妍这才抬头,看了看她:“回家啊,成,收拾东西你们就可以走了。” 宋玥悦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警惕:“真的?” “骗你干什么?”杜妍笑吟吟的,“不过我好歹照顾了你近一个月,在世子夫人和你大哥面前,可要为我多多美言哦。” 照顾个…… 宋玥悦被这人的无耻气得俏脸涨红,又担心她翻脸,好多次都是这么笑得和和气气时猛地脸色一放呢,纵然再恨她,宋玥悦也再不敢当着她的面闹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 杜妍点头:“春柳,找个人去忠国公府报信,让她们派人来接宋姑娘。” 宋玥悦这才信了,几乎要激动得流下泪来。 春柳见她欢欢喜喜地走了,不由担心道:“姑娘,若她出去专说对你不好的话……” “我敢做就不怕她说。”杜妍心想,她巴不得宋玥悦去告状,最好告得她宋家主动悔婚,她还要谢谢她。(未完待续)r655 ------------ 第六十七章 有没有兴趣 杜妍没想到,她都同意宋玥悦走了,她还是走不成。 “国公府昨夜遭了贼,整个府邸都被掀遍了,两处外书房还着了火,国公爷和世子大怒,如今正在彻查,说府里正乱着,大姑娘再略略借住两天才好。” 春柳差使出去的小丫头回来这样说,看到宋玥悦不敢置信五颜六色的脸,杜妍就忍不住笑,宋玥悦气愤难当:“一定是你这个恶毒女人故意让她这么说的,我国公府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就算出了事也不至于连自己家的姑娘都接不回去。 杜妍弯了弯嘴角,宋玥悦指头一个瑟缩,躲到了自己丫鬟身后,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又开始无处不疼无处不痒。 杜妍淡淡道:“那你的丫鬟亲自回去问一声吧,免得又说我欺负你。” 她跑到花房去,查看已经移植到各自的盆里,纷纷长出了小嫩芽的佛手们,问春柳:“那边怎么回事?” 春柳压低声音:“也不知道忠国公府走了什么霉运,半个月前就遭了一次贼,原以为只是偶然,可是谁知道昨晚又出事了,这次闹得更大,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我方才出了后门略打听了下,有的说是来寻仇的,有的说来盗重要文件的,还有的说,”她顿了顿,“仿佛一个庶子的院子里出了什么: 龌龊,宋家家族里面正在闹官司呢。” 杜妍手下一用力,差点把一株佛手扯歪了。连忙给正回去,好生抚摸了几下以示安慰:“庶子?可是叫……宋秉冲的?” 春柳就摇头:“奴婢也是道听途说,知道得不多。姑娘若想知道,奴婢去找南行,让他去打听打听?” 杜妍并不大关心外面的事,养伤近一个月,比起以前更不愿意理会外界,关起门来悠哉悠哉地过自己的日子,且潇潇院里。除开住在后面新建下人房里的婆子丫鬟,正经住在院子里的就主仆四个,哪里有什么信息渠道。杜妍偶尔想知道了,就差遣南行去打听。 南行如今和禁军士兵们打得火热,人也越发大气起来,路子自然多些。 杜妍不语。 从她本身的角度来说。虽然小说原女主杜婉讨厌点。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各自少些闹腾安生过日子就是了,而原男主更是没见过,犯不着撞上去。 可是对原主来说,小说中她被这对贱人害得妻不妻妾不妾,囚在阴冷荒院里,憋屈凄苦了一生,最后落到个被挖眼至瞎。接着又被毒死。 简直是血海深仇啊。 杜妍继承了原主的生命,她的母亲她会照顾。但她一直回避着一个问题,她的仇自己要不要帮忙报? 可是她穿越来时,原主又还没落到后来不堪的境地,一切事情都还未发生,谈何仇恨? 她摇头:“算了,又不是什么名人,尽打听他做什么?” 春柳听得糊涂,明明是姑娘一口道出这个名字。 杜妍很快抛开了这件事,五株佛手长势都不错,很健康,长得也快,不过距离开花结果,还要好多个月呢,也不知道蔡嘉盛三月份会不会被刷到外地去。 她想了想就带着春柳喊上南行,准备出门。 一群丫鬟婆子却簇拥着一个美人儿进了院子:“七妹妹,伤好得如何了?” 杜妍嘴角撇了撇:“好多了,三姐姐有何贵干?” 自从千秋节上杜婉被太后不要钱似地夸奖过,还名言要自己学习她,杜妍虽然不会听从,但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和杜婉作对了。 她偶尔回想就觉得当朝宋太后实在是眼界太低,见识太少,杜婉不就长得好点,舞跳得美点,还修了一本佛经吗?就给她夸成那样,杜婉这样的都可以引领京师名媛界,真是叫人感到绝望。 “二哥进场已经四日了,我做妹妹的忧心得很,就想去千佛寺为他祈福,七妹妹跟我一起去吧,也是为二哥尽份心。说起来七妹妹没去过千佛寺吧,我昨儿递了帖子,今日就能有一位大师领着上香,多带一个人也要紧。”杜婉柔柔地说,如今她头上戴的,身上穿,脚下踩的,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整个珠光闪闪夺人眼球,通身的贵女气派。 可是那一脸“没有我带着你连千佛寺的门都摸不着”的神气模样,真是叫人牙痒痒。 杜妍可没那么贱:“这可真不巧,我还有别的事情做,都和人约好了。” “哦,是谁?就不能推了吗?” “奇艳斋蔡五掌柜。” 杜婉就笑了:“这样啊,说来蔡掌柜快要离京了,你去送送他也算是回报提携之心,只是七妹妹下次押人也要押准了,不然就像这次,这个月的功夫可都白费了。”说着还瞄一眼花房。 杜妍一脸平静:“今日出京说不定明日就能回京,又不是千里流放,职务上的调动,难免的。” 杜婉一噎,定睛看杜妍。 近一月不见,杜妍的气色比受伤那时要好太多了,肤色白里透着红润,露出来的那只右眼乌亮如墨玉,仍是那么不近人情,不过不会再那样暴躁了,沉静得好像怎么引诱都不会有波动。 杜妍长进了吗?才怪,她是怎么折腾宋玥悦的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简直幼稚,不顾后果,自掘坟墓! 杜婉心里冷哼一声,也不愿再与她磨蹭,扭身要走。 忽然一滞。 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她认真地又打量杜妍。 好像抽条了,脸颊也略略丰盈起来,薄薄的春衫下可见手脚腰肢也有了些肉。 就连胸口…… 杜妍感觉到不对劲,顺着她诡异的目光看下去,不耐烦道:“三姐姐还有事?” “没有,七妹妹你好生歇着吧。”杜婉带着一丝烦躁的心情走了。 “莫名其妙。”杜妍摸不着头脑。 春柳倒是看出些许,笑道:“姑娘这些天日日早起锻炼,个子倒是抽条了。” “哪有这么快,才个把月能长高多少?”杜妍捏捏自己的胳膊,“倒是长了点肉。”力气也好了些,果然举哑铃、做健身好处是立竿见影地来。 又摸摸胸口:“说起来好像开始发育了,那瑜伽也要更用心了。”发育期间的身材锻炼很重要的,她还要玩那些小暗器、小毒器呢,身体长得好、比例协调才能施展出更好的威力,而且这里的衣服裙子那么漂亮,没有一个好身材怎么穿? 春柳看着自家姑娘粗鲁的动作,一脸的惨不忍睹,只好默默移开了眼。 …… 杜妍捧了盆佛手给蔡嘉盛看,蔡嘉盛欣喜之余叹了口气:“到底是太迟了,明日我就要离京了,这佛手结果之后,你就找奇艳斋不拘哪位掌柜,任谁看了你有这样的本事都愿意招揽的,只是要一步拿到匠师衔,享自己人的待遇,还是多多努力。” 杜妍道:“怎么就能找别的掌柜,是蔡掌柜给的我这个机会,我当然还找你,蔡掌柜在那落定脚跟了,就写信跟我说一声,佛手有了消息,我就去信通知你。” 杜妍倒不是非要认定蔡嘉盛,只是毕竟是蔡嘉盛先亲自上门找的她,是他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她中途换人似乎有点不道义。而且换另一个掌柜,他能就给自己一个别人都扶不起的新品种吗?杜婉那样好名声,又已是奇艳斋匠师,从中作梗怎么办? 谁都没有蔡嘉盛可靠,他们的利益方向是一致的,若能把蔡嘉盛从外头再捞回来,他也会记自己一份情。 再一点,她也懒得重新和一个陌生的人打交道。 蔡嘉盛听她这么说果然高兴得很。 当当当地捧出一个一看就很坚固贵重历史不短的小箱子,献宝一般地说:“这个箱子里是历年来我们奇艳斋无法培育出的新品种的一部分,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收集到这么多,大部分是种子,小部分是株体、茎叶之类的,里头还有一叠册子,是前人的经验、各种渠道收集来的植物习性等,你有时间不妨研究研究。” 杜妍微愣,既然有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早点给她?明知道单单一个佛手不可能让他马上就具备留京的筹码。 她忽然明白了:“若我今日没有表诚心,你是不是就不会给我这些。” 蔡嘉盛露出商人的精明与狡猾:“人之常情,还望见谅。” 若是杜妍不打算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他又何须为她费心?用这样珍贵的资源捧出一个匠师然后送给竞争对手?他又没毛病。 万幸,他没看错人。 杜妍也不介意,她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问:“我养了一盆莲花,是睡莲……” “睡莲?你是说子午莲吧?这个比一般莲花虽然少见些,可京师多的是权贵人家,谁家没种上一两缸?莲花可几乎是我们大周的国花。” 杜妍道:“我那是用封存了千年的种子培育出来的。” 蔡嘉盛这才震惊:“千年的睡莲?”如果真的是,肯定要引起轰动的,他激动了,“你能确定?” 杜妍有些苦恼,她当然确定,问题是怎么让别人也确信。 小说里,杜婉“九死一生”的那株幼株是让千佛寺的大师鉴定出来的。 忽然蔡嘉盛的管家进来耳语了一句,蔡嘉盛面色一凝,然后对杜妍笑道:“杜姑娘有没有兴趣走一趟千佛寺?”(未完待续……)r1292 ------------ 请假 呃,今天没有了,明天补上,抱歉抱歉~~i954 ------------ 第六十八章 丫鬟打了帘子,杜婉从车里出来,就着晨雪的手款款下车,裙摆悠扬地散落开来。 她俏然玉立,指甲修剪精美的手捧在腹前,抿着樱唇蹙着蛾眉,流露出的轻愁和忧虑更添美感,让丫鬟都看红了脸,周围的人更是频频送来惊艳目光。 杜婉恍若不觉:“快走。” 一行人拾级而上,进了千佛寺高厚庄严的寺门,并未去上香,而是穿过菩提树浓密的凉荫,辗转来到一个大池塘。 这个池塘被千佛寺的僧人称为圣池,是两三百年前,来自西方的一位高僧来取经交流时挖的,第一捧水亦是西土高僧宝瓶里携带的采自某灵山的圣水。 圣池早成之后便种下了莲花,当然也不是普通的莲花,除了颜色是比较少见的纯白色,连名字也特别,叫做什么“芬陀利华、千叶白莲”,反正外行人也不懂,只知道这池白莲花是无比珍贵、圣洁、意义重大的就行了。 可在今天,从数年前就开始陆续衰败的白莲花,今日凋落了最后一朵花苞,满池半枯黄莲叶在一瞬间彻底枯萎。 这件事绝对是轰动的。 普通老百姓还好些,消息比较落后,京师达官权贵却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连宫里都派了大皇子过来,可见大周上下对千佛寺的重视程度。 杜婉赶到时,圣池边已经站了不少人,僧人们站在最内层,口中颂着经文,气氛颇为沉重肃穆。 奇艳斋的朱文朱二掌柜的小厮在入口等着,看到杜婉便把她带到朱文身边。 杜婉低声问:“朱掌柜,救不了了?” 朱文示意她自己看池里。花苞已经被取了上来,只剩下干枯的残茎,池水上悬浮着的皱巴巴的莲叶。 就连池水,都浑浊起来。 杜婉轻叹一声:“可惜。” “其实我们奇艳斋很早就得到消息,也有不少大师级的花匠被召集过来,大家想了不少办法,但都没用。”朱文道。“我本来推荐了你。可惜,你资历太浅……” 杜婉凝了眉,一脸惋惜自责:“我平日深在后宅。消息闭塞,早知这件事,哪怕有千般阻拦,也该过来尽一份力才是。” 仿佛只要她来就能起死回生。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一人嗤笑一声。 杜婉看去,是范喜儿。 这个一贯有些尖酸刻薄的小姑娘道:“姐姐。有人就是这样,捧她三分,她尾巴就能翘到十分。有本事就早点来证明自己的能力,马后炮谁不会放?” 一旁的范骄儿看了杜婉一眼:“喜儿。怎么说话呢?” 范喜儿撅撅嘴,忽然看到什么,眼睛一亮迎了上去。 杜婉顺着望去。确实宋秉程来了。 两人说了些什么,宋秉程还笑了笑。 一面走过来。 “玥悦还没从相府回来?杜妍欺负她怎么办?” “不会的。妍妹妹是个好性子。”温和清贵的声音。 杜婉蓦然有些失落,往那边走了一步:“是啊,玥悦妹妹和七妹妹相处和洽,七妹妹还教她做很多事情,宋哥哥不必担心。” 范喜儿不愿听到杜妍的名字:“哦,她还能教什么?” “熬药、捣药,玥悦说如今她每日都过得极充实,就是手心做得有些粗糙了,人也晒得多了,不过没关系,几日就养回来了。” 宋秉程微微蹙眉,看了看杜婉,温和地施礼:“舍妹顽皮,叨扰府上了。” 杜婉连忙还礼:“早上还听玥悦抱怨你没去接她,她闷得连门都不愿出了。” 她眼含关切,话语中透露出与宋玥悦的亲近之意,也隐晦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带她出门。 一句话就将彼此的关系拉近了,范喜儿没有这样的借力点,被抛在一旁,顿时埋怨地看着杜婉,明明是她先说上话的。范骄儿见宋秉程和杜婉交谈了起来,眉目闪了闪,笑着走过去,俏皮又不失亲近地说:“程哥哥,下场前大哥一直念叨着你没去给他鼓鼓劲,垂头丧气进的考场,还说他若发挥失常,可得怨你。” 宋秉程道:“范兄才情俱佳,一定会金榜题名。” “我也这样说,可我娘总是愁得吃不好睡不着,这不今日带我们姐妹来上香,却遇到了这件事,也不知是个什么兆头。”范骄儿叹了口气,她明媚而颇具英气,因此没有寻常大家闺秀的娇柔之气,叹气就是实实在在地叹,并不是敛目含愁,郁郁而忧,让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说着她又看向杜婉:“杜二哥今年也有下场吧,婉妹妹也是来为兄长祈福的?对了,程哥哥你说是我大哥名词高些还是杜二哥更胜一筹?” 杜婉掩嘴笑道:“骄儿姐姐,你说巧不巧,同样的话我也问过,还是挡着我父亲和二哥的面,二哥就道:这么问不是为难人嘛?科举比得不单单时才华,还有临场应变、心态、耐力种种,一日未出结果,谁能说得好。” 眼看着范骄儿微微变色,她心中笑,你显示亲近,莫非我就疏离得远?自从杜宋两家确定联姻关系,两家就走得比以前近多了,科举前宋秉程来看妹妹,顺便坐下与杜纯义和杜涛吃了会茶,尤其和杜涛下棋时,她可是全程观棋。 她看了一个方向:”骄儿姐姐,沈世子在那边,你不过去问候?” 范喜儿觑到个空儿,冷笑道:“大皇子也在那边,你也该多去讨好才是,不然太后娘娘为你说再多话也是白搭!” 杜婉一愣,然后脸色变得很僵硬。 京中是有传言,太后那样夸奖她,是看中她,要把她配给最看重的长孙。 范喜儿见她变色,心头畅意:“哦。我忘了,大皇子妃还吊着口气,你这个京师淑媛典范怎么能做得太显眼?” “喜儿!”范骄儿失色,皇家媳妇的生死岂是她们能随意议论的。 宋秉程终于听不下去:“我去向大皇子行礼,失陪。” 范喜儿连忙要跟上,范骄儿将她拉去一旁:“面对大皇子切不可用那种轻慢态度知不知道?” “有什么好怕的?虽是皇长子,可萧贵妃不受宠。萧国公府又日渐没落。当不当得了太子还是一说呢。” “你蠢啊!萧贵妃虽姓萧,却是太后的表侄女,宋妃无孕。宋家自然只能支持萧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尤其是眼下……”低声,“宋家与左相结亲,萧家又造势要为大皇子娶杜婉。左相眼看已被他们绑到战船上,储君之位大皇子已经是势在必得。” 范喜儿却在意另一件事:“那杜婉岂不是要飞上枝头了?” 太子妃。未来皇后,那可是要向她跪拜的,她才不要! 范骄儿眼看着杜婉目光暗暗追随着宋秉程,再回想她看宋秉程的眼神。冷笑道:“那可未必。”傍了一个还想再勾一个,我要你两头不着好。 大皇子也看到了宋秉程被几个少女如众星捧月似地围在中间,他就侧头对身边这人道:“你那未婚妻倒是有趣。不来找你说话,反倒上赶着往宋家那位身上蹭。看紧点啊,小心人家跑了。”这个跑了就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媳妇了。 沈约看着池塘眼也未抬:“你多为自己操心吧。” 不识好人心。 “哼,杜家那个我可看不上,她爱勾搭谁勾搭谁。”他才不要和宋秉程做连襟,那真是一辈子逃不出他的阴影。 又看宋秉程,怎么都觉着有些牙痒痒。 他虽然贵为皇子,但长得却不怎么样,可以说几个皇子相貌都挺普通,开国百年才几代皇帝?虽然娶的大小老婆都是国色天香的美女,无奈太祖基因实在太惨不忍睹,百年时间也没能挽救回来多少,故大皇子对容貌比自己好的人,总有些看不顺眼。 沈约也罢了,病鬼长得好就算上天补偿了,宋秉程却是时时刻刻抢人风头,有他在的地方就没人看得到自己这个皇长子。 并且他得父皇、太后的宠爱是自己的数倍,让他如何不眼红。 忽然大皇子笑了笑,揽住沈约的肩膀压低声音:“不过你比起他总算有一点强的,未来老婆强啊。”皇长子人前一贯严肃,但在沈约面前却总会露出没正形的那一面,大抵“强者”在“弱者”面前总有些难以言说的优越感,又或是觉得沈约这人嘴巴紧命不长,对他显露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很安全,故家族长辈的敌对关系并没有让大皇子疏远沈约,反而他不喜宋秉程却和沈约私底下交情不错。 “大家都在等着他以后带个粗鲁野蛮的独眼夫人出来应酬,听说她家妹子已经被未来打扫蹂躏成粗丫头了,哈哈,以后宋家一定会很热闹……” 忽然想起,杜家的嫡次女才十三岁,等人家成亲,沈约也许已经不在人世,大皇子觉得自己这个笑话说得有些过头了,连忙补救:“说起来你也不小了,该成婚了吧,母后时不时地就要宣吏部尚书的夫人进宫,商量婚期,可范家那个态度啊,要不我向父皇讨道旨意,早点让你们把事儿办了?” 早点成婚也能为沈家留后啊。 大皇子都为沈约感到急,沈约却漠不关心,(未完待续) ps:唉~我也知道昨天没更很不好,伤感情,伤人品,还伤脾胃~~ 不过,不得不说可能以后要伤得更多了~~ 这个故事简直是挤用剩的牙膏一样,挤得我好辛苦,有时有灵感,状态好,还是不错的,但更多时候面对稳当脑子里一片空白啊~~ 便秘都没这么痛苦~~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好后悔为毛要选个宅斗来写~~ 年纪越大脑子越笨,每个人物都被我写得好像弱智,很爱的剧情,扭曲了,很爱的男主,残了,说好的快意粗暴,流产了,心好累~~ 实在不想荼毒你们的眼睛,所以这里坦白一声,这个故事不会展开太多,已经设定的剧情顺利走完,也就差不得结了,虽然当时写大纲时踌躇满志,铺陈也很大,但我发现自己无力支撑,所以后面那些我自己感觉很爱的东西,也未必会写出想要的感觉的一半来,只能力求交代清楚~~ 还有所期待的亲,从老文跟过来的亲,对我一直很支持的亲,虽然不想说这句话,但我还是希望你们gan、jin、qi、wen,不然我会更加惭愧,留一点余地,不要对我太失望,日后还好相见来着~~ 给各位跪了,实在是非常、非常、非常地抱歉~~今天就这一更了~~r655 ------------ 第六十九章 恶兽(沈约) “见过大皇子。” 宋秉程的到来让大皇子从鸡婆状态脱离出来,瞬间恢复了皇长子的威严气派。 “直远你来啦,表叔可还好?尽早没在朝堂上看到他,听说是请了一日的病假?”无论心里怎么腹诽讨厌宋秉程,大皇子表面上都伪装得很好。 “家父只是身体微恙,不碍事的,多谢大皇子挂心。” 大皇子见自己先甩出话茬了,宋秉程也不接着把昨晚他们家发生的轰动事主动倒出来,还在那装若无其事,心里就更不悦了,哼,你不说我还不能从别处打听到?左右是以前做了什么亏心事黑心事,如今仇家上门寻晦气了。 他就不愿意开口了。 宋秉程也不介意大皇子的态度,哪怕大皇子将来为储、为帝,他身为忠国公府的继承人,都绝对拥有在他面前傲立的资本。倒不是他藐视皇权,而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中就是没有把皇权看得太高尚、高大的,若大皇子是宫中嫡子,名正言顺,他还会给予更多的尊重,可是名不正言不顺,还需要宋家倾力辅佐,这样的皇子注定难让他有多少的忌惮。 较真说来,宋秉程的清贵来自他的家族和身份,不但显于外,更是深刻在骨子里头,除了祖父、父母亲人与在乎的人? ,对任何人他都不会抱有太多的尊重,否则也不可能在千秋节上说出那般大不敬的祝词。 就像此时,他看着沈约。目光虽然温和有礼,其实目光中持有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轻慢:“沈世子近来身体可好?” 沈约慢吞吞地道:“不劳挂心。” “今晚国公府设宴,邀请了侯爷。世子也来吧。” “没兴趣。” “国公府接连两次遭人夜袭,我们找来找去,也想不出是谁与我们宋家有怨,世子聪慧过人,不知能否给个提示?” 沈约这才将视线移到了宋秉程脸上,他的眼眸漆黑,比夜色还要纯正几分。任谁都看不出里头藏了什么东西,他又移开了目光:“树大招风,谁都有那么三五个敌人。何况煊赫如忠国公府。” 那边僧人们念完了经,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人念了几句佛,轻叹一声,便带着做法的僧人走了。另有些僧衣要普通些的僧人留下来。一部分看守着“圣池”,一部分下去放池水,等露出了底下的污泥,就开始连泥带枯枝烂叶连带里头的茎块一起铲上来。 沈约就跟上了那个老僧人,连对大皇子告个别都不曾。 大皇子挑了下眉头:“真是不死心,还追着那个老和尚哪。” 当年两任武安侯死得蹊跷,据说他们死的当晚,那位圆安大师都曾经过武安侯府外。看到了什么人出入。不过应该只是瞎说的,因为那两晚。圆安大师就在千佛寺,一次是在上晚课,作证的人多了,一次是打坐悟道,窗户打开着,一目了然,几个借宿的信徒都看到了。 偏偏沈约将其当作了最后稻草一般,每月都来纠缠,知情人都要赞一声执着,可背过身去却都嫌这武安侯府身份尴尬的年轻世子多事。 大理寺和刑部都没查出什么来,明明一个是年纪大了感染风寒,演变成急症,另一个劳累过度战场上带回来的旧伤复发。 “大师。”沈约脚步不急不缓,却是很快追上了圆安大师,圆安长叹一声,挥退了其余人,然后看了沈约一眼,带着他来到了寺庙后自己的院子里。 “沈世子,世上事本不该强求,不是老衲不帮你,而是佛祖都不让我说,你每来一次,老衲都要占上一卦,卦象要我缄口不言,你命中注定了不该知道那真相啊。” “注定?”沈约讥嘲一笑,清淡苍白的面容锐利一闪,“也是命中注定要我沈家蒙受耻辱冤屈,唯一的后人却连报仇都做不到吗?” “你若是寻常人,老衲便告诉你又如何,可你不是,你心里住着一只恶兽,一旦你寻到了前路方向,谁可挡你?天下难能太平,岂可因你一人再起争端?是天意要拘着你。” “天意?牺牲我一家去维护那所谓的太平已是至大的不公,而那所谓太平的源头是我沈家的死仇,却还要我放下屠刀隐忍余生,大师不觉得太可笑了么?若这就是什么狗屁天意,我倒要看看它拘不拘得住我。” 沈约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姿分明是单薄的,此刻却比庭中那屹立数百年的菩提树还要挺拔巍然,每一处线条,即便是素色柔软的袍角,都展露出一股威严与决然。 “天下要太平?那我便偏要从让它最不太平的地方下手。”他看了圆安一眼,径直转身离去。 圆安也站了起来,急道:“你要做什么?” “你肯说了?” 圆安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老衲也是为你好。” 沈约就笑,微微回头,他的瞳孔漆黑,浓稠得化不开来,仿佛有一道逼戾的光从里面迸射出来,圆安大师一瞬间脸色惨白,颓然坐倒下去。 胸口气血激荡,骇异万分,额头渗下惨淡的汗珠,手里的佛珠也颤个不停:“你……” “这句话我听你说了十几年了。”沈约看了看天空,蔚蓝如洗一丝无垢,阳光照拂在他完美无缺的容颜上,却驱不散那越发沉凝的冰寒。 那大殿的檐角庄严威重,远处传来的钟声慈穆悲悯,群鸟从后山的树丛中振翅而起,一切都这样宁和,他却在嘲视这一切包括自己,“我竟然与你纠缠了十几年,真是可笑,我本想冤有头债有主,无奈你和你的佛祖都不给我机会,不过那又有什么要紧,不过是麻烦些罢了。”他略顿了顿,“大师不必为我担心,不会冤冤相报的。” 因为他会把他的敌人们,铲草除根。 他走出去,老何连忙迎上来:“公子,下一步怎么办?” 沈约不答。 老何缩缩脖子,越发小心翼翼:“总不能把所有怀疑的人都杀了,这、这真的不合适啊。“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大半京师的达官权贵,外面戍守边关的大批将士,朝堂的,草野的,经商的,种田的,拔除萝卜带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可以选、选别的路。” 说到最后已经是硬着头皮死撑,“两败俱伤,公子地下的亲长也不愿意看到,还有皇后娘娘……名单上就有那位,若幕后主使是他,我们杀再多的人也没用,若不是他,分明可以从长计议啊。” 最主要的是,无论是幕后主使是谁?若真的不管不顾胡杀一通,到最后都要走到弑君那一步,那么粗暴野蛮的方式,无论成不成功都无法全身而退的,绝对的损人不利己啊。 他说了半天,却发现沈约一点反应都没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咦?她怎么在这? 前方就是离圣池不远的一个空地,僧人们把污泥挖出来,七八个奇艳斋的匠师们正小心翼翼地用他们稳定的双手和丰富的经验将里头的块茎枝叶分出来,在水里洗干净了,把还好的、完整的剔出来,然后摆在空地上晾,这精贵莲花死了之后,生下来的枝枝蔓蔓可都是要紧物呢,说不定就还有可能用里面的块茎再种出一池白莲来。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个瘦小的小厮在旁边转来转去。 “他”生得极矮小,就十岁二三的样子,只到成年男子胸口高,怪怪的帽子有个檐,遮着大半张脸,皮肤黄黄,笑一笑却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透着股伶俐劲儿。第一眼看去谁都会猜大概是谁带来的小厮,可是“他”一转头,老何就发现那左边眼睛那有些奇怪。 被一缕头发遮着,皮肤也皱皱的,似结痂之后的伤疤。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左相府的七姑娘呗。 就看那只眼睛,忒好认了。 沈约忽然问:“她怎么在这里?”低低的声音,隐约漫不经心,似乎是自言自语,而不是正经地问出口,要一个答案。 老何却没听出啦,找了找:“哦,蔡五也来了,奇艳斋来了七八个匠师,掌柜的自然也该来一两个,大概是蔡五带她来的。 蔡五主动找上杜妍,还是他让人暗示的。 沈约静静没说话。 看着那个变装很失败的小姑娘。 她不敢也不能挨太近,就在外围看着,一会儿瞅瞅那堆淤泥,一会儿看匠师们处理块茎,似乎对那手法和工具很好奇,好几次想摸一把工具仔细研究的样子,但最终都没有付诸行动,一会儿又跑来看晾晒在那里的根茎,想要摸一摸,一个小沙弥瞪她一眼,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转过头吐了吐舌头。 日头已经有些晒了,她看了会好像没意思,就跑到榕树的树荫下,又围着榕树转圈打量起来。 那数百年的大榕树,树干粗大得不像话,枝繁叶茂,她很新奇的样子,然后渐渐地露出敬畏的神色,抚摸着树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表情变得有些落寞,一手揽了一把粗糙纠结的气生根,百无聊赖地甩着玩。 …… (沈世子的真实面目初露端倪啊,咳咳,这不是个好银,也不是个完全的冷人~~他只是一个很无奈,生命中有很多缺憾的人,是的,他就是男主啦,撒花~~这一章又写了老久,不过今天写得很开心,感谢还支持者我的亲们,我会努力哒~~)(未完待续……)r1292 ------------ 第七十章 倒霉 “公子?公子?”沈约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情绪早已平复下来,面对圆安时的烦躁与怨愤,冷冽与决绝,全都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没有理会老何,继续看着远处一无所觉的杜妍。 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小丫头的表情还真是生动丰富,应该说……她把所有情绪都摆在了脸上,水晶般通透,一目了然。 看着她,就觉得很舒服。 他从未在自己的人生里发现过什么有趣的东西,值得关注、且是不带目的性地注意的东西。他活着,平淡,枯燥,目标单一且困难,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一件任务,兴不起他一丝的乐趣。 可是这个杜七很奇怪,仿佛认识他,又表现得很抗拒,每次都恨不得躲着他走一样。 可惜……沈约嘴角的微笑慢慢淡去,他看到了宋秉程。 杜妍也看到了,她连忙往树后一躲,动作太急,头发就被撂了起来,担心戴眼罩会太显眼而裸露在外的左眼就暴露了出来。 紧闭着,皱巴巴的,伤痕交错,与周围白皙的肌肤一对比,好像光润洁净的纸张被揉成一团,又好象饱满鲜嫩的玉兰花瓣被狠狠揉碎。 沈约猛地呼吸微滞。 杜妍却很得意。 宋秉程没看到她。 呃,跟在宋秉程身边,有说有笑、娇俏美丽的那个谁是怎么回事? 好一个杜婉,一副圣女高洁的模样,又一身名媛典范作派,不知道人家是有未婚妻的吗,不知道那是你未来的妹夫吗?挨那么近!找你的真命天子去啊! 还有宋秉程。当初她请他帮忙以后退亲通融些时,一脸失望沉闷地说出什么,“你觉得我是为了家族利益才答应娶你”,一脸的“我对你是真心的”,不过杜妍也知道,人家那最多是愧疚,愧疚他害得自己坏了一只眼睛。可你愧疚也好。不得已也好,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敬业点啊,这边和未来的大姨子这么亲热干嘛? 杜妍翻个白眼。果然是个靠不住的,嫁给你?上有婆婆小姑为难,下面下人肯定也指挥不动,接着再时不时抬个妾――这简直不用怀疑。绝对会有,甚至再像书里那样。用个卑劣的手段把她踢出局,好再娶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德淑静美丽多娇的大家闺秀。 我是有毛病我才犹豫过觉得嫁给你也许也不错。 她在这边忿忿不平咬牙切齿,冷不丁头顶一个声音降下:“怎么不过去?” 杜妍差点没跳起来。 回头,惊吓更甚。捧心做长剑穿胸而过状:“你、你你……” 她都哆嗦起来了,第一个反应竟然是…… 飞快转过身子,从怀里掏出眼罩。以最快的速度戴起来。 武装完毕。 转头就凶过去:“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我这一下肯定要折寿两年!” 她的小心肝喂! 沈约却不知为何微笑起来:“腿伤好了?” 杜妍看到这抹笑就猛地怔了怔,目光有些涣散。脑子里闪过某些画面,嘴里已经道:“当然好了,都一个月了……” 几乎每一个字都在逐一地往下掉音调,最后声音已经听不到了。杜妍这才真正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这张脸又代表着什么,虽说给自己做过心里建设,但占据了她短暂人生近乎所有时光的那份影响力,又怎么会靠几句心理安慰就消失?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第一次见他,失态,第二次见他,直接昏迷。 回想起来就觉得好丢脸啊! 她又感到不自在,又觉得自己太没用太懦弱了,心里狠狠鄙视自己,人却依旧低垂着头,生怕自己对着那张脸会泄露出某些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嘴里僵硬地道:“多谢沈世子关心,我先走了。” 竭力稳定地两步跨出去,腕上忽地一紧,杜妍差点又跳起来,干什么干什么!不是说古代男女大防很重的吗?就算这个小说世界被作者放宽了许多界限,但也不能一个男人光天化日地对女孩子拉拉扯扯啊,而且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 就听沈约的声音不疾不徐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飘来:“上次我问过你,你没有回答,初次见面,你似乎唤了我一声‘师兄’,我飞鸽传信问我的老师,他不曾收过女弟子,故而……” 杜妍简直头皮发麻,都过去这么久了您老还记着做什么! “那个,我认错人了,抱歉抱歉。” “哦。”沈约盯着她滑稽的小厮帽顶,尾调拖长,语调怪怪。 杜妍愣了愣,悔得恨不得砸脑壳,她应该说“你听错了”,而不是“认错人了”,只要自己矢口否认不就行了,他还能穷追猛打? 果然,就听对面那人又问:“那人生得与我很像?不知他是何许人士,身在何处。” 杜妍不肯说话了,多说多错,她挣开了他的手,冷冷说了句:“让人看到了不好。”高冷离去。 实际上内心的小人已经崩溃乱跳了。 随手抓了个小沙弥问茅房,然后她就躲在那个小小的空间咬着手指揪着头发,无声地卿卿嗷嗷狂叫一通。 等冷静下来,她冻着个脸,半晌才扶额一声叹息:“杜妍,你能再搞笑一点吗?” 不就是一张脸吗? 决定了,以后再碰上那张脸,拿出高大上的架势,维持我杜氏冰山脸之格调,就不信能被一张脸皮子吃死了。 就算沈某人本人在此,她都可以不动如山。 心理建设完毕,她整整衣装出去,然后发现,来得太急没记下路线,这下迷路了!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只好自力更生,结果发现越走越偏僻,等她想要回头时,却听到了古怪的声音。 是风声?跑步声?跳跃声?还是…… 锵! 噗! 哼! 第一声是刀尖之类砍在石头上的声音。 第二声是利器入体的声音。 第三声是人的吃痛闷哼。 中间还夹杂着一声:“谁派你来的?” 看过不少影视剧的杜妍几乎是第一时间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刺杀! 怎么办?怎么办? 她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该转身悄悄离开凶案现场,还是不怕死地大叫“杀人啦”,一个粗粝的声音已经喝道:“谁?” 一个黑影转瞬从树林里蹿了出来,布衣,没遮脸,一副游客信徒模样,手里却提着把血淋淋的长剑,看到杜妍就不管不论长剑一撩。 杜妍骇得脸色煞白,手脚都僵硬了,恶意的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和上次在皇宫里不同,上次还有抓她当人质的意思,这次却是实打实的杀人灭口。 她手几乎是哆嗦着从怀里摸了出来,一个东西被她直接扔过去。对方剑锋一转,劈开那东西,顿时漫天的粉末。 对方闭气后退,却发现什么事都没有,不禁怒道:“纳命来!” 杜妍闭着眼睛把身上带的所有乱七八糟的粉末统统扔出去,对方不再防备,因而被一个分包砸在额头上也不看半分,然后下一刻,他全身僵硬了,脸上肌肉抽啊抽,捂着额头,眼睛,然后是整张脸、脖子,低吼起来,连剑也握不住了。杜妍瞪着那在自己眼前不停乱抖的剑,忽然一颗什么东西打落了这剑,杜妍一看,却是一粒佛珠。 “阿弥陀佛。”一个老僧人从树林里慢慢走出来,双手合十,左胸一个血印,脸色惨白但神情镇定,“小施主,快到老衲这边来。” 杜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确定呆在这个老僧人身边比较安全,连忙躲到他身后,老僧人道:“寺中高手已经赶来,施主还是罢手罢。” 那杀手大抵没想到自己一剑没有杀死老僧人,有因为某种极端的痛苦而面部扭曲非常,咬牙道:“老秃驴算你命大!”捡起剑捧着脸窜上树梢不见了。 杜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虚软下来,吓死人了嘤嘤嘤! 为什么每次她都会遇上这种事? 却见身前的老僧人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哎,你……大师你没事吧。”杜妍根本扶不住他,看到他胸口的血跟不要钱似地涌出来,顿时慌了。 “快、快去叫人……” “不是说高手来了吗?” 老僧人露出虚弱又狡黠的笑:“骗他的……” 出家人也这么狡猾? 杜妍见他一副不堪坚持的模样也不敢耽误:“那你撑着点。” 她跑了几步,意识到自己不认路,只好边跑边扯着嗓子喊:“救命啊,死人啦,有没有人啊。” 好在她的坏运气大概已经过去了,没一会儿眼前劲风一凛,一个人从夹道里闪出来:“什么事?” 她吓了一跳,看清这人也顾不得去扭捏那张脸了,跟找到救星一样拖了他的手往老僧人那边跑:“那里,一个老和尚……” 她手上沾满了鲜血,这会儿都半凝固了,在素色的袍袖上抓出难看的印记,沈约皱了皱眉,上下扫了她一眼,并未受伤,又琢磨她话里的意思,面色微紧,忽地反手扣住她,速度猛地拔快。(未完待续)r640 ------------ 第七十一章 一对不要脸的 杜妍觉得沈约真的是个怪人。 比如手上的力道分明那么轻盈,可是让人怎么都挣不开;明明没有任何助跑的过程,速度就猛地拔高了;明明很急切地赶过去的,可真看到倒在地上的老僧人后,他反而一点都不急了。 反而半蹲下去,看着老僧人那混浊无力的双眼,平淡无波似地道:“看来你走霉运了,你的佛祖呢,怎么不叫它保佑你?” 听似没有起伏的话语里是满满的嘲讽。 杜妍还在喘着气,还没从那样高速的前进中缓过神来,一路过来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脚都没碰到地面。 她用有些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个书中没到二十岁就病得一命呜呼的炮灰角色,心里浮现起n个联想,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出现一个词:深藏不露。 跑得这么快的人怎么会死得那么早(这其中有关联吗?)? 小说里到底写漏了多少东西?还是这个由小说演变来的世界到底延展、改变了多少内容? 她整个思维的乱哄哄的,见他这样漫不经心,不由睁大眼睛,弱弱提醒:“喂,他快不行了……”这人不是老僧人的仇人吧? 她是不是找错了人? 就算有仇也先救人好吧。 沈约没有回答,快速检查了一下伤口,乌黑的眼珠微微一黯,然后迅疾有力地在老僧人心口点下。 杜妍以为他是在救人,可最后格外沉重的一下落下,老僧人猛地吐出一口血,脖子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杜妍倒吸一口气:“你干什么?!” 她扑上去一探呼吸。再探颈动脉。 还好,还活着。 可是看上去很脆弱的样子。 “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沈约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说呢?” 杜妍一噎。 当然有事了,心口被刺了那么一个大窟窿:“我的意思是还救不救得活?” 沈约给老僧人喂了一颗不知道什么药丸:“难说,看大夫什么时候能赶到。” “我去叫。”杜妍跑了两步觉得不对劲,果然,沈约那清淡的声音又一次飘过来:“你要去叫哪个大夫?冠白楼?” “他进不来这里的,一个没有名气、没有资历。甚至连岁数上都年轻得让人怀疑的郎中。即使是平头百姓都不会放心让他看诊。”他的目光投射过来,冷悠悠不着一丝力度,又黑洞洞的仿佛容纳了时间一切物质。 在这种目光下。杜妍有一种自己的秘密被完全窥破,整个人从里到位都藏不住一丁点儿秘密的感觉。 好讨厌的感觉。 沈约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俯身勘查地上的痕迹,一面道:“寺中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师。他很快会来的,在那之前或许你该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才不告诉你! “也可以等着被寺中的老和尚小和尚盘问。地上这位法号圆安,是寺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我想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都会在第一时间介入。” “……”呜呜,她决定了。沈约果然是个讨人厌的怪人! “我从茅房出来……”这样说合适吗?“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到这里,就听到了打斗声。然后那个杀手……刺客就发现了我。” 她把经过都说了一遍,沈约看了看她。那目光森森的好奇怪,充满一种令人郁卒的微讶,好像她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走吧。” “啊?” “记住,你今天没有来过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否则……” 否则什么?会惹上什么麻烦?还是立即会有血光之灾? 沈约却没再往下说了,反而示意她噤声,拉着她躲到了暗处。 林子外头走来两个人,应该是一男一女,远远地停住,似乎在交谈什么。 私下幽会!杜妍探出头去,看不清楚啊。 “……家里不给我活路,我决议去从军,或许等我回来,你已经……” “……若我不是庶子,你可会……” “……根本不该来招惹你,你这样美好,有锦绣灿烂的明天,而我只是地下一团烂泥……” 这么肉麻? 杜妍只听到男人的声音,还听得不清不楚,真是揪心死了,忍不住扯扯沈约的袖子:“他们在说什么?” 沈约看她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带她走近了一点,于是杜妍就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微微哽咽,却又是说不出的冷静,慧智和坚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庶出的就该被嫡出的踩在脚下?我支持你去从军,去北边吧,听说北烈蠢蠢欲动,那里有大把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我二舅舅常有信件寄回来,他镇守的那个地方虽不是前线,却也不太平,常有北烈的人扮作游寇突袭,你可以……” 杜妍却听得咬牙切切。 杜婉!又是杜婉! 二舅舅?那是她的舅舅好不好?她都不知道温邦秩有信寄回来,她杜婉倒是对信的内容一清二楚。 着实可恨! 她被沈约拍拍肩,跟着他离开,走出好远才气道:“太过分了,她竟敢截我舅舅的信,一对不要脸的!还想要我舅舅给姓宋的当垫脚石,真真可恶!” 她联系一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那个男的就是小说男主宋秉冲,宋秉冲最初的崭露头角,就是通过从军建功,而且还真的是靠踩着温邦秩上位的,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可就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她也猜得出来那对狗男女想要对温邦秩做些什么。 杜婉什么人嘛,一边据说要嫁给大皇子了,一边对宋秉程一反常态地热情起来,另一边什么时候和宋秉冲勾搭上了。真叫人恶心! 沈约听她唠叨完了才道:“净手。” 杜妍一愣,才发现已经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前面是一口井,沈约挽起袖子打了桶水上来。 她茫然地看看手,哎呀,一手干涸的血。 她连忙伸到水里搓洗。 沈约道:“圆安此时应该已经被发现了,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人前。” 杜妍点点头:“可是你呢?你对圆安大师做了那些事,可是被人发现的时候,你又不在他身旁,没关系吗?” “这不需要你担心。” 谁担心了?这人说话为什么总是带着股欠扁的味道? 可是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也渐渐不那么紧张,仿佛撞上凶杀现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撞破杜婉的龌龊事,也完全不值得生气。 她忽然鬼使神差地问:“沈约,你能帮我个忙吗?” 沈约看着她。 又来了,他安安静静毫无表情的时候,这张脸实在是…… 杜妍像气球被戳破,一下子泄气,她是怎么想的,明明两人陌生得很,她居然开口求助,想让他把宋秉冲和杜婉绊住,尤其是宋秉冲,不要让他去温邦秩那。 人家有什么理由帮忙? 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对方可是光环罩顶的主角,万一去了北方真和小说里一样,她那位便宜舅舅就有大麻烦了。 她心不在焉地回去,蔡嘉盛见到她就松了口气:“回来了就好,一会儿跟在我身边出去,什么话也别说。”他话里其实很有点奇怪,好像对她的失踪一点也不奇怪,潜意思里也好像知道她碰上过什么麻烦事一样。可惜杜妍正在出神,什么也没听出来。 这时千佛寺里的气氛已经完全变化了,僧人们以各种委婉的借口请外人离开,杜妍跟着蔡嘉盛混在奇艳斋的队伍里出去,即将要出寺门,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喊道:“杜施主请留步。” 杜妍浑身一僵,还以为自己露馅了,可是回头一看,却是杜婉被拦住了,杜婉一脸错愕,那僧人一脸和善的微笑:“女施主是不是去过后院小树林?”(未完待续)r655 ------------ 第七十二章 铁匠铺 杜妍上了车,回想起杜婉那脸色煞白,一副……奸情被揭发的慌乱无措,还是乐得想大笑三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这下尝到教训了? 不过乐完了,她就思索起来。 千佛寺不可能管到人家私会的事,即便这种事在佛门做起来,确实很难看。 