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乱世出刁民 青儿整宿整宿做着噩梦,梦魇犹如一片无边的黑幕挡在眼前,让人莫名慌。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撩开这黑乎乎的一片,看清后面到底藏着哪路神鬼。心脏被莫名的恐惧感死死攥住,又狠劲儿地揪起来,终ri卡在嗓子眼下边过活。所以这些天,她一直是没着没落、魂不守舍的。 直到今天,仿佛失去了继续捉弄她的耐心,一只魔掌终于撕开了令她恐惧的黑幕,露出一个一丈有余的大深坑,坑内缭绕着诡异的瘴气,犹如一条条饥渴的舌信子,寻觅着血腥,召唤着死神的降临。 这是一座活人的墓坑,是给她丈夫朱嘉贵准备的。 这一天,正好是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ri本人和十几个黄皮子,要活埋了朱嘉贵。还用枪逼着全村的男女老少前来围观。至于杀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抗ri,也不是因为赶上了鬼子清乡大屠杀,而是有人向他讨还一笔陈年孽债,鬼子是替人出头来的。 民国时期,时值乱世之年,民不聊生之际。冀东三河县有个叫高粱洼的小村,正好坐落在chao白河一个“胳膊肘弯儿”上。闻名遐迩的chao白河,自古河xing强悍不羁,洪涝灾害频发,河道常改,两岸村庄常常是今天还在河东,一场洪水过后就跑河西去了。 高粱洼的耕地原本是黄土沙地,由于连年洪涝,chao白河底泛上来的淤泥层层覆盖,黄土变成了黑土。天旱时地面裂的口子能伸进小孩儿的一只胳膊,硬的像生铁块儿,锄犁耪不进;一场雨下过,又黏得像块切糕,下地干活必须光脚,穿鞋陷进泥里,脚能拔出来,鞋肯定帮底分家。 赶上风调雨顺的年景,河底地收成并不低,只可惜这样的年景并不多。旱涝灾害交替,挨饿就成了家常便饭。终ri劳作庄户人,靠双手难改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生活境遇,沿街乞讨、卖儿卖女的不少。半大媳妇们为养家糊口,进北平城给人家当老妈子的更多,三河县的老妈子与河间县的太监一样有名。 按理说穷则思变,本无可厚非。却不知是祖上未积yin德,还是中了哪路神鬼的毒咒,村里人没找到正经八百的刨食门道,倒有十几户暗地里做了绑匪,干上了图财害命的“绑票儿”的勾当。 那些“肉票儿”哪有傻子疯子、瘫炕上的废人?不是家中的顶梁柱,就是千顷地一棵苗的独生子。谁家倒八辈子霉遇上了绑匪不是倾家荡产,就是家破人亡,真是应那句古话:穷山恶水出刁民!更大胆的直接就砸明火、劫道。 高粱洼这十几户刁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白天看,家里的媳妇老人还在修理自家那几亩薄田,和村里其他人家并无两样。 只是当家的男人隔三差五就不见了人影。十天半月后,不定哪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就带着“肉票”回来了。藏在自家院内早就准备好的菜窖、柴房、废弃的牲口棚甚至炕洞里,等着拿赎银。遇见难摆布的,走半道儿就把“肉票儿”撕了,回来继续向毫不不知情的苦主索赎银,不知断送了多少人家祥和安乐的ri子,制造了多少挥之不去的噩梦。 时值乱世,皇帝废了,大总统却是走马灯似的换。再加上小ri本的野心越来越大,吞了东三省,没来得及倒嚼,就惦记入关了。 别看北平城近在咫尺,官府政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流匪草寇,这就给绑匪留下了生存空隙。加之这些人“不吃窝边草”,大都到二百里开外的异地下手,甚至去口外、关外,对本乡本土并没什么危害。 村里人觉得又没碍着自家事,况且“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也就装聋作哑过去了,所谓民不举官也懒得究。 几年下来,有些人家的确靠图财害命发家了。这让很多人眼馋起来,于是更多的人铤而走险,也干起了造孽的勾当。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说,高粱洼坏了民风,必遭天报!有闺女也别给那村,否则生的孩子都全囫不了。 高粱洼,这个祖祖辈辈淳朴良善、清清白白的村子,蜕变成罪恶多端、藏污纳垢的绑匪窝儿。 老话说:猫有猫道儿,鼠有鼠道儿;不是没道儿,道行未到。这绑票也有绑票的规矩和套路。 首先一条就是心狠手黑,不能有半点儿慈悲怜悯之心。否则“肉票”一讨饶,一掉泪,就不忍下手了。半途而废不说,放走识人辨路心细的“活票”,还会招来牢狱之灾、杀身之祸。 曾经有个绑匪叫张大头,见别人绑票发家急眼了,也去一试身手。不想绑来个8、9岁的半大小子,和他头几年出疹子夭折的独生子相貌极像。年龄相仿不说,为好养连小名都取的一样贱,也叫狗剩儿。 绑出来一看他就有点后悔了,只是碍着另外俩同伙儿的面,大老远人嚼马喂的,不能让人白颠簸一趟。这才勉强堵了口眼塞马车上,连夜给带回来了。 扔到菜窖里只是绑着手脚,就没再忍心堵嘴。平ri一到家,“肉票儿”的一切他就不管了,任由他老婆给喂口猪食泔水的,只要不死就行。他就忙着接洽催促“肉票”的家人,找安全的地方交钱赎人。 可那天也邪了,他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那小子,破天荒的吩咐媳妇舀碗酸菜豆腐,再捎俩白馒头送下去,那媳妇心里纳闷儿,也没多问就去了。 半天没见人上来,心中已是猜到**不离十了。他顺梯子下去一看,果然媳妇儿手摸着那小子的头,已经哭成泪人儿了。嘴里还不停地叨叨:“咋这像呢….咋这像呢……难道老天开眼把我儿子送回来了不成?” 赶上这小子也是个机灵鬼儿、透亮盃儿,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 一见这女人眼噙着泪,愣怔怔盯着他看,就开始哭哭啼啼,象见着亲娘老子似的,一口一个大娘叫着,央告着放他走。见张大头下来,也是叔叔大伯一通叫。还给他俩讲故事说: “我打小亲妈就死了,所幸我爹的续弦只生了仨丫头。所以一直以来,都深得家人疼爱。尤其是爷爷nainai,但凡吃的玩的,最好的都留给我。” 他咬了口馒头,继续说:“谁料想,这却招来后妈和仨妹妹的嫉恨。大三伏天儿,我爹做生意前脚刚出门。后妈就说我不听话,不给饭吃不说,还在毒ri头底下罚跪。并且吓唬我,敢在我爹和爷爷nainai那里告状,下次就让我睡马厩。” “数九寒天,三个妹妹穿着厚实的棉衣。我穿的棉衣却是苇絮做的,看起来厚实,实际不搪风。不光手脚长冻疮,在私塾坐着念书,连屁股蛋子都冻烂了,又红又肿像猴儿屁股。痒得难受,我在凳子上来回蹭,把棉裤蹭烂了,露出了苇絮。我爹发现了,大骂了我后妈一顿,她才有所收敛。” ------------ 第一章乱世出刁民(二) “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女人心疼地说。 “和大爷大妈有缘份,打看见第一眼就觉着亲。你们只当多个儿子,把我放了吧。我会把二位当亲爹亲妈看待,过年过节给二老请安,下辈子一定投胎做你们亲儿子……呜……” 这两口子本来就被勾起了思子之情,一听这话更是犹如万箭穿心,抱着这孩子仨人哭做一团。 当下两口子就认他做了干儿子,并决定亲自送他回家,也算为死去的儿子积份儿yin德。 一路上,男人赶车,女人就搂着那孩子不肯撒手。娘儿俩一路亲亲热热,唠着家常。两口子对那小子掏心窝子疼,丝毫没有戒备。直到离他家很近了,才蒙上眼罩堵了嘴,趁天还没亮,撂在路旁一个废弃的瓜棚子里。女人一个劲儿叮嘱他:“天亮就往路上跑,会有人送你回家的。” 虽有些不舍,俩人觉得做了件积yin德的事儿,心中颇感欣慰。趁着天还没亮,急奔回程。张大头回家后,免不了给另外俩同伙请客陪罪。 茶余饭后,俩人还免不了惦记他。 不料半个月后,张大头却被抓进了大狱。给jing察带路的,就是他干儿子。几次大刑过后,捱不住皮肉之苦,料定难逃此劫。大头索xing来个竹筒倒豆子,将此前做的事一件一件全撂了,秋后就在河堤上挨了枪子。 有了掉脑袋的前车之鉴,此后绑匪们都记住了:既然要吃绑票这碗饭,不能有半点仁慈,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下手了,就六亲不认,爱谁谁也得绑。 这第二条,就是前面提到的“兔子不吃窝边草”。这点上边提过了,绑匪们对官府和本地人还是非常顾忌的。既不能惹乡里众怒,也不能激怒官府。 第三条就是下手隐秘,干净利索,事后还得守口如瓶。绑匪基本都有车马,得手后从不走官道,专拣荒郊野外的偏僻小道走。风餐露宿,歇脚都在山洞、废砖窑、没人的破庙里。联手的不是兄弟、父子,也是亲戚朋友。再有就是这些人“干活儿”的时候从不酗酒,以免酒后失言,招来杀身之祸。 听说村东头儿崔常有家,父子二人联手绑票多起。一天夜里,崔常有老婆子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叫骂声惊醒了,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借着窗棱照进来的月光,只见老崔正坐炕上抽自己嘴巴子呢。女人忙起身拦住他,问道:“干吗呢?没事大半夜不睡觉,怎么抽上疯了!” &耕勒死的掌柜的,憋得跟紫猪肝似的脸,总在我眼前晃悠。两只鼓得尿泡似的、血红的大眼珠子瞪着我。” 女人吓得颤声儿问:“哪个掌柜的啊?” “还他妈哪个?就玉田那开当铺的啊!一着急就喊出来了,让他离我远点儿,别缠着我们爷儿俩!妈的,吓得我这身汗!” <耕媳妇儿去村外,给他烧点纸就好了。” 老崔懊恼地嘀咕着:“唉,你说这要是在外面住店睡觉,让同屋人听见不完了嘛!我们爷儿俩这脑袋,还保得住吗?要不怎么抽自个儿嘴巴子呢!唉,想想都后怕!” 这就是暗匪们的绑票之道。 至于高粱洼谁是第一个落草绑票的,村里人一准儿会把这个首恶之名,扣在老朱家的四小子――朱嘉贵头上。 朱家是外来户。朱嘉贵的祖父,是亲哥俩儿挑着担子,逃荒来到了chao白河边,落下了脚。哥俩在河边开荒,收拾出几亩薄地维持生计。 高粱洼的村民欺生,什么死猫烂狗,都往这哥俩儿门口扔。头天晚上还长得绿油油的笑苗儿,第二天太阳一晒就蔫了,原来被人连根拔起后,又用土浮掩上了。 再加上旱涝天灾,这哥俩儿ri子一直是有上顿没下顿的。不过这哥俩儿人很厚道,谁家有有个大事小情都去帮忙。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一长,村里人也就接受了他们。 家里地少不够种,二弟就出去,给邻村大户扛长活,每年也能挣几斗粮食回来。一来二去哥俩儿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也混了一大家子人。 到了朱嘉贵他爹朱玉山这辈,朱玉山是大爷的长子,七尺高的身量,生得大田字脸,眉粗眼大,肩宽背阔,标准一副北方壮汉的模样,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力气。 农忙时节,朱家唯一的一头黄牛,就让给二爷那支用,那边劳力少;朱玉山自己拉犁铧,半天能犁三、四亩地。 十八岁的秋收后,朱玉山的父母托媒人,给他定了门婚事。姑娘是杨庄子的,杨三顺的独生女,小名儿叫小利儿。听说那姑娘从小生天花,落了腿跛的毛病,人却长的很俊,柳眉凤眼,两片红润润的朱唇,唇角微翘,犹如一只小元宝,即jing神又喜相。 朱玉山知道这门婚事后,曾经背着父母,偷偷跑去看过那姑娘。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觉得这姑娘眉眼儿都会说话,透着机灵。连出痘儿留下的几粒白麻子,看着都格外俏生,全然忽略了她一长一短的两条腿。 杨三顺有几十亩地,家境比朱家殷实多了,图的就是朱玉山人强壮,xing情忠厚,能照顾他腿脚不灵便的闺女。当年腊月,杨氏就过了门。 临上花轿之际,利儿姑娘想到这一走,年迈的爹妈膝下冷清,无人陪伴,禁不住悲从心起,抱着母亲,珠泪滚滚而下。一旁的杨老汉也唏嘘着,将5亩上好肥田的地契,悄悄塞到了闺女的小手心儿里。 有了娘家厚重的陪嫁,两口子夫唱妇随,ri子虽刚够温饱,却过得有声有se。 杨氏腿脚不便,肚子却很争气,一口气为朱家生了四男一女。只可惜三小子十岁那年,被一个吹糖人儿的拐走了。常言道:十指连心,杨氏差点儿哭断了肠子,杨老太也是大病一场。 ------------ 第二章 不成器(一) 朱玉山和杨氏所生四子取名:荣、华、富、贵。老大嘉荣身体壮硕如乃父,xing情也忠厚,天生是庄稼地的好劳力,已经成家了。老二嘉华jing明务实,脑子灵活,十二岁进京城一家茶庄学徒,再有一年就出徒了。嘉富丢了,除了老闺女嘉蕙,两口子最偏疼也最cao心的就数老儿子嘉贵了。 论相貌朱嘉贵是四兄弟中最英俊的一个,完全遗传朱玉山夫妻俩的所有优点:身材高大,细腰乍背。一张白净而不失棱角的长方脸上,剑眉高挑,凤眼如炬,鼻梁端耸,嘴角曲线分明,颇有几分坚毅果敢之气。 原本夫妻俩见他人长得灵秀,身体也有点儿单薄,想让他多读几年书,将来谋个官差,也给老朱家改改门风,添点书香气儿。 谁想朱嘉贵念了几年私塾,也不甚上心,只混个识字,会写个家书罢了。什么“黄金屋”、 “颜如玉”,在他看来,那是老黄历了,倒不如练练拳脚实用。 念书不成,那不管他多么贪恋自家的热炕头,每天五更天,依就得被他老子从酣梦中粗暴地揪起来,随父兄下地劳作。 他心里憋屈,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ri子,他可不想过。也不知在和谁较劲,他抡着锄头乱耪,也不管锄的是苗是草。 眼睛瞄着老爹和大哥的背影儿,巴巴地盼着他们快点锄,直到被齐肩高的庄稼挡住,完全看不见了。 他立马来了jing神。丢掉锄头,破褂子往地上一铺,舒舒服服躺下来。高跷着二郎腿,对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想他喜欢的姑娘青儿。 青儿是谁?是个不起眼的黄毛儿丫头,不过是小时候。现在可是小家雀变凤凰,俊得让他面红心跳,不敢直视了。她就住他家隔壁。 小时候他和嘉富去河边放羊,她时常跟着。屁股后面总跟着个“坠腿子”的毛丫头,让他很不爽。找机会就吓唬她、欺负她。 羊群里有只又高又壮的公羊爬子,极好斗,但很听他的话,是他的白马。只要他一声口哨儿,公羊便应声抬起前蹄,做腾空状。耿直脖子,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只等主人手一挥,它便低头弓背,卯足全身力气,将一对粗壮的大角抵向对面的敌人。 青儿曾经很多次被顶得仰面朝天,哇哇大哭。他得意地坏笑,觉得自己像个凯旋的将军。 每逢这时,都是三哥嘉富挺身而出。先打上幸灾乐祸,拍手坏笑的弟弟两拳。再拉起青儿,拍掉她身上的土,用小黑手替她抹去泪珠儿。采几朵野花,捉只蝴蝶,或者逮只蚂蚱给她玩,哄得小黄毛儿破涕为笑。 气的他咬牙切齿:这个叛徒! 不久,嘉富丢了,他也进了私塾念书,几年没怎么得闲儿欺负这毛丫头了。 岁月像chao白河的水一样,时刻不停地流淌着。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迎面走过来一个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的姑娘,忽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说话,嘴角一边一个豆粒儿大的小酒窝儿。他愣头愣脑不知所以。 最后还是姑娘忍住笑,甜甜地叫道:“四哥,傻愣着看什么,不认识我?”他这才回过神儿,认出是青儿。 “哦,是……小……青儿,好像这两年轻易见不着你啊?”因为惊讶,他变得结结巴巴。但还算得体,把差点溜出嘴边的“小黄毛儿”,生生又吞了回去。 “嗯,跟我爸在镇上,照看铺子里生意,没怎么在家。听大妈说给你套缰绳了,在念书啊。” “早不念了,没劲。你有空儿来我家串门儿吧。” “不去!怕你那白马顶我!”姑娘佯装恼怒地说。 “瞧你,小心眼儿。这都哪辈子的事儿了,还记着,我都忘了。”他把脸扭向一旁,偷偷抹掉脸上的愧疚。眨眼间,就恢复了从前那个坏小子无赖相。 “是啊,坏人全这样。转眼就把做过的坏事全忘了,要不怎么睡得着觉啊?”青儿嘴上不依不饶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 嘉贵后悔了,以前咋就没发现,小黄毛儿原来这么可爱。 打从这次见面之后,嘉贵眼前便总有青儿的影子。一张如花笑靥,似在嘲笑他的顽愚,尤其在睡不着的时候。 天气很热,耳边有只蚊子。不停地嗡嗡声,叫得他心神不宁。隔着堂屋,他爹如雷的鼾声,还是格外刺耳。 炕头上,翻来覆去烙饼的他,想着青儿。心里乱糟糟的,越想越睡不着。才几年啊,她出落得这么好看,比村里的女孩子都俊,怎么从前一点儿没注意到呢?那张粉嫩的小脸儿,吹弹可破,洁净如玉。那双眼睛真亮啊,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事。真不知自己那天见面的窘样,她看出来没有。 心里有了青儿,出入家门时的嘉贵,就开始留意了。每次都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拿眼角儿偷偷扫青儿家门口。渴望看到那可爱的身影儿,能恰好走出来,再听她甜甜地叫声哥。估计自己的心,会高兴地跳出来撒欢儿。 此刻的他面朝蓝天,满脑子想着青儿。眼前的两朵白云,一片幻化成雄壮臊气的大公羊。另外一片是被它顶翻的青儿,脸上挂着委屈的泪珠儿。他的心不由得疼了一下,这可是从前没有过的。 他想扶她起来,想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突然,青儿又在笑他。两只清亮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嘴角儿上,露出浅浅的小酒窝儿,和那天一样。他长舒了口气,也忍不住笑了。自嘲地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大公羊,被yu望折磨得狂躁不安。 正当嘉贵翘着二郎腿,想着童年趣事“嘿嘿”傻笑的时候,一块鸡蛋大的土坷垃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他鼻尖上。 一阵酸痛袭来,他霍地一下窜起。本能地捂住鼻子,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与此同时,传来他爹的怒骂: “小兔崽子,又在这儿躲清闲。好小子,让你老子替你扛长活。你躺在太阳底下,四脚八叉地晒蛋!”说着又用脚尖踢了他屁股一脚。 “老四,我以为你遇见鬼打墙了,半天出不了地头。”嘉荣坏笑着挤兑他。 “不着调的东西!”朱玉山余怒未消,继续“雷声大,雨点小”地教训着老儿子。 嘉贵忍着笑,抓起锄头埋头乱耪着,装聋作哑。 ri上三竿,到了打中歇的时候。嘉荣媳妇儿就提着大篮小罐,把早饭送来了。那爷儿俩到地头,只管歇着吃饭,臊着嘉贵。 倒是大嫂子心疼他,颠着俩只半大白薯脚,巴巴地跑地里叫他吃饭。 ri子长了,村里人都知道朱家老四庄稼活样样稀松,不敌他老子朱玉山一个脚趾头!都笑他是“属驴粪蛋儿的――外面儿光滑”。 他老子朱玉山听了这话,脸上可就挂不住了,回到家话也不说,饭也不吃,盘腿坐在炕头儿上,吧嗒吧嗒一袋接一袋,不停地抽着烟。杨氏问了两句,见不搭话,猜度着准是当着儿子媳妇不得说,也就不再追问。 晚饭后,儿女们各自回屋了。老朱这才开了口:“这老四不争气啊,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让村里人当笑料。真是挑俩猪尿泡呼哧带喘,落只苍蝇就能闪了腰的主儿。唉!愁死老子了。”老朱无奈地苦笑着。 “是啊,孩子身子骨儿也单薄,种地又吃不了苦。要不也跟老二一样,进城学门手艺吧,也老大不小了!”杨氏叹道。 ------------ 第二章 不成器(二) “去城里找老二,这小子也难免不惹祸,再让他哥吃挂捞。怂孩子挺难摆布!”老朱很不耐烦。 “再不然,跟他三姑父一块儿学木匠,他学徒也才一年。别看比老四大不了几岁,那xing格却沉稳多了。脾气又好,不笑不说话的一个人。爷儿俩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 “要说是不赖,人家他师傅老詹木匠,手艺可是远近闻名。谁家办喜事打家具,都抢着找他。手底下带出的徒弟,也百八十号了。” “木匠成天耍斧头弄锯的,也是个累活,就不知老四乐意学嘛。” “你看看,这还没去呢,你又心疼了。他这德行全是让你惯的!你也不扫听扫听,村里人叫他啥?咱这脸往哪儿搁!” 一向对屋里人好xing子的朱玉山,忍了半晌,终于冲媳妇儿发飙了。手中的长烟袋朝窗台用力一抡,啪的一声,乌木烟杆应声而断。杨氏一惊,半天没敢再言语。 老两口儿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杨氏打圆场道:“明儿你带他过去,四儿打小就招他姑喜欢。学徒的事顺便不就说了。” “嗯,大不了再破费点,卖担粮食。置办套厚重点的拜师礼,也得让老四学门手艺。再不能信马由缰,让他由xing儿瞎折腾了。” 半个月后,朱嘉贵还真就提着拜师礼,随他爹到了詹木匠家。 进了门,先给祖师爷鲁班磕了仨头。接着又给师父师母磕头,算正式开始学徒。 行里的规矩讲“三年学徒,四年半作,七年满师。”前三年管吃管住,白干活没工钱。后四年付一半工钱。七年出师后,才当一个整工用,拿最低档工钱。第一年最惨,连木匠工具都没资格动。只能给师傅一家当老妈子使唤。什么擦桌子扫地,沏茶倒水,做饭看孩子,铺床叠被倒夜壶。 带着大舅哥的重托,还有媳妇儿的再三叮嘱,三姑父刘财,对这个内侄可谓尽心尽力。私底下没少给他讲师父的脾气喜好,教他察颜观se,看出个眉眼高低来。但没过两天,嘉贵还是捅了娄子。 老詹木匠是山西洪桐县人,就是《苏三起解》里唱的那个地方。据说家门口正对的,就那棵大槐树。老西儿两大特点是尽人皆知的:一是爱吃醋,再一个就是出名的节俭。 嘉贵负责师徒们的伙食。毕竟人小心实,舀粥时,他专挑桶底最稠的舀给了师父。 第一天,老詹皱着眉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像喝粥,倒像喝药。第二天,老詹二话没说,撂下碗,甩手就是一掌打了过去。“败家子儿,米放这么多,想吃死老子啊。” 老詹的手可不是拈绣花针的,天天和死木头疙瘩较劲,抡斧子拉锯推刨子,没一样儿轻松活。那手和练铁砂掌的有一拚,能轻得了吗? 一巴掌下来,打得朱嘉贵眼前金星四溅,半边脸顿时肿起老高,傍边七八个师兄弟,端着碗,面面相觑。 朱嘉贵从小到大,慈母未曾动过一指。老爹嘴骂的狠,也是一打三吓唬,哪曾挨过这么重的打,受过这等委屈。 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那火噌一下就窜起老高,眼都红了。恨不得抢过粥碗,扣老詹脑袋上。 就在一触即发的当口,还是刘财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蹿上去,先按住了内侄。马上又央求老詹:“师父,您先消消气儿。嘉贵还小,自己没过过ri子,不懂柴米油盐的金贵。收工我说说他。” 这边哄,那头劝,总算把事态稳住了。 “师父您先吃饭吧。嘉贵已经知错了,明儿肯定改。您老就原谅他这回吧。”其他几个师兄弟,也在旁边帮忙劝说。 老詹看事情差不多了,一会儿还要干活,便就坡下台阶,不再言语。 收工后,倒霉催的刘财气都没喘一口,就直奔师父家。 厨房里没别人,就嘉贵自个。蹲在灶台前,正手忙脚乱地烧火做饭。他赌着气,死命往灶膛里攮柴草。只见浓烟滚滚冒,却不见火苗燃起。呛得自个鼻涕眼泪横流。 刘财扒拉开他,自己蹲下。右手拿烧火棍架起柴草,左手“呼嗒呼嗒“猛拽风箱。火苗一下窜起来,烟立马就不冒了。 嘉贵拿马扎递给姑父,爷儿俩围坐在灶台边,开始唠晌午那一出。刘财苦口婆心地一番开导,嘉富低头听着,始终没说几句话。 第二天,嘉富乖了,给师父舀了碗稀粥,能当镜子照。稠的留给师兄弟。 老詹接了碗,满意地点点头:“嗯,这还差不多。” 大伙都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哪想到晚上,嘉贵给老詹倒茶,又犯错了。茶壶放得不对,壶嘴正对他师父。老詹自然又骂了他几句。 转过天来,这臭小子明知故犯,又把一碗让老詹心疼肝疼的稠粥端给他。老詹也不是糊涂人,顺手铛一下,把碗掼在八仙桌上,起身扬长而去。 短暂的师徒缘分,宣告彻底终结。他爹的一担粮,就这么打了水漂。 朱嘉贵是如释重负,可苦了为他白忙一场的亲人们。当然,他也心虚,不敢一个人回家。 出了师父家门,刘财的脸始终铁青着,一言未发,只管大步流星地赶路。此时的朱嘉贵俨然是个犯了错孩子。诚惶诚恐,可怜巴巴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怕慢一步就会被丢在路上。 眼看快到姑姑家了,嘉贵才怯生生地叫:“姑父,我自个不敢回家。”刘财不理他,继续走路。 推开家门的瞬间,他才站住脚,猛地转过头盯着嘉富。 “跟你姑说去,你的事儿我管不了。”声音像掉进了棉花堆一样,有气无力的。 ……………… 大门一响,正喂猪的嘉荣媳妇抬起头,见三姑和嘉贵一块儿进来了。心里便不由得咯噔一下,料想准是出了什么事儿。忙迎上去问:“姑啊,您来了。老四刚去几天啊,就想家了?” 三姑看看侄媳妇,叹了口气:“你爸妈在家?” “我妈炕上做针线活儿呢。” 刚进二门,绕过影壁墙,屋里的杨氏已匆匆迎了出来。 上前亲热地拉住妹妹的手。三姑一句“嫂子,我对不住你和我哥。”话没说完,眼泪儿就吧哒吧哒掉了下来。 等下地的朱玉山回来,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气得顿足捶胸。随手抄起顶门杠就砸儿子,吓得杨氏几人赶紧抱住了他。 嘉贵趁机撒丫子跑了。老朱怒不可遏,冲儿子背影连吼三句:滚,滚,滚! 朱嘉贵一口气跑到姥姥家。进门也不说话,直接上炕,拿过枕头倒头就睡。弄得杨三顺老两口是张飞拿耗子――大眼儿瞪小眼儿。 “哟,我外孙子这是咋了?” “准又挨他老子骂了,瞧这跑得满头大汗的。”杨老太拿毛巾给外孙擦着汗,又心疼地替他打着蒲扇。 连ri又气又累,从没吃过苦的朱嘉贵,也确实是撑不住了。这一觉,就睡到第二天早晨了。 醒来之后,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一边狼吞虎咽吃着饭,一边和杨三顺老两口叙述罢师的经过。 “瞧把我外孙子给累的。这老西儿是小气,怕徒弟吃得多。”老太太护外孙子。 “学徒吃苦受气,哪行里倒是全这样。不信你二哥回来,你问问他。不过人北平城里掌柜的,肯定斯文的多。不像你师父那么火爆,张口骂举手打的。”杨三顺说。 “这样也好,先在这儿好好玩几天,想吃什么,姥姥给你做。你爸正在气头上,咱离他远点。” 这下朱嘉贵自在了。每天ri上三竿才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没两天,他就呆不住了,想回家见青儿。 ------------ 第三章 近邻不近(一) 对青儿的思念,很快战胜了对老爹的恐惧。嘉贵甚至想,只要见到青儿,能说出憋了很久的心里话,哪怕挨顿暴揍也值啊! 所以这天吃罢早饭,他碗一推,嘴一抹,就嚷嚷着回去。老两口看他执意要走,也不拦他。嘉贵撒着欢儿就跑了,吓得满院子鸡飞狗跳。 身后,传来杨老太的笑骂:“慢点不行吗,小祖宗。我外孙子,真是姥姥家的狗。吃饱了,抬腿就走。” ………… 别看闻朱两家只一墙之隔,但平素并无太多走动。 闻家有上百亩地,全租给佃户种。自家人不是在城里经商,就是吃手艺饭的,而且全读过书。手上时不沾土星的,所以眼光高,对庄户人自然看不上。 青儿的祖父早年在京城,是绣花局的绣工,专门伺候宫里的。据说慈禧六十大寿,他没轮上绣龙袍,绣了一件万福万寿盘金龙马褂,很受老佛爷喜爱,特赐他个从八品的官位。 她父亲闻天城,随父学艺多年,在前门外开了家绣庄。后因段祺瑞攻打张勋,绣庄在军乱中失火被烧。加之父母年事已高,便回了老家,在镇上盘了家店。 自此,家道开始衰落。但气势犹在,外人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村里人觉得闻家门槛高,谁家缺盐少醋,也不会向他家张口。赶上红白喜事,他家也很少随庄亲份子。 可想而知,闻家的青砖大院,还真不是那么好进的。人家待人接物,不是压低你,是抬高你。高得让你自己都觉得,这不是因为你配这待遇,而是因为人家的身份教养使然。 朱闻两家住街坊几十年,素无往来。 而打破交往坚冰的,是两家的媳妇:冷氏和杨氏。 青儿的母亲冷氏,芳名月梅,出身于中医世家,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富家小姐。祖上曾入过太医院,与闻家算是门户相当。冷氏人如其名,生的花容月貌,为人谦和沉静,平素深居简出,很有少nainai的风范。村里人很多,都没见过她。<天,村里麻疹肆虐,朱家仨小的同时染病。 眼见着孩子烧得火炭一样,一个比一个烫手。把个当爹妈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老朱来回走溜儿,杨氏吧嗒吧嗒掉泪。 附近十里八村看病,只有镇上老韩大夫一人。还四处出诊,半晌等不到人。 老朱想套车去镇上,杨氏想到了青儿母亲,早听说她是懂医术的。人命关天,她顾不得许多,大不了就是碰壁。梳洗一下,换上件干净衣服,这才去敲闻家的门。 开门的正是冷月梅,长得面如满月,白如凝脂。头发一丝不乱地盘于脑后,端庄而素雅。毕竟也是做母亲的人,听了杨氏的来意,只轻轻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下。”转身进屋拿出一个小布包,便随杨氏过来了。 进门来,挨个拿过孩子的小胳膊,把了把脉,又翻眼皮看看眼底,安慰杨氏道:“别急,是出疹子。”抬头又对老朱说:“大哥你快去挖点车前草,哦,还有芦苇根。洗净了煎水给孩子喝,连喝三天,疹子表出来就好了。” 老朱闻言,连忙答应了起身就走。 “这些天,不要给孩子吃鱼虾,多吃清淡的。” 交代完这些,从布包内拿出枚三棱银针。逐个捏住孩子的小手,在拇指和食指尖内侧刺破,挤出几滴血珠。抬头对杨氏笑了笑说:“别担心嫂子,很快就会好了。闺女叫什么?” “叫嘉惠”。 “嗯,她稍微重点儿,不过放出点血好多了,别太着急。” 说着话便起身告辞。杨氏自是感激不尽。临出门冷氏又说:“晚上我再过来看看,应该没什么大闪失,放心吧,嫂子。” 没过几天,三个孩子果然都痊愈了。村里又陆续有新患儿出现。听说闻家媳妇会治这病,都巴巴跑来请她诊治。冷氏耐心地一一看过。 村里人感激她,闻家威望和人气陡然提升。能与悬壶济世的女先生为邻,就是一尊护佑乡里的活菩萨啊。 朱家对冷氏感激万分。从此,每有瓜果青菜成熟,杨氏首先给闻家尝鲜。 两家渐有来往。 嘉贵想去闻家,搜肠刮肚地找借口。一抬头,见树上的桃子红嘴了。他来了jing神,伸手摘下桃子塞到兜里,就跑闻家去了。 没一会儿便高兴而去,失望而回。青儿平时在镇上,根本不回来。无奈只得去镇上找。 第二天就是集ri,又临近端午了,来来往往的人流很是热闹。 嘉贵随着人流往前挪动着,眼睛始终在街道两旁,从鳞次栉比的店铺里找寻着。终于眼前一亮,看到一家名为“锦祥绣坊”的铺子。 他高兴地拨开人群,就奔了过去,快到门口了,他又停下了,心想:这集市上买卖多,青儿她爹闻天城肯定在。万一和她没机会私聊怎么办?他想起刚才路过一个酸儒模样的读书人摆的挂摊儿,招牌上写着“家书代笔”字样。于是他又原路逆着人流挤回去,找那个挂摊儿。 终于看到那个留着两撇儿稀疏鼠须的酸儒了,他挤到近前和那人客气道:“先生,借我纸笔用一下。” 那人白了他一眼:“不借,除非你算卦。” “嗨,你这人怎么这么赖啊!”朱家老四眼睛就瞪起来了。 “我没逼着你借纸笔啊,怎么赖了?”那人捻着鼠须,两只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破旧的马褂上两块深se的补丁分外醒目。 “好好好,你横!你这么着,我有急事,你先借给我纸笔一用,回来我一准儿找你算卦,这总行了吧?”嘉贵无奈了,开始让步。 “不成,你押俩个大子儿,等你回来折卦钱。”算卦的不依不饶。 “你!俩大子儿就俩大子儿!拿纸笔来。”嘉贵从兜里掏出钱,啪地一下拍在那人面前的条案上。“什么世道啊?连读书人都这么市井了!” “哈哈,世道艰辛,读书人也得吃饭不是?”那人得意的笑了,顺手将纸笔推给嘉贵。 嘉贵没心思和他磨叽,提笔蘸墨,在那张尺幅大的宣纸上写了一句话。未及墨迹全干,便抓起那张纸,起身匆匆而去。临走还瞪了那人一眼道:“别走,完事儿回头找你来!” “大概多久?” “顶多半个时辰。” “好吧,我等你。” 再次来到锦祥绣坊门口,嘉贵将手中的字条折成豆腐块大小,攥在手心里。他驻足稍微稳了下心神,心想:只要不被闻叔看出来就好,然后踱步进了店门。 店面有两间房大小,迎面柜台里,整齐的摆放着一排五颜六se的布料,或艳丽,或淡雅,甚是好看。柜台上面,则摆着各se丝线。看来是从布料到成衣制作,再到绣花的一条龙式经营。 嘉贵一眼就看到青儿站在柜台里,正给两位女客介绍布料。靠窗的明亮处,摆放着一个很大的方形木框,是个大花绷子,闻天城正低头一针一线地绣着。嘉贵没去打扰青儿,悄悄走到她父亲身旁。 “叔,忙着呢。”他轻声招呼道。 闻天城闻声抬起头愣了一下,“你是?”他常年在外忙生意,村里的晚辈他几乎都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东院朱大爷家的老四,学名朱嘉贵。”送走客人的青儿已经看到了嘉贵,抢着给他爹介绍道。“四哥,你今儿怎么这么闲,赶集来了?来,快坐下歇歇。” “嗯,这不要过五月节了嘛,我妈让我买点黏米和枣。路过店门口就进来看看我叔,顺便歇歇脚。”嘉贵笑着说。 柜台外面摆着两个条凳,嘉贵坐了。 “我去给你倒杯茶。”青儿说着话,推门进了后院。不一会儿端着茶盘出来了,先给闻天城斟了一杯茶。又走到嘉贵身边,给他斟水。 ------------ 第三章 近邻不近(二) 她今天穿着一身丁香紫的府绸衣裤。七分长的袖口,露出半截嫩藕般的玉臂。散腿长裤剪裁合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主人纤巧圆润的腰身。衣服的前襟、袖口、领口和裤脚相呼应,绣着一朵朵靛se的兰花。将她衬托得清新、淡雅,似一滴晨露,晶莹剔透。青缎子似的秀发又柔又亮,松松地扎成两条辫子,一前一后搭在香肩上。 青儿倒水的时候,两人身体离得很近,嘉贵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端着茶壶的手纤细而白皙,让嘉贵有一种要握住她们的冲动,心如撞鹿。 斟过茶后,青儿转身回到柜台里,与嘉贵面对面坐下来聊天。 “生意挺忙吧?”嘉贵一面寻找着话题,一面端详着心上人。离上次见面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这一个多月,他每ri都沉浸在无尽的思念中。 “还行,这要到夏天了,做换季衣服的多些。我大爷大妈都好?” “嗯,挺好的。这布料真全啊,颜se也鲜亮。让我挑的话,还真就挑花眼了。” “来做衣服的女客多,所以,都按她们的喜好进的。