杜婉和宋秉冲说话的地方离圆安大师处不远,难道有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杜婉被叫去问话? 不知为何,她就想起沈约,除了自己,就是他知道杜婉去过哪里。 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找杜婉的麻烦? 他绝对不是表现在人前的那样孱弱无能,而且他好熟悉千佛寺,知道哪里有人迹罕至的井,知道走那条路不会碰上人,她被带着迷迷糊糊走了一圈,安然无恙回到众人面前。 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再|优|优|小|说|更|新|最|快||是常常去千佛寺,也不能做到把那么大一个山头都当作自己后院似的来游览吧? 沈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明明是头发丝都彰显着冷淡和拒绝的一个人,交谈起来却好像并不是那么冷酷,反而,细心又让人觉得挺可靠的。 明明好像看破了一切,却又不点破,害得[ 人提心吊胆。 怪人! 说起来,本来跟着蔡嘉盛是想去看看千佛寺的莲花的,当然不是那圣池里老死的那些,千佛寺还有许多其他睡莲、莲花。品种比任何地方都齐全,她想长长见识,可惜一开始就遇到了沈约。接着又发生了那样的事,自然什么都没欣赏到,白跑一趟还差点搭上命,杜妍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那些高大上的场所磁场不合,一次是宫里,一次是千佛寺,都没好事。 “姑娘。”帘子从外面被掀起。春柳已经在蔡嘉盛的别院里等着,杜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她一出来看到本来不该在此的南行:“你也来了?” “我回去听说姑娘出门半日未归。便过来看看。”南行看到杜妍微微一凛眉。 “怎么?” “……有血腥味。”他跟在杜妍身后进去,“春柳说姑娘去了千佛寺?” “只是跌了一跤,留了点血罢了,没事。”杜妍马上反应过来。摆摆手:“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左羽林军被调遣去千佛寺。我听到似乎是那边见了血。” 杜妍笑道:“你行啊,一听就是很高档的的消息。”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还不过半个时辰呢,连那些从千佛寺出来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消息一定会死死封锁住才是。 南行俊脸微微一红,有些赧然地道:“欧阳副统领对我颇为赏识,方才也是离得近才听到些许。” 杜妍点点头,南行本来是得到左羽林军一教头的赏识,后来被举荐给左羽林军副统帅欧阳丰――说到这个名字杜妍就想吐槽――如今南行已经是人家跟前一红人。她问道:“这次的武比你是不是要去试一试。都准备好了吗?” 南行身世“清白”,没有什么污点可找。就是奴仆出身有点难看,杜妍在他得到那欧阳丰的赏识之后,索性给他和他的那位爷爷都正式消了奴籍,让他们搬出去,侍卫什么的也不让他做了,如今他已经是良民一枚,参军什么的随时都行。 不过这次春闺有文试也有武试,欧阳丰举荐南行去露露身手,若能拿到个名额,对他未来大有好处。 “都准备好了,明日开始一连五六日,恐怕都不能随侍姑娘左右。” “你又来了,你已经不是我的侍卫,不用说这样的话。”杜妍道,“不过你脱不开身我倒有些犯愁,春柳,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未时正了。” 唔,下午两点了。杜妍道:“那南行你一会儿陪我去个地方吧。” 等进了房间,杜妍才有些放松下来。 她对南行的控制现在是越来越弱了,几乎就等于放养。她本来就不是有多少控制欲的人,脑子也不是顶灵光,不知道该怎么去控制一个人,摸清了南行的性子之后,觉得越是对其宽容平等,越是能换来他的感激,事实也是如此,南行感念她之余仍旧以她的侍卫自居,杜妍需要他的时候也照样呼之则来。 她对镜将脸上黄黄的颜料擦掉,却没换回女装,而是又穿上了一身男式的宝蓝色银丝团花长袍,黑发绾着一枚青玉簪,虽是年纪尚小,可眉清目秀肤色如玉,也是翩然一个小小少年郎。 可惜就是左眼的眼罩破坏了一切美感。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羽林军都出动了,事情肯定闹得很严重,还好她抽身出来了。 多亏了沈约,下次谢谢他吧。 说起来:“上次宫里的事好像又忘了跟他道谢。” 她和蔡嘉盛道别,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城外。 越往城外走越是冷清,再是繁华的地区,阴影里也有着贫穷和落后,城西外郊便是这样,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赌场、地下黑市、妓馆,什么都有,偏表面上还是一副平常阡陌的模样。 杜妍在南行的保护下,穿过长长的巷道,来到一个铁铺子前,一个赤膊壮汉正在哼哧哼哧地打铁。 杜妍睁大唯一的右眼好奇看着,原来古人真的是这样一下一下打出兵器来的,这样简陋的工艺,居然能制造出那些闻名千古的名剑利器吗? 她对南行点点头,南行掏出一张纸,拍在那铁匠面前:“我们要打这样东西,叫你们老板出来。” 铁匠不经心地扫了眼,然后就微微顿住。 图纸上画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一只竹管,外面加着三道铁箍,一端略尖,似乎是个出口,另一端则好像可以填入什么东西,下方还有颇为精密细致的内部结构图。 正待细看,一只小巧白皙的手将图纸收了回去:“你们主事的呢?” 铁匠低下头继续锻打:“主事的就是我,我们这只打刀剑农具,不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哦,可我听说,你们这铺子的主人还就喜欢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说,”声音沉下去,“无形之中取人性命的暗器之类的。”(未完待续……)r1292 ------------ 第七十三章 袖箭袖炮,污蔑嫌疑 “哦,什么暗器?” 一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一身风尘仆仆,仿佛从极远的地方回来。 他大约二十六七的样子,身量不是很高,大约只有一米七,皮肤偏白,眼眸格外狭长,看人的时候闪过锋利的锐光,好像刀子要将你切割开来看个清楚一般,心智不够坚定的人根本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杜妍怔了怔,道:“降天梯?” 小说里对于这个出场比冠白楼还少的工匠大师,基本只有两个形容,格外狭长的眼眸,好像激光一样的眼神。 杜妍想一想就觉得囧囧的,脑袋里闪现的画面就是一个机器人似的形象,两个眼眸是长长的飞刀形,一块铁板放在他面前,他脖子唰唰唰扭几下,眼里射出两道白光,铁板就变成了无数块。 可见到真人,发现他眼睛确实比常人要扁一点,长一点,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畸形,反而还挺顺眼的。 降天梯微微一愣,笑道:“我是。”他看了看那张图纸,很大方地道:“找到这里也不容易,里面坐吧,容我梳洗片刻。” 没有表现得对那图纸很热衷,也没有很意外的神色,很从容,也很平静,杜妍摸不清这个人的性格,正要做长仗的打算,谁知道对方走了两步< 又回头,将杜妍又仔细地看了看,尤其在她左眼上转了转:“你是左相家的七姑娘?” 杜妍脸色一土,就知道她的眼睛会出卖她。 “女扮男装也是为行走方便。还望见谅。”她问道,“不知你以前可见过我?” 降天梯摇摇头,没见过。但被她称赞过,那个“低调又奢华”的评价可是让他对这位杜七姑娘还未见面就很有些好感。 于是这番梳洗就特别快,杜妍一碗茶还没喝完,他就拿着图纸进来:“不知杜七姑娘这想要做的是什么?形似小型的弩机又不完全一样,恕降某愚钝。” 杜妍抿抿唇:“这里没有杜七姑娘,只有来打造一些小东西的杜七,我就称呼你降师傅了。”她想了想。笑着又递上几张图纸:“降师傅再看看这些。” 这些张纸上面的画和第一张很像,也是七八寸长、不足寸粗的圆筒,不过表明是用铜铁所铸。一端筒顶有盖,盖上有一个射孔,管外顶端一寸处置一蝴蝶翅,内部有螺旋铜丝盘成的弹簧等结构。若看到这些降天梯还不知道是什么。看到最后一张的细小铜箭,他就完全明白了,狭长的眼睛湛亮,隐隐有一种狂热。 杜妍暗道,还真的挺有种射线即视感的。 她解说道:“这第二样暗器,我称之为袖箭,藏于袖内,发射时不需要靠手力。只需要拨动蝴蝶翅,靠箭筒内纯铜丝弹簧之力。将箭射出,射程虽然不是很大,但三十步之内足以致人重伤。” 她说起这个也有股自信在,她可是翻了好几晚上的书,确信这个世界还没有这种暗器的,历史上袖箭似乎是宋代才发明,还被当时人视为异宝,及至之后更为威力强盛的梅花袖箭,更是要等到数百年之后的明代。 这个时代虽然有琉璃,有宝石,有许多比较稀罕的奇花异草,可也有很多东西是没有的。 “当今远程武器,除弓弩外再无他物,可弓弩体积何其巨大,毫无隐蔽性可言,这袖箭虽然威力和射程远远不如前两者,但随呼随射,使人防不胜防,降师傅是善于机关的高手,该知道这东西出世意味着什么,若非我打听到你为人至诚守信,正直可靠,也不会找上你。” 降天梯摆摆手:“不用捧我了,依我门的规矩,客人送来打造的图纸,非经过其首肯,我们除了拥有一支作为纪念,不可通过任何渠道手段制造,这图纸你放心,不会泄露出去的,我也不会占为己有。” 杜妍松了口气,果然和书上说得一样。 她那个死对头其实挺有意思的,塑造了不少有形有色的龙套角色,就比如这个降天梯。在小说里男主角宋秉冲想往军器监里塞人,军器监可是有掌管军械制造的,得有一手过人的器械制造手段,宋秉冲打听到降天梯这个人是墨门在俗世的弟子,于是想让自己的人来跟他学习,前两次连面都没见着,第三次只见了一面就被拒绝了,还被斥“不务正道”。 拒绝原男主的人,就是杜妍心目中的好人,冠白楼是一个,降天梯也是一个,所以她才敢拿这样重要的图纸来找他。 降天梯虽然眼馋这袖箭,但如今连个样本都没打造出来,也不合适说“以后能不能允许我多制作些”这样的话,就先放下了,又拿起第一张图纸问:“这又是何物?” 杜妍道:“哦,这个叫做袖袍,和袖箭差不多的东西,不过它不是机射类暗器,我管它叫药喷类,你看,前面也有个喷口,里面如果放个石灰团、辣椒粉之类的,手在后面一拍,粉末就喷了出来,可以迷住敌人眼睛啊。” 降天梯一时无语。 若说袖箭是意义重大的暗器革新作品,这什么袖炮就有点下三滥的味道了,实在……拙劣了些。 杜妍暗暗吐舌头,她能说真正的袖炮其实是由前膛火炮演变而来的装火药的热武器吗? 这个时代虽然烟花爆竹已经有了,但火药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用于军事,火器更是半个都没有,袖炮这东西才是真正划时代的,即使这里只是个小说世界,她也不敢让这种东西流传出来,其实这个袖炮,她主要是想用来喷射夕华的那些毒粉的。 看她今天当靠手扔就把一个刺客震住,就知道如果配合上袖炮,那些药粉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 其实杜妍还画了不少别的暗器,不过暂时她并不打算急着做出来,这两样能做好,她再遇上像两次刺客事件一样的事,就有比较强的自保能力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和降天梯越好取货时间,她就匆匆忙忙往城里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回相府。 有小厨房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错过饭点而吃不上热乎乎的饭菜,她正吃得欢,一个消息让她险些把饭菜都喷出来:“你说什么?” 青青把打听来的消息又重复了一遍:千佛寺圆安大师遇刺身亡,涉嫌的有她们府上三姑娘和忠国公府的宋秉程宋大公子。 …… “当——当——当——” 都说晨钟暮鼓,可今日暮色下的千佛寺却鸣起钟声。 丧钟。 每一位大师圆寂,都会撞钟送行,今日却并非圆寂,而是横死。 千佛寺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发生这样恶劣的事了,而且死的还是他们德高望重的圆字辈大师。要知道除了闭关十余年、外人猜测也许早已坐化的前任老主持,就属圆字辈大师在寺中辈分最高,而圆安大师又是自主持以下第三位的重量级人物。 惨剧!悲愤! 千佛寺被一股沉甸甸的肃穆和森寒笼罩,大雄宝殿的佛像都在烛火下显出股不同于以往宝相庄严的气象来。 大殿前,一个瘦长的人影孑然而立,久久都微动分毫。 一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僧人行来,播着佛祖,声色沉沉道:“沈施主不必挂怀。” “圆明大师,是我害了圆安大师,若非我苦苦追问,他也不会……”被杀人灭口。 圆明叹了口气,合十唱了句佛偈。 …… 暗室内,宋秉程冷然道:“我说过了,我只是听到些声响,追过去只看到一个人影,他身上的血腥味让我怀疑,我追着他一直到山脚,你们弄到的那片布料也许是那时候留下的。” 刑部官员温和地问:“那请问宋大公子,到底是什么声音?” 宋秉程顿了顿:“有人呼救?” “是谁?” 宋秉程就不说话。 他总不能说,他好像听到了杜妍的声音。 旁边的僧人见他不再说话冷笑一声道:“那边的杜女施主道你与她在后山幽会,你又如何解释?” “荒谬!”宋秉程厉然道,“她是我未来妻姐,我自幼深知礼仪伦常。” …… “不是幽会!我们在前院就见过面,何必在去后山。”杜婉手心里已渗出汗水,面上却娴娴静静地道,“我只是想去后山散散心,一晃眼便看到宋大公子,其实并未说话,也许是那窥视的人岔了,我们并未交谈,他甚至也许没看到我。” “他当时如何?” 杜婉想着宋秉冲偷偷告诉她的话:“依稀是走得很快,我并未看清。”对不住了宋秉程,你是长子嫡孙,有多少人护着,可如果我把你弟弟供出去,他就难逃一劫了。 她想来也懊恼,怎么那刺客不夜里行动,怎么偏偏找了那样一个地方?她和阿冲明明很谨慎了,怎么还会被人看到? 阿冲说得对,只要咬死不松口,谁也不敢把污水枉她头上泼,而且,他毕竟只是一个庶子,无半分功名在身,私底下与他见面的事被坐实,他们两个都完了,不如就推给宋秉程。(未完待续……)r1292 ------------ 第七十四章 让他吃苦头 “宋秉冲倒是好本事,能让杜婉咬死不松口。”老何幸灾乐祸道,“不过没想到牵扯进一个宋秉程,这样更好,宋家陷入杀害圆安的嫌疑,有的烦了。” 宋家的人,忠国公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拉帮结党,连皇帝都不放在眼中;宋太后几十年死压沈皇后一头;宋秉程面上温和骨子里清高得要死;如今出来个庶子,也是一肚子坏水。 总之宋家的人他没一个喜欢的。 “要不我透出消息和杜婉在后山鬼鬼祟祟的是宋秉冲?让他们窝里斗去?” 沈约看着手里的书信:“他还未成气候。”此时把他曝光出去,宋家收拾他易如反掌,哪里算窝里斗。 虽然他也瞧不上这个人,和外人合伙算计自己家族,哄骗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千金以套取情报,甚至还有更多的用意,成大事者虽说不拘小节,但谋算到女子身上,也太不光明了。 “那刺客跑进宋家的私宅就不见了?” 说起正事,老何肃容:“那刺客跑得忒慢,行动又蠢重,收到公子的暗号我就派人去追,是眼睁睁看着他进了一处小宅子,查证那是宋家一个账房的私产,接着沧海潜进去查了,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有道极短的地道通向外面的巷子。”他看了沈约一眼,“巷子对面就是左相府的后门。” 沈约冷漠道:“白日刺杀,又如此不知遮掩,宋家没有这么蠢。上一次是宫里,这一次又是杀人灭口,次次都有宋家的影子。看来真的有人迫不及待要我与宋家斗上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太辜负美意,就让宋秉程好生吃些苦头罢。” 老何迟疑:“刑部的人问话都温温柔柔的,大理寺的最紧张什么时候能把宋大公子捞出去,京兆府压力也不小,最多多关几天。” “他们吃罪不起宋家,千佛寺可不会。”沈约意有所指地道。“当时宋秉程若不是一味去追人。多想想,回头多看看,或许就能早些发现圆安。” 老何哑然。把这一层拿到那些和尚里渲染一通,那些和尚还不得把宋秉程恨死。他算明白了,他们公子也很不喜欢那位美玉公子。 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对了,天梯回来了。公子要不要见他?” “哦,那边事情都办好了?”沈约想了想,“这里不方便,稍后我去见他吧。”他们现在还在千佛寺里呢。 “那他一定乐得不动弹。他小子好像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暗器图纸,在那废寝忘食地研究呢。” …… 杜妍翻来覆去睡不着。 圆安大师死了。 说起来不过是个连脸都没看清的陌生人。 可是她只要想起对方心口涌着血却还稳定地走出来,叫她躲到他身后去。还勉强笑着叫她去喊人的一幕幕,她就心里就怪怪的。 难过说不上。可心里总好像有什么硌着一样。 沈约不是给他吃了什么药丸吗?千佛寺不是有很厉害的医手吗?原来人命脆弱起来,什么都救不回来。 她咬着唇在床上翻滚,模模糊糊熬到天亮,习惯性地爬起来先去看她的莲花,却发现一盆睡莲开花了。 白色的小花苞,稚嫩而又端庄地挺立在枝头,纯净,圣洁,安然,微风中似迎风弄襟莞尔一笑。 杜妍微微怔住:“芬陀利华?” 并非所有白莲花都可以叫芬陀利华,但杜妍此刻却想起昨日在千佛寺圣池里凋亡的白莲,佛教中认为莲花花死根不死,象征人死后魂灵不灭,不断轮回。 昨天千佛寺的白莲彻底枯死了,一位大师也闭眼了,可她这里的千年古莲也开花了,总有种冥冥中自有定数的感觉。 杜妍看着这朵小白花发呆,半晌叹了口气,找来春柳问:“千佛寺的圆安大师……”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外面人能去祭拜吗?” 春柳愣了下:“以往千佛寺德高望重的大师圆寂,都要做法事的,只是这次是横死,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听说是不能停灵太久的,能不能去祭拜奴婢去打听一下。” 杜妍点点头:“去吧。” 不一会儿,春柳还没回来,青青来了:“姑娘,府外有个人说想见您,说姑娘救了他一命,他是来拜谢的。” 杜妍满心困惑,她救过谁一命? 看到那人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直到对方自报家门:“小人章立特来拜谢姑娘当日救命之恩。” 哦,章立,那个一出场就被乱棍打死的炮灰,因为当日她的横插一手,章家的人就没能打死他,后来闹去了京兆府,又听说事情上升到地方官府与土著世族的矛盾,杜妍也就没再关注了。 她没受这礼:“我也没做什么,救你的是禁军,是京兆府尹。” “不。”这个比上回更为黑瘦,整个人气质却越发干练的小伙子坚定道,“当日若非姑娘为小人说话,小人根本无法支持到禁军到来,即便撑到了,也不过被章家的人浑水摸鱼以私了结局,小人难逃一死。” 杜妍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道:“你应该回过本家一趟了,家中令堂可好?” 章立沉默了一下:“家母已经故去,章氏一族也得到了应有的制裁。” 杜妍也知道母亲的事。章立是遗腹子,与寡母相依为命,他老爹生前本事不错,留下了相当客观的遗产,为了吞并这份遗产,族里才诳他出来给宗亲送信,转头就逼死了他妈,吞掉了财产。 小说里章立也死了,章家后来被那章武还是谁的掌控,成为报答杜婉恩情的一柄工具。可这里因为章立没死,并将章氏告了上去,钦差下去调查,为非作歹坏事干了一箩筐的章氏一族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她并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也有更深远的政治意义,只是安慰了章立几句便要放下,谁知道章立接着却说如今他了却仇怨无牵无挂,只想报答杜妍的恩情,因有些拳脚功夫,希望能为她效犬马之劳。(未完待续)r655 ------------ 第七十五章 戴孝 杜妍险些愣住。 她没听错吧? 她又不是女主,不是光环加身人家人爱所向披靡的主角,可能来一个人就说要为她效劳吗? 就算勉强说是救命之恩,整件事她又没出多少力,有必要迫不及待地卖身给她吗? 用怀疑的眼光看看章立,杜妍无视他失望的眼神暂且把他打发走了。 春柳回来说可以去拜祭圆安,杜妍立即想走,换衣服时想起,她以什么名义呢?这么急匆匆地去不是告诉人家她昨天也在场吗? 好在有人替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老夫人带着嫡孙女们怒气冲冲地要去接杜婉。 宋玥悦也哭着要去找她哥哥。 左相把她叫过去:“说你三姐姐和宋秉程幽会的,都是妄言,你要记住,要嫁去宋家的是你,到时候有人问你什么,你知道怎么做。” 杜妍眨眨眼,她不知道啊。 她走出去几步,觉得还是该问问清楚,在下人诧异的目光中她折回去,速度快得让人都来不及通报。 于是听到屋里的对话。 “宋家最近不太平,看来那位忍不下去了,相爷联姻这步棋走差了呀。” “覆水难收,眼下要紧的是将婉儿摘出来,大皇子那边也不能再亲近,等把婉儿接回来,就说她受了惊吓,先送去庄子上避一避吧。” “宋家和萧家怕会不高兴。”这不是明摆着不想和他们有更多的牵扯吗? “他们不高兴,本相还不乐意呢,我一个女儿要折在他们手里!”听这话好像多疼爱多舍不得杜妍一样,可下一句就是,“罢罢。让七丫头早日嫁过去吧,圣上哪里好好解释便是了。” 另一个声音就大赞道:“相爷舍了爱女麻痹宋家人,示弱于人,圣上必会感动相爷一片忠心。” 杜妍浑身冰冷。 四四方方的院子,灰墙黑瓦红门,头顶阴冷冷的天空,杜妍想起第一次。费尽脑筋让杜纯义看到自己不是个蠢货。可以待价而沽而不是随手卖掉,第二次,她得到十五岁之前不嫁的承诺。 其实愤怒也好。不甘也好,讨价还价也好,在这位便宜老爹的眼里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吧,他就像看着一个毫无能耐只知道嘴上斗狠的小丑。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左右她的命运。 “七姑娘你等小人通报啊……” 杜纯义唰地推开窗,冰冷的目光直射过来。想看着一件失败的陶艺作品,又譬如只能任其摆布的多宝格上的摆件:“回去。”又吩咐道:“从今日起不准七姑娘出门。” 杜妍紧紧攥着拳,低垂着头道:“我还要去千佛寺。” “不必了。” “你可以派人跟着我,我今日必须去。” “放肆。这是你与为父说话的语气?” 杜妍低着头不说话,她脑子笨,嘴巴也不机灵。说不来什么婉转好听的话,也服不来软。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再激怒杜纯义。其实她更想说,日后就算嫁去宋家,嫁的也是她活生生的杜妍,他就不怕自己给他惹麻烦,比如在忠国公面前把他的两面三刀都揭露出来? 想来是不怕的,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他,可是自己还有小温氏都要看他脸色过活。 她快速思索起杜纯义有什么弱点,啊,那件事!可是那件事说出来,自己很可能被灭口掉吧。 她深吸一口气:“如今只有我出面,才能替三姐姐解围吧,毕竟我才是宋秉程正版的未婚妻,他们一个对我情深意重,一个对我疼爱有加,怎么可能合起伙来对不起我呢,父亲你说对不对?” 杜纯义颜色和缓下来:“你心里有数就好,去吧,回来后安心待嫁,别折腾你那些有的没的,后巷的门也给我封死了,没点姑娘家的样子,嫁去婆家坏的是我杜纯义的名声!” 杜妍面容抽动两下,微笑不语。 …… 车轿到了千佛寺,这边已经是戒备森严,平日来听圆安讲经授课,找他算命的人极多,因此今日来拜祭的人也能排起长龙。 相府一群女眷并不显眼,宋家的阵仗更大,宋玥悦一眼就看到了她娘刘氏,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刘氏带着宋玥悦过来给杜妍道谢,谢过她多日照顾之情。可杜妍看她眼里只有怨毒。杜妍现在看到姓宋的就浑身不舒坦,冷笑道:“宋家要是最近事多人忙,没能力保护自家女儿,玥悦继续住我那我也不介意。” “你……”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虎背龙腰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马,披风猎猎,身后带着一溜儿面无表情气势十足的侍卫。 杜妍本不认识他,但这男人走到老夫人面前做了个揖,老夫人激动道:“亲家舅老爷也来了!” 杜妍于是知道,这是永康伯温邦堂。 “婉丫头被困在这破寺庙里,我能不急吗?”温邦堂沉着脸嗡嗡地道,一双虎目看了杜妍一眼,“这是妍丫头吧,不认得舅舅了?” 杜妍只好屈膝:“见过大舅舅。” 温邦堂又道:“妍丫头听说伤了眼就好像换了个人似地,妹夫也真是的,女儿虽然要娇养,但也不能无法无天,我这外甥女还要老夫人多多费心管教。” 宋玥悦一下子笑了出来,三房的四姑娘杜妩也笑了,被小钱氏拉了拉手,示意她注意仪态。杜妍面无表情不以为意,手指却被一只手轻握了下。 杜妍看去,是大房的五堂姐杜娴,眼里都是关切。 她回以一笑。 进了灵堂,居然看到宋秉程跪在一旁烧纸钱,身上披麻戴孝的,杜妍等人全惊呆了,刘氏更是简直要晕过去:“他们,他们居然让你给那老和尚戴孝!” 旁边一个和尚冷笑道:“不要他偿命已经是慈悲为怀,你们宋家杀人嫌疑最大,居然还敢来?” 这哪里是和尚,分明是个浑的! 刘氏气急,宋秉程道:“母亲莫气,这是孩儿应该做的,若我当时能多想一分,或许就能救圆安大师了,是我害得圆安大师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他看了这些僧人一眼,心里微沉,他没想到千佛寺态度如此强硬,昨晚记恨怀疑他的人不过寥寥几个,一转眼却谁都要他灵前戴孝,这件事本身不要紧,可被逼得如此,这是对忠国公府宋氏的折辱,也将是他一生的污点!(未完待续) ------------ 第七十六章 复生 宋秉程敢肯定,现在全京师都在嘲笑他宋家。 他也不得不联系到,沈约和圆安的关系很好,和其他几位大师也有些交情,他能至今安然无恙,很大程度都是因为千佛寺做了他一道护身符。 是不是他从中捣鬼? 宋秉程暗中握紧了拳头。 可千佛寺的威严又有谁敢去触犯?无论谁从中作梗,就算他们今天要大皇子做他现在做的事,皇家也不敢有不满,最多是日后算账。 宋秉程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 忽然他看到一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本已平静的心又感到些羞耻,只好维持住表面的温和,向她微微颔首。 杜妍收回目光,眨了眨眼,好吧,刘氏哭天嚎地她看了喜欢,但看到宋秉程风姿俊秀的一个人跪在那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忍心。 她很清楚,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微微叹了口气,轮到她上香了,一只指节清晰的手将香递给她。 宽大素色的袖袍微微滑落,露出里面漂亮的手腕。 杜妍怔了下,抬头一看果然是沈约。 握着一大把香站在那里,谁来都发一支。 收到她疑惑的目光,他道:“圆安大师对我多有照拂。”为他做这些是应该的。 杜妍闷闷道:“嗯,他是个好和尚,有件事问问你,”她此时也顾不得膈应他那张脸,这事真的也只能问他,看看四周低声问,“我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有一件东西我想送给圆安大师。这里适合拿出来吗?会不会坏了什么规矩?” 沈约有些意外:“什么东西?” “一件比较有意义的东西。” “七妹妹你在嘀咕什么呢,还不快上香?”杜妩在后面拽了她一下,装作压低了声音,但谁都听得见她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杜妍,还有离她最近的沈约身上。 两人挨得很近,仿佛在说什么悄悄话。 宋秉程的眼神微微变了。 刘氏也大怒这贱人不去问候儿子。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勾搭别的男人。果然是死性不改,还是觉得她儿子给她丢脸了,所以躲得远远的? 宋玥悦抓到踩仇人的机会一般。娇声道:“我听到她说要送什么礼物给圆安大师呢。” “真的?是什么东西七妹妹快拿出来,也算我们给圆安大师尽点心意。”杜妩唯恐杜妍不能出丑一般。她近来可是对杜妍能开小厨房这件事耿耿于怀,对她能随时出府而嫉妒得咬牙切齿。 杜娴皱皱眉,替杜妍解围:“七妹妹怕是为此情此景伤怀。圆安大师德高望重,如今就这么去了。令人不能不遗憾痛心,能为他尽一份心力亦是信女求之不得的事。” 这番话说得,在场的千佛寺人都抬手颂佛。 杜妍看向杜娴,这下无论她送出什么。哪怕是一条自己做的帕子,也能勉强圆得过去了。 这是这位五堂姐今天是第二次帮自己了。 她穿过来两个多月了,只知道大房有这么个独女。生性柔和,甚至有些逆来顺受。应该说大房一家三口都是低调到隐形,多大的事都不啃声也不会反抗的人,却从来未见其人,这个杜娴却一下子让她很有好感。 她笑了笑示意她别担心,然后拍拍手,人们之间一个身材粗壮的丫头捧着一口缸进来。 走进了就可以看见,缸里是一朵莲,一个小小的白色莲苞挺立在那里。 莲花而已。 刘氏瞥过嘴,神情倨傲而不屑,拉住了同样想要嘲讽几句的宋玥悦,杜妩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杜妍能送出这种东西,嘴里还是道:“不就是朵莲花嘛。” 她话音未落,一个人走了进来,慈悲叹息道:“女施主有心了。” 杜妍连忙还礼:“这朵白色睡莲正是昨天夜里长出来的,信女也不懂这些,但总觉得应该把这个送到贵寺这来。” 她有些紧张地盯着这个老僧人,看袈裟和气度,不必圆安差,应该也是身份不俗之人,他能不能认出来自己这个是古莲? 她如今对上杜纯义毫无反抗能力,若能得到千佛寺些许庇护,杜纯义也不敢太过分吧。 这老僧人忽然目光一凝,如电般落在睡莲上,身形一闪就到了花前:“这是……” 杜妍握紧了手。 杜妩掩嘴兴奋道:“不会是假花吧。”小胡氏不赞同地瞪她一眼,神情里也多是戏谑。 永康伯目光一闪,肃容与老夫人低声几句,老夫人连连点头,转头就责备地剜杜妍一眼,对那老僧人小意道:“圆明大师见谅,我这小孙女从来胡闹,打两个多月前醒来更是变本加厉,老身瞧着仿佛是、仿佛是沾了什么……” 杜妍不敢置信,她只差没说自己是被鬼上身了。 同时又心虚,被他们看出来自己不是原身吗? 哪想圆明却什么都没听到,眼里只有那盆白睡莲,首次失态大喊道:“古莲啊,这是千年古莲啊!” 满堂的悲咒停了下来,那些僧人都涌了过来:“什么古莲,千年的?能肯定吗?佛祖保佑啊!” 闹哄哄一片,这些人哪里还有平时的超凡脱俗稳重如山,万事不挂于心的模样? 其他人都听愣了,什么古莲,还千年的?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杜妍身上。 宋秉程也站起来,走过来。 灵堂外的人看到这番动静也争先探头。 一下子人太拥挤,杜妍没站稳,被沈约抓着手臂拉到一旁:“你到底送了什么?” “一盆睡莲啊。”杜妍没想到会让这些和尚如此激动,她自己也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就是种子好像是贮存了好久好久的。”她当然不能说她自己就知道那是千年前的种子。 沈约凝视她片刻,却轻轻叹了口气,仿佛预料到什么无奈的事情会发生。 杜妍被他弄得心都提了起来,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下一刻却听一道枯哑又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千年古莲?快给我看看!” 哄堂大惊,人们只看到盖在白布下的圆安忽然坐了起来,伸着手,双目精光爆射地瞪着被人围着的那盆睡莲。 (神转折,哈哈o(n_n)o~~)(未完待续) ------------ 第七十七章 退亲越早越好 “千佛寺的圆安大师死而回生了你知道吗?” “这谁不知道?听说是左相府的七姑娘送去了一盆白莲,将大师的魂唤了回来。” “昨天圣池的白莲全死了,今天就在别的地方长出一朵,听说那是白莲的魂灵附杜七姑娘的莲花上,那莲花是圣物,才让圆安大师活过来的。” “什么呀,我听说那朵白莲是千年种子开得花,比那圣池里的什么华更加高贵稀罕,都说莲花代表生命生生不息,千年前的种还能再活过来,我这才算是信了。” “要说还是杜七姑娘有福,命格贵,不然这千年的莲怎么别人养不出来,就她养出来,还救了大师一命?” …… 杜妍这两天的待遇简直好到爆。 不仅那天杜纯义的禁足威胁没有实现,他以及老夫人还以长辈的身份送来好多东西,宫里也有赏赐,宋家不知是为有这样一个“命格贵”的未来媳妇自豪,还是因为圆安醒了,宋秉程不用继续在那丢脸了,所以也送来无数礼物。 千佛寺更大方,据说要将千年前千佛寺建寺大主持的佛指舍利送给她。 杜妩那些人差点没嫉妒得晕过去,就算是好不容易从千佛寺里出来的杜婉,也快将帕子撕碎了。 杜妍只能苦笑。 千佛寺之所以这么大方,主要是那日她被叫过去问话时,面对慈善又穆然,通身只差没写着功德无量、只差临门一脚就要羽化登仙的老一代主持时,心神没稳住,一个不小心就说出自己还有八颗那样的种子。 一盆千年古莲和九盆千年古莲。那是绝对不一样的概念,前者可以使偶然,后者就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了。 那位闭关数十年的老主持幽幽地道,若杜妍能将余下八枚种子都培育出来,生根开花,圆满无缺,便意味着她是冥冥天意所选中的有大福缘之人。那么那颗犹如镇寺之宝的舍利。她拥有是当之无愧。 杜妍听到镇寺之宝还哪里敢淡定,她若真得了那东西,且不说被人嫉妒死。以后每天每夜第一要紧的就是防贼吧。 所幸剩下八枚种子,只有一枚才长出了几片叶子,虽然与那盆白莲只差几天培育的,但在生长速度上。这盆差了很多,此时还远未能开花。而其余七枚她更是还没动呢,所以最后千佛寺只是先将一串有百年历史的佛珠送过来,这佛珠正是老主持戴了一辈子的那串。 因此种种,她此前所有恶劣的名声完全被扭转了。如今谁不知道她是有大福泽的人。 可这会儿她却有些不安,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她却能猜到。圆安根本就没死,而是在装死。但自己送去的古莲让他无法淡定,当场破了功。 天知道这背后有多少的利益纠葛政治企图。 她想找沈约问问清楚,需要的话顺带道个歉,可这些天她风头太盛,各家的宴会请帖雪花般飞来,宫里也下了到旨意叫她进去,她哪里还愿意去哪个地方,只好称病不出。 自然也没法见到外人。 一晃眼就到了春闱结束,放榜,随即是全国瞩目的殿试,相府二公子夺得了探花。 相府上下大喜。 昨日才是皇宫的翰林宴,今天相府就摆上了酒席,是为庆功宴。 因为左相乃百官之首,也是今科的主考官,所以来的人何止一两个,最后简直是一个大盛宴。 杜妍不管那些,她被小温氏喊了去。 小温氏开口就道:“我看你近来被人烦得厉害,闷闷不乐,娘安排个庄子,你且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如何?” 杜妍眼睛一亮:“这样可以吗?其实我早想了,我们买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起去……” 看了看小温氏的肚子,忽然有些低沉下来:“府里沉闷,母亲出去养胎也好。” 小温氏已经是三个多月近四个月的身孕,已经开始显怀,不过杜妍现在面对她那个肚子实在是摆不出关爱之情,只要想到这是杜纯义的儿子或者女儿,她就心里膈应,甚至有时候她为自己这具身体和杜纯义是父女而郁闷。 好吧,小温氏和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迁怒。 不过买庄子买地的事,她确实有想过。 她算过自己的家底。 各种赏赐、礼物,能换成银两的大约能有三万两,这是一个不错的数字了,将来她正常出嫁的话,嫁妆顶天了也只有两万两,杜婉身为嫡长女才能再多点,京师的名门千金出嫁,明面上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 三万两,足够她好吃好喝安安稳稳过上许多年,当然如果下伺候的、保护的人多买一些,雇一些,那就另当别论。 杜纯义的举动实在让她太没有安全感了,她又想起刚穿越来时的想法,必须有自己安身立命的能力。 另外的住处,可以完全为自己掌控的人,有从容宽裕的经济基础。 小温氏笑道:“傻丫头,哪有主母去别处安胎的道理?旁人也是不应的。” 四姨娘失势后就是萧姨娘掌管着二房,这位萧姨娘出自萧国公府旁支,与当今的萧贵妃虽然血缘隔得有些远,人前却以表姐妹相称,因此在相府里地位也自然不同。她多年来安分守己,一心守着自己的一对才五岁的双胞胎女儿,可若论精明也不会少,小温氏想要离开相府,别人先不说,萧姨娘为了自己的名声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杜妍郁郁,小温氏摸摸她的头发:“妍儿能开心就足够了,娘不要紧。” 小温氏说着面色微微一沉,她深在后宅,对外头的事却并非完全不知。 如今杜妍名声大好,杜纯义已经不能像之前打算的那样,把她随意当成弃子嫁掉了,偏偏宋家求得越发急。 圆安大师虽然没死,可宋家照样背着刺杀的嫌疑,也不知是谁推波助澜,宋家以往政敌的死亡都一一地被列出蹊跷可疑之处,宋家如今每日都要遭受无数的弹劾。 妍儿却是将圆安大师的魂重新“召回来”的救命恩人,这时候娶了她,只有大大的好处。 杜纯义不肯嫁女,宋家求得急,只能先将她送走。 甚至…… 小温氏想到昨晚相爷那副冰冷的眼神,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妍儿弄活了圆安,逆了某些人的意,“却是将相府也推到风口浪尖”。 那隐约的杀意让小温氏不寒而栗。 杜妍被她握得手疼,诧异道:“母亲?” “妍儿是真的不想嫁去宋家吧?”小温氏温柔地说,“那咱们就退亲,越早越好,母亲也好早点给你相看别家公子。” 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未完待续) ------------ 第七十八章 邀战 杜妍终于听出小温氏话里隐隐的恐慌,不惊诧异道:“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温氏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今科状元是谁?” 杜妍摇头:“这种事我没有留意的。” “新科状元姓李名复初,是名臣李广河之孙。” 杜妍点点头,那又如何?她心里搜索起这两个名字,并无所获。 “李广河与前任丞相曹相不和,两人都了大半辈子,最终以李广河冤死狱中告终,你父亲正是曹相的学生。” 杜妍恍然。 两派成仇,杜纯义接任师长衣钵后,亦将李系打压得抬不起头,可如今李复初却以籍籍无名之身高中状元,这简直是对杜纯义是*裸的打脸。 杜妍问道:“因为我?” 小温氏亦忧扰:“总是相干的。” 所以杜纯义就给她脸色看? 杜妍思索了一下,冷笑起来。 杜纯义的态度变化其实很好分析的。 最初,宋家第一次提亲,他不高兴,因为他不想和宋家扯上关系,那时他还是颇为坚定的保皇派。 第二次,宋家提亲他答应了,想必宋家做了什么事,或者握住了他上门把柄,他便把杜妍抛出去虚以委蛇让。 然后宋家开始倒霉,杜纯义就动摇了,她偷听到的他与幕僚的谈话,是将错就错,把杜妍嫁过去,然后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算了。 而到了如今,杜妍名声好了,分量重了,自然不再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掉的弃子。于是她那位好父亲左右为难了。 退亲,太难看;就这么让她嫁过去,便宜了宋家,他自己的立场也会被动摇。 加上这次皇帝钦定了李复初为状元,这样狠狠的敲打,想必他更觉郁闷。 郁闷了就会迁怒,甚至他会想。这个女儿真麻烦。或是她不存在就好了。 杜妍看过不少小说,只是牺牲掉一个女儿就能换得政治利益,这简直太划算了。至于这种牺牲是让她联姻还是就此灭口,根本无关紧要。 杜妍越想越黑暗,脸色也越来越冷,就在她思维快脱缰之时。文妈妈来报,相爷要夫人去前院待客。 原来来了几位夫人。需要主母出去款待,同时杜妍也需要过去,因为还来了一些未出阁的娇客,府上的姑娘自然也要去招待。庶女身份上不了台面。嫡女的话,一向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的杜婉从千佛寺回来就“病了”,剩下只有大方二房三房各一个嫡女。其中又以杜妍身为左相嫡女为最贵。 杜妍只得跟着过去。 那些夫人小姐杜妍一个都不认识,却一露脸就被这个拉过去看。那个凑过来瞧,坐在小温氏身边的那位状元郎的母亲李夫人就笑道:“一转眼杜七姑娘也这样大了,如今谁不知道千年古莲姑娘的名头,相夫人有福了。” 一面上上下下地打量杜妍,眼神丝毫不隐晦,又神气地道:“婚期定在何时?到时候我可要来添妆。以后我儿与贵府公子同在翰林院任职,可就是同僚了,两家可要多多走动。” 一股子扬眉吐气的味道。 要知道中了状元后就会去翰林院任修撰,而榜眼探花只是编修,一个从六品一个才是正七品,就不一样,且人人都传,杜家公子之所以能考中榜眼,不过是仗着是丞相之子,圣上高看三分,其次嘛…… 这次左相是主考官,为了避嫌他的儿子的考卷与众不同,是考的避卷考试,卷子不同,哪里能考出什么水平?探花之名究竟有多少水分,谁说得明白? 杜涛远远地看过来,将李夫人的自得嘴脸看在眼里,眼神沉暗下去。 “杜兄不必在意那些谣言,杜兄的才识大家是有目共睹,探花之名是实至名归,不像愚兄,这次实在是令我自己都意外,占了这个位置实在惭愧,惭愧。” 杜涛看去,李复初端着酒杯对自己笑道,虽然嘴上说着惭愧,眼里却满是讥讽自得之意。场面一冷,杜李两姓的恩怨,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李复初的高中,其实是一个信号,左相身为百官之首的地位受到威胁,圣上面前第一红人的尊荣出现裂痕,杜涛出了考场就发现,往日追捧着他、以他马首是瞻的人少了两三成。 冷眼看笑话的倒多了不少。 眼看场面冷下来,榜眼陆沉机站起身悠然一笑:“大好日子说这些做什么,日后在座各位就要各奔东西各有前程了,今日只怕是大家最后一次聚得这么齐,咬文嚼字吟诗作对都没意思,不如今日我们来点新鲜的?” 大家来了兴趣,可什么才叫新鲜,陆沉机还未说话,一个魁梧的大汉走来道:“要新鲜还不容易,统统上台比武去!” 众人一看都奇了,这位不是别人正是今科武状元华千峰,蛮人一个,时时处处地想拉人比武,偏武艺极为了得,至今未逢敌手,因此颇有些独孤求败的味道。求到了一定程度,看着谁都想拉过去比划两下,被他盯上的人无不叫苦不迭。 “武状元怎么到这里来了?” “只怕又是来找新目标的。” 果然就见他对杜涛抱拳:“杜二公子。” 杜涛忙还礼。 眼下正是用兵之际,华千峰已经提前被军队吸纳,听说还很得上面的赏识,就等着上前线了,只要不夭折,晋升是指日可待。大周尚武,武者比文人更为吃香,武将比文臣地位更高,因此杜涛即使身为丞相之子也不丝毫不敢轻慢这位未来军中之星,平日想要说上一两句话都难,今日对方却主动找上门来。 众人看杜涛的眼神就微微变了,莫非杜涛和华千峰有交情?杜家底蕴太浅,完全是杜纯义一个人拼出来的,与那些世家大族完全无法相比,无论是丞相之子还是探花之名,实际上在某些人看来都不足称道,可是一个与未来武将私交甚密的探花就值得人掂量了。 杜涛正想说话,华千峰沉声问道:“我今日不请自来是想找贵府一个人,我要向他下帖子邀战!”(未完待续) ------------ 第七十九章 北齐来人 这话叫所有人都奇怪了。 相府还有人能让武状元这般郑重其事地下战帖?而且看样子这个人并不是杜涛。 杜涛脸色也奇怪起来,心思电转也未猜到府上有哪位高人,莫非是…… “不知道华兄说的是……” 华千峰皱起眉:“你不知道,你们府上的侍卫南行,此次在武比中的表现简直叫人惊艳,哦,他的参加的比试并未放到台面上来,你们不知道也是有道理的,总之叫南行出来就行了。” 果然是南行! 杜涛虽然常年不在家里,这段时间又忙于科举,但也绝对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相反他对府里府外的即时动态、新闻很上心,自然也知道杜妍有一个侍卫似乎迫于能耐,近一个月里混迹于羽林军中。 不过一个奴才出身的人能有多大的成就?就算脱了籍,过去依旧是他一大污点,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也是要看对象、看年代的,如今虽然时有战乱,到底不是兵荒马乱的战年,兼之人才辈出,哪里轮得到一个奴才爬上高位? 杜涛因此并不怎么将此人看在眼里。 可是能让华千峰亲自上门,口称惊艳,他到底还是小看了那个南行。 杜涛此时脸上笑容无懈可击,一面命人去传唤南行,一面道:“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哪里值当华兄亲自上门走一遭,传句话便是了。” 华千峰眼露不屑,哼哼道:“我们这种武人莽汉得遇对手惺惺相惜之情,杜二公子想必是不会了解的,告诉我他在那里。我亲自去找他。” 他之所以跑来跟杜涛说一声,主要是毕竟是人家府上的人,不说一声也不行,而他又懒得跟左相打交道,就直接冲杜涛来了。 这些所谓辩论国策,其实大多只会满嘴跑火车的文人,他是一点儿也看不上的。 杜涛脸色一僵。这时去找人的小厮跑了几步得到某人传信。