女人嘛,都爱打扮的,你以后娶了嫂子就知道了。” 这才叫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嘉贵的脸泛红了。他慌忙避开青儿的目光,转过头问闻天城:“叔,你整天这么绣活,眼睛受得了吗?歇一会儿吧。” “还行吧,一晃都二十多年了,习惯了。趁着现在眼还没花,多做两天吧。”闻天城抬头答应着,话锋一转:“听说你二哥进城学徒去了?” “嗯,在茶庄里,还一年就出师了。” “不错,出来自己开个茶庄。一年少说也能置十几亩地。你干啥呢,念书?”闻天城的话,让嘉贵感到隐隐的压力。 “让叔您笑话了,我不是念书的料。听见之乎者也,我就犯困。只念了两年私塾,现在跟我爹种地。”嘉贵不好意思地话。 闻天城“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低头继续忙手里的活。 嘉贵喝了口茶,眼睛**辣地盯着青儿。把写好的字条压到杯底,悄悄推给她,远看像是要添茶。女孩儿家的心思细密,看着光景,青儿已经明白了几分。脸儿不禁泛起红晕,将纸条不动声se地收起。嘉贵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久留,站起身向闻家父女告辞: “哟,都快晌午了。叔,内什么您先忙,我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您。” 闻天城礼节xing地点点头,应了一声。 青儿起身,送到门口。“四哥我不送你了,赶集路过,就进来喝水啊。” 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儿,嘉贵使劲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出闻家小店。 重新站到街上,人已经渐渐稀疏,嘉贵心不在焉地溜达着,猛然想起那个挂摊还压了他钱。闲着也是闲着,索xing和那爷们儿唠唠去。 那个蓄鼠须的摊主还算有信誉,坐在树荫下,正焦急地张望呢。见嘉贵走近了,才不耐烦地埋怨道:“哎呦,你可回来了,让我在大太阳底下晒半天。” 嘉贵拍拍他肩膀,笑着说:“爷们儿,你今年都不会生虫了。不错,挺讲信誉。” “那当然,就是讲究人嘛。你是抽签,还是测字,还是批八字?” “批八字吧。”嘉贵想了想说。 “好,”他把手伸给嘉贵。“拿两块钱来,我把俩大子儿找给你。” “这么贵啊,你不会坐地抬价吧?” “哪儿的事?一直就这价,你自个儿瞧。”伸手一指身后挂着的招牌。上面列着收费名目:卜卦壹块钱,测字壹块钱,神批八字翻番。 “你这价太黑了,两块大洋。能买头肥猪了。把钱还我,不算了。”嘉贵赌气伸手要钱。 眼看局面要僵,算卦人捻着胡子,面带微笑,端详着眼前这个后生。觉得这毛头小伙儿虽有些鲁莽,倒不像是专占便宜的混混儿。人也生得蚕眉凤目,鼻直口方,仪表堂堂的。暗忖反正也没生意,闲了半天了,不如送个人情吧。就慢条斯理地说: “这样吧,佛渡有缘人。既然我们打上交道了,就是有缘。我今天交你个朋友,分文不取,给你批批八字。你看怎样?” “先生客气了,这分文不收未免让我过意不去。我兜里就一块钱,要不加那俩大子儿,一块儿都给你,算给我个让利。” “说不收就不收了。小伙子仪表不俗,ri后定当有所建树,我就以卜会友了。报上生辰八字来吧。” “那我这儿先谢过了。算完挂,我请老兄喝杯酒。” 说完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算卦人掐指推算,口中念念有词: “戊土ri主生于甲子月为临胎,天寒地冻不得令,六岁零三个月零十天起运。话说戊生子月坐正财,ri坐辰戍最为奇,支虚更值财神位,运怕东来又怕西。你不是家中老大,家中弟兄不少于三四个。” “嗯,这条说得对。”其实嘉贵只听懂了这一句。 “天干比劫成势扛杀,地支一片水,财党生七杀透时干克身。所喜自坐偏印,然孤火难敌众水冲克,自身都难保,生命住之力就更小了。更怕岁运财再来,财多坏印,恐妻室高堂之安危堪忧。生身独印被克破,则天干比劫无根,地支水满溃堤。整盘命局形成天地征战之势,那可就有点不妙了。” 算卦人摇头晃脑一番论断,在一旁的朱嘉贵听来,就是孙猴子翻跟斗――腾云驾雾一般,不明所以。 “你这命局是身旺财更旺,一辈子不愁没钱花,就看你拿得动拿不动。” “那怎么叫拿得动,怎么叫拿不动呢?” “拿得动得有人生你,或者有人助你。喜走火土旺运,火为生你的印星,土为帮你的比肩劫财,也就是兄弟朋友。如若岁运相助,印、比喜用神到位,你可发横财。但恕我直言,你的财不像是种地来的,也不是做生意来的。”算卦人解释道。 “那从哪儿来?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小弟人笨,还望先生点的再透一些。”嘉贵也是聪明人,开始听出点门道儿来了。 “这个你自个儿琢磨吧。你为人豪爽仗义,得朋友之助得财。气量宽宏,胆子大。和母亲关系好,得母慈恤;年干劫财克父,父子关系不睦。妻室容貌俊美,人亦贤良,虽有助你之心,然因坐下夫妻宫受冲克,助你之力甚小。且从象上看你要与人争妻,夫妻恩爱却难免小摩擦。三十二岁乙酉流年,天干形成官杀混杂,太岁是伤官见官,是你命中一个大坎儿。古语讲‘伤官见官,为祸百端。若非坐牢,也当伤残。务要小心为妙。” “可有什么解法去灾?”嘉贵往深一步问道。 &后即来找我,我给你详细推推,再谈解灾之法。” 算卦人一番解析,朱嘉贵虽未全懂,也是明白了七、八分,自感受益不浅。便起身施礼:“有劳先生了,我叫朱嘉贵,是高粱洼的。还没问您尊姓大名?” “姓陈,单字一个全。柳林人。” “哦,离得不远。有劳陈大哥,小弟这儿谢过了!能否给小弟个面子,请大哥一块儿喝杯酒?” 陈全还是笑眯眯的,摸着鼠须道:“罢了,今ri家中还有事。如若有缘,来ri方长。小老弟,记着我说的话啊。”说着拍拍嘉贵的肩膀,收起招牌走了。 ------------ 第四章 人约黄昏后 青儿看着嘉贵的纸条,感觉事情来的突然。嘉贵约她明天去河边,说是有话要说。想想他今天突然造访的神se,青儿已经明了几分了。这让她的心既烦乱又伤感。后晌,便借故拿东西回了高粱洼。 这么多年了,她心里的伤没人知道。嘉贵的到来又勾起了往事,再次碰到她的疼处。她想念他,所有儿时的快乐时光,都和他紧密相连。 儿时的她,每天被母亲严加看管,教她念书写字。要玩也只能在内院玩,不许出二门。幸好厕所在外院,母亲的三寸金莲跑不动,还要照看大弟俊豪。所以,除了偶尔被夏婶抓到,她往往都能借方便之名逃出来。 出了家门的她,犹如出了笼子的小鸟,直奔河边跑去。她知道,河边有很多孩子在放羊,在割猪草。其中就有朱家兄弟俩。 三哥朱嘉富只比青儿大一岁,总是护着她。哪怕有高出一头的敢欺负她,他也会毫不退缩,被打得鼻青脸肿是难免了。所以坏小子们都起哄,叫青儿是嘉富媳妇儿。 爱叫啥叫啥,他俩才不理会呢。嘉富能像变戏法儿似的,从兜里掏出两个毛桃,或者几颗酸杏给青儿。都是刚从人家树上摘的,十有**都还没熟,又酸又涩。别人咬一口,立马呲牙咧嘴地吐掉。青儿不会,她觉得比她家成天摆着瓜果更有味儿,她稀罕。 天太热,走了几里路,人很疲乏,眼皮沉沉地抬不起来。所以,到家她就睡下了。 下雨了,好大的雨啊。别的孩子都跑掉了,青儿跑不动,她脚疼。大概为惩罚她到处疯跑,母亲开始每天拿着布带子,狠命勒裹她的双脚。女儿的哭闹和反抗,她不为所动。使出浑身力气,直到把双脚裹成两只粽子,她才满意。 青儿不明白,这是她亲妈嘛。 她被浇成落汤鸡,几乎挤断的脚趾踩在泥里,每一步都疼的钻心。陪着她淋雨的还有嘉富,脱下汗褟替她挡雨。 见青儿脚痛,他二话没说,蹲下身子,让青儿坐在腿上,脱掉她脚上泥泞的绣鞋,三下两下扯掉了裹脚布。扳起白白嫩嫩的小脚一看,嘉富倒吸了口凉气,除了拇趾原地没动,其余四趾,已被碾到脚板下面。每个趾头上,都磨出红红的大血泡,他的心揪得生疼。 一步都不敢再让她走,他猫下腰背起青儿。 嘉富的背很瘦很窄。青儿能清晰感觉到,每一根肋骨所在。在这冷飕飕的雨里,瘦小的脊背带着他的体温,温暖而舒服。 青儿觉得,浇在头上雨水似乎没那么凉了,双脚的疼痛好像也消失了。 “三哥,我不想裹脚。” “嗯,那就不裹。” “可我妈说不成,不裹脚的女孩子,长大了都找不到婆家。” “不会。” “那我打今儿起不裹脚了,你以后不会嫌弃我吧?” “哪能啊,你啥样儿我都稀罕。” 她偷偷地笑了,脸贴在他热烘烘的后脖颈儿上。 最后一天见他,他说给她买糖人吃。他口袋里有两个铜板,姥姥给的。这几天青儿逃跑屡屡失败,出不了家门。他一直留着,没舍得花。 那吹糖人的小贩,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总在附近几个村转悠。 他还说,问过那人了,能买三个小点儿的。为了不被别的孩子抢走,他让嘉贵把羊赶到背静的地方,让他俩一道等他。 河边到村里,不过一里路。 他俩坐在河边,眼看对岸的太阳一点点下沉,离柳梢儿越来越近。到了柳梢儿又跌下来,向玉米地滚去,染红了静静流淌的河水。嘉富却一直没有回来。 天擦黑了,两个沮丧的孩子,赶着羊群往村里走。嘉贵边走边抱怨:“朱嘉富,你不配当哥!一个人吃独食,自个先回家了!” 青儿却想哭,她很害怕,他根本不会自己回家。 这天怎么又下雨了?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她不由得一机灵,猛地睁开了眼睛。伸手摸摸脸颊,湿漉漉地全是泪水,整个心被掏空了。看看外边,天不知何时已经黑了。 青儿无忧的童年,在那个黄昏,伴随着隔壁朱大妈的哭声,宣告结束了。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在家不是念书习字,就是学习女红,三寸金莲裹得严严实实,周周正正,俨然一个大家闺秀。 她的乖巧顺从,也让母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归位。冷氏暗想:“看来是树大自直,小妞子开始懂事了。” 晚饭后,青儿沿着熟悉的小道,向河畔的堤岸走来。初夏的夜晚宁静而清爽,一弯峨眉般的新月挂在天边,耳畔凉风习习,虫语呢喃。 此时的青儿,心情犹如平静的河水,波澜不惊。 前边树荫下,一个高高的身影伫立着,凭身形判断,那是朱嘉贵。她知道,他肯定在等他了。 两人隔了有几丈远的时候,嘉贵轻声叫她。 “嗯,四哥,是我。你早到了?”青儿回应道。 “到一会儿了,今晚天儿挺好。” 到了近前,两人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默默地沿着河堤,慢慢遛达着。还是青儿先说话了: “四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是有事。我想让媒人上你家提亲。”嘉贵直奔正题了。 青儿的脚步停住了,站在那儿看着嘉贵。 “怎么,你不乐意?”嘉贵有点儿着急了。 “我已经定亲了,你可能不知道。”青儿淡淡地说。 “定亲了!这是啥时候的事啊?我根本没听说。”这次,他是真急了。<天的事。” “那人是谁?” “河西田家务薛振坤家,听说过吗?” “嗯,知道,田家务的大户啊!哪能不知道?” 嘉贵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体己话,想对自己心爱的姑娘说。但想不到两人一见面,就是竹筒倒豆子。把该说的要紧话,一股脑儿先说完了,接下来的场面有点别扭。尤其是嘉贵,像当头被泼了一瓢井拔凉水,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沉默半晌,嘉贵才低声问:“你见过他没有?” “嗯,他有时陪他妈来我家做衣裳。” 嘉贵的心眼见就要沉到水底了,“你喜欢他?” 等了半天,青儿才幽幽地回道:“四哥,我看你是糊涂了。这种事儿有我说话的份儿吗?” 即将沉入水底的朱嘉贵又抓到一根稻草。他一把扳过青儿的双肩,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说道: “我不管谁做的主,我只问你喜不喜欢跟他过?” 青儿迎着他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说:“哥,你不用逼我,你的心思我知道。”说着把嘉贵的手打掉了。 “你知道就好,只要你说不乐意跟他,那咱俩还有盼头。这毕竟不是剃头挑子一头儿热的事。” 青儿又不言语了。 “说话嘛,你到底相上他家没有?”嘉贵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真想稻草能长成木头。 青儿眼睛望着漆黑的河面,是说给嘉贵的,也是劝解自己的,“小帖儿都换过了,就等定ri子了。板上钉钉的事,还瞎折腾什么?”说到此处,她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眼睛也是热热的。还好夜se掩盖着,嘉贵看不到。 “青儿,你能答应四哥一件事吗?这么多年了,别看咱两家街里街坊住着。可咱如今不比小时候,随时能凑乎到一块儿。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找到能说上话的时机,就更艰难了。所以,哥想要你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门亲事?也算给哥交个底,成吗?你知道我是个死心眼儿,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 第四章 人约黄昏后(二) 嘉贵咽了口唾沫,停顿了一下,“自打上次在街上碰到你,你知道这些ri子我都想了些什么?真想把心掏出来让你看看。”嘉贵说到动情处,抓住青儿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口上。 一下一下强健有力的心跳,带着炽热的渴求,顺手掌传递过来。她心疼了,毕竟是一块儿长大的发小。 “哥,你别说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她想把嘉贵拉回到现实中,“要是你找人上门提亲,我爹妈肯定不会答应。即使没田家务这门亲事,他们也不会同意。” “为什么,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我们家?” 青儿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说的清。说门不当,户不对吧,这只是父母的想法。 当初薛家来提亲的时候,父母觉得这是水到渠成,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 论家业,那没得挑,上千亩的良田,一眼望不到边际。村里一半人家,都是他家的佃户。论人品相貌,他家一共四口人,青儿父女俩已见过两口。特别薛耀祖本人,斯斯文文的一个书生,和青儿很般配。况且他在读大学,将来谋个官差,来个富贵双全,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父母觉得很满意,也对得起女儿了。 让她不明白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她怎么就看得这么淡。仿佛要出嫁的是别人,和自己没太多干系一样。 今天见到嘉贵,她才猛然意识到,原因就在她心里。如果此时,站在面前的不是嘉贵,是他,她还能这么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吗? 她不敢往下想了…… “你说话啊。”嘉贵很着急。 “因为他们只会往上攀亲,找家境比我家更好的。让我过门当现成的少nainai,不用吃苦。这些话,我听我爸说了多少回了。” “哦,是这么回事儿。没看出来,你爹妈也是贪财势力的人,哼!”他愤愤地说。 “你错了,四哥。我爹妈不会要田家一分彩礼!相反,还得给我准备一大堆嫁妆。” “这么说,他们是疼闺女,让你擎等着过好ri子。” “应该是,他们这么想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换了哪个当爹妈的,可能都会这么做。看不见的东西,由不得他们。那就只能给闺女把控看得见的。” 显然,嘉贵刚才带着指责的话,让她听着不顺耳。 “那你呢?你喜欢薛家这位大少爷吗?” “我心里……你知道我打小就喜欢谁。别的人我想都没想过,听爹妈的就完了。” 朱嘉贵听到这话,开始没明白。再细一品,不免心里咯噔一下子,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一直以来,他都只当青儿和嘉富那是过家家,是小孩子的嬉耍。这怎么就当真了呢?他脑子有点懵,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你是说,我三哥?怎么会是这样。” 青儿没接他的话茬,眼睛望着远处的河面,仿佛在追逐那若隐若现的波光。 “天不早了,要是没别的事,咱就回去吧。”青儿说完,自己先转身往回走。 嘉贵远远地跟着,目送她进了村口。自己则闷头蹲在路边,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一样。他想过青儿无数个拒绝的理由,唯独没想到他三哥身上去。姑娘的心,真是海底的针啊!他怎么都看不透。 这当头一棒挨的,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坐在那儿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衣服打了露水,湿漉漉地贴在背上。他感到一阵寒意,站起身往村里走。 整个村子都睡着了。只有一两只狗,听到他的脚步声,在睡梦中哼哼了两声。算是尽了职责,也是在提醒他,他还活着,还有动静。 漆黑的街道上,他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终于走到一扇紧闭的柴门前边,他站住了。 回过神来,他看看。这不是他家,是犟牛家。他不知不觉就走这儿来了。 门用一条铁链栓着,他熟练地解开,推门而入。 “谁啊?是嘉贵吧?”屋里有人问,是犟牛nainai。老太太眼睛看不见,耳朵极灵敏,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 “嗯,是我,nainai。把您吵醒了。” 屋里有亮光在闪,是nainai在点灯。那光亮是照给他的,他心头一热。 “您睡吧,我不过去了。” 他站在堂屋,隔着层布帘,和老人打了招呼,就径直进了西屋。 “哥,你咋深更半夜过来了。”犟牛一骨碌坐起。 “没事儿,睡吧,明天再说。”嘉贵拉过一个枕头,挨着犟牛躺下。 朱嘉贵在犟牛家闭门不出,整整睡了三天。醒来之后,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没着没落。 青儿的话是一桶凉水,彻底浇灭了他心底的希望。人家姑娘没这心思,又和别人定了亲,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没什么指望了。 可没有了对青儿的思念,他的心一下子空了。 他不回家,不想这时候再听他爹的训斥。 每天就和几个发小在一起厮混。这几个人里面,和嘉贵私交甚笃的,是犟牛和程府。 犟牛家和朱家住一条街上,只是各居两头。他比嘉贵小俩月,自幼父母双亡,和nainai相依为命。算卦的说这孩子命硬,克双亲。本来已经是遗腹子,一落草他妈又大出血死了,和嘉贵俩人一左一右,同吃过杨氏的nai水。所以和嘉贵娘儿俩很亲,也没少得到他们的接济。 嘉贵有一年在chao白河里洗澡,被水草缠住腿,挣脱不得。眼见就要丢了小命,幸被打猪草回来的犟牛发现。犟牛憋足气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拦腰斩断水蛇般缠绕在一起的乱草,托起嘉贵的头把他挟上岸,这才捡回来一条命。所以两人情同手足。嘉贵到犟牛家从来都是赶上饭就吃,赶上活就干,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程府比他俩大几岁,却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胆子非常大。从小好舞枪弄棒,做梦都想拜侠盗“燕子李三”为师。听村上来的唱大鼓的说,“燕子李三”自幼随叔父在沧州拜师习武多年,练就一身穿墙越脊,飞檐走壁的绝世轻功,他逢人就打听沧州在哪儿,有多远? 十二岁那年,他趁家人不备,怀揣俩高粱饼子,就顺着沧州的方位摸去了。家里人还以为这孩子让“人贩子”给拐走了。正是秋收时节,父母疲于奔命,再说家里四五个半大小子,丢个把的也没太着急,找两天没信儿也就放下了。谁想几年后,这小子自己又跑回来了,而且学会了一身不错的功夫,可见是个胆大命也大的主儿。嘉贵很佩服他,他也喜欢嘉贵聪敏机灵,相貌堂堂。 仨人凑到一块儿,嘉贵就提议:“程府,露两手。” ------------ 第五章 共渡灾年(一) 程府也不客气,一个白鹤亮翅,拉开通背拳的架势。紧接着甩膀抖腕,双手拳掌交替,上下翻飞,一路打将过来。摔、拍、穿、劈、钻,一招连着一招,一招快过一招。动作看似舒展潇洒,实则绵中有刚,暗藏杀机。打到关键招式,疾如旋风,快似闪电。招招直逼要害,式式伤人无情。脚上步法,紧凑而灵活。闪展腾挪间,看似轻巧敏捷,实则如松柏迎风,稳健似生根一般。 一趟拳脚走下来,程府面不改se气不喘。仿佛刚才不是练功,而是在闲庭信步,月下赏花。 嘉贵、犟牛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还未及叫好。忽见程府抬起头,眼盯着足有三丈高的老槐树。他健步飞身上前,脚尖轻点树干,探臂伸手抓住一根枝条,身体顺势似猿猴一般跃起。“嗖”地一下跳上树冠,双脚稳稳地站在枝头。 看着下面两个目瞪口呆的兄弟,他得意地“嘿嘿”轻笑两声。紧接着一个腾空虎跃,窜到两丈开外的房顶上。 下边哥儿俩先是看傻了眼,大气不敢出,接着兴奋地哇哇直叫。 突然程府似脚下一滑,人从房顶倒栽下来。眼看头就要着地了,吓得底下二人不由得大叫:“小心啊!” 谁知他脚尖儿勾住房檐,双手抱胸,身子犹如一只正在打盹的蝙蝠,悠哉游哉,挂在空中。 停了半刻,他一个鹞子翻身,像片树叶一样,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倒挂金钟,哈哈。”程府得意地大笑。 “不行,兄弟,我要和你学功夫”嘉贵大叫着。 “我也学,我也学。”犟牛唯恐落后。 “跟我这三脚猫的师傅学,误了你俩可别怪我啊,哈哈哈!” “这功夫还软,难道还有能上天摘星星的?我跟你学定了。”嘉贵坚持着。 “那好吧,咱丑话说在头里,我能耐有限,只能说尽力而为。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俩能学多少,看天赋和造化了。只一样,教的好坏都不要怪兄弟。” “那肯定不会。”两人满口应承说。 因犟牛家里只有祖孙二人,很清静,三人便把练功场地定这里。程府已经娶妻生子,只能每天早晚过来教他俩基本功,白天照常下地种田。 嘉贵终于找到疗伤的好办法了。只要他脑子里想青儿,不管白天黑夜,一准爬起来练功,人几乎魔怔了。练到衣服湿透,腿脚沉得像灌了铅,再也抬不起来。这时别说想青儿,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这才倒头大睡。睡醒了接茬儿练。 为练出脚上的功夫,他特意跑到下过雨的河底地。光着脚,十趾抓牢又黏又滑的烂泥, 艰难地走步法。 真应了那句话:不疯魔,不成活。渐渐地,步法越走越轻快。直练到闪展腾挪,如履平地。再回到院子里,那感觉太轻松了。重心稳健,脚下有根,步法自然行走如风,似燕子穿林一样敏捷。再做腿上的勾、踢、蹄、弹的动作,冷弹脆快的感觉,终于出来了。 这让嘉贵找到了信心,整个人很振奋。 这么玩命地折腾着自己的皮肉,再加上他确实悟xing不错。半年下来后,他的通背拳一招一式,已是打得有模有样了,比犟牛强了一大截。人也瘦了一圈,不过看身板硬朗了不少,jing气神也很足。 为了试二人的长进程度,程府常常和他俩单独过招,也让他俩对练。 犟牛的悟xing不及嘉贵,但人如其名,虎背熊腰,力大如牛。只是动作迟缓,不够干脆利落,程府嘉贵都笑称他“肉牛”。 程府碍于师傅的身份,还能忍住笑,一招一式地指点他。嘉贵可就不成了。 轮到他二人过招,正经打上一时半刻的,嘉贵就开始戏弄他。只见犟牛又是猛虎扛爪,又是劈砸攉挑。态度极认真,动作永远不赶趟。手脚并用,拳掌交替,累的呼哧带喘。 嘉贵忍着笑,也不出手还击。只给他来个退步扒门,金龙缠柱。封紧门户,绕着他不停地转。偶尔瞅准一个空当,才顺水推舟,来个叶底藏花,还击他一两下。也是全换了招式,横拳劈下来,变成了一个轻佻的脖儿搂。撩yin掌成了摘yin手,当然力道减了七八成。 犟牛干着急,打不着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情急之下,早把学过的招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只管挥臂抡拳,使出一套街边地痞群殴的昏招。 嘉贵抽冷子绕到身后,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于是两人又变成了摔跤。不一会就倒地,笑闹着滚到一处。直到程府把俩人拉开。 和兄弟一起厮混,ri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年。<季大旱,连续三个月滴雨未落。土地干的冒烟,眼看麦穗卡在苗里抽不出来,像难产的妇人一样备受煎熬。庄户人的心,比卡住的麦穗还难受。那毒花花的ri头,炙烤着他们的心尖子啊。 chao白河的水面也在ri渐狭窄,没有了往ri清波浩淼的感觉。两岸的人每ri不停地从河里担水,浇灌即将枯死的秧苗。 人们见面的问候,都不约而同地改成:“这天,什么时候能下雨啊?”虽然彼此都知道,问也是白问,除非对方是龙王爷的亲戚。 每天早上,看到天上依旧一丝云彩没有,太阳照样没遮没挡地升起来,人们都倍感绝望。<大伯召集前后街十几个甲长,大家坐下来,商议求雨的事。最后定好在三天后,全村老少几百口人齐出动,到chao白河边设坛求雨。 篾匠柳三带着俩徒弟,用韧劲十足的荆条,编好一条不足三尺长的小龙。外面涂好颜料,画好龙眼龙须龙鳞。一条活脱脱的苍龙做好了,供于关帝庙内的香案上。 三天后的大清早,家家户户的女人们用净水泼街,洒扫路面。 时近辰时,锣鼓喇叭声欢快地响起,全村男女老少齐出动。浩浩荡荡的人群,抬着供奉苍龙的香案,一路吹吹打打,直奔河边的漀子而来。 求雨的人群中,走在最前边的是十几个吹鼓手。接下来是两个头缠柳条的人,脸上涂满唱戏的油彩,摇头晃脑扮成乌龟模样,为苍龙开道。一对又小又黑的绿豆眼,描得格外醒目。一人身后背着个圆笸箩,权当龟壳。上面插满柳条,像漂浮的水草一样。细瞧瞧这俩让人捧腹的王八jing,原来是程府和犟牛哥儿俩扮的。 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四个壮汉,抬着的香案,香案上的苍龙昂首站立,龙头正对西方。最后就是全村的男女老少,个个头缠柳枝,手拿柳条蘸水,不停地往苍龙身上,还有沿途的街道上洒水。 不一会就到了河边,龙头正对水面。据说漀子底下有个泉眼,再干旱的天气,chao白河别的地方断流。这里的水还是深得探不到底,不见少一丝一毫。而且不管天气多炎热,水都是冰凉透骨的,不知道有多深。所以,没人敢上这儿来游泳。据说那个泉眼有很大的吸力,什么东西误入,都会被打着旋儿吸进去。 岸边住着的人,都会不厌其烦地叮嘱自家的孩子,不许去那个地方洗澡。但每年暑天都会有人淹死,而且连尸首都看不到漂上来。人们都说那是龙王在收童男童女。 &大伯带几个村里管事的,过来叩首祭拜。接下来分长**女,都鱼贯而列,轮流跪地叩拜。 连续三天的虔心祭拜,并没有感动上苍,天依旧是万里无云。扫兴的村民见求老天也不能解燃眉之急。无奈还是担水浇地吧。也就是个死马当活马医,能救活几棵算几棵。 ------------ 第五章 共渡灾年(二) 朱玉山这些天一直火气很大,一会儿骂老天不开眼,一会儿又骂儿子不争气,骂老伴惯坏了这些兔崽子。他叫嘉荣两口子把城里的老二,还有混混儿老四都找回来,全都挑水浇地去。家里的地他要顾,老丈人家的地他也得管,实在是焦头烂额了。 毕竟奔五十的人了,岁数不饶人。每天挑几十趟水下来,人都累得散了架,睡觉翻身都要老伴儿帮忙。这ri子口,谁都急红了眼救自家的庄稼,找个短工都难。 这时候杨氏根本劝不了他,倒是嘉荣媳妇说话,他碍着礼节还能听一句半句。 “爸,大老远的,还是别叫老二从城里跑回来吧。他生意忙,自己刚做了二掌柜,正在紧要处,要学的生意经多了。” 老朱不说话,只管吧嗒吧嗒抽烟。心想儿媳妇说的也对。 “我把老四找回来,咱爷儿几个,能救多少算多少吧。这老天让咱吃半饱,再怎么挣命,也挣不回六成来。让嘉荣再想想,村里还有能帮忙的人手不。” “上哪儿找人手去,闲人都被那老李家老张家抢去了。人家财大气粗,开得工钱也高。爸,您也别着急上火了,咱尽力而为就是了。” 无奈的老朱,只能默认了儿子媳妇的话。 嘉贵倒也懂事,知道这次老爹是真急了,不但自个乖乖回家挑水,还拉上犟牛帮忙。因为他家那两亩上坡地,离水源有二、三里远。真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想浇都够不着。 不用说,今年这个麦秋算是指望不上了。好的地块收个三、四成,很多上坡地是颗粒无收。沮丧的庄稼人,把所有希望都压在晚茬庄稼上。全家老少这一冬的嚼谷,就全指望这一季子了。 好在麦秋刚过没两天,天终于yin了下来,傍晚时分,随着几声闷雷滚过,起风了,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渴望已久的喜雨啊,把个庄户人乐得,很多人撂下饭碗,直接窜到门外,站在雨里又蹦又叫地撒欢儿。 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这一夜大家睡得那叫一个香甜,似乎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只有屋外的雨声,哗啦啦地响了一宿。 第二天,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急xing子的人等不及雨停,披着蓑衣,冒雨去地里查看墒情,准备播种晚庄稼。 久违的喜雨接连下了两天。第三天,太阳出来的似乎格外早,家家户户荷锄挑担,都忙着赶早下地秋播。 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喝饱了雨水的田地,一夜之间,各种野草野菜的都争先恐后地钻出了地面。放眼看去到处郁郁葱葱,绿油油的一片,充满了勃勃生机。 田里劳作的人们犁地的,翻土的,撒肥的,播种的,到处是赶牲口的吆喝声,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有希望的ri子,总是让人觉得有奔头,过得也格外的快,转眼快两个月过去了。可能是上苍动了悲悯之心,这段ri子可谓风调雨顺。庄稼像被线提着,窜得飞快。玉米高粱转眼已经半人高。 朱嘉贵白天实在闲腻了,也会下地去干点农活,反正干多干少也没人理他,用他爹的话说就别把他当个人算,也就不堵心了。一早一晚他还是坚持练拳脚功夫。 这天,他给犟牛家的地除草,哥俩忙了一阵,坐在路边树荫下歇息。 犟牛羞答答地像个大姑娘一样,红着脸跟嘉贵说:“我nai托人给我提了一门亲。” “哎呦,真快啊,你小子也该成亲了。谁家的姑娘?唉,nainai还是偏心啊,怎不张罗给我说呢?我比你还大呢。”说着抓住犟牛肉乎乎的手腕,两人上边斗嘴,下边较劲掰腕子。 “给你说,你肯定看不上人家。” “咋了,这姑娘是麻是瘸还是缺心眼儿啊?” “瞧你把人贬的,跟那猪不吃狗不啃的似的,人家没那么寒碜。听崔金花说,就是长得个儿矮,也就到我前胸这地方。” 嘉贵比量了一下,到他前胸是多高。 “也还行,站一块儿跟你闺女似的。崔金花保媒收得东西可不少啊” “去你的吧,你这当大伯子的太没溜儿,哪有这么说弟媳的。” “瞧瞧,这刚提亲,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始护着了。看来这老话说的一点没错,爹亲娘亲,也没有两口子亲。我这兄弟得靠边儿站了。” 他故意酸溜溜地说给犟牛听。 “刚去提亲,是八字没一撇呢。也不知道人家嫌不嫌俺家穷啊?” 两人正闲聊,突然犟牛的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天上。 “这是要下雨了吗,没听见雷声,怎么忽然刮过来这么大一片黑云彩?” 嘉贵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的确有一大片黑云遮天蔽ri地飞了过来。突然黑云朝他们俯冲直下,有什么东西纷纷撞到他们身上脸上,又稀里哗啦落到地上。 “他妈的,全是蚂蚱,这是要闹蝗灾啊!” 定睛一看,田里路旁到处落满了蝗虫,刚才还绿油油的庄稼,转眼就只剩下一根根秃杆树在那儿。再看树叶也没了,连路旁的野草都被啃光了。 俩人抹了把脸上黏糊糊的蝗虫屎,冲进田里追上蝗群,脱掉鞋,抡起来就拍。一气拍出去几十丈远,鞋底落下之处,无数蝗虫被拍扁了。 两人拍累了,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妈的,这下可完了,庄稼都被吃光了。这可真是祸不单行。” “你说这庄稼人的命啊,咋就这么苦?真是靠老天赏饭吃啊。” “嗯,累死累活地奔半天,屁大一会功夫,就被蚂蚱祸害完了。” “咱先别拍了,回村送信儿去,让大伙都来吧。这他妈啃得太快了,到不了天黑就全啃光了。” 嘉贵提议回村报信儿,于是二人撒丫子就跑回村里,两人分头沿街大喊:“闹蝗虫了,大家快下地打蝗虫啊!” 犹如一瓢水泼进滚烫的油锅里,全村顿时炸开了。家家户户倾巢而出,拿着能想到的各种灭蝗工具,直奔各家的地块冲来。 最好用的是扫帚,但不能保证全杀死,还要用鞋底子补上几下。于是力气大的男人全在前边甩膀子抡扫帚,老人妇女小孩在后边用鞋底拍。 夜里,蝗虫的翅膀沾了露水,飞不动,更容易捕杀。于是,很多家燃着火把,挑灯夜战。整麻袋的死蝗虫被扛回了家里。 “这东西怎么收拾好吃点啊?” “过油炸。” “我家好几个月没见油腥了。” “我家那坛子猪油还过年时炼的,平时也不舍得吃啊,有客人来了才用筷子挑点。” “那就放锅里炒,跟炒瓜子一样,要想火候匀就伴上沙子炒,一准儿好吃。” “嗯,这主意靠谱儿,回家就炒了他娘的解恨!” “炒黄焦焦的,放上椒盐,再就点儿烧酒,美!哈哈!” “对,就这么定了。” 相邻地块的人们边干活边说笑着。 不管人们怎么起五更爬半夜地灭蝗,都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会飞的东西是杀不绝的。不啃干净了它还惦记着,到时抽冷子又飞回来吃一顿,直到啃得爪干毛净为止。 这已经是伏天了,除了种萝卜白菜,别的种什么都是长不熟就被霜打了。看来今年冬天,又要忍饥挨饿了,还是早作打算吧。 半个多月后,一场暴雨浇灭了蝗虫的势头,但已是亡羊补牢为时晚。只能撒点菜仔,收了晾干菜吧,总比挨饿强点。 ------------ 第六章 换个活法 晚上,程府抱着两坛老烧过来了。哥儿仨没事儿,坐着喝闷酒。