又跑回来道:“回二公子、武状元,南行早已不是我们府上的侍卫,大半个月前便已搬出去。小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杜涛脸色一沉,小厮惶恐道:“要不小的去问问七姑娘身边的姐姐?南行原是七姑娘的侍卫,七姑娘或许知道。” 杜妍得到信:“武状元找南行比武?”她跟小温氏说了一声便悄悄离开,想了想。吩咐青青:“你去叫南行过来。” 却说此时南行自己的一进小院子里,来了两位位不速之客。 “你们说。我是北烈名门的后代?”南行问道。 “是北齐!北齐!”两人中矮胖个,脸膛紫红看上去就脾气暴躁的那个道,“不错,你出自北齐前太子妃母家楼氏。当年五皇子发动宮变,弑君夺位,太子殿下死于乱军之中。太子妃殿下自缢而亡,楼氏几乎被血洗满门。幸亏族长有先见之明,安排了数个婴儿往不同方向逃去,这才保住了几道血脉。” 他极为高傲地说着:“而你,南行,正是往南边来的那一支,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楼十二,或是挖出他当年埋于城外的信物,其中有一封密函,你看了便知。” 楼十二正是南行的“爷爷”,带着南行逃到大周并且最后唯一活下来的楼氏奴仆。只是如今他病入膏肓,终日昏昏不起,连这两人到来都不知道。 矮胖个见南行不说话,接着道:“令主子欣慰的是,你虽低,只是区区一个侍卫,但近来却得到羽林军副统领的赏识,不愧为楼氏之后,我们二人暗中观察你言行,如今确认,你已经通过考核,可以授予你任务了。” 他说完就等着南行露出感激涕零之态,继而发表为主子誓死效忠的誓言。然而没有,南行只是静静地听着,毫无半丝异色,他不禁意外和着恼。 似乎发现他们在等待自己表态,南行这才道:“我自记事起便是杜府的人,我所尽职效忠的也是杜家人,难道你们口中的主子不会因此而有所忌讳?” 那个瘦高个一直在观察南行,此时闻言用沙哑的声音不屑道:“杜家?一个破落户起家的罢了,居然敢用楼氏后人为奴,他们也配?你不用担心这个,当时楼十二也是迫不得已才为杜家驱使,而你更是对自己的身世知之不多,只要你忠心于主子,主子不会计较这些,他日主子成就大业,自会为你这个功臣抹去污点。” 南行一眯眼,生生压下了心头的激动,问道:“何为抹去污点?” 瘦高个没有注意到南行的眼神变化,嗤笑道:“敢对楼氏后人呼来喝去,就要做好承受主子怒火的准备。”他一副会为南行做主的作派,“那些曾经欺压在你头顶的人,终将自食恶果!” 矮胖个忍不住插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南行你要加快步伐了,你还常常去相府做什么?既然已经脱了奴籍,便与杜家彻底撇清了,尤其那个杜七,受个女子差遣简直是奇耻大辱,于你相当不利,你要……” 若南行还是两个多月前那个在马厩扫大粪的憨直少年,此时恐怕已经忍不住翻脸,可他经过这两个多月的锻炼,杜妍给他信任,给他信心,在羽林军里的日子更是让他见识良多收获良多,成长可以以突飞猛进来形容,他已经慢慢学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要掩饰自己的真实内心,要戒骄戒躁,从容不迫临危不惧才是大将之风。 有句话这两人说对了,南行到底是楼氏之后,他比之一般人要聪慧得多,学什么都快,天生便仿佛是做大事的料,旁人要学三年五载的东西,他一点就会,融会贯通。因此他的人格越发健全,身上的气势越发强盛,心中的主张也越加坚定,再不是旁人说三两句话,就会被带歪、无措,失了自己的立场的人。 这两人的态度和言语令他完全无法生出赞同之意,瘦高个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触及他的逆鳞,况且就凭寥寥几句话和一个所谓的姓氏,就如赐下多高的恩德一般,要他唯命是从涕泣以拜,这岂不可笑? 他心中烦躁,正想找个借口将这二人先打发走,青青来了:“南行,你这有客啊?姑娘让你去府里一趟,说是武状元找你下战帖呢!”(未完待续) ------------ 第八十章 软筋散 南行顺势就抛下了北齐的两个“使者”。 来到相府,众人一副等着看传说中能被武状元郑重以待的前侍卫是何方神圣的姿态。 杜涛亲和笑道:“南行,快来见过武状元。” 好像和南行很熟一般,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南行以前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 若是圆滑一点的,也就顺势过去了,可南行虽然长进了很多,有些地方还是很拧很直的,加上他看到这位二公子第一眼,就很敏锐地在他眼中察觉到对杜妍的不屑和敌意,于是他并未理会杜涛,先是给杜妍行了礼:“姑娘,不知传我来何事。” 众人就顺着他走去的方向,看到了井亭边上,一抹鲜红的裙角在石柱子边微漾。 原来杜家七姑娘站在那里,因为避讳而没有露出身形。 不知她说了什么,南行才又施了个礼,这才与华千峰说话,完全把杜涛晾在了那里。 其余人看着杜涛的眼神很奇怪,原来杜二公子在自家府上都如此地没有威信,妹妹也好,以前的侍卫也好,都不怎么尊敬他嘛。这样说起来,好像是前两者不懂事不知礼,但也反映出杜涛很没能耐似的。 杜涛面含微笑,但袖子里的手已经握了起来。 杜妍却不知道她与南行联手伤害了一颗脆弱的心灵,并将为自己招来极大的麻烦,她看着华千峰和南行说了几句话后直接就在相府的空地上比划起来。 一个魁梧雄壮、拳风猎猎,一个瘦长劲拔、矫健多姿,一圈儿的文人在旁喝彩。 杜妍想着刚才南行给她说的。 华千峰是被军队内定的下一批要大力栽培的新星中的佼佼者,不日将要奔赴北边前线,与北烈的铁骑正面对上。而每个“新星”无论在京师或是在地方多么的优秀、脱颖而出。到了前线,都要经受最公平而残酷的考验,他们需要从底层拼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人脉基础。 所以他们需要在离开前做足准备,最好是带上一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华千峰挑来挑去,大抵是相中了南行。 若华千峰争气,拼闯出一番功业。南行自然也是跟着节节高升。这简直是最快的捷径,也是最难得的机会,否则依靠南行自己这样绝对野路子出身的。不知要磨个多少年,给多少人陪衬当绿叶才能真正发光发热。 只是南行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问:“你希望我去吗?” 这话问得真是奇怪,其实杜妍心里是轻松的。去了北边前线。南行也该碰上北烈的人了吧?他的世界已经打开了,不再是以相府下人的身份出场。跟她,也越来越没有关系了。 她用手指捻起腰间宽舒的飘带,却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茫然。 南行两人最后对彼此都很满意佩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般出去喝酒。不用多久,人人都知道南行这个人是可以和武状元打成平手的人。 他们开始准备随军北上。 杜妍还得到一个消息,就是宋秉冲这次也在队伍中。果然和剧情中一样会去前线立军功,剧情中他会在这次立下大功。而杜妍的舅舅温邦秩则在此役中丧命。 杜妍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叫小温氏写了信提醒,一面连夜跑到降天梯那边去,她的两样暗器做好了。 袖箭直接可以用,喂上毒效果则更好,而袖炮的话,她和夕华一起捣鼓了一整天,终于试出大小、密度正好的药团,填充进去之后,只要在袖炮尾巴一拍,可在短暂时间内致人四肢虚软的软筋散就喷薄而出,杀伤力巨大。 杜妍将这两样东西各挑了五支,与信连同降天梯自行设计出的精密制造图稿一起装在包裹里,让南行带去给舅舅,库峪那边正好是他们的倒数第二个站点。 在南行等人出发的同一天,杜妍也登上去庄园的马车,原因无他,宋家果然迫不及待地来商议婚期,杜妍只好“病了”,避出去一段时间。 “其实这件事不难办,娘本想着你对圆安大师也算有些恩情,只要圆安说一句你们二人八字不合,亲事自然就不能再继续,只是宋家料到了这一点,先去向圆明大师求了卦,说你与宋大公子是夫妻和睦之相,这就难办了,果然还是只能委屈你出去避一避。” 临到头,小温氏还是很不放心杜妍,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而且外面也自由,我种种花养养猪,睡睡懒觉,不知道多快活。”杜妍宽慰了她两句,帘子落下,马车启动。 杜妍戳着胖花猪阿花的肚子,叹了口气,圆明是圆安的师兄,他的卦圆安也推翻不了,唯一能帮她的还是老主持,她捎了口信去求助,老主持的意思是只要养满九盆莲花,哪怕是要翻云覆雨,千佛寺也给她做靠山。 果然还是做一个安静的花匠有前途吧。 按照白莲的生长速度,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车队出了城,异象突生,一群黑衣蒙面者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向杜妍的马车袭去。 马车前的护卫立即高喝迎敌。 杜妍这次出来,春柳、宝树、青青三个丫头都带上了,相府的侍卫带了八个,又从外头雇了两个身家清白的镖师,十人将杜妍坐的车围得紧紧,而后面坐着丫鬟和放置佛手的两辆马车直接被抛弃。 杜妍紧紧攥着拳头,身旁便是夕华,两人在最初的惊愕下都很镇定,杜妍快速思索起来这伙人是谁派来的,而夕华掀起帘子一角,漠然地看着外头的情形,不时发出一两根淬毒的银针。 杜妍手里紧紧握着一枚袖炮,一个侍卫反身推开车门,紧急道:“七姑娘,我们撑不住了,属下护着你逃吧。” 他伸手来抓杜妍,杜妍本来要跟他下去的,忽然间察觉那手法不对。不是想扶她,而是成爪形,似要挟持她。 她抽出喂了迷药的匕首扎在他手臂上,一把推开他,钻出去就打出了袖炮,轰地一声,顿时白烟般的粉末弥漫到各个角落。 (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完全找不到感觉,现在就一个念头,快点完结吧,各位亲,请收下俺的膝盖吧,实在没脸见人了呜呜~~)(未完待续) ------------ 第八十一章 怎么来了? 没人会防备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小姑娘,所以杜妍一击得手,剩下远的一两个蒙面的,也被夕华给解决了。 “表姐……”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杜妍带上三个丫头,把置放菩提子和其余种子的盒子往怀里一揣,让宝树捧上那盆古莲,连五盆佛手都不要了,便要走人。 阿花急急忙忙从车上跳下来,春柳连忙抱上它,五个女子匆匆往小道上走去。 杜妍不敢回城,那个相府的侍卫明显是要抓她,万一回去再遇上相府的人,对方又确实要对她不利怎么办?可是五个人目标这么大,也不可能荒山野岭地去躲。 春柳道:“姑娘,奴婢卖身前便是在乡间长大的,奴婢的家就在不远,不如去那里避一避?”她有些为难地道,“就是家中兄嫂荒唐蛮横……” 春柳家就一个大她许多的哥哥和嫂嫂,双亲都早已过世,春柳就是给赌钱而欠了一屁股债哥哥卖掉的,对这种人杜妍自然不会手软,让夕华一人一根银针扎晕了,五人就在破败的农家小院里安顿下来。 天很快黑下,一直没有人找上门来,杜妍很清楚需要出去打探打探消息,不然难道还能一直躲在这里? 可是三个丫鬟青青就是性子活些,大本事没有,春柳较为沉稳冷静,可三人中她算是体力最弱的,宝树长得膀大腰圆,可是头脑就是最差。 哪一个出去她都不放心。 夕华倒是有一身难以让人近身的本事,但她轻微自闭,不通人情,杜妍怕她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就会出事。 算来算去也只有自己可以行动。 可是对方的目标就是自己。她一个独眼人。怎么乔装打扮都难脱原形,毫无隐蔽性可言。 于是五人只能老老实实在这里先过一夜,其他事明天再说。 但问题是这个家里穷就算了,水缸里水也不知道是几天前挑的,就剩薄薄一个底,搅动一下就泛起浑浊,看着就恶心。她们不敢大摇大摆地出去挑水。怕被乡人看到。只好翻遍了各个地方,找到点少得可怜的干粮,又弄了几个番薯在灶洞里烤了吃。这才勉强填填肚子,杜妍的阿花和夕华的刺猬更是只能饿肚子。 饿着肚子担惊受怕,谁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得有了些睡意。几人都突然开始肚子痛。 那干粮不干净! 烤番薯也不是她们吃惯了精细食物的娇胃消受得起的。 只好排队蹲茅坑。 杜妍最惨,几个人中她身体最弱。虽说一直有努力健身,但之前伤眼又伤腿,流了多少血,到底损了底子还没完全养回来。因此上了两趟茅房后就两腿打颤,浑身发冷,也顾不得水脏不脏。沉淀了一下就烧开泡盐水,一大碗喝下去这才稍微好点。 “咦。大半夜里还有人点灯啊,不是说古人很珍惜灯油蜡烛,能不点就不点的吗?” 她抱着肚子坐在屋檐下,听着蛙叫蝉鸣,吹着淡淡夜风,倒也不那么难受了,好有功夫欣赏起夜空中明亮清晰的星辰,她以前可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干净的夜空,也没欣赏过如此纯粹的乡村夜景。 看着看着,才发现远处有星点光芒,她原以为是哪家人上了灯,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光芒在快速移动,而且不止一个,而是眼花缭乱好多个火把,火把下是隐隐的人影。 她睁大了眼睛,连忙站起来:“快,快躲起来!” 夕华冲出来,在院门口探了探:“是杜涛。” 杜妍一点都不感到高兴。 杜涛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就算知道自己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兴师动众的,那人数都有十几二十个了,这个时代的社会风俗再开放,她自己再不重视名声,也知道一个闺阁小姐大半夜出现在乡间,还在人家的屋子里,这是要命的大事。 再想到杜涛看自己时那种犹如看待死物、尘埃般的眼神,她更觉得被他找到不是什么好事。 可那些人近了,近了,好像有人指路一般直接向着这边走来,杜妍手握着袖炮,夕华准备着银针,暗暗地等待,杜妍很矛盾,她觉得仅凭自己两人别想放倒那么多人,可什么都不做直接“束手待毙”,她又不甘心。 正想着,那些人凶暴地推开了破败的院门,气势汹汹地朝屋子走来:“里面的人,出来!” 屋里几人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声,杜妍眼神微深,行为如此粗暴不客气,看来来者不善,她给夕华打个眼色,正要动手,那些人忽然机器人被掐断电源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 又仿佛是一阵风吹过,所有人都随风而倒。 杜妍连肚子的不舒服也完全感觉不到了,一眨不眨眼地从窗格子里瞪出去,依稀看到一抹影子闪过,然后明明是没有漏看掉什么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道素色的身影。 修长、冷漠、挺拔,在淡淡的星辉下说不出的清隽秀逸,又显出莫名的神秘有力。 杜妍呆住了,那人很准确地看过来:“还不出来?” 又是这样没有起伏不动声色的声调。 杜妍却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切,哪怕是心里还有些疑惑和提防,她还是忍不住快速推开门:“沈约?你怎么来了?” 沈约看了看他,似乎在确认有无损伤,又道:“离开这里再说。” 杜妍也不敢耽误,叫其余四人都出来,跟着沈约出了院子,才发现外面竟有不少人。 他们快速地收拾着满地昏迷过去的人,动作利落得好像毁尸灭迹专业户。 她还看到了南行。 是南行匆忙地跑过来的:“姑娘你没是吧?” 杜妍奇道:“我好着呢,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随着军队北上了吗?” 南行松了口气:“得到消息有人欲对姑娘,我哪还放心走?” 这话一出,他自己就先感觉到不妥,连忙解释:“不确定姑娘安全与否,便是上了前线也不能安心,左右队伍出了城也没多远,我便请了华兄为我遮掩,赶回来了。”(未完待续) ------------ 第八十二章 嫉恨心 杜妍还想再问,沈约插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这里。” 南行点头:“我们没有带马车,我带着姑娘骑马如何?” 骑马?杜妍哪怕是知道时候不对,眼睛也亮了亮,说起来她还没碰过马匹,平时看见的都是拉车的瘦马。 沈约道:“我带她吧,此去一路多有崎岖,若非熟悉地势者很难驾稳马匹。” 南行想说些反驳的话,可是他也知道沈约说得没错。三更半夜月黑风高,单骑都难走了,更别说带人,而且他学会骑马不久,再不愿意承认,他也必须承认自己尚且骑术不精。 沈约带着杜妍走到一匹黑色骏马前,这马高大健美,一身精膘,鼻孔里喷着粗气,粗大的尾巴微微甩动,踢动的马蹄比杜妍的胳膊还粗好多。 她掂了掂脚:“它怎么比我还高?” 准确的说是马背的最高点比她还高。 这马长得也太夸张了。 沈约笑道:“这是异种马,比起大周本土马,腿脚更快,耐力更足,承重也更强,我扶你上去?” “我自己来。”杜妍踩上马镫,又问:“我表妹她们……” “她们有其他人带。” 杜妍这才放心,不过马背就好像一座高山,她拉肚子拉得手脚虚乏,一连试了三次她才爬上去,揪着马鬃直喘气。 马儿被揪痛,不高兴地走了两步,吓得她紧紧抱住马脖子。 杜妍下意识觑了沈约一眼,他居然在笑,眼里光芒闪耀,漂亮是漂亮,可简直像在嘲笑她。 连这发育过剩的大黑马都喷出怪怪,讥笑似的叫声。 她脸色微红,咬着牙朝他伸出手。 沈约微愕:“不用你拉。” “谁要拉你了?”杜妍无辜道,“我是说把它抱给我好吗?” 沈约低头看去,脚边站着一只身子圆滚滚的花猪。 “……”沈约拎起阿花脖子上的链子,却反手扔给了身边一人,没等杜妍喊出声来就翻身上马,稳稳坐在她身后。 “你怎么把阿花扔了?” “若不想你的猪被我的马甩下来就闭嘴。”沈约越过她的身子执起缰绳,轻轻一磕马肚子,大黑马慢慢走起来,然后很快就撒开了四蹄奔跑,后面黑云般的几骑快速跟上。 坐在这样高的马背上,速度又这么快,这绝对是一种刺激,两旁的树木枝桠快速飞掠,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跟着奔雷般的马蹄声。杜妍看不清前面浑浊的夜色,因而更有种在飞翔的感觉。 她说不出话来,紧紧揪着马鬃,又怕再把马给揪痛了,只好抓住沈约的手臂,抓得紧紧的,几乎都嵌到肌肉里。 沈约垂眸看了眼,略微放缓了速度。 …… “弄丢了?”杜婉砸碎了一桌的薄胎瓷杯,烦躁地走动,“一个弱女子,你们也抓不住,真是没用!饭桶!” 下面的婆子不敢吭声,直到杜婉平静下来些了才道:“她手里有稀奇古怪的暗器,我们的人防不胜防,后来一路追踪下去,眼看要找到了,但有另外一拨人先我们一步把人带走了。” “谁?” 婆子嘴唇嚅嗫了一下:“恐怕是千佛寺的人。” 杜涛一震:“千佛寺……不过几盆莲花,他们不是自诩不干预俗世的吗?就因为几盆莲花就违背原则了?真是,真是……” 她嗤笑道,心里却越发暗恨。 什么千年古莲? 什么有佛性? 什么被老主持青眼有加? 如此有佛性,怎么不就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去?成天在她眼前晃悠!以往来了小姐姑娘,去陪着说话的哪有小温氏母女的份,可这一次,这一次…… 她恨得咬破了嘴唇。 下人忽然报二公子来了。 杜婉赶紧迎了出去。 杜涛挥手让婆子下人都下去,这才沉着脸问:“你对杜妍下手了?你怎么如此莽撞?擅自做主!你问过我这个哥哥吗?” 杜婉脸色一白:“我,我就算问了,你会同意吗?你们都说不会让杜妍嫁去宋家,可你们什么也不做!我早说她不是原来的杜妍,原来那个蠢货哪里会弄什么千年古莲?她一定是假冒的,有人要借她的手害我们相府啊,可是你和父亲又做了什么?” 她不是哥哥这样,是嫡长子,地位无可举动无可动摇,她只是一个女儿,杜妍如今如此耀眼,她再不做些什么,迟早她在府里的地位会被那对贱母女取代! 杜婉委屈道:“我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相府着想,你还来凶我!” 杜涛冷笑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你是不是看上宋秉程了?” 杜婉一愣,脸上微红。 杜涛见此怒道:“你想都别想,她嫁不得你就更嫁不得!宋家再是繁花如锦,也不过是这片刻功夫了,你不想陪着他们下地狱就收起你的心思!” “我没有!”她如今也分不清自己中意的是宋秉程还是宋秉冲了。宋秉程样样优秀,可宋秉冲的眼里却充满着浓烈的爱慕和信任。 杜涛放缓了语调:“我知道你嫉恨杜妍,她不过是一个庶女肚子里爬出来的,也值得你这样?你要是早告诉我,在府里我就帮你处理了,你却闹到外头去……你啊!你知不知道父亲有多着恼?” “那现在怎么办?我本是想这做出一副是第三者挟持的局面,撇清我们相府,无论对杜妍的问话结果如何,她到底是不是本人,都有理由让她永远不再出现……” 最重要的是,这样才是完美的局面,有太多的文章留给父兄去操纵,他们一定会感动于她的贴心和睿智。 可是谁知道…… 杜婉听到杜纯义生气了,心里越发不安,她是掌握着府上许多的眼线,因为哥哥的宠爱,原本只听令于哥哥的相府暗卫也有一个小队专门调过来保护她。她就是用这支暗卫去劫持杜妍。 可是她在厉害,也只是一个会养养花,逗逗猫,在长辈面前装孝顺装柔弱的女子,事情一旦超出她的掌控,她就慌了。 杜涛看妹妹这样也不忍心,安抚她道:“你也不用担心,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处理。” 杜婉眼睛一亮:“哥哥有什么好办法?”r1152 ------------ 第八十三章 闲话 她美丽的还漾着水光的眼里满是崇拜和期待,杜涛心情大好,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笑道:“让一个人消失有千万种办法,你偏偏选了最暴力的一种,若非你是我的妹妹,我都想剖开你的脑袋看看这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了。” 他成竹在胸:“我自有办法,你就不要过问了。”转过身,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森森的阴影。 他想到那日那个南行只认杜妍不认自己的情形,他从未感到如此屈辱过。 一个卑微的小女子罢了,也骑到他头上去了? 七妹妹,既然你已经失踪了,那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 杜妍已经在这座深山寺庙呆了两天了。 那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她一下马,第一时间就是扶着墙吐去了。 胃里空空,吐出来的只有一股一股的酸水。 接着又是晕头转向,不知道被谁扶到床上,半夜还有人喂她和苦苦的药。 再次醒来,已经是隔天的正午。 日上三竿。 房间里燃着精心凝神的檀香,外头传来低低的诵念声,她微愣,走到窗边探头一看,果然似乎是在一个寺庙里。 在院子里逗弄着花猪和刺猬的夕华转过头:“表姐,你醒了!” 她第一次看到夕华如此生动的表情,喜悦地翘起嘴角,平日里枯燥的面容显出耀眼的活力:“我去叫人。” 杜妍都来不及叫住她。 她只好回去,从床头找到干净的衣裙穿上,草草梳好头,夕华就带着一个老僧人来了。 “圆安大师?”她意外地看着眼前笑眯眯的人。 圆安合十施了一礼:“女施主又见面了,沈世子有事离开,担心你再出事,便将你托付给了老衲。” 杜妍之后才慢慢知道,圆安是被送出来养伤的。 他本来遭遇了刺杀,伤及心肺,是很重的伤势,为了防止再有人针对他,沈约让他诈死,可是没想到圆安的定力那么差,灵堂上直接被杜妍送去的古莲给破了功,强行挣扎起来。 诈死不成,变成了复活,但他在京师还是危险的,而且每日上门看稀奇动物似的人们让他无法安心养伤,千佛寺便将他暗中移送出来,便是这处不知名的山野古寺。 都说狡兔三窟,没想到千佛寺都有秘密据点,不愧是令大周王朝都忌惮并且低头的千年传承。” 杜妍意外之余又觉得挺合理的,千佛寺不过一帮和尚,一个至高无上的威望所集,凭什么让国家政权服软。管窥一斑,从这个寺庙就可以看出来,它的背后肯定不简单。 杜妍养了一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有心下山出去,圆安却告诉她,要抓她的人是杜婉派出来的,而且如今她暂时还不能离开。 杜妍还能怎么样?虽然对这种她无从下手的情况有些不安,但得知小温氏会得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后,也没有反抗,就在寺里住下来。 春柳她们都已经被送走,只剩她和夕华留在这里,寺庙里和尚没几个,清静到了极点,杜妍无事可做就开始摆弄她的古莲们。 剩余的七颗种子全种下去。 一个人有点顾不过来,可一直世外高人般的圆安显然比她更上心,看着一颗颗种子深情得好像看着绝世珍宝,只要告诉他需要做什么,他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地伺候它们。 杜妍忽然有些明白沈约为什么把她送到这里来了,只要有这些古莲在,圆安、乃至于整个千佛寺都会保她,再没有比在千佛寺的势力范围内更安全的地方了。 这一天,和古莲们一起晒着太阳,脚边趴着懒洋洋的阿花,杜妍眯着眼睛快要睡过去,圆安却忽然说:“有人来了,找你的。” “诶?”杜妍坐了起来,“是沈约他们?” 圆安笑笑摇头:“不速之客。” 杜妍听出了他的意思:“别人也能找得到这里?”不是应该是秘密基地吗? “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只要肯用心,总是能找到的。” 杜妍咧咧嘴,跟着圆安去前面见“客”。 这个客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宋秉程。 他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干了很久的路;一脸憔悴,一看就是多日未好好休息。 一上来先激动地看着杜妍,若非拘于礼节,就要上来拉着她瞧了。 “杜妍,你没事吧?听说你被歹人掳走,我担心极了。” 杜妍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听说千佛寺的人救了你,我顺着就找过来了。” 这么简单?杜妍看了圆安一眼,圆安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宋秉程又道:“知道这里不方便,我带了服侍的人来,你平常穿戴都备齐了,你快换上随我下山吧。” 杜妍觉得他话里有话:“为什么要换上那些?” 宋秉程身后立着的衣着体面的婆子看不上她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忍不住就道:“杜七姑娘觉得是为什么?你被人掳走数日不归,京师里风言风语都传遍了,要是还穿成这般出现在人前,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杜妍看看自己,一身素净的衣裙,又没破没烂的,怎么不行了? 不过她也听出来了:“京师里的人怎么说我?” 宋秉程冷下了脸,训斥了那个婆子,可余光却注意着杜妍的神情,似乎是想看她的反应。 杜妍注意到这个小细节,越发觉得有什么要紧事是自己不知道的,也不乐意了:“有什么话就说清楚,别说一半掩一半的,喜欢打哑谜的话找别人去。” 那婆子冷笑,怪腔怪调地道:“能是怎么说您?杜七姑娘你也是相府里长大的,这女子一夜未归便是有损清白了,更别说您是在歹人手里失踪,一连数日没有踪影,也是我们大公子不计较,您又再拿什么乔?小心鸡飞蛋打!” 宋秉程勃然道:“闭嘴!” 他没想到这个婆子越说越难听。 这个婆子是他母亲硬要派过来的,在他母亲面前也是得力体面的,母亲说毕竟外面传得这样厉害,就算杜妍是清白的,但她一个姑娘家有很多事情不懂,他一个男子也想不周到,必须有个有经验的人指点他们怎么行事,怎么做出光明磊落的样子,沿途若有有心人扯闲话,也要仔细应对。 他才带了这婆子来,谁想到她一张嘴就是这番话,这不是逼得杜妍闹吗?r1152 ------------ 第八十四章 你想嫁给他吗? “杜妍,她是无心的,你不要往心里去。”宋秉程劝道。 不是无心的?看看那鄙夷的眼神,那一口一个“您”,满满地讽刺。 杜妍笑了下,对圆安道:“大师,能让我和宋大公子单独说话吗?” 圆安自然无可无不可,他在这里也是为了保证杜妍的安全。 他合十离开了。 杜妍又看着宋秉程,宋秉程只好把那不情不愿的婆子也打发了。 杜妍走到一旁,淡淡问:“你是怎么想的?” 宋秉程听她这冷淡的语气有些不喜,道:“我自是不信那些的,所谓清者自清,只要问心无愧,那些流言蜚语何需理会?” “哦,那你这次来是要接我回京?然后呢?” 宋秉程郑重道:“我们会马上成亲。” 好一副绝对负责的语气。 杜妍又问:“即便你相信我,可是你的家人呢,他们可是以前就很不满意我,更别说出了这样的事。” “你放心,这门亲事是我祖父亲自定下的,他是满意你的,母亲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若你还是不放心,我就把我们的院子划出来,除了晨昏定省,你尽可以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用理会其他人。” 能说出这样的话,宋秉程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忤逆长辈,要孝顺,在他眼里无视长辈是天大的不孝,无视手足是不义,罔顾伦常,世所不容。 可杜妍的性格他也明白,不能像普通的女子那样去要求她。他自问已经退了一步。可是这个回答完全不能让杜妍满意。 什么叫“满意你的”?什么叫“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说的好像杜妍单方面不喜欢他的家人,满心害怕被陷害,所以才会“不放心”,划个院子单独住着,她是当家夫人还是被包养的小三?宋秉程这个宗子难道就没想到过日后他是需要一个贤内助,一个可以进行夫人外交的优秀妻子吗? 没有考虑到日后,仿佛哄着她先答应下来一般。这本身就是不负责任。 她轻哼道:“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会和稀泥的人。” 她自问不是什么好妻子人选。可她打一开始就说不愿意嫁,是宋秉程,是宋家一再纠缠。既然纠缠就起码拿出诚意来,可是宋秉程你觉得你现在很有诚意吗? 单单是看刚才那个婆子的态度,就知道事情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易吧? “你还记得那盆滴水观音吗?” 宋秉程脸色未变,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当时你答应了我一个条件。现在到了你兑现的时候了。”左安安看着他说,“婚约作废吧。” 宋秉程也看着她。目光变了有些寒冷:“你要知道,如今的情形与当时又有不同。” “?”杜妍等着他说下去。 宋秉程面对她这样写满了无所谓、不在意的神情,心里一阵烦躁,从没人会这样一而再地拒绝他。还是他屡次表达了自己的在意之后。 这种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失望,亦可能是微微愤怒的情绪让他有些艰于维持平日的风度:“流言四起,这个时候退婚。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别说是以相府嫡次女的身份回去,贵府那位老夫人甚至有理由将你沉塘!” 杜妍心里微微一凛。终于完全明白过来。 怪不得会有谣言,女孩子的名声可以不好,但闺誉清白不能毁,这个社会毕竟还是封建社会,没有人会站在一个“失贞”的女子那边,他们只会侮辱、嘲笑,相府无论对她做什么,都稳稳站住了道德高度。 她以后别想好好过日子了,无论嫁不嫁人,仿佛她的人生就此废掉了。 她以为这已经是全部,谁知道宋秉程又道:“就算你不回去,在乡野过自在日子,可令堂呢?” 杜妍豁然抬头,那只右眼里火光明亮。 宋秉程的眼神忽然柔软下去:“别这么看我,我只想帮你。”他抬手似乎想要摸摸她带着眼罩的那只眼睛,温言道,“你这只眼是我弄坏的,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要负责到底。” 哼!真是这样想,小说里杜妍怎么会那样凄惨。 她被囚在宋秉冲的后院里,被嘲讽、被挖眼、被毒死的时候,你又都在哪里?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因为我相信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联姻的价值了,可是至少现在我还是自由的,宋家,焉知不是比杜家更可怕的牢笼?”她冷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来施舍拯救,我没你想的那么可怜。” 她心里也没底,她于这世间,就好像一抹柳絮,风往哪边吹就只能往那边飘。可是大概因为身在这座小但是宁静的寺庙里,不远处有一个有事就可以喊他的圆安,更因为送她过来的是那个人,她不知怎么,心里就生出一份底气,一份安全踏实感。 宋秉程这下脸色是真的沉了下去,沉默了许久忽然道:“你下定决心不嫁我,是不是想要嫁给沈约?” 杜妍倒是狠狠一愣:“这跟沈约有什么关系?” 宋秉程踏近两步:“没有么?我很早就看出,你和他关系不同常人,这次听说救了你也有他的一份……” 杜妍皱眉打断了他:“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你们宋家一堆烂账我不想牵扯,沈家那趟浑水我也不愿意蹚,你们这些世家的氛围我没有一个喜欢的,上下扯几代全都是仇啊恨啊,利益大局的,真以为是什么金窝银窝谁都想往里钻?” 她快速地说完,忽然发现自己这样急切的态度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而且用词也太过分。 可是谁叫沈约那张脸…… 她刚刚是真的有点心虚。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快走吧。” 她匆匆离去,没看到宋秉程在原地握拳隐忍了片刻,转身欲要下山,结果就迎上了正走进来的沈约。 素色袍子修长身形,清冷而又从容地施了一礼,可是落在宋秉程眼里,却怎么看都有一种胜利者炫耀的感觉。 “果然你也在这里。”(未完待续) ------------ 第八十五章 拨云 沈约不答反道:“宋公子能找到这里也着实叫人惊奇,看来千佛寺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圆安在这里,杜妍在这里,这里在哪里,除了千佛寺的人就只有沈约自己的人知道。 他对自己手下很有信心,那自然就是千佛寺出了问题。 “竟敢在千佛寺安插探子,宋氏之勇气令我佩服。” 宋秉程面色微变。 这件事没人揪着便罢,可若有人借此做文章,一则宋家就算得罪了千佛寺,二则,皇上也会觉得宋家野心实在是太多,毕竟千佛寺的地位实在不一般,大周朝开国皇帝就是和千佛寺搭上线,得到他们的辅助,才能推翻前朝的。 宋秉程道:“沈世子和千佛寺的关系也匪浅。” “是啊,世人皆知我能活到如今是千佛寺大师垂怜,自然不能关系疏远了。”沈约面色如常地说道。 宋秉程反驳不了,沉默了片刻问:“这些日子以来我宋家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所为?” 沈约微微侧眸,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上翘。 他生得极好看,面容的苍白身形的瘦长让他看起来格外有一份孱弱,平日总是清冷着一张脸,此时一旦笑开,便格外焕发出一份惊艳。 但看在宋秉程眼里,却不那么顺眼了。 只听沈约笑着道:“宋家从我沈家拿去那么多东西,难道不是时候还回来了么?” 这便是变相地承认了。 “只要我愿意,宋家今日繁华无双,明日便能凋敝成灰成土,宋公子与其在这里纠缠儿女情长。不如回去琢磨琢磨如何多保全几个族人吧。”他顿了顿,“可不要像我沈氏。” 只剩下一个血脉。 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是诅咒。 沈约可不是他宋秉程,顶着一个美玉公子的名头,作风气度效仿古之文士。 宋秉程脸色大变,看他一眼便甩袖离去,走了两步忽然道:“每次她出事。你仿佛都在其旁。你是有预谋的?你早知道她有那些古莲?” 沈约并不说话。 “外面风言风语你不会不知,你若真为她好就该第一时间将她送回相府去,如今她便是养出再多的古莲。这世道亦容不下她,你何其忍心?” “宋公子谦谦君子,自然是张口世道,闭口礼教。可那与我何干,与她何干?”沈约袖手。身姿峻拔,素色的袍袖不住随风飞扬,“你所看重的,是她不放在心上的。你所不以为然的,却是她最为在意的,也难怪她不肯嫁你。” 语毕他便不再看宋秉程。往寺里走去,声音淡淡传来:“她日后不需宋公子再操心。与宋家撇清瓜葛,她只会越来越好。” 杜妍静不下心来。 她想出寺,想下山。 圆安轻叹一声:“稍安勿躁。”停了片刻又道,“他来了,你又什么话便与他说罢。” 谁来了? 圆安出去,一个身影走进来。 杜妍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脱口而出:“你可算来了。” 沈约就微笑:“在等我?” 杜妍才发觉自己的话怪怪的:“我的意思是说,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你自己却从没出现过。那个,我想出去。” “为何?” “我担心我母亲。” 沈约看了她一眼:“若只是如此,你不必走了,那些言语传出后我就派人将她接走了,她如今身子不便,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可要过去看她。” 杜妍那只独眼迸发出惊喜:“你将她接出来了?” “嗯。” “她现在很安全喽。” 沈约笑着点点头。 杜妍一颗心回了肚子。 她真的不希望小温氏出事,若说对她有多少感情,毕竟时日尚短,感情没有多深,可是小温氏是少有的让她感觉到温暖的几人,她又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不仅没有护着她,反而让她数次为自己担惊受怕,实在不该。 她看着沈约的眼神越发友善:“谢谢你啊,你好像救了我很多次,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可以谢的。” “诶?” 沈约道:“我有一件事希望你相助。” 杜妍连忙正襟危坐。 片刻之后,杜妍出现在圆安面前。 圆安叹了口气:“我们出家人最信因果,因而无论沈约如何相求,我始终不曾向他吐露那件往事分毫,你确定要将这莫大的机缘让给他?” 杜妍抿了下唇,其实说是机缘,无非就是一个人情罢了。 因为古莲,千佛寺以及圆安都对她另眼相待,这份另眼相待并不仅仅是送点东西就能完的,对于圆安来说,他可以为杜妍保驾护航,做许多事情。而现在她若将这份人情转让给沈约,圆安将不再把她看作一个特殊的人,与圆安这种和谐又平等的关系也将打破。 杜妍在心里重新想了想,嗯,就是这样,说什么因果,圆安其实知道最终还是要把沈约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但他就是需要一个理由,和沈约数年情谊不足以成为那份理由,沈约救他一命也不足以成为那个理由――他情愿把命还给他。 真是个固执的老人家。 但杜妍不一样,杜妍可以做那个理由,她也愿意这么去做。 杜妍心想难道她不这么做,圆安还能一直跟在她身边给她做保镖吗?既然不能,很多时候根本鞭长莫及,他的友善并不能给她带来太多保障。 还不如把人情卖给沈约。 至少以目前沈约表现出来的能力,他应该可以保全她们母女。 撇开这份利益考虑,她也愿意帮沈约一把。 她向圆安深深鞠躬。 圆安像是做了个决定,长长一叹:“让他进来吧。” 他和沈约谈了很久。 杜妍自然没听。 她想回去收拾包裹,然后等沈约一出来就下山,可是想到古莲都还没长大,也不知道圆安愿不愿意让她走。 从天亮等到天黑,饭后她带着花猪散步消食,把整个山头都逛了一遍,才看到沈约。 他面容很疲惫,神色有些惘然,懒懒地靠在凉亭里,看见她,朝她招招手,等她走过去,他竟把头靠在她肩上。 杜妍浑身僵住。 又不大忍心推开他。 他好像很累的样子,圆安到底说了什么惊天大秘闻? 他不会被打击惨了吧? 杜妍忍了忍还是什么都没问,静静地看着前方逐渐幽深的夜色。 阿花在她脚边静静地趴着,豆子大的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会儿耐不住,就在两人的脚边拱来拱去。 她瞪它:“别闹!再闹把你宰了做成东坡肉。” 阿花便怯怯地躲到沈约身后。 沈约笑了起来,俯身逗逗阿花,不过显然他没有逗猪的经验,一人一猪的互动并不默契。他道:“你还真把它养起来了。” 还养得这么肥壮,再过一段时间真的可以宰了。 “你别看它很笨重的样子,其实挺可爱的,还很有眼色,我很喜欢它。” 沈约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谢谢你。” 他仿佛还有些疲乏,但那份迷惘不再,双眼变得惊人的亮,像是终于剥开挡在前路上的雾障,确定了前进的方向。 那份孱弱冷清的气质,便瞬间被坚定和强大的自信所取代。(未完待续) ps:唔,补昨天的,今天还会有…… ------------ 第八十六章 回护 杜妍去见了小温氏。 小温氏状态不大好,情绪也颇为低落,看到杜妍泪水就滚了下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杜妍瞬间觉得自己很糟糕。 本来要再回山寺的,但看到小温氏就完全迈不动脚步了,她不想再让她担心,尤其是看她挺着一个大肚子,孕妇心情不好,对胎儿影响很大的。 她跟沈约说了这个要求,他点点头,隔天就把八盆莲花给运过来了,也不知道圆安怎么会答应的。 总之杜妍就过上了一边养莲,一边照顾小温氏,一边和夕华继续研究毒物暗器的日子。 全然不用理会外面的风雨。 蔡嘉盛给她的那些种子里,竟然有不少热带水果的种子,她挑了对孕妇有好处的几样,一一种下,她在相府里弄的那些肥料都已大部分发酵完全,沈约给她弄出来了,正好用,可等全部种下去之后,她才意识到等这些家伙开花结果,小温氏那个肚子早已瓜熟蒂落了。 不管了,以后多几样水果吃也是好的。 小温氏见她如此自信,就笑她:“说的好像能全部种出来一样。” “那当然,我连古莲都养得好。”杜妍如今对自己的种植技术很有信心,其实没什么秘诀,但她大概就是拥有着能够让植物顺利生长发育的能力,这就是传说中的金手指吧。 小温氏温柔地看着她:“我就是担心你抱太大希望。”她停顿了一会儿,有些欲言又止,杜妍看到了就问:“母亲,你想说什么?” 小温氏左右看看无人,低声问:“你和沈世子到底怎么回事?” 杜妍一怔。 小温氏道:“沈世子看着倒是个好的。比那宋秉程要着调些,家里也简单,以他如今的表现也绝不是能任人捏圆搓扁的,倒真真是个好夫婿的人选,也,也不像是个短寿的人,可是……”她叹了一声。“他是有未婚妻的。” 杜妍笑道:“母亲你说到哪里去了。只是因为我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才对我们这么照顾的,怎么就扯到什么夫婿上去了。” 小温氏明显不相信她的说法。她也知道那个所谓的大忙与这些莲花有关,可很早之前她就发现自家女儿和沈约有些来往了,那时候古莲的存在有几个人知道? 其实她倒是挺想女儿能嫁给沈约的,前提是沈约没有那个未婚妻。也不会早亡,不然以妍儿如今的名声。她又还能嫁给谁? 不过杜妍不想说这事,小温氏也不愿意逼她:“你心里有数就成,但凡男方做出什么承诺、给出什么保证之前,姑娘家千万不能动心。一动心,女人这一辈子就完了。” 她说着想到自己,她这辈子从没动心过心就冷了。转眼就青春不再,这一辈子不也就这样了?好在她生了一个好女儿。这一生也不算白活。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情又复杂起来。 杜妍的心情也有些不平静。 她很清楚沈约不会娶范家的女儿,但他却会娶另外一个人,婚后不久便会撒手人寰,留下一个遗腹子女儿。 她心里突然就有点那么不是滋味。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照沈约的表现看来,确实不是个夭寿的命,他清冷又自信,身边还有冠白楼这个大医生,如果活不了多久,他不会不知道,如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不会这样从容平静吧。 可是小说里冲喜的妻子和唯一的女儿又是怎么回事?他那位遗孀守了没几年就耐不住寂寞,出轨了,他若只是假死,怎么能不阻止?瞒世人便罢了,难道还要瞒着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的发妻? 杜妍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要么真的会死,要么只是假死,可那样他又该有多冷血才对妻女不闻不问? 他又,为什么要随便娶一个女人? 杜妍脑子里糟糟的,烦了半天才惊醒过来,这些都关她什么事? 她才不要想他:就凭他那张脸,她就不会考虑他! …… 此时此刻,宫里的那对姑侄也在谈这件事。 妆容精致却难掩疲惫的皇后道:“婚事你到底怎么想?你已经十八了,早已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约淡淡道:“那便去商议婚期吧,确实拖太久了。“他微笑了下,”我那叔叔婶婶两眼尽盯在我的婚事上,也是憋了够久,也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他默默地想,稍后会有一些大动作,让他那好叔叔蹦跶几下,添几分热闹也好。 