程府先发上牢sao了: “没辙了,我家那三亩地风调雨顺的年景,也是将够糊口。这只打了一石麦子,等着挨饿吧。”<天青黄不接的ri子,就从四哥那儿舀不少粮食了。这麦秋绝收,大秋也完了。没俺朱大妈接济,恐怕我们得饿死。”犟牛说。 “就怕到时候,人家自己还接不上顿儿呢。” “赶上今年这年景,谁家都不够。除非那几家大户,像张麻子那样的。” “张麻子那货头子,快别提他了。那年闹水灾,他亲兄弟死的多惨啊。先是饿得皮包骨,后又浑身肿得透亮。也没见他接济一下,一直哭穷。那心比碳都黑!要不是隔壁二小家牛没栓住,跑他家把地窖踩塌了,没人知道他家院子底下就是个粮库。里面屯的粮食足有上千石,估计够半拉庄子的人吃一年的。”嘉贵插话说。 “这心太狠,自家兄弟都眼瞅着饿死不管。这他妈还是人吗?岂止是为富不仁啊!” “嗯,所以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真应了那句话:修桥补路瞎双眼,yin毒损坏儿女全。” “听说北边山里开始闹土匪了,时常下山抢东西,不过好像被抢的都是大户人家。得手后,给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穷人,隔着院墙扔粮食。” “劫富济贫?好,这事儿干着好!这不梁山好汉干的事吗!” “燕子李三也干过,要不怎么叫侠盗。” “李三盗富是肯定的,济贫的事有吗?” “那是你不了解李三。”程府崇拜李三到五体投地,听不得别人说他一个不字。仨人开始抬杠。 “要不,咱也也干点劫富济贫的事去。”一向随和的犟牛,今天语出惊人。 这话一说,像是推开了一扇门。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所触动。 毕竟都是十**岁的小伙子,程府大点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冲劲十足的年纪,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好,好主意!咱怎么就不能换换活法呢?现在这样多憋屈啊。”嘉贵眼睛放光。 “咱真的要行走江湖了?那得好好想想怎么干,好准备一下。”程府显然也很兴奋。 “要我说你俩都别走了,就在我家挤一晚上,咱好好聊聊。不知道你俩,我是肯定睡不着了。”犟牛说。 “我随便。程府出来和嫂子打招呼没有?” “她好说,我的事她从来不敢多问的。” “那咱都不走了。这屋没别人,就咱仨,得说话。” “等等,我回去再拿点酒过来,今晚咱一醉方休。”嘉贵说完,跳下炕一溜小跑出去了。 不一会,又抱了两坛烧酒过来。 “这酒好,天德泉的。”程府凑到灯下,看看字号说。 “还有这。”嘉贵从兜里掏出几个鸡蛋。 “要摊鸡蛋?” “不能摊,得煮,这是毛鸡蛋。我家那老母鸡正抱窝呢。刚才往外掏的时候,手都让它啄流血了。看看!唉,我妈明早知道要骂人了。” “哈哈哈。”哥儿仨一阵大笑。 围在热炕头儿上,三人毛鸡蛋蘸盐花,敞开了喝酒。边喝边聊,总算理出点头绪来了,最后嘉贵归纳了一下。 “我说三件事,第一,我们明天就去关帝庙,当着关二爷的面,正式拜把子。今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没别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怕刀架脖子上,做事也要对得起兄弟,担得起那个义字。” “我赞成。” “我也举双手赞成,必须这么做。” “这第二呢,俗语讲龙生九子,种种不同。咱一块儿共事,难免会碰到想法不一致的时候。所以,有必要定一个拿大主意的人。按理程府是老大,可我好歹念过几天书,算个识文断字的,我就厚着脸皮自荐一次,来做这个拿主意的。你俩同意不?” “我肯定是没意见,打小我就跟惯你了。程府哥你呢?” “你俩在逼宫。”程府做了无奈状,接着说,“我在外面转悠了几年,也算见过些世面,能看出来,嘉贵是个能主事的。咱没外人,你就带着我们俩干吧。” “那承让了二位兄弟!我再说这第三,古语讲盗亦有道。咱和那些专挑软柿子捏,欺负穷苦人的地痞流氓不一样。像那没事儿在街上溜达,见谁做个小买卖,上去敲人家竹杠,弄俩钱花。要么抢人一只鸡,拿人一把菜,这都不是咱干的事。咱哥儿们,黑眼白眼看不上这种人。我的意思,哥儿俩听明白了吧。” “行了兄弟,那么下三滥的事,咱哥们不会做的。” “那太好了,那我明天凑点钱,大哥去置办点手使的东西。大后天正好初一,咱去关帝庙,当着关二爷的面结拜兄弟,你们看怎样?” “就这么说定了。以后说不好听的就是一条绳上栓的蚂蚱,说文辞就叫同舟共济。来,咱哥儿仨干一个!” 在程府提议下,三人开始轮流敬酒。直喝到鸡叫头遍,才东倒西歪地和衣睡去。 打这天开始,三人暗地里,便紧锣密鼓地为出行做着准备。地已经被蝗虫祸害了,没什么惦记的了。犟牛把nainai送到了姑妈家。自个又去找媒人崔金花,打听一下亲事的进展。 这个崔金花,是村东头顾老五的媳妇。是个能说会道、爱张罗的主儿,靠保媒拉纤得点好处过活。 要说这老天爷也是乱点鸳鸯谱,这么个八哥似的女人,却嫁给了没嘴葫芦一样,只会放蔫屁的顾老五。于是这女人很是嚣张,恨不得骑在男人脖子上拉屎,还得骂人家窝囊,腰杆子没挺直。而老实巴交的顾老五,只能是闷头受屋里人的气,有苦说不出。这ri子长了,总被村里人取笑,他就越发不爱吭气了。 犟牛进院儿先喊了声“五婶儿在家吗?”,听屋里有人应声,便径直奔屋走。挑门帘进来一看,崔金花盘腿儿坐坑头上,叼着一尺多长的大烟袋锅,正吞云吐雾地抽着呢。倒是顾老五起身招呼犟牛坐下。 “婶儿,女方那边咋样了?我这儿还等您老的回信儿呢?你可别把侄子的事儿,不放心上啊。” “你这孩子说话可真是的,婶儿什么时候耽误过你的事?人家合计了两天,这不昨儿后晌才让人捎话过来,要你的生辰八字嘛。喏,这是人家姑娘的小帖儿。我这儿正想让你五叔喊你过来呢,刚巧你自个来了。” 犟牛高兴地脸都红了,搓着手说道:“太好了!我估摸着这两天该有信儿了。真是让婶子受累了。” “嗯,你才知道啊?原本人家父母不太乐意,嫌你家房少地少,一间屋子半间炕的,家底薄。我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再商量商量,要不当时立马就给回绝了,连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婶子您受累了。我就知道您一准儿能帮您侄儿撮合成了。”犟牛陪着笑脸一个劲儿说拜年话。 崔金花撇了撇嘴,显然对犟牛的话还不满意。 “你咋那么会猜呢?” “不是侄儿会猜,是您办的事让人树大拇指。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全村的小媳妇,有几个不是您给说来的?您老的功德老天爷都看着呢,为了让您能接着造福乡里,保佑您老多福多寿呢。”厚道的犟牛,搜肠刮肚凑足了这些恭维话,说完累得脑门子汗都下来了。 ------------ 第六章 换个活法(二) “成了成了,跟你婶子面前耍贫嘴,那叫班门弄斧。继续说正事吧,换了小帖儿,要是八字合适,这事儿就靠谱儿了。不过人姑娘爹妈还提了个条件,看你们应不应。” “啥条件?” “你要答应人家过了门之后,让人家闺女当家。家里大事小情的得人家说了算。” “这应该没问题,我nai都那么大岁数了,巴不得我成家,自个能挑门立户呢。她老人家擎等着抱重孙子了。” “那就成。那回头换过小帖,没事儿的话,挑个ri子咱就给女方下聘礼吧。不过我可跟你说明白了,这礼你可要备双份。你婶子为你跑前跑后的忙半天,你可不能白了你婶子。” “放心吧婶儿,我不是那不懂事的人。您老就帮人帮到底,把这喜事给撮合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回去把小帖儿写好了,麻利送过来,等我信儿吧。”崔金花满意地吐了个烟圈儿,下了逐客令。 “那行,婶子您歇着吧,我这就告辞了。另外下聘礼,您能帮着挑个近点儿的ri子吗,我下半月可能要出趟远门。” “看吧,ri子要是太紧就等你出门回来吧。”崔金花玩起yu擒故纵的把戏,其实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份谢媒礼呢。 “别介啊婶子,您尽量给安排这几天吧。” 犟牛从老顾家出来走在街上,手里攥着那姑娘的庚帖,心里是五味杂陈。终于要成家了,但愿我俩八字匹配,别节外生枝。 ren了。可惜我那早死的爹妈,不能看着儿子拜堂了。他悄悄抹了把湿润的眼角,朝朱家走去。 进门犟牛就拉着杨氏的手,一蹦老高。 “大妈,我要定亲了。” “呦,俺牛要定亲了?快给大妈说说,这姑娘谁家的啊。” 犟牛兴奋地把崔金花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杨氏母子听。最后还不忘强调一下: “那姑娘的小帖在我手上呢。” “那这换了小帖,要是没大事,就该下聘礼了。” “是啊是啊,崔金花答应催紧点。” “犟牛,过来。” 嘉贵把犟牛拽到厢房自个屋里,将门虚掩了。伸手朝墙柜底下一摸,掏出一个粗布包。打开一看,露出三把一摸一样的带鞘短刀。 “真亮啊,你打的?” “嗯,上午刚从集上打的。” 说着伸手抽出一根炕席篾,用刀刃轻轻一沾,苇篾断为两截。 “真快,我也试试。” “还有这个。”说着打开一个牛皮套,里面静静躺着两排钢针样的东西。 “这是……” “这些钢针,人多的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哥,真服了你了!想的太周到了。” “嘿嘿!谁叫我管事儿来的。” 俩人刚把东西重新包好了放回原处,杨氏就推门进来了。 “你俩干嘛呢?做贼似的。” “我跟四哥学崔金花怎么欺负顾老五呢,嘿嘿。” “那女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次又狮子大开口了吧?”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手绢包着的一摞大洋,硬往犟牛手里塞。 犟牛慌了,忙推辞:“不用啊,大妈,我nainai早把彩礼钱预备下了。” “小声点儿,别让他们听见嚼舌头 。你就是我五儿子,快收起来。” 犟牛几次三番推辞不过,想起刚才来时路上的感慨,眼圈又红了,抱住杨氏双膝一软,跪地就喊了声妈。 杨氏扶起他,疼爱地拍着他的后背,连声应着,鼻子也是酸酸的。 “大喜的事,咱不掉泪。”随即叫哥儿俩出去吃晚饭。 嘉贵想知道程府准备得怎样了。吃罢晚饭,两人叫上程府同去犟牛家。 “累死我了,这两天。”程府屁股刚挨到炕沿儿,鞋也不脱,双脚对磕两下,就上了炕头,懒洋洋地歪在被垛上。 “你干嘛去了这么累?” “找药去了。” 嘉贵已经明白三分了,“都找什么药了。” “救命的,要命的,还有丢魂儿的都有,你想看那种?”程府慢条斯理地卖着关子。 “哎呀,少卖关子,快拿出来看看嘛。” “救命的红伤药,要命的鹤顶红,倒没什么,药铺里就能抓到。还有就是我藏了多年的物件。”说着拿出个布包。 “什么宝贝啊,藏得挺严实。” 打开露出三支镖,由于长久闲置,看着并不光亮。 “可别小看它们,这是我师傅的旧物。镖用见血封喉泡过,打磨完毕,又抹了一层。是分手前师傅送我的。叮嘱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伤人。这次出去我想带上。哎呀,最难找的,是这个丢魂儿的药。” 说着掏出一个油纸小包,打开来露出灰白se的药末子。 “就这个?”嘉贵和犟牛满脸狐疑。 “这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蒙汗药,也叫**药。” “你咋弄到的?” “其实这玩意在咱这儿野地里挺多的,只是我记不清到底是不是用它加工的。实在是ri子太久了,当时顺便听过一耳朵。” “先看看管不管事吧。” “犟牛,逮只鸡用用成不。” “鸡可不行,老母鸡是我nainai心尖子,药死她该心疼了。” 程府一眼瞧见他旁边卧着的狸花猫。“那就用它吧。” “这活的好好的,你不会要了它的命吧。” “放心吧。有什么荤腥没有?” 犟牛挑了一箸荤油,放到猫食碗里。 “掰块饽饽来。” 他又依言掰了块贴饼子递给程府。程府掰碎了,又捏了一小撮药末儿放进去,用荤油拌匀了。伸到呼呼大睡的猫鼻子底下,拿炕笤帚轻轻捅它。 狸花猫不耐烦地瞪着他。接着嗅到了荤腥味,它凑到碗前,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大概觉得味道还不错,便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 过了大概有半柱香的功夫,那只猫的情形就有点不对了。 一束傍晚的斜阳从窗棂she进来,正好照到炕席上,形成四个拉斜的豆腐块。花猫围着它转来转去,如临大敌一般,又是挠又是扑,异常兴奋不安。折腾了有一袋烟的功夫,突然倒下,像死了一样。身子软绵绵的,扽爪子揪胡须,都没反应。 三人对望了一下。 “这是量小,再大点立马倒地。我家那芦花鸡,就是没吃完就趴下了。过了有一柱香的时候,才呼扇呼扇翅膀又站起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弄的?” “野麻子的花。晒干了,用蒜杵子捣碎了就成这样了。” “这东西,劲头儿不小啊。” “嗯,所以用时候的小心掌握火候,少了不起作用,多了出人命。” 过了半个时辰,狸花猫悠悠醒转。它站起来像刚睡醒一样,绷腿弓背,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然后纵身一跃,轻盈地蹿上窗台,顺窗棱的猫道悄无声息地跑了。 初一的一大早,三人提着三牲祭品,来到了关帝庙内。设香案摆好祭品,程府在中间,嘉贵、犟牛分立左右。三人手中各执一柱香,还有写着三人名字的金兰谱,拜过关帝塑像,上了香。 程府斟满一碗烧酒,嘉贵提过一只白羽红冠的大公鸡,犟牛朝鸡脖子抹了一刀,立马将鲜红的鸡血滴入酒碗中。紧接着,三人各自将左手中指咬破,也将鲜血滴入酒碗。 搅匀之后,程府先在地上泼三下,然后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接着按大小排序,嘉贵犟牛也各饮一口。 三人跪地,左手紧握在一起,右手持金兰谱,朗声盟誓:三人同心,心传忠义。乐必同乐,忧亦同忧,虽不同生,死愿同死! 至此,三个异姓兄弟的命运,便紧密相连。 从庙里出来,嘉贵叮嘱二人,快点将手头的事该了的了,该放的放,及早启程。 ------------ 第七章 借住回风镇 青峰山下有个小镇,面积不大,住着七八百户人家。之所以叫回风镇,是因为她地处青峰山yin面山脚下。秋冬季节,北风吹到此处,会被高大山体挡回来,再吹回镇里,所以这里冬天很冷。镇子里一条整洁的青石板路,不仅贯穿镇子南北,还是进山的必经之路。路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多是经营山货的,慕名前来的商贩,肩挑车载,络绎不绝。 这天傍晚时分,来了三个风尘仆仆的挑担客。一人头上戴顶蘑菇头旧草帽,汗水湿透的粗布褂子,已看不出是白se,还是灰se。脚下的千层底鞋满是泥土,其中一个还露着脚趾。肩上挑着行李卷,这副狼狈样不像商贩,倒像逃荒的。 朱嘉贵三人沿街东张西望,象在找人,最后终于停在一家名叫“济仁堂”的药铺门前。 程府嘀咕道:“我二舅没记住名号,只说是这条街上独一家的药铺子。应该就这家了吧,我进去问问。” 进了门,只有一个伙计上来招呼他。 “您要抓什么药啊?” “噢,我找人,敢问你这儿的掌柜的是不是姓石啊?” “是啊,您是……” “我是他外甥,他人呢?” 伙计推开店铺后门,朝内院喊道:“掌柜的,有人找您。” 一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应声走了进来。他满脸狐疑地看着三个乡下人打扮的陌生人。 “你找我?” “三姨夫,我是程府啊,刚从上王庄我二舅那儿过来。” 男人楞了一下,半天才似乎想起来。 “他大姨那儿的?” “是是是,多年没见,您可好?” 男人这才挤出一丝笑容,不情愿地闪开半扇门让三人进院。 “山子,搬出条凳子来。” 打北屋出来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将条凳放在三人面前。接着跑出两个更小的孩子,还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俊俏女人,端着茶壶。程府猜测这就是那位填房的三姨了。 “这是我三姨?” 女人闻听一愣,看着那男人。 “三河他大姨家的孩子。” “我打量是收山货的小贩。原来是外甥来了,快坐。” 俗话说:集贸头的人,背乡村的狗,都是厉害的主儿。前者因见多识广而眼毒;后者因太闭塞而jing觉xing奇高。程府的这位三姨夫就是典型的前者。他一看三人这打扮,一定是投宿来了,便劈头就问:“咱实在亲戚,不必虚套。这么晚了,你们是不是来借住的?” “还是您看的准。这不家里遭灾了,闹蝗虫,庄家都吃秃了。俺仨人想倒腾点山货回去,赚点嚼谷。您街里不是有闲房嘛,我们想住十天半个月的,收了山货就走。这点钱给您和三姨买壶茶喝吧。”说着掏出几块大洋递给他。 “这孩子,还挺见外的,花什么钱啊。”嘴上客气着,手接过钱便递给了自家女人。“那这么着吧,叫你三姨给你们打点洗脸水,再弄点饭先吃了。完事儿让山子带你们过去就行了。铺子还没上板,我就不陪你们聊了啊。”说着话,给女人递个眼se,就奔前边铺子去了。 “山子,快给表哥打洗脸水去。”女人手里拿个铜盆招呼道。 “不用了,俺自个儿来就行。”程府忙接了。 “那成,你们先洗洗,我去给你们弄吃的。” “受累了,三姨。”程府陪着笑脸。 过了有柱香的功夫,女人用盖帘端上来两张韭菜馅的大糊饼,上面星星点点浮着几块鸡蛋,摆在院中的石桌上,又端来三碗米汤。三人肚子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咕咕干叫。见了香喷喷糊饼,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天也黑了。三人辞别这对夫妻,跟在山子后面,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了一座旧宅院门前。这就是此行三人的临时栖所了。 山子熟练地开了门,不知什么东西听到开门声,呼啦啦飞了起来,吓了三人一跳。 “没事儿,是鸽子。”三子说,拿手里的马灯照了照。 借着灯光,看见几只鸽子站在房檐下的木架上,“咕咕咕”叫着。院子里竟然摆着三口大缸,足有三尺多高。 “呵,这么多大缸。” “嗯,一只水缸,另外俩装粮食。”这孩子很聪明,说话简单明了。 推门进屋,他从灶台上找到一盏煤油灯,点着了端进里屋,放在一张落满灰尘的八仙桌子上。炕上光板一张苇席,没任何铺盖,席上也是一层土。 “你们自己收拾吧,我走了。”说完提着马灯,连蹦带跳地出去了。到大门口还小大人似的叮嘱道:“你们自己来栓街门。” “哈哈,这小子人jing啊。”嘉贵夸道。 “不看看他爹,一眼就看出咱干啥来了。” “你这三姨从来没见过面?” “我只见过死了的亲三姨两回。” “累死了,都快散架了。”嘉贵嚷嚷着。 “你还累?担子我挑的最长。你个少爷的身子。”犟牛抗议了。 “唉,少爷的身子,长工的命啊。看看,脚底都磨出血泡来了。”嘉贵接过话茬儿自嘲道。 “哈哈哈,为啥是长工的命呢?” “长工不都在大户人家嘛。” “我看你俩一点也不累,还有心思斗嘴皮子呢。我是不想动了,睡觉。”程府说。 这几ri也走出三百多里地了,人困马乏的,哥儿仨躺下没一会儿,便都鼾声如雷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嘉贵就醒了。坐起来一看,程府不在,只犟牛一人还在熟睡着。悄声披衣下炕来到院子里,只见程府正在打拳。 并排的三口大缸,占去院子三分之一的地面,感觉地方狭小,伸展不开腿脚。程府正闪展腾挪绕着缸打拳。 “这么早就醒了。” “嗯,犟牛的呼噜威力猛,睡不着了。怎样,对着走两趟?” “眼还没睁开呢。” “来吧!让你出手打我,我只守不攻,行吧?” “好吧。” 嘉贵一个金鸡抖翎振奋起jing神,紧接着一个狸猫扑鼠,跨虎步向前,左手劈拳直奔程府面门打来。被对方挡住,瞬间右手一个透骨掌已到他前胸,也被稳稳接住。下边脚也没闲着,搂刨虎蹄,一下紧接一下,狠跺对方双脚,逼着程府步步退守。 程府不慌不忙,稳住重心,双臂犹如闭门铁扇,严严实实封死了对方的攻击路线。 连续几个回合进攻都没得手,一向好胜的嘉贵脸有些挂不住了,人也开始有点着急。 程府看着不忍,故意卖个破绽,左脚后撤时装作被台阶挡了一下,重心后倾。嘉贵一看机会来了,迅速虚胸收腹,身体蓄势如弓,左手虚晃一掌,右手探肩长臂,快似离弦之箭,瞬间击向程府的下巴。眼看离自己下巴只有一拳之隔,程府正待偏头躲过,不料嘉贵自己脚下却真的滑了一下,整个身体扑向程府。 程府眼疾手快,偏头的同时,伸手将人扶住了。俩人低头一看,嘉贵的脚正踩在鸽子窝下边鸟粪上。 “唉,合该输你。” “马失前蹄,纯属意外。老天可怜我,要不估计现在下巴早掉了。” 吃罢早饭三人想熟悉一下周边环境,就在镇上随便走走转转。嘉贵见到卖山货的店铺,都进去问问价钱。 “明天咱去下边村踩点。犟牛扮成收山货的小贩,你得知道大致行情,收的只能低,不能高。” “为啥?”那俩不解地问。 “看情况,到最后再定买不买。” “也对,还不知道正事办的怎样呢。” 边走边逛,不知不觉已出了镇子,郁郁葱葱的青峰山近在咫尺。三人便顺着徐缓的坡路往山上走。沿途高高低低的树木,错落有致,满眼苍翠yu滴。路旁开满了各se的野花,他们大都叫不上名字来,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直沁心脾。 ------------ 第七章 借住回风镇(二) 狭长的山谷中,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流下。三人顺着溪水逆流上行,身边是刀劈一样的峭壁。两边的峭壁不断向峡谷中间挤过来,到顶端几乎已贴到一处,形成窄窄的一线天。一阵山风吹过,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地方和外边差一个节气,倒真凉爽。”犟牛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道。 “嗯,有点瘆人,不会有老虎豹子吧。”程府也嘀咕开了。 “我问过山下的人,老虎没见过,几年前倒是有人打到过金钱豹。这地方景se多好!”嘉贵倒是兴致不错,边走边不断朝两旁的峭壁张望。 三人逆溪流往上走了大概两、三里地。脚下人踩过的痕迹越来越模糊,落石野草灌木丛越来越多,三人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快看!”嘉贵指着一块离地有四五丈高的巨石叫道。 那俩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到一块扁圆形的巨石,如龟壳状。 “没什么啊,就一大石头。” “旁边,看石头旁边。” “树棵子。” “唉,你俩往我这儿站站,就看见了。” 俩人挪到嘉贵身前,这才看清楚,在灌木丛后面,居然有个洞口。 “嘿,藏的真好,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 “我上去看看。”程府说。 “等等,把洋火还有这根木棒带上,小心点啊。”嘉贵说着把东西递给他。 程府攀着几块岩石,三纵两跳,毫不费力就上去了,从洞口朝里张望。 “咋样?”嘉贵不放心地问。 “好像地儿挺大的,里面有点黑,我再进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进去吧。”嘉贵从地上拾了几根枯树枝,别在腰上。虽然身手没程府利索,但毕竟有些功底了,借着旁边凸起的几块石头和树枝,也很快就上去了。 洞口有半人多高,俩人猫腰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地面和两边的石壁像是被人凿过,很平整。走进去大概两丈,视线便黑了下来。嘉贵把枯树枝折了两下,攥成一束,让程府点燃了。没走两步,空间一下子开阔了,大小如两间房。地面平整干燥。当中还有一块条形石,像个石桌,石桌后面的地上,居然还有一个麻编的蒲团,用手扯一下,立马散开了。看来放在这里有年头了。 “这地方还真不错啊,还有人来过。”程府高兴地说。 “嗯,是不错。”嘉贵举着树枝,jing觉地照着石壁四周。石壁四周多干燥平整,只有一角的缝隙有水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却又顺地面的石缝渗下去了。 石顶和四壁大体相同,也是凿的很规则。突然,他发现一条垂下的粗绳头,就在程府身后,仔细一瞧,嘉贵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忙喊程府快趴下。原来,那是一条杯口粗的蛇,上半身和蛇头垂下来,吐着长长的信子,正准备攻击程府的后脖颈。 嘉贵不敢犹豫,拔出腰间的钢针,嗖地一下甩出去。大蛇疼得头一缩,接着吧嗒一下摔到地上,继续滚动着肥圆的躯体。 程府这时已爬起身,上去照七寸就是一刀,几乎将蛇头斩断,蛇彻底不动了。黑乎乎的血水涌了出来。 这一吓,俩人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拿火把照照,还好,是条蟒蛇,没毒。 “亏得你发现及时啊。”程府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再没发现什么危险,两人这才一屁股坐在石桌上,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洞口处人影一晃,有人钻了进来,是犟牛。 “你俩急死我了,有事没事的,也不说招呼我一下。” 瞧瞧这么宽敞的地方,连声赞叹是个好地方。猛一低头,瞧见地上的死蛇,也是吓了一跳。 “没事儿,已经死了。”嘉贵说。 “这个儿头可真不小,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呢。” “妈的!刚要不是嘉贵发现及时,我就被它当点心撮了。”程府恨恨地骂道。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有个山洞啊?”犟牛问。 “呵呵,是山哪能没有洞啊。留意一下,加上运气好,就发现这儿了。咱给它起个名字吧。” “外面挡住洞口的大石头活像只乌龟,就叫老龟洞咋样?”犟牛提议。 听着还不错,很贴切。三人稍作歇息,估摸外面天se也是快晌午了。便起身要下山。临走,程府执意带上那条大蛇。 “我要扒它的皮,吃它的肉,才解恨!吓死老子了。” “你让谁做啊,哪家酒馆都不敢给你做。”嘉贵笑着说。 “我不管,先弄下山再说。”程府将死蛇用绳子绑了,掂掂足有二十多斤重,提起来下山。 半道上,路人见到大死蛇纷纷投来惊骇的目光,胆小的妇女更是吓得跳着脚,尖叫着远逃。嘉贵感觉太扎眼,让程府把破褂子脱了,搭在上边,掩人耳目。 临近镇子,路边有个摆地摊卖山货的小贩,看样子是本地人,摊上竟然摆着一块风干的大蛇皮。嘉贵灵机一动,上前问道:“劳驾兄弟,镇里可有会烧蛇肉的馆子,给指点一下,回头把蛇皮卖你。” “呵,这么大的蛇,好皮!咱有言在先,给你指路,你得把蛇皮蛇胆都卖给我。我一会儿收了摊去酒馆找你们,怎样?”摊主见有利可图,转着一对绿豆眼追问。 “一言为定!”嘉贵爽快答应了。 “要说你还真问对人了。你们顺路回镇子,第一条街右拐,路南有家酒馆。掌柜的祖上为官,在乾隆爷那会儿犯了事,被流放到岭南。故土难忘,思乡心切。大清亡国了,这不后人千里迢迢又跑回来了。他家专门做两广菜,生意很火,你去他家肯定行。别忘了,我一会去找你们收蛇皮蛇胆啊。” 三人按小贩所言,找到那家酒馆。正是饭口上,店内每张桌子都满座。 小二上来招呼:“三位小爷想吃点什么啊?” “把这个给我红烧了它,再炒两盘时令青菜。”程府一指地上的死蛇说道。 “哎呦,这蛇真大啊,恭喜三位,你们要发财了。这恐怕一顿吃不了吧。” 临桌的食客,看到大蛇,纷纷围过来,指指点点看热闹。 “你只管拿大点儿家伙什儿往上端就是了。还有,嘱咐后厨,把蛇皮蛇胆给我拾掇好了拿回来。佐料下重点啊,再来壶烧酒。”嘉贵补充说。 店家会做生意,先把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等。过了有半个时辰,小二端来满满一大陶瓷盆香喷喷的蛇肉。 三人吃了个肚歪,剔着牙打着饱嗝回了住处。肉吃多了口渴,整个下午,哥仨除了睡觉就是抱着水瓢,咕噔咕噔灌凉水,自然没再出门。 第二天,三人早早起身。 “咱今天下村里去踩点。犟牛扮成收山货的小贩,我和程府扮成扛长活的。” “还是你来这小贩吧,长工那可是要试工的,你种地外行,应付不了。”犟牛抗议道。 嘉贵想想也在理,自个挑担子扮成小贩。三人出了镇子,走了有个把时辰,来到了一个很大的村子,村头竖着一块大石碑,上刻“下马庄”三字。 “这村看着不小,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肥羊。”程府说。 “靠山吃山,况且,这地里也种着大片的庄家,不会穷到哪去的。羊群里出骆驼,总会有拔尖的,先转转看吧。”嘉贵道。 三人前后脚跟着,在村里串街道,嘉贵时不时还吆喝上一嗓子。 眼前犹如平地起山,在一片低矮的茅屋草舍当中,鹤立鸡群一般矗立着一座青砖青瓦的大四合院。但不知何故,朱漆雕花的大门前边,围着许多人。 ------------ 第八章 路见不平 三人走近一看,一棵大槐树上,居然吊着个很魁梧的汉子。**着上身,穿着打满补丁的勉裆裤。 一个瘦高个留分头的男人,手里晃着根皮鞭,正扯着叫驴嗓儿吆喝着:“全村的老少爷们儿,大伙都认识树上这个人。他是俺家的长工康友财。俺家老爷为人仁慈,见天好吃好喝地待他。这只喂不熟的白眼狼,非但不知恩图报,卖力气干活,反而偷东西坑害东家。今天,我要当着全村老少爷们儿的面,替东家好好管教管教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说着朝手下喊道:“来人啊,给我上凉水!” 有人提来一只装满水的木梢。 “大家说,光凉水是不是太寡淡了?咱康爷儿们口重,得加点佐料照顾照顾他,拿包盐末和辣椒面来。” 留分头的管家叫吴四,为人心黑手狠,是欺下瞒上的个中高手 。吴家长工、下人的工钱,他都会挨个抽筋扒皮,处处盘剥。 又有人拿了一包盐和辣椒面,倒水梢里搅匀了。只见他嘿嘿jian笑两声,鞭子放水梢里蘸了蘸,猛抬手,抡圆了照康友财的光板脊梁就是一鞭子。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男人本能地抽搐了一下。黑黝黝的脊背上,立马留下一道青紫的鞭痕,直往外渗血珠儿。 管家瞪着边上两个爪牙:“看什么呢?还他妈不动手,等爷请呢是吗?急了连你们一块儿抽!” 手下人照葫芦画瓢,两根蘸过咸辣椒水的皮鞭左右开弓,“啪啪啪”雨点般落下来。鞭到之处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那个可怜的康友财,被打得山嚷鬼叫。 “冤枉啊吴大管家,我没偷东西,绝没偷过东西!大管家手下留情啊!小月,你个不要脸的贱骨头!”他大喊大叫拚命挣扎,身子一伸一弓,活像一只垂下来的“吊死鬼儿”(学名尺蠖的虫子)。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一阵sao动。众人明显忌惮这家人的霸道,只管私底下交头接耳,没人敢站出来说话。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喊道: “嘿,爷们儿,等等!他偷了你们家什么?能不能问清楚再打人哪。”说话的是朱嘉贵。 那管家一愣,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过问我们家的事?打眼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儿,听口音看打扮不是本地人。他轻蔑地撇着大嘴,本想给他轰走,转念一想,说说也好,免得穷鬼们瞎喳喳。 “他偷了我家夫人几件贵重的首饰。” “哈,这事蹊跷。他一个长工,怎么能有机会进内宅,又怎么能偷到你家夫人的细软?莫非他……和你家夫人有一腿不成?” 旁边看热闹的人听到这儿,都哄堂大笑。 “他和丫鬟小月内外勾结,小月得手后转给他销赃。”管家解释了一句,突然觉得不对。我跟一个外乡的穷小子解释得着吗?他算哪根葱、哪头蒜啊? “既然是俩人联手干的,那小月呢,叫出来俩人对质啊。”嘉贵逼问道。 “对啊,把丫鬟叫出来。不问清楚不许打人!”程府和犟牛也在旁边帮衬着。 吴四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叫驴嗓子,瞪起眼珠子,厉声质问朱嘉贵几个: “哪儿来的一群小混蛋,竟敢管我们吴家的闲事!你们是不是活腻歪了啊?” 旁边一个好心的老乡,扯了一下嘉贵的褂子角,悄悄说道: “你一个外乡人,还是少管他家的闲事吧,免得吃眼前亏。他家老爷欺男霸女成xing,早看上康友财屋里的女人了,一直没得手。这又是冲着那女人来的,不信咱走着瞧。” “哦,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我先不忙出手,再往下看看。”朱嘉贵点点头,心中暗想。 鞭子还在飞,康友财的求饶声不绝于耳。 “大管家饶命!饶命啊,大管家!我实在不知道,那东西怎么到我铺盖底下的。” “饶了你?成啊,让你女人过来,求求东家。咱东家可是最会怜香惜玉的哟,哈哈哈!”说到这儿,吴四放声浪笑。 话音刚落,一个面容俊俏的年轻女人,神se焦急地分开众人,跑了进来。果然是个美人儿。一身粗布衣衫,依旧掩不住窈窕的身姿。姣好的脸蛋,艳若桃李。 她一眼就瞧见树上吊着的丈夫,被打得血葫芦似的。顾不得雨点般的皮鞭,冲上去抱住他的双腿,哭喊道:“友财,这是咋了?昨天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就被打成这样了?”来的正是他媳妇。 “你家男人是个三只手的贼,你难道不清楚?”管家吴四说。 “啊!不会的,友财不会偷东西。你们一定弄错了!”女人骇然。 “别听他们胡说!秀枝你来干什么?快回娘那头儿待几天去!我没事,扛得住。快走!”男人心里明白。 “你要是来得再晚点儿,我们拷问完了,可就把人直接送jing察所了。那地方,嘿嘿……就不光有鞭子伺候他了。”吴四恐吓少妇。 “千万不能送啊,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女人满脸泪珠,如同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人赃俱获!你表妹小月,昨晚在老爷夫人跟前,撂了个底儿掉,你还敢喊冤?” 原来康友财的表妹小月,在吴家伺候老爷吴志庸多年。早就和他暗通款曲,做梦都想被收了房,得个姨太太的名份。 怎奈吴志庸**熏心,最爱的永远是没吃到的那一口。他一直垂涎她表嫂秀枝的美貌,只苦于没有机会。 <梦,条件就是收她做六姨太。 “这个小贱人!为了个姨太太的名份,不惜设计害你表哥表嫂?”秀枝对二人的丑事早有耳闻,恨得银牙都快咬碎了。“吴管家,东西既然找到了,你就手下留情,放过友财吧。” “哎呀,我说了也不算啊,我得听东家的。要不然,你自个儿进去求求老爷。他老人家一高兴,这事没准儿就过去了。”他一步步诱女人就范。 “秀枝,你怎么这么糊涂!别求他们,快回娘那儿,听话!”康友财急了,他知道进了吴家门,没人能清清白白地走出来。 “哎哟呵,刚停了鞭子你就忘了疼了啊。来啊,给我继续打!” “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他啦!好,我去!”女人顾不得许多了,起身就要往朱漆大门里走。 “秀枝,你敢进那个大门,我就咬舌自尽,让你后悔一辈子!”女人吓呆了。 “还他妈嘴硬,看来抽得不狠是吧!”吴四上去不由分说,“哐哐哐”狠踹了他几脚。康友财活像一只大沙袋, 身子一次次撞向树干,顿时满脸都是血,他昏厥了。 “你俩没吃饭是吗?给我换人!继续打!” 秀枝搂着丈夫的双腿,哭着叫他,依旧没见醒过来。她咬咬牙,毅然转身,伸手去推吴家大门。 突然,“嗖”地一下,飞来一个东西。不偏不倚,正打在她推门的手背上。她“啊”地叫了一声,捂着手蹲下身。地上躺着一枚铜板,想来自己是被它打中的,她回头寻找着掷钱人。 与此同时,管家吴四和两个打手,也都大叫着中招,鞭子应声落地。三个走狗屎运的家伙,自然要特殊照顾。打中他们的,是用断筋腐骨草泡过的钢针,几乎穿透手掌。过不了几ri,中针的手掌,就会萎缩成鸡爪状。那时,再想打人可就难了。 再看树上的康友财,吊着的绳子已被利器割断。在他将要落地的瞬间,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跃而起,稳稳地接住了他,正是朱嘉贵。程府和犟牛收了暗器,也过来救人。 康友财此时已醒转过来,哥儿仨护着夫妻二人,正要带他们离开。 ------------ 第八章 路见不平(二) 却见朱漆大门一开,冲出十几个拿刀的黑衣壮汉,将三人围住,看来是吴家的护院家丁。 “给我砍这三个多管闲事的混蛋!”吴四扯着叫驴嗓儿吆喝道。 来不及多想,嘉贵抄起自己的扁担,犟牛和程府顺手拾起地上的鞭子。三人背对背站成一个“品”字,奋起迎敌,和家丁们打在了一处。 嘉贵的扁担好使,抡起来虎虎生风,上来就砸到迎面一个麻脸汉子的手腕,疼得他呲牙咧嘴,手中的刀应声落地。 程府毕竟是老练家子,随便一个家伙什儿都是武器。鞭梢儿太长抡不开,攥在手里,只抡鞭杆子,已打得面前的家丁只有招架之功,没了还手之力。 倒是急脾气慢动作的犟牛,鞭杆子抡得不顺手。被两个家丁左右夹击,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 其中一个倭瓜脸,趁他挥鞭杆打向同伴的时机,瞅准一个空当,一刀直奔他头上砍来。犟牛急忙收手来挡这一刀,已是来不及了。无奈头一偏,身子一矮。心想先舍了臂膀,保住吃饭的家伙吧。 眼看钢刀就要落到犟牛的膀子上,倒是嘉贵眼疾手快,挺扁担接住刀锋。只听咔嚓一声,刀刃死死嵌在老榆木扁担上,动弹不得。 嘉贵顺势一挑,那倭瓜脸汉子刀已脱手。他再一抖腕,扁担头直杵对方心口窝。倭瓜脸剧痛难忍,蹬蹬退出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口吐鲜血,捂住胸口**不止。 打了有一阵子,哥仨已然占了上风,十几个家丁被打得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咱撤!”嘉贵说。犟牛背上康友财,两位哥哥替他断后。 哥儿仨正要全身而退,忽听一声断喝: “站住!搅了我的局,打了我的人,就想这么走了?”说话的是个五十来岁,大腹便便的男人。一身青缎子衣裤,衬着他的大圆脸越发的白净,连根胡子都看不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前清哪位主子跟前听喝的呢。 那副傲慢自负、志得意满的派头,安在这么喜感的一张大脸盘子上,实在是怪可惜了的。手上从容地把玩着一对儿玉福寿球。 地上的家丁连忙爬起来,垂手侍立。 “老爷,让您受惊了。”管家吴四躬身问候。 “你们这群饭桶,十几号人,居然打不过仨个小毛贼。这要传出去,跌尽我吴家的颜面。” “是小的无能,对手下管教不严。”吴四一个劲儿赔罪。 “看来喂你们大鱼大肉,真不如喂狗。来人!把狗舍打开,把我的东洋杀手放出来。成天介从草人肚子扒猪肠子、牛下水,这些活宝也早吃腻了。今儿也给它们换换口味,尝尝扒人肚子的滋味。” 随着一声尖厉的口哨声,跨院两扇铁门开启。七八条赭红se大犬,幽灵般地蹿了出来。全是清一se的东瀛土佐犬,不吵不叫,号称沉默的杀手。个头都有小牛犊大小,硕大的方形阔口,额头、腮边和脖颈的皮肉傲慢地耷拉着。 围观的村人一片哗然,纷纷抱头鼠窜。训犬的壮汉,手中的皮鞭指向朱嘉贵三人,又一声口哨响起。几只大犬如离弦之箭,直奔三人扑咬过来。 犟牛架着康友财在前边跑,秀枝紧随丈夫旁边,吓得身子在不停地抖。程府将缴获的一把钢刀递给她,以防万一。自己和嘉贵护住他们且战且退,顺街道往村外逃。 犬类最怕打的地方是腰,素有“铜头、铁尾、麻杆的腰”的说法。不管多么凶猛的恶犬,腰部被袭都招架不住。 嘉贵继续耍扁担,左右开弓,先打翻扑过来的恶犬,让其不得近身。程府紧随其后,飞身挥刀,直剁恶犬腰杆。 一只躲过扁担的大犬,直扑秀枝。两只熊爪般的巨爪抓住她的肩,张开血盆大口就咬。秀枝被逼无奈,心一横,眼一闭,使出吃nai的力气,抽刀直刺过去。 只听扑哧一声,不偏不倚正中畜生心窝。一股腥咸温热的狗血,喷了她满脸满身。巨爪挂带着衣片和皮肉,颓然滑落。她吓得松了刀惊声尖叫,瘫在地上。 康友财忍痛拽起媳妇儿,架着继续跑。 村民惮于吴家势力,没人敢帮他们。他们跑了一阵子,追咬的恶犬已死伤大半,只剩两三只还在紧追。哥俩又是一阵砍杀,废了最后两只畜生。 这才抽空擦擦额头的冷汗,看了看周遭。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这怎么慌不择路,转来转去,又转回到吴家大门口了。幸好吴家人已经撤了,朱漆大门紧闭。 沮丧之余正要继续赶路,忽见门环轻响,露出一张中年男人黝黑的面孔。 “几位好汉留步,先到我家避避追杀吧。”男人说着话,开了大门,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房管家,谢谢您老出手搭救。”满眼惊恐的秀枝开口说。 三人这才明白,这不是吴家,不禁松了口气。谢了管家的好意邀请,他们进了大门,jing觉打量着这套大宅。 上房一个五十出头,面容和善的男人迎了出来。 “这是我家老爷,在这村里除了我家,没人敢惹吴家。” 几个人施礼谢过。房老爷名叫房惟仁,也是下马庄的大户。他客气地将众人让至堂屋落坐,早有下人端上茶来。 “端龄啊,你把友财安排在厢房先休息一下。再把李先生请来给他治伤。崔妈带友财媳妇去梳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房老爷吩咐着管家下人。 “二伯,秀枝和友财谢谢您老!”秀枝噙泪深鞠一躬。 “乡里乡亲的,谢什么啊,友财啥样人我心里有数。”他笑呵呵地看着几个人,“你们三个小伙子从哪儿来?今儿要不是你们出手搭救友财夫妻俩,他们是难过这道坎儿了。” 三人听得夸奖,都腼腆起来。 “房老爷……我还是随友财他们,叫您房二伯吧。俺家在chao白河边上,是过来倒腾山货的。”嘉贵答道。 “哦,chao白河那边的。我头几天听人说,那地界遭灾了,是吗?” &的ri子怎么过。无奈,俺哥儿仨出来想倒腾点山货,回去卖了赚点嚼谷。” “这年月,老百姓活人不易。我看你们侠肝义胆,也是三条汉子。出门在外,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能帮的绝不推辞。” “承蒙您相助,俺哥儿仨已经十分感激了,哪能再给你添麻烦啊。”嘉贵顿了顿,继续说。“只是不了解吴家这位老爷什么来头?看上去霸道嚣张,村里没人敢惹他?” 听嘉贵所言,房惟仁微微一笑。“吴志庸祖上出过一个举人,在前清买了个县官做,俸禄赚的不多,黑财可赚了不少。全置办了田产房舍。家里良田上千亩,佃户长工雇了不少,财大气粗。这几年,他二儿子给县长跑腿,做了文书。他更是有恃无恐,欺男霸女无比嚣张,俨然成了下马庄的土皇上。他本人两大爱好:一是玩狗,再有就是玩女人。”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呷了口茶,继续说道:“他儿子在县城里混,结识了几个ri本浪人。花重金从关外淘浣来几只东洋狗,刚才你们见识那畜生的厉害了吧?” “确实厉害,真应了那句话――咬人的狗不叫,扑上来就直奔喉咙下口。” “嗯,那是训练过的斗犬,专咬要害处。他横行乡里,结下的仇人不少,特别是他的好se,娶了大小五房女人,还yu壑难填。附近十里八村,但凡有几分姿se的大姑娘小媳妇,被他看上了,那是难保贞洁了。” 他顿了顿,“这些年,祸害了不少良家妇女。胆小怕事的,就认头吃了哑巴亏。稍有些血xing的,告官告不赢他,肯定想在暗地里收拾他。 去年腊月,他陪大太太回娘家给老丈人祝寿,半道被人设陷阱翻了车。一只飞刀差点戳瞎他的右眼,亏得他带的保镖多,对方急于逃脱,失了手。他平ri养恶犬,训练看家护院的家丁,也是怕人寻仇。” “那二伯您老搭救我们,就不怕得罪吴家吗?” “我家老爷才不怕他呢。他儿子手里有官印,我家大少爷是团长,手里却有枪杆子。全村他唯一忌惮的就是我们房家。”房端龄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替东家搭话说。 “端龄别瞎说话,我们跟他比行得正坐得端,不跟他比仗势欺人。”房惟仁反驳。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心服,对他更添敬佩之情。 “李先生来了没有?”房惟仁催问管家。 “来了,给友财清了伤口,敷了药。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嗯,你们哥儿仨恶斗多时,估计早就饿了吧。”说着吩咐管家,陪同几人去用饭。 三人闻言忙起身施礼告退。 被管家房端龄陪着,舒舒服服吃了顿饱饭。再次谢过房惟仁的相助之恩,哥儿仨便想告辞。 房惟仁恐三人再被吴家追打,说道:“再过两天就是重阳节了。正巧,我携夫人要去接岳母过来小住,路过回风镇。你们就搭我的车走吧。” ------------ 第九章 诱绑吴志庸 兄弟三人下了车,刚刚别过房惟仁。转身,嘉贵就冷笑着说道: “吴志庸,吴大老爷,恭喜你鸿运当头了!” “你的意思,咱就弄他?”程府问。 “对,他就是咱哥儿仨步入江湖的首票。哈哈哈!” ………… 看着缺胳膊断腿的家丁,再瞧瞧地上躺的几条死狗,吴志庸的肺管子都要气炸了。大江大浪他都能化险为夷。没成想今天,却在自家门口的一条小yin沟里翻了船。 他先是大骂管家吴四一通。要他带上人,秘密查找那三个小混蛋的行踪。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务必把人抓回来。他要私设刑堂,亲手收拾他们。 吴四的叫驴嗓儿,早就自觉调低了八度。低声下气陪着笑脸,搜肠刮肚地,把能想到的拜年话都说尽了。临了,又保证三天内查到那仨人的下落,把人一个不差的地交回来。这才勉强看到吴志庸点了点头,算是原谅了他这次的过失。 他抹了一把脑门子的冷汗,像得了大赦似的。刚要转身离开,却又被叫住了: “还有,你这就带人去康友财家,把那小娘们给我抓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怎么驯服这匹小母马。” 吴四忙应了出去。他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了许多。 让这些人气的,他连每天必修的房中课,“蜻蜓戏小荷”都没兴致了。 丫头小月端着洗脚水进来了。见他脸se黯淡,知道他在为白天的事光火。她陪着十二分小心,低头伺候着他洗脚。动作极尽轻柔,大气儿都不敢吐一口。 吴志庸面沉似水,想起她出的馊主意就窝火。瞧她不说话,用脚尖挑起她的下巴,故意找茬儿: “怎么不说话,平ri那挤眉弄眼的sao样哪去了?”见对方依旧无语,他气更大了。“是不是我心里惦记你表嫂,你嘴上说帮我,心里却老大不痛快啊?” 小月低头咬着嘴唇,眼泪围着眼圈转。 吴志庸步步紧逼,不依不饶:“你不是做梦都想做六姨太吗,就这副德xing?来,给老爷笑一个……笑一个你听见没有?真他妈扫兴,拿一张哭丧的寡妇脸,给你爷看!”说着话,抬起一脚,连脚盆带小月一起踢翻在地。 正巧管家吴四进来了,一看这阵势,呵斥小月: “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不小心伺候着。还不快起来擦地!” 小月爬起来,哭着跑了出去。 “老爷,没人。屋里边漆黑一片。”他向吴志庸回报。 “小娘们,看你能跑出我的手心不。有种,你就别再回下马庄。”他恨恨地骂道。 ………… 每年重阳节这天,都是回风镇异常热闹的ri子。一年一度的登高花会,将在这天热热闹闹地举行。地点就在青峰山,碧云寺门前空场上。 家家户户都会在这一天举家出游,拾阶登高而上,爬到半山腰的寺庙。先进香许愿,再赏菊看戏观花会。 寺庙门前的空场上,高搭戏台。唱戏的,说书的,演皮影的,拉洋片的,让人目不暇接。 再加上高跷会、小车会、大头会、地秧歌、中幡等各se花会齐来捧场。瞧得人那叫一个过瘾。 所以,回风镇的重阳节像过年。孩子们早早就在掰着指头数ri子。 接连落下两场秋雨之后,金灿灿的秋se和重阳节一起来了。 这天一大早,吴家上下就开始忙碌,院内设了个花坛,摆满各se盛开的菊花。吴志庸率众夫人给母亲行礼,并亲自摘一朵硕大的菊花,戴在母亲鬓上,祝她老人家福寿绵长。 吴老夫人保养得鹤发童颜,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看不到一条皱纹。 大门外,早有车马和几乘小轿伺候着。用罢早饭,吴家人众星捧月一般,拥着吴老夫人上了小轿,直奔青峰山而来。 一路上,吴志庸似乎兴致很高,放弃坐轿子,在几房姨太太陪同下徒步上山。他手拄一根紫檀木杖,累得气喘吁吁。看来夜夜修“蜻蜓点小荷”,把玩女人们的三寸金莲,是练不出好身板的。 姨太太们争着给他打伞遮太阳,又是擦汗,又是递茶。哪房动作慢了,没抢上给老爷献勤儿,就会撅着嘴,老大的不爽。拿眼狠狠地剜上抢先的妖jing两眼。 ri上三竿,终于登上碧云寺。稍事歇息,吴志庸陪老娘进碧云寺,到大雄宝殿给三世佛祖进了香。又豪掷千金,给寺院捐了九百九十九块大洋的功德钱,寓意迎合“九九”重阳,功德无量。 他知道老娘最爱听落子戏,特意从唐山定了个戏班子,在重阳节这天为母亲唱包场。远道而来的戏班人马,已恭候多时。外面等看蹭戏的众乡亲,也已经围了不少人,就等吴家人来了开戏。 吴老夫人被儿孙们簇拥着,款款落座。班主亲率一干人,在台上给老太太请安行礼,一来讨赏;二来让老太太看扮相,挑角。 吴老太一句“赏”,吴志庸把封好的红包,挨个发给台上众人。 轮到名角筱月花的时候,他趁机在对方香软的酥手上,使劲揉捏了一把。还嫌不够,又轻佻地在手心挠了两下。贴着她的粉脸笑道: “晚上回家,爷要听《人面桃花》。” 筱月花会意,拿帕子掩了口,抿嘴儿妩媚地笑了。 吴老太太挑了一生一旦,其他角se让班主随便定。其中那个旦角,就是筱月花,在当地红极一时,是吴老夫人点名要的。 接过班主呈上来的戏单子,她先点了《占花魁》的“独占”一折。 演出开始。但见花魁王美娘,身着大红嫁衣,云鬓高绾,扮相喜气洋洋的。 她一心向往崭新的未来,向妈妈和众姐妹表明,自己阅尽红尘,早已厌倦了灯红酒绿的卖笑生活。决意洗尽铅华,自赎己身,从良卖油郎秦重的无悔心志。 台上的筱月花,扮相清丽华美,无丝毫青楼女的风尘气。一句“众位姐妹莫要心酸,细听愚妹说的端。”拖着逶迤婉转的唱腔,韵味十足,情真意切,将花魁的肺腑之言娓娓道出。 吴老夫人连连赞好,一个劲叫赏。旁边早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将大洋雪片似地撒到台上。 吴志庸陪着母亲看了一出《占花魁》,便想到四处逛逛,看看花会演出。几个姨太太争着要陪他,都被一一呵止了,只带了两名贴身护卫。 这老se鬼看花会是假,看人是真。借机一览回风镇众芳,“搂草打兔子”,捎带手觅点野食吃。 打眼一望,地秧歌那处吹吹打打,又唱又跳,围观的人不少。他便摸着肥脸,凑了过去。两个护卫要为他开道,撵开众人。被他挡住,站在后面看着人群里的动静。俩家丁交换了一下眼神儿,顿时明白了老爷的用意。也不多言,只在旁静静守着。 吴志庸打量了一会儿,眼神儿很快就被一个美妇窈窕的背影黏住了。 女人看上去二十出头,乌黑的秀发,在脑后绾了个蓬松的发髻,斜插一朵金灿灿的菊花。上身一件紧窄的粉红小袄,勾勒出细细的腰身。下面一条天蓝se缎面夹裙,长及双踝。 显然被扭秧歌的小丑吸引了。那是个扮成老妪的大男人。头上梳个小纂,戴顶栽绒黑帽子。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叼着一根大烟袋,大嘴岔儿红的像刚吃过死孩子。打着绑腿的勉裆裤下面,露出来的,可不是诱人的三寸金莲,而是足有一尺来长的大脚片。 他随着锣鼓点夸张地扭着,逗得女人手拿帕子,不时掩嘴,笑得花枝乱颤。隐约可见秀美浑圆的双臀,随笑声抖动,一挺一翘地。 后面的吴志庸,看得心里像有窝蚂蚁在搬家。 ------------ 第九章 诱绑吴志庸(二) 家丁掏出一枚铜钱,暗中朝女人掷去,正着粉颈处。女人一惊,本能地回头张望。一张水蜜桃似的小脸儿,满是惊愕。好看的杏眼忽闪着长睫毛,不明就里。 这下吴志庸看准了,这么俊美的摸样,就是她了。奇怪,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大概是谁家的亲戚。 他不动声se,悄悄挪到女人身后。俩手下也跟了过去,并排站在他身后,挡住了后面人的视线。 老se鬼伸出一只手,先是轻抚女人的背。女人一僵,向前挪了一下身子躲避。他跟了一步,顺势把手搭在女人腰际。 奇怪,女人并没有愠怒,却侧脸嫣然一笑,轻轻打掉他的手。吴志庸暗喜,顺势捉住那只柔润纤细的小手不放。女人挣脱了,却没有马上远遁的意思。 吴志庸心想碰到个好这口的,这下省事了。 老se鬼胆子更大了,身体几乎贴在女人身上,正yu进一步轻佻。女人却轻移莲步,朝人群外挤去,边走边回头睨视着吴志庸,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为掩人耳目,吴志庸故意迟疑片刻,也开始往外挤,不紧不慢地跟在女人身后。 女人出了人群,朝寺庙后面绕过去。那里树木茂密,有条下山的小路,因崎岖难行而少有人走。 女人在前边不疾不徐地走着,怕被杂草挂了罗裙,双手小心地提着。眼看到了一个转角处,几块大石横在路中,必须要绕过去。女人站住了,回头看着吴志庸,接着又看向他身后。 吴志庸看看俩跟屁虫似的家丁,迟疑了一下,吩咐道:“你俩在这儿等着。我就在前边。”说着朝石头后面努了努嘴。 家丁看老爷要到前边找乐子,就站这儿等着吧。 吴志庸已追到女人身边,右手迫不及待地搂过女人,左手已袭向胸前,女人咯咯笑着抵挡,半推半就地偎着他。两人很快绕到了石头后面。 俩家丁各自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这女人谁家的,真有点……” “嘿嘿,一拍即合。” “老爷这重阳节过得美啊,菊花赏了,桃花也摘了。” “嗯,这女的看着够味,以前还真没见过。” 等了有半柱香的功夫,也没见吴志庸回来,俩家丁有点等不及了。一想不会出什么事吧,还是瞧瞧去,大不了撞上两人亲热挨顿骂。 来到大石处,围着转了一圈,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再往下找,也没寻到任何蛛丝马迹。俩人“小庙着火”,彻底慌了神。沿途一直寻到山脚下,依然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会不会累了,不想再上来,直接回家了?” “但愿如此吧。”俩人没敢再上山,直接寻回家。 到家一问看门的家丁,老爷回来没有。家丁像见鬼似的看着他俩,“老爷不是你俩陪着走的吗?” 这下,俩人彻底瘫了。完了,把老爷看丢了。 眼看ri头偏西,吴老夫人的戏也听累了。让人到处找儿子,问谁都说是去转转,看看花会。把所有看会的人扒拉一遍,也还是没见人影。 不但没见老爷,连俩随从也没见着。 “怪了,志庸不会连招呼都不打,独自回去的。”吴老太太嘀咕着,吩咐大太太让下人再继续找。 又转了有一个时辰,眼瞧着戏散场、会也不跳了,人都走光了。还是不见吴志庸主仆的踪影。无奈一家人只得先下山回家,留下人继续找。 是夜,吴家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老夫人饭也不吃,不顾小辈儿们的劝解,亲自拷问俩家丁。 俩人一看事已至此,自然是实话实说。把吴志庸被女人勾引下山,yu行苟且的事和盘托出。 吴老夫人大怒,着管家继续拷问他俩。自己则身子一软,仰倒在太师椅上。这下全家更乱了,管家忙去找大夫。 大太太这个气啊,心想你娶了这么多妖jing进门还不够,还要到处打野食。作死的东西,这下好了,弄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活该! 想是这么想,可毕竟是结发夫妻,岂有不担心的。于是把儿子叫到房里,娘俩商量对策。这大少爷原本在镇上开了家山货铺子,这两天生意正忙。打烊后刚进家门,饭都没顾得吃一口,就得知他爹出事了。 他是大太太亲生的,所以极力劝慰着母亲。 “要不还是差人到县里,把你二弟叫回来吧。”大太太六神无主地和儿子说。 “妈您先别急,我琢磨着如果是寻仇的,那原地下手岂不更省事,没必要把人再带走。这山上山下找了个遍,也没见任何线索,可见人未必在山上了。如果是被绑了,那绑匪一定会送信要钱才对。咱还是等消息吧。” 毕竟是男人,遇事脑子清楚。“青峰山方圆百里,大小山峰也有七、八座,找个人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娘儿俩正说话的当口,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几声狗叫。大少爷吴冠海jing觉起来,起身想去看看动静。 人尚未站起,突觉面前一阵冷风,嗖地一下,一把匕首擦鼻尖儿飞过去。正扎在眼前的桌面上,上面带着纸条。他大惊,厉声喝问:“谁?”。并迅速跨出房门,追了出去。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手举火把的家丁。阵阵秋风吹过树梢,将凋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啊,我们听见您喊,就跑出来了。” “嗯,你们都jing觉着点儿,夜里轮流值夜,听到没有?” “知道了,大少爷。” 他急返身进屋。母亲显然受了惊吓,呆看着他。 “没事,有儿子在呢。”他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安慰道。 拔出刀,展开纸条。“人在我手上。明晚戌时,务必备好两万大洋的银票,放于村西杨树林,于第一排第三棵树下。如我等顺利拿到钱,三天后入夜,吴志庸可回。只准一人送钱,不许报官!不许派人跟踪!保证银票全额对付!如若不然,吴xing命难保!” 母子俩看到此长舒了一口气,总算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未及言语,管家吴四进来了。“老太太醒了,让您和大少爷过去。”管家说。 刚进屋,卧榻上的吴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志庸有消息了吗?急死我了。” 大少爷代母亲回道:“nainai,我爹被绑了,绑匪刚送信说要两万大洋。” “啊!那他人现在怎样了?我的儿子啊……”老太太大放悲声。 众人听说有消息了,也都过来一探究竟,大家忙着开解老夫人。 “依我看,不如让二少爷带jing察回来,趁绑匪拿钱把他们一锅端,连赎银都省了。”说话的是一向口无遮拦的四姨太。 别人都没敢搭腔,正哭着的老太太却急了。 “你放屁,人在人家手上,没拿到赎银,人家能放过志庸?我看你这小娘们是想害死我儿子,你给我滚!”老太太哭骂道。 四姨太碰了一鼻子灰,撇撇嘴,赌气甩手回自己房了。 “不就两万大洋嘛,少造点儿就省下了,救人要紧。海他妈,听我的。把钱给他们,把志庸给我齐整整地带回来!” 老太太发话了,别人也就不敢再说什么。毕竟连吴志庸本人,都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愿,这事也就这么定了。 眼瞧着刀扎在吴冠海眼前,信送到了。倒挂在房檐下的程府,一个鲤鱼打挺,迅速攀上房顶。借着夜se的掩护,他猫儿一样穿房越脊,一路飞奔回了青峰山老龟洞。 离洞口几十步远,他就停下了。后背贴着石壁,在黑暗中jing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跟踪者之后,才纵身一跃,进了洞口。 洞内亮着一盏马灯,岩壁上还插着两支火把。朱嘉贵和犟牛坐在石桌旁等他,两人时不时咬耳朵说着什么。 边上还有一个女人,细一看,正是白天被吴志庸调戏的女子。原来她不是别人,是被打长工康友财的小姨子,秀枝的亲妹妹。 本是来走亲戚,看花会的。看到姐夫被打,姐姐差点被辱,气不打一处来。自告奋勇引狼上钩,演了出美人计。 再看紧贴石壁的地上,躺着个人。头上罩着黑布罩,手脚被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正是吴志庸。横行乡里,se胆包天的土财主,此刻就是一只粽子。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眼前漆黑一片。 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是被何人所掳。当他搂着那个尤物般的女人,迫不及待地走到大石头后面,便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她推倒在石头上。正yu进一步动作时,突然脑后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了。只觉头痛yu裂,口干舌燥的同时,肚子也在咕噜噜响,他平生第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冷硬的石板硌得骨头生疼,他想喊叫。嘴被堵着,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像狗一样的呜呜声。 一只有力的手臂提起他的头,扽出口中塞物。他要喊,却被灌进一股粘稠的液体,他品品,是粥,散发着诱人谷香。他贪婪地吞咽着,忘记了喊叫。喝得正香甜的时候,却断流了,嘴被重新堵住。他郁闷,想挣扎,想反抗,但很快他就明白,一切都是徒劳。 程府进来后,小心地用树枝挡好洞口。接住嘉贵询问的眼神,他点点头,示意事情办妥了。<回家,不用回来了,人今夜交给他看守。秀chun不无担心地看看他,扭头出去了。 山里冷的早,尤其是夜里,草木叶子上披着厚厚一层霜花。 洞里暖和许多,石板上铺着一层枯草,嘉贵头枕双臂,和衣而卧。四周静的出奇,能听到秋虫的鸣叫声,还有岩壁上泉水滴落的嗒嗒声。 人刚一迷糊,就被鸟兽的叫声惊醒了。先是夜鸮诡异的叫声,接着是几声狼嚎,充满肃杀之气。 洞外居然有脚步声,他激灵一下翻身跃起,手握利刃,守在洞口旁。有东西在扒拉掩在洞口的树枝,嘉贵高度紧张。 &。显然她也被嘉贵吓到了,愣在那儿。身后还有一人,却是她姐夫康友财,背着支鸟铳。 嘉贵亲热地搂住友财的臂膀,小声问道:“大半夜的,你们怎么来了?”<不放心你,怕你受夜寒,非要给你送被子来。没办法,我只好跟她来了。” 嘉贵感激地看向姑娘,她却腼腆地垂下眼帘,将手里的棉被推给他。 嘉贵让二人坐下歇歇脚,友财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吴志庸,上去狠狠踹了他两脚。对方显然是在梦中被踹醒了,疼的蜷了蜷身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友财转身又对嘉贵耳语:“走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嗯,你伤都好利索了?” “还有几块痂没掉。大恩不言谢,ri后容报!”说着一抱拳。 “小事一桩。路上小心啊!我刚听到狼叫。”嘉贵叮嘱兄妹二人。 “嗯,没事儿,有这个。”康友财拍拍鸟铳。冲嘉贵挥挥手,跟着手举火把的妻妹,朝山下走去。 目送二人远去,嘉贵折身回来,掩好洞口,重新躺下。身上多了条棉被,暖烘烘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再也支撑不住了。 ------------ 第十章 远走高飞 再睁开眼是被犟牛推醒的。手拿几块大饼,还有几片香喷喷的酱驴肉,示意嘉贵吃饭。嘉贵倒出葫芦里的泉水,洗了把脸。接过大饼卷驴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一抹嘴,想起地上还一活的呢,便问犟牛喂过没有。 “带他出洞排完,回来喂了他两块饼。” “嗯,饿不死就成,也该让这老东西清清胃火了。大哥呢?” “说是备点东西,晚上用,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晚上我和大哥去,你盯着他。” “放心吧,跑不了他。倒是你俩要万分谨慎,别让老小子家人耍了。” 嘉贵点点头,脑子里细细理着晚上的步骤,只等程府来了,俩人再商议一番。临近中午程府回来了,居然挎着一只鸟铳。 嘉贵朝他竖了竖拇指,心想有这个东西,晚上把握更大了。三人你瞧瞧,我看看,稀罕得不得了。 天全黑了,俩人起身下山。临出洞口,嘉贵叮嘱犟牛:“两个时辰后,要是我俩还没回来,你就把老东西做了,封死洞口,赶快启程回家。” 犟牛看着俩哥哥,回道:“咋可能呢?真那样我也得找你俩去,早说好的事。” 程府也跟了句:“听你二哥的,别犟。” 犟牛握住俩哥哥的手不放,嘉贵拍拍他的肩:“行了,别杞人忧天了,走人。” 哥儿俩走到山脚下,便分头行动。嘉贵从南面接近下马庄;程府走原路,直奔村西杨树林。 两人前后脚赶到,嘉贵隐在小河旁的灌木丛内,离树林有几十步远。他学了两声夜鸮叫,通知程府自己到了。俩人隐秘在不同方位,密切关注着树林周边的动静。 四周漆黑一片,没见到一个人影,只有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在离约定地点还有十几丈远的地方,程府纵身跃上一棵大树,居高俯瞰四周。等了有一袋烟的功夫,还是没见有什么动静。 他没在犹豫,迅速接近目标。远远就看到,树杈上晃着一包东西,摘下一看是个油布包,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看也是徒劳。程府拿了东西,迅速靠近嘉贵的藏身处。程府前边走,嘉贵并没有马上跟上他,而是继续观察了一会儿。 突然,黑暗处窜出三个黑影,顺着程府跑过去的方向追去。嘉贵学了两声夜莺叫,示意程府身后有狗。自己又细细看看四周,确信再没别的跟踪着。这才走出树丛,悄悄尾随在三个黑影后面。 他伸手摸出几支飞镖,朝黑影打了过去。后面两个家伙中招匍地,前边的家伙还在拼命追赶。 与此同时,程府也动了手。飞奔中的他凭风声判断,躲过几支暗器。突然一个急收步,转身飞起左脚,踹向身后紧追过来的家伙。 对方来不及收步,正中程府的窝心脚,重重摔在地上。程府健步上前,一把揪起对方。光线虽暗,但从那熟悉的分头五官轮廓,还是认出来人,正是吴府的管家吴四。 嘉贵一手一个,把那两个中标的家丁也拽了过来。 原来这吴四一直就怀疑,吴志庸被绑和那三个外乡人有关系。所以对吴老夫人的话阳奉yin违,始终在暗地追查此事。 幸好程府嘉贵都蒙了面。 哥儿俩解下三个家伙的裤带,先把他们的手捆结实。又给仨坏蛋来个“老头看瓜”,提起肥大的勉裆裤做口袋,把脑袋塞到裤裆里,扎紧裤腰。 两个家丁被就近扔到河里。吴四则被扛回山里,给野狼做了宵夜。 回到老龟洞,三人凑到马灯前,打开油布包一看,是一张承兑银票。兑付钱庄是唐山的“振兴发”,兑付额正是两万银元。上面有钱庄的印章,下面的ri期处,有吴志庸的签名章。 “太好了!”犟牛高兴地小声说。 “还不能高兴太早,只有拿到钱,才证明这不是一张废纸。”嘉贵说。 朱嘉贵和犟牛二人,连夜租了辆马车,直奔唐山。回风镇离唐山一百多里路,二人马不停蹄,一路狂奔,天蒙蒙亮就进了唐山城里。 吃了点东西,嘉贵并没急着去寻那家钱庄,而是找到一家成衣铺子,进去买行头。瞧上一件黑se长袍,一件古铜se缎子马褂。换上之后,小伙计殷勤地拿着铜镜,前后左右帮他一通照,再合身不过了。“就它了。”当即付钱走人。 出了铺子,犟牛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哥你这是相亲,还是使钱啊?” 他用手压了压蓬起的寸头,嘿嘿一乐:“傻兄弟,一会你就知道了。” 哥俩驾车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那家门脸儿气派的大钱庄。嘉贵活像一做生意的老板,大摇大摆地进了钱庄。 伙计瞧这气派,忙上前招呼客人,“二位爷来了。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使银子。把银票给他们看看。”嘉贵眼皮都没抬说。 犟牛把银票递给伙计,伙计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这么多现银,您今天恐怕取不走,得明天了。” 一听这话,嘉贵立马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不成,我今天必须取走。”紧跟一步逼问,“你做不了主?你们掌柜的呢?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回话。” 伙计一听这话,忙向旁边人耳语两句,那人出去了。 “您先坐下喝口茶,掌柜的刚用早饭,我让人上家找去了。”伙计陪着笑给二人让座,又端上两杯茶。 朱嘉贵翘着二郎腿,品了一口茶。一会儿就满脸不耐烦地催问: “这怎么还没叫来啊,还得等多久?” “不远,这就回来了。” 话音没落,那个伙计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四十岁左右的富态男人。男人见到朱嘉贵客气地拱手施礼,伙计忙把银票递过去。 “这是我们施大掌柜的。” 施大掌柜看了看,以商量的口吻对嘉贵说:“这位爷,依照钱庄的规矩,兑万元以上现银,都要提前一天到柜上预约,给我们准备的时候。您看您能不能再辛苦一趟,明儿上午来取?” “施大掌柜,要是明天来得及的话,我就不必让伙计再劳烦您了。”朱嘉贵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老爷子在天津卫看上一处三进的宅子。房主急等钱不容时候,要嘛掏钱买下,要嘛另卖别人。我这要不急等用钱,也不舍得把十几顷上好良田,一转手典给吴志庸。” 稍微顿了顿,呷了口茶,嘉贵接着说:“您见过没事压房子典地玩的吗?今儿不管您怎么想办法,我也得把钱使出来,连夜差人送天津卫去。唉,早知道吴志庸在天津没承兑钱庄,真不该和他做这桩买卖,麻烦死!”他把茶杯一撂,拉着脸,不再言语。 施掌柜一看,这是没得商量了。