沈皇后弄不清他的真是想法,沉默了下:“范家近来动作不小。” 动作是不小,急着给范骄儿找新夫婿人选呢。 沈约却神色丝毫不变。 皇后叹了一声,看来这个侄子确实是不想娶范骄儿了,所谓商议婚期不过是要转移要转移某些人的注意力。 能将婚事这样用,可见他内心别说是期待在意,连尊重只怕也没有几分。 也罢,范家与左相走得近,左相杜纯义无论是和宋家一派,还是坚定地站在皇帝身后,都是他们的敌人,这门亲是本来是极好的,可在他们知道了真相之后,就万分的不妥当了。 “忠国公世子夫人今日进宫了,言语之中多是你与她家未来儿媳的闲话,皇上当时也在,我倒能用让你收心的借口催催范家。” 沈皇后看着沈约的表情道。 沈约眉峰微微一压,细微到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就发现不了,他道:“何必将旁人扯进来。” 声音里带了些不悦。 这个旁人不用说自然就是杜妍。 让他收心,便是意味着他在杜妍身上分了心,别说说出去没人相信,这话本身就不好听。 杜妍如今名声差到极点,这都无所谓,届时他有无数种法子为她翻盘,但若是这污名应在他身上,却不好说了。 沈皇后心头一跳,她很了解这个侄儿,他的不悦不是因为宋家人编排他的不是,而是把那个杜妍扯了进来,他话语中竟不乏对那杜妍的回护之意。(未完待续) ------------ 第八十七章 寒意 皇后的心沉了下去,看了看沈约,欲言又止,最后到底岔开了话题,没再继续说这件事。 不一会儿皇帝来了,两人忙行礼。 皇帝扶起皇后,温和地看着沈约:“沈约也在这啊。” 沈约的名字取得不大好,不是说寓意不好,而是单字一个约,阿约?约哥儿?都不顺口也不顺耳,故而皇帝大多是连名带姓地称呼下来。 皇帝都这么叫,其余人也有样学样,久而久之,从称呼上都仿佛能听出一种生疏。 “朕听说你救了杜卿的女儿?杜卿还说要好好感谢你呢。” “凑巧遇到罢了。” “听说她在千佛寺下面的寺庙里养着?杜卿这个女儿和千佛寺倒是有缘。” 说着这话,冷冽的目光却落在沈约脸上,余光又注意着皇后。 圆安大概是世上唯一知道当年那是真相的局外人,他没死成,杜家女儿又入了他的眼,沈约却又与杜妍有些传闻出来――其实宋家把这件事透出来,做小儿女的绯闻是其次,更主要的目的还是让皇帝猜忌沈家,如果沈家当真知道了真相,还会有臣服之心吗? 皇帝还能对这皇后扮演出一副神情模样吗? 沈约垂眸:“确实如此,杜七姑娘受了惊吓,圆安大师道她多听听禅有助于宁神,那日臣与直远兄还一同去探望过,如今已恢复了五六成,只是还受不得刺激,这才迟迟未归京。” “直远也去过了?”皇帝眼里掠过诧异,笑笑,“你们小年轻的事朕便不掺和了。只是大周难得出现这么个能养出古莲的丫头,皇后,你赐些补身子的下去安抚安抚,这件事朕必会查一个水落石出,哼,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 皇后给亲手斟上茶。劝他消消火。皇帝对她温温一笑,端起那瞄着粉色莲花的彩瓷茶盏却没喝,又问起沈约的身体状况:“你这身子骨怎么看着还是这么弱。当年那个预言也未必能完全作准,可还有常常招太医看?” 沈约目光极轻地扫过那只茶盏,恭谦道:“多谢圣上挂怀,太医是每月按时上门问诊的。只是都说底子亏损了……” 沈约未满周岁便生了场大病,好歹保住了命。小时候又陆续中过几次毒,要不是有千佛寺的大师出手相救,这条命早就折腾没了,所以他七八岁上就有太医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 “民间多奇才。那些个有真正传世绝学的神医之流,如何肯屈就于一个区区太医院?朕让人下去好生找找,不信没人治不好你。” 这话说得很动听。沈约表面上如往常一般感动感激,垂下的目光中却难掩一丝寒意。 皇后担心他年纪小。养气功夫不到家,被看出端倪,便拉着皇帝谈起来,不一会儿皇帝便起身离去了,殿里又只剩下姑侄二人。 皇后看着那盏茶嘲讽地道:“以往怎么就没注意到,他从不在本宫这里碰吃食,即便是一滴水也不沾唇的,早便防得紧了。” “姑姑放心,再小心也不能不呼吸,从头到脚裹起来,这盏上抹的药半月之内便会起效。” 以前是没有头绪,一旦确定罪魁祸首是谁,沈约有千万种手段叫他死得无声无息,只是大周皇帝将沈家玩得团团转,末了还要时时刻刻做出维护姿态,仿佛天底下只有他站在他们姑侄这边似的。如此愚弄,就这么弄死他也太便宜了。 而且一旦皇帝暴毙,皇子之争他们却是很难再插上手,到头来不过给他人做嫁衣裳。杀人不过头点地,最高明的报复手段不是取人性命,而是为对方设下重重圈套,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拥有所在意的东西,一点点失去。 不说皇后派的女官到了范府,给范府上下造成了多少的“惊喜”,就说武宁侯沈三叔听到自家大侄子的婚事终于被隆重提起,这心里就慌啊。 一旦他成了婚,这爵位可就要还给他,虽说太医预言他活不过二十岁,可若有个万一呢,若这两年里他生出个儿子来呢? 就算不考虑这些,让他把爵位交出去仅仅两年,这也够让他揪心挠肺的了。 他连忙去了忠国公府。 当年两任武宁侯相继出事,虽然没证据证明是忠国公府所为,但对武宁侯府的势力进行打击,忠国公府可是不遗余力,沈三叔便是那个时候被忠国公府一力捧上去的,明晃晃的宋党。 忠国公当然不会接见这样的“小角色”,忠国公世子笑着道:“一个病秧子罢了,就把爵位让给他坐两年又如何?” 这时候不能节外生枝,就当安抚了。 一个空壳侯爵,也与大局无碍。 沈三叔听了心口跟堵了十根八根硬遇刺似的,呼吸都不畅了,恹恹地回了府。 忠国公世子目送他出了院子,脸色就沉了下来:“这个沈约,定不是面上显的无用,让他袭爵真的没问题?” 他看向自己最出色的儿子。 宋秉程道:“您看着吧,沈约所依仗的可不是这么一个爵位,而是武宁侯府以前留下来的人马,他这时候硬娶范家女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只会惹恼范家。圣上也会觉得他此时这番动作别有居心。他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说不定正等着有人去闹,去搅了这门亲事呢。” 范家表面上是坚定的保皇党,但实际上也是宋党,沈约怎么可能查不到这一点? 最重要的是,他多少能猜到几分沈约的心思,他对杜妍是特别的。 对一个女子特别,自然不可能愿意娶另外一个女人,可别说这个女人只会给他带去麻烦。 他偏不让他如愿。 宋秉程揉揉额头,脸上闪过一丝烦躁 宋家的意思传到范家。 范家家主袖子一挥,备嫁。 范夫人就抱着女儿哭:“怎么还是要嫁呢,那个病鬼,分明没有两年好活了,还要来祸害我的女儿,他死了也要下地狱的!” 明明商量好的,婚事能拖一时拖一时,最好找个由头解除婚约,结果他们已经合计得有了些眉目,这情势就变化得这么快。(未完待续) ------------ 第八十八章 向往 范骄儿倒是比她娘镇定得多,美丽而英气的面容上满是将为大义献身般的沉静,反倒劝起范夫人:“多少年前定下的事,迟早是要嫁的,他若好好的,我就跟他过下去,若是出个意外,家里总不能不管我吧?” 范家于是便开始张灯结彩,沈约得到这样的结果,微微蹙眉,不出两日便“倒下了”,宫里的太医都诊不出端倪,但沈世子的虚弱、气息奄奄仿佛快死般的模样却是作假不了的。 这个太医说可能中了奇毒,那个太医说可能得了怪病,还有人说这是时日无多了。 沈三叔冤枉得很,这次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可人人都觉得他暗害自己的侄子一样,皇后都宣他进宫几次了,皇上也震怒,他的职位都被停了,整日地只能在家窝着,竟似被软禁了起来。没多久,就有无数弹劾的奏折飞到御案上,什么公器私用、徇私枉法、无德无能、贪墨军饷。 武宁侯本是武将一派,虽然如今这位沈三叔从没上过战场,都在军营里担任着不小的职务,借着他升天的鸡犬也不少,一夜之前全下了狱,在军营、十支禁军里头空出来大把空缺,竟然大多是看着不起眼但很关键的位置,一时间多少眼睛都盯在上面,摩拳霍霍地准备争取一把。 忠国公府,忠国公世子气得青筋暴跳:“这个沈约,他一定是故意的!早不病晚不病,这个时候倒下,借势一推,就把武宁侯府一派连根拔起,我们费了多少心血安插下去的人都给弄起来了!”这是割他们的肉啊! 忠国公脸色阴沉一片。看着情报深深吸了口气,十支禁军里,他们的人在这次几乎全部被动了,就连实力最强的左右神威军里,最隐蔽也是最重要的那几个人,也全部出事了。 他震惊于这可怕的行动能力,更为对方那强大的侦查能力感到忌惮。 到底是怎么查到这些人的? 都是沈家干的? 沈家当年落败得太快。以至于幕后的势力并没有揪出太多就“改朝换代”了。他们因此几度想把沈约给弄死。可宫中皇后不是吃素的,千佛寺又出手,那个小小的孩子身边更是出现越发多的高手保护。他们折损了多少人,只是得到个“活不过二十”的结果,只能悻悻作罢。 果然当年那个襁褓里的婴儿成了坏事的根头。 忠国公世子道:“我们还有太后娘娘,即使这次被人落下来。再想把人手安插回去也不难吧。” 坐在下首的宋秉程摇摇头:“圣上与太后的关系日益疏远,这次圣上得到了机会。焉能不想插上自己的人?” 皇帝对太后的不满由来已久,只是碍于孝道发作不得,太后越发老了,皇帝却还正值盛年。且满心扳回一局,这次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微微合上眼,原来无论范家这边什么反应。沈约这一次都是铁了心借题发挥的,看来他真的很恨宋家。 不仅什么都要和他抢。还要将宋家打落尘埃。 不过宋家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太后那边还是动作少点为宜,我们还有大皇子。” 大皇子虽然是萧贵妃所出,但别说萧贵妃,就是萧国公府都是宋家一手提拔上来的,若非当年皇后的嫡长子得急症去了,大皇子又怎么能占这么个长子的位置,怎么能得到圣上、大臣的另眼相待? 在宋秉程以及宋家所有人眼里,大皇子犹如他们手里的一张牌。 但清贵傲然如宋秉程,不会知道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更何况是身为天下之主的长子的大皇子。 大皇子讽刺笑道:“他们想要我上蹿下跳去做那个马前卒,当我是傻的?父皇春秋鼎盛,只要我乖乖听话好好表现,我的机会就一直在那里,根本没必要现在就冒险,他们宋家到了危急关头,我可没有,萧家也没有。” 沈约挽了袖,将一块豆饼埋进荷缸里,这豆饼是杜妍给他的,说是什么用煮熟的豆子压成,放在密闭的缸里发酵,还要定期洒点水,他跟着看过,很多步骤都是她亲手做的,也不嫌脏嫌臭,永远都是兴致勃勃又安于平淡的样子。 是他一直以来向往的样子,看着她就觉得心里很安宁。 她听说他的院子里也养了几缸莲花,就说这个豆饼最适合给莲花做肥料,会让开出的花更美,长的叶子也会更鲜艳肥厚。 倒是好久没去看她了。 他重新填回淤泥,在另一个盆子里洗了手,拿着帕子将水珠一一抹净,才道:“宋家没对你施压?” 大皇子耸耸肩:“听我不肯动,他们气得不轻,说朽木不可雕。”他正经的外家也不敢这样跟他说话。压力嘛,自然是有的,但他们越把自己当回事,越让大皇子反感。 没有人知道,大皇子不但和沈约关系还算不错,老是同情短命鬼一样地爱逗他,其实他们两个关系真的不错,还是利益的关系,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个话。 沈约抵唇咳了两声:“受了委屈就该说出来,你不说,谁给你做主?” 大皇子眼睛一亮,依稀明白了什么,又看沈约:“我说你不会真的病了吧,脸色越发难看了。 这次闹得这么大,整个皇宫的太医御医都跑来给他把过脉,还弄了不少的民间名医来,自然不能只是敷衍装一装,沈约这次是真的吃了药来装的,任谁见了他的样子都觉得他活不了多久了。 不过这些他可不会和大皇子说,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程度。 “还撑得住,你再稳一段时日,最好和宋家闹开。”他淡淡说,“闹得越大越好。” 果然闹大了。 宋家的人再一次去找他,暗示这是个大好时机,该建立自己的根基,那些空缺下来的实差,此时不捡何时捡?那浮躁的人心,此时不收何时收?大皇子就跟人吵翻了,回头又进宮抱着皇帝的大腿哭诉宋家撺掇他做不臣之事。(未完待续) ps:订阅别人的书,才发现涨价了,每千字涨了一个币好像。 于是深感愧疚,捶胸顿足,辗转反侧,食难下咽…… 你们花的钱多了,我写得却更烂了,那不是你们更吃亏了? 虽然你们大概不在意这么点钱,但是这么个意思…… 我一直觉得码字可以实现我某一方面的价值,很有成就感,但这个事实让我很沮丧,这本书都让我很沮丧,很难再提起热情,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奇怪,可以左右很多事情。 说过请大家弃文的话,但还是很多朋友在支持我,再说就没意思了,随便烂尾的话我心里过不去,大家看着也难受,我会把这个故事写完的,但未必会完整,大概你们也看出来了,最近很多内容都是一笔带过,其实可以展开写,月初我还兴冲冲地想过要拿这个月的全勤,想过重振精神,把弄大纲时候的激情和信心全都重新点燃。 但后来想想,还是没意思,何必耗下去耽误彼此的时间? 所以,近期就会完结。 ------------ 第八十九章 生日 皇帝沉了脸:“他宋家到底想做什么!” 当即传召要忠国公进宫。 谁知道口谕还没送出宫门,太后就传话来了,希望皇帝儿子过去陪用膳,母子一块儿说说话。 皇帝忍下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过去,母子俩扯这扯那口不对心,好一会儿太后才说到正题:“……古来君王的猜忌是祸国的源头,忠国公侍君恭顺忠心耿耿,却总有那起子小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把忠国公拉下来,好自己得利。皇帝,你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宋家,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皇帝可不要被小人所蒙蔽…… 皇帝越听越郁结,最后脑袋里只回绕着一句:宋家若是有反心,又岂会等到今日? 这不就是说宋家夺他的江山易如反掌?岂不是说朕坐稳这个宝座都是宋家施舍? 他越想越怒,觉得胸口堵了什么似的,喘不过气,可又不敢传太医。 出了太后宫里就传太医,这不是明摆着和太后过不去嘛! 于是睡到半夜里越发难受,总管太监就听见砰的一声,连忙进去查看,就发现他们的皇上从龙床上滚了下来,死命揪着胸口衣服,脸憋得青紫,想呼救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下整个皇宫都惊动了。 很快整个京城也惊动了。 重臣要臣们连夜进宫时,皇帝已经好了不少,谁都不见,只见左相杜纯义。 “杜卿,朕可还能信任你?” 杜纯义一头冷汗,皇上看了他半晌。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那目光简直跟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杜纯义感觉自己要是有一丝半毫表现得不合他心意,下一刻就会被架出去。 “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 “那就好,朕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太后。宋家。到底在筹谋着什么,你给朕查清楚了,朕要证据!” 杜纯义一惊。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皇上是真的不想忍宋家了,可这是否也意味着这次对皇上下手的人,是那位? 他还注意到。皇上虽然愤怒到顶点,身子却只靠着不动弹。也没有起身迹象。 他想到之前的消息,皇上……不会是瘫了吧? 如果是这样…… 太后坐镇,宋家压上全副身家,挟大皇子以安天下。说不定真能逼得皇上“写”下禅位诏书,倒时他又该何去何从? 杜纯义脑海中拼命转动着,一面谦卑地说:“臣不敢。太后娘娘哪里是微臣敢查的?” 皇帝微抬下颚,总管太监送上一枚军符:“左右神威军任你调动。这两支禁军的统领皆是朕的心腹,见此符如见朕。” 杜纯义走出来时表情无懈可击,可若仔细观察,他的脚步却是有些飘的。 连左右神威军这样的底牌都拿出来了,恐怕皇上真是不大好了。 凭着两支禁军与宋家抗衡? 杜纯义有自知之明,深知绝无可能。 他不禁有些后悔由着嫡长子女胡闹,若杜妍已经嫁去了宋家,他也不会和宋家闹得那么僵,现在也能有条退路…… 他想来想去,此时不宜多做,多做多错,他还是给皇上请个好大夫,治好他让他自己出来力挽狂澜吧。 他知道千佛寺有一位高僧,医术绝世,不过那位高僧是老主持一个辈分的,这么多年也就上次圆安出事他出手过,便是当朝九五至尊,也未必请得动他,亲自上山求医倒是还有几分把握。 他回到府里,连夜就急急忙忙去了千佛寺,不久之后果然无功而返――请不动是一回事,至少样子还是要做的。 一面他已经派人去搜罗民间的名医。 府上的许太医听说此事便过来道:“上回七姑娘的眼伤,我无能为力,还是一个郎中给治好。” 杜纯义不以为然:“何曾治好,不还是瞎了?” “那番伤势,能不挖眼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且相爷可看见七姑娘的眼睛可有反复?用了药不出几日就好全了,连句疼都不曾喊过,如此医术老夫可自叹弗如。” 其实他可不知道杜七姑娘有没有喊过疼,反正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把某人推销出去。 见相爷有些意动,又道:“夫人本是滑胎之象,却应让他给救回来了,柔姨娘肚子里的胎儿也是那郎中保住的,老夫从医多年,经验无数,可还远远不如一个年轻小儿,果然民间多奇才啊。相爷既然没有头绪,何不去请他一请?”感叹着还撸了撸胡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杜纯义一个人想了半天,派人去打听那个郎中。 许太医功成身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就不禁哆嗦起来,阴暗的房间里无声无息,一个人不知是怎么出现的,总之他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人已经在那里了。 鬼怪一般。 “大侠,我已经照你说的去做了。”许太医战战兢兢地道。 人影点了点头,扔给他一个药丸,声音冰冷无比:“你年纪也有了,是时候告老还乡了,剩余一颗解药,三日后,北城外,会有人在那等你。” 许太医连连点头,比孙子还乖,仍是眼睛都没眨,那人就不见了。 且不说冠白楼进宫,不出一个月,就有宫里来了位万能神医的传言出来,皇帝的病情日渐康复,在鬼门关转悠一圈后深感宋家贼心天地不容,于是也压上了全副身家与其斗智斗勇。 京师风雨动荡。 无论哪桩儿女婚事,还是某个快要咽气的病弱世子,都被人们抛之脑后。 也快被杜妍抛之脑后了。 杜妍一天天逍遥安逸无比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种种花,养养猪,锻炼锻炼身体,身子骨好像雨后的竹笋刷刷地抽条着。 某一天发现这条裙子小了,那件衣服短了,连绣花鞋穿着都有些紧了。 于是在小温氏的强烈要求下,她拿起针线,开始学习给自己做衣服。 一晃眼她已经在田庄上度过了两个多月,时间进入七月,而七月是她的生日,不同的是以前是阴历阳历都是七月,现在就只算阴历的。(未完待续) ------------ 第九十章 吃味 在乡下田庄里也不好大办,杜妍就说一身新衣一碗长寿面就足够了,小温氏还真亲手给她做了一身新衣服,还亲自下厨做面。 杜妍看着她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忙活这些就觉得心都提在喉咙口,什么生日的喜悦啊,就快只剩下惊了。 等一碗加了蛋飘着葱花的长寿面端到她面前,她才算松了口气。 “娘你快坐下,你这走来走去,我看着都替你累。”她有些敬畏地看看她的肚子,小温氏这胎已经七个月了,虽然小温氏和文妈妈都一再说还不算大,但在杜妍眼里已经够吓人了。肚皮被撑得那么大,里面还时不时有几下拳打脚踢,杜妍没有什么新奇的感觉,就觉得有些恐怖。 虽说因为杜纯义的关系有些不待见这个血缘上的弟弟或者妹妹,不过看着他一天天一点点长大,杜妍到底还是越来越关心。 小温氏笑着摸摸肚子:“自打来了这里,像你说的,心情好,吃好睡好,越发觉得从里到外的轻快,哪儿就那么容易累?” 又摸摸杜妍的头发:“我妍儿一转眼都满十四岁了,都是大姑娘了。” “十四岁还小呢。”杜妍嘀咕一声,自打她的生日提上议程,小温氏看她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一面要她动手学做衣服,一面要她把以前的琴棋书画不拘哪个学一点,下午还要抽半个时辰来复习各种规矩。 要说杜妍有哪里不满意目前的生活,就是这点了。 好在这些东西原主都学过些,不用她从头来学习,就是针线上,原主的手艺她没有继承多少。而且原主学的是简单的刺绣、做香袋这些,做整件衣服对杜妍来说真的是天大的难事。 好在比起琴棋书画和各种规矩,她对这个比较有兴趣,不然得郁闷死。 杜妍隐约觉得小温氏是在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可是宋家还没明确表示退亲,信物也没拿回来,现在考虑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而且,她现在才十四岁。就算还有可能嫁出去。小温氏如果从现在就开始担心,该担心多少年啊。 她快速吃完面就借口要给花浇水,跑出去了。 春柳跟在她后面笑着说:“每次夫人一提这话。姑娘就来这招。” 自从在这里落脚,杜妍就把三个丫鬟都接回来了,这里环境秀丽,规矩也少。三个丫鬟脸上笑容越发多,整个人从里到位也透着爽朗。小温氏是不大赞同,但杜妍喜欢这样愉快向上的氛围,小温氏哪里舍得她不开心,于是也没怎么去约束她的丫鬟。 所以听她打趣杜妍一点不恼。嘀咕道:“不跑就要听碎碎念了。”太恐怖了,活像她已经是个大龄剩女一样。 她拎着身上新做的裙子,裙摆被她一甩一甩。 春柳看得嘴角直抽抽。心想难怪夫人要姑娘把规矩重新拾起来。本来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就是个温婉俏美人。 银红轻绡的飘带裙装,柔美的随云髻。斜插着一支嵌红宝石的垂银丝步摇,红宝石滴珠耳坠,颈间带着一条红宝石项链。她家姑娘一身的红,长长的宽幅裙摆在腰间细细一束,褶纹如弧线一般散开,落在草叶间,加上裙带飘飘,整个画面漂亮到不行好吗,结果她提着裙子甩来甩去。 哪里还有半点美感? 春柳不忍再看,转头却发现还有一个人在静静看来。 俊面含笑,身姿宛然,沉静清逸得好像一株玉树。 春柳却大惊:“见过沈世子!” 这么大声,杜妍发天大的呆都被惊醒过来:“你怎么来了?” 上次一别,好像快三个月没见了吧。 她都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用古莲的份量还了人情,又赚到个清净安全的住处,她还以为就算两清了。 “京里太闷,就出来散散心。”沈约从小道上缓缓走过来。 他还是那样清淡素雅的一身,只不过夏日炎炎,他的衣衫也薄了几分,阔袖的玉绸直缀,坐了一路的车也没有半丝褶皱,袖口领口都绣着团云暗纹,随着走动光影流连霎时好看。 腰间佩了一块美玉,缀余的腰带飘飘,他本就气质清冷,这会儿脸上微带笑意,身姿优雅俊挺,就带出了三分高华。 她上下打量他,似乎想说什么,不过话到最边忍住了。 沈约倒是看出来了,不过也没问,到近前温言道:“今天倒是好盛重。” 杜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过生日呢,我娘给我做的新裙子。” 而且听她再三提及自己的生日石是红宝石,并且这红宝石还救过她一次(皇宫里那次),小温氏深以为吉利,便特意去打造了红宝石的步摇和耳坠来,还有几支簪子和一副镯子,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小温氏觉得自己女儿长大了,就给她改了发式,还戴上了步摇,不然平时她就是一个单螺髻,头饰什么几乎没有。 乍然间鸟枪换炮,她再臭美,这时候被直接问出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沈约险些破功笑了出来。 他方才那句话是有些越矩,哪有男子问女孩子衣着问题的,可杜妍不是那等拘束的人,他一时没忍住就出口了,也想看看她的反应。 若是一般人,大概要害羞或者着恼起来,她倒是仿佛也有一些,但更多的好像是得意吧,有了好东西在炫耀一样。 他以握拳咳嗽掩饰过去,在杜妍奇怪怀疑的目光中淡淡道:“我长到这么大,也不曾穿过母亲做的新衣。” 隐隐似乎在羡慕。 杜妍一时有些后悔,怎么就没想到呢,沈约母亲在他周岁之前就去世了。 她也从小没有父母,这还是第一次穿上充满着母爱的生日新衣,难免得意忘形。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来时也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没有准备礼物。” 杜妍大方地摆摆手:“不用那个,我又不缺什么,你人能来就不错了。” 三言两语之间,久别重见的那种陌生感就完全消散了。 沈约笑了笑,拿出一封东西:“宋家退还的婚事和信物,这个作为生辰礼如何?”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杜妍不想嫁去宋家,大概只有她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人退亲,可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看着那个大信封,她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没下去,神色好似很复杂遗憾的样子。 沈约的笑容也跟着一点点落了下来。(未完待续) ps:今天状态很好哦,每次写到男女主的对手戏份,总是能迅速进入状态,心里的小火焰窜啊窜,窜啊窜,满满都是jq~\(≧▽≦)/~ 恨不得天天都要这样才好…… 我果然是情感世界太空虚了(t▽t)~~ 总之就是谢谢各位的安慰和支持啦,当时情绪太down,觉得全世界自己是最大的loser,就写了一段酸人酸己的,事后想想都替自己不好意思,大家不要太在意,不要被我的负面情绪影响啊。 然后我会好好写的,把这个故事好好写完,其实我还是很爱这个故事的~~ ------------ 第九十一章 成年任务 沈约一路上都在想,杜妍看到这个东西会有多高兴。 放下了一件极大的心事一般的反应。 不然也不会拿这个来当生辰礼――他当然知道今日是杜妍的十四岁生日,没有开口点明也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有目的性。 谁知道她反应完全不在自己预料之中。 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是有点。”杜妍心里叹了口气,这件事能这样平静落幕,她自然是松了一口气的,不过也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毕竟就算人家跑来强娶,她也是不会嫁的,她骨子里到底是不在乎这个世界的权威,总有点游离在规则外的感觉,在别人看来惊天动地的事,在她眼里未必算什么。 总有种,“就算最后不能如愿大不了……”的想法 那个“大不了”是大不了什么,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觉得,和宋秉程算是真正划清界限了,原主的遗留问题此时此刻终于全部了结,一时间有些感慨,如果原主此时还有感觉,或者以魂魄的形式在附近,不知道会怎么想。 再有就是,终于确定婚约解除,小温氏会不会更憋着气地想给已经成为“大姑娘”的她物色下一桩婚事? 她咧咧嘴,太可怕了。 沉浸在脑补中的她没发现某人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了。 “……倒是我多事了。” “什么?”沈约说了什么?她没听到。 沈约摇摇头:“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杜妍想说还没请他坐一坐,他已经转身走了。 “真是奇怪。”明明刚才还很清闲的样子。 她拿着信物去见小温氏,小温氏看了两眼就放下了。却问:“沈世子呢?” “给我我这个就走了。”吃了面有些渴,杜妍给自己倒了杯茶,“好像挺急的样子。” 小温氏心里不由失望。 看来真是她想多了,人家对妍儿没心思。 这段时间她身在这里,倒也没完全不关心京师的形势,大局她不想了解,也没那个头脑能力。但沈约她还是留心着的。他和范家姑娘的婚事从两个多月前提起一直到现在依旧还没个结果,都说沈世子是病入膏肓才不得不搁置,可光看他还能跑到这里来就知道流言不符。 “沈世子气色如何?”她问女儿。 说起这个杜妍也奇怪:“不是说他病得很厉害吗?我看他倒是没事人一样。”所以刚才第一眼看到他她就想问来着。只是觉得人家那么做必有深意,他们又不熟,问那么多干什么。 小温氏叹了口气,装病就好好装。跑出来让人单单让妍儿知道他是作假的,这难道不该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她也弄不懂这个沈世子想做什么了。 这边沈约也有些后悔。 别的不说。没有问候一声相夫人就走,太失礼数。 可心里气不顺。 宋秉程到底哪里好? 他看着这乡间,青山绿水茅舍座座,心里的郁气倒是疏散不少。 正犹豫要不要叫马车回头。手下过来说了一句什么,他倒是有些意外,道:“来得倒是快。回京。” 奇艳斋,沈约一出车厢。老何便迎了上来:“来的是烈顿本人,看来他们这几个皇子的压力很大。” 沈约进了内室,一个人高马大五官格外立体的青年马上站了起来:“沈兄弟,你还记得我吧?” 沈约笑笑:“三皇子。” “不要叫我什么三皇子,到了你们大周我还算什么皇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你以前说我还没这么信,可我一来你们京都,出示了一下信物,马上就被带到这里来了,这全城都是你的人啊!” 沈约亲手斟了茶:“三皇子千里迢迢而来,不是就为了称赞我吧?” 烈顿,也就是北齐三皇子挺直了腰身,正色道:“你知道,我们北齐的皇子成年前一年皇室都会下派一个任务,根据未来一年里执行任务的种种表现决定成年后会得到什么封赏,爵位、宅邸、封地、职位,都与这项任务有关,我明年就成年了,而一个月前,我得到的任务你知道是什么?” 沈约示意他继续说,没有半点好奇的意思在。 烈顿不由有些沮丧,这个无意间结交的好友永远都是这样,你好像都不能看到他有任何失态的时候。 他可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他面前这个“永远不会失态”的朋友因为一个女孩子的一句话而气闷了好半晌。 不过烈顿的兴奋和紧张却不会因此而减退,他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北齐的楼氏一族你知道吗?近来他们又死灰复燃,动作频频,我的任务就是把他们打回原形!” 沈约微微一扬眉,北齐的楼氏,他当然知道。楼氏是北齐第一大族,当年北齐的皇后和太子妃都出自楼氏,太子在楼氏的支持下,声望极重,几乎要盖过当朝皇帝,甚至有人以为齐帝会提前禅位。 谁知道就在此时,现今的齐宣帝,也就是当时的七皇子毫无预兆地发动宫门叛变,杀了太子及其近臣,继而将楼氏男丁几乎屠戮殆尽,先皇无奈之下,值得退位让贤。 听起来是个杀兄逼父谋朝篡位的故事。 其实不过是北齐皇室担心楼氏取而代之,设的一个套,舍了一个太子就灭了楼氏满门。 而据说齐宣帝当时敢这么放手一搏,也是因为他的成年任务就是扳倒楼氏。 齐宣帝的任务目标是楼氏,完成任务而称帝。 现在他给儿子的任务目标也是楼氏,如果烈顿也完成了任务呢? 烈顿双眼熠熠,迎着沈约的目光道:“种种迹象显明,我父皇确实是有这个意思,所以这次任务不容有失,我需要你的帮助!” “没有这样简单吧?”沈约笑了笑,“当年齐宣帝一举夺位,是因为楼氏强盛盖主,他于国有大功,如今的楼氏不过是丧家之犬,纵然有几分动作也不过小打小闹,仅仅因此就许以帝王之位,贵国未免草率,若我没有猜错,你那几位优秀的兄长和弟弟,都知道了你的人物内容吧?”(未完待续) ------------ 第九十二章 时局,先辈的遗志 烈顿脸红了红,嘿嘿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烈顿能打探到完成任务可能会被册立为太子,其他皇子当然也知道,所以其实他的任务重点不在对付楼氏,而是如何在那些哥哥弟弟的围追堵截下完成任务。 齐宣帝考查的也不只是这么一个儿子的能力,而是所有儿子的表现。 楼氏,不过一个引子,一个平台罢了。 沈约心中轻叹,管窥一斑,不动声色间就挑起诸位皇子的争斗,而且把他们往远离朝堂的方向引,以免因夺嫡而误了国本,由此可见那位踏着兄弟和楼氏满门鲜血上位的齐宣帝,心性手腕何等强大。 相比起来,他们大周的皇帝…… 从出生起就被太后和宋家捏在手里,一个宋秉程就敢当着他的面叫嚣,一受激就直跳脚,轻易就能被下毒,中个毒就完全失了分寸,满心只想着报复回去。 哪里有帝王的风范? 当年战功赫赫军权在握的沈家竟然就毁在这种人手里…… 沈约掩住了眼里的情绪,又道:“你一得任务便来了大周,因为楼氏后人也来了此处?” 烈顿一拍大腿:“正是正是,据我所知那人已在京师,这次我的对手太多,战场又在你的地盘上,沈兄弟我需要你的帮助!”说着站起鞠躬到底。 沈约心里更不知该说什么了,好狡诈的齐宣帝,将战场直接布到帝国国都,也不怕他的儿子们行踪暴露全都折在这里? 还是说这也是考验之一? 他笑了笑:“毕竟是你们北齐皇室内部的事,我要是插手多了,你父亲该惦记我了,不过你我到底相识一场,适当帮忙还是可以的。” 烈顿大喜,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全程仰仗沈约,让沈约插手太多,这种事他也不敢做,否则父皇该对他不满了。 烈顿走后,老何不禁问沈约:“公子,我们需要怎么做?” 沈约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庭院里,一路看着各种各样的盆栽花草,声音平淡中透着往常难见的忧虑:“北齐自齐宣帝继位,十余年休养生息,充实国库,扩建军队,而我大周呢,椅子上的那位位置倒是坐得久,有四十几年了吧,可曾做过几件正经事?” “北齐诸位皇子皆优异出众,大周的皇子呢?”看看大皇子就知道整体水平了。 “北齐刑法严苛,贪污犯奸之事都极少出现,而大周在朝堂有结党营私,在乡野有豪族乡绅霸据一方,朝庭威信岌岌可危。” 沈约摇摇头:“照此发展下去,不出五年,甚至更短,北齐必然南伐。” 老何没有出声,他知道公子说的都是事实。 虽然很不喜欢龙椅上的那位,不喜欢大周的国姓,不喜欢当权势力的一切,但必须承认,大周如果被北齐侵犯,甚至取而代之,他们这些人也将永无安宁日子可过。 所以必须要有改变。 而且两边都要变,两边都要插手。 这本来也是老侯爷与侯爷,甚而是沈家几代人一直为之努力的方向。 公子继承先人遗志,也一并继承了沈家暗中的势力,并不断改善计划,一步步实施开来,直到近年才逐渐有所收获。 而在得知致使沈家落败的幕后黑手是大周皇帝之后,公子断然出手,不仅是为了报仇,也是因为没有了任何顾虑,必须尽快让这个国家日月换新天。 如今挡在他们脚前的两块大石头,皇室和宋家正互掐得欢,几位皇子、数大家族、各方势力亦小动作不断,京师看似风雨飘摇,但一切都向着他们需要的方向进行,只需稳坐钓鱼台,时而出手拨动一番。 沈约轻叹,本来想等雨歇云收,大周新局势确定,再稳个一二年再将全副精力调转北齐,然而这次机会送上门来,又如何能不把握? 他道:“撒网出去,我要知道北齐几位皇子的动向,在周的,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有那位楼氏后人。” “是。” “对了,那个南行如今怎么样了?” 老何有些皱眉:“跟在千峰身边,听说表现得不错,短短一两个月已经荣升为百夫长了。公子,我不明白,只是一个小人物,就算以后能在北齐做出一番事,毕竟将是敌人……”为他花了多少心思?培养自己人也不过如此了。 “未必,今日看着是阵营不同,或许将来他就是能为我们稳住北齐的自己人。”南行这个人,很早很早之前,他就派人监视了,大概有那么两三年的时间,他吃的,喝的,里面都加了特殊的药物,那药物不但对身体无甚损伤,反而会使其练功事半功倍,耳聪目明,药力积淀在体内,以期日后爆发,来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然一个从小扫马厩的如何能在被发掘之后进步如此之快? 就连他能在羽林军里快速获得一席之地,也有他暗中安排的缘故。 他本来只是将其想培养成一枚利器,让他顺利回到楼氏后人,即当年齐太子遗孤身边,助那人将北齐搅得天翻地覆。 可是在杜妍发现他、赏识他之后,一切都开始有了变化,最明显的是南行自己的心性,大概因为感激,他越来越多地表现出热爱和喜悦这种情绪,对所在的这个地方有了越发浓厚的归属感。 沈约抓住他的心理,让人扮成北齐的“使者”,便是那一矮一高两人,一试探之下果然发现他将自己视为了杜妍的人,而对北齐并无多少归属感。 而在确认他对杜妍确有依恋之情后,沈约果断改变了策略,与其把一个人才送给北齐,不如招为己用,与其为自己树立一个未来的对手,不如让他明确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当然后面这个想法,只在沈约心里默默起伏。 沈约说:“让千峰和他多联络联络感情,多给他点机会,让他爬得快一点,我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展露锋芒。”这样才能在不久的未来就起作用。 老何撇撇嘴:“是。” 如今北方前线没什么大战事,都是些小战斗,本来立功的机会就不多,华千峰自己想攒军功都不容易呢,还要分一杯羹给别人,可怜的家伙。r1152 ------------ 第九十三章 乡下来的小姑娘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沈约道:“放心,以后多的是机会。” 老何笑笑,想到一件事道:“倒是有一件事,宋家的那个庶子小动作频出,不知道哪里听说库峪的水是苦的,是因为矿藏丰富,真就打上了那里的主意,怂恿了一帮流寇去打劫,他正好可以乘虚而入。”这都什么人哪。 沈约问了一句:“我记得驻守库峪武将是温邦秩吧?”杜妍的舅舅。 老何忙点头,那可是一员老将,尤其熟悉北边形势,养好了伤后作用极大,这些年沈家的人一径蛰伏,很少能有动作大的,军中要员到底是远不如从前鼎盛之时那么多了。 所以就算跟杜妍没关系,温邦秩也是他们的关注及拉拢对象,只不过杜妍当初给了他们极佳的理由,加快了两边拉近关系的进程。 杜妍的特殊性,老何作为跟在沈约身边最久的,他是有所察觉的,那宋秉冲敢打温邦秩的主意,等着挨宰吧。 更别说宋秉冲打通关系悄悄从军之初,公子吩咐过是要注意此人。 “那宋秉冲计谋失败,已经被关押起来,消息传到这里至少过去十天了,到底放是不放?”他问道。 沈约果然并不高兴,他难得有将情绪放在面上的:“留着他,给他点虚职,日后宋家的烂摊子还要他来收呢。” 宋秉程你就等着庶弟变成庶长兄,回来跟你争家产吧。 老何没想到宋秉程身上,不过想到到时候宋家那个闹腾样,也觉得解气,随即却是面容一凝:“说到宋家,忠国公那个老狐狸好像嗅到不对,想要请旨让他的世子袭爵,自个儿带着一批族人回乡。” “激流勇退,保存实力么?”沈约伸手让一只蝴蝶落下,又轻轻一送让它振翅飞远,眸底印着日光,却反射出一派清寒、“这场戏他既然不想唱,那就让他永远别开口了,做得隐秘点。” 老何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嘿嘿一笑,做出一副阴险猥琐样:“我们可是有白楼和沧海两大杀器,还不是想让谁开口就开口,想让谁闭嘴就闭嘴。” …… 是夜,忠国公府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掠过,在树梢稍停,下方一队巡逻侍卫正好走过。 一个光风霁月清俊优雅的身影走出来,对侍卫队训话:“都打点起精神来,若再让人钻了空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影子冰冷的眼里滑过一抹讥诮,传闻中优雅从容的美玉公子也会这样粗暴地训斥人吗? 他看了看那府邸里烧毁的两处地方,不屑之意更深,等下面的人一走,他落到地上,身形一闪便不见了。 片刻之后他来到忠国公的院子外,游走了一圈,便将暗中保卫的人全给撂倒了。来到卧室外,闪身而入,不过片刻又出来,接着来到了忠国公世子的院子,这次没有惊动任何人,摸了进去又摸了出来,一溜烟不见了。 第二天天蒙蒙白,人们才发现国公爷院子里外倒下的人,闯进卧室一看,国公爷趴在地上,披散着头发,张着嘴,伸着手,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很快,府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国公爷不但得了失语症,还变得有些痴痴傻傻了。 一夜之间,宋家的顶梁柱倒了。 忠国公世子一把砸烂了茶盏,但愤怒掩盖不住他的惊恐不安,两只手交握着还在发抖:“父亲都已经想退了,为什么!为什么那位还不肯放过我们,真要鱼死网破吗?真当我们宋家是软柿子吗?” 宋秉程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是在警告他们,后退只有死路一条吗? 真的是皇上做的吗? 皇上……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魄力吗? 他心里有些不安:“父亲,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从长计议?父亲不也这么说,可结果呢?都欺到我们头顶了!”忠国公世子说着,惊慌褪去,开始挺直腰板,从身躯里逐渐焕发出一种气势,眼里好像多年的希望终于成为现实一般,光芒闪烁,“若此时还退,如何向族人交代?就算隐忍一时,我们还如何统治宋氏一脉?” 他昂首走出去:“父亲没了还有我这个儿子顶上,程儿,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了气骨!” 宋秉程紧紧蹙眉,看了看自己父亲高大坚定的背影,叹了口气,还是将那股不安压下,恭敬道:“孩儿谨记。” 说这句话时,他没有看到背对着他的高大父亲眼里闪现着怎样的兴奋与激狂,整个人魔怔了一般。他看着阔大的庭院,看着远近精美的层叠的屋舍,也看着远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宫阁楼。 这个国公府,这个家,终于是他当家了! 多少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一定会带领着宋家高歌凯进,再创辉煌,父亲做不到的事情,他来做! …… 风起云涌之下,人心变幻之下,谁都不知道京师南城门外来了一支四辆马车组成的车队。 到得城门前,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快速上前,拿出了路引和文书,收成的兵官看了看:“地方官员的家眷?” “是啊,家夫人得了重病,听说京师里的名医那是天底下最多最好的,便来求医。” 神往羡慕的模样惹得兵官和众小兵哈哈大笑,兵官把路引扔还给他:“名医自然是多,知道治好了当今圣上的顽疾的人是谁吗?冠白楼冠大师,御笔亲封的‘万能神医’,原本是个胡同里坐堂的小小郎中,经他名声大振之后,这满京师的郎中啊,大夫啊,身价立马倍涨,你们一个小小知县的家眷,请得起大夫吗?” 每每看到这些地方来的土包子,在京当差的优越感就油然而生,日子太无聊啦,一天到晚对人卑躬哈腰,不逗逗这些乡巴佬,心理平衡哪里找? 但他不知道他一句话引来了天大的震惊。 头一辆马车里一个芙蓉脸柳叶眉、小姐装扮的少女一把掀开小窗口的帘子,震惊地看着他:“万、万能神医?” 兵官一看,乡下来的就是不懂矜持,要是换做京师里的贵女,有什么疑惑不解,都打发下人去打听,哪会直接自己问这么跌份儿? “是啊,据说样样病痛出手即解,再难再杂的症状也难不倒人家,可不是万能神医吗?” 少女失魂落魄地软下来,口中喃喃道:“冠白楼,万能神医,冠白楼……” 怎么会这样?明明应该是好几年之后才扬名的? 那他呢?他现在还是那个世人眼中病得即将死去的可怜世子吗? 她几乎将帕子绞烂,又见那些官兵没个正形满是浮气不屑地看着她,她眼里闪过一丝刻毒,心里恨恨地想:“等我再度嫁过去,当上了武宁侯府的当家夫人,当上了执掌山河的竟陵王王妃,这些蔑视我看轻我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r1152 ------------ 第九十四章 前任出现 如果杜妍知道此人的心理想法,一定会惊得把唯一好使的眼珠子给瞪出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她脑海里露过脸又瞬间被pia飞的书中沈约的那位妻子,谢莹莹。 随着马车进入京师城门内,看着街上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谢莹莹眼里翻涌着水汽。 前世跟着母亲进京时,她还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卑微的地方县令的女儿,从衣着首饰到谈吐修养都矮了京师小姐一头,被武宁侯府挑中冲喜的时候,虽然不甘心嫁给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但到底也是冲着飞上枝头的野心去的。 