坐柜台前拢拢账,叫过伙计耳语一番,小伙计复又出去。他坐到朱嘉贵对面,让伙计添了茶,客气地解释说:“您别着急,稍等片刻。我城东还有家钱庄子,刚让伙计过去拆兑去了。” 朱嘉贵微微一笑:“我就说嘛,您总归有法儿解我这燃眉之急。要不家父动怒,小侄就有苦头吃了。”话锋一转,气氛缓和了下来。 等了有半个时辰,俩伙计带钱回来了。 施掌柜亲自动手,扣除二十块兑付银,剩下悉数点好,用纸封了,递给朱嘉贵。临走还没忘叮嘱他,ri后多多惠顾。 犟牛把沉甸甸的大洋放进牛皮褡裢里。哥儿俩扛着出了钱庄,坐上马车,一溜小跑就出了唐山城。 事情办的爽快,哥儿俩心里高兴。 “真有你的,哥。”犟牛赞叹。 “这下知道这身行头管用了吧?”嘉贵搂着兄弟的肩膀,高兴地说。 “嗯,要不是你想的周全,今天这钱就拿不到了。” “这些人都是瞧人下菜碟的,不演戏办不成事。” 哥儿俩马不停蹄,一口气跑出六、七十里路。车下了官道,顺一条土路继续走。犟牛随口说:“咱上哪,怎么这路有点熟悉?” 嘉贵说:“再往前就是上王庄了,程府姥姥家。” “咱来这儿干什么?” “吃饭,睡觉。”嘉贵笑着说。 路边有个酒馆,招牌起的好,叫“借东风酒肆”。 “好名字啊,就他了,但愿今晚咱也能借上东风。”两人下车,嘉贵边拴马边说道。 是夜,上王庄村南的古烽火台上,居然燃起久违的烽火。熊熊大火映红了天际,方圆数十里可见。 远在青峰山的程府,此刻站在山顶上,远眺夜幕中的火光,他高兴地笑了。 他迫不及待地回到老龟洞,看了一眼地上的吴志庸,心里话:“看在你家人没有为难我们兄弟的份上,饶了你的老命。爷要回家了。” 清走他身边的干草,拖着他坐在石桌上。换根蘸过桐油的麻绳,重新捆好他的双手。甩出足有两丈长的绳头。 吴志庸似乎感觉到什么,惶恐地呜呜着。 程府点着了绳头。在桐油助燃下,麻绳犹如一支放倒的香柱,悄无声息地冒着火星。两三个时辰后,会烧到吴志庸的腕处。烧断绳结,他就可以逃命去了。 做好这一切,程府出了洞,掩好洞口。跳到地面,最后看了一眼那块龟壳状的巨石。转身向山下走去。 漆黑的山口处,有驾马车停在那里,是康友财夫妻俩。他们要随三兄弟一起,远走高飞了。 程府上了车,高兴地搂住友财的肩。三人快马扬鞭,绕过回风镇,迅速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 第十一章 喜事将近 回家的感觉真好。 午后,一束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老朱家的炕头上,杨氏盘着腿,在纳鞋底。 老四朱嘉贵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头亲昵地枕在母亲腿上。杨氏低头看看儿子,那眼神能把冷硬的石头熔化掉。她故意探头朝窗外张望了一下。 “您看什么?”嘉贵问母亲。 “哎呀,我在看今儿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往常这时候,我老儿子早就像老王家狗一样,满世界瞎颠颠去了。今儿怎么还知道在家陪陪妈。” 嘉贵扑哧就笑了:“我的亲妈啊,我可是十几天都没看见您了。您难道就没想我?”说着话,抱着杨氏的胳膊使劲摇晃。 “好好好,想了想了……看针扎着你。这都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咋就长不大呢。” “我走这些天,村里有啥新鲜事没有?” “新鲜事?二小家的老母猪,一窝下了十四个仔儿,这算嘛?”杨氏继续逗儿子。 “不算。” “前街牛二死了,这算嘛?” “牛二?他都喘了这些年了,嗓子整天拉风箱似的,太难受了。唉,死了也超脱了。” “那……” “哎呀妈,您能说点我上心的不?” “你个臭小子,白吃饽饽还嫌面黑,还得让我猜你心思。哦,我还真差点忘了……,青儿要出阁了,闻家正准备大办婚事呢。” 朱嘉贵听了这话,“噌”就蹦起来了,脸白得像窗纸。倒吓了杨氏一跳。 “什么时候?” “说是下月初九。人家闺女出门子,你这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杨氏狐疑地看着儿子。 朱嘉贵不理母亲,在屋里来回走溜儿。转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 “哼!我这才明白,什么叫发昏当不了死。这些ri子,我就是在发昏!” 说完话,一旁丢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杨氏,抬腿就往外走。 朱嘉贵出了家门,径直往镇上走。路上,迎面碰上多少人和他打招呼,他始终脸se铁青,一言不发。 他要去镇上找青儿。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他要做最后的争取,如果青儿肯跟他走,那他立马带着她,去世间的任何地方。 到了闻家绣坊门前,他想都没想,直奔里面闯。 闻天城依旧坐在靠窗的老地方,不停地忙着手里的活计。 “叔,我喜欢青儿,我要娶她。”他开门见山,直视着一脸错愕的后者。 青儿吓呆了。一时间,三人都愣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你让他来的?”闻天城厉声质问咬着嘴唇,低头不语的闺女。 “青儿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所以我今天才来这儿的。” “我家青儿早许了婆家,这马上就要成亲了。你难道没听村里人说吗?” 闻天城左手拿尺,右手用大白在布料上飞快地划着线,瞟都不瞟朱嘉贵一眼。对这个不懂礼数,不识时务的造次后生,他没任何耐心理他。 “知道,可我就是喜欢她。况且,不还没过门嘛。” “定了亲,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可不是那出尔反尔的人家。况且,毛小子,就是退一万步说,我闺女没许人家,你也该和你爹妈说,让他们出面找媒人提亲。这才合规矩。你好歹也念过几天书,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闻天城越说越气,索xing教训起他来。 “你没规矩不要紧,巴巴地跑我铺子里来。让外人瞧见,这就是往人手里送带把的烧饼。那些嚼舌头的,没缝儿还下蛆呢,肯定会说青儿和你有瓜葛。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平白无故让人戳脊梁骨,说三道四的。你这不是毁人嘛!” “叔,我没想这么多。可我对青儿是真心实意的,一辈子会对她好!” “成了成了,你别再啰嗦了。我闺女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还是麻利的走吧,以后没事儿少往店里晃悠来,听到没有!我们家庙小,供不下你这尊活菩萨。”闻天城不耐烦地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青儿当着盛怒的父亲,始终没敢说话。只能焦急地看着嘉贵,用眼神示意他快点逃,免得听她爹没鼻子带脸地一通训斥。 嘉贵脸se红一阵白一阵,找不到台阶下。最后他咬着牙说:“叔,我今天把话撂这儿,青儿过得舒心则罢了。但凡有一点过得不顺心,那就别怪我一根筋到底了,不管她是谁媳妇,就是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要定她了。”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闻天城啪地把竹尺一摔,铁青着脸一屁股坐在杌凳子上。 青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做梦都没想到,嘉贵会这么大胆,直接闯到铺子,把话挑明了。 况且,自从喜期定下来之后,她也是莫名地烦恼。眼前,就是一片不找边际的**,水哪儿深哪儿浅,哪儿温哪儿凉?她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要靠谁才能淌过去。靠父母,那是从前的ri子。靠即将成婚的丈夫?她总共见过他两次面,从此却要靠他了! 想到此,她就食无味,寝难安,备感茫然。 “妈,以后,我就是咱家泼出去的水了。”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孩子,瞎想什么呢?”母亲一脸惊愕,马上就明白她的忧虑了,“我都和夏婶交代过了,你的屋里的东西,谁都不能动。你和耀祖回来,就住你自己的屋子。” 母亲是最知道女儿的。一句话,就让她安心的不少。 ………… 青儿的婆家姓薛,可是她家绣坊的老主顾了。薛家是村里的大户,田家务近半的田地都是他家的,光给他家种地的佃户就有二三百户人家。 一直以来,薛家都是财旺人不旺,现在的当家人薛震坤,已是知天命之年了,膝下只有一双儿女。 夫人贾氏是遵化人,娘家是开烧锅的,家境殷实。她婚后接连几胎不是小产就是夭折,总是保不住孩子。算命的说她是枭神夺食的命,克子女。小孩最好让别人代养,还得认干妈。愁得薛振坤直嘬牙花子,遍访名医,大洋花的雪片似的,鹿胎乌鸡人参阿胶用了不计其数,折腾了好几年,总算是得了一双儿女。 这位贾大nainai有两大喜好,是出了名的。一是好打扮,尤其喜爱颜se艳丽的绫罗绸缎。穿法也很闹心,什么红配绿,蓝配紫啊,总之是怎么扎眼怎么穿,怎么招摇怎么打扮。 因此就得了 “大绛女”的外号。这“绛”字可不光是指大红se,还是当地人对彩虹的俗称,可见贾夫人有多么斑斓。 这第二个喜好,就是好吃醋,是出了名的醋坛子,既多疑又善妒,而且深谙防患于未然之道。 她家的老妈子使唤丫头,除了跟她随嫁过来的喜鹊,一律不许穿鲜亮衣衫,红头绳都不能系,口红胭脂不能抹。长相挑的也严,比宫里选秀还严。脸蛋白净的不成,脚比她小的不成,丰ru翘臀的不成,眉眼儿狐媚的那更是大忌。 薛家有钱,薛振坤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省油的灯。眼前除了“大绛女”和疤瘌眼的喜鹊,就是一群姑子一样的下人,看着就来气。 所以,隔三差五他就会去通州,或者干脆进北平城,无非是下馆子看戏逛窑子。这ri久生情,加之贾氏肚子又不赶趟儿,他嘴上不说,心里对那可人儿的,免不了就动了纳妾的念头。 每次和“大绛女”刚一提,那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贾夫人醋浪翻涌,是能淹死人的。又哭又闹,呼天抢地,外加抹脖子上吊一通折腾。 弄得薛大爷狐狸jing没娶成,反惹了一身sao气,非常扫兴。要不是看在她娘家陪嫁的那十根金条的份儿上,他真想亲手砸这只大醋缸。 ------------ 第十二章 各人的经 这贾夫人素闻“锦祥绣坊”掌柜的,是宫里的御用绣工出身。手艺jing湛,做工考究,这位薛大nainai就常来店里做衣服。赶上换季或逢年过节的时候,光她一家的活,就够闻家父女俩忙一阵子的。其中有件满绣的缎子旗袍,足足耗掉三个月的工期。 偶尔,她会让儿子陪着过来。薛家大少爷名叫薛耀祖,一副标准洋学生打扮。溜光水滑的分头,穿一身制服。白净的长条脸上,生了一副鹰鼻鹞眼,面带几分冷酷,也让人看不透。那神情,青儿看了心里就难受。她喜欢满脸阳光的男孩子,像她的嘉富哥哥。 渐渐的,这娘儿俩不光喜欢闻家的手艺,还惦记上人家的闺女了。尤其那个薛大少,青儿仿佛是块磁铁,牢牢吸引着他的眼珠子。总是情不自禁地,围着人家姑娘打转。 贾氏把儿子看上青儿的事跟丈夫说了,薛震坤倒也痛快: “家世好坏不打紧,咱有的是钱粮,大不了多花点彩礼钱。要紧的是能生养,旺夫益子,祖儿可是独苗啊。咱这一大片家业,缺的就是香火。以你过来人的眼光看,这姑娘看着还成?” 贾氏想了想说:“人个子高挑,模样也可人,要不怎么你儿子一眼就相中人家了呢。瞧那丰ru圆臀的身板,挺结实的。不像那灯芯儿草似的,风一吹就打晃儿的。” 薛震坤说:“那就好。既然你们娘儿俩都相中了,你就看着办吧。” 得了这句话,贾氏立马找了媒人,去闻家提亲。 闻天城一看家境没得挑;二看薛耀祖人长得也周正,和青儿也算是年貌相当;三看家里人口单净,薛家就一个姑娘已出嫁,不会有太多家务是非。 三大要件都不错,闺女嫁过去,该会有稳当的好ri子过,他自然也就答应了。 这眼看就到成亲的ri子了,心思细腻的爱女却总是忧心忡忡。冷月梅为了安抚她,也为再多陪陪她,特意搬去闺女房里同住。娘儿俩依偎在一处,说了很多体己话,青儿心绪平稳了很多。 父亲亲手为女儿赶制嫁衣。单的,夹的,丝棉的,从里到外,一应俱全。仿佛这婚礼不是一天完成的,要经历漫长的时ri一样。 每个针脚他都仔仔细细地端详,唯恐不端正,不服贴。每绣好一朵花,他都会认真问女儿:“喜欢吗?” 一旁的青儿,没看那花儿好不好看,倒发现父亲的头顶,又多了几根白发。她心里又是一阵翻腾,父亲缝上去的一针一线,全都是疼爱。 朱嘉贵再次跌入痛苦的深渊。如果说上次被青儿拒绝,还抱着一点点侥幸,希望能在成亲前出现转机,发生变故。这次,却是彻底落到了谷底。 “真想直接把她掳走。”他嗓音沙哑着说。 “别干傻事,哥,会伤很多人的心。”犟牛说。 “强扭的瓜,怎么吃都不甜。”程府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怪异。只是在座的几人,都忙着开解嘉贵,没人注意到他。 “不说我倒差点忘了,瞧瞧这个吧。”秀枝把一个小包袱递给嘉贵。她和康友财就暂住在犟牛家的西厢房。 嘉贵打开一看,是双千层底布鞋,还有一只香囊。问道:“给我的?” “可不是给你的嘛,人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交到你手上。”<?”嘉贵问完,自己脸倒先红了。眼前晃过秀chun那热切的眼神。 “是啊。来我这儿小住几天,光忙着赶针线活了。姑娘大了,有心事了。”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嘉贵一眼。 嘉贵躲过秀枝的眼神,岔开话题说道:“现在建房来不及了。你俩就先在犟牛家的厢房挤一冬吧。地我倒是看好一块,在河边。明儿你俩抽空过去看看,合适就买了吧。” “有哥几个帮衬着,我享福了。再也不过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ri子了。”康友财感激地说。 “都是自家兄弟了,不说那些。来,喝酒。”犟牛提议。 今晚这顿酒,四个人倒喝高了两个。朱嘉贵喝多了,是意料中的事。平ri酒量最好的程府,今天破天荒醉倒了。 犟牛提着马灯,架着东倒西歪的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街上,几次都险些栽倒。好容易捱到他家门口了,犟牛上前叫门。 门开了半扇,一个身材小巧的女人站在门口。 “是犟牛啊,快进来。” “嗯,嫂子。我大哥喝多了,我给他送回来了。” “怎么喝这么多啊?”女人上前,要去搀自家男人。却被程府粗暴地一把推开: “你滚,不要脸的贱女人!” 女人一脸惶恐,吓得不敢再靠前。 “他喝多了,别理他。”犟牛架着进了屋,艰难地放倒在大炕上,这才喘了口气。 “快坐。”女人客气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地照在灯光下。 “犟牛,犟牛。”炕上,一个四、五岁男孩,跳着脚高兴地叫着。 “臭小子!过来吧你,快叫叔!”犟牛故作生气地,一把搂过他来。 “墩子,不许没大没小地!快叫叔叔。” 男孩儿嬉笑着,就是不肯开口。犟牛胡子拉碴的脸,凑到他跟前,在稚嫩的小脸上狠蹭两下。小家伙儿笑着躲避: “啊!扎死了。臭叔叔,就不叫你!” 俩大人都被逗乐了。醉梦中的程府,又开始挥舞手臂,骂了起来: “你个臭娘儿们,不要脸的贱人!” “他这是……你俩吵架了?”犟牛疑惑地看着女人的脸。 女人一脸窘迫,“嗯,是因为点家事,吵起来了。” “噢,我大哥脾气挺倔的。你别理他,过两天就好了。内什么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看着他点,别出酒。”说着话,又蹭了蹭墩子的脸蛋,这才撒手往外走。 “犟牛,别走!” “不走干什么?臭小子,你又不叫叔。” “我叫还不成吗,别走!” “行了,叔改天再找你玩啊。”犟牛边走边哄孩子。 送走了犟牛,女人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眼前又闪现出,程府进门后,那双喷着火的眼睛。她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一幕是迟早要发生的。 程府像头暴怒的雄狮,扑向严宽哥。恨不得立马撕碎他,连同一对狗男女带给他的巨大羞辱。 她扑上去,用瘦小的身体护着他。她想对丈夫说,他们情不得已,他们是被乱棒打散的鸳鸯。 程府不可能听她说这些,她让宽哥快跑,自己则护住头,忍受着雨点般的拳头。她现在除了这张脸,身体的每寸肌肤都带着伤痕,浑身都在痛。但比起心上的痛楚,肌肤之痛似乎算不得什么。 严宽是她第一个男人,也是她一直喜欢的男人。十六岁那年,她就对他以身相许。直到今天,她都觉着这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有主见的一件事。 两家有夙怨,爹妈死活拆散了这对小鸳鸯。临到上花轿了,锁她的那扇门才被打开。 她不死心啊,偷偷掀开轿帘一角,一直在寻找那个熟悉的人影。终于看见了,他站在路边。离花轿不过几步远。 他也在找他,好容易看见轿帘在动,看见她露出的半张脸。他满足了,手中寒光一闪,他用短刀自刎了。 她尖叫一声,人差点从轿子里摔出去。 娶亲的人群也一阵sao动,程府当然也看见了。他心里一沉,什么人能在别人娶亲的时候抹脖子,这连三岁小孩儿都懂得。 如果不是担心样子太难看,她真想在轿子里吊死自己! 谢天谢地!那个肯为她死的男人,阎王爷并没有收他。 ------------ 第十三章 嫁了,罢了 明天就是过门的ri子了。薛家催妆的人抬着丰厚的彩礼,足以让村人羡慕眼馋许久,让闻家人颜面有光。 自家的亲朋也是络绎不绝,道喜声不绝于耳,都是来给她添箱的。琳琅满目的礼品、首饰,白花花的大洋填满了两只樟木箱。被薛家人统统抬走了。 父母忙的脚不沾地,唯恐明天布置不周,出什么闪失。相比之下,她反倒闲得心慌,除了给客人端茶倒水,她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青儿在辗转不安中,度过了少女的最后一夜。 她合上双眸,在心里默默地和朱嘉富道别: “三哥,过了今晚,我再没机会想你了!你我这未了的情愫,也只能化作梦中的追忆了。” 一滴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扑簌簌滚落枕边。 刚过四更,母亲便唤她起身。沐浴,熏香,更衣,开脸,盘头,上妆。几个 “全合”女人在母亲的指挥下,为她jing心梳洗打扮着。 梳妆完毕的青儿高挽云鬓,头戴珍珠花冠,身穿大红嫁衣。滚银边,掐金线,绣满双喜字的花边,点缀着胸前一对戏水的鸳鸯。两朵粉嫩的并蒂莲花下,一双自在的鱼儿畅游。寓意着夫妻恩爱,成双成对,连年有余。 峨眉淡扫,朱唇浓描。艳丽端庄,婷婷玉立,犹如走下来的画中人,众人都赞不绝口。 太阳尚未露头,街上便传来一阵欢快的鼓乐声,渐行渐近。是薛家娶亲的队伍到了。 青儿明白上轿吉时已到,她两手牵着双亲,扶他们在太师椅上落座。自己则翩然跪倒在蒲团上,洒泪叩首,依依不舍地拜别亲人。 大红盖头遮住了脸,堂哥抱着她,上了八人抬的花轿。娶亲的与送亲的汇合,声势更大了。一路浩浩荡荡,吹吹打打,直奔河岸而来。 花轿坐摆渡过了河,对岸早有薛家的车马恭候。有人撒了几把喜糖,看热闹的人们,顿时蜂拥着抢糖吃,有人的烂鞋都被踩脱了帮。 小孩子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个别调皮捣蛋的,忍不住掀轿帘偷看新娘子,胆大的还趁机伸手入轿,去捏青儿的小脚,吓得她赶紧缩回脚。主事的轿头,一巴掌打在小屁孩儿的腚上,把捣蛋鬼煽跑了。 大伙兴冲冲簇拥着车马花轿,直奔薛家而来。 河堤上,远远地站着一个人。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娶亲人群,他苍白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突然像一头狂怒的猛兽,挥拳不停地捶打着身边的大柳树。 粗糙的树皮蹭破了双手的皮肉,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那不是别人,正是朱嘉贵。 薛家的婚礼着实气派。从村东到村西,长棚搭满了整条街道,路旁的树上,挂满了红艳艳的鞭炮。 “十二八”大菜不间断的流水席,喜气洋洋的宾客们一拨连着一拨,首尾相续。村上家家户户停炊,全家出动喝喜酒。 这边花轿还没进村口,早有人头前送信,霎时间鞭炮声雨点般地响起。 青儿心如撞鹿,由人搀扶着小心翼翼下了轿,脚下是软软的红毡。早有人送过一盏茶盅,里面放着的是冰糖,示意青儿拈起糖块含在口中,让她ri后嘴甜,会说话。 她迈步缓行,生怕越了雷池。有人高喊: “新人跨鞍鞯,全家平平安安!” “新人迈火盆,ri子红红火火!” 跨过鞍鞯和火盆。拜过天地,她被人搀入洞房,坐在一只大木桶上,等候新郎薛耀祖来给她挑盖头。 有脚步声走来,在她眼前站定,她紧张得屏息敛气。 眼前是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看不到一粒土星。盖头被挑起的瞬间,青儿与薛耀祖四目相对,她慌忙低下了头。 薛耀祖的眼前豁然一亮,虽然早见过素颜时的青儿。但盛装下的她,粉面含羞,杏眼低垂,峨眉弯弯如新月,朱唇一点樱桃红。眼前的佳人,如璀璨的明珠一般光彩照人,又别具一番姣美风情。 看得薛耀祖脸放红光,平ri的冷漠荡然无存,满眼柔情笑意地端详着青儿。这个仙女似的佳人,此刻只属于他薛耀祖了。想到此,他比喝了蜜还甜。 薛振坤早有吩咐:耀祖喝了不少酒,身体已有些不支,不可过份耍笑一对新人。**一刻值千金,别误了两人洞房。 支客耍贫嘴道:“薛爷,知道您老抱孙子心切。擎好吧您那!我一准儿办妥当了。” 有支客亲自把控着“闹洞房”的阵仗,众人见不能由xing子嬉闹,觉得没什么趣味。起哄让新人喝了交杯酒,又强迫做了些亲热动作,便也就散了。 宽敞的洞房内,红烛摇曳,一下子安静下来。耀祖青儿吃罢子孙饽饽、长寿面,洗漱完毕,早有“全合人”铺好了被褥。 两人默然对坐片刻,青儿的心,噗噗地狂跳,手心也微微冒了汗。 婆婆贾氏到新房来了,她身穿宝蓝se闪缎绣花的大立领小袄,下身一条石榴红鱼鳞百褶裙,头上斜插一朵红绒花,大有艳压新妇的气势。 看着两个孩子脸蛋绯红,局促不安的样儿,她忍不住“噗嗤”笑了。 “你俩也累了一天了,别干坐着了,早点歇着吧。”说着话,让人将一对红烛移至堂屋放下红幔帐,再次催促二人早点歇息,才转身掩门而去。 薛耀祖起身栓了门,回来自己先宽衣进了被窝。 羞涩的青儿低着头,坐在炕沿儿上,背对着薛耀祖,一颗一颗慢慢解着纽襻。 轻轻褪却衣裳,只剩下贴身的红兜肚,还有粉红柞丝睡裤。她鱼儿一样,悄然钻进被里,背对着他侧身而卧。 一只手慢慢从背后伸过来,搂住了她。一股温热的松香体味扑面而来,一个冷不防,她已被他强健有力的酮体,挟裹到身下。 他湿热的双唇,热烈而饥渴地搜寻着她的眼,她馨香的面颊,还有她同样温润的双唇。双手沿颈项游移而下,抚摸她丝绸般滑润的肌肤。最后休憩在她胸前,轻轻握住了那双圆满挺拔的玉峰,像捧住了一对,随时会振翅飞走的白鸽。 她身子不由得一颤,感觉有些眩晕。男人沸腾的激情,透过结实的臂膀,正传遍她的全身。 她浑身酥软,整个人像摇摆的柳枝,被激情的狂风席卷,等待着暴雨恣意的洗礼。 今夜的她要破茧化蝶,从少女蜕变成美丽的少妇。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暴雨迟迟未落,狂风也已经颓然退却,青儿很是迷惘。倒在一旁的薛耀祖,脸深埋在被子里,身体蜷缩着,面条一样瘫软,一言不发。 初为新妇的青儿,自然羞于启齿问什么,只当是席间酒喝多了,轻轻起身下地,倒了杯茶给他,便也就不再多想,悄然睡去。 ------------ 第十三章 嫁了,罢了(二) 第二天,是新婚夫妇回门的ri子。青儿早早起床,亲自下厨为全家做早餐。算是新媳妇的第一次表现。薛家主厨的刘婶,居然也是高粱洼的姑nainai。看上去挺干净利索,嘴也很乖巧,一口一个少nainai地叫着,帮她烧火洗菜打下手。 “按村里论辈分,我该叫你大姑的。” “那可使不得,你还是叫刘婶吧。” “使得,私下我还是叫你姑。” “哎,少nainai人真好。” 毕竟是年逾半百的人了,因cao办喜事连ri劳顿,身体很是疲乏。直到太阳露头,薛振坤老夫妻俩住的上房才有了动静。 青儿让喜鹊打来冒着热气的洗脸水。闻听二人已起床,这才掀门帘进来。毕恭毕敬地给公婆问了早安。 公公薛振坤坐在八仙桌旁,肥大的身躯填满了整张太师椅。他拿过烟笸箩,拈起一撮黄灿灿的细烟末,惬意地闻了闻烟草的香味,均匀地铺到巴掌长的白纸条上,熟练地卷着纸烟。 喜鹊用托盘端来清香扑鼻的茉莉花茶。青儿给公婆和丈夫逐一上了早茶。 薛振坤接过盖碗茶,银盆似的圆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眼前刚过门的儿媳妇,容貌温婉端秀,楚楚动人。举手投足间,那种浑然天成的清雅气质,是他阅历过的凡脂俗粉们身上,从来未曾见过的。自打婚礼上第一眼见到她,他的心里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激赏和躁动。 “臭小子,到底是你爹的种,挑女人的眼光不错。”他不无得意又稍带妒忌地在心里嘀咕着。 瞄了一眼儿媳妇嫩笋尖儿一样纤细白润的小手,喉结饥渴地上下滚动了两下,吞下一口唾沫。为压住心底的胡思乱想,掩饰失态,他猛喝了半盏茶下去。 倒是贾氏更像一位慈爱而不失威仪的婆婆。微笑着接过茶水,轻轻呷了一口。亲热地拉住儿媳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问: “起这么早干什么?有事让下人去做。” “没事儿,我年轻,累不着。” “咋样,祖儿昨晚酒喝得不少,没折腾吧?” “还好,就是嚷头有点晕。”青儿瞟了一眼丈夫,红着脸小声回道。 薛耀祖脸se暗淡,坐在一旁,始终不吭一声。 “青儿啊,打今儿起,咱就是一家人了,祖儿从小被惯坏了,身上毛病不少。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跟妈说,我给你做主拾掇他。俩人要和和气气过ri子,早点让我和你爸抱上孙子。家里人丁旺了,ri子过着才有滋味。” 青儿微微点了点头,脸蛋更红了,一副娇羞可人的模样儿。 薛振坤干咳了一声,打断了老婆的絮叨。 “今儿回门,亲家的车也该到了。让他俩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那头儿还一大家子亲戚等着呢。” 新婚夫妇穿戴完毕,提着各se大小礼盒上了马车。 朱嘉贵很早就醒了,用挂着一圈油污的黑木盆匆匆洗了把脸,就带着犟牛回自己家了。 正吃早饭的杨氏,见老儿子回来自然高兴。赶快让大儿媳又舀了两碗稀饭上来。看着狼吞虎咽的二人,她心疼地嗔怪道: “成天跟个野人似的不着家,也不知道忙什么呢。”又问犟牛:“你nai还好吧,好些天没见她出来了。” “还成,挺硬朗的。” “也奔七十的人了,这就不赖。有什么缝缝补补的针线活给婶子拿来。” “嗯,她常念叨您,总夸您菩萨心肠,说要没您nai我,早就饿死了。有空您去我家坐坐。” “唉,你妈去世那会儿你才筷子长啊,小脚丫跟我大拇哥似的,饿的一直哭,那声细得像小猫叫,看着让人心疼的慌。这ri子过得真快,一眨眼也是该成亲的人了。” 杨氏感慨着。顺手拿起个玉米饼子,一掰两半递给二人。 “只可惜了你妈那个人。那时咱两家的地挨着,我们姐俩常结伴下地。她是个爱说爱笑的敞亮人,你笑的样子和她一摸一样。” “妈,青儿今天回门,我一会儿过去帮忙,顺便讨杯喜酒喝。”嘉贵打断了母亲的回忆。 “我猜到你是奔这事回来的。不过我丑话说头里,你只管帮忙,少喝酒,更不许胡沁,听到没有?人家一辈子就一回的大喜事,你给我小心着点儿。” <大伯叫我去帮忙的。”<大伯是村里的老支客了,这谁都知道。 “犟牛看着他点啊,别让他惹事。把这个被面带上,算咱随了份庄亲礼。”她把早准备好的一块水红缎子被面交给儿子。 听到闻家那边挺热闹,估摸客人已经陆续来了,俩人就跑过来了。 闻家永远紧闭的两扇大门,今天终于敞开了,两边贴着两个大红喜字。 里面大棚搭满了院子,桌椅板凳已经摆好。倒座厨房内,厨子和打下手的几个人都在忙碌着。 &大伯打了个照面。 他吩咐:“你俩来的正好,也给帮个忙吧。再去你闻二叔家搬两个长条凳过来。” 闻二叔是指闻天城的堂弟闻天启,住在前街呢。 俩人一对眼神,走吧。 等他俩扛着长条凳子再回来,接青儿和薛耀祖回门的车马就到了。 姑nainai和新姑爷进门了,那可是上宾,闻天城夫妇率一众亲朋都迎出来了。 青儿穿着红缎夹袄,满脸笑意。乌黑的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脑后高高盘起的美人髻,斜插一朵艳丽的大红绢花。 嘉贵脑海里,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青儿成亲后的样子,和眼前所见没什么分别,美得像画上的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身边的新郎官不是他。而是穿洋装留分头,鹰鼻鹞眼的薛家大少爷。 他心里一阵泛酸,眼睛就chao湿了起来。为了不被旁人看到,特别是,不能被青儿看见。他别过身子,低头躲进了大棚最远的一个角落。 开席了,院子里黑压压坐满了人。 嘉贵和犟牛捡了张最靠边的桌子坐下,同桌人都是外来的亲戚,没一张熟脸。这倒好,连寒暄让菜的虚礼都省了。哥俩只管吃自己的,倒也乐得个开怀自在。 犟牛人虽憨,眉眼高低是看得出来的。况且哥俩啥话都不隔心,他知道嘉贵一门心思喜欢青儿。看兄弟心里难受,使劲找话题逗他开心。 “村里又有新鲜事儿了。” “啥新鲜事?我怎么没听说啊。” “二杆子他老妹子,又闹黄鼠狼了。” “不是找崔二他老婆贴神符喝香水,把附体的黄鼠狼吓跑了吗?” “嘿,吓跑一只又来了一对儿,总上张学才家偷鸡吃。学才急了,前儿下套捉住了一只,给打死了。” “那另外那只呢?” “这下可了不得了,另外那只就附他妹子身上去了。你没看她这通折腾呢,披头散发,又哭又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非说谁把她男人给打死了,她就找谁偿命去。” “呵呵,这丫头片子挺神。” “啊,你们村也有闹黄鼠狼的?”边上一个瓦刀脸的男人忍不住搭话了。 看来这话题太对他口味了,他赶忙囫囵吞下一大块烧肉条,烫得直翻白眼,顺嘴角流下的油都顾不得擦,就来凑热闹了。 “我那村也有一男的闹黄鼠狼。” “大哥哪儿村的?” “胡屠庄的。这男的平常和炕上人关系挺好,从来听不见打架拌嘴。那只黄鼠狼是个捣蛋鬼,专门喜欢看人打架。这男的家里有棵老榆树,正对屋门。也不知道缘由,只要这黄鼠狼爬到树梢上,上蹿下跳这么一折腾,这男的就无名火起,开始和媳妇打架。树上的黄鼠狼看着高兴啊,越发蹦跶得起劲儿,这两口子就像一对乌眼鸡一样,没完没了地一直打。” “哈哈,真有点意思!俩大活人让这小畜生耍了。”桌上吃饭的人都乐了。 原本素不相识的一桌人,因为闲扯一个彼此都好奇的话题,开始热络起来,互相不停地敬酒让菜。 嘉贵却在等新人挨桌敬酒。突然,有人瞅冷子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股呛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 第十三章 嫁了,罢了(三) “你们这俩小子倒会躲清静啊,坐紧里边来了。”说话的叫崔三,住西头。 “瞧这样儿你没少喝啊,一张臭嘴的酒气能熏死人。怎么着,坐下来一块儿来两盅吧。” “不了,我那桌还有秋成哥儿俩呢。有阵子没瞧见你了,过来打个招呼。” “嗯,成天没正事。你怎么样,忙什么呢。” “这不我二哥年底要成亲,地方不够住。家里要再起三间厢房,明天上梁。你俩有空的话,去给我帮两天工。” “成,我俩明儿就过去找你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跟你俩碰一个,还回我老窝儿坐着去。” 仨小伙子一块碰了杯酒。崔三屁大的功夫,就抓了俩帮忙的小工,抹抹嘴满意地走了。 嘉贵打眼张望了一下,终于看到新人开始敬酒了。 轮到这桌,青儿一眼看到他,抿嘴一笑。先是让薛耀祖给大家挨个斟酒,然后夫妻俩双双举杯,给大家敬酒。青儿又单独给薛耀祖引荐:“这是我四哥朱嘉贵,就住咱家隔壁。” 薛耀祖忙答:“哦,远亲不如近邻,我单独敬四哥一杯。” 只见嘉贵站起身,冲薛耀祖一抱拳,说道:“谢了,兄弟。我拿青儿当亲妹子看待,今天我妹子嫁给你了,当哥的有句话想嘱咐你一下,说的轻了重了,你可别挑礼儿。” 薛耀祖以为,又碰上一个喝高了的主儿,随口附和道:“您请讲,我这儿洗耳恭听。” “我妹子既然把终生托付给你,一块儿过ri子,难免会有马勺碰锅沿儿的时候。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儿,你心眼儿开通着点儿,能让就让。别和自家女人争个没完没了,有本事就上外面争去,别做坑头皇上。这能做到不?做事一定要对得起她!对老婆好,你没亏吃。” “四哥说的是,对媳妇好这是天经地义的。” “好,我就要你这句话。大丈夫一言出口,可要说到做到啊。冲你这句话,哥敬你三碗酒!” 说完随手抄起桌上一个大海碗,咚咚咚倒满酒,一口气连灌三碗下肚。薛耀祖傻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喝酒的。 “得嘞,兄弟,你大喜的ri子,还得敬别桌的客人。当哥的照顾你,不用随我,杯中酒喝了就成了,好吧。但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ri后要是你没做到,你就看看这只海碗。” 说着话,把碗倒扣,上去一拳砸下去,碗立马碎成了几块。 薛耀祖一看朱嘉贵那犀利的眼神,不像喝多撒酒疯的。心中未免一沉:他和青儿到底什么关系?看这架势不像街坊那么简单啊,难道…… “行嘞,杯中酒干了,你俩接着往下敬酒,好吧。”嘉贵话锋一收,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耀祖忙就坡下驴,喝了杯中酒,冲嘉贵拱手告退。 到此,朱嘉贵此行的心愿就算了了。望着青儿的背影,他默默地在心里叹道:“妹子,哥想开了,哥认头了。只要你过得舒心,过得高兴,哥也就没什么惦记的了。” 然而,让嘉贵做梦都没想到的是,青儿已经陷进一潭烂泥里,她揪心的ri子才刚刚开始。 傍晚时分,在娘家应酬了一天小夫妻俩,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了薛家。累的晚饭也没心思吃,随便划拉几口,便早早洗漱回了自己屋里。 薛耀祖甩掉制服,换上一身白绸睡衣,四脚八叉地躺倒在炕上。青儿抻过一支绣枕,垫到他头下,关切地问道:“没事儿吧你,今天可真是没少喝。” 他回了句:“没事儿。”顺手把青儿搂进怀里,捧住她的脸,在水灵灵的杏眼上亲了一口。 “终于到家了,可想死我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娇妻。 