她的夫君,出乎意料的俊美,虽然为人冷淡,但对她也算温柔体贴,婚后一个月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是太短了,仅仅一个月他就“过世”了。 进门新寡,若非后来诊出有了身孕,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她眼里渐渐染上凄苦,想到沈约更是心中怨气翻滚。 那段时间真的很艰难,她是熬不过去才做了错事,归根结底还不是他太无情,他却把什么都怪在她头上,也不念她好歹为他生了一个女儿,翻脸起来比谁都无情。 这次不会了,她一定会把握机会,好好扮演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因为她知道,只要挨过那么一段时间,等待她的将是无上荣华。 …… 赵则端急匆匆地走进左相府,管家连忙迎上去:“相爷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他面色肃冷道:“我要先见姨娘。” 管家面色一僵,但也不敢阻拦,如今京中局势不好,谁都知道赵氏皇族与宋氏死磕了。皇上病倒了,又被神医救回来,皇太后就被软禁了,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摔断腿了,宋家的某个大官又被罢职了…… 他家相爷和宋家关系在七姑娘的亲事彻底被退回来之后就闹僵了,而这时候替皇上做事无疑要面对宋家的怒火,相爷已经一个多月称病不出了。 可这位赵老板却时常出入府邸。瞎子也知道他很得相爷看重。甚至,相爷都有些忌惮他似的。 一路想着,他引着赵则端去后院。一面给相爷报信。 赵则柔身边伺候的紫萱看到赵则端就跟看到主心骨似的:“舅老爷,姨娘不大好了!” 赵则端跨步进去:“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姨娘这一胎本就凶险,时时有小产危险,再不引产。姨娘的身子就受不住了!” “胡说!”内室一个嘶哑的女声叫起来,“七活八不活。这正好八个月,引产不是要我孩儿的命吗!” 赵则端掀开帘子就看到自家妹妹面色如纸地靠在床头,腹部高高的笼子,整个人好像一捏就会碎。 他红了眼眶:“柔儿听话。再拖下去你的身子亏损不起……七个月时我就说引产,你就是不听,如今可好?” 赵则柔只摇头。眼泪成串成串地掉下来。 紫萱哽咽着插嘴:“还不是三姑娘,说什么还是自然地等瓜熟蒂落才好。胎儿还不到时候出生,强行逼他出生,这样的孩子将来必然多灾多病,姨娘便死撑着……明明当初夫人也叮嘱过最好提前分娩。” “她常常过来?” “三姑娘也不知为了什么事,竟似被禁足了,大抵也是太闷了,便偷偷来找姨娘说话。”紫萱压低声音,“姨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相爷默许的,哪里敢表露不乐意,这不便被缠上了?两三天必是要来一回的。” 毕竟那曾是府里最得宠的姑娘,谁敢给她脸子看? 姨娘有孕在身一日日也烦闷得很,两人便很快无话不说起来,紫萱心里却不乐意的,因为那三姑娘没几回便对院子里的事指手画脚起来,好似她才是主人一样,紫萱总管着姨娘身边的大小事务,每每总要站着听三姑娘训话,唠叨,真是憋气死了。 赵则端脸色不好,安慰了赵则柔几句便出去,又问紫萱:“那三姑娘都说了什么?” 紫萱心里一喜,面上忧虑地说:“不过是些闲话,就是常常对着姨娘的肚子说这一胎定是个大胖小子,给她添个弟弟之类的话,又说只要姨娘放宽心,必定能母子平安——这话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她回回说,姨娘本是心宽的,也被说得害怕起来。” “她的猫儿,就是那叫小柔的波斯猫生了只皮毛杂色颇为好看的猫,叫七彩宝贝,她也回回带过来,跟宝贝似地捧在手心,那猫调皮暴躁,好几次都把姨娘的裙子抓破了,姨娘受了惊三姑娘也马上道歉,可下一次还是将猫带来,还说那猫胆小,离不得她……” 都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杜婉被捧得惯了,性子里便有一股子高高在上,哪怕追杀杜妍事情失败后,杜涛替她遮掩也没成功,她被后悔之余的杜纯义迁怒,被训斥和禁足,还是没有改掉骄矜姿态,来姨娘这找优越感,还忍不住指指点点,总要这些奴仆对她心悦诚服才满意。 可是她招来的不是心悦诚服,而是紫萱的小鞋。 虽然说的都只是事实,但用词上做做文章,也足够惹人厌恶了。 赵则端果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煞气沉重,冷哼了一句:“不知所谓。”便交代紫萱照顾好赵则柔便走了。 他一路去了杜纯义的书房,杜纯义仿佛都不知道他十分越矩地去看了自己的姨娘,笑着请他坐下,寒暄一二,便问:“听说卓王归京了?” 一早得到赵则端的手信,说卓王回京,夜里还要到府上来,他真是吓到了,不过细想一想,倒也并不意外。 卓王便是赵则端跟随的那位藩王,也是大周最成气候、势力最大的一位藩王,其祖父当年夺嫡中舍弃了自己一身优势,反而帮助先皇夺位,因而得到先皇无尽感念,封地又大又富庶,三代下来已经发展得兵多将广,富可敌国。 杜纯义不相信卓王心里对皇位没有想法,当初第一代卓王之所以投靠先皇,也不是不贪恋权势,而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之举。(未完待续) ps:犹豫过要不要把谢这个人物放进来,回看大纲,此人确实存在,那就不删了,对推进情节也是有帮助的,她就是来黑男主的↖(^w^)↗ 杜妍能穿进这个故事里,说明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有漏洞的,所以再出现一个漏洞也是有道理的吧。 不过这位戏份不会很多,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很快让她领盒饭的。 ------------ 第九十五章 木荣复 赵则端道:“卓王忧心天下,如今皇上孤注一掷对付宋家,已经使得朝纲扰乱,人心浮动,眼看要动摇国本,卓王如何还能在封地坐得住?少不得要亲自回京一趟,替皇上震住这场子了,只是藩王无诏还京,太过敏感,还烦请相爷保密。” “自然自然,卓王心怀天下,本相敬佩。”杜纯义微微倾身:“卓王可还有说什么?” 赵则端看着他笑道:“相爷指的什么?”看着杜纯义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又说,“不过王爷又说,经过这一次,朝廷威信日益衰微,当次之际,立褚已经是势不容缓了,想来王爷入京之后会亲自与相爷商议。” 杜纯义微松:“不知王爷可有想法了?” “这个么,中宫无子,大皇子乃长子,自然是名正言顺。” 赵则端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门外那个影子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接着一个二十五六的美妇便端着茶盘进来:“相爷,赵先生,用茶。” 形容丰美,风韵怡人,是个绝美的女子。 赵则端看了看她:“这位便是萧氏女吧?萧贵妃表妹,大皇子表姨母,相爷有这样一层姻亲关系在,日后封爵也不在话下了吧?” 杜纯义笑容有些僵硬,暗暗瞪了萧姨娘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此时进来。 赵则端掩饰住嘴角的讥嘲。 这杜纯义,自诩直臣孤臣,实则一肚子算计。 一面表现得多忠于皇帝,一面和宋家牵扯不断,如今赵宋相争。他直接装病躲起来,同时到处找下一个靠山。 估计他想要支持卓王亲自夺位,可是他身边有萧氏女,萧国公虽然没有忠国公那样名声赫赫锋芒毕露,可也绝对不是个无能的,不叫的狗咬人最凶,这会儿还隐忍着是要捡漏呢。而默默无闻的萧姨娘也从一个姨娘到能够掌家。到此时自行进出书房杜纯义也只能用眼神警告。肯定是得到了家族的示意和支持。 所谓百官之首,原来是轻易就被萧家拿住了么?真是可笑。 若不是卓王亲口说这个杜纯义能从一个小小秀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手段绝对是有的。要亲自来和他见面,赵则端才不想和杜纯义接触。 果然,萧姨娘掩嘴一笑,给赵则端行了大礼:“久仰卓王大名。赵先生是卓王麾下大能,必是睿智多谋。国公爷对先生好奇得很,不知可否过府一叙?” 杜纯义顿时脸色铁青。 若是要扶持大皇子,萧家越过他这个左相,直接与卓王搭线。还有他杜纯义什么事? 他讥讽地想,萧家隐忍多年终于要动,可是是退出政治核心太久了吧。难道看不出来卓王不会甘心扶持一个毛头小子上位吗? 萧家和大皇子恐怕都只是他的一个幌子罢了。 赵则端没有接受邀请,也没有拒绝。只与杜纯义约好时间便要走,刚出了门口,一行人缓缓而来,为首的穿着一身蛟纱裙,肤白胜雪,发黑如墨,一颦一笑皆是无限美妙,不是杜婉是谁? 赵则端面色冰冷下去,冷眼看着杜婉盈盈福身:“见过赵先生。” “相爷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杜纯义说话,杜婉就昂首道:“我自幼得皇太后疼爱,与宋家的公子姑娘都有交情,宋家曾一心想要求娶我,可以说我对宋家最了解不过,甚至知道他们家族最大的秘辛,我知道怎样才能击垮宋家,我想卓王对这个消息一定很感兴趣?” “哦?你想说,卓王需要你?” “晚间还望赵先生引荐?”杜婉不得不这么做?她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了,她不要再被全世界遗弃一样躲在后院那么小小一块地方,她会疯掉的。她这么美丽,这么有聪明才智,如何能被拘束在三寸之地? 她偷听到卓王可能有称帝的野心,便知道这是她的机会,能得到卓王器重,再辅佐他登上大位,天下便会被她踩在地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日子她越来越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命中注定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最有权势的女人,她应当俯视群雄,傲视苍生,整个天下都是她的舞台。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卓王一定会很欣赏她的。 她也傲然地看着赵则端,觉得他一定会同意的,因为她也有种感觉,眼前这个男人本该是对自己毕恭毕敬,付出性命亦不后悔的。 赵则端看着杜婉,心里却笑翻了。 引荐? 是想要自荐枕席吧? 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这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是天下第一? 而她所谓的秘密,不会是从宋秉冲那个庶子嘴里听来的吧? 虽然这个宋家的大丑闻是可以闹出一场风波,但比起大面上,最多是小打小闹,为什么?因为宋秉冲此时不过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所以杜婉是凭什么有信心卓王会因为这个丝毫无关紧要、并且自己也早已知道的情报而看重她? 他心里想着紫萱的那些话,这个顾影自怜自以为是的女人恐怕根本没把他的妹妹放在眼里吧? 他的妹妹在床上那样痛苦、纠结,她却打扮得光鲜亮丽,只想着如何傍上一位王爷,甚至是将来的天下之主。 赵则端忽然笑起来,温和地说:“杜三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向卓王推荐你的。” 杜婉大喜,根本没看到他眼里闪烁的厌恶和寒光。 …… 就在左相府准备接见远道而来的卓王而备下酒席时,今科榜眼陆沉机已经在酒席上。 今日是翰林院同僚出来聚会,他已经是翰林院编修,平日为人虽平和,但却总让人觉得有种要敬而远之的感觉,至少和这群同等阶级的同僚玩得不开,他更多的时候是去找翰林学士请教学问上的问题。 不错,他一进来就得到了这位翰林院最高首长的赏识,让人羡慕嫉妒不已。 可今天他却来这种聚会了,不为别的,这次来了一个学子,姓木名荣复,是个,嗯,学问很好,来历也很神秘的人。(未完待续) ------------ 第九十六章 沈家势力,六大家臣 木荣复,取这样一个名字是担心人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陆沉机看着那个做出一首意境极高的七言绝句而被人围着敬酒的高大青年,忽地起身,在旁人突然安静下来注视的目光下,执起酒杯过去:“木兄好文采,沉机佩服,在此先干为敬。” 周围还是静静的。 陆榜眼何时如此郑重地对个同辈人说这样的话。 木荣复亦含笑看着这为新科榜眼,心里松了口气,总算钓上个有料的人了,他这次来大周可不是为了吟诗作画,吸引一群不上不下的小文官的,唯有陆沉机这样明显前途广阔潜力无限的人才值得他下功夫。 当然,如果能和探花杜涛,那个左相之子结交,那就更好了。 看到陆沉机眼里的敬慕,他暗暗又颇为得意起来,执杯干下:“惭愧惭愧。” “木兄应该不是京师人士吧,你那诗中描绘的黄沙莽莽的景象可不是南方有的。” 木荣复笑道:“不错,我自幼跟随老师,到过各种地方,老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有真正看过天下百态,才能有一颗宽阔的心,才能为天下苍生干大实事。”言语中对他那位老师无限崇敬。 呵呵…… 在场有些人心里在笑,这个意思是没有到处跑的人就心胸狭窄,就是在混吃等死不干实事了? 原本对木荣复观感不错的人心里都嘀咕起来,看木荣复的眼神也不如之前那么热情了。 陆沉机也感到意外,这个木荣复,真的是公子说的那个人吗? 这智商不大对啊。 陆沉机继续试探,几回推杯换盏后。两人的情谊顿时深了无数,仿佛已经是经年的良友一般,木荣复简直要将其视为之际了。 入夜,众人散去,陆沉机还知道了木荣复住在哪里,身边有几个伺候的人,“家境”如何等等。 他默默地回去自己的住处。沐浴一番。换了身衣服,才踏着夜色去了奇艳斋的后院厢房里。 老何颠颠地凑上来:“搞定了没有?” 陆沉机不理他,走到廊下拱手施礼:“公子。那木荣复虽有些才智,但心性过于简单,已经对我颇为信任了。” 沈约披散着发,发梢还渗着水。眼看也是才沐浴过,立在廊下赏月。此时问:“你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沉机略有犹豫,“其为人骄傲易自得,警觉心也不够,三言两语便对人推心置腹。” 老何一旁哼道:“我看不是他警觉心不够。是你段数太高,谁不被你哄得团团转?” 陆沉机看他一眼:“好说好说,比起将生意做得遍布天下。光凭一张嘴便能坑得人将铺子拱手让上,一分一厘都计算得清清楚楚的何掌柜。我自叹弗如。” 沈约有些无奈地看看这两人,他们两个打从一开始就不对头,这个嫌那个心机太深太黑,脸上带笑,肚子里却谋算着怎么害人,那个嫌这个张口闭口都是钱,整个掉钱眼里了。 当然,这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沈约并不是很清楚。 沈家门下势力人手遍布天下,大致可分为六块,军、政、商、医、武、器,他手下便也有着六大直属家臣,唯有每一分支精心训练、遴选出的最优秀者,才有资格直接对沈氏继承人负责,反过来,直属于继承者的六人在各自的分支里,身份地位也极高,仅次于正副首领。 而这六人,每一个年纪都比他大些,如最小的陆沉机也长他三岁,年纪最大的老何,便足足长了他九岁。 沈约小时候身体是真的不好,泡着药罐子长大的,一直到四岁上据说还不怎么能自己走路,如果有的选择,没有人会愿意让这样一个孩子继承沈家。 可惜当时的沈家嫡血已绝,剩下的那些旁支,血脉上还好说,毕竟也不是完全看血统的,但问题是一个个都居心叵测,不是没有能力就是能力太强,野心膨胀,绝对不可能继承嫡枝的志向,哪个上位都免不了来一场清洗,六支势力哪怕是为了自保,也必须拼尽一切去挽救沈约。 沈约也争气,身体果然一天天好起来,可到底起步迟了,上头又没有嫡亲手把手教导,唯一一个同心同德的亲姑姑沈皇后因为是外嫁女,也不能接触沈家背景这样机密的事。 那段时间真的很难,每天要学的东西太多,除了老何一直在身边照顾他,其余五人一直到他十二三岁,那些长辈才把人给送过来。 一个个都差不多成年了,沈约花了不少的心力才将其逐一收服。 直到如今,虽然一个个都对他无比恭敬,但要说感情多深,那是没有的,那些老人说,再过个几年就好了,毕竟他们六人的命都系在沈约一人身上,若沈约遭遇不测,他们六个也将不能存活于世。 当年两任武宁侯相继出事,老侯爷倒好说,他的六位属下也都近古稀之年,对老侯爷也无比忠心爱戴,安排好身后事马上追随去地下。但沈约的父亲死时还不到而立,他的六个手下只有三个愿意自裁,剩余三个以时局危急、下任继承人太过弱小为由,不肯引咎。 六大势力先齐心协力对付外敌,等情况一稳定,马上调转矛头将三人抓捕,当众行刑,甚至将其家眷也白绫毒酒的赐死了。 说冷血也好,说残忍也好,规矩绝不能废,不然还有谁能用生命为家主服务?家主的安危如何保证?这是要杜绝任何收买六大家臣而暗害家主的可能性。 沈约不由得想,沈家先辈来历一定不凡,这样严苛的规则,这样铁血的宗旨,这样庞大神秘的组织,不是普通人能缔造得出来的。 想得太远,他回过神又看着陆沉机和老何两人,这一大一小两人,也不知道怎么结的怨,据说是老何小时候太过憨直,被陆沉机坑得很惨,回过头来就在钱财上压榨他,弄得他求学路艰难无比,落魄非常……(未完待续) ------------ 第九十七章 重生女与原女主的相遇 他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互瞪:“木荣复表面如何,未必意味着他真是这样的人,他想要结交真正的能人,便是得罪了寻常人又如何?况且粗豪率直有时更能让人放心。” 陆沉机略一思索,垂首道:“受教,我会密切注意木荣复动向。” 受教…… 沈约淡淡看他一眼:“你也不用做太多,只需要静观其变,让我们看看北齐皇子们到底有几分能力吧。” 他看着天上的朗月淡淡地想,重点不是木荣复,也不是北齐诸皇子,而是如何在这件事中,让北齐受创。 …… 木荣复果然很快被北齐的人找到,而且还不是来自一派的人。 有人要抓他,有人拦着,有人干脆想杀了他,有人拼命相救。 “靠!这阴魂不散的人!”木荣复再一次狼狈万分地躲过一波追杀,眼中余悸未消,“我的行踪暴露了?那些仿佛是北齐的人?” 他一拳搭在墙上,他都躲到大周来了,这些人还想怎样? 手下说,直接去找大周的当权者吧? 本来他们这次来也就是想求外援,不然但凭他们楼氏的一点点后人和残存势力,想推翻北齐统治,痴人说梦! 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大周的皇帝逮着舅家乱咬呢,哪有心思接见北齐的人? 大周皇帝不行,传闻中很厉害的忠国公府宋家也自顾不暇。 那个很有名气的左相? 文人一个,有什么用? “大人,听说那卓王进京了,这个大周的藩王手下兵马无数,就是大周皇帝都要忌惮他三分。”手下献策。“大周的皇帝是个没用的,手里也没有军符,真正算起来还远不如这个卓王,不如我们去求他相助?” 木荣复深以为然。 好不容易查到卓王的住址,还没上去敲门呢,一个人从墙头跌落下来。 正好砸在木荣复怀里。 香风扑鼻,软玉在怀。 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木荣复怔住了。他们北齐人长得高大,相对而言女子也都比大周的女子长大粗大粗糙些,这样精致绝艳的人儿还真是少见。 不过他也不是能随随便便被女色蛊惑的人。忙反应过来将人放下:“姑娘你没事吧?” 杜婉脸色惨白惨白,生平第一次翻墙逃跑,还是出于惊险无比的事儿,这会儿腿都软了。看到一个高大威武的青年,顿时心生喜意。可怜兮兮地抓住他的袖子:“救我,救我!” “姑娘你怎么了?” “那里面,那里面有恶人,他。他想将我……”话没说完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木荣复这会儿没搂住,杜婉砰的一下直接倒在了地上,本来只是作戏的。这下子还真的脑袋可在石子上,摔晕过去了。 而木荣复犹自震惊。 这院子里住的不是那个卓王吗?听这女子的话。那卓王难道是想强迫民女?人品如何先不说,当此大周争夺皇权的时刻还想这种事,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更不要说还真被人逃出来了。 这么一个弱不禁风,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女人都能翻墙出来,这卓王的侍卫该有多能干? 这样的人,真的是可以和大周皇帝叫板的实权人物吗? 一时没了主意,木荣复决定还是查清楚再来的好,免得对着一个饭桶也将自己的底细兜清楚,那就太蠢了。 他走了两步,想了想对属下说:“你们谁将她扛起来,一道儿带回去。” 他们投宿到一家不大不小不好不差的客栈,这客栈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起眼。 把一个瘦巴巴软绵绵的女人塞进麻袋装成行李弄客栈,木荣复手底下这些北边来得蛮汉子还是能轻易做到的。虽然他们一个个心里都很抱怨大人为什么要带上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于是进了客栈,住上房间,他们很粗鲁的把人扔在床上,就下去进食补充能量了。 每天被这样追杀那样追杀,流汗又流血,很累的好不好,所以能吃的时候一定要拼命地吃,谁知道下一顿在哪里? 他们没看到,在他们离开房间后,一张脸从拐角探出来,那是一张颇为俏丽的少女的脸,芙蓉脸柳叶眉,身上衣服虽然很朴素,但行动间并不像个普通女孩那样不讲究。 对于一个从无尽悔恨中死去又活来,就等着再次嫁给那个大周将来最后权势的人的谢莹莹来说,当然要把握一切机会修身养性,让自己配得起未来那至高无上的身份啊。 可是这几日的多方打听,再三证实,谢莹莹却遭到了前所未有哦的打击。 冠白楼提前扬名也就算了,皇帝和宋家互掐是什么节奏?她知道两边是有大仇大矛盾的,但不该这个时候就闹翻啊。 而且杜婉那个第一才女、经商圈钱一把手、叫所有女人羡慕嫉妒恨的家伙居然没什么名气,还据说被左相打包送给卓王了。宋秉冲呢?他就能眼看着爱妻被这样糟蹋?结果,什么宋秉冲?谁都不知道这个名字。 倒是宋秉程还是一如既往地有名,只是这次不是他被个瞎眼女人缠上又被戴上绿帽子这样的“有名”了,而是他竟然主动去提亲,表现得非常地有诚意、动情,那杜妍彻底坏了名声并且失踪之后还不愿放手,近期才真是退婚。 这是什么情圣节奏?宋秉程如果真的这么喜欢那个杜妍,就不会任由杜妍被宋秉冲和杜婉一起欺负死了。 最叫她心慌的还是沈约。 那个病世子,她前世只做了她一个月丈夫的人,此时倒还真的还病着,但与范家的婚约并未消除,范家没有再主动退婚了,而武宁侯府也没有半点要随便找个人冲喜成婚的意思。 谢莹莹觉得整个天都塌了。 他们不要人冲喜了? 那她还怎么嫁过去? 一个是地方县令的女儿,一个是武宁侯世子,当今皇后的亲侄子,不是忙里忙慌选个人,不是武宁侯夫人刻薄作践沈约,就算是嫁牌位也轮不到她啊。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糊里糊涂回了客栈,在房里怎么也睡不着,娘亲一声沉重过一声的咳嗽也让她厌烦不已。其实重生后她有机会只好娘亲的,但她好了,她还怎么进京,怎么被选中去冲喜?所以她千方百计拦着娘亲病好。 还有爹爹,她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升官晋职,可是如果他不是一个小小县令了,武宁侯夫人又怎么能挑选不再“卑微低贱”的她呢? 她做了这么多,牺牲了娘亲的健康和爹爹的仕途,再自责再心痛也强忍着,一心一意地等着再与两人缔结良缘,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改变了?! 就在这时,她心慌意乱地从房里出来之际,她看到一群人把一个人形的麻袋弄到房间里去,又一起出来了,她好奇心起,忍着紧张害怕悄悄过去,门没关,推开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 床上那人,不正是本该名满京师的杜婉吗?(未完待续) ------------ 第九十八章 近在眼前的机会 杜婉绝对是让京师乃至大周乃至整个天下所有女人都深深嫉妒的人生赢家。 谢莹莹前世人生最后几年被遗弃在庄子上,外界消息不通的时候,都能听到乡间老少对其的歌功颂德。 杜婉当时已经是摄政王妃,大周最高贵有权势的女人,甚至听说北齐新帝都与其暧昧不清,差点为了夺她回去而要南伐。 不过谢莹莹那时也隐约知道沈约的立场和能力,心里一直在暗暗地期待沈约将这个恨不得把名字宣传得天下皆知的女人还有她的丈夫宋秉冲打回原形。 可惜她没等到那一天就病死了,一睁眼就回到幼年。 几年来心中所思所想就是这辈子要得到比杜婉更多的荣光,如今眼见着杜婉被弄晕狼狈扔在床上的样子,自然是暗喜不已。 可是她又不能不理她,毕竟这是个真正的局内人,也许能从她口中知道这一世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谢莹莹悄悄潜进去,怎么都叫不醒杜婉,她睡得可舒服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卓王殿下,杜婉虽身为女流之辈,然心系苍生……天下正值急需明主之时,殿下英明神武……” 谢莹莹听得长大了嘴巴。 这不是在溜须拍马吧? 连梦里都不忘演练。 况且卓王前世是在几年后皇上身体大不好了才进京,各种阴谋诡计搅风搅雨,最后是宋秉冲单枪匹马潜入其府邸,将其一刀宰于睡梦之中。 杜婉这是仰慕上了她未来夫君的敌人? 而且卓王不比皇上差多少岁,都快四十了吧? 谢莹莹恶心不已,抓起茶壶泼了上去。在杜婉尖叫前捂住她嘴巴:“你被坏人抓了,快跟我走。” 两人跑到谢莹莹的房间去,谢莹莹当即把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幕说出来,又唉声叹气地说了自己带母进京求医的遭遇,然后问起杜婉的姓名。 杜婉本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惊吓才从卓王私宅里逃出来,这会儿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谢莹莹又长得清柔娇弱。千里带母进京的经历很能博人好感。话语眼神动作无一不是着意而为,杜婉心神不定之下哪里是这个活过一回的人的对手,当即把自己的身家遭遇都说了一遍。 当然。像涉及卓王那些的事,她肯定是不说的。 饶是这样也让谢莹莹心里起了惊涛骇浪。 “你的七妹妹出城遇了强匪,是武宁侯世子救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大致不会错了。沈世子和宋家大公子身份、年龄这些本就有诸多想象之处,沈世子却不如多矣。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对我七妹妹好像格外关心些。宫里也相救过,城外也是他将人带去山寺,若是旁人。直接送回相府不就行了?我听说过一个说法。” “是什么?” “我七妹妹种出一盆莲,也不知怎么被传成了千年古莲,这寓意可好。而沈世子寿数有碍,若是娶了能种出千年古莲的人……” 杜婉没说下去。自己却已经笑得不行,一派的嘲讽:“我只听过八字相合,命中旺夫的,没听说种个花也能种出如此多说法的。”她极不负责任地说:“我那七妹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已经得了好姻缘,偏闹着要退亲,一面再去招惹旁人,听说有一次见到沈世子太过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谢莹莹笑得嘴角都僵硬了,她见杜婉披头散发,起劲地议论着杜妍,好像这样贬低她同父妹妹就能彰显自己的高贵来一般,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此时是多么的刻薄狰狞。 谢莹莹索性就顺着她说,勾得她越说越多,越听越感觉这杜妍不是她前世知道的那个。 莫非她也是个重生的,不然原本那样爱慕宋秉程,怎么突然不嫁了?不然怎么知道冠白楼的名字?不然怎么会抢走了杜婉的有关千年古莲的荣誉?不然为什么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世人眼中毫无前途的沈约? 她袖子里的手直打颤:“你七妹妹如今何处?” “这倒是不知,我们杜家就当作没有这个女儿了,哪里还去探问她在何处!”杜婉道,完全忽略了找过却根本找不到的事实。 此时外头突然一阵嘈乱,竟似有人打斗起来,两人跑门边,偷偷打开一隙看了看,吓得立马倒退回来,摊在了凳子上。 几个手持武器的人在走廊上狂奔,两方人马在厮斗,处于被动状态的正是抓了杜婉的那些人。 很快整间客栈都被惊动了。 谢莹莹和杜婉两个娇弱女子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到外面一声:“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明显变音过的难听声音道:“木荣复是吧,有人要你死,就这么简单!” 谢莹莹惊呆了。 木荣复?! 她也顾不得危险不危险,忙跑到门边偷偷看出去,果然看到了冲一个身材高大五官粗豪的男人,顿时怔在原地。 真的是木荣复。 那个日后北齐的皇帝! 当年她寡居寂寞,姑姑常常带着表姐表妹来看她,自然了,偶尔还有那位一表人才的表哥。 那日北齐新帝仪驾来京。 哪有一国之君跑到另一个国家的都城来的?简直是在贬低自己的身份。 不过听说北齐新帝登基本就有摄政王夫妇的大力支持,所以他本就是矮着他们大周一头的。 百年千年都没有的事,她按捺不住偷偷跟着表哥去街上看热闹,她就看到了皇辇上的那个年轻人,比京都男人长得粗犷威猛得多了,却更有男人味,她当时就想若她那个早死的夫君能有如此体魄,自己也不用如此凄苦了。 因而印象格外深刻。 可是没到晚上这个新帝就遇刺了。 京师一片动荡,街上是见人就抓的官兵,这里一片火光,那里一抹血色,她都没能回去侯府,跟着表哥糊里糊涂地逃到了一个破院子里,黑夜中两人瑟瑟发抖抱在了一起……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那里根本不是一个破院子,而是姑姑和表哥私底下置的家产,当日即便是没有发生那样的大事,表哥也是要闹出点事来引她过去的。 想到那晚发生的事,谢莹莹面色一片惨白,外面却已又打起来,然后一个男人飞了进来,纸窗被他撞得稀巴烂。 然后又一个男人追着打进来。 头一个男人正是木荣复,他还负伤了,胳膊一直流血,只在勉强招架。 谢莹莹和杜婉尖叫着连连后退,躲到了床边角落里去,忽然谢莹莹看向身边的杜婉。 如果她没记错,杜婉和北齐新帝最初的交集,就是她曾经救过他一命。 当时木荣复也是被追杀,杜婉因为“最善良不过”,舍己为人地扑上去替他挡了一招。 不过杜婉运气太好,只伤了皮毛。 一点皮外伤,就换来了一个帝王一生的感激和爱慕。 谢莹莹看着激战中的两人,内心也剧烈交战起来。 这一刻,所有信息在脑海中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展现。 京师格局大变,该出名的人没有出名,该默默无闻的人却名声鹊起。 武宁侯府不知道还会不会给沈约再找冲喜新娘,同时却有一个疑似也是重生者的杜七,沈约对此人还格外与众不同。 她呢? 她还是一成不变地苦等吗? 她放弃了多少富贵机会,每一次都心疼得滴血,可如果沈约不是前世那样的,自己为他牺牲那么多还值得吗? 要不然,要不然…… 她脑子里还没想好,眼看着两人越大越往这边靠,木荣复离她好近好近,想到他坐在皇辇中,黄袍加身睥睨众生的景象,杜婉突然叫了一声“小心啊”,她再也无法思考,一把扑了上去。(未完待续) ------------ 第九十九章 生病 “她还没醒?” 木荣复烦躁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心里郁闷地要死。 这个女人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冲冲出来抱着他往一旁滚去,嘴里还直嚷嚷着“小心小心”。 小心个屁! 当时明显他已经占了上风,只需要再一招他就能把对手拿下了好吧。 全被搅和了。 杜婉一脸担忧感动地说:“大夫说谢姑娘受了惊吓……我真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勇敢,在危急关头冲了出去,木公子你一定要好好感谢她。”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舒服,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她皱着眉头去体会这种情绪,可随即又无迹可寻了。 木荣复嘴角抽了抽,一个莫名其妙还不算完,这里还有一个脑抽的。 别说他根本不需要人救,就算那什么谢莹莹没有帮倒忙,也没有一个女孩子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就往他身上扑的吧?哪怕那男的处境危险得快要死了,也跟你没半根毛的关系啊。 这些大周的女人都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边规矩大,女人都不能跟外男说多少花,一根指头、头发丝都不能有接触的吗? 他好想挥手赶人,可是想到这个杜婉是从卓王府里出来的,而且还是左相的嫡长女,他只好强忍住了。 杜婉没敢回府,她信誓旦旦地说要成为卓王身边唯一一个女幕僚,结果头一天晚上就逃了出来,父亲一定气疯了。 可是卓王那厮实在欺人太甚,赵则端向他讨要,他就将她直接丢给了赵则端。还美其名曰赐手下美人,把她杜婉当成什么了?! 真当自己能荣登正统不成? 因此在木荣复探问卓王时,她就再次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言下之意满满都是卓王此人雄韬武略或许不差,但眼界狭隘,识人不清,被个手下一蛊惑。竟连左相的感受都不顾及。侮辱其女。 还未功成就轻慢能够帮到他的人,太过自大糊涂。 木荣复无比失望,连左相都不放在眼里。像他这样主动上门求援的,对方又能付与多少重视? 谢莹莹在里面听了半天,此时悠悠“醒转”:“虽然不知公子为何关心卓王之事,但我知道公子一定不是寻常人。若说大周掌兵的,可不止卓王一家。武宁侯府可是大周开国以来,兵符的唯一掌控者。” “武宁侯府?沈家?”木荣复对能说出这种话的谢莹莹有些兴趣了,也不再对她不是鼻子不是眼的,“武宁侯被罢了官。世子又病弱无能,我看他们是自身难保。” “这可未必。”谢莹莹心里想着前世几次看到杜婉的场景,永远是一副智珠在握。天下大局尽在我心的感觉,也挺直了背脊。微抬下巴,笑容浅淡而优雅,极有智慧的样子。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怎可能没有些后招?正是因为武宁侯被莫名其妙地夺职,此时心中说不定正憋着口气,正等着公子给他们机会。再者都说世子病弱,可真正如何又有谁知道,说不定只是哀兵之策。” 光凭她自己肯定接触不到沈约,只能通过这木荣复了。 她重生而来,知道许多的秘辛和后事走向,眼前此人虽然将是北齐皇帝,但她信奉从一而终,心中到底对前世的丈夫割舍不下,若他并未改变、变心,她自然要尽全力帮助他,让他少走点弯路的。 杜婉在一旁看着谢莹莹的姿态,感觉别扭极了。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但又觉得哪里都不对,仍是那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一般的失落感。 她看谢莹莹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 轻哼一声:“谢姑娘是想说,沈世子是装病,韬光养晦?我自幼生于此长于此,谢姑娘才进京几日?” 谢莹莹毫不示弱:“常言道,当局者迷。” 杜婉混到这步田地,所有优势都已耗尽,而她掌握先机,荣华之路,才刚刚开始呢。 两人表面上的惺惺相惜瞬间破裂,用眼神厮杀起来。 木荣复摇摇头,女人就是这么奇怪。 不过他倒真将谢莹莹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之前谢莹莹冲上来那么一抱,将他的优势尽数变成了劣势,那刺客正要对他施展杀招,楼下官兵来了,其他刺客立即撤退,要杀他的这个还不肯放弃,他的同伴阻止他,当时他们的对话很急很轻,他还是依稀听到了几段:“一时半会也解决不掉……下面人……现在管着京城的是谁?落到沈……手里还要命吗……” 沈?沈什么? …… 时渐渐入秋,继而深秋,正是满山枫林尽染的时候,可以尽情地玩耍,山上采各种各样的果子,甚至弄点小猎物,杜妍一下子没忍住,撒开脚到处兜风去,结果一回来就病倒了。 这一病还不轻,本来只是山上染上了小风寒,却缠缠绵绵一直好不了,请了大夫抓了药,吃了好多天都没效果,反而越来越沉重,小温氏都急得上火冒泡:“我叫你不要到处跑,你偏不听,跟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一样满山乱跑,这下可好了!” 杜妍是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出去的,那女孩叫朵儿,是河那边村子里农户家的女儿,父母都死了,家里爷爷奶奶每天都要下地,她没人照顾没人管,就会出来到处掐花玩。 杜妍她们住的这里挨着山脚,远离村子,房子又大又坚固精致,村里人都知道这是哪位贵人在这里修养,都不敢过来讨嫌,但孩子不同,那朵儿在外头玩过几次,小温氏正值母性大发之时,见她瘦巴巴很可怜的样子,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叫人送了几回糕点给她吃,这孩子就认准了这里一般,今天摘把花,明天送只蚱蜢,后天送一兜河里的鹅卵石。 别人都好,杜妍是个野性未脱不受拘束的,来到山边也不曾出去好好玩过,就和这孩子相熟了起来,几日前竟一起跑了出去,小温氏只当她们是在附近玩,谁知道竟跑到山上去了,还天擦黑才快回来。 “我真是被你气死了,果然还是该压着你多学学规矩。” 小温氏的预产期就在半个月后了,一个肚子挺得老大,最是该静养的时候却为杜妍天天操心,来来回回地走动,杜妍看得惊心,文妈妈还安慰她,多走走以后生产也更容易。 杜妍虚弱又愧疚地说:“娘,你别念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头晕。” 本来以为这些日子坚持锻炼,她身体已经不错了,谁知道只是出了汗,一时没忍住脱了外衣,就那么经了点风就倒下了,还病得越来越重。 小温氏听她这样说顿时焦急起来:“又不舒服了,晕就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杜妍觉得躺下会更难受,鼻塞,发热,困倦,恶心想吐,还不如坐着吹吹风,不过她也不想小温氏在这里担心,只得点了点头:“娘也快回去吧,我这里不要天天来了,传……要是过了病气可怎么办?”(未完待续) ps:过渡章节,写得有些不顺…… ------------ 第一百章 表白 小温氏嘴里应着,将杜妍身边的三个丫鬟又敲打了一番,才心忡忡地出去,对下人说:“以后再不许那个朵儿来了!把她送来的那些花啊草啊,全扔了!” 文妈妈见下面伺候的噤若寒蝉,忙笑道:“夫人你忘了,那些东西早几天前全扔得干干净净了,门口也打过招呼,看到那朵儿就远远赶走。” 小温氏这才顺气些,扶着额头道:“这些乡野小丫头,没得带坏了妍儿。” 这话说得下人都怪怪的,文妈妈都笑不下去了,小温氏回过神来也有些脸红,她哪里料得到自家女儿都十四岁多了,还会被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带得到处跑,这些年岁都不知道长到哪根狗尾巴草上头去了。 “什么带坏?”就听到一道清肃沉静的声音从门口那边传来,随即一身细棉锦袍的沈约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年轻人。 小温氏看到那人眼睛就亮了起来,急忙下阶:“冠郎中……不,冠神医!” 冠白楼温和地笑了笑,施礼道:“夫人唤我白楼便是,夫人小心脚下。” 沈约沉声道:“听说阿妍病了?” 小温氏为他的称呼诧异了一下,连忙将他们往里请去:“快病了十多天了,怎么也不好,你们来了可好了。” …… 杜妍在小温氏出去之后就模模糊糊又睡了起来,听到有男子的说话声,这可是不应该出现的,她想睁眼,鼻端却传来凝神的药香。意只好细细又叮嘱了一番,才忧识很快就沉了下去。 醒来已经是下午,她十多天来第一次睡得这样安稳,睁开眼时还懒洋洋的,结果看到眼前的人,什么慵懒惬意都被吓飞了,一下子精神无比。 “沈约!” 沈约收回搭在她额头的手。垂眸凝视她睡得红扑扑的脸:“病了这么久也不通知我?” 杜妍大感怪异。心说为什么要通知你? 沈约心下郁闷。 这三个月来来他被太多事情缠身,又担心频繁来杜妍这里反而会给她带来危险,这里竟是一次也不曾来看望过。现在看来,这丫头都要忘记他了。 “你好好将养,白楼暂时就先留在这里了,有哪里不舒服尽管与他说……” 大概是顾念到她久病体虚。他的说话声格外轻柔温和,杜妍恍惚有种错觉。他是在和最关心亲密的人说话。 可两人根本没什么关系啊。 入冬之前所有的古莲依次顺利开放,然后就统统被送去了千佛寺,她的生活就好像和外界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沈约也好长时间不来,本来那么一点点薄弱的联系完全消失了。有时候想想有种莫名的失落感,但说起失望难过那是一点没有,她心中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古怪的期待。自然就觉得这样是很正常的,所以沈约突然出现。又用这样的语气,她格外不适应。 “冠白楼来了?他不是在宫里吗?”杜妍不知想到什么,就嗤嗤地笑了起来,“他果然是你的人,藏得这么深。他现在可是大名人了,让他给我开几帖药就是了,呆在这里多大材小用。”简直是资源的巨大浪费啊。 杜妍撑坐起来,揉揉额头,发现只是好有些沉重,和以前昏昏沉沉只想把脑袋撬开相比,已经好了无数倍了,“他已经给我开了药吧,我觉得好多了,名医果然不一样,以前如果算已经两清了,这次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见她还能说笑,沈约放心了不少,也微微笑了起来:“怎么感谢我都接受。” 杜妍微微一愣,不大自然地别开了脸去。 真是奇怪,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吧? 可是理由呢? 她又不是国色天香,又不是才智过人,以前名声那么差,还对另一个男人穷追猛打谈婚论嫁,如今还是伤残人士,单单跟着母亲在田庄上生活。 什么都没有,以这个社会的标准来看,犯下了无数可以浸猪笼、当尼姑的罪。 若沈约真的命不久矣,可以说他自暴自弃和她凑活过几年,可明明他根本就不是,冠白楼这样的人都是他一个可以随意指使调动的私人财产类似物,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她又看了看沈约,眉眼俊逸,目光清正,不像眼光不好的样子。 她犹豫了半天,确定自己不喜欢这样暧昧的状态,清清嗓子小声说:“你这样我会误会的。” 沈约正想说些什么,被这话直接噎在了喉咙里,顿了顿问:“误会什么?” 能误会什么? 杜妍索性厚着脸皮,义正言辞地说,“你我虽然有些交情,但也不算什么,可不值得你这样关心。你如果对一个女孩子无意,绝对不能对她没有理由地好,就算有理由,也要当作一个同性来对待,不然很容易引发事故的。你要知道,女孩子这种生物就算再理性,有些地方还是共通的,一个也不能免俗,最容易自作多情,但出了这样的事,双方谁都尴尬。” 她说完盯着沈约的表情,心里庆幸她本来就睡得有些脸热,这会儿应该没有特别脸红的表现吧? 说出这话,其实本身就是一种自作多情的表现了,她只是不想越来越往暧昧不清的方向堕落。 谁知道沈约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是发出声音,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事一样的笑。 杜妍承认,笑声很好听。 可是……她无语地看着他,有这么好笑吗?这样很让她尴尬好吗? 沈约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修长的身子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里格外清晰,因天气寒冷而加厚些许的锦袍垂度良好,显出了劲拔的腰身。 下一刻他竟然向杜妍做下一揖。 “我只怕唐突了你,一直未有表明,总想着等候合适的时机,没想到却是我想岔了,论直率果敢,我竟不如你,给你造成了这样的困扰。” 他双眸熠熠闪光地看着杜妍,神情温和认真又散发着无比的愉悦之情,一字一句极为清晰肯定地道:“我确实对你有意。”(未完待续) ------------ 第一百零一章 缘分 小温氏转头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她女儿仍保持着张着嘴愣着脸神游天外魂不守舍的表情。 几个丫头瞄了她多少回都没发现。 她看不下去了,让伺候的人都出去,做到软榻边:“妍儿,你有心事?” 杜妍转头看着小温氏,忽然就问:“娘,我有什么好?” 这什么话? 小温氏白了她一眼,心里却微乐,很有见地地说:“沈世子同你说了?” “你知道?” “本来有些预感,这三个月来他一次也未来,我便歇了这念头,不过看这一次……”她看看窗外,“倒似有点苗头。” 说着又摇头:“不过诚意太缺,一不来就是三个月,也不怕我将你许给了别人,你病了十多天他才来,可见也不够关心,这心也真够宽的。” 很不满意的样子。 杜妍无语地看着她,一副丈母娘挑女婿的样子。 可心里也想,好像真的是呢。 小说里不都会写,男主对女主动了情,哪怕自己不在她身边,也会派手下日夜保护,每时每刻都要知道其动向的吗? 虽然感觉掌控欲强了些了点,但好歹也是表达关心的一种霸气手段啊。 不对不对,重点不在这里,她闷闷的,也没有寻常女孩子首次被表白的羞怯,反而满心疑惑:“他说他对我有意,他眼神是不是不好啊,还是在开玩笑?” “胡说,我女儿这样好,他看不上才是糊涂。” 杜妍抿抿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至少她知道自己这个性格、外貌。是绝对不符合这个社会对妻子、儿媳的标准的。 小温氏声音低下来:“若是有的选,娘也希望你找个登对的嫁了,家境条件差些也无妨,人品要好,为人厚道、踏实,可是这样的人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就算看得准一时。谁知道日后他能不能对你好。不知根知底的人娘也不放心。沈世子我看得出来,绝不是传闻那样的,只是我们离了侯府只是普通人。你身后别说什么娘家,连依靠都没有,与他实在是高攀了,你日后日子能不能过好。端看他对你有几分情意,这未免太虚……再看看吧。看着是个好孩子,且他将冠大夫都留在了这里,可见对你还是看重的。” 杜妍没说话,躺下去。想到的却是从前。 那个人也很认真很肯定地跟她说,他们会好一辈子,一起组建家庭。一起打拼奋斗,一起环游世界。一起慢慢老去,生死不离。 再美丽的承诺她听过,可是话说得越好听,越显得最后被遗弃的那个人凄凉罢了。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人的感情尤甚。 …… 沈约很懂得趁热打铁,他开始天天过来,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好像手里什么要紧事都没有,只有这里的这个人最重要。 有时候带来温邦秩的家信,有时候给杜妍说京师的局势,有时候只是静静地跟杜妍一起浇花,偶尔带着她的宠物猪阿花遛弯。 阿花已经长得很肥硕,一百多斤绝对有了,老是哼哧哼哧满地找吃的,除了不像别的猪那么臭,不会满地大小便,其他一点不同也没有,真难为他一个风姿俊秀的世子爷牵着那样一坨大东西到处走。 沈约说他这是爱屋及乌。 这个人不说的时候沉沉静静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谁都猜不透他想什么,一旦说开了,脸皮子也厚起来了,对于他前后截然不同的表现,杜妍一开始很不习惯,但时间一长也就见怪不怪了。 “怎么了?” 沈约一转头就看到她在盯着自己瞧。 其实不用转头他也感觉到了。 她仿佛总是透过他的脸在看别的什么地方,或者别的人,最初几次见面是这样,后来一段时间没有了,现在有这样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杜妍收回目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沈约,你到底看上我什么?” 这个问题沈约也考虑过很久,他心里也没有确切的答案,此时沉默片刻,也只能说一句:“大概觉得有缘吧。” 第一眼看到她就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觉得她与旁人不同,后来几次,慢慢加深了解,有宫里那出,有千年古莲,有她点出冠白楼,有她中途插手了章立的事,很多很多的交集,多到不能不把越来越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他听了十几年的禅,哪怕嘴上不提,心里却是相信缘分这种事的。 他曾经想过,宋秉程不知哪一世修来的福气,有这样一个姑娘对他一片痴心。他们这样的身份,真感情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远了,哪怕是长辈亲人手足的好,都是带有功利在的,带着一种取舍和计量,只有你能给他们什么,他们才会对你付出什么,与其说是情意,不如说是交易,纯粹的情爱就让人嗤笑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向往。 心底里暗暗希望至少有那么一个人,不为任何别的,只为他这个人本身而好。 沈约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幼稚,所以也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便抛下了,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却有另一个想法,忽然有一天觉得,与其是别人,和杜妍过一生,好像更能接受。 她与众不同,和她一起的时候愉悦而安心。 杜妍听了之后很无语,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突兀意外的表白之后,竟然是这样一段话,别说没有半点浪漫感,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你这个人,只是因为我相信和你有缘分,而且觉得和你在一起比和别人一起更高兴,所以我选择你。” 这哪里是感情,哪里是男女之情? 编一点甜言蜜语会死吗? 不过她心里倒轻松了不少,如果沈约说他对她爱得死心塌地,她会觉得很虚假的,经历过一次情感破产,比起热烈的爱,说实话,沈约这种说法倒更能让她接受。 过日子不就是和一个让自己觉得开心的人在一起吗? 很像沈约这种人能说出来的话。 她想了一会,点点头:“很有道理,我也觉得,和你一起相处挺轻松的。” 所以,无关情爱,放弃去想那些杂七杂八无法捉摸的东西,或许会更好吧。 她拔了一根草放在手里摇,往阿花的鼻孔前蹭了蹭,闹得它直往后退,她笑了起来,然后看着前方清远的天空,表情变得有些淡。 像是在缅怀什么,又像是在告别什么。 沈约看着她的侧脸,她仿佛又沉浸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明明近在咫尺,好像却永远都抓不住这个人。她分明是一个简单的人,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却让他觉得她内心有一大片都是不为人知的。 杜妍有她自己的故事,而且绝对不是他所知的那些,和宋秉程好像也没关系。 沈约低头看着脚边懒洋洋的肥胖的花猪,也摸不清自己心里是感到安慰的,还是更为苦恼了。(未完待续) ------------ 第一百零二章 理解(一更) 两人沉默下来,有些低沉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人,垂首道:“公子,京师来信。” 沈约眉心微微一敛,不过知道如果不是重要的事,这人也不会出现,他看了杜妍一眼,杜妍对他说:“你忙去吧。” 她知道现在京师里不太平,虽然怎么个不太平法她不清楚,但隐隐明白了,沈约大概是幕后操纵着全局的人,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结果,最后又会走到哪一步。 沈约走到院子外,那人便低声说:“太子死了,皇上病倒了。” 沈约听到前一个消息有些淡淡的惊讶,不过似乎早有预料,听到后半句话就有些不耻:“我还是高估了他,一个帝王,一点大事也经不起。” 那人不敢吭声,议论皇帝这种事他们公子怎么做都行,他可不敢妄言。 但心里也确实觉得皇帝无能。 不久前,卓王无诏入京的消息传了开去,本来互掐正欢的皇室和宋家都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卓王一出面就是进宮请旨,言国家动荡民心不稳,应立皇长子为太子,以安天下 宋家这才发现,本来以为尽在他们掌握中的萧家和大皇子,居然另外找了靠山,宋家手里没有皇子,还争个屁啊,争赢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消停了片刻,然后很快就乐了起来。 萧家也是蠢货,扮猪吃老虎这套本来就很为当权者忌讳,他们这次一反姿态,强势站出来不说,还扯上了一个卓王。难道不知道皇上最忌惮厌恶卓王吗? 果然皇上大怒,第二日早朝就道大皇子无德无能,要改立皇二子为储。 诏书一宣读,大殿里就炸开了。 开什么玩笑! 大皇子上位也就罢了,之前是有宋家,现在有他们自己萧家和卓王支持,他们争不过。可这二皇子是哪根葱? 出身宫婢。自幼失母,没有母族,没有支持者。本身也没有才能,若是个稚童便罢了,还能好好教导,可二皇子都成婚了。娶的皇子妃也是落魄门第之女,场面都撑不起来。 这种人也能继承大统? 那其他皇子又差在哪里? 于是各方面都激动了。不服了,觉得机会也来了,夺位之争终于正式拉开帷幕,刚刚传出消息。已经是太子的二皇子殿下被人发现死于东宫,皇上大惊大怒之下,一口气就没喘上来。 偏偏冠白楼被叫过来给杜妍看病。这好多天了也没回去,他又不在宫中。皇帝一病倒,那些太医背后都站着人,有人想救皇帝,但有人也希望皇帝就此死去,闹来闹去,皇帝就一直昏迷不醒,若再不醒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这人又说:“皇上一倒下,皇太后便召集群臣,要垂怜听政,并商议立皇十子为太子。” 宋家没了大皇子这个棋子,便索性另外扶持了一个。 皇十子如今才六岁,是最小的皇子,年纪小,生母位份低,是个更好的傀儡。 沈约转动腰间的佩玉,笑了笑,宋家以为皇帝一倒下,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没了,可是他们很快会发现,其他皇子的支持者反而比皇帝更可怕。 这些人为了最后的胜利,互相攻讦起来,可是花样百出,毫不留情。宋家失去了忠国公这个掌舵者,还不知道撑得住多久呢。 更别说,还有一个卓王在后面虎视眈眈。 差不多了。 这一次风波过去,就差不多可以结束这个混局了。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有点为难,冠白楼必须走了,皇帝此时还不能死,可是杜妍最近很希望冠白楼能留下来,因为小温氏预产期就是这几天了,她这个做女儿的,比任何人都要焦虑紧张。 他怀着心事回去,头一回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看着杜妍道:“这几日我可能不会有时间来,你随我回京如何……你们母女一起走,我会安排好车马。” 杜妍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突然说这个,要是几个月前还能走,我母亲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吃得消车马劳顿?” 沈约也觉得自己有些蠢,薄唇抿了起来:“那我多留几个人给你。”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温氏笑吟吟地过来,在两人面上扫了扫:“沈世子是有事要忙?那快去吧,这些天耽误你不少事吧?” 沈约对小温氏一向是恭谦有礼的,微颔首道:“温姨,确实有些急事,我不在的时候,我想留几个人照顾你们,你们母女独自在这里也不安全,尤其是温姨快临盆了,多添几个人手才妥当。” 小温氏看了杜妍一眼,点头道:“那就谢谢你了,人手不够我倒不怕,就怕妍儿慌张,这丫头疯起来比小孩子都不着调,瞎操心的时候却几个老婆子都比不过她。” 杜妍搭着眼皮瞧她她,有这么说自己的女儿的吗? 沈约笑笑,越发不知如何开口。 小温氏年纪不算大,见识也不多,却是个玲珑心思的,从儿时到一年前,前半辈子都在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中度过,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说起来冠大夫为了妍儿已经滞留数日,如今妍儿都好了,也不能再耽误他的时间,让他和你一起走吧。” 杜妍立马看向小温氏,小温氏朝她摇摇头,杜妍就明白了,白了沈约一眼。 沈约有些尴尬:“温姨放心,我会另外找个经验丰富的女医过来。” 一面说一面去看杜妍。 “那太好了,妍儿,去送送沈世子,代我好好谢谢他。” 杜妍送沈约出去,沈约还是道:“罢了,还是让白楼留下……” 杜妍扑哧一声笑了,她还从没看过沈约这样犹豫纠结的样子。 “算了,我也没生气,本来我的要求就有些过分。“冠白楼又不是阿猫阿狗,她一点代价不用付,动动嘴皮子就把人留下来,确实不大好,“不过说好了要给请个好的女医来。” 沈约就捏了捏她的手指:“放心。” 杜妍脸一红,连忙左右看了看,还好宽大的袖子掩着,也没人看到。 打掉他的手:“快走了。”(未完待续) ps:回家过节,所以今天迟了点,大家不要生气哈~~一会儿加更一章庆祝端午,大家吃粽子快乐↖(^w^)↗ ------------ 第一百零三章 高傲,异心(二更)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对上了小温氏欣慰含笑的脸。 杜妍顿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这具身体才十四岁多,放在她以前的时代,妥妥的小孩子一个,可刚才那位已经只差摆出一副可以谈婚论嫁的感觉,而这位母亲则是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笑容。 没有人觉得她这个年纪很有问题吗? 不过小温氏也没打趣她,只是说:“哪家妇人生产留着大夫的?有稳婆足够了,况且还有女医在呢,这事你姑娘家别操心。” 之前她没说话,也是想看看沈约会不会为了妍儿一句话就让冠白楼多留几日,虽然最终还是要走,不过她也看出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预料外的事。 “人啊,就是要知足,你不能要求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紧着你,能有这样,已经不错了。”她这生嫁错了人,从未享过夫婿半日的温存体贴,在她眼里,沈约放下所有事日日来陪杜妍,单只这个态度就是多少人都做不到的。 杜妍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 沈约回了京师,其实真正的情况没有他在杜妍面前表现得那样淡然。 卓王竟然已经开始调动兵马,意图不日便要以武力辅佐大皇子夺权,最好把所有皇子都杀了,随后他再以大皇子不仁为由,杀之自立为帝。 真是痴心妄想。 卓王还没为自己未来可见的成功而哈哈大笑三声,就接到消息,因时节转冷,北方气候寒冷,周、齐两边都是粮草难继。战火稍歇,立功的将领们开始归京。 北方前线离京师,行军快些,可只有半个月路程。 那些人归来,局面就复杂了。 卓王部署加快了脚步。偏偏他最为倚重的赵则端出了岔子,原因无他,一个多月前他那个妹子睡着睡着。直接血崩死了。 说是宮胞裂了。可做了尸检,却说是死前受了太大的惊吓,情绪激动之下才出的事。 赵则端简直疯了。动用人手展开调查,结果查出是那个不知所踪的杜婉回来报复。 调查需要时间,和杜纯义扯掰需要时间,处理后事需要时间。搜寻杜婉需要时间,赵则端这一个月就没好好做事。反而还和杜纯义闹得很不愉快。 这事说起来也是杜婉过分。赵则端因为杜婉轻待赵则柔而心中不快,那日讨要杜婉,其实只是吓唬吓唬,给她个教训。不然杜婉也逃不出去,谁知道杜婉就此失踪,还潜伏起来回来搞报复。不找正主反而找时身怀六甲随时有危险的人,这女人简直蛇蝎心肠。 可这也不能被赵则端拿来当借口。 卓王很是不喜。直接让赵则端回家休息去了,没想到这么一来反而更糟,京师的情报网全掌握在赵则端手里,他一退下来,谁也不能一时之间就接手他的职务,偏偏此时再去找赵则端,他却已经不见了。 “赵则端就好像一个缺口,卓王的部署从一开始就出现了裂痕,自然再难成功。”陆沉机道。 如今京师几派势力,卓王这一派是他负责的,他这人喜欢找漏洞、弱点,赵则端不是卓王的漏洞,但赵则柔却是赵则端的漏洞,把这个漏洞真正戳穿了,口子就会越开越大,层层递进。 沈约目光一厉,回头问:“赵则柔是你派人杀的?” “自然不是,杜婉潜回相府想拿些金银细软,路过赵则柔的院子心中不忿,便想去装鬼吓吓人,谁知道赵则柔太不经吓了。” 他和木荣复成了“好友”,杜婉如今不知怎么和木荣复黏在了一起,那晚她满身血地回来,惊慌失措,让人想不注意也难,陆沉机又本在赵则端身边放了人,很快得到了消息。 不过后面让赵则端发现真相,让他每每快要抓到杜婉却又失手,以至于最后大怒失常,这些确实是他干的。 沈约沉默了片刻道:“相府上下的生死,一个都不要插手。” 他看重杜妍,又相信机缘因果,自然不想沾上与杜妍有关的人的鲜血。 陆沉机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应是。 他转身出去,碰到老何:“公子决定了吗?” 老何爱搭不理:“关你什么事,公子的婚姻大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陆沉机笑道:“我还没问什么事,你就说婚姻大事,你果然是知道啊。” “你……” “知道却不报给长老,你胆子不小。” 老何眯了眼:“你别忘了,我们是公子的人,只忠于公子一人,那些长老们当初要我们以跟随之名,行以监视之实,本就是犯了大忌。你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犯了忌,破坏了规矩,可不是人头落地那么简单干脆的事。” “这么严肃做什么?别一副我是叛徒的样子,我只是觉得主上去得早,公子上头再无人照看,他的人生大事长老们知晓一二才是正当,毕竟他将来的夫人可是我们未来小主子的母亲。” “我知道,你跟公子的时间最长,最是忠心耿耿;白楼为人耿直中正,不堕他名医后人之名;天梯生性简单,只要能让他研究机关之流就再无旁的烦心事;千峰看起来就是粗大汉一个;沧海最是潇洒,来去如风,也最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好像一个个的都很归心,就差我时不时搞点小动作似的。” 他笑着,眼里说不出的轻慢:“可是真的如此吗?既然是人,就没有百分百地忠诚之说,是人就有私心,就有自己的想法,怎么就不容我们生出点旁的念头?更何况,那位只是公子,还不是主上呢。” 他可以为其赴汤蹈火身死魂灭,因为这是他的宿命,是他当初选择的路,但要他打从灵魂深处服从和尊敬,也要看那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陆沉机清傲地离去,回到住处却发现木荣复在这里等他,桌上美酒佳肴,他脸上都带着醉意,乐呵呵地直傻笑。 陆沉机笑问:“这是遇上什么大喜事了?”(未完待续) ps:二更送到~~ ------------ 第一百另四章 隐瞒 说着看了一眼木荣复身后的侍卫模样的人,瞳孔微微一缩。 木荣复笑道:“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却也不说到底是什么,拉着陆沉机只管喝酒,没多久就醉得一塌糊涂。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木荣复身后的那个侍卫对陆沉机拱手施礼:“陆公子,我想见沈世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行。 “回京的军队十日后才抵达,你竟然提前回来,真是大胆。” “我也是情非得已,我骗木荣复说是知道他来了,情急之下便先赶回来,因为有件事有些不同寻常,我觉得有必要告知沈世子。” “哦?先说来听听。” 南行皱了皱眉。 “觉得我不能代表我们公子?” 南行低下头:“不敢。”他现在虽然也愿意接受沈约的安排,但和陆沉机这样的核心人员自是不能比的。他之前听华千峰说过,沈约身边有六人最是亲近信任,其中陆沉机最重智谋,许多事情沈约也只能同陆沉机商议。 陆沉机给自己倒了杯酒:“那还不快说?” 南行吸了口气:“我已经和烈顿接触过,并得到了他的初步信任,我怀疑他来大周的目的根本不是木荣复和楼氏宝藏。” 他回想起多日前,他主动受擒,被带去见烈顿,表示愿意投诚。 烈顿看着眼前卑微俯身的人:“你是木荣复的人,为何要来投靠我?” 南行顿首道:“木荣复仗着自己身上留着前太子的血,便不自量力想要颠覆北齐统治,南行虽愚钝,可也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一个注定失败的主子不值得跟随。” “真是好无情呢。” “对南行来说,我长到这样大,楼氏后人除了木十二外,从未给过我指导关怀,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全凭我自己,他们却因为区区一个血脉渊源就要我俯首称臣生死相随,未免也太便宜了。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强加的责任。” 他抬头道:“就算木荣复本事比天高。我也不愿意给他卖命,因为做得再多,他也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罢了。我又不是没活路了。何必那么犯贱?真要寻一个主子,自然是像三皇子这样的正统。” 烈顿哈哈笑起来:“说得好!那往后你就跟着我吧,放心,我不会把你做的都当作理所当然。你为我做了多少,来日必定给你论功行赏。” 南行露出淡淡的欣喜之色。却并不激动,喜怒不形于色,任何时候稳如泰山,这是一个身怀本领的人最起码应具备的素质。 他从脖子里取出一个似金属又不完全是的长条带齿的挂件:“当年楼氏将四个血脉送往东南西北四处。每人身上都带着一块信物,拼起来便是楼氏宝藏的开启钥匙,这便是属下所佩戴的。” 烈顿拿去看了看。眼里却是毫无惊喜之色,仿佛对这信物背后代表的滔天巨富无动于衷:“仅此一样算得了什么。等木荣复将其他三块都凑齐了,你再为我取来,岂不便宜?” 南行对陆沉机说:“然而我发现,木荣复早已将其他三块集齐,而且烈顿似乎也早已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的目的是杀了木荣复,并且夺回楼氏宝藏,就该动手了,不然岂不是夜长梦多? “木荣复也很奇怪,集齐钥匙,他却说不急着取钥匙,以他目前能力取了宝藏也花不出去,必须再找一个帮手,还说此人必须是大周最有权势的人。” 陆沉机捏着酒杯,目光急急闪烁,旋即猛然凝固下来,仿佛想通了所有关节一般,起身道:“此时事关重大,我需要立即去告知公子,你速速连夜出城,免得让烈顿知晓你前来报信。” “可是……” “快去吧,我们下一步要做的是引蛇出洞,可不要因为你一个而打草惊蛇,木荣复那里,我自会为你解释。”他还让自己一个随从送送南行。 南行只能告退。 陆沉机却又坐了回去,丝毫不见着急的样子。 …… 几日后,沈约看着眼前振振有词的木荣复。 “我知道,世子才是这大周的掌舵者,这京师风云全是你翻手覆手间的杰作,但是京师到底狭隘,最高不过大周第一人,可这世间却不独独有大周一家,也不独独是大周北齐称霸南北,分庭抗礼。再北,有游牧部落群,西方,有那什么女儿国,南边,一群与虫蛇为伍的毒人,东边海面,成片不知底细的岛国在虎视眈眈。世子难道不想做到真正地睥睨苍生,让那些小国俯首以拜么?” “……以世子的惊采绝艳,我想只要有这样一个机会,就能真正做到世间第一人。” 沈约神情淡漠地问:“你想说,你就是那个机会?” “世子神通广大,必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正是北齐前太子之子,而如今坐在那宝座上的宣帝,不过是无耻的窃位者,若世子愿意助我夺回大位,我愿意将北齐南部十座边城拱手相让。” 站在一旁的老何看了他一眼,这块饼倒是画得大,但他是把别人都当作白痴了吗?这十座边城意味着北齐南面的几乎所有防线,过了这十城就是一马平川,送这十城?怎么不干脆把皇位送过来? 沈约直视着木荣复,道:“这十城我要不起,我要你一句话。” 木荣复兴奋道:“请说。”他这是要空手套白狼了吗?这沈约也太蠢了些。 “谁告诉你我的作为的?”沈约坐在黑漆嵌象牙椅子上,微微倾身,冷漠沉静的面容下透着一股血腥味,“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查到的,你没这个本事。”也本不该找得到奇艳斋后院里。 木荣复只觉得排山倒海般的压力覆面而来,他全身的冷汗都涌了出来。 沈约道:“拿下。” 木荣复和他带来的人瞬间被不知从那些地方冒出来的人扣住。 “他脑子里的东西,我全部要知道。”沈约揉了揉眉心,总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陆沉机呢,把他给我叫过来!” 他让他看着木荣复,他就是这么看的?! 找人的还没出去,报信的已经来了。 “公子,卓王起兵了,陆大人请示!”(未完待续) ------------ 第一百零五章 上门 热门推荐:、 、 、 、 、 、 、 “木公子怎么还不来?”一处乡野茶楼里,杜婉紧张地道。 “或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不管了,我们先去吧。”谢莹莹一刻都等不及了,只要想到,多少次沈约宁愿来回赶两个时辰的路,连睡觉歇息的时间都腾出来,只为了跑过来看那个女人,她心里就毒火烧灼一般。 正牌妻子抓到丈夫与狐狸精有首尾,不过如此。 是她让木荣复注意沈家,是她一点点让木荣复相信沈约才是操盘者,是她让木荣复查到沈约的行踪,也是她妒火中烧,跟木荣复说,若沈约不肯同意的话,就抓了杜妍来要挟。 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她停止下来。 可是当一行人来到那个田庄外,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里里外外都是人守着,少说有十来个,戒备得滴水不漏,谢莹莹恨得咬碎了银牙,她怎么会忘了沈约的这项能耐? 那几年里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哪怕是个修剪花枝的花农,都是他的眼线,那男人简直就是个变态,一面诈死,一面又不肯放过她,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只要一想到她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日日咒骂,埋怨,刻薄下人,奢逸无度,以至于丑态毕露,她就觉得浑身冒寒气。可最令她愤怒的还不仅如此,而是他既然团团地将她监视起来,为何又不救她? 明知道姑姑和表哥贪图她手里的地契房契和金钱首饰,设计将她陷害欺骗,他却置之不理,冷眼旁观,一面抢走了女儿,一面撤走人手换成普通人,一面任由她一无所知地继续被那帮小人耍得团团转,最后失去一切,最后的最后,还反过头来指责她低贱不贞。 还口口声声说:“你再有万般不好,也是我的妻子,来日我好好教导你便是,可你与人私通,叫我如何能忍?” 真是笑死人了! 那一切难道不是他一步步造成的?反过来却全是她的错。 而现在,他既看重杜妍,就没道理不在她身边放人,只是不知道又发现了他这个新心上人哪些丑陋之处。 杜婉冷哼:“怎么不动了,你不是说什么调虎离山啊,混淆视听啊?那些了不起的招数呢?木公子对你可是青眼有加,可别叫他失望了。” 谢莹莹瞪她一眼,忽然掩嘴微笑,转头对她恳切地说:“小妹也没想到沈约留下了这么多人,事关木公子大事,绝不能有差错,只能请杜姑娘倾力相助。” 杜婉满心不舒服,明明是她先遇到木荣复的,可谢莹莹却开口闭口都一副“我才是木公子自己人,你只不过是一个外人、客人”的模样,可不得不说,谢莹莹是真的知道很多懂得很多,木荣复也越来越信任她,今天这件事,她本说自己是杜妍嫡姐,引她出来这样的小事,必定马到成功,谢莹莹却说为防万一要换一个妥当的法子,分明是看不起她。 木荣复还很郑重其事地点头认同,越发倚重谢莹莹。 什么妥当的法子?现在还不是要她出手? 反正这个谢莹莹越会装乖卖巧,她就越想拆穿她的虚伪嘴脸,明明那天还说什么是带母进京看病,这些天可曾听她提到半个“母亲”?无论是之前说谎还是如今忘母,都只能说明这女人阴险伪劣得很。 谢莹莹也很不高兴,这杜婉哪里有半点前世的聪明才智,回府去拿点东西都能弄出人命来,全靠木荣复替她摆平了,可就是这样她还不肯走,厚着脸皮留下来,还成天用看小人的眼神看着自己,真是烦死了! 既然这样,你就去做替死鬼好了! …… 杜妍搓着双手,来回不安地走动,刚刚小温氏发动了,比预产期推迟了整整十天,那些接生婆说这一胎或会有些危险。 听着产房里的动静,她不由得有些心慌,这种生产大事本就让人本能地感到畏惧,而且她只要一想到古代妇女一旦难产,基本就保得了大保不了小,甚至一尸两命,就觉得满身发冷,可她又不能先把稳婆们抓来一顿敲打,说一旦不好只管保大人。 多不吉利啊。 只好瞪着眼睛盯着。 夕华肩膀上站着她的刺猬,慢慢蹭过来:“表姐,我们新弄出来的袖箭你还没带过。” 她把手里一支七八尺长的袖箭绑在杜妍小臂上,又拿出几支筒状东西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杜妍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只好接过来,摸摸她的头发:“夕华乖,陪我坐一会儿。” 夕华见她看也不看就把那些东西塞进怀里,抿了抿嘴:“姑姑会没事吗?” “一定会的。” 这时护卫章立过来:“姑娘,外头有人找您。” 章立正是沈约留下的人之一。 他很早之前曾毛遂自荐过,想做杜妍的侍卫以报答相救之恩,杜妍拒绝了,没想到这次他以沈约的人的身份留下来,沈约说他如今要对付的人太多,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希望她因为他而出事,这才留了一些人手。 除了章立另外八男二女都是训练有素足够忠诚的人,而章立虽然是半路被收进来的,但此人本身对杜妍心存感恩,为人也忠善可靠,见多识广,是个不可多得的帮手。 话里透着从此以后都把章立给她用的意思。 杜妍知道很早之前,在她完全不知情也没有任何人安排的情况下,就栽进沈约的圈子里,身边满是他的人了,对此无奈到了一定程度也就麻木了,对这些人的留驻守卫也乐见其成。 毕竟小温氏这个情况,身边多几个壮力武力是好事。 “什么人?”她起身问。 “是杜婉,说是左相让她过来的。” “这又是要闹什么?”杜妍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见她,夕华连忙跟上,杜妍要她留在这里,还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记下了吗?” 夕华点点头,杜妍仍有些不好的感觉,又叫那两个懂医理的女侍卫和另外四个侍卫一起守在小温氏的房门外,这才带着章立出去。r1152 ------------ 第一百零六章 “正室”和“小三” 热门推荐:、 、 、 、 、 、 、 开了门,杜妍就看到外头立着一个锦绣毛裘的妙佳人,身后还有华贵的马车和一溜儿家丁模样的人,不是杜婉是谁? 她等得脸都冻红了,埋怨道:“半天不出来,在磨叽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的七妹妹,你当你活到了什么世外桃源去?离京师不过几十里地,想找还不容易?”杜婉说,“父亲算着母亲也该生产了,叫我过来瞧瞧,还不快请我进去?” “我母亲生产,跟你们没有关系。”杜妍不客气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哪里来的哪里回去吧。”顿了顿,“哦,对了,告诉左相大人,他从没把我母亲当作妻子过,一天也不曾关心过,那么现在,以后,也都永远别惦记了,否则,我不介意代我母亲写一封休书,把他给休了。” 杜婉瞠目结舌,继而气得俏脸更是涨红:“杜妍,你,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果真是傍上沈约,说话都不一样了。你以为你这样就翻身了吗?一个半瞎子,我等着看你几时被抛弃!嫁过去了也要当寡妇!” 她这话一说,边上几个侍卫脸色都沉了下来。 他们都是对沈约忠心耿耿的人,而这个女人竟然敢诅咒他们主子! 杜妍却笑了起来:“我傍上人家,那是我有魅力,我本事好,你有本事你也去傍一个?听说你对卓王自荐枕席,卓王还老大看不上你,转手就把你送给了赵则端,我可要恭喜三姐姐,终于有个好归宿了。” 她也真是唏嘘不已,虽然她自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有意无意改变了不少东西,但也没怎么主动地、明着和杜婉作对,拿回菩提手串,也不过是收回本该属于她,哦不,是原主的东西,杜婉怎么就混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说一个章氏,一个赵则端,一个宋秉冲,本该汇聚到她身边的这些男人如今要么跟她毫无瓜葛,要么还默默无闻没有出头之日,没有再围着她打转,她杜婉就失去了所有的光环? 那这个女主角的地位也太脆弱不牢靠了。 杜婉气得两眼冒火,哆嗦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你说我怎么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无论是大过天的,还是小到芝麻的,自然有人会让我知道。”杜妍豪气又炫耀般地说。 沈约可以说是个京师百事通,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虽然如杜婉这种小事、闲事,他不可能去打听,但只要她问了,他便是当时不知道,第二天就能知道个清清楚楚,杜妍想想,其实沈约对她是真的很用心了。 无论是有感情也好,无论是纯粹觉得有缘分,和她相处愉快也好,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耐心体贴,就像小温氏说的,她也该知足了。 如果到最后她终究要嫁一个人,还有谁比沈约更合适? 而且,沈约好像很能给她扯来当大旗,她之前表面上沈约怎么说,她就接受了,在小温氏面前也没变现出异样,但她心中其实还是藏着很多焦虑和犹豫的,但这会儿看着杜婉气到要炸掉的样子,那些焦虑和犹豫一下子都淡去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本该是个仗势欺人的恶人。 “羡慕啊,现在知道我有靠山不好欺负了吧,所以快快离开吧。” 杜婉大怒,话语竟也粗俗了起来:“杜妍你别得意,有的是人想要你的命呢,你赶快多快活一会儿,转头看你怎么死!” 杜妍眉头一挑。 远处的谢莹莹也顿叫不妙,这个杜婉,怎么这么蠢? “那些人怎么还没好?” 她让杜婉去叫门,一面却让人绕到后面挟持小温氏,可是那些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杜妍这里,忽然后面喊道:“姑娘,看我们抓住了什么,不知道哪里窜出来这么多老鼠。” 两个年轻侍卫一人拖着两个死猪般的人,轻轻松松地走了过来,杜妍一惊:“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可能想对夫人不利,在产房后面探头探脑,我们就把他们敲晕了,免得惊扰了夫人,本以为他们只是小混混,没想到还有两下子。” 杜妍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这四个人太阳穴都鼓了起来,哪里是有两下子,恐怕有好几下子,是高手吧?要是没有沈约留下来的这些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也幸好她心里不安,把大部分人手都留在这里。 她猛地转头盯住杜婉:“这是你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杜婉也慌了,这四人她当然认得,总一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骄狂模样,怎么现在成了这样,她下意识地往一个方向看去。 杜妍眯了眯眼:“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章立,把杜婉绑起来,再带两个人四下搜一搜,但凡有可疑人物,都给我拿下再说。” 这边马上四下忙开了,杜妍蹲下去看着手脚都被绑起来一脸惊恐的杜婉,摇了摇头:“说起来我跟你也没有什么仇怨,我一没你美丽圆滑,二没你出风头仿佛哪里都吃得开,三也没抢你姻缘,你却总找我晦气做什么?这也就算了,一开始就要害我母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儿她都临盆了还不肯罢手,既然你找死,就别怪我不留情。” 她拍了拍杜婉的脸,在她张口欲叫之际一记手刀砍在她脖子上。 杜婉翻着白眼软倒下去。 杜妍揉揉手缘,脸色冷得很。 一个个真当她好欺负吗? 她起身看到章立他们押着好些人回来,其中还有一个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女孩。 她微微眯了眯眼。 这个脸型,这个眉毛,好像哪里有印象啊。 等到了近前,这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抬起了下巴:“你就是杜妍?你别痴心妄想了,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怎么抢都是没用的。” 杜妍愣了一下,脑海里窜出句电子书里的描写。 芙蓉面,柳叶眉…… 谢氏莹莹是也。 眼里那愤恨的、不甘的、怨毒的,正是正室看着小三的那种眼神。r1152 ------------ 第一百零七章 算旧账 热门推荐:、 、 、 、 、 、 、 “谢莹莹?”杜妍深感荒谬,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什么破地方,漏洞还真多!” “你果然知道我,那你还不知廉耻地抢我夫……” 杜妍抓起腰间的香囊扔过去,正巧直接扔进她嘴里,差点没把谢莹莹呛死,杜妍一阵恶心,为那个香囊感到可惜,一面骂道:“你们都是死的,就任由她乱吐口水?” 章立连忙把人敲晕,杜妍这样暴躁的样子他真没瞧见过,看来这个谢莹莹什么的来历不简单。 从杜婉那里找来些许好情绪全没了,杜妍不想带着一肚子闷气去小温氏那,赶走了所有人一个人在外面站了会。 决定接受沈约只是近来的想法,知道片刻之前才真正的心甘情愿起来,他的过去……不对,是他在书里的人生轨迹,她没打算纠结太多,毕竟再纠结也不会也答案,于人于己都没好处,他那个妻子谢莹莹,如果出现,直接打发了就是。 可是这个人却出现了,看样子还是重生回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杜妍除了意识到会有一团乱麻来等她剪之外,还感觉到了惊悚。 这个世界不是一个小说世界吗?居然还有人重生?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 再进一步说,一个谢莹莹还好,如果沈约那个女儿也重生回来寻父…… 她一阵反胃,胃里翻滚起来,差点弯腰呕了出来。 “姐姐你没事吧?”杜妍转头看去。一个四五岁大穿着不合身的粗棉衣的女孩朝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朵儿?” “我奶说夫人要生宝宝了,我想掐一些好漂亮的花来,不过这会儿山里冷。好多花都没了,只有这些。” 她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里好大一捧金黄色的野菊。 如今天气冷了,菊花虽然号称“我花开后百花杀”,但也不是哪里都能看到的,这一捧更是色泽鲜艳,开得正好。 杜妍勉强笑了笑。接过来:“谢谢你,天这么冷,你哪里才来的?” 鲜花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虽然这捧花实在颜色刺目了些,杜妍低头嗅了嗅,菊花可不好闻,这么密密一把更是一股子冲鼻气味。她赶紧移开些。但还是冲得有些头晕泛呕。 “姐姐你不舒服吗?” “没事,刚刚被个坏人恶心到了。” “那就好。”朵儿笑嘻嘻地道:“姐姐我发现了一个山谷,里面好多菊花,我带你去多采一些好不好?” 声音还是那样孩子的声音,语气却说不出来的诡谲,眼神森沉沉的,多强烈的阳光都照不进去一般。 杜妍后退一步,不适应地皱皱眉。她好像察觉了什么,心里头一惊。可是念头还没兴起,就感觉浑身都被定住了一般,她眼神里流露出震惊,抗拒和挣扎,但很快就一一涣散开去,整个人变得木木的,点了点头:“好。” 一大一小慢慢离去,偷偷瞧着的章立就叹了口气,这姑娘还真是喜欢到处跑,明明夫人在里面生产,她那么担心,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他对其他人说:“你们好好守着,我跟上去看看。” …… 夜晚的京师一片血色。 在回朝的小支军队抵达前,卓王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 正如陆沉机说的,他整个布局里出现了赵则端这样的漏洞,就已经不完善了,不完善的计划经不起考验,所以他注定失败。 正好此时皇上醒过来,一睁眼就是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下令调动十支禁军同时围剿卓王,连只掌控于皇帝之手的左右神威军都出动了,京师里一片杀声 卓王作为镇守一隅的藩王,身边自然有自保力量,可惜那些武功高强之人还未发挥作用,便被一抹黑云般的阴影绞杀于长剑之下,卓王失了最强盾牌,心慌意乱中逃出城门,不出片刻却又被捉了回来,而擒拿他的人不是别人,竟是武宁侯世子沈约! 皇帝当晚便召集群臣,在金銮殿上开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晚朝”。 卓王,萧国公极其几个儿子,大皇子,跪在第一排,后面还有其他几位皇子及支持其的党派领头人。 皇帝咳嗽着,苍白苍老的脸上两团极不正常的潮红:“……一个个翅膀都硬了!迫不及待地要朕屁股底下这把椅子了!都懂得逼宫篡位了,是不是还要顺便弑个父啊!” 下面噤若寒蝉。 皇帝喘息着,俯视着群臣,叹了口气:“别的也不说了,老大开始往下,一律圈禁,朕有生之年都不要再出来了,朕看到你们心烦!……立皇七子为皇太子,养在皇后膝下……皇太后年事已高,宫中喧闹,移去别宫荣养……忠国公世子奉亲不孝,事君不忠,念其先祖于国有功,网开一面,降爵两等为文昌伯,撸去一应职务……” 一条一条命令从皇帝口中吐出来,前所未有的果决,掷地有声,不容半分质疑,下面群臣没有一个敢出声反驳。 直到最后一条:“此次武宁侯世子立了大功,我大周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传旨,武宁侯世子袭武宁侯爵……” 皇帝大汗淋漓地回了寝宫,差点脚软瘫倒在地,看着面前出现的两人,伸着手指抖个不停:“你们满意了?你们高兴了?皇后,这么多年来朕待你不薄啊,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是啊,是不薄。”沈皇后抚了抚发鬓,仪态万方地坐下来,“每次都为本宫说话,太后如何刁难,你就在她与本宫之间奋力周旋,对这个讨好,对那个服软,本宫那些时候不知道多感动,可是细想想,你当真为我做过什么吗?” “除了说几句好话,软话,什么都没有,反倒是每一次你把孝义德理全占齐了。我父亲和弟弟死得不明不白的时候,你只叫我忍下来,我的皇儿急病去的时候,你也只柔声安慰往后还会有孩子――却连追查一番都没有。你当然不急,死了那一个,你还有无数个臣子,无数个儿子,可是本宫的一切,全部被毁了!”(未完待续……)r1292 ------------ 第一百零八章 失踪 热门推荐:、 、 、 、 、 、 、 皇后厉目看去,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你这个懦夫!你恨太后拿捏你,又不敢自己去反抗。当年她要册萧氏女为后,你不愿意,转头对我表现得多么情深意重,非要立我为后,那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反抗成功吧?心里高兴得意吧?可是太后、萧贵妃、宫里所有女人的仇恨只落在我一个人头上!” “当年忠国公和武宁侯两府各分春秋,你不愿忠国公独大,明里暗里捧武宁侯一派,太后不高兴了,宋家不高兴了,只敲打了你几句?太后只是将当时的皇二子,如今的大皇子抱去身边养了几天,你就吓得三魂不附五体,生怕人家把你给弄死了换她孙子上位,掉过头就给我父亲和胞弟下毒,再任由我们的孩子被人下药。他们对你多信任啊,我对你又多信任啊,你这些年来都不会做噩梦吗?” 皇帝恐慌起来:“你都知道,你们都知道了!” 他手指指向一旁没有作声的沈约,沈约拍拍皇后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对皇帝说:“我沈家每任家主身边皆有无数保护者,旁人绝难下手,唯独我祖父父亲当时忠君敬国太过,每次入宫都不肯带人,也只有在宫中才有机会对他们下手,我怀疑过忠国公,怀疑过太后,自然也怀疑过你,只是一直不能确定,直到圆安松口。” “圆安,果然是圆安,他为什么不死!” “那次刺杀他的人是你派去的吧?还想嫁祸给宋家,让我们两家斗?” 其实很少人知道,当时要不是杜妍突然出现,那刺客一时分神,剑没走准。圆安其实真要死了,沈约不会得到后来的真相,也不可能这么快下定决心对皇帝出手。 沈约默默地想,他和杜妍,真的是很有缘。 想到杜妍,他心头便有些不安的情绪在弥漫,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仿佛有什么事情在脱离他的掌控。便对皇后低声说了一句,皇后打趣道:“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了,这里还有好多事要你处理呢……罢了。你去便是了,这儿还有我。” 沈约眼神忽地淡了几分:“姑姑怎么知道我有心上人了,我只说有事要办,也没提到任何别的。” 他低头看着皇后的眼睛:“你在我身边放人?” 皇后的眼神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从小到大身边服侍的人。