青儿羞涩地一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我有点怕你的眼睛。”她轻声说。 “怕我,为什么?” “不知道,我觉着太冷,看不透。” “现在呢?”他一跃压到青儿身上,捧着她的脸问道。 “嗯,似乎好点儿。” “你再敢说试试?”他把手伸到青儿腋下,挠了两下。 “啊,我错了,不说了。”青儿看看逃不掉,只能笑着服软。 两人的脸贴的太近,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了。青儿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光也越来越迷离。 “我让你怕,我会让你更怕。我要把你吃了,连骨头都不带吐的。”他伏在她耳边喁喁低语,并轻吻着她柔软的耳垂。 青儿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融化,化成水。不,是酒……,让她渐yu沉醉。 薛耀祖身体里的yu望,像被阻挡的洪流,不断高涨,随时都会决堤而出。一股股热浪,积聚到小腹,犹如沸腾的岩浆翻滚着,涌动着,急切地渴望找到喷发的出口。 他狂吻着妻子,吻遍她身上的每寸肌肤。身上开始冒汗,他知道她在等他。 两人的渴求都已经到了极点,一触即发。 然而唯一不入戏的,是他的身下物。仿佛不是他的一样,丝毫不为二人的激情所动。 薛耀祖快被自家兄弟给逼疯了,死死压在青儿身上,手下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掐她,拧她,甚至还要咬她。青儿疼得一抖,本能地推搡着,躲避着。 但此刻的薛耀祖,像头力大无比的疯牛,继续在妻子身上发泄他无望的愤怒。 青儿也急了,一巴掌掴在他扭曲的脸上,趁他打愣的时机,又抬腿将猝不及防的他踹下了炕沿。 刚才还在你侬我侬、卿卿我我的燕尔小夫妻,转眼便打起来了。 青儿看着自己身上雪白的肌肤,眨眼间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趴在炕上伤心的哭了起来。 坐在地上的薛耀祖,此时也缓过神来了。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是中了哪门子邪了。 见青儿哭的伤心,他连滚带爬上了炕,急忙哄劝一番,嘴里还一个劲儿央求道:“小声点姑nainai,别让上房爹妈听见。我错了,我该死还不成吗!唉,这丢人现眼的事!”他骂着自个儿。 青儿不理他,兀自伤心地掉着泪。他想抱她,被一把推开。 “别哭了,小姑nainai!要不你再打我一顿!”他扳过青儿的胳膊,朝自己脸上抽打。 青儿抽回手,依旧哭。 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青儿才止住哭声。 “快说,怎么回事儿。”她抽冷子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 “你装傻充愣是不是?你今儿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明儿就去问你爹妈去。”青儿说着狠话。 “要了命了,千万可别去。那我还不如找地儿撒泡尿淹死算了呢。” “你说还是不说?我嫁的是男人,又不是疯子畜生。你睁大眼看看看看!”说着指着自己身上的瘀痕,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薛耀祖看着妻子身上的伤痕,也是心疼后悔的要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倒在炕上。 “或许,我的病真的是坐下了。”他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下。 青儿红了脸,疑惑地看着丈夫。俩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应酬一天本来就够累的了,再来这么一出。青儿实在是没力气再撑着了,她很快就昏昏睡去。 薛耀祖却是再也没了睡意,那个清秀美丽的女孩儿,那个令他胆战心惊的夜晚,那片差点让他做了风流鬼的杨树林,开始在他脑子里拉洋片。 ------------ 第十四章 旧爱陈伤 那个女孩儿叫林秋月,与他同在潞河念书,是低他一级的学妹。二人相识缘于学校组织的一次新体诗朗诵会。 &水》。声音甜美悦耳,犹如一股清亮的泉水,潺潺流入人们的心田。 这个才貌双佳、美丽清新的女孩子,犹如暗夜中绽放的昙花,艳惊四座,令台下的学子眼前为之一亮。很快她就凭借卓尔不群的才貌,晋升为潞中的校花。追求者上到富家子弟,下到平民学子,足够编成一个连。 薛耀祖就是众多追求者之一。论相貌学识家境,他都算不上佼佼者。但是他很聪明,明白要想抓住女孩子的人,必须投其所好,紧紧抓住女孩子的心。<水》的意境,给林秋月写了一首情诗。虽然文采差强人意,但他颇为自得: <水。我愿在你明净的心中,照见自己卑微的影子。狂风吹皱你,暴雨打乱你。我愿用我一生的爱恋,抚平你心中每一道皱痕。” 一个夕阳斜照的傍晚,林秋月手中拿着几本书,匆匆走在校园的林中小径上。他鼓足勇气追上去,红着脸把装着情书的信笺递给了她。 她吃惊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柔柔地问道:“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 他窘迫地挠着头,腼腆地答道:“我高你一年级,二班的,叫薛耀祖。” 她微微一笑,拿着信走了。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薛耀祖以为没什么希望了,毕竟喜欢林秋月的人一大把。 谁知有天放学后,身后竟然有个风铃一样悦耳的声音喊他。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女神在叫他微笑: “既然你也喜欢诗,我就把这本诗刊借给你。记住看完一定要还给我。”说罢莞尔一笑,飘然离去。 薛耀祖兴奋的感觉像是在做梦,拿着那本诗刊,慌忙跑回了宿舍。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书,果然书里夹着个便签。内容大致是,追求者虽多,但知音寥寥。惟有他的话,说到她的心里去了。所以約他明ri,于西门外杨树林内一叙。 看完把个薛耀祖乐得,一蹦老高。看来这追女孩子,真是看桃花运旺不旺啊。这都感觉没指望的事了,居然又有戏了,他信心大受鼓舞。 打这开始,二人常常在树林私会,先是谈诗论文,后又大谈理想抱负,展望似锦的前程。 那再接下来,月se溶溶,秋虫喁语。两个少男少女,自然而然就聊到儿女私情上来了。渐渐地,相互拥抱,耳鬓厮磨,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心暗动,有了私定终身的愿望,无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薛耀祖简单问过林秋月的家世,知道住在八里桥,父亲一直在通州城里开杂货铺。一个上新学的女学生,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也算是雀巢里飞出的金凤凰。仅此而已,他也就没再多想。 这晚二人又在林子里私会,秋月背靠着树干,两人开始热烈地拥吻。彼此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都有了难以自持的感觉。 女孩儿觉得薛耀祖都快把自己挤扁,贴到树干上了。突然她惊呆了,一个人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薛耀祖身后。 原本正忘情亲吻着恋人的薛家大少,突然感觉对方的舌头缩回去了,身子也僵冷下来。正不知何故,只觉得后心窝处,被一个冰冷的硬物抵住了。吓得他一下子懵了,大气不敢出。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左右各窜出两个人。上来不由分说,就把他胳膊架起来,结结实实别到了身后,差点被掰断膀子的薛耀祖,连疼带吓,汗立马就下来了。 这时身后那个人说话了: “好小子,王八胆子不小啊,连我的女人你都敢碰?把脸转过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至于把我的心肝宝贝,迷得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旁边这俩人手上一用劲,像提起只小鸡子似的,就把薛耀祖拎得原地直打转儿。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一个身型跟石钮轴一样的矮胖男人,穿着一身军装,正拿枪对着他。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林秋月又和这个兵痞的扯到一块儿去了?他彻底懵了。 “这……这位大哥,” “妈了个巴子的,别他妈叫大哥,叫爷,你邱大爷,听懂了吗?说!学校那么多漂亮妞你不上,怎么就看上我的小月月了?存心给我戴绿帽子是嘛,兔崽子?” “我真是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她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姑娘,谁知道她……” “难道你俩亲热时,她没跟你说,她是我花一千大洋买来的?她吃的穿的,上学的学费,连他爹的杂货铺,全是我掏的。这个小贱人没说吗,嗯?”边说边拿枪恨恨地戳着薛耀祖的嘴巴子。 “这,真没说过。她要说了我吃饱了撑的,捅这马蜂窝来?”薛耀祖觉得牙都快被戳掉了,疼得直冒汗。他总算听明白这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的了。 “成了,都别呛呛了!都是我勾引的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邱大桶,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吧。”一旁的林秋月冷脸搭话了。 “你个小贱人,还有脸充硬?我说让你上女校,你他妈死活不乐意,原来早就合计好了勾搭小白脸啊。” 那个被叫做邱大桶的男人,一下窜上去,给了林秋月一巴掌。 “是,我是想勾人了。因为我看谁都比看着你那张麻脸舒服!你懂什么叫花前月下吗?你懂什么叫诗情画意吗?你就是一头会发泄的臭猪!”又对着茫茫夜空喊到:“爸,我恨死你了!”说着蹲下身,捂住脸呜呜大哭。 这倒让人始料不及,邱大桶有点无措,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只好转过头骂薛耀祖。 “全他妈是你这兔崽子惹得祸!你们俩给我扇他。月月,月月,咱不哭了啊,宝贝儿,跟我回家。” 旁边这两人俨然是他手下的兵蛋子,看着这戏剧xing的一幕,强忍住笑抽了薛耀祖两巴掌,算是给他圆场面。 “营长,那这人怎么处置?” “他妈的敢偷我的女人,这让外人知道,岂不毁我一世英名。西北角上是片乱葬岗子,你俩挖个坑把他埋了吧。” 说着到薛耀祖身边,打兜里掏出个手帕子样的东西塞到他嘴里。顿时一股酸臭的汗味熏得他差点吐了。 “妈了个巴子的,看你还敢动我老婆!我活埋了你!”重重的几拳打在薛耀祖脸上,立马眼眶肿起来了,他几乎看不见东西。 边上有人抡起枪托,先是劈头盖脸朝他身上砸,最后又朝他下身要害部位,极其yin毒地捣了一枪托。他疼得顿时倒地,身体蜷缩成一团。 半昏迷中,他听到林秋月喊道: “放了他,邱大桶!你放了他,我跟你回家。我答应你去女校,也不再见他。要不然的话,我就死给你看,让你那一千块大洋打水漂儿!” 薛耀祖看不见她的人,不知道林秋月说这话时做了什么。只听到邱大桶大喊; “哎呦呦,姑nainai,这可使不得。我可舍不得你死,我的小心肝啊!你们俩,看在夫人面子上,把他放了吧。” 那俩人丢下他,其中一个又朝他头上踹了两脚,他彻底没了知觉。 ------------ 第十四章 旧爱陈伤(二)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到路边上去的,也不记得到底死过去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头发湿漉漉搭满了冰冷的露水,衣服也是湿的。凝固着一块块暗红的血迹。 他匍匐在路边,像条无人问津的破棉絮,只等拾荒的乞丐路过捡起。天刚麻麻亮,路上静得没一个人影。只有草棵里的蟋蟀,用叫声陪伴无助的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趴在路边的薛耀祖,耳边终于听到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还有车把式有力的吆喝声。他知道,自己有救了。唯恐赶车人看不到,他使出浑身力气往路中间挪动了下身子, 然后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扬起一只手臂挥动着。 把式看到他,吓了一跳,喝停了牲口,刹住车。自己麻利地跳了下来。这一宿的折磨,薛耀祖已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 赶车人拿过自己的水葫芦,几口凉水灌下去,他总算断断续续报清了家门住址。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赶车人见出血不多,估摸应该能撑到家。也不敢怠慢,忙抱他上车,吆喝着两匹牲口,一路小跑着就奔田家务而来。 薛家那动静就不用说了,贾夫人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光剩下哭了。薛振坤拿出几块大洋谢了赶车人。亲自去镇上急急请来老韩大夫,到家给儿子会诊。 老韩大夫仔细查看身上的伤势,把过脉相。慢条斯理地说道: “身上头上淤血肿胀严重,但所幸筋骨未伤,用些活血化瘀的药,也就好了。现在看最令人担忧的,是下体的伤势较重。如果伤到里面的要害部件,我恐怕治得了皮,治不了瓤,爱莫能助了。” “那依您看来,怎么治好呢。” “还是在家给少爷调养一两天,体力恢复了。尽快上北平城里去看看好点的西医吧,不要给少爷耽误了。” 薛振坤两口子闻此言,惊恐万分,第二天就带上儿子,到北平城的协和医院诊治。车马劳顿,着急上火自不在话下。 忙乎了一月有余,薛大少爷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全家人欢天喜地。贾夫人私下问丈夫: “祖儿这是好利索了?不会坐下什么病根吧?” “唉,该花的钱都花了,能治的也全治好了。剩下的,只能看咱薛家的造化了。” 贾夫人又是卜卦算命,又是烧香许愿。连薛振坤都跟着破天荒地,吃了一个月的斋,没进城去寻花问柳。只求老天开恩,保佑薛家的单脉独苗,能彻底痊愈。 病愈后的薛耀祖换了所学校,继续念书。从此再没见过林秋月。 他哪承想,自个就此丧失了做男人、做父亲的权利!此刻的他,对昔ri旧爱恨之入骨。往ri的绻缱眷恋,早已经荡然无存。 林秋月啊林秋月,你不该骗我,更不该拉我做垫背的。 像你这种害人jing,找邱大桶这样的草包混蛋,已经算便宜你了。应该让你找个呆傻痴孽的,或者干脆是个痨病腔子、长梅毒大疮的! 他仰望黑暗中惨白的屋顶,满怀对林秋月的怨恨,用恶毒的语言在心中诅咒着她。 低头看看,无辜的娇妻还被蒙在鼓里。睡梦中的她,似乎并不安稳。身体蜷成虾状,不时会翻身呓语。 他内心涌起一阵愧疚。悄悄俯身,亲了一下她黑瀑一样散开的秀发,又替她掩了掩被角。他实在没有勇气把实情告诉她。 “你一宿没睡?” 青儿不知何时醒了。望着黑暗中发呆的他,喃喃问道。 “嗯,正要睡了。你踏踏实实地睡吧。” “耀祖,我不再问你缘由了,只要你去看病。” 她朝他身边偎了偎。 “好,我答应你,忙完这两天就去找大夫,快睡吧。”他心里清楚,求医的希望有多么渺茫,可他不忍看妻子失望。 可怜的青儿,本该正享受着浓情蜜意、缱绻难分的蜜月。却遭此重创,守着个难言的苦楚。白天,还得在人前装做没事人似的,强颜欢笑。 只有到了夜晚,面对成双的红烛,小夫妻相对无语的时候。她才可以毫无顾忌地,一任心底的泪水,奔涌而出。任何的肌肤之亲,都会让痛楚和无奈变得越发真切。 薛耀祖也一样,备受折磨。娇妻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引动他体内强烈的yu望。 为了避免新婚第二晚的事,再次发生。青儿提出两人分开睡,一人睡炕头,一人睡炕脚。中间放两床折成长条状的被子,作为楚河汉界。 薛耀祖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他试探xing地问了一句: “那过界的怎么处罚?” 一句话把青儿逗得破涕为笑,她认真想了想,“听主罚人的,随时定。” “嗯,不问原因,都不例外?” “被胁迫的不算。”她料到他要耍花招。 “被胁迫的不算,那怎么被诱惑的就算呢?” “你不讲理,不跟你说了。”青儿要恼,瞪了丈夫一眼。 “好了,我知道了。只想让你能高兴着点儿。” “唉,什么时候你病好,我才能真的高兴。” 青儿暗忖,刚过门,婆婆就提要早点抱孙子。看这阵势,不出三五个月,抱怨声就该来了。想到此,她忍不住又是一阵落寞。 半个月后,薛耀祖就回校继续念书去了。青儿明白,他暂时不想让爹妈知道看病的事。便悄悄叮嘱他,一定按时去诊治。 送走了丈夫,青儿心里更空了,强烈的孤寂感油然而生。她想家,想念父母兄弟。可她清楚,新婚蜜月期满,才可以回娘家“住对月”。无奈,只能想个折中的办法。 晚饭的餐桌上,她就对公婆说: “妈,耀祖念书走了。我闲着没事,想白天的时候,去我爸店里看看。” “哟,那可不成。你一个刚过门的少nainai,怎么能去那儿抛头露面的。让人家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薛家养不起媳妇了。”话刚一出,就被婆婆贾氏给否了。 青儿笑笑,就没再言语。 “你要是闲着,想解闷,就做点女红。给我绣双鞋,要不就给我绣件旗袍吧。”贾氏觉得刚才的话说的还不全面,又补充说。 见儿媳妇一直笑着没答话,薛振坤替她回绝道: “行了行了,你那些衣裳,永远也没个做完的时候。这刚过门十多天,还没出蜜月呢,她想到哪儿逛逛,解解闷,就让她去吧。只是别在亲家那站柜台就行。” “知道了,爸。”这次青儿爽快地答应了。 贾氏不好当着儿媳妇面反驳丈夫,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里话你倒挺会送人情的。 薛振坤装做没看见,继续就着一盘酱猪肘,有滋有味地喝着自己的小酒。 自打青儿过了门,他觉得家里家外,都显得亮堂了。有这么可人的儿媳在身边转,他顿觉神清气爽,自个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酒喝的也越来越勤,越来越有滋味。 贾氏的不爽,青儿全看在眼里。为给她找台阶,她给婆婆让着菜。甜甜地叫到: “妈,您再吃块鱼。” “爸,我再给您满上点。” 青儿知道,这顺序此时绝对不能错了。 薛耀祖手中拿着医生的诊断书,想死的心都有了。“器质xing病变,功能高度损伤。”这几个字,他是反复追问了医生三次,才不得不接受其中的含义:功能丧失且不可逆转。 他彻底地绝望了,心如死灰。在崇文门街上失魂落魄地走了很久,才拦下一辆洋车。车夫问他去哪儿,他想了半天,才无力地回了句:“火车站。” 他要尽快回家,回到亲人身边。再一个人呆下去,他怕自己会想不开,寻了短见。 ------------ 第十五章 打市霸 刚从青儿出嫁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朱嘉贵猛然发现,粮食开始吃紧了。市面上的粮价像线提着一样,一天高过一天。他急了,把犟牛程府叫到一处。 “不行,我们得赶紧买粮备粮,这两天的粮价像疯了一样,天天在涨。” “嗯,这是大事,这涨的也太快了。头两天一石粮才五块钱,现在得七、八块了。” “明天咱就去集上,买上几车粮食回来。” “不用买那么多吧,咱几家有两车足够了。”程府说。 “要是只管自个,那咱可就彻底跑偏了。当初咱可是定的既劫富,还要济贫。看这阵势,村里至少要有一半的人家,难过这个年关了。正是需要咱拉一把的时候。” “嗯,这倒真是,家里能吃的都嚼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得有揭不开锅的了。” “所以,得赶快拿出我们的储备钱,多买上几车粮食。帮大家过了这个坎儿。” “行,明天咱就动手,附近几个集市咱挨个转。走上两三个集,也就买够了。 第二天正是镇里的集ri,三人一早,便赶着马车直奔粮市。看了几车粮食,一问价都是按斤称,十个子儿一斤,少一文都不卖。 仨人一算这一百斤就十块钱,这又涨了。那也得买啊,正准备掏钱成交呢。 突然传来一阵铃铛响,一个黑脸汉子赶着一辆牛车,牛脖子上系着俩铜铃。一路叮叮当当,慢条斯理地进了市场。车上装满麻袋,看样子也是粮食。 嘉贵迎上去吆喝道: “爷们儿,车上装的什么啊?解开麻袋看看。” “棒子粒儿,来,随便看,看好了再说买不买。”黑脸汉子停住车,把鞭子一撂。跳下来,麻利地搬下一麻袋,戳到地上,解开绳子。 嘉贵抓起一把玉米粒,看着颗颗籽粒饱满,放在嘴里一咬,嘎嘣脆,没半点水分。 “多少钱一斤?” “七个子儿。” “每袋全这样吗?别把长了虫子的卖给我。” 嘉贵一听,这份便宜啊。就想收了。 “爷们儿,你要不信我,就挨个打开看看。不过可有一样,看好了不买可不行。” “放心,只要货好,我全收。”嘉贵随手挑了几袋,打开确实都和前边的差不多。 他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是个实诚人。 “成,咱过秤吧。” “等等,他的货我全要了。你要买,只能那边挑去。”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四肢粗短,满脸横肉的家伙。 “这半路怎么跳出个横插一杠子的,你懂不懂先来后到啊。”嘉贵看着横肉脸问道。 “什么先来后到,到了这儿就得听我的。你还有多少,这价钱我全收。”他问黑脸汉子。 “你这人不讲理了。人家先问的价,货都看好了。我不卖给你。”卖主也替嘉贵说话。 “嘿,他的钱是钱,我的就不是了?我今儿还就非买不可了。”说着上前一拽牛缰绳,拉着车就要走。 那黄牛一看,赶它的是个陌生人。耿着脖子,死活不肯走。他抄起鞭子狠抽几下,牛还是瞪着俩大眼不动。 黑脸汉子见他打自己的牛,冲上来就和他抢缰绳。 这家伙见有人拦他,怀里随手抽出一把尖刀。指着黑脸汉子: “松手,快松手,你听见没有!” 黑脸人一看锋利的刀尖对着自己,心里就有点发毛了。手一缩松了缰绳。 横肉脸举起尖刀,就要往黄牛的屁股上戳。还没等刀落下,早有人一脚踢飞他手中的短刀。他“哎呦”一声捂住腕子,接着右臂被人拧到背后,头被死死卡在牛背上。 打他的是犟牛。 “好小子,动手啦。”他脸憋得通红,使出吃nai的力气,朝身后大喊道:“哥几个,动手了,快抄家伙!” 只见后面几辆粮车上“噌噌噌”,跳下来几个人,个个手里拿着把雪亮的牛耳短刀,向朱嘉贵三人包抄过来。 原来,这是一群长期守在集市上的混混,为首的叫崔八。就是中间那个披着黑棉袄,敞胸露毛的高个壮汉,胸前纹着一只斑斓猛虎。他们靠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哄抬市价谋生。常摊儿的生意人都认识他们,全避而远之,不敢招惹这帮街痞。 今天市上这几车粮食,除了黑脸汉子的牛车,全是他们自己的。其他卖粮的来了,不是被低价强收了,就是干脆被轰跑了。 七、八个人,拿着牛耳尖刀,朝三人步步逼近。朱嘉贵和程府两人,抱着肩,脸上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这崔八心里就犯了嘀咕,往常碰上敢乍刺儿的,一看这阵势都早撒丫子跑了。今儿这仨人怎么不见跑,也不见抄家伙。这是唱哪出儿啊,显然没把我的人放眼里啊。看来今天碰上硬茬儿了,这架不好打,弄不好不光见血,还要出人命。 他这一犯嘀咕,气焰就矮了不少。毕竟是为挣钱出来的,摊上命案可就不好混了。 “哎哎哎,我说哥儿几个、爷儿几个。这不麻利的卖粮赚钱,怎么动刀子了?”说话的是个蓄鼠须的读书人,穿件带补丁的大褂。 嘉贵看来人有点眼熟,猛然想起,这不是给自个算命的陈全嘛。 “陈大哥,你怎么跑粮市来了?” “我是路过,正要去里面摆摊。” “陈全,你一个读书人,别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手上的刀不长眼。”崔八嘴上还在充硬。 “八哥,大家出来可都是为赚钱的。这青天白ri的,为抢一桩生意,就拿着刀打群架,弄不好再放倒一个两个的。以后,谁还敢来这集上做买卖啊。伤和气事小,断了财路事大啊。正好,这兄弟又是我朋友。怎么着,给小弟个面子,散了吧八哥?”说完,依旧面带微笑,捋着鼠须。 崔八强弩之末,还想捞回点便宜,挽回点面子,嗡声说道: “散了?可以,把我兄弟放了,把这车粮食也给我留下。” 犟牛一听这气啊,说半天没说一样,还想要粮食。没等两位哥哥说话,他就已经怒了: “好,要人是吧,给你兄弟!”一伸手拽起满脸横肉的家伙,单臂拎起,举过头顶,用力往前一掼。 可怜这个一百多斤的汉子,像只小鸡似的就被扔出去了。幸好崔八的人反应快,一把给接住了,否则,肯定摔成柿饼了。 “粮食你也要是吧,好,你接好了。”又是单臂抓起三百多斤的大麻袋,举起来,朝着对面的人群,“刷”就扔过去了。 吓得那些家伙急忙闪身躲避。心里话:“好嘛。哪来一鲁智深啊,耍三百多斤的麻袋包玩。这要让他砸中了,脑袋非钻腔子里去不成。” 麻袋落地绽开,金黄的玉米粒撒满一地。 “还要吗,要还给你!”犟牛余怒未消。 对面那些人脸都吓白了,崔八最后一点气焰,也给生生憋回去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行了三位,我今儿认栽。ri后再碰面,咱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都散了!”说着话,刀一收,回去守粮车去了。 这时朱嘉贵,才算抽出空来,和陈全寒暄。 “陈大哥,你真是我的贵人啊,每次见面都帮兄弟。” “哈哈,正好赶上了。你这位兄弟真勇武啊。”他赞许地看着犟牛。 “这我俩兄弟,这是犟牛,那位是程府。陈全陈大哥,能掐会算,比诸葛亮都神。” 四个人亲热地寒暄一会儿,嘉贵猛然想起什么:“对了,大哥,上次就说请你喝酒,你有事。咱择ri不如撞ri,就今儿了。正好我俩兄弟也在,你就别再推辞了。” “别别,你看着这一车一地的粮食。你还是先过了秤,把粮食拉走吧,人家卖主还等着呢。既然彼此都成兄弟了,咱有的是见面机会。我先走了啊。”说完话招招手,朝里面走了。 嘉贵目送陈全远去。一拍犟牛肩膀感慨道: “我兄弟真是平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啊,牛!把那群混混镇住了。” 程府笑着接道:“不光把那些人吓着了,把咱卖粮这大哥也给惊着了。” 再看黑脸汉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好好一车粮食,无端地惹出这么多是非来,他心里叫苦连天。 “大哥,等急了吧。咱这就过大秤点钱。” 拿来一杆打五百斤的大秤,秤杆前部栓个绳结,当中留个绳环,要能穿过一根木杠。秤钩钩住麻袋口,嘉贵和黑脸人分别抬木杠两端,抬至麻袋离地悬空,程府打着秤砣,犟牛负责计数。 粮食悉数过了秤,嘉贵将码好的一摞大洋递到那人手上。三人正要上车,卖粮的黑脸汉子就苦着脸说道: “你们三位好汉拍屁股走了,我可是担心半路上,被刚才那帮人算计。” 哥仨一听,都笑了。程府说:“跟着我们的车,直接把你送到家炕头上。” ------------ 第十六章 救命的嚼谷 还好,黑脸汉子窦庄人,就在高粱洼村北,相距四里,刚好顺路。 嘉贵看他车跟着吃力,让两匹马放慢了速度。他把鞭子交给程府,自己则跳下去,上了黑脸人的牛车。 黑脸人正在卷烟,见朱嘉贵跳上来,把烟荷包递给他: “卷一炮?” 嘉贵看看金黄的烟末,抽出一块裁好的毛头纸,捏了撮烟末,均匀地撒成一条,学着对方的样子,笨拙地卷了根烟卷出来。 黑脸汉子笑了笑,把洋火递过他。朱嘉贵点着了,猛吸一口。一股浓烈的烟团在嗓子眼儿里来回打着转儿,噎得他哏喽哏喽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哈哈,有劲儿吧?这可是正宗的关东烟啊。” “真有劲儿,顶嗓子。” “慢点儿嘬就好了。” 俩人互报家门,开始拉起家常。黑脸汉子叫窦长富,兄弟三人同跑口外,靠两地倒腾货物赚钱。今年一看灾荒连连,粮价看涨,就捎带手倒起粮食。谁知刚进粮市,就碰上这么一出儿。 “窦大哥,你还有货吗?” “你还要多少?” “再来个三、四车。” 窦长富疑惑地看着朱嘉贵,说:“你不会也是贩子吧?” “哥哥,你还真看走眼了,我不是生意人。这买的可都是口粮,青黄不接的时候救命用的。” 窦长富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倒不像信口胡邹的,也就不再多问。 “我家大概还有两车货。不够的话,你着急就从市上现抓去。不急,就等半个多月,我再倒腾回来。不过价要随行就市。”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把那两车货拉走,先给你定钱。”朱嘉贵掏出几块钱递给他。 窦长富把他的手一推,“不用了,我信得过你。不然的话,这两车我就不卖你了,坐等涨价。” “哥哥走南闯北的,也是敞亮人,我这儿先谢了。”嘉贵一抱拳。“这口外,我是没去过,新鲜玩意儿多不多?”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想赚钱,还是能想出些门道儿来的。”窦长富弦外有音地说。 “噢……” “等哪天有空儿,再和你聊吧。好了哥儿几个,我到家了。就这排第二家,进来喝口茶再走?” 两人说话搭理儿的,不觉已到了窦庄村口。 “不了哥哥,咱一言为定,明儿一早我就过来找你。” “好,我等你。” 朱嘉贵跳回自个的车上,继续赶路。他和那哥儿俩嘀咕道:“窦长富常去口外做生意,不知道那儿有什么赚钱机会。等明年开chun儿,咱也去口外转转。” 那俩没言语。 “大哥,我咋觉着从打回家后,你就一直不高兴呢。心里有事儿,就和兄弟说说嘛。” 程府苦笑一下:“没事儿,只是和墩子妈拌了几句嘴。” 犟牛给嘉贵递了个颜se,话题就此打住了。 “他家还两车货,明天咱过来拉走。要说这粮放在我姥姥那儿最好了。有空房子,高墙大院的,门户也紧。不过我担心运过去太扎眼,给老人家惹麻烦。” “这年景,谁看着这么多粮食,都会眼红心痒。”程府说。 “那咱放哪儿?” “三家分着放。”程府又提议。 “就咱两家放吧。犟牛那儿土墙柴门的,怕被贼惦记上。唉,干脆还是都放姥姥那儿得了。咱白天各忙各的,晚上有空都到杨庄子聚齐。免得我爹妈问这问那的,也免去程府和嫂子解释。” 除了几家人的口粮分掉一车。其余四车粮食,都在夜里,悄悄拉到了杨庄子。堆满了杨三顺的三间东厢房。嘉贵用木板把窗户都封死,锁好了房门。 “我外孙子这又是唱哪出儿啊,这些粮食够吃几年了”杨老太说。 “姥姥,千万别和外人说,更别和我爸妈说。 “俺们要学‘燕子李三’。”程府说。 “什么,学他?再把这些粮食一点点偷走是吗?” 三人一听,肚肠子都快笑断了。粮食的事总算落听了。 一进腊月,接连落下三场雪。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堆积出一个晶雕玉琢的世界。chao白河如一条银se巨龙,随时会腾空飞去。外面的景se虽美,可家里ri子却越来越不好过了。 大雪封门,高粱洼小门小户的农家,粮囤吃空了,米缸也见了底。女人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下锅充饥的了。人们忍饥挨饿,想着是该去铲冰剥树皮吃,还是和牛马去争草料。<耕,让他想办法。chun大伯将前后街十几个甲长都招呼到一起。这其中,就有高粱洼的两个大户,李瑞和张麻子。<大伯自己先做个表率,捐出两石粮食来。甲长们除了李瑞捐了一石,其他人你攀着我,我瞧着你。磨磨唧唧,谁都不肯先出血。<大伯急了:“张福(张麻子)一石,剩下的一家五斗。谁说没有,我就让全村人端着碗上他家!”好歹凑了八石粮食。虽然对几百户人家来说,是杯水车薪,总算可以先喝两顿粥了。 &大伯自家都吃上顿没下顿呢。 很多家真的拿麦秸干草用铡刀斩段,放白灰水浸烧两天,然后上锅蒸了吃。 弄得人的排泄物和骡马的没什么区别。 是夜,几个蒙面黑衣人骑着马,在村里走街串巷。马蹄上裹着麻袋片,背上驮着布袋子,悄无声息地走着。每到一家,便停在门外,从墙头上扔进去一个布袋。 第二天早晨,人们满怀惊喜,发现从天而降的粮食。像是还在做梦似的,很多人都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唯恐这真是一场美梦。 粮食!终于又有粮食吃了!高粱洼的乡亲们,都感觉是提前过上年了。这时候,还有比粮食更诱人的年货吗! 每隔半个月,惊喜就会重现一次。 腊月二十三这天,家家户户祭灶的时候,口中念叨的,全是托灶王爷上天的时候,把救命恩人的善举多言表一番。 朱嘉贵兄弟三人,虽是做善事未留名,但心底那份欣慰和满足感,真是比吃山珍海味都美! 犟牛更会锦上添花,在小年晚上,笑呵呵地对两位兄长说:“你俩没急事的话,明天都跟着我去蔡家营,给女方家下聘礼去!” “成了?”俩人齐声问。 犟牛喜笑颜开,重重地点点头。 “嘿,太好了!”那哥儿俩都由衷地替自家兄弟高兴。<儿,友财的房子和你的一块儿起。到时候,咱来个既暖房又成亲,双喜临门!”朱嘉贵兴奋地提议。 ------------ 第十七章 招摇的红杏 程府回到家,最烦看到那把锈迹斑驳的老鱼锁把门,见着它就无名火起。 他强压住怒气推开门,院子里死寂,屋里漆黑一片。抬腿迈进堂屋门,一不留神,踩到什么,咕噜噜直打滚。他掏出兜里的洋火,划着了一看,是撂倒的烧火棍。他没好气地抬起一脚,把烧火棍踢飞了。 点着油灯,四处照照。锅冷灶凉,屋内空空荡荡。 女人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临走的时候他问:“去几天?”她连锛儿都没打,随口就来了句:“住着看,说不准。” 他知道,这个“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的贱娘儿们,心从来就没放到家里,更不在他身上。他去青峰山这二十多天,她可是由了xing儿了,居然敢把那个野男人留宿在家里! 当他归心似箭,兴冲冲一脚踏进家门的时候,却看到他俩大白天,当着墩子的面搂搂抱抱,打情骂俏的,肺都要气炸了。直到今天想起来,他都气的肋叉子疼。 别说,这女人真抗打。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敢护着那小子,让他先跑了。 回想想,打成亲这六七年,他和这女人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似乎就没过过消停ri子。 成亲那天,他胸前带着大红花,兴高采烈地骑在马上。正寻思着晚上洞房花烛的甜蜜,心花怒放的时候。 谁承想,人群一阵sao乱。那小子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像个寻死觅活的娘儿们似的,抹了脖子,横倒在血泊中。 他回头看看花轿,盖头下边,他的新媳妇儿小脸煞白,差点从轿上摔下来。仿佛新郎官不是他,是那个倒在血泊里男人!那眼神儿,全是绝望,他到今天都记得。 他心底的所有美梦,他辛辛苦苦花十几年构筑的美梦,转眼间便轰然倒塌了。 洞房之夜,那女人平躺在炕上,叉开双腿。活像一条躺在案板上的死鱼。脸上如果没有那点胭脂罩着,盖张纸就哭得过了。 不管他怎么逼问:“那人是谁?”她始终都一声不吭。一气之下,他动手打了她一巴掌。 都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他和她的仇疙瘩,从新婚结下了,从来就没解开过。而且一团乱麻一样,越搅越大。 这女人很少有笑模样,巴掌大的小脸永远绷着。别说,就婚后第一次住娘家回来,他看见她笑了,脸上少有地泛着红晕。 他还以为是见了娘家人,心里头高兴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那小子没死,两人又勾搭到一块儿了。 女人怀上墩子,他压根儿没觉着有多高兴,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直到孩子落生,他着急火燎地猫着腰,在孩子肉嘟嘟的小脸儿上找了半天。直到看见那俩圆圆的张风耳朵,和自个的一摸一样。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了当爹的快活心气!现在想想,挺对不住儿子的。 肚子饿的咕咕叫,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端着灯里里外外,翻腾了半天,也没找到现成吃的。 赌气一口吹灭灯,饿着肚子上炕睡觉。 第二天一早,朱嘉贵胡乱洗了把脸,连早饭都没顾得吃,套上车就要走。杨氏追出来问他上哪儿,他匆匆回了句:“给犟牛老丈人家送聘礼去。” 杨氏一听高兴了,还想再多问点细情。怎奈儿子一扬鞭子,早跑出去老远了。 犟牛、程府手提着大坛小罐的,没等车停稳,就开始往上装。 “怎么置办这么多?” “不还有媒人呢吗,崔金花的嘴脸,你是没见到呢。” 装好东西,三人跳上车,直奔东头老顾家。到了顾老五门上,犟牛提着东西,一路喊着婶子就往院里走。 放下谢媒礼,见崔金花一脸不满的表情。犟牛忙往塞了两块大洋给她,央告到: “婶子,咱动身吧。女方那儿该等急了。” 崔金花这才慢条斯理地,拿鞋把子提上鞋。戴了帽子,叼着烟袋,神气活现地往院里走。临上车,还不忘埋怨一句: “犟牛阿,你买那猪头也太小了。还有那酒,那是几斤的坛子啊。”见没人接她的话茬儿,才悻悻地,一扭肥硕的屁股,坐到车上。 嘉贵皱了皱眉,要不是急着想把兄弟的喜事落听,他真想一脚把她踢下去。 趁她还没坐稳,嘉贵狠狠一鞭子,抽在驾辕的灰马耳根处。马吃疼身子一绷,尥蹶子猛跑。车一下蹿了出去。 崔金花光顾抱怨,根本没反应过来。身体后仰,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幸亏犟牛扶了她一把。 “哎呦,慢点儿啊,老四,你猴急什么嘛,又不是你娶媳妇儿。” 三人忍住笑,看着她一个人耍宝。 快马加鞭,车轮飞转,转眼十多里地就到了。 崔金花又向左又向右地,给嘉贵指着路。终于她喊了句:“停下停下,到了。” 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见老丈人一家。犟牛开始紧张了,手心隐隐在冒汗,都不知该往哪儿搁了。 崔金花下了车,还没进院门,就开始喊上了: “三哥啊,我来了。把你女婿给你带来了。” 屋里早有一对老夫妻,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男的是个小瘦老头,花白的头发,看上去很随和。老太太稍胖,慈眉善目的。 “来我给你引荐引荐,这就是你女婿,大名张富田,小名犟牛。” 老两口一看,犟牛健壮魁梧的身板,憨憨厚厚的相貌,挺招人待见的,笑得很开心。 “犟牛,别秋后的兔子似的发愣了,快叫人啊。” 犟牛红着脸,叫了声大爷大妈。 一行人被让进堂屋坐定,老太太隔着门帘,朝西屋喊:“小玲啊,快给客人倒茶。” 门帘一挑,出来一个穿蓝粗布棉袄,小巧玲珑,五官jing致的姑娘。低着头,红着脸给大家挨个斟水。 “犟牛啊,这就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崔金花咋呼着。 犟牛红着脸,偷偷一瞟,恰好和女孩儿的眼光撞上。原来女孩也在偷偷打量他,四目相对,俩人都慌忙躲避,低下了头。 犟牛心中暗喜:姑娘个儿是不高,可挺俊的,眼光柔柔的,很沉稳。 姑娘斟好水,转身又羞答答躲进西屋。 “三哥三嫂,我给你们找这女婿,还满意吧?” 老两口满意地点着头。老头儿盯着犟牛,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闺女过门?” “您二老要没意见,我打算明天端午节前,就把喜事办了。” 老两口换了个眼神,感觉挺靠谱儿,时间也不算仓促。 “那我们就等你选准ri子了。小玲属小龙的,行嫁月是三、九两月。你最好让先生,把ri子定在三月里。”老太太叮嘱道。 ”行,我记住您的话了。”犟牛答应着。 该说的话都说定了,崔金花起身告辞。小玲又羞答答地,走出来相送。红彤彤的小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 一行人上车离去。崔金花的片儿汤话又来了: “本来下聘礼,都是男女双方父母见面。你老家儿都没了,就一眼神不济的nainai。没办法,让你直接见人姑娘本人了。你占大便宜了犟牛。” 犟牛心里高兴,陪着笑。 “老四,看我选这姑娘咋样?” “不错,人长的挺好看。” “嗯,信得过你婶子,你的婚事也包在我身上,保准儿给你找个比小玲还俊的。”原来,她在拉下笔生意呢。 “不敢劳您大驾,我早有意中人了。” “找好了,我怎么没听说啊?”她一脸失望。 “您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不知道就对了。” “怂孩子,没大没小的!”崔金花瞪了朱嘉贵一眼,懒得再搭理他。 嘉贵心里话:谢天谢地,耳根子终于清静多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地,看见前边有头毛驴,上面坐着穿红袄的女人。牵驴的是个小伙子,看背影二十出头。两人像小两口,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 女的边走边嗑着瓜子,还不时往仰脸看她的男人嘴里,送上几颗。 朱嘉贵觉得,女人背影看着眼熟。猛然一下,他认出那是程府的媳妇儿。不由转过头来,正和程府铁青的脸打个照面。只见他双手握紧拳头,面目有些狰狞。 还没等嘉贵反应过来,他已经纵身跳下车,三步并两步追上去,一拳打在牵驴的男人脸上。 ------------ 第十八章 舍不舍? 犟牛也紧跟着跳车追过去了,一把抱住了程府的腰。 “哟,这不程府媳妇儿吗,怎么跟这小伙子黏糊到一块儿去了?”崔金花说。 “你给我闭嘴!”嘉贵转过头怒斥道,急忙靠边刹住车。 崔金花下边的话,连同瞧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歪心眼儿,瞬间都被朱嘉贵吓了回去。 牵驴的后生正是那个严宽,此时已经被打得顺鼻孔喷血了。 女人看着从天而降的丈夫,倒挺镇定。她一片腿儿从驴背上轻盈地跳了下来。眼光迎着程府喷火的眼神,微微一笑。 “真巧啊,又让你瞧见了。” “你个不要脸的**!”程府被犟牛死死搂住,动弹不得,急得双腿像青蛙一样上下蹦着。 朱嘉贵上去也给了严宽当胸一拳,骂道:“好小子,跑这儿占便宜来了。” “朱嘉贵,这是我家屋里的事,你少掺和。”女人拦住他。 嘉贵看着她:“嫂子,你让兄弟说你什么好呢。你还知道是屋里的事啊,没事跑大道上来散来?得了,咱有话回家摆去吧,上车吧您呐。” 女人迟疑了一下,对严宽说;“我跟他们回去,你先走吧。”说完没事儿人一样,扭着细腰,款款上了马车。 朱嘉贵又回身冲严宽咬牙说道:“她一天还是程家人,就别再让我看见你!”摆摆手,让犟牛把程府架上车。 众人全跳上马车走了,只留下满脸血污的严宽,还有那头一身轻松的驴。他气急败坏地啐出一口血沫子,低头一瞧,里面还有两颗被打断的黄牙。 崔金花难得这么懂事,就近下了车,扭着肥圆的屁股,自己往家溜达。 几个人沉着脸回到程府家。坐定之后,朱嘉贵先打破沉闷说道:“按理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和犟牛俩兄弟不该掺和什么。可瞧你俩这阵势,也是‘冰冻三尺,非一ri之寒’了。没人搅合搅合,就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怎么着,都说说吧。嫂子,你先来。我哥哪点对不住你了,你就直接说。真是他的不是,当兄弟的替你出气,收拾他。” “他?他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对不住我的,是瞎了眼的老天爷,还有我那糊涂的爹妈。”女人撇撇嘴,不咸不淡地说。 “听这话,你是觉着跟我大哥在一块儿不合适?” “合适不合适你问问他自己。” “还他妈有脸问我?打过了门,你消停过吗?一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就想着那个野男人!”程府忍不住插话了。 女人马上反驳说:“你话别说那么难听成吗,他不是什么野男人。他叫严宽,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要不是因为两家素有恩怨,爹妈非逼着我嫁给你,今天该在一块儿的是我们俩。” “嗯,要是我没听错的话,你是铁了心跟他的。”嘉贵说。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说什么都没用了,爹妈不会答应的。” 嘉贵搂着程府,来到西屋。“看来,打骂都不顶用的,人家心就没在咱这儿。哥你自个儿掂量掂量吧。” 程府想了想,说道:“先晾着她,让她跟她爹妈商量去吧,我套车把墩子接回来。” 哥儿俩又回到东屋一看,犟牛也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女人。 “你是在这儿过年,还是回娘家过?”程府问她。 “嫂子,听兄弟一句劝,不管怎么说,先在家过个团圆年。有什么事节后再说,这样对老家儿对孩子都好。” 女人想了想,没说话。 “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我得去接我儿子回家过年。”程府边说边往门外走。 朱嘉贵和犟牛也跟着起身告辞。 女人说:“我也回去。” 程府赶着马车,女人坐在旁边,低着头若有所思。他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一阵轻松。原来这件耻辱的事,憋在他心里太久了。像块沉重的磨盘压在他心上,视名誉如生命的他,连和兄弟说的勇气都没有。 今天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他却反而轻松了不少。 见儿子心切,程府快马加鞭地跑在田间土路上,身后滚起一道长长的烟尘。很快就到女人娘家。 进了门,墩子正在院子里玩耍。见到他高兴地扑了过来。嘴里连珠炮似的喊着爸爸。他俯下身,一把抱起宝贝儿子,在肥嘟嘟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岳父岳母笑脸相迎,把他让进屋来。 “我刚还在和你爸念叨,玉珍带孩子回来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你接来呢?你俩没闹别扭吧。”岳母边斟茶边问他。 看着二老的笑脸他原本想说的话,在舌尖滚了两滚,还是咽回去了。“您别忙乎了,我就是接他们娘俩回去过年的。您年货备齐了吗?” “也没什么好备的,知道你爱吃瓤豆付。你爸做了一大盆,冻在外面缸里呢。又杀了两只鸡,就等你们初二过来了。”岳母笑呵呵地看着他。 俗话说:“丈母娘疼女婿,实打实。”此刻老太太眼神儿里的疼爱,却剜得他心直疼。他真害怕有朝一ri,再也看不到这眼神儿了。 “您不用总惦记我们,初二我会都带齐全的。爸,您想喝谁家的烧酒?” “那几家都差不多。天德泉的绵柔点。”老头磕了磕烟袋锅说。 “嗯,那咱就喝天德泉的。” “天冷,要不住下就早点动身吧,免得太阳落山,墩子坐车冷。”老太太把斗篷给外孙穿好了。还觉得不够暖和,又拿过一件羊皮袄,叮嘱闺女给外孙子在车上围着。 一家三口坐上车,走出老远了。程府回头看,老两口还在翘首张望呢。 一路上,两个大人都各想各的心事。墩子倒是兴高采烈地,非抢程府手里的鞭子,赶车玩。 道路颠簸,程府扶着儿子,生怕他一不留神摔倒。 女人眼光空洞地看着远处,想着严宽流血的鼻子,也不知伤的重不重?她又不满地瞟了一眼身边的丈夫。心里暗想:“生来就靠动手打人解决问题,整个儿一活土匪!”想到此,气又不打一处来。刚刚缓和点的脸se,又冷硬起来。 程府转头看看她,抽冷子问道:“怎么着啊,这ri子咱还过吗?” “你说呢?”她冷冷回道。 “哼!我哪知道啊?又不是我火上房似的地想和谁私奔。”他冷笑着。 她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有了崔金花有梗添叶的义务传播。程府媳妇儿的风流韵事,没等天黑,就已经传遍全村了。 程府赶车回来的时候,已经觉察出,人们看他们一家的眼神儿,多了很多丰富的内涵。尤其是那些好事女人,拼命往玉珍脸上打量,生怕漏过一根细小的毫毛。 这个狐狸jing别看平时话不多,勾引野汉子功夫可不软。以后可得看好自家的男人,让她没机会可趁。 茶余饭后,有了这个消食醒酒的话题,这年过得肯定有滋有味。 玉珍低着头,把羊皮袄给儿子裹了又裹。搂紧他,生怕有谁会抢走她的心肝儿宝贝一样。看都不看那些好事的村人一眼。 真的到认认真真思量去留的当口,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视若仇敌的夫妻俩,就是两只大蜘蛛,在不知不觉间,编结着怨恨、中伤、委屈,甚至屈辱。可其实,还一块儿编结了这么多拉不断扯不断的东西出来。只是彼此像野兽一样,相互厮咬的时候,她眼里只瞧得见前者。 而此刻,一想到得生生扯断这些东西,她的心都疼,她犹豫了。 “把墩子给我。”刚到家,她就冒出这么一句。 程府瞧着她半晌,从牙缝儿里挤出三个字:“你甭想!” 女人瞬间几乎瘫倒于地,她彻底沉默了。 ------------ 第十九章 薛家的天 薛耀祖抱着末ri来临般的绝望,一头撞进家门,着实让他的父母双亲大惊失se。 “祖儿,你这是怎么了,病了吗?”贾氏握着儿子冰凉的手,心疼地问道。“喜鹊啊,快去给少爷弄碗姜汤!” 喜鹊应了一溜儿小跑着去了厨房。 “青儿呢?”薛耀祖有气无力地问道,眼睛寻找着妻子。 “她不是回娘家‘住对月’去了吗,还没回来。” “走几天了?我去接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唬得贾氏慌忙把儿子重新按到椅子上。 “哎呦,小祖宗,你先喘口气儿,急什么啊!先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了这是?” 薛耀祖抬头瞧瞧,爹妈那殷殷询问的眼神儿。他颓然崩溃了!哭喊道: “爸,妈!我做不成个男人,也做不成个父亲了!呜呜呜……”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贾氏和薛振坤定在那里! “你……你是指那次受得伤?”老半天,薛振坤才缓过神儿来,结结巴巴地问儿子。 他真希望儿子能否了他的话,哪怕卖房子典地,花多少大洋他都干!可是,儿子回答他的只有痛哭失声。脑子里“嗡”地一下,懵了,乱了。 他手撑着桌面,心里提醒着自个儿:“薛振坤,你是一家之主,你得撑住!你要倒了,就全乱套了。”稳了稳心神之后,他肥胖的身躯,一屁股跌回到太师椅上。 喜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了。一看这阵势,吓的大气儿不敢出。 薛振坤朝她摆摆手,她敛息摒气地放下碗,悄悄退了出去,随手掩上了堂屋的门。 过了半晌,薛耀祖才止住哭声,愣愣地呆坐着。 “看来,你成亲这么多ri子,根本就没有洞房,是不是?”贾氏用帕子边抹眼泪,边问儿子。 薛耀祖用痛苦的沉默,无声地回答着父母的提问。 “难怪我觉着她不高兴呢,像有心事似的。快把姜汤趁热喝了。”薛振坤总算稳住了心神。“咱再找好大夫瞧,西医不成,咱还看中医,总归会有办法。”他在给儿子打气,更是在安慰自己和老伴儿。 薛耀祖也缓过点劲儿来了,咕咚咚灌下一碗姜汤。他站起来,对父母说: “我去看看青儿。” “嗯,去吧,顺便带点年货给你老丈人家。”贾氏叮嘱儿子说。 把式鲁二套好了车,薛耀祖提上大包小包的年货,坐上车,去高粱洼看妻子和老丈人一家。 送走了儿子,薛振坤才叹着气,对贾氏说: “这真是命该如此啊!你说咱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就这香火这么弱呢?” “你也先别急了,先找大夫瞧瞧再说吧。把你急坏了,我更没主心骨儿了。”这时的贾氏,才让他觉得可人疼了不少。 临近年关了,十冬腊月的天气,阵阵小北风打在车篷子上,发出持续的“嗖嗖”声,像是谁总在耳边不厌其烦地吹着口哨。 薛耀祖此时心绪平稳了不少,他不顾寒冷,掀起车前的棉帘,看着车外的景se。 眼前除了鲁二赶车的背影,就是一片黄白混杂斑驳冬景。黄的是枯草败叶和泥土,白的是未化的冰雪。道路两旁,两排光秃秃的白杨树迎着北风,顽强地挺立着。 到河边码头了,鲁二谨慎地下车,看了看河面的冰层。 “怎么样,冻得结实吗?”薛耀祖说着话,也跳下了车,向河上跑去。 chao白河像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冰面上足有一尺厚的积雪,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在冬ri暖阳的照she下,泛着刺眼白光。两只泊好的小船,被结结实实冻在了冰面上,孤零零地动弹不得。 过往的车辆,在河面上留下两道明显的辙痕,还有牲口踏出的凌乱蹄印。薛耀祖踏上河面,使劲儿剁了两脚。冰层传来瓷实的“梆梆”声,丝毫没有震颤感。 “冻得结实着呢,少爷,你快上车吧,别冻坏了。”鲁二说。 “嗯,我这就上去,你一会儿就蹈着辙印走,没问题的。”他叮嘱说,眼睛依旧贪恋地眺望着。 眼前白皑皑的河面,无边无际。犹如一幅巨大无比的卷轴,一直延展向遥远的地平线。让薛耀祖顿觉眼界开阔,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了起来。 薛耀祖重新回到车上坐好,车子很快驶上了河面。 鲁二在前边小心翼翼地晃着鞭子,牵着那匹枣红se儿马的缰绳。冰面上的马蹄铁声,“嘎嘎嘎”地显得格外悦耳。车子平稳地一路前行,很快就过了河。 到了闻家门前,ri头已经偏西,过了晌午了。薛耀祖轻叩门环,开门的是夏婶。见到薛耀祖笑着招呼道:“哟,薛姑爷来了。”忙向屋内通报,“太太,大小姐,薛姑爷来了。” 冷氏和青儿娘儿俩打上房迎了出来。 “耀祖来了,冷不冷啊?快进屋。” “妈,这是我父母让给您和我爸捎的年货。”耀祖摘了帽子,毕恭毕敬地说。 “让老两口费心惦记着了!快进屋说话吧。”冷氏笑容满面。 “耀祖,你今天刚打京城回来的?”青儿给丈夫斟了杯茶。 薛耀祖点点头说:“回到家午饭都没顾得吃,就过来看你们来了。” “青儿啊,快去和夏婶说,给耀祖弄吃的。把赶车的也叫进屋吃点东西再走,这大冷天的。” 青儿答应着母亲,亲自去厨房给丈夫张罗午饭去了。 “冷吧,快喝口热茶暖和暖和。今儿别回去了,在这儿和青儿一起多住几天。”冷氏说。 “还行,天气挺好的,没觉得冷就到了。”薛耀祖陪岳母拉着家常。 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就陆续端进来了。薛耀祖一看,有砂锅豆腐丸子汤,一盘酱牛肉,一盘清炒藕片,还有一只小熏鸡。 “耀祖啊,饿坏了吧?先吃饭,咱边吃边聊。”冷氏对女婿说,“我给你把酒烫上。” 薛耀祖答应着,坐在桌前,开始享用可口的饭菜。青儿把烫好的酒帮他斟上,不时给他眼前的布碟里夹着菜。 冷氏看着小夫妻俩亲热的举动,满意地笑了。 晚上,俩人回到自己房间,薛耀祖一把抱住妻子。开玩笑地问她:“到了丈母娘家,是不是就没有楚河汉界了。” 青儿莞尔:“没了章法,岂不要乱了套。对了,你看病了吗?” 一句话,又点到薛耀祖的痛处。他的脸se立刻由晴转yin,心情也低落了。 他搂着妻子说“青儿,我要说了实情,你能经得住吗?” 青儿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看来事情远比她想得严重的多了。“你说吧,不管怎样,我们一块儿来承担。” 薛耀祖把医生的诊断结果,和妻子如实说了。青儿的心情也立马沉重起来,她摇着丈夫的肩膀说: “耀祖,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你说。” “不管多难,咱都别轻易就不治了,慢慢想办法。” 薛耀祖苦笑着:“那要是根本就没救了,还有必要折腾吗?我是害怕了,怕最后病没治好,在被折腾个半死。” 青了听了这话,心里揪得生疼。她捂住他的嘴说::“好了,进腊月都不能提死啊活的。咱不说了,大不了不就认命吗。” “嗯,你能这么想,我心里轻松多了。”耀祖抚着爱妻的秀发,问她:“明天跟我回家吗?” “啊,明天还没到满一个月呢,咱得图个吉利啊。先不走,你要不急着回学校,也不让你走,陪我多呆几天。” “好,听你的。”薛耀祖心里轻松了很多,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稍微一轻松下来,人一下子有了倦意,很快就沉沉入睡了。 ------------ 第二十章 丈母娘问诊 第二天,青儿起的很早。趁着薛耀祖还没醒,她把母亲搂到一旁,红着脸儿艰难地搜寻着合适的说辞: “妈啊,内什么我想问您点事儿,但您得先保证不和任何人说!包括我爸,也不许说!” “这孩子今儿这是怎么了?什么好话儿啊,这么藏着掖着的。不会是你有喜了吧!”冷氏笑呵呵地看着爱女。 “哎哟我的妈哎,您能别瞎猜了嘛,我要是这么快就……,还着这瞎急干什么啊!” “那你说吧什么事。” “您先说,您谁都不告诉。” “好好好,我把话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说,这行了吧。” “您懂医道,一会儿耀祖起来了,您能替他好好看看吗?” 冷氏吓了一跳:“耀祖病了?哪儿不舒服了?” “您看您!能小点儿声儿嘛,让我把话说完成吗?” “你倒是说啊,这说话磨磨唧唧的,是你们老薛家的礼儿啊?” “他……在夫妻的事儿上不大好,您能帮他想想办法吗?”青儿费劲巴拉地终于说出想要表达的意思。 冷氏可是被唬得够呛,“啊!你是说他不能行房?” 青儿红着脸使劲儿点了点头。 “一直这样儿,还是抽冷子有这么一两次啊?” 青儿满脸娇嗔地跺着脚,“一直一直一直!您不会还问打一小儿就这样吧,哎呀,您可真够碎的。” “这丫头,医家讲究的就是望闻问切。那不问清楚了能成吗,那不成瞎看了嘛。” 冷氏知道,事态严重了。她怜爱地看着闺女,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帮他看看。这事儿闹的!怎么让我闺女摊上这么难受的事儿了!” “那您一会儿打算怎么给他看啊?总不能巴巴地把他按桌子上,就号脉吧。那他一准儿猜到您知道了,脸上肯定挂不住。” “那你想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主意,教教你妈。” 青儿想了想说:“有了,您就说看他气se不好,趁这两天住这儿,给他想法子补补,调养调养。反正您尽量把话说得越像唠闲篇儿越好。” 冷氏点了点头,眼里却明显多了份担心。娘俩核计半天,只等合适的时候,再和薛耀祖提这事儿。 午饭过后,三人在堂屋坐着喝茶闲聊。冷氏看着薛耀祖的脸se,关切地问他: “耀祖啊,你最近是不是念书累着了?” “怎么,我脸上挂相儿了是吗?”薛耀祖吃惊地问问闻家母女。 青儿认真地看看他的脸,说:“嗯,就是,眼圈发黑,看来是有ri子没睡好觉了。” “脸se也有点黄,不像刚成亲那时,白里透红的。” 母女俩一唱一和演着双簧。冷氏接着说:“你坐过来,我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累得身子虚了。这两天在这儿住着,我就给你俩好好补补。青儿去把窗台上放着的脉枕拿来。” 青儿答应着,进里屋拿来脉枕,放在桌上。薛耀祖有点疑惑,看看岳母,又看看青儿。也不好说什么,他乖乖地伸出了手,放在脉枕上。青儿正冲着他媚笑呢。 “快让妈给你看看脉相,我这儿还在排队等着呢。”说着话又噘着嘴冲母亲撒娇:“您真偏心,向着女婿,不把闺女当回事。” “你这丫头事儿真多,我又怎么不把你放心上了?”冷月梅仔细分辨着女婿的脉象,换另外一只手的间隙,才数落起闺女来。“嗯,肾阳虚是一方面,是不是还受过什么惊吓啊?” 薛耀祖心里吃了一惊,掩饰道:“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惊吓事。我一个大男人,应该没那么弱不禁风吧。要是青儿一人在外面,倒保不齐被谁吓到。”说着话冲妻子讪笑。 冷氏仔细诊研一番,心里有了谱儿,又让他伸出舌头,看看舌苔。 “嗯,好了,就是休息不好,加之肾阳虚。丫头,该你了。再嚼舌头一会儿给你扎针灸。” 青儿乖乖坐到母亲面前,煞有介事地伸出葱白儿似的嫩手。 冷氏说:“你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虚寒怕冷。借耀祖的光,和他一块补补就行了。” 青儿朝丈夫做个鬼脸儿:“听到没有,薛大少爷,还得借你的光。看来嫁出去的闺女,真是泼出去的水啊。没人疼!” 娘儿仨又闲聊了一会儿,冷氏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张食谱,递给青儿:“去给夏婶拿过去,让她照着上面写的采买烹饪。” 青儿脆生生地应了,跑出去了。 “今年你俩过来的晚了点儿。每年冬至后,我都给家里人食补一段ri子,攒攒jing气神儿。青儿从小体质虚寒,一年四季小手都冰凉的,我一直都在给她补。”冷氏还在给女婿解释着。 薛耀祖笑笑:“那我就跟着入乡随俗吧,跟着一块儿补,只要不是太难以下咽就成。” “你尝尝就知道了,夏婶做菜的手艺很地道。”冷氏说。 晚饭的时候,餐桌上多了三道菜,枸杞羊肉汤,鸡蛋韭菜和爆炒孜然羊腰。 回到自己房里,薛耀祖便把青儿压于身下,威胁她:“快说,是不是你搞的鬼。不如实交代,让你一直笑到喘不上气儿来。”说着就要搔她的痒处。 青儿做无辜状说:“没有啊,冬令进补一直是我们家的传统。你这刚进门的女婿,不是凑巧赶上了吗。” “还敢狡辩,连壮阳草都上来了,还说没有。” “什么是壮阳草啊?” 薛耀祖一听,这是顽抗到底了,直接挠她腋下。“你没机会求饶了。” 青儿一边躲避,一边笑着喊:“不行你过界了,我要罚你。” 两人嬉闹了好一阵儿,薛耀祖说:“别说,夏婶的菜做的真好,我喝了两大碗羊肉汤。肚子都快撑破了。” “是吗?我看看,我说怎么头发都竖起来了。” “好啊,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不闹了,笑死我了。我明天问问她都放的什么料,记下来,回家天天拿你练厨艺。” 从这天开始,闻家的餐桌上,多了几道必不可少的菜肴,枸杞羊肉萝卜汤,苜蓿韭菜,麻雀苁蓉粳米粥。吃的薛耀祖肉没少长,真正的功效可是丝毫没长进。 青儿又沉不住气了,缠着母亲想办法。 冷氏安慰女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刚几天啊,你就沉不住气了。再用猛点的药就要人参鹿茸了。你不怕他知道了?我劝你还是再等两天看看,他的经络都还没疏通开呢。按理是要食补药补和针灸并用,效果才会显著。可你又不想让他觉察了,有压力。” “那要是过几天还不见效呢?” “那就再试试蜈蚣鸡睾什么的。有妈坐镇,你还不放心。” 青儿想想,也只能如此,再耐着xing子观察一段几天吧。 薛耀祖闲暇几ri,心里也平静了不少。想到自己那天回家的情形,父母一定还在担心着急着,便想先回去安慰一下双亲。 青儿一听也不好说什么,便让下人套车送他先回去。 薛耀祖临走还叮嘱她,安心住着,不要为他的病担忧,过两ri,会来接她回去。 直到目送着丈夫远去,青儿才终于靠在母亲肩上,把憋了几天的眼泪掉下来。 “妈,要是他真的看不好了,我该怎么办?难道就一辈子这么冷冷清清地过下去,连个一儿半女都留不下!” 冷氏看着女儿绝望的眼神儿,“妈知道你难受,又怕他看见自个儿先破罐儿破摔了。这两晚睡不好觉,我一直在想,自己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怎么这事儿就让我闺女赶上了呢!” “您别说了,是我自己命不好。您和我爸把能考虑周全的,都替我考虑了,我不怪您。”青儿边抹眼泪边安慰母亲,“您要是再这么自责,我就更难受了。” “行了,别哭了。听妈的劝,咱先把这年过了。然后走一步,看一步。总往窄地方想再把自个儿憋闷坏了。” 母女俩相互说着宽心话,情绪总算平稳了一些。刚要向门儿里走,迎面正碰上刚出家门的朱家老四。 ------------ 第二十一章 年前不欠酒 青儿红着眼圈儿,慌忙低下了头。 可嘉贵眼睛可是看得真真的,“婶子早。哟,青儿,回来几天了。这是怎么了?” 冷氏忙替女儿掩饰,“这两天受了点风寒,有点儿感冒了。你这是要出去啊?” “嗯,我去赶集去,年前最后一个集市了。您捎东西不?”朱嘉贵嘴上客气着,眼睛还是紧盯着青儿看,越瞧越觉得事情不大对。 “不用了,都买好了。”冷月梅客气地回绝了,拉着女儿就进了自家院子。 朱嘉贵站在闻家门口,愣了会儿神儿,心里觉得怪怪的。他摇摇头,继续忙自己的事儿去了。挨个把犟牛友财程府叫出来,也不说上哪儿,直接就把仨人拽上马车,拉着就跑。 “哥,咱这是去哪儿啊?” “去集上。” 那俩人以为他要买东西,也没多问,就跟着他走吧。 来到集上一看,人乌泱乌泱的,马车根本过不去。只得让犟牛友财在外面看车。他和程府随着人流往里挤。 “嫂子这两天消停点儿没有?”嘉贵问。 “消停个屁,憋着把墩子带走呢。”程府恨恨地说。 “真的不能一块儿凑合过了?”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别的都好办,关键她心根本不在咱这儿。我是想开了,俩人的炕总挤仨人,能好得了嘛。” “我是劝不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不冲别的,就冲她是墩子亲妈,好聚好散吧。” 俩人边说话,边随人流挤着。嘉贵的眼睛一直扫着两边摆摊的商贩。终于,他眼睛一亮,见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了。 “陈大哥,我猜你就还没收摊呢。” 陈全正在给一个中年妇人批八字。见到嘉贵,招了一下手,示意他等上一会儿。 地上有俩马扎,俩人坐着等他。 看来眼前这个女人,是遇到心窄的事了,听陈全说到要紧处,边抹眼泪边点头。“你算的真准,看来一时半会儿,他是回不来了。” 陈全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女人从兜里来回翻了半天,大子儿小子儿掏了一堆,连制钱都数上了,总算把两块钱凑齐了。 陈全一看:“就给我一块吧,剩下的买点年货回去,和孩子娘儿俩好好过个年。” 女人千恩万谢地,收好钱,刚要走。却被嘉贵叫住了,“等等,再给你加两块。”说着随手一掏,把几块大洋递给她。 “这位兄弟,萍水相逢的,怎么好收你的钱啊。”女人执意不肯要。 嘉贵一指陈全,“我是他兄弟,收他的就得要我的。” “唉,兄弟俩心眼儿都这么好。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好了。”女人给二人深深鞠了一躬,嘴里说着感激的话走了。 “这女的咋了,大过年哭天抹泪的。” “唉,一个多月前,她男人去通州办事。谁承想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杳无音信。这不眼看过年了,想算算这人还在不在,能不能回家过了团圆年。真让人揪心啊!”陈全一阵唏嘘。 “那依哥哥看呢,人还在吗?”嘉贵好奇地问。 “从八字大运流年看,又辅以占卦,这人十之**,已经不在了。” “真希望你这次看走眼了。” “但愿如此吧。”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们买年货来了?” “不是,专门为找你来的。说了多少次请你喝酒了,这酒都没喝上。年前不能欠帐,也不能该酒。”嘉贵说。 陈全捻着稀疏的鼠须笑了。 恰巧这时,又凑过来一个男的,说是要算卦。嘉贵喧宾夺主,冲他说:“收摊了收摊了,回家过年了。要诚心算的话,过完年初五开了市你再过来。”说着话,就替陈全扯下黄布招牌,随手卷了。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外走。 陈全乐呵呵地摆摆手,“慢点儿兄弟,等我问问要测什么事儿。这ri子口了,没急事,一般不会出来了。”一问那人,说是要测婚姻的事,料也没什么可急的,这才依了嘉贵推掉了。 “你带我吃什么好东西去?” “你想吃啥?今儿听大哥的。” 陈全说:“我随便,只要酒好喝就成。” “那我可就替你做主了啊,咱去吃一锅鲜的粘卷子侉炖鱼去喽。 “嘿,真会吃啊!听着哈喇子就快流出来。”陈全说。 出了集市,哥儿几个上了车。走了没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地儿了。 几人要了个肃静的包间,落了座。嘉贵就说了:“在座的没外人,都是兄弟。今儿我做东,请大家提前过年。哥儿几个想吃什么点什么,都撒开了喝,咱不醉不归。来我先给你们引荐一下,友财和陈大哥还没见过面呢。” 说着话给康友财和陈全彼此一介绍。俩人相视一笑拱了拱手。 伙计拿着菜单,朱嘉贵让陈全先来,并补充了一句:“至少一人点一个啊,而且必须是硬菜。” 陈全也不虚套,点了个蒜烧肚条。友财要了只熏鸡,程府挑的红烧野兔,犟牛捡的红焖羊肉,最后嘉贵要了锅侉炖鱼粘卷子。还特意叮嘱小二:“你这什么酒年头儿最老,最好喝,你先给上一人一坛子,不够我再要。” 小二脆生地答应着,麻利去给后厨下单子去了。 没一会儿,菜就陆陆续续上来了,酒也来了。打开坛子盖,一股醇香扑鼻而来。 朱嘉贵将五只粗瓷碗堆到一处,咚咚咚挨个倒满酒。每人端起一只,五碗酒齐刷刷碰到一处,又一口气见了底。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喝酒了。”程府感慨着。 “这酒真好啊,浓厚绵长,满口余香,直挂碗哪。”陈全赞叹道。 “是啊,但愿咱哥儿们的情谊就如这酒,一年比一年厚重。