有几个不是我指过去的?” 但事实上他基本没用那些人。 他与沈家背后的势力日日有联系、交流,这种事连皇后都不知道,更遑论皇后派来的人。 而且那些人也绝对不可能知道杜妍的事。 面对侄子冷漠起来的眼神,皇后颇有些恼羞成怒:“我只是关心你的私事。这有什么问题?我也不曾过问你那些大事,没犯沈家的忌讳吧?我是怕你一时糊涂,总要替你看着点。那杜七有什么好的,疯丫头一个。疯丫头都比她强!给人一哄就满山乱跑,她那个娘也是没有体统的,挺着个肚子离府别居,将夫家置于何地,不愧是庶女出生,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好女儿?” “如今京师一应势力全被洗牌,你又袭了爵,稳稳是京师贵胄第一人,只等澄明旧病已治愈,要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没有?何苦自甘堕落?” 堕落? 沈约眯了眯眼,却没有因此发怒,而是问:“那个什么阿朵,是你派去的?” “我只是想看看她们母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结果真是失望透顶。”能在宫中长大,并被皇后亲自调教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四五岁大就可以是人精了,装装可怜卖卖可爱,骗骗毫无防备的杜妍母女,简直手到擒来。 “连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给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哥儿,侯府的振兴全靠你了,一个掌得了家宅、平得了后院,还能与那些贵圈里的夫人小姐谈得来、谈得欢,左右逢源,贤德智慧的夫人才是拿得出手,帮得上你的贤内助,非大家培养不出来。姑姑都给你看了好几家姑娘了。” 沈约微嘲说道:“我竟不知道,我沈约沦落到要一个女人当助力了。” “你不懂,这内宅里门门道道啊……” “那杜妍生病,也是你做的?” 沈皇后无奈话题又退回来了,不过沈约语气平静,她也放心了不少,想来也是,一个只是人人都能代替都能胜过的女子,一个却是自小对他疼爱有加相依为命的姑姑,孰轻孰重谁都分得出来,她扫了她一眼,有些怨怪地说:“我也是想看看她在你心中多重,你前十多天本还挺撑得住,怎么后来还是带着冠白楼去了。” 一去就是数日,连京中大事都快要不管了,她不知道杜妍有什么魅力。沈约对她越表现得重视,她越是心生忌惮和不满。 沈约看着皇后,目光静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想问如果他没去,是不是杜妍就要一直病下去了。 不过他到底没问,没有意义,他按了按眉心:“姑姑,我有点累,先告退了。” 原来在姑姑这里,唯一的亲人这里,他都会感到疲惫。 他心里也清楚,姑姑要插手他的婚事,振兴侯府只是一个借口,究其原因,她不过是怕自己唯一的侄子娶一个她完全不了解,也完全把握不了的妻子,会让他们姑侄间距离越来越远。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更何况只是姑姑?最后是由她做主讨个与她同气连声的侄媳妇,进而把侄子、侄子的儿女、整个家庭都捏在手中。 沈约抬头看皇宫上方沉沉的夜空,眼里也染上了阴霾。 忽然他眼前一道虚影闪了闪,瞬间从宫墙外来到了近前,能有这种他都无法捉摸到轨迹的速度的人,他所知道的还只有那么一个。 “杜姑娘失踪了。” 耳边传来寒峻的声音,比冰川还要坚硬。 沈约霍地看向他:“怎么回事?” “约莫两个时辰前,田庄受到杜婉和另一拨人袭击,后来杜姑娘情绪不大好,就和一个叫朵儿的孩子出去了,章立跟上去,但三个人都没有再回来,满山都找遍了。”(未完待续)r466 ------------ 第一百零九章 另有黑手 沈约掉头就往里面冲,然后殿里传出皇后的惊怒辩解声:“我何时命人对她做什么了?我是你姑姑,我不同意你和她在一起需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吗?” 他走进去,没看一脸惊怒的皇后:“公子,应该不是皇后娘娘做的,半个时辰前有人飞箭射来的。” 那人指间一张白纸,沈约看去,里面只有两句话,一句叫沈约只身前往,否则杜妍性命不保,第二句则是一个地点。 沈约沉着脸道:“半个时辰前现在才来告诉我?!” “公子。”他微顿首,盖住了大半张脸的面具下眼神平静到极点,“沧海只是一把刀,暂时兼顾送信而已。” 任何有关决策的事情,他半点都不会参与。 半个时辰前,宫里的事情还未结束,谁愿意让沈约分心。 沈约冷笑了起来,又问皇后:“我问最后一次,真的不是你做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皇后也是第一次看到沈约这样阴沉的模样,那个一向与自己有商有量,敬爱有加的侄子,仿佛只是她记忆中的一个幻影,眼前这个是被触犯及逆鳞,转眼就可以六亲不认的人,“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样对我说话?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亲子……” 见沈约神色没有半分动摇,皇后才有些慌了,泣泪道:“我可以指天发誓,只是叫人监视试探,多余的半分未做,为什么会牵扯到那阿朵,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你放在心上的人,我怎么会当真下毒手?” “最好是这样,姑姑。”沈约将她扶起来,温言道,“宫中还需你坐镇把持,你可千万不能慌了神。” 他语气这样温柔,皇后却不禁打了个寒战,沈约大步离去,招来马直接便在深宫禁内策马疾驰起来 许沧海紧随其后,足尖点地急掠,速度并不比那一人一马慢丝毫,而且完全叫人捉不到形迹。 …… 烛影摇晃的室内站满了人,影子映在地上,墙上,显得分外压抑。 陆沉机率先出声:“我并不赞同,太冒险了,公子,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沈约没有理他,径自整理特殊技艺织造的夜行衣的袖口,陆沉机只好继续说:“先探探虚实,或者让人代替你去,或是暗中让沧海跟着,你这样独自前往绝对不行,你们几个倒是说话啊。” 屋里还有另外三个人。 老何在摊开的地图上分析最有力的路线,降天梯给沈约配备上奇奇怪怪的各种武器,还低声解释如何运用,许沧海抱着他的剑,带着他那劣质粗糙的面具靠在墙上,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神游天外的姿态。 陆沉机每每和这些人说话,都觉得吃力无比,此刻更是气坏了:“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能不能顾全大局?” 沈约看他一眼,还未说话,另一个人撂了帘子进来:“你若真是顾全大局,为何知情不报?” 进来的是冠白楼,他脸色有些苍白,温和的眉目间透着淡淡的疲惫,看陆沉机的眼神却格外锐利,与他平时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同。 陆沉机脸色微沉:“我知情不报什么了?” “你与南行见过面,他告诉你,烈顿来京可能针对的并不是楼氏,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将这件事告知公子,你满口答言代为转告,将人哄了回去,可是你都转告了什么?” 沈约冷厉的目光看过来:“怎么回事?” 其余三人也都看过来。 陆沉机面不改色:“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冠白楼笑了下,“你不明白,南行总会明白,木荣复也明白,你们谈话的时候他可就在一旁。” 陆沉机没说话,那个时候他确认木荣复已经醉倒了,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做伪装而不被识破。 “是,当时木荣复是喝醉了,他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他毕竟是听到了。你别忘了,我是个大夫,而且不仅会治病。” 陆沉机这才微微变了色。 他听说过,冠家祖上还有另外一套神秘的医术,不以药石针灸治人,反而以言语、眼神、姿势、动作为利器,分析人、暗示人、攻击人心、催眠、给人制造幻像,甚至可以完全控制一个人,非是常理可以解释。 可是这套东西因被世人认为怪诞近妖,类于巫术、妖术,而早被禁了,数百年前冠家因此险些满门被灭,相关医书则被付之一炬。 要不是被沈家看上,冠家连一点火种都不能留下来。 看着他惊疑的眼神,冠白楼微微一笑,对沈约作了一揖:“几年前公子带随我去了一趟域外,已经将遗失的书卷都找回来了。” 陆沉机讽刺道:“怪不得,你这样死心塌地的样子。” 沈约忽然劈手扯起陆沉机:“为什么?你到底图什么?” 他神色很平静,眼中的怒火被压在厚厚的冰层后面,却更显得骇人,陆沉机却不怕,无比冷静地说:“我早料到烈顿的目标是公子你,为什么不上报?因为我想看看公子如何应对。如今看来,烈顿抓个女人来要挟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公子你粗鲁莽撞地准备只身前往,也实在叫人失望。” 他从小学的就是如何运用智谋算计人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武力这种东西,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可以是后盾,是底牌,但如果时时拿出来用,则流于粗劣。 他本来已经计划好如何一步步吃下京师这个局,每一步,每一个细节,甚至连表面上混淆视听的风云人物都准备好了。可是公子一个计划提前,所有都被打乱了,他出手既快又狠,可在陆沉机看来,靠的一是冠白楼的毒药,二是许沧海的个人强大执行力,三是组织里数不尽的人数堆叠。 简直粗暴低端。 一个没有展现自己智慧的主子,如何让他心服? 沈约笑了起来,笑出了声,声音十分吓人,眼角眉梢亦透着彻骨的寒意:“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可是你又算什么,给我设置考验?沉机,你逾越了。”r1152 ------------ 第一百一十章 转移 他扔开他:“关起来,等我回来再处置。” 陆沉机道:“正是因为敌人可能是烈顿,此人以往有多憨厚,实际就有多难对付,若一早就是冲着公子来的,这几个月他又在京师里做了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更该打探清楚才出手。” “公子,你若出了事,沈家必乱,如今京师元气大伤,诸皇子俱废,皇帝难堪大任,太子年幼且未正式册立,皇后只是一介妇人,你若出了事,北齐正可趁虚而入,或许这正是他们的目的!” 沈约听也没听他,已然走得很远。 …… 杜妍清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沉沉的,看清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里满是不解。 她好像做了一个冗长无声的梦,梦里她走过了好远的地方,好长的路,可是周围景色全都是朦朦胧胧的,风声听在耳朵里也像隔了一层什么,她想努力去看清,听清,紧要时刻却被当头一击给拍倒在了地上。 她想起什么,悚然大惊,还未爬起来,便听到一个声音道:“总算醒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转过来,甜甜一笑,正是朵儿。 杜妍眼神一下子冷下来。 她想起来了,那捧香味奇怪的花,这个孩子诡谲阴冷的眼神,真是这两样东西让她失去了神志,以至于后面的一切全部没有印象。 “你不是朵儿,你把朵儿怎么了?” “朵儿”嘿嘿地笑了起来,跳到一张大凳子上,两条腿一晃一晃:“怨不得这么容易中招,才醒来不该问问自己吗?反倒还关心个无关紧要的,可真是善良。” 杜妍这不是善良,而是看到她就脱口而出。她冷静下来暗暗地打量四周,这是一个普通的农舍,桌凳这些都十分陈旧,门窗关得很紧,桌上点着一盏灯油,灯光极黯淡。 她弄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但她不饿不渴,也没有被进食过的感觉,此时看起来外面应该是晚上了,不可能是过了一天两天,那极有可能是她下午出事,到现在晚上,才几个时辰。 小温氏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该有多担心啊? 也不知道她此刻生产完没有?想到她出来前特意吩咐过夕华,若出了什么意外,必须一力主张保大人,这样她就放心了不少。 说到夕华,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 “怎么不说话了?别看了,别一径想着逃,我告诉你我可是在帮你,你口中的那个朵儿,你可知道是谁?” 杜妍看着她。 “那是你们大周皇后娘娘派来监视你的,啧啧啧,沈家的人好像很不喜欢你啊,亏你和你那个娘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只是不知道人家背地里怎么笑话你。” 杜妍脸色一沉,上下打量她,忽然来了一句:“你是侏儒吧?” “什么?” “容貌可以乔装,但身材骨骼却很难改变。”杜妍道,“朵儿只有四五岁大,你总不会也只有这么大,可你却能扮成她的样子,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把自己弄成这么小,就是天生侏儒长不大喽。”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眼前这人不平凡,再加上那隐约类似催眠的手段…… 杜妍转动起自己不太聪明的脑袋。 到底是谁要对付自己? 不会是杜婉,那个蠢货没这个能耐。 也应该不是谢莹莹,那位已经被她抓起来了。 她结了什么仇家?没有。 那很可能就是因为沈约了。 沈约不也说过,他现在做的事有点大,有可能连累她吗?不然也不会留下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来。 可能够在那么多侍卫眼皮底下不露破绽,把她弄走,眼前这人是计划好的,说不定就在一旁守株待兔。 “呵呵,侏儒。”眼前这人猛地窜过来,阴笑着说:“你想不想也尝尝侏儒的滋味?很简单的,我把你腿砍下来,脖子拍到胸脯里面去,捏着脖子和屁股再把脊梁骨使劲压一压,你站起来就比这床板还要矮了!” 一面说还一面提起了杜妍的左腿,十指就好像钢铁铸的的爪子一样,戳到了肉里面去。 杜妍闷哼一声,整张脸一下子就白了,紧紧抓住床板边缘,左臂抬起看似推拒,但袖口已经对着她的心脏。 右手凑到左臂上,就要拨动什么东西。 这时门却突然被撞开,一伙儿高大粗壮的大汉闯了进来,说了几句杜妍听不懂的话,就把她架了起来。 杜妍一开始还弄不清楚这些人是来抓自己的还是救自己的,但紧接着“朵儿”和这些人对话了两句,就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左右扇了她好几个巴掌,短短的腿踹在她肚子上,气道竟大得厉害。 杜妍一下子就直不起身来,“朵儿”还上前,手按在她眉心,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不知道什么,杜妍被强迫盯着她的眼睛,只觉得脑海里一阵阵眩晕。 故技重施么? 杜妍眼皮沉重,狠狠咬破了舌头,疼痛和血腥味刺激地她清醒了几分,怕脸上显露出痛苦之色,顺势就眼一闭,头一垂,装作晕过去了。 接着这些人把她弄上了一辆装满茅草的牛车,慌慌张张地似乎要把她转移去另一个安全的地方,杜妍手脚都被绑着,“朵儿”就躺在她旁边,一手掐着她脖子看守着她,她就一动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车忽然停了下来。 “朵儿”手指收紧,一面微微抬起上身,似乎在倾听外面的动静,杜妍豁然睁开了眼睛,抬起被绑住的手臂,一枚细长的物体嗖地扎进了“朵儿”腹部。 趁对方震惊的空档,她手往上移,一面上移一面不断地射出细箭,只听得嗖嗖嗖数声,这个侏儒身子本就矮小单薄,硬是被扎成了窟窿,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声息。 杜妍摒住呼吸,黑暗和狭小让她看不清事物,只觉得脖子上的爪子渐渐没了力,身下渐渐用过来温热粘腻的液体,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萦绕满鼻端。 杜妍强忍片刻,确定身边这人死透了,便惊喘了起来,手忙脚乱给自己解了绳索,挨过身去摸索。r1152 ------------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营救 她手臂上这支被夕华套上去的袖箭可不是以前那种简单的袖箭,是改良版的梅花袖箭,一筒可以连着射出五枚细箭,而且射程更远,穿透力也更强。 这些人大概是太轻视她,竟连搜身也没有,她身上所有东西都好好地在她身上。 “朵儿”的身体毕竟小,如此近的距离下竟是让五枚箭都透体而过,扎在了她背后的茅草里,杜妍摸到了箭,颤抖着手把这五枚全部又重新装回箭筒里。 她看不清楚,可是身边就是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而且还是自己亲手杀的,她甚至能想象对方脸上的惊愕扭曲,两只眼必定是大大地暴露在外,死不瞑目,她想到这个身体就不禁颤抖起来,可手却越发灵活起来,很快装好了箭,又重新戴回手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支东西。 这和袖箭差不多样子的东西,是一支袖炮。 也不是之前那只装药粉的喷筒,里面实实在在的是一个捏得紧实紧实的火药球。 夕华很有创造力,动手能力也极强,天天在那配各种毒粉毒药,业务熟练得很。杜妍闲着没事,就和她商量开了,两人买了好些烟花炮竹,弄出里面的粉末各种研究,又买来木炭硫磺硝石之类,各种乱捣鼓,当然量都是极少的,她们也怕真搞炸了。 杜妍只知道一句话,黑火药是“一硫二硝三木炭”,其余一概不知,但就这样也能作为一些指导了,失败了无数次,房子都快被拆了,还真给夕华弄出来几支袖炮。 好在大家都知道夕华会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闹腾也没人来过问。 之前稀里糊涂的,杜妍怀里就被夕华塞了三支。 杜妍想爬起来,可是身上就压着茅草,而且左腿被“朵儿”狠狠掐过,剧痛之后都麻痹了,又冰又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肚子还被死命踹了一跤,疼得冷汗都浸透了衣衫。 她仰躺着喘气,耳边很安静,她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积蓄力量。 …… 而此刻另一处,也是满树林弥漫着血腥味。 黑沉沉的夜色里,野树林里倒伏着数具尸体,一个黑色的身影靠坐在一棵大树下喘息,仿佛即将气竭,手里的剑已经是血淋淋的,他黑色紧身的夜行衣也沾满了血液,浑身如同血裹的。 脚步声逐渐逼近,前后左右逼近来层层叠叠的人影,领头的人高壮魁梧被团团保护在中央,声音粗雄中透着十二分的志得意满:“沈约,你跑不掉了。” 黑影抬起脸,黑衣衬得他的脸越发如玉石一般的白皙清冷,毫无一丝血色。 “她人呢?” 对方没回答,反而道:“你也真是费事,既然决定为了佳人单刀赴会,就做好一命换一命的准备,做大事的,干脆点英勇点多好看,看看折腾了这么多时,还是要死,可这死却死得多狼狈啊。” 他笑了起来,无比的嘲讽又得意,两道目光直直地盯在沈约脸上:“自裁吧,你死了我就放人。” 他看着他,然后微微垂下下颚,嘴边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对方皱了皱眉,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此时天边忽然蹿起一道明亮的白光。 印亮了所有人的身影。 随着白光熄灭,众人大惊失色地发现,原地已经失去了那人的身影,随之而来的是外围不断有人倒下。 …… 杜妍在黑暗逼仄中躺了片刻,耳力越发地好起来。自打瞎了左眼之后,她的耳力就变得非常灵敏,平时没有什么感觉,可这会儿却将周遭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噗―― 这是谁的脖子被切开了。 “呃……” 这是谁发出生命最后的惊呼。 刷拉。 这是谁急忙抽出刀,可是只抽到一半就连刀带手砍了下来。 押送她的人遭到了袭击,而且这袭击还是无声无息的,对方肯定只有少量的人,而且武功极其高强。 忽然杜妍睁开眼睛,身上的茅草被掀飞了开来,露出隐隐绰绰的几个影子,挥舞着激亮的刀光跳进来,动手要来抓她。 杜妍被气劲逼得睁不开眼,整张脸皮都似乎要被刮烂了,她看不清这些人是敌是友的,但她听得出来。 这几个人原本都站在牛车附近,抵御偷袭的人。 他们和身边已经被她杀死的“朵儿”是一伙儿的。 她抬起手臂。 嗖嗖嗖数声。 袖箭激射,将这些想挟持她的人击落的击落,逼退的逼退。 她坐了起来,想跳出牛车,一个虚影如鬼魅一般晃过来,一剑拦腰斩断一人,抓起了她,落到一匹马背上,提缰夹腹,飞驰而去。 杜妍能看清楚的时候,已经在飞奔的马上,落在一个怀抱里,身下的马背硬邦邦的,颠得她难受。 她连忙想看清身后抱着自己的人,这人仿佛知道她的不安,她还未动作,腰间一紧,一个气息喷拂在耳边:“别怕,是我。” 杜妍顿时不动了。 沈约。 她看着眼前执缰的修长有力的手指,眼里热气涌上来。 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对上了一双眉眼柔和,满是安抚暖意的眼眸,比天上的星子还明亮漂亮。 “别担心……” 杜妍看了看身后,那里还有沈约带来的三四人在抵抗,敌众我寡,沈约的人纵然本事要高一些,也被缠得无法脱身,杜妍刚想说话,忽见沈约眼神一厉:“趴下!” 迎面一支箭射过来,杜妍被按着趴下去,紧紧抱住了马脖子,沈约挥剑劈开漫天的箭雨,杜妍眼尖地看到沙地上忽然绷起一条绳索,这是拦马的。 “沈……” 她话还没喊完便被提了起来,马匹狠狠一个跟头往前栽过去,而她被沈约搂在怀里,朝着满是荒草乱石的路边滚下去。 紧接着有更多的人窜了出来,也不知先前这些人都躲在哪里。 沈约稳住身形,二话不说将杜妍抱在怀里,脚下没有路也只管往前跑。 这一带人烟罕至,枯黄的草能长到人高,锋利的边缘能将人的皮肤割出好大的口子来,杜妍被脸朝里按在沈约怀里:“别睁眼,小心割伤了。”r1152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正的目的 杜妍不用睁眼也知道现在的速度有多快,而后面的人也渐渐跟上来了。 沈约转头就跑,显然是因为他一人不足以应付那些人,而抱着杜妍的他也不知道跑步跑得过那些一看就是专业干杀手黑活这一行的人。 杜妍这样想着,心里焦急起来。 她忍不住探出头,从沈约肩后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追过来的人是多么的气势汹汹,而且边跑还边端着弩机射击。 沈约脑袋后面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左晃一下右闪一下,直接就躲开了那些弩箭,可是杜妍吓得好惨,好多箭都是蹭着他们过去的。 眨眼间衣服都被撕裂了无数道。 她握紧手里的袖炮,视线晃得颠倒不清,她索性闭起眼睛光靠耳朵,握住袖炮在屁股上狠狠一拍。 砰的一声,土石狂飞,追赶在最前面的几人被炸得弹飞了开来。 追的人一唬,被吓得速度都慢了下来,这种攻击他们见所未见。 沈约脚下也略顿了顿,低头看她。 杜妍举起手里空了的袖炮,又从怀里再抓出一个:“还有。” 沈约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呆着别再动。” 他抬头看了看,便往远处山边而去。 这山脉在夜里黑黢黢的,根本分不清哪是哪,身后人恢复了紧追不舍,沈约也没的多挑,看到高耸山壁上,二三十米高的地方有个突起,便缓下脚步,转手将杜妍背到背上,拿过她那袖炮,也不用教,看准时机对准那突起一拍。 大块小块的石头还是轰隆隆地滚了下来,下方正是那些阴魂不散的人,虽然那些石块没压住人,但也扰乱了那些人的步伐,他们为了躲避落石而散了开来。 这边沈约已经将杜妍放在一块隐蔽的岩石后,说了一句“乖乖等着”,人便窜了出去,哑光的长剑在夜色里反不出光影,只有低哑隐忍的剑啸声一声声入耳,每一声便有一个人死去。 杜妍抓住最后一支袖箭,紧紧靠着身后的石头,目光无比紧张地扫视四周,神经绷到了极点。 要是这会儿来个人把刀往她脖子上一架,什么都完了,面对这些一看就是高手中的高手的人,她还没眨眼,脑袋就能掉了,根本毫无反抗余地。 好在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片刻之后沈约回来:“已尽数击毙。” 杜妍腿一软,差点栽倒下去。 沈约赶紧扶住她。 这时他才能好好打量她。 他因为习武,在月黑风高的此刻目力也不怎么受影响,可以将杜妍看得一清二楚,面颊苍白如纸,身上的衣物甚至都在朝下滴血。 “你受伤了?” 杜妍摇摇头:“不是我的血。” 沈约左右看了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也不认识,大晚上在深山边乱走是很危险的,他便道:“找个干净的地方等一等吧,他们很快就会找来。” 正值寒冬,夜里虽说还不到滴水成冰的程度,但也能把人冻得够呛,杜妍身上穿的自然保暖轻软,无比舒适,可出了汗又浸了血,这会儿就成了冰坨子,压在身上把她冻得够呛。 她又累又冷又饿,他们又不敢生火,就怕还有敌人在寻找他们,没一会儿她就不停打哆嗦。 沈约皱皱眉,迟疑了片刻,便把她浸满血而沉甸甸的外衣剥下来,又脱去自己沾满血糊、寒气的外衣,然后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青年人血气旺盛,身体是很温暖的,沈约一点都不像以前传言传得那样孱弱不堪,反而有一副极结实云亭的体魄,在刻意运功之下,身体就好像一个大暖炉,惹得杜妍什么都顾不得,直往他怀里钻。 好一会儿,才慢慢回暖过来。 想起自己的行为,就有些脸红,微微离远了些,她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我失踪多久了?我娘还好吗?” 沈约见她缓过劲来,就笑了下,也没有拆穿她的尴尬:“没告诉温姨你的事,这会儿她应当已经顺利分娩了。” 杜妍就安心下来,又问:“抓我的到底是谁?” “是北齐的人。” “北齐?他们抓了我是要挟你吗?” “嗯。” “那你……”杜妍想了想没问下去,他人在这里,自己又已经获救,想来对方无论有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可能得逞了。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沈约摇头:“是我没有做好,这事本不该牵连你。” “你能来救我我很高兴,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自有我们的办法。”沈约避重就轻地说,“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有些细节我还不清楚。” 杜妍点点头,从杜婉上门开始说,说到她在那假冒朵儿的人面前失去意识,然后醒过来的种种。 听到那朵儿的手段时,沈约不由微微眯眼,显然这件事他的重视。 杜妍道:“不过她已经被我杀了……应该是断气了,不然你还可以找她问话。” 沈约摸摸她的头,把凌乱的秀发都理顺,笑道:“做得好,若是她挟持住你来,我们就很被动了,阿妍很能干。” 杜妍怔了怔,他长得极好看,气质清冷寡淡,因此笑起来时就格外惹眼惊艳,好像浮冰遇了暖阳,反射出融融的醉人光芒来。 果然很快有人找来,他们没有回京师,而是就近找了个庄子落脚,是沈家手底下的产业,他们到的时候天已蒙蒙大亮,冠白楼给杜妍诊过脉,说是受凉受惊并左腿被掐伤,好在并不严重,只喝几贴药并修养几天便好。 沈约便松了口气,眼看着杜妍喝了药睡下,才自去梳洗换了衣裳。 他没有休息,而是去了密室,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被关押在这里,只是相较于他第一次来京师时的清爽体面,此刻的他却是遍体鳞伤,四肢都被铁索扣着,狼狈无比。 “都招了什么?”沈约伸出手,一叠供纸便落入他手中,旁边还有人简单解释:“这北齐三皇子心倒大得很,什么成年任务、木荣复根本只是个幌子,他一早的目标便是公子。”r1152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老们 之前大周上层的动荡,北齐自然也有所探查,齐宣帝心思了得,断言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个人才是日后执掌大周之人,当即便派了人来调查。 而这些人便是他要考察的儿子们。 烈顿只是其中之一,他早年便认识沈约,知道沈约并不是面上表现出来的平凡无能,便将沈约当作了一个突破口,他恰好又赶上要做成年任务的时间,便以此为借口,第一个就来接触沈约,一副关键时刻请求援手的诚恳姿态。 沈约叹了口气:“我先入为主,对这烈顿不设提防,倒让他摸清了深浅。” 因烈顿有了方向,很快确定了沈约就是幕后推手,他们这些皇子的任务便是找到大周的日后掌舵人,任务完成只是能令齐宣帝另眼相看,可齐宣帝有明令,谁将该人杀死,谁便能被立为北齐太子。 烈顿如何能抵抗这诱惑,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沈约的命。 无奈沈氏背后的势力太大,毫无可趁之机,他摸清沈约的弱点唯有杜妍,便想着用杜妍做饵,那会儿他还想做到全身而退,因此还让安插在木荣复身边的人手鼓动他找上沈约,想做出是木荣复为了求沈约出手相助而劫持杜妍的样子来,可木荣复才没说几句话就被沈约扣起来了,木荣复的人也险些没抓住杜妍。 烈顿也算本事,知道沈皇后弄了个朵儿去观察试探杜妍,于是悄悄地把朵儿给杀了,让人假扮成她,果然他这一手没白准备,要不是有假朵儿的插手和秘术。根本都弄不来杜妍。 其实他也只是一试,虽然心里渴望得很,但也知道沈约不是那么好杀的,若是这一次不成功,好歹也能把沈约的能耐试出来几分,回国之后也能说道说道,好过什么都不做。 可他没想到。“沈约”竟然真的单刀赴会。而且险些被杀死,这让他得意忘形,才显出了形迹。谁想到那是许沧海假扮的沈约,许沧海是沈氏下属“武部”的最优秀者,常年在外头厮杀,功力高深莫测。是天下有名的绝世强者,虽然在沈约面前他俯首听令任凭差使。但在江湖上他却是跺一跺脚就能引起腥风血雨的人物。找不到烈顿便罢了,烈顿一旦出现在他面前,哪里还能让他逃得掉。 “公子,这烈顿如何处置?” 沈约看着远处囚牢里奄奄一息的烈顿。还未说话,数个老者走了进来,一个穿着黑袍的老者道:“烈顿好处置。难对付的是北齐。” 他看着沈约道:“那齐宣帝心机极深,手段狠辣。以往便罢了,若他知道了公子的存在,知道了整个沈氏组织的存在,必不会容忍下去,一旦提前南伐,或是处处针对我们,前景堪忧。” 一面说着,这些人一面朝沈约施礼:“未得公子准许便擅自来此,还望公子见谅。” 沈约连忙还了半礼,这些老者都是组织里的长老辈人物,是他祖父那时便已经手持重权的,如今一来便来了七人,其中六人分属六部中最举足轻重之人,另一人则是独立于六部外负责的监察、调停的分布的负责人。 沈家嫡系遭大劫后,是这些人在背后苦苦支持下去,整个组织才没有分崩离析,沈约能平安长大,能有如今,和这些老人也分不开关系。 “各位长老匆匆而来,想必有了计较。”沈约也知道事情严重,便立即带着这些人去了一旁的密室内。 这些可以随时作为他们落脚点的地方,地下都是有一间密室和一些隐蔽的可以作为囚室,或者隐秘行动的空间的。 老人们落座后彼此看看,还是当先出声的黑袍道:“我等商议过,此时还不是与北齐交锋的时刻,最好还是先暂避锋芒。” 沈约沉默了下来。 他也很明白,此时整个大周都不是北齐的对手,齐宣帝之所以多年隐而不发,一是其国内未完全整顿清楚,二是看定大周皇室无能,臣子结党营私无大能者,若是让他知道有这么一股势力将接受大周这个大摊子,并有能力将其治理得国泰民安兵强马壮,他还能坐得住吗? 沈约他们的计划里也是需要几年缓冲期才能勉强与北齐有相抗之力,毕竟大周作为一个大国底子摆在那里,沈家这些年也做了许许多多的准备,可单单是眼前,匆忙之下必是漏洞百出。 那黑袍老者见沈约不说话,又道:“边界已封,可难保此前烈顿将他对公子的怀疑已经传回国去,便是没有,今夜的动作也未必就完全逃得过有心人的注意。照原计划,武宁侯府应当重振门楣,成为大周第一贵胄,渐渐让百姓们接受,取得民心,届时公子的话语权才能理所当然地加重,乃至于独掌大局,可此时时机太过敏感,再这么做就不妥当了。” 年轻人总归是渴望荣耀的,公子隐忍了这么多年,做了近二十年的病罐子,这会儿终于有出头之日,却又要放弃,换了任何一个人心里都不会高兴。 黑袍老者眼里闪过一丝怜惜,他是看着沈约长大的,沈约幼年可以说是他教导最多,后来他还让自己最看重的孙子何精明随侍其左右。可以说沈约是他主,也是他孙子般的存在,他对这个孩子很有几分疼爱在,只是因不能逾越而一直不敢表达。 可在座也不全是他这样的,另一个干瘦些的老者便沙哑道:“何兄,翻来覆去说这么多做什么,公子聪慧过人,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他看着沈约,“此次是公子在早年结识的‘朋友’跟前露了马脚,又是因公子意中人而大动干戈,公子想必心里已然内疚得很,不会不同意我们的计划的。” 这分明是在说沈约识人不清,又意气用事公私不分才会有今天的事。 沈约没有说话,抬眸淡淡看过去。 其余几位也微微变换了一下坐姿。(未完待续) ps: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跳得很厉害又很快,完全可以自己听到搏动声,躺在那里好像整个人都跟着在震动,好多天了,拿个听诊器自己听了下又没有什么杂音,好烦躁,真的是“心累”啊。 据说跳得太快会是兔子的寿命,太可怕了,明天看来要去医院一趟了o(>_<)o~~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质问 黑袍老者便皱了皱眉,这干瘦老头是政部的,政部因从政为官,一个个都城府很深,野心也很大,不是说他们不忠心,只是小心思太多了,宦海里摸打滚爬久了,便又是圆滑又是奸诈起来,且往昔他们自己努力也有封侯拜相的,也有权柄滔天的,难免就自高自大起来,很是难驯服。 眼前最好的例子便是陆沉机。 这干瘦老头此时阴阳怪气地发作,也有想施压把陆沉机弄出来的意思。 可是这次确实是公子处理不当,他们听说是为了一个女孩子而今晚出动这样多的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心里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满。 他想说话,沈约一抬手阻止了:“不知各位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干瘦老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北齐的目光在公子身上,只要公子甘于沉寂,自然危机无刃而解。”他似乎担心沈约反对,又道,“只是为大局赢得几年的时间,且公子还是能如以往一般,居于幕后调停。” 和以往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以往他是装病,可他“命中”只能活二十年,如今只剩下一年多些的时间,本打算就此宣称他病已痊愈,趁着朝堂格局大变之刻出头,可若是不这么做,自然不是简单再继续装病装个好几年,而是…… “你们要我顺势诈死了?” 他看着这七人的面孔,与何精明、冠白楼、降天梯完全臣服他一致,他们身后所代表的三部也是基本归心,可真正话语权较重的,还是“政”、“军”、“武”这三部。监察部倒不用担心,那些都是人精,很明白唯有沈家嫡血坐稳位置,才有他们存在的意义,否则让任何一边得利,多少年来干监察哪一派的人他们没拉下马过,早已积怨。没他们好果子吃。 一个衣着邋遢不羁。抱着手臂打瞌睡的老者忽然抬头,对沈约嘿嘿一笑:“公子别看老夫,我们这种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俗人可不懂这些。你们商议好了,我们就只管做事。” 这是许沧海的师父,也是姓许,说话也是如出一辙。 沈约一身武艺便是这位深不可测的许老亲手教导而出。只是他并不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习武上,连许老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未学到手。当年沈约要下山时,许老可是气得直跳脚,连送也未出来送。 他们这一派是最为自由不羁的,看似最难约束。但其实都很单纯直白,既无称王称霸的野心,又不爱勾心斗角的那套。人生在世就两件事最看重,一是情义。二是痛快,有事就全力执行,无事就靠边装空气。 他们从不参与大策的商议,从来都是只带一双耳朵过来,只有涉及到他们的生存安危关系活确实需要他们的意见时才会提出自己的主张,多少年来基本都是保持中立的。可因为他们之中高手如云,且有数人,如许沧海之类,在江湖中能一呼百应,瞬间就能拉起一帮极大的势力,因此反而是六部中最叫人忌惮,能力最强的,其他五部都不愿意去招惹他们。 沈约再看明显笑得有些敷衍不敬的干瘦老者,一旁那个坐得如一口钟,目不斜视,满身铁血军人味道的老者,眼神闪了闪,三对三或许不行,但只要把许老一派拉拢过来,四对二,再加上他这些年经营,手下带出了一批心腹,决定权便能在他手里。 干瘦老者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诈死个几年,日后妥当的时刻便是再复生又如何,不过是权宜之计,公子心志坚定,淡泊名利,自然不会反对吧?” 是“死”是“活”,说真的沈约还真是不太在意,而且之前他自己私底下考虑时也确实觉得这是一个办法,他装病时能做的一切,总不能装死之后就被架空了吧?可是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却令人尤其不喜,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成年,若是这样简简单单就妥协,又如何叫人信服? 事情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随即议到烈顿如何处置。 无论诈不诈死,这人都不能再留了,又说到陆沉机。 干瘦老头道:“小陆也是一时糊涂,他是你的左膀右臂,一直以来从未犯错,就因为这么点小误失一棍子打死,也太过苛刻,公子你说是不是?” 沈约笑一笑,他知道如果自己对陆沉机“苛刻”的话,他便会对自己“苛刻”了,他道:“沉机……” 话才开了个头,老何便悄悄走了进来,在沈约耳边说了几句。 沈约脸色微变,沉声道:“拦着她!” “她已经下来了。” 沈约便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留下七个面面相觑的老人。 地下,一处被临时充作囚室的门口,杜妍裹着厚实裘衣,面色苍白表情冰冷地站在那里,里面那人得意地说:“……嘴里说不在意,你还是在意的,不然怎么忙忙地过来,你高兴不了多久了,他只是暂时忘记我了,当他记起来的时候,还有你站的位置?” 杜妍扯了下唇角:“少做白日梦了,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丑事,还敢大言不惭,如今这样也就罢了,若他能记得起来……绿云罩顶的滋味可不是谁都愿意受的。” 谢莹莹脸色大变,她怎么知道? 她虽然不知道杜妍是什么时候死的,但杜妍后来被囚禁在宋秉冲的后院里她是知道的,沈约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事宣传出去,杜妍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咬牙道:“那也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个弃妇,一个一心向着另一个男人,求而不得,还蠢得把自己一辈子赔上去,像猪狗一般死去的贱人,杜妍,你也不比我好多少,我至少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杜妍双眼微微一眯,却没有谢莹莹想象中的激动大怒,而是平静地道:“你这样大费周章地传递消息,把我从被窝里拖起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话吧?前世到底如何,你要说,我便听着,再顾左右而言他,我也没那个时间陪你浪费,左右是上辈子的恩怨,我只要把握当下便好了,犯不着计较那么多。”(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抹黑 她说着要走,谢莹莹大喝道:“站住!” 杜妍冷淡地看她一眼,不耐烦道:“要说赶紧。” 谢莹莹才有些慌了,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可她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她死而重生,隐忍多时,却只得到这样一个结局,如何甘心,眼前这个抢了她一切的女人,凭什么能够快乐幸福无忧无虑就得到了她渴望的一切? 她的心疯狂而冰冷,扭曲得绞痛起来,眼里露出深深的神往迷恋:“我们刚成亲那会儿,他对我极是温柔……” 杜妍眼皮跳了跳。 真想转身就走,可有些事不搞清楚,她心里头存了疑惑,就是一辈子的芥蒂。 书里沈约是死了,可按如今看来最多是诈死,可他明明有能力,为何眼看着妻子与人私通,为何不闻不问? 是冷血?是无奈?是为了所谓大局的牺牲? 他说对自己有意,是因为觉得和自己有缘分,和自己在一起自在、愉快,可是接受自己,又是否与书里随便接受一个女人做妻子,即便毫无感情也可以生儿育女是同一码事? 若真和他在一起,当他需要为他的事业、大业而付出许许多多时,是不是也会和书里一样,不留只言片语拂身而去,即便自己背弃他,或是遇险遭灾,他也可以冷眼旁观?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她本来是不在意的,到底只是一本书,可是谢莹莹的重生,谢莹莹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世界,而书里的一切,大抵是被掩盖去了一些真相,扭曲了一些事实的“前世”。 人的前世今生,性格作风以及价值观等等不该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才是,毕竟重生的又不是沈约,他本质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他能接受一个陌生平庸的女人做妻子,自己此时在他眼里或许就是一样的存在;他能冷酷放弃一个为他孕育后代的可恨却也可怜得很的女人,看着她堕入万劫不复,那么有一天他也可能会抛弃自己。 这样的念头在杜妍脑海里盘旋,虽然勉强用他冒险救了自己来压下去,但当这里的下人给自己传信,说谢莹莹想要见她,那份想要弄个究竟的心思再也控制不住。 谢莹莹已经说到他们新婚时如何的琴瑟和谐,沈约“过世时”她又是如何的悲痛。 “……与我透露只字片语也好,他不知道我多么害怕痛苦,一个人生下了女儿,一个人养大了女儿,他的侯爷叔叔视我如眼中钉,我害怕得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他也不肯现身……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你知道那个滋味吗?直到表哥的出现,我才觉得我是活了过来……” 谢莹莹此人确实有点心机,她很清楚,若是吹嘘自己和沈约感情是多么好,杜妍即使心酸嫉妒,但也会觉得他们的缘分在上辈子结束了,不会当一回事,反而可能被沈约的“深情”感动。 可如果说沈约一面是情意绵绵,转过头却翻脸不认人,一个里外不一,阴险狡诈,冷酷无情连妻女都说舍弃就舍弃的男人,可绝对不是良人的好选择,便是再爱那个人,心里也会产生怀疑和不安,恍如美梦幻灭,那个美好高大的形象立时倾塌。 而事实上,沈约在谢莹莹心目中,也确实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她就是不要杜妍和沈约举案齐眉,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 “……他那样本事,自该知道我那位表哥是什么人,打着什么主意,他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救我一把,但没有,后来他说我与人私通,丢了他的脸面,呵呵,你可知道,我与表哥第、第一次,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面看着……哈哈哈,他不救我,他不肯救我,还狠狠推了我一把,转过头来却只知道指责我,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你便是得到了一时,还能指望他与你天长地久?” 杜妍后退一步,抿了抿唇。 不对,未必是她说的这样。 至少有一点,沈约的叔叔把爵位看得比命根子还重,沈约虽死了,却留下遗腹子,那种情况下,把谢莹莹的肚子给弄掉简直轻而易举,谢莹莹却生下了孩子,虽说是个女儿,可生下来之前谁能绝对确定不是儿子?而且谢莹莹和她的女儿平平安安活了好多年,要说没有沈约的照应,绝对不可能。 