来,哥哥,单独敬你一个。你在小弟眼里,绝对是世外高人。”朱嘉贵紧挨陈全坐着,说话间竖起了拇指。 “兄弟,你过奖了,我只不过靠雕虫小技混口饭吃。” 两人细一聊,原来这陈全祖上也曾出过一个秀才,父亲早年是村里的私塾先生。本人也是好读书的,尤喜研习易经风水等占卜之术。为了讨个生计,便来抢盲人的饭碗,在街市上摆摊儿给人算命。 酒桌上,两人闲谈甚是投机,不停地添酒,不知不觉间便有都了两分醉意。朱嘉贵主动认陈全做了大哥,非常希望能得到他的指点。 “大哥,你那ri替我批八字曾提到,我将来得财不靠种地做生意?我还是没太懂。能不能再给我聊聊。”嘉贵还没忘这茬儿呢。 “咱哥俩儿说话不拐弯儿,实不相瞒,我见过几个和你这八字相近的命主,多是江湖中人,也有个别行伍出身的。财多有官杀护财,比肩劫财多抗官杀,能抢能夺,所以说是江湖中人。” “哦,还有这说道。”嘉贵心里似有所动。 “嘉贵啊,当哥的比你年长几岁,多吃了几年咸盐,今儿借酒劲就充回老大,给你讲讲。算命这件事,是给人指路、提醒儿的:让你明白大致方向,知道哪儿有坑有坎儿。让你饱带干粮晴带伞,不打无准备的仗。再有就是顺势而为,和练武之人讲究的借力打力是一个道理。认路了,也知道哪儿是紧要关口了,就用上那个词了:避凶趋吉。接下来该干嘛还得玩命干去,最后成不成的,就听老天爷安排了。正所谓是‘尽人事,听天命’。”微醉的陈全说到此,颇有几分得意。 嘉贵听得很仔细,觉得句句在理,不讲醍醐灌顶,也是茅塞顿开。“哥,今儿有缘相识,得您一番指点,真是兄弟的福分!我长这么大没人给我讲过这些道理。来,兄弟再敬大哥一碗。” “哪里,是咱哥儿俩有缘,投脾气对路子,又多喝了两碗烧酒,哥哥高兴,哈哈。来,干!” 就在几个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之间,不觉已ri头偏西。嘉贵看看天儿不早了,那仨人也是醉眼迷蒙了。桌上狼藉一片,鸡骨头鱼刺堆了满桌子。地上空酒坛放了有七八只。 便说道:“哥,咱喝了不少,天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改天我登门拜访你去,好不好?” “那敢情好,我让你嫂子给你包饺子吃,说定了。哥儿几个咱一块儿把碗里酒干了,走人。” 嘉贵结了账,五人带着几分醉意出来,上了马车。 嘉贵执意把陈全送到了家,两人就此成了兄弟。ri后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大事,准会找陈全商量。 程府带着熏熏醉意回到家,门虚掩着。推开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喊了声:“墩子。”也没人应声。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疾走两步,进屋一看。屋内空无一人,墙柜盖子被丢到一边,里面女人和孩子的衣服没了,只剩他自己的。翻腾的乱七八糟。再抬眼一瞧,女人陪嫁过来的箱子,也没了。 他大叫一声:“不好!”酒意顿时醒了大半了。他不敢再耽搁,一溜烟儿似的奔朱家跑来了。 ------------ 第二十二章 夜奔 嘉贵进家门,赶快给自己沏了杯酽茶,想解解酒气。还没等喝到嘴里呢,程府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快,快跟我去追孩子!” 嘉贵稍一打愣,立马明白了。撂下水杯,把皮帽子往头上一扣,两人就往外跑。 “快过来帮我把马鞍子装上,咱骑马去。”嘉贵喊他。 俩人把正在贪婪吃着草料的一黑一灰两匹马牵过来,鞍子一搭,系好扣。翻身跃上马背,直奔村外,沿北去的大道就追下去了。 “你猜她会去哪儿。” “咱先奔她娘家吧。那男的也是当村了。两家人不可能谁都不知道去向。”程府说。 进了村口,天已经擦黑儿了。程府随便找了一家人,敲开门就问:“知道严宽家在哪儿住吗?” 开门的是个老头,看看是俩陌生人。看打扮听口音就本地人,随口问了句: “你们哪儿的啊。” “窦庄的,有人托我给她捎点东西。” “往后数第三排,紧西头儿那家,门口有棵枣树。”说完,缩回头,大门一栓回屋了。 两人连忙骑着马顺路往后找,到第三排一路往西跑去。到了门前,程府不由分说,狠狠敲着门。 院子里半天没动静。他急了,从马背直接就蹦墙头上去了。跳下去,把门栓一开,俩人牵着马就进院里了。 这时才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裹着棉袄出来问道: “谁啊?哟,你们怎么进来的啊?” 程府把缰绳递给嘉贵,二话没说,上去一把薅住他的棉袄前襟,手中的刀就抵到他脖子上了。“把手举起来,抱着头!” 那人吓得赶忙照做,颤着声:“两位大哥哪条道儿上的?看上什么随便拿,别伤人就行。” “少废话,严宽呢?” “他没在家,你们找他干什么?” “去哪儿了?快说!”程府厉声质问着。 “哎呦,我不知道啊,刚进家门一会儿。” “你是他什么人?”嘉贵一旁问。 “我是他大哥。” “那好,屋还有活的吧。走进屋问去!” 说着话,让他转过身,一只手卡住他后脖梗子,一只手的刀抵在他后心窝上。推着他朝屋里走。嘉贵忙拴好马,跟着他俩跑了进去。 屋里只有一对老人正在吃饭。这时已经慌神了,惊惧地看着来者不善的两人,看样子是严宽的爹妈。 “找严宽的。”他大哥哭丧着脸说。 “我知道你们会来的。人都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了。要追就尽早吧。”老头说。 “奔哪边走的?” “要相信我的话,就去女的家问吧,严宽自个儿都不知道去哪儿。玉玲带着孩子突然来找他,让他带着她们母子远走高飞。他一向对她都是言听计从的,她说往东走,他不敢往西。” “想好了,都说完了,别再让我回来。”程府说着话,一脚踢翻了饭桌。桌上的七荤八素和盘子碗一道,哗啦啦洒了一地。 僵持了片刻,他头也不回地出了严家。 到了玉玲家,她父母弟妹都在。程府一句话不说,走到丈母娘跟前,双膝一软就跪下了。 “这大年下的,造的什么孽啊?快去,往东边追,她说要去蓟县,投奔她大姨去!” 程府嘉贵两人跨上马,沿官道直接往东追下去了。漆黑的路上,根本看不见什么行人车辆。 两人一想,两个多时辰估计都快到三河县城了。再快也得跑上百八十里追上,不敢耽搁了,紧着挥鞭打马。 一口气跑出七八十里路,已经过了县城,依然看不见个人影。两匹马跑的大汗淋漓,嘉贵说:“不行了,再跑得先饮饮马,喂点草料了。回到家刚卸了车,俩宝贝儿还没吃没喝呢。就又跑出来了。” 程府说再等等,兴许就追上了。又跑出有十多里,终于看见前边有辆马车,在漆黑的路面上颠簸着。 两人策马追上去,一看车上就一个车把式,拉着一车煤块,四周用苇席围着。 “劳驾,看见一男一女带一小男孩没有?”程府问把式。 赶车的放慢车速,“你说什么?” 程府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这下他听清了。“没碰上,我从三河城里刚出来。你再往前追试试。” 无奈,俩人又追了十多里下去。嘉贵说:“不行了,先找个大车店喂喂牲口吧。咱们受得了,它俩受不了。” 无奈,俩人就近找了家车马店。让小二给两匹马饮水,喂饲料。嘉贵特意叮嘱了一句:“饮热水,听到没有?” “放心吧,二位。”小二答应着。 两人进了店,来到堂前,不知不觉地酒醒了,肚子也饿了。嘉贵便问掌柜的,有吃的没有,随便弄点端上来,越快越好。 不一会儿,小二端了一盆稀饭,几个窝头,一盘老咸菜上来了。 俩人边吃饭,边问掌柜的:“你这店里,有没有一男一女带着个小孩来投宿?” “哟,我还真不清楚,刚才是老伴一直在前边盯着来的,等我给你问问去。”说着话,叫过来一个小二问道:“后边住的客人里,有没有一家三口啊?” 程府听着心里别扭,但找人要紧,也懒得理他。 “还真没见到,就两拨客人。都是拉脚的把式。” 俩人一听,很失望,正不知还得跑多远能看见。突然,小二好像想起了什么: “不过,倒是看见这么三个人,进来吃饭了。没住下,女的一直催男的麻利吃完赶路。” 程府一听,眼睛都亮了。“走了多久了?” “没一会儿,估计现在出不去二里地呢。” 程府一听,,饭也不吃了。丢下一块大洋,拉起嘉贵就走。 二人急火火出来,上马就追。 果然,没跑上一袋烟的功夫,前边就听见“哒哒哒”地马蹄声。赶车的吆喝声听起来很年轻生涩,不像常年赶车拉脚的把式:一嗓子吼出去,吓得马的耳朵都吱愣起来了。 二人紧跑两步,超过去。一看,车上坐个女的,用头巾把脸围得严严实实,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孩子。此刻她已发现二人了。 朱嘉贵上前一把拽住辕马的缰绳,刹住车。 程府跳下马背,劈手从女人怀里夺过孩子。他已经没了从前的怒火。只冷冷地给女人丢下一句: “你zi you了,爱上哪儿上哪儿。孩子,你休想再碰他一下。” 说完话,抱着孩子,同嘉贵一道调转马头,往来时的路上飞奔而去。 丢下车上绝望的女人,还有一旁发呆的严宽。 “还走吗?”他小心翼翼问她。 半晌,女人才回过神来。“还走个屁啊,孩子都被抢走了!”说完,掩面嘤嘤啜泣起来。 严宽无奈,也只得调转车头,往回赶路。 ------------ 第二十三章 不死的心 看着心爱的女人流泪,他憋了半天,才问了一句:“就我们两个人走,不成吗?” 女人马上止住哭声,追问:“你不想要墩子了是吗?他抢走孩子不会是正趁了你的心,合了你的愿吧。” “你看你这脾气,都不让人张嘴了。问题是程家不给你,你就这么整天跟他耗着?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他,过咱自己的ri子。你想生几个孩子,咱就生几个,这样不好吗?” 女人听了这话,“噌”就从车上跳下来,“你走吧,我自己回去。” “你看看,咱好好说话不成吗?” “我告诉你严宽,我再生多少,也代替不了墩子。就好比十根手指,你非让我断掉一根,还告诉我不是还剩九根一样。你懂了嘛你?那活畜生不懂我,我没觉得怎样。因为我觉得有你懂我就够了。如今看来,你也一样不懂我心思。”女人满怀哀怨地说完,一推严宽的手,“别管我了,你走吧。” 女人的倔强,让他无奈:“行,我知道了。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咱回去接着想辙去。”说着话把女人抱上车,继续赶路。 ………… 朱嘉贵一直也没闹明白,那天青儿母女伤心的神情,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个新婚不久的新媳妇,应该正是开心的时候,怎么会伤心落泪呢? 可巧这天碰到一个人,为他揭开了谜底,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家的厨娘刘婶。 大年初二,都是出嫁的老少媳妇们回娘家的ri子。一大早,朱嘉老四把母亲杨氏送到杨庄子,杨老太有ri子没见闺女了,便执意留闺女住几ri再回去。 嘉贵可不想在姥姥家听她们聊闲篇,他急着回来和兄弟们喝酒打麻将呢。所以,吃过晌午饭,他便赶着马车往家走。 路上碰到一个中年妇人,提着点心盒子,也往高粱洼方向走。嘉贵想做点好事,顺道捎上她。到了妇人身边了,他便喊道;“去哪儿啊大姐,顺路的话捎你一段。” 女人一回头,“哟,这不老朱家四侄子吗?” “嘿嘿,是张大姑(娘家姓),您怎么这么晚才想起回娘家来?” 她埋怨道;“嗨,别提了,大过年的忙个脚朝天。” “快上车歇歇脚。您在哪儿发财呢?这么忙,过年都不得闲。” “在田家务一个大户人家做厨娘。说来你肯定认识,他家新媳妇就是咱村的。”女人爬上马车。 朱嘉贵听到这儿,已经是猜的**不离十了。“您是说老闻家的青儿?” 张大姑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她嘛,我们都叫她少nainai。” 这可真是想冰吃下雹子!正愁没个知道底细的人,能透漏点儿她婚后的情况呢,可巧天上掉下个张大姑来。嘉贵心中大喜,他故意找话茬问:“她可是掉进蜜罐子了,进门做现成的少nainai,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嗨,要外人看,肯定是这样。要什么有什么,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可是这人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张大姑感慨着。 “咋了,他家还有什么愁事儿不成?”嘉贵竖着耳朵等着。 “他家那个少爷,去年不知为什么,被人差点没给打死。这好容易瞧好了,今年成了亲就得了怪病了,说是做不了夫妻间的事。这不老爷急了,让他退学在家静养。每天就是大碗小碗地灌药汤子,什么偏方都在试,折腾得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得安生。” “啊,原来这薛家少爷,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那青儿这辈子不惨了吗!”朱嘉贵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母女俩看上去那么,一脸愁云惨淡。这可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啊,闻家做梦都想不到,把闺女撂冰上了。 “薛老爷有话,让薛家上下人都封口禁言,绝对不能向外张扬这事。” 嘉贵暗笑,心里话您老人家这是没说一句吧。嘴上却说:“嗨,这ri子长了,纸里还能包得住火,没个不知道的。” “就是这个理儿,过一年半载,少nainai肚子总没动静,那谁还能不知道?” 两人说话搭理着,不觉已经进了村了。 张大姑不好意思让他远送,执意下车自己走回去。朱嘉贵心里痛快,差点把张大姑一直送到家炕头上,乐得她屁颠屁颠地,一个劲儿直夸:“我四侄子真是个快xing人,热心肠,把你大姑都送到家了。进来喝碗水再走吧。” “不了不了,您快忙去吧,估摸我大nainai等闺女早等急了。” 张大姑,也不执意再让,高兴地提着点心盒子走了。 朱嘉贵重新看到了希望,心里别提有多快活了。看来老天爷可怜我一番诚心,我俩的缘分还没到头。想到此,他急忙回家卸了车,给爱驹添了把草料,就兴奋地跑出来了。 到了犟牛家,秀枝一桌可口的饭菜正好端上来。从打友财夫妻俩住进张家,那祖孙俩就一直吃现成的热乎饭。高兴得犟牛nainai逢人就夸,秀枝贤惠,希望以后孙媳妇儿进门像她一样。 两家人围在一桌上热热闹闹吃饭,嘉贵刚端起酒杯,猛然想起程府,从打那晚追那女人回来,这两天就一直没见到他人影。于是又放下筷子,下地趿拉鞋就要走。 犟牛知道他要去叫大哥,把他按到炕沿上:“别去了,估计得去老丈人那儿了。”嘉贵想想也对,毕竟还是人家姑爷,重要的礼数不能少。 友财说:“咱快点吃饭喝酒,收了桌子好码上两把麻将。” 哥儿仨快速填饱肚子,秀枝把碗筷一收,沏上壶茶。四人便开始码牌打麻将。 朱嘉贵心情带着牌运走,上来便开始连续坐庄。犟牛说:“哎呀,哥你过了年时来运转啊,初一的兴劲儿又带初二来了。” 嘉贵哈哈大笑:“但愿我今年赌场情场都得意。” <过两天就来了。”秀枝结过话茬儿说。<妹子要来了,好事儿啊,那咱可就更热闹了。” “人家,可不光是来看姐姐姐夫的。”秀枝冲着嘉贵说。“你是咋想的啊,喜欢的人都已经早嫁人了。你还等什么呢?”<妹子哪儿都好,可就是晚了一步。” “你不会心里又装了别的女人了吧?”秀枝疑惑地问。 “哪能啊,一直就没换过。” “你指青儿?” 朱嘉贵郑重地点点头。“我要接茬儿追她了,不追到手决不罢休!”说着话,将手中摸来的牌往桌上一拍:“又胡了,清一se一条龙!” “真看不懂你了,哥。”犟牛说。 “陈全大哥给我算命时候,曾说我要与人争妻。我当时还纳闷儿呢,我没存心要抢谁媳妇儿啊。今天看来,他真是一语成谶。” 几个人听着他的话,都是不明所以,也不能再挑明问。 谁知转过天来,他就做了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村里人程府媳妇儿的风流事还没嚼够呢,这接茬儿他和青儿的事就又来了。 ------------ 第二十四章 少奶奶被掳 正月初三的午后,太阳暖洋洋地照到闻家院内。青儿和父母兄弟,围着火炉边喝茶聊天,边等着薛家的车来接她回去。 想起又要回到婆家了,天天闻着满院子的汤药味,她的心里就莫名的郁闷,眉头也不禁微蹙起来。 丈夫现在学也不用念了,就在家做专职药罐子。这个年他喝的药比吃下去的鱼肉多得多。用薛振坤的话说,他即使学富五车,也不如给薛家生个一男半女来的实在。 薛家大院越来越压抑沉闷的空气,和刺鼻的药味一样,让人喘不上气来。她有时真希望,婚后的这段ri子就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她还能回到父母亲人身边,回到绣坊,过她忙碌而开心的小ri子。 可惜,这发霉的ri子不是梦,她得一天一天慢慢熬。尽管她一直给自己打气,哪天老天爷心血来chao一开眼,薛耀祖或许就痊愈了。 外面一阵车马的颠簸声,还有鲁二熟悉的吆喝。她知道得动身回去了,母亲提着一大包她爱吃的炒白薯干,大弟俊豪拿着给薛家的礼盒,送她上车。 “烦了,就回来住两天,散散心,听见没有?”冷氏叮嘱着闺女。 “知道了。”青儿心灰意懒地答应着,低着头上了车。不闻不问,任凭鲁二随便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她卷好车帘,让阳光照在自己身上。两匹马儿像是知道她心思一样,放慢步子,懒洋洋地在土路上溜达着。“哒哒哒”的蹄声听上去,像一架忘记上弦的老座钟,随时都会停摆。摇得青儿不觉两眼发涩,昏昏yu睡。 突然,一阵欢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乱了薛家老马慵懒的步调。青儿不由得睁开眼,心想大年下的,谁这么慌慌张张地赶路。正想着等骑马人超过去,看看他是谁。 不曾想,马跑到自己身旁的一霎那,一个有力的臂膀伸进车厢,将她揽腰抱起。瞬间,她人已经在马背上了。还没等她挣扎着回头看清来人是谁,他两脚马镫一磕黑马肋下。马飞一样蹿了出去,只剩下身后滚起的烟尘。 鲁二唬得眼都直了,大喊:“哎哎,你把人给我放下,少nainai,少nainai!”急打马两鞭子,想追上骑马人。怎奈自家的马驾车追赶,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只剩下喝风灌土的份了。鲁二一阵急火攻心,差点没晕过去,心里话,这回去该怎么向东家交代啊! 青儿一面继续挣扎,一面喊着:“放我下来,你个混蛋,想干什么!” 却听身后一个熟悉声音笑着说道:“别闹别闹,老实点啊,要不马惊了,我可拉不住它。”说话的正是朱家老四。 惊魂未定的青儿,气急败坏地喊道:“四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大过年的吃饱了撑的是吗!” 朱嘉贵搂着青儿的腰,嬉皮笑脸地贴在她耳边,大声喊道:“是撑着了,饱暖思yinyu嘛,哈哈哈。” “这让要传出去,还让不让我做人了!你个不要脸的……”青儿强忍怒气,把后半句骂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骂吧,你随便骂,反正除了我,没人听得到,也没人能来救你。”朱嘉贵得意地气着青儿。 黑马顺着开阔的河堤,一口气跑出去二三十里。 一见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青儿问道:“你这是要上哪儿啊,不会是要掳我陪你私奔吧。放我下来!”青儿急了,拼命挣扎。 朱嘉贵嘿嘿笑着勒住马,跳下马背,把青儿也抱了下来。 “好了,毛丫头,这么久没见聊聊吧。这成了亲,ri子过得怎样?” “你大老远弄这么大动静,就为和我说这个,你真气死我了!”青儿怒视着他。 “还不是让你逼得,门口碰着了,你爱搭不理的。让我根本插不上话。” “我过得好着呢!这总行了吧,快送我回去,再晚薛家就闹翻天了。”青儿急赤白脸地要走。 “我怎么没看出来哪儿过的好啊,就守着那么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废人。”朱嘉贵冷笑着说。 青儿大吃一惊:“你……你听谁瞎嚼舌头说的?” “成了,别瞒我了,都什么时候了小姑nainai。大老远跑这儿来,我可不是听你唱喜歌来了。再说,这也不是闹着玩的事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忍了就能过一辈子?先说好,我说这些话,可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啊。” 青儿面对一起长大的发小,再也装不起来了。她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满含幽怨地说:“我现在还能怎么着?只能天天念阿弥托佛,让菩萨保佑他快好了,让这一切都象梦一样,快点过去。”说着话,眼泪已经不听话地滚下来了。 朱嘉贵疼爱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又替她拭了拭泪水,问道:“你爹妈现在怎么看?” “嗨,他们也是没了主意啊。谁能想到会摊上这样的事?” “傻丫头,你看眼前大家都还有耐心,求医问药,秘方偏方什么都拿来试试。再过上三年五载的,你再看看。谁还撑得住?好人都折腾得半死了,你想想ri子消停得了吗。所以啊,哥劝你,一年也好,两年也罢,给自个儿定个期限。别这么一直耗下去,那样最后苦的还是你。” 青儿默默听着,一直没再说话。 “把我当个亲人似的成不成?有什么事,能和哥唠唠的跟哥唠唠。说出来你心里也敞亮,我心里也放心。别总把我当饿狼似的躲着防着的。” 青儿一听这话,扑哧就乐了。狡辩道:“我可没把你当饿狼,只是有时说话不大方便。” “当然,等你哪天想回头了,能想起哥哥对你好。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会一直等着那一天的,这样总行了吧。” 嘉贵说的坦然,青儿听着却是于心不忍,“四哥,你何苦呢?快找个不错的姑娘娶了吧。何必跟着我闹心啊。” “嗯,这谁也没办法,我乐意,嘿嘿。” 青儿眼看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又着急了,催促道:“行了四哥,天要黑了,快送我回薛家吧。家里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朱嘉贵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说:“要不想着顾及你,我早就这么带着你远走高飞了,何必受这煎熬。唉,这真是自找的。” 说着话,把青儿抱上马,自己也翻身跃上马背。沿着来时的路,一溜小跑着往回走。 ………… 鲁二回到薛家,带着哭腔把少nainai被人掳走的经过一说。薛家就炸开锅了,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在光天化ri下绑人。贾氏一个劲儿催着,要去镇上报官。 薛振坤倒还镇定:“成了,先等等吧。大年下的,谁会吃饱了撑的,坐那儿等着人报案子啊。” 薛耀祖也感觉事情蹊跷,要说年前遇到绑匪打劫,还说的过去,等钱过年嘛。这哪有刚过了年,大初三就急着上工的道理。 他叫了两个下人,又找了三个村里人帮忙,赶着车,顺鲁二指的方向就追下来了。结果走了七、八里路,就看见了朱家的那匹黑马。马背上的青儿和没事儿人一样,和后面坐着的男人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完全没有被掳走的惊慌。身后那个人不就是婚礼上那个冲他施压的人吗。看来他和青儿的关系,远没有两人说的那么简单啊。 二人骑在马上的亲热样子,在他看来是那么刺眼,简直就是触目惊心。 俩人也瞧见了他,朱嘉贵大摇大摆走到车跟前,冲着脸se铁青的薛耀祖一抱拳: “妹夫,别来无恙啊?刚和青儿聊点儿事,不便让车夫听见,所以就和他开了个玩笑。现在说完了,人也给你带回来了,完璧归赵。不想留我喝酒的话,我可就不奉陪了。”说完话打马就要走。 “站住!你们几个,把这个掳走少nainai的强盗给我绑了,我要亲自把他送jing察所去。” 青儿一听急了,“耀祖,四哥就是和我开个玩笑,大正月的,你不要小题大做好不好。” “到现在你还护着他,竟然不顾少nainai的身份廉耻!” 朱嘉贵一听,马上恼了:“薛耀祖,你和我妹说话嘴放干净点儿。小心我翻脸抽你!你们几个要还想吃破五的饺子,就别听他瞎鼓捣。该干嘛干嘛去,真动手,再来几个你们也不是对手。” 说着话,把青儿抱下马背,呵斥薛耀祖:“别整天该干的干不了,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耍小肚鸡肠。好好带她回家,不要无事生非听到没有。你记住,薛耀祖,她要真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私心,我一天都不会让她在你身边呆着,你信吗?”说完话,朝黑马臀部狠抽一鞭子,绝尘而去。 ------------ 第二十五章 夫妻离心 同来的几人,一看这阵势,一个个大眼儿瞪小眼儿,不知如何是好。 薛耀祖被朱嘉贵一通抢白噎得咯儿喽咯儿喽的,半天没顺过这口气来。当着几个随从的面,又不好马上朝妻子发作。 青儿知道他在找台阶下,坐上马车,冲丈夫说:“四哥没正形儿,常犯二,打出娘胎就这样。再说我俩是发小,说话办事随意,没那么多讲究。你犯不着和他生气。还是快点回去吧,免得爹妈不放心。” 薛耀祖强按下怒气,冲几个随从一挥手,“咱走!大过年的,吃饱了撑的,开这玩笑吓人玩!” 小两口都整着个脸进了家门,薛家老爷夫人,还有回娘家探亲的大姐薛云岚,正在堂屋干坐着等消息呢。见二人都耷拉着脸,贾氏就先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这大年夜的,吓得我心直扑腾!” “您让她自己说吧!”薛耀祖没好气的说。 青儿朝公婆大姑姐陪着笑脸,一脸轻松地解释道:“哦,是我一发小,一个没正形儿的哥哥,好开个玩笑。这不好久没见面了嘛,想和我聊会儿天。又觉得鲁二听着不方便,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这人可真是,开玩笑没把门儿的。害得全家上下虚惊一场。”贾氏、云岚母女将信将疑埋怨着。 薛振坤一看儿媳妇坦然的样子,不像刻意在编谎话的。人也回来了,就想息事宁人:“好了,人没事就好,先吃饭吧。” 老爷吩咐用饭,下人们不敢怠慢。喜鹊、小穗一溜小跑着去厨房端菜上汤。不一会儿鸡鸭鱼肉,七荤八素的摆了满满一桌子。 “我要吃鸡腿!”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儿大喊着,胖乎乎的脑袋后边,梳着一条细长的小辫子,用红头绳扎着。 “好好好,我外孙子要吃鸡腿。”贾氏慌忙夹起一只肥鸡腿,递到外孙子毛头手里。 薛耀祖拿出一坛杜康,打开来给父亲斟满,又给自己斟了一盅。薛振坤看着外孙子,满脸的喜爱和妒忌。不时拿筷子蘸点白酒,往小家伙嘴上抹。辣得他直往后躲,嘴里一个劲儿骂着: “臭姥爷,我不喝酒,辣死了!” 薛振坤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着,银盆似的大脸盘子乐开了花。笑罢,心中又暗暗惆怅:“什么时候,能抱上我们薛家的孙子,我这辈子才算过得圆满,也不枉我辛辛苦苦挣下这一大片家业啊。”想到此,又拿眼睛瞟着儿子媳妇,堵心的感觉又来了,不觉暗暗叹了口气。 饭后,小夫妻回了自己房间。薛耀祖借着酒劲儿,一下把青儿推倒在炕上。他目光yin冷,似两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喷着满嘴酒气,恶声恶气地质问她: “你给我说实话,你和那个人到底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能如此嚣张,一而再再而三地公然恐吓我,仇视我,嘲笑我!” 青儿知道他心里的火没发出来,还在找地方找补呢。便迎着他寒光闪闪的眼神,淡定自若地回道: “薛耀祖,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喜欢我不假,那也只是他喜欢我,仅此而已!你听明白了吗?我当他是哥哥,没任何别的想法,更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是你的想法。你要是心里有鬼作祟,我就是磨破嘴皮子,再解释多少遍也是白搭。” 说完话,一把推开他,不再言语。 薛耀祖一看这么指责,被青儿全力反击回来,没占到半点儿便宜。便转换了话题,继续声讨她:“那好,我再问你,即便你确实和他没私情,但避嫌你总知道吧,瓜田李下,男女授受不亲。这些个道理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青儿想了想:“好,这条指责我照单收了。尽量避嫌,照顾你的感受,这总行了吧。” 薛耀祖讨回点面子来,总算心里好过了一点儿。但事后他越琢磨越觉得窝火,总有如鲠在喉的不快感。本来天天闲在家做药罐子,已经够让他郁闷了,再有这么块心病压着,弄得他心绪越来越烦躁。对青儿也是多了几分防范,总觉着她有事瞒着自个儿。 青儿在家闲着没事,除了做点女红打发冗长的时ri,有时候,她也会拿书橱里的书翻看。这些书都是薛耀祖的,多数是课本。 那天偶尔翻看,发现一套非常好看的白话文书《冰心全集》。她以前读的书都是文言文,晦涩难懂。这套书文笔清新,寓意深刻。尤其是那本诗集,三言两语,看似闲来信笔所记,读起来却爱意浓浓,哲理深远。 青儿如获至宝一般,每天捧在手里,边看边想。看了就想找人分享一下心得感受,看到薛耀祖歪在炕上。她高兴地说: “耀祖,你的书里真是有宝贝啊!” “发现什么宝贝儿了,这么高兴?”薛耀祖随口说。 &nbs雨》,读起来亲切、清新,信手拈来,却别有意境。”青儿还在自顾自高兴地说着。 却没发现薛耀祖的脸se一下子变了,他突然冲青儿大喊:“你以后能不能别翻我的东西啊!一本破诗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让你眉飞se舞,这么高兴!你们这些女人真是烦,放着好好的家务事不做,非学男人去念什么书啊!”他的话说的急促而狂躁,近似歇斯底里。 青儿还是第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火,一下子愣了。不明白自个儿怎么惹了他了。心里冷笑一声,不就看你两本书嘛,至于发这么大邪火吗?她赌气“啪”把书一合,放回书柜。转身坐回椅子上,拿起针线绣花,不再理他。 薛耀祖一下子醒悟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愣了好一会儿。心中懊悔,全他妈那个女人闹的,害得我这辈子成了个废人!不过想想妻子也挺无辜的,一直被蒙在鼓里。就因为无意间提起那本破诗,揭了自己的疮疤,就被自己骂个狗血喷头。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心里很是不忍,凑过去想哄妻子。 “内什么媳妇儿,对不住了。我刚才有点过分,你别往心里去。”但是不管说什么,青儿始终板着脸不理他。被纠缠急了,她转身出去,到外面走走,散散心。心想:“既然分清了你的我的,谁都不沾谁也好,清静!” 青儿堵着气,连中午饭都没吃,就让鲁二套车,送自己回娘家。她想好好清静两天。 看着儿媳妇老大不高兴,一转身回了娘家。儿子一脸落寞,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贾氏凑上去问:“怎么了,俩人吵架了?” 薛耀祖知道,一句半句根本解释不清这事,他也不想让父母知道太多内情。索xing三缄其口,只让他们知道,是两人闹别扭了完事。 贾氏和薛振坤换了下眼神儿,贾氏试探xing地问儿子:“吃了这么多药,你还是一点变化没有?” 薛耀祖正为和青儿吵架的事烦心呢,不想母亲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来问这个。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撂:“您真行,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你看你这孩子,不是替你担心吗!身上病不见好,媳妇儿能乐意嘛,可不得三天两头闹别扭找事儿。”贾氏替自己辩解。 “好好好,您是为我好行了吧。”薛耀祖说着话,抬屁股回自己屋里了。 “你看看这孩子,还不让人张嘴了。” 薛振坤看着母子俩拌嘴,始终没搭话,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 第二十六章 萧墙内的较量 从打青儿进了门,薛振坤瞧见儿媳妇第一眼,用读书人的话说,那就是怦然心动啊。真是看哪儿都好,恨不得儿媳妇一刻不在眼前,见煮饽饽端上桌他都笑不出来。 但是,碍于既是公爹,又是一家之主的双重身份拘着,身边又有屋里人贾氏像防贼似的,两眼不错眼珠儿地盯梢。他把所有的爱慕怜惜都压在心底,不显山不露水地维护着大家庭的和谐氛围。 但凡自己儿子争气,让儿媳能早结珠胎,开枝散叶,为薛家传承一脉香火。他就是想得再难受,也会先紧着儿子,把这份私心捂住了,藏严了。这点儿做老家儿的风范他还是有的。 可这事偏偏就这么凑巧,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哪都没伤,他就伤了最要紧的命根子。这可真是越渴越吃盐,黄鼠狼专咬病鸭子。难道真是老天要绝我薛家不成? 闹到如今,成亲好几个月了,徒有夫妻之名,干不了房中之事。好好的一块肥地,不能耕也不能种,就这么眼瞧着撂了荒。他私下如同怀揣着二十五只小耗子,那叫一个百爪挠心啊。 是鲜花她就会招蜂引蝶,这么个如花似玉、人见人爱、神见神怜的小媳妇儿,一天天在那儿闲着当摆设,ri子长了不惹出是非那才怪呢!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拴住儿媳妇的人,稳住她的心。这些天他脑子里一直没闲着,总在琢磨着这个事儿。 人家毕竟新婚不久,他一个做公爹的,即使有那贼心,眼下时机也不成熟。于情于理于面子,都说不过去。再说了,祖儿不才刚吃了几十副中药嘛,万一再瞧上一段他见效了呢。 他这当爹的再没溜儿,也不能这么猴急啊。 想来想去,那天闺女回娘家。看着她高高鼓起的肚子,他脑子灵光一闪,突然就有了一个拴住儿媳妇的绝好妙招。 不管云岚这胎生的是男是女,他都想扯下老脸,亲自去亲家府上求求人家。把闺女肚里的孩子过继给耀祖和青儿。一来是不管多少,身上也还有薛家的一部分骨血。二来给儿媳妇暖暖怀,最重要的是就此拴住她,让她想脱身都难。 主意已定,他觉得自个儿俨然是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任鱼儿再狡猾,也休想从他这儿脱钩游走。 万事俱备,只等着闺女云岚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 程府的家里。玉珍自从那晚携子跑路失败以后,回到家已是四更天了。夫妻俩同炕异梦,捱到天亮,程府抱起墩子,冷冷地给女人扔下一句: “打今儿起,我带着墩子回我妈那儿住