可是她没有证据。 书里是怎么写的? 涉及到这一方面的情节是怎么写的? 杜妍怎么也想不起来,本就被催眠过,又经了风,这会儿更是头痛欲裂。 可再问谢莹莹,她却再不肯多说,光挑着沈约如何如何拆散她母女,将她无情囚禁的事,说出来的每一句好话,她就更是不信。 她忽然苦涩一笑,一面不信沈约,一面又找各种理由、痕迹为他开脱,自己是何苦来哉?最初不是还说不谈感情的吗?她还信这种东西,还追求渴望这种东西吗? 她安慰自己,就算不要爱情,但两人若想较为长久地合伙过日子,也需要比较纯挚的情谊吧?谁会喜欢身边的人是个披着人皮的毒蛇? 她叹了口气,打开门就要出去,下一刻却豁然一惊。 门外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素色的袍子都被他穿出丰俊出尘的味道,只是此刻他的唇紧抿着,脸容埋在灯下的阴影里,眉目间仿佛笼罩着一层寒意,周身的气势都极为压抑肃冷。 低垂着脸,下颌线条完美而坚毅,漆黑如墨的双眸见不到底,紧紧锁住自己,里面满是杜妍捉摸不透的复杂和晦涩,顿时杜妍就感觉呼吸不过来。 “你……”她喉头干哑,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沈约眉峰动了动,似乎在竭力压抑什么,片刻才嘴角微微翘起,神情顿时就柔和开来,仿佛和风吹开了湖面上的碎片,拉起杜妍的手:“怎么突然来了这里,才休息多久,夜里寒凉,你身子虚弱可经不住,我送你回去。”r1152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孤魂野鬼 他看向了痴痴望着她的谢莹莹:“或许,你还要再说一会儿话?我在外头等你。” 杜妍忙摇头:“没有了,我们走吧。” 谢莹莹突然挣扎起来,她手脚是被绑缚起来的,这么一扑出来就摔到了地上,用两只布满血丝疯狂的眼睛瞪着沈约:“你可知道你身边这人是谁?即便装柔情蜜意,也要找个合适的对象吧,人家早知道你有多少底牌,把你当傻子耍,要扒着你过好日子呢!一个假仁假义刻薄寡情,一个贪慕虚荣心机深沉,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哈哈哈哈……” 她又瞪着杜妍:“杜妍,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一句话就揭了你的老底,你这个孤魂……啊!” 一枚小刀钉在她的喉咙间,谢莹莹保持着震惊、扭曲、不敢置信的表情,就这么倒在了地上,顿时没了气息。 杜妍一时看呆了。 继而才听到驳杂的脚步声,便看到一群老者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 他们问,每一个都用审视探究挑剔的眼神打量杜妍。 沈约收回掷出小刀的手,若无其事不动神色地挡在杜妍面前:“一个心怀不轨的人罢了,已经处理了,惊动了各位长老真是惭愧,约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精明!”他呼唤老何,“好生招待众位长老。” 随即便携着杜妍离去。 干瘦老头在后面哼道:“目无尊长……” …… 杜妍有些失神地跟着走,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拦腰抱了起来。 “沈约?!” 沈约一眼不发,下巴紧绷着,眉眼清寒,径直抱着她回到她的房间,直接压倒床上去。 杜妍倒吸一口气:“你干什么?” 沈约双臂撑在她身侧,两只黑沉沉的眸子近距离盯着她,一瞬也不瞬,这种压力谁也受不住,杜妍不知所措。 好在沈约也没凝固多久,忽然跟气笑了一样,笑了起来:“我干什么,我还要问你干什么?对我有什么困惑不解就直接来问我啊,和一个不知所谓的人叽叽歪歪算怎么一回事?” 他第一次有种恼火的感觉。 一个话也不曾与他说过的莫名女人,能了解他多少,更别提是一味想着要摸黑他,这种人的话也能信?也能听?可偏偏他身下这个小丫头还听得津津有味。 杜妍不敢大喘气:“你,你听到了多少?” “净听到如何如何地诋毁我,我竟不知道我原来有那般险恶,你爱听那些?往后我便专门找些人来每日将我歌功颂德一番如何?” 他是真的气了,以至于都口不择言起来。 杜妍却悄悄松了一口气:“我……” 后面却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她的困惑无人可解。想到被一刀扎死的谢莹莹,心里仍是会一股一股地冒寒气。 沈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我不能不杀她,那女人魔怔了,方才那几个老人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是我的长辈,地位很高,权力也很大,我还未能尽皆收服,再让那个女人攀扯出些什么,我会很难办。” 主要是不能让他们为难杜妍,他心里也清楚,他们对杜妍是不大满意的,就如姑姑一样,恨不得把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控制起来,知道他每时每刻的动态。 可这也是让他难以接受的。 一旦有个由头,他们会调查杜妍,怀疑杜妍,做出一些让人不舒服不喜欢的事情来。 沈约叹了口气,看着杜妍妍丽却苍白的脸,眼里闪过一丝怜惜,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触过左眼的眼罩,低声说:“你对我有再多疑问,可以问我,日后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你也可以用自己的双眼来看清我,但不要随意听信一个不怀好意的人的话好不好?你这样我很担心。” 这样直白,直接的话……难以想象是那个清冷的沈约说出来的。 “过往……我或许有许多的不尽人意之处,你不喜欢我可以试着去改,你只需知道,你眼前的我,你往后要面对的我,是这个在你身边的沈约,不是别人口中随随便便描述出来的。” 他眼神专注温柔,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个,倾身在她额头轻柔地亲吻了一下:“用心感受我,嗯?” 男性气息密密实实地包裹过来,杜妍的心就开始着了魔一样,噗噗噗跳得飞快,所有的迟疑,所有的不确定,仿佛都被这个轻柔的吻给挤到了天边去,变成虚幻而破碎的泡沫。 杜妍这回很安稳地入睡,沈约松了口气,神色就发生了变化,双眉微锁起来,目光也变得深沉凝重起来。 若是杜妍看到,会发现他那种清冷冷淡的气质又回来了,事实上这才是真正的沈约,仿佛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情动容,可他会为了哄她而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可以拉下脸面,可以耐心温淳。 他默默地回想之前听到的对话,他其实并未听全,只有后来一小半,而那门隔音效果也极强,杜妍大概也怕被人听去,将门关得极严实,可依稀几言也足够在他心中引起波澜了,尤其是谢莹莹最后一句话。 孤魂…… 野鬼么? 他眸色沉了沉,他很清楚杜妍和谢莹莹不曾见过面,她们却仿佛对彼此都很熟悉,还有极深的恩怨一般。 他低下头,借着烛光看着怀里杜妍疲惫且仍显稚嫩的睡颜,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归根结底,还是这丫头不信他,或者说对他没有信心。 到底是怀疑他用心不良,还是觉得没可能两人之间有太多变数? 若非他及时哄回来了,任由她胡思乱想,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多的愁绪。 他本觉得男女在一起随心便好,只要各自心中觉得畅快自在温馨安稳就足以相伴一生,可是此刻他突然觉得这还不够,想到怀里的人一颗心飘忽荡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冒出一个要脱离他的念头,沈约就觉得难以忍受,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难受。r1152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各自的结局 要怎样给她足够的信心,怎样把她牢牢绑在身边? 他想到两人相处基本都是淡来淡往,便是连他表明心意都是淡淡然的,他再不通情事,也知道女孩子不喜欢这样,戏本里不是也只有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爱情才受人欢迎,引人堕泪?只是他以往都不以为然,他以为杜妍也是这样。 可是,显然不是。 想起她方才眼里的异彩,还有发红的面颊,沈约觉得自己摸到了某些窍门。 他凑过去又轻轻吻了一下:“傻丫头……” 尔后起身,轻轻掖好被角,又细心带上门,脸色才变得无比冰冷了起来:“是谁把话传过来的?” 杜妍在这里睡得好好的,要不是有人刻意把话带过来,她如何会去看谢莹莹,她甚至都不知道谢莹莹在这个地方。 老何已然在等着,此时恭敬道:“是我的疏忽,谢莹莹和陆沉机关押在两隔壁,因未给陆沉机定罪,下面人还对他很攻击,端茶递水,送信递话之类,都是有的。” “陆沉机。”沈约念着这三个字,眼里却也是寒冷一片,甚至隐隐动了杀气,“一而再地,他到底图什么?真当我动不得他吗?” 老何有些为他的气势所慑,沈约哪怕是未及大成便下山,可到底曾拜在名师座下,功力虽远不及许沧海那样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之中,可也是一高手了,动气真火来身上释放出来的气机委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但他还是劝道:“公子,此时动陆沉机,只怕不妥。” 几位长老都在这里,尤其是有人心心念念要保陆沉机,别说杀他,就是动他一根手指都会惹来一团官司。 公子才多大,亲自管事又才多少人,上头又本无嫡亲铺路,到底是根基太浅,若政部军部合起伙来给他下马威,那时就真正太难看了。 说来说去,那些人和陆沉机一个心思,不能说不忠心,但多少有点功盖欺主,倚老卖老的意思,仿佛不给年轻的主子设点障碍,就显示不出自己的底蕴、能耐和存在感一般。 沈约没有说话。 以前他无所谓,可现在退了一步就有第二步,他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他可将那些人对杜妍的审视目光都收入眼底,哪怕是何老也颇有些不支持的意味,究其原因,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发自内心地尊敬他罢了。 杜妍休息了两天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看小温氏了。 小温氏那天晚上顺产一个男婴,杜妍失踪的种种没有告诉她,因而她只是有些担心,杜妍回去的时候她是精神头极好的,面色也红润光泽。 …… 杜妍看到了和自己这句身体血脉相连的弟弟。 小小的家伙,胳膊就比她手掌长一点点,整个身子光一个脑袋大,闭着眼睛就只知道睡,边睡边努嘴,据说一天一个样子长得老快,皮肤水嫩嫩的,跟弹软的果冻一般。 相貌也很周正俊俏的样子,和杜纯义没一点像的地方,和小温氏也不是很像,小温氏说像他们舅舅。杜妍觉得这样很好,以后不用天天对着一张能让人联想起杜纯义的脸,仿佛把关系断得干干净净。 “说到你舅舅,他已经回来了,昨儿才来看过我们娘俩。” 杜妍微诧,温邦秩吗? 他从北方边界回来了? 小温氏皱眉:“说是半个月之后又要走,已经是一员主将了,身上担子重,这一去就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可惜我如今也出不去,妍儿待母亲去拜访舅舅吧。” 杜妍点点头,看着小温氏幸福满足的笑容,也不由得笑了。 对于小温氏来说,哥哥有了出息,儿子也有了,下半生有了最根本的依靠,虽然有些自夸,但这两个变化确实与她杜妍有关,能不能算是她补偿给她的? 毕竟她再把她当母亲,到底不是不能如亲生女儿那样爱她,而且确确实实因为她的到来,原主才消失的。 她去拜访温邦秩,才知道永康伯温邦堂在这次混乱无比的政变中落马了,温邦秩没有继承爵位,而是被封了将军,原来的永康伯爵位就此国除。 路过忠国公府,唔,此时是文昌伯府了,爵位降了两等,原本那个府邸的规格自然不能享受了,宋家便搬到了一处比较落魄的宅邸,大门外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大门里是鸡飞狗跳,一问才知道,这家的庶子变成了庶长子,正闹着争家产。 书里宋秉冲如异军突起,风风光光轰轰烈烈地躲过国公爵位,没想到这里却跟暴发户人家兄弟夺家产一般。 杜妍没看到宋秉冲,倒是看到了宋秉程,他原都是一副翩翩贵质公子的模样,锦袍玉带,腰间总是要有一枚或是两枚佩玉,这会儿却穿着普通的棉布袄,寒风烈烈中面色苍白,身形却因棉袄而略显臃肿,头顶上也没有精贵的玉冠,而是普通木簪子,顿时整个人气质滑落一大截,而正怒视着作乱的下人的模样,更是让他身上多了几分俗气。 往日他有多么完美,此刻他便有多么让人失望,美玉公子的名头,此时越发像一个笑话。 杜妍不知为何心中闷闷地痛了一下,这自然不是她的情绪,而这么痛过一下之后,心里豁然轻松起来,好像和过去完完全全的告别,再无牵无挂一般。 眼前一暗,一辆马车并肩从后面赶上来,车帘子拉起,露出沈约的脸,然后他也不知怎么做的,下一刻闪进了她的车子里。 “在看什么?” 他倾身挨过来,温热的气息几乎轻拂过杜妍的面颊。 杜妍的脸红了红:“没看什么,你从哪里过来?” “办了一件事回来。”沈约语气颇为轻松,但随即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一般,说不出来,便道,“要不要回相府看看?” 杜妍一怔。 沈约继续道:“温姨带着个孩子一直在外面也不妥,她若愿意和离,我可以帮她,若不要的话,最好还是回相府,也给你弟弟一个正经的身份,相府里那些人,让他们腾位置便是了。”r1152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询问 “怎么腾?” 沈约笑道:“老夫人身子不好,也就这些日子了,姨娘们好打发,女儿便挪去别处,年岁到了便发嫁出去,至于儿子,左相膝下只有二子,杜涛前些日子太狂,我已经将他远远发配了,只剩下一个庶子杜泽。” 他顿了顿:“杜纯义早年因攀永康伯这门亲事,原就有一位原配妻子,却将原配毒害死,这事若爆出来他只有身败名裂的下场。温姨若要和离,便爆,若不和离,便让杜纯义自己识相点,带着杜泽死遁。” 杜妍细想这件事果然要被翻出来了,她也曾想用这件事来威胁杜纯义,但她没有与之具备的能力,就担心杜纯义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不过做过什么孽,最终还是要为之赎罪的。 她想了想:“我去问问我母亲。” 不过她觉得小温氏应该不会和离的,毕竟孩子不能没有一个出身,而杜纯义若“自然死亡”,名声到底还在,小温氏虽是孀妇,却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寡母,她的儿子便是左相独子,这是一个极好的。和离再嫁的话,带着一个孩子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归宿。 沈约眼中转过一道深色。 没有一丝惊奇。 杜纯义这桩旧年官司被他掩盖得极好,便是他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查到的,按理说杜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才对。 他看着她的侧脸,轻声道:“我有一事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将北齐与大周的情势都略作分析,然后简单地说了说他沈氏及门下六部的责任目标:“如今我有两条路,强硬些,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上到台面,把持住朝纲,令大周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头换面,另一条便是继续暗中行事,忍耐几年,只是这样,我最好是诈死……” 听到诈死,杜妍脸色微微一白,书里也是这个情形吗?因为要躲开齐宣帝的关注,所以诈死以金蝉脱壳? 沈约见她的反应,心里的天平又倾斜了些。 他们已经从烈顿及其手下口中挖到足够多的信息,烈顿此人已不存在,可是另有陆沉机将功赎罪假扮成烈顿,去到北齐争夺皇位,隐忍过这一时,等陆沉机在北齐站稳脚跟,掌握更多的权力,局面将截然不同。 当然若他站到前台,陆沉机那边计划也是照旧,只是有略微不同罢了。 两者其实都可,只是第二条路更难罢了。 他本人倒也倾向于诈死。 可是杜妍怎么办? 诈死的话也就这一两个月了,先娶她让她做孀妇?还是让她也和自己一样,过不见天日的生活? 两样他哪一样都做不到,都舍不得,他想要他风风光光嫁给自己,然后过上安乐无忧的生活,不要人的同情嘲笑,也不要躲躲藏藏,不为世人所知。 他看了一眼已经过去的文昌侯府,那些人还在看着,他也想让那些人知道,杜妍过得有多好,人人艳羡,荣华万丈,他们配不上,触不及。 杜妍转过脸去:“哪一条合适,哪一条对你们更有利,你就选哪一条好了,何必来问我?” “怎么能不问你?”察觉到她生气了,沈约愣了下便陪笑,“我要娶你的,我们往后便是一体。” 说着他就暗道自己犯蠢。 她想要哪一样,需要哪一样,不是明摆着的吗?自己自当为她办到,而不是把这样一个艰难的选择抛在她面前。 他正想伸手揽过她安慰,却见杜妍爱理不理:“想那么远做什么,你说忍耐几年,是几年?到时候你总有办法再复活吧?即便是以另外一个身份或者,到时候你若未娶我若未嫁,再谈婚论嫁好了。” 要她嫁过去当守寡,绝对不可能,她才不要做第二个谢莹莹,即便她绝不可能和别人勾勾搭搭,可寡妇是那么好当的吗,屋里屋外院里院外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还不如再陪伴小温氏几年。 况且这么几年变数可大了,万一沈约再遇到一两个让他“有意” 的人呢,她岂不是要心塞死了? 沈约一时竟有些愣了,一双眼眯了起来:“什么叫到时我若未娶你若未嫁?”她还打量着嫁给别人? 杜妍笑了笑:“谁知道呢?缘分天定,说不定我就遇到一个有大缘分的人就先嫁了。” 沈约竟有些哑口无言,她是拿自己说过的话来堵他。 偏偏他还反驳不了,谁叫这话是他说的呢,他有些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说些更有意义,更好听动人的话语。 …… 杜妍烦恼了一会儿,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去了,左右也不是她能控制的,虽然不知道书中也好,他前世也好,他和谢莹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像他说的,她需要了解的是现在的当下的他,她相信他不会乱来,退一步说就算他最后反悔了,冷淡了,她还能要死要活不成? 她之前种的那些花还有那些水果有些都成熟了。 她要忙着做记录,收获,做一些简单的实验,以确定这些对于大周来说是新型品种的水果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弄到最后她又萌出了一个大想法,就是把这些新水果推广种植。 这可是极大的事了,这让她也没时间再理他。 中间沈约倒是来了几次,有一次就问她能不能将那袖炮大批量做出来。 倒不是让杜妍去做,只是这本来是她的东西,他要拿来用,要多多地生产,要改造得到威力更大的武器,理应经过她的同意。 杜妍也知道大周和北齐的实力对比,她也不希望自己有生之年发生战争,更何况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国家被压着打? “这东西的出现,有违……天和,制造出来可以,但我更希望它只是一个威慑。”她现在也知道降天梯是沈约队伍里数一数二的技术人员,有他以及那所谓“器”部的存在,什么时候弄出火铳火炮来都不奇怪,想到自己可能会使热武器登上历史舞台的进程大大加快,杜妍心里也是有些不安的。r1152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事业正式开始 沈约自是应下,他本意也是将这种武器发展成一个王牌,既是王牌,自然不能轻易用的。 他又问:“帮我想个封号如何?” 杜妍眨眨眼,封号? 沈约微笑道:“北齐死士潜入京师,刺杀我大周国君,皇上驾崩前传位于幼子,因武宁侯护驾有功,晋封为摄政王,托付朝纲大任。” 杜妍张了张嘴:“你要这样做?” “一味隐忍太弱了气势,也算不得好事,该撑起来的时候,还是要撑的,也叫北齐知道,我们大周并非是没人的。” 他低头柔和地看着杜妍:“不过这是做起来还需要好些时间,怎么也要个一两年,届时你也长大了,正好我来娶你。” 杜妍不由坐正了:“你真的想好了?” 沈约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笑一笑也不过多解释承诺,只说:“我会叫你看到我的决心。” 这人又恢复成那样浅淡又从容的样子,杜妍白他一眼,不过心里是欢喜感动的,他放弃那条诈死的路,她知道其中有自己的缘故。 她轻声说:“若是这条路不好走,还是算了,你……” 沈约摇摇头:“我也有意趁此机会立立威,你也知道,我如今年岁不大,可手底下尽是些资历深厚的老人,不做出件像样的事来,很难服众的。” 臣强主弱,总是不稳的。 杜妍点点头,她不懂这些,但也知道就像一个家族企业,老的死了,年轻的继承人上台,总是要被刁难,一时间很难完全接受,除非他个人能力被所有人认可。 她想了想说:“我不懂这些,也帮不上忙,你自己要小心点。” 沈约眼中的笑意加深:“也不是帮不上忙的,我见你对器械这方面很有些独到想法,我有意打造一支军队,求精不求多,武器这方面极是重要的,我也想着弄些新奇的,最好能出其不意,威力大些,你那袖炮改良了我便是要给他们配备,袖箭也是极适合的武器,你若有别的想法,倒是能提点一下天梯,他如今为这事愁坏了。” 杜妍眼睛一亮,这是要打造特种兵吗? 也是,其实不同阵营的交锋,到得最后就是看谁拳头大,其他别的都是陪衬,都是浮云,于公于私,为己为国,沈约都该有直属于他自己的武装力量。 她想想也觉得很有意思,兴冲冲地跑回房间,拿出一叠纸张:“别的我也不懂,不过说到器械、武器,我以前画过不少图纸,有特别适合做暗器的,也有一些刀枪棍棒的图样,给降天梯看看,说不定能激发他一些灵感呢。” 在做袖箭之前,她不就花了好多时间,画了好多图纸吗?她看过好多电视剧,小说和游戏也知道不少,也读过那些各朝代的兵器的书,有的图文并茂的,她还有印象,便可以整个画下来,有的只知其大致特点,便描述了出来,想小说和游戏里的那些,其实都是概念中的武器,现实中未必做得出来的,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好歹是及先进的设计理念不是? 只不过当时她是想着给自己用,最后选来选去便选了个袖箭这类不用太多技术含量的。 沈约看到这些眼睛越发亮了,确实里面好些都是异想天开,但很多想法都很大胆,非常不错,有些事其实就是不怕你做不到,就怕你想不到,尤其有些刀式,还有复合弓这些的,都存在着一定的可行性。 他能肯定,降天梯看到这些一定会非常高兴。 他不禁揉揉杜妍的头,笑道:“你脑袋里都是装了些什么。” 于是杜妍又多了一件事要做,有时降天梯会来拜访她,偶尔也邀请她去他的工作室制作间和隐蔽工厂去参观和提些意见。杜妍也很喜欢这种事,她把打造兵器看作是工艺制作,总能看得津津有味,不过她还算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懂的也绝不指手画脚,后来越发弄了许多这方面的书看,懂得多了,再加上她眼光毕竟是高,偶尔提些观点,也多少有些让人耳目一新的效果。 到后来,她和那些人混熟了,反倒还拉了几个学徒级,任务不重的,瞎捣鼓了一些小玩意,什么床上多功能书桌、行李箱、折叠伞、易携式帐篷都是小玩具,无数个锅碗筷勺可以硬塞在一起的野外餐具、瑞士军刀之类用处则大了些,最近弄出了自动风扇,她还想做自行车,不过这工程大了,正在烦恼呢。 总之她弄出的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太多,沈约特地给她另外盘了间小铺子,专门用来出售这些东西,虽说不在乎这些钱,但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被人们认可,这也是极有成就感的事,杜妍于是对这事颇为重视,认真经营了起来,几年后倒是给她做出了规模,这些都是后话。 她如今开始和那奇艳斋的五掌柜蔡嘉盛商量,预备另外开个鲜果斋之类,专门出售那些少见的异域水果,她有信心,圣女果、石榴、芒果这些,必定是极受欢迎的,只是要做出样子,还需要稳定的货源,这样一来,果园是首要的,如今她除了做工匠,便是农夫了。 “表姐!” 夕华从马上下来,一路跑过来:“明日就是洲哥儿周岁了,姑姑问你回不回去。” 小温氏已经搬回相府了,哦,现在已经不是相府,而是纯粹的“杜府”了。 杜纯义在半年前,偶感风寒,不治离世,那之前他已感大限将至,将正妻和嫡子接了回去,并与外界道,前些时候京师不安全,家中嫡长女又太会作妖,怕对身怀六甲的妻子不利,便将妻子送去别庄将养、待产。过后他做主给上下两个兄弟都分了家,便撒手人寰,四姨娘因为想和正室夫人打擂台,夺取掌家大权,害得自己儿子高烧,想嫁祸给小温氏,结果弄假成真,三公子杜泽人小体弱没熬过来,四姨娘便被一杯毒酒毒死了。 但很少人知道,杜纯义和四姨娘及杜泽,这三个人分别给送去了三个地方,过起了平凡而平庸的生活。 沈约的本意其实是狠狠心永绝后患,但到底是和杜妍有血缘关系的人,若是杀了难免给她积下孽缘,他从小在千佛寺呆的时间太久,比常人更重视这些,便将三人打散了发配出去,找人看着确定他们起不了风浪也就是了。 所以如今杜府是小温氏当家,几个女儿姨娘都被遣去了别院,老夫人在杜纯义之前就过世了,唯一的公子即是小温氏生的儿子杜洲,人口简单得很,日子也极是平静,安稳。 不过杜妍因为要料理果园,便没有跟回去,反而在京师的外郊找了个庄子,附近的山头以及田地都让沈约买下来,挂在她名下,因为如今水果品种还是少,只划了一块地做果园,但就是这样也够她忙的了,平时难得回家一次。r1152 ------------ 新书上传了 新书已经上传: 左安安从末世三年的地狱里回来了,那么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就该付出代价了! 绝对好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bookid=3534366,bookname=《末世之绝对控制》]i954 ------------ 第一百二十章 竟陵王妃 杜妍直起身来,对夕华笑道:“当然回去了,今晚就回去。” 那个弟弟杜洲,她也很喜欢,话说长得白白胖胖,圆滚滚哇哇叫的娃娃谁不喜欢?只要不是让她去伺候去哄,小孩子她都是很喜欢的。 “那就好,姑姑还说你要乐不思蜀了。”夕华如今大概因为小温氏能当家作主,她在杜府里日子也过得自在,话也多起来了,她循着果园走了一圈,很快便没有了兴趣,她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还是对毒药这些更有感觉。 对了,她如今也在降天梯哪里捣鼓些迷药、毒药,本来这方面应该跟着冠白楼研究才是,但她比较黏杜妍,杜妍在哪里,她才愿意过去。 杜妍留她吃了午饭,一起回杜府,第二日热热闹闹地给小洲哥儿办了个周岁宴。 杜妍送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小玩具,沈约也着人送来了礼物,小温氏背着人悄悄问:“你们如今还都有见面?” “每个月总是见几回的,他如今忙。” 杜妍逗弄着洲哥儿说道。 沈约确实忙,半年前皇帝就“遇刺”了,强撑了两个月后驾崩,接着沈皇后扶持最小的皇子登基,朝里朝外仍有很多反对和反抗的力量,北齐还假惺惺地派了使节来,边境有些不稳的趋势,周边的小国也有些蠢蠢欲动,这些可不都要处理?杜妍不懂这些政治,但听起来就复杂麻烦,做起来更是耗时耗力得很。 不过再忙他也会抽空去看她,主要是她在降天梯那里时见面,不久前她及笄礼上,沈约还亲自出席贺礼。 小温氏点点头:“我看着这朝堂局势也该是时候稳下来了,接着就是你们俩的事了。” 杜妍有些别扭,她才十五岁呢,身体…… 垂眼看了看,从上到下都基本是平平的。 这一年来,她似乎就净长个子了,没怎么往开了长,以这么稚嫩的身子去结婚,她觉得太奇怪了。 而且……十五岁,哪怕这里人都是这样的,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离法定婚龄太远了。 她转开了话题:“杜婉进来都有回来吗?” 杜纯义“死”之前,几个庶女的归宿都安排好了,唯独到了杜婉这里有点难办,她是参与了谋害杜妍的行动的,沈约并不想留着她为祸人间。杜妍却觉得杜婉压根没有书里的女主光环和头脑,蠢得要死还自命清高,她原本很是厌恶杜婉,但她毕竟不是土生土养的古代人,自己性命危机时杀两个人很正常,普通时候却很难去索取一条人命。 而且她不觉得杜婉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正好想到那个还在分家风波中的宋秉冲,同样是心高气傲的家伙,同样也没有了什么前途,一个原男主,一个原女主,不是天生一对吗? 就把杜婉嫁了过去。 听说两人起先还自以为聪明地联手折腾过,但宋秉程也不是吃醋的,趁着宋秉冲成亲,直接把他们分出去了。 他们分到的家产也算不少了,可两人都不是容易满足的人,天天风波不断,杜婉大概确定了杜妍和时下炙手可热的武宁侯沈约的关系,又找不到杜妍,就常常回杜府来骚扰小温氏。 杜妍就怒了,给你一条生路还做死做活的,是太闲了吧! 她就领着跟着她搞笑发明的几个原本是学徒,如今都跟着她混得有声有色的年轻工匠,设了个局,把宋秉冲黑揍一顿,拿了夕华弄出来的泻药,让他拉稀不止,并打点了他们请上门去的大夫,让宋秉冲以为自己是中了慢性毒药。 如今这两口子应该在为了解毒而奔波吧。 听了她的问话,小温氏说:“说是她姑爷重病,上门来求救,我直接让人给打发走了,听说还去文昌伯府闹了,说是他们下的毒……唉,毕竟是经年的名门,底蕴总是有的,且又有个伯爵位在身,收拾他们平民来还不容易?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底气,一次次就不消停。” 杜妍暗叹,宋家如今是全大周最落魄,最丢人的伯爷了吧,宋秉程这个伯世子脸上也怪难看的,也不知沈约怎么想的,非要折腾他们。 …… 杜妍还住在以前那个潇潇院里,仍旧是三两个丫鬟在伺候着,不过暗里保护的人到底有多少,杜妍自己也清楚。 反正她如今对自己的人生安全是非常的放心。 可是半夜里被贼摸进房是什么意思? 杜妍瞪着床边笑吟吟站立的“贼”,抱怨道:“大半夜的,想吓死人哪!” “好多天没见了,你不想我?”沈约挨过来,语气倒是一本正经,只是这意思和态度实在无赖了些。 他如今忙得脱不开身,杜妍一直在郊外,也没时间去找她,好不容易他回来了,武宁侯府离杜府又不远,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还怎么按捺得住不来? 杜妍见他坐在床边,还懒懒地靠在床柱子上,就想把他赶远点,可看到他眼下的青影,又有些不忍:“有时间不去多睡会?” “有件大事来向你讨主意。” “?” “你忘了?我让你给我想个封号,十日之后就是晋封大典了。” “这么快?” 快吗?他还嫌慢呢,不过终于是熬到这一天了。 杜妍想了半天,一个个霸气威武好听好看的字都被她给排除,到最后,也不知怎么心中一动。 “叫竟陵怎么样?” 说着抓过他的手写给他看。 “何意?” 杜妍老实地摇摇头:“我什么文采你不知道,还何意,就是挺好听好看的,不喜欢算了。” 沈约就笑起来:“喜欢,你给我取的,我自然喜欢。” 一面还揽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就闭上眼。 “喂,目的都达到了还不走,喂……” 竟然睡着了。 杜妍自然知道这只是假象,他可不是这样没有自制力的人,能这样,不是因为太累,而是在耍赖。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忍心赶他。 她不喜欢晚上有人在她屋子里值夜,没人看着自然也就不敢点烛火,怕烧着了,可这里没有污染,白天黑夜天上都是透亮的,此时月光毫无障碍地洒落大地,从门缝里,窗纸里,悠悠静静地飘进来,像洒满一地的水银,又想纵横错乱的白练子,还在微微地晃悠着。 格外宁静,她一侧眼就可以清晰看到沈约俊逸英挺的五官,长长的睫毛尾端还微微上翘。 真是犯规,这么一个大美男做出这么副脆弱无害的样子,她要是禽兽一点就该扑上去了。 她愤愤地拨了拨他的睫毛,想拔一根下来又没舍得。 “这样怎么睡,那边有个矮榻,要不你将就一下?” 沈约笑了起来:“好。” “……”还真是不客气。 …… 什么封王大典,杜妍是没去的,不过从此之后大周就多了一个竟陵王,大街小巷人们茶余饭后,嘴里也越来越多地出现这个词。 竟陵王长得真是俊美啊,竟陵王又和周边小国的人签订协议教他们臣服朝贺啦,竟陵王亲征驱逐北齐犯境的骑兵啦! 过了一年之后,他们的嘴里多了另外一个词。 你看你看,竟陵王妃又出门去庄上啦,竟陵王妃又发明出了什么小玩意啦,不知道这次竟陵王妃又会弄出什么好吃的水果…… 只不过这时候的杜七姑娘,未来的竟陵王妃还在独自纠结着。 看着这满满一堂还排到院子里去了的聘礼,发愁得很。 有谁第一次上门不是请媒人上门提亲,而是直接就抬着聘礼上来的?她还没答应嫁呢!r1152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等你 她朝空气里喊了一声:“给你们主子递个话,我要见他。”顿了顿,“有急事。” 这急事不好听也不好说,她踌躇了半天才豁出去一般:“我不想这么早成亲。” 对面的人仿佛早已料到,悠然道:“看出来了。”近来和她提这个话题,总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所以他直接把聘礼抬上门了。 “看出来了你还弄出这些来?” 沈约想揽过她,她不让,他只好隔着一张小几问:“你到底在烦扰什么?” 杜妍哼哼:“成亲得早老得快你不知道吗?女孩子本来青春就短暂,这么早嫁人生子,不出二十我就成了老人了!” 她瞪他,你么,三四十还一枝花呢,这不公平! “而且我是真的还小呢,要不缓两年?” 沈约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顿时惹来她有些恼羞成怒的一眼,他压下笑意:“不行,娶回家我才安心些。” “有什么不安心的,我又不可能嫁给别人。”杜妍无力,他都把聘礼抬上门了,还有谁敢和他竟陵王争? “要不先订亲,晚两年成亲?” 这倒是行,不过沈约有意逗弄她,板着脸摇头。 杜妍无可奈何,被逼到了角落里,有些话不说也得说了,便有些红了脸,强自给自己打气,气势汹汹地说:“那也行,不过得至少等到我十八岁才圆房。”见他一时呆住,还挺了挺小身板,“就我这样你下得了手吗?”你下得了手你就是禽兽。 沈约说不出话来,脸都逼红了,比杜妍的还显眼,俊脸难得窘迫了起来,竟有股别样风姿。 “好好好。”他投降,“你赢了,十八就十八,我等你。” 其实他也只是想着把她先娶回去,供在家里,不用常常地偷偷摸摸过来蹭睡,其它的他也是打算顺其自然的,她还小呢,身体也不是很好,太早经事确实与养生有大碍,他是打算亲自替她调养身体的。 可没想到她胆子大得很,这种事也能理直气壮地摆到明面上来说。 不过这也确实是她的性子,想想又觉得好笑得很。 杜妍却有些意外了,这么好说话?早知道她就说个二十了。 可是高兴过了她又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人都嫁过去了,却迟迟分房睡什么的,真的好吗? 沈约自己可以容忍她任性,可他身后还有一堆人呢,这时代对子嗣和继承人看得无比重要,要是她接连三年占着茅坑不拉屎,那些人不会折腾起来吗? 于是看过的各种宅斗小说在脑海里翻涌,各种往男人房里塞女人的招数也争先跳出来。 她的脸就黑了一层。 要不还是别嫁了,想想就烦爆了。 不过沈约说他会处理。 那就暂时相信他吧。 杜妍在有些忐忑,有些紧张,有些无奈还有些虚幻的情况下把自己嫁了。 与此同时,沈约也找到了那个衣着邋遢不羁,抱着手臂打瞌睡的老者,对方不怀好意地笑道:“公子真的要学我的绝学?你如今都是鼎鼎大名的摄政王了,那些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老头子也不敢再动不动和你抬杠了,已经没必要再讨好我这只会打打杀杀的糟老头子了。” 沈约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师父这话实在折煞我了,正是因为大多事情都已处理妥当,我也空出功夫来,可以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了。当年我便十分仰慕师父身材,沧海那身出神入化的功力也叫我十分羡慕,纵天下万般大道,唯有习武这一道是我真心实意想要做的,求师父成全。” 老头的神色便严肃了起来,上下看看他,然后哈哈大笑:“说得好,不愧是我看上的徒弟,我告诉你啊乖徒弟,你头脑再好,也抵不住敌人千人来袭。你手底下人再多,高手如云,倒最后靠的还是你自己,逃命还要仰仗自己两条腿呢,有谁能一辈子给你当刀枪盾牌吗?” 说着叹了一口气:“当年你祖父与父亲能和你一样,把武功重新拾起来,别人给他下毒就未必察觉不出来,哪怕就是中了毒,功力深厚的照样可以自己把毒逼出来,好歹也能以功力压着毒,能多活好些年呢。” 沈约只恭恭敬敬的听着,心里也是有几分认可的。 他其实心里也知道,若当时他就有许沧海的能力,去营救杜妍来就不用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他并不如何惜自己的命,活着也不过是知道自己肩上还有重担,一旦自己出事,就有无数人跟着遭殃。 可那一次,他才是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一旦死了,杜妍也活不了,他手底下那些人定会杀了她偿命,哪怕是自己留下遗言都没用。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才有了一种和杜妍性命相系之感,那样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满足,很愉快,仿佛人生里的一大片空白就此被填补上,他不能想象和世上任何一个别的女人有这样的关系,那简直不能忍受。 所以自身变得更强大,也是他一早就打算好的,唯有他强了,活得久的手段更多了,她也才会跟着长长久久。 老人感叹完了,又挂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过练我这功夫,有个苛刻的条件,就是不能近女色,你嘛,毕竟身份不同,让你绝后那些老的小的能把我活刮了,但在练成之前绝对不能碰女色,以你的自制,快则三四年,慢则七八年,你可能做到?”又悠悠地加上一句,“听说很快你就要大婚了。” 沈约露出微窘之色,不过很快面色如常:“我会尽快学成,妍儿……也会理解我的,只是怕长老们会反对,只能请师父为我说几句了。” “好,有志气!这是好事啊,那些人目光短浅,你练成了,生下的子嗣只有更健壮优秀的,多等个几年又如何?”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不知内情的杜妍就奇怪了,怎么她嫁到王府里面之后,那些下人管家看她的眼神都带满同情的,她和沈约确实是分房睡了,不过这些人一点不会不快,反而还担心她恼了一般,伺候起来越发殷勤备至的。r1152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夫妻 她跑去问沈约:“你又做了什么?” 沈约老是往京外不知道哪个山头跑,难得回府一趟,正悠闲地躺在杜妍改良的太师椅上捧着本书在看,闻言斜她一眼:“没人发作你倒是不高兴了?” “说的我跟自虐狂一样。”杜妍白他,“我这不是好奇吗?” “自然是我使了力,还不来谢我?” 杜妍怀疑地看看他,不过想来这事除了他暗中操作也就没别人了,心里不由感激了起来,这可省了她老大的麻烦呢,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 心里一高兴,就凑上去给他捏肩膀,笑嘻嘻地讨好道:“谢你,谢你还不成吗?你就是天底下最厉害最能干的人……咦,你这肌肉怎么越来越硬了?你不会练了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了吧?” 沈约已经习惯她时不时冒出些怪词了,这些话,细细咀嚼一番也能明白是什么,而且说得还都挺有道理挺精辟的。 这会儿他的心神全落在她那作怪的手指上,这里捏一捏,那里戳一戳的,他眼色深了一深,将她手捉到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牵着她到身边坐下:“最近在做什么?” “在学怎么管家啊,我现在才知道,这么一个大宅子,虽只有我们两个主子,但下面一大堆人竟也个个都有各自的事情做,那事情就像忙不完一样。还有挂在王府名头下的庄子啊,铺子啊,还有各处的人情往来……” 她掰着手指细数,沈约的脸色却微微落了下去:“你又去宫里了?” 杜妍愣了愣,笑道:“太后娘娘在宫里也很寂寞无聊的,她召我去能不去吗,而且宫里也挺好玩的。”如今皇帝还小的很,宫里既无妃子,也无公主皇子,清静得很,而且景致多而美丽,杜妍每次都把它当作一个大型园林来逛,每次都看得她眼花缭乱。 沈约看了看她的脸色,并无异常,才放松下来,道:“你若喜欢便常去走走,但太后的话你不需要听,那些事情你也不需要学。” 他能够想象姑姑会对杜妍说什么,她本就不满意这个侄媳妇不是正统的大家闺秀,不是她给选的人,后来成亲了招进宮去一问话,才知道杜妍连管家都不会,险些就当场发作起来,好在当时沈约也在,一句一句死死地堵住了她的话头,事后还与她单独谈了很久。 她也承诺过不再找杜妍的麻烦,但似乎如今又坐不住了。 杜妍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维护她心里只有感激,便道:“其实多学学也好,我以前都不知道管家有这么多门道,我原是不耐烦,但后来学进去了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你别忘了,我可是高级花匠和设计师,脑子又不笨,还能理不过来这些,就是需要点时间。”想到什么又说,“不过那些什么女四书之类的你别指望我去看,就是看了我也不会照着做的。” 那就不是学东西,而是纯粹被摧残了。 沈约笑道:“你想看我还不愿意你看的,我娶你之前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若真要个女戒女训调教出来的,满大街随便抓一个便是了,你是独一无二的,我也只喜欢你这样的。” 杜妍的脸红了起来,瞋他一眼,成亲之后虽然两人也没有什么亲密接触,不过这哄人的话他是越说越顺溜了,不过好话谁不愿意听。 其实沈太后有些话还是说得不错的。 夫君对你好,你只有加倍还报他的份,才不枉他一片真心。要努力地让他过得好,过得舒适开怀,这才是一个妻子该做的。 唔,大致是这个意思,虽然程度有些过了,听起来好像是奴才讨好主子一样,而且她也极不喜欢沈太后话里频频出现的“伺候”、“服侍”这样的字眼,不过面对这样的沈约,她倒确实想多做些什么让他高兴。 她笑道:“我做了绿豆汤……唔,就是简简单单的绿豆汤,不过从选豆子到洗,到煮都是我亲力亲为的,现在应该冰镇好了,我给你盛一碗?你等着。” 她高高兴兴地去了,沈约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起身唤了杜妍身边的管事妈妈进来:“王妃最近都在做什么,怎么连厨艺都学起来了?” 管事妈妈本来就想禀告了,她是沈约亲自选了来服侍杜妍的,杜妍嫁进来之后她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对这个活泼开朗的小王妃很是喜欢。 她嫁入这样的门庭,不论以往是什么身份,都是有享不尽的福了,可她依然每隔两天就雷打不动地去城外果园,还去工匠铺子那边,她还会亲自下地,拿锄头,拿剪子,挽了袖自己沤肥,半点不嫌脏累,她是真的喜欢做那些事情。 主子天天不在家,她也不会哀怨抱怨,更不会寂寞无聊了找下人撒气,她总能自己找点事情来做,这不,王府后花园都给她给造成园子了,种满了各种奇珍罕见的瓜果与花卉。 所以她对这个小王妃只有心疼的,可不愿意她独自受气:“太后几次唤了王妃进宫,说女子就该贞静贤良,以夫为天,不能日日地抛头露面,还说女子就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下得厨房入得厅堂,还要能将家宅打理得妥妥当当,让夫君没有后顾之忧,否则一点都拎不起来,哪怕是伺候着的下人也要在心里瞧不起你的,外头人也是要笑话你没有体统的。” “王妃回来闷了好半晌,等太后一箱子书送来了,她挑挑拣拣了许久,单把管家做账、人情交际那一类理了出来,让奴婢教她,奴婢说这些都不碍事的,主子说过咱们家的当家主母就是要享一辈子清福的。她就笑说享福是一回事,可一点不懂也确实不像样,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张口,总不能一辈子都不与那些夫人之类的来往吧。况且那大部分她都实在学不进去,一点不学太后那里也不好交代。” 沈约静静地听着,问道:“下厨又是怎么回事?”r1152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惟愿生命到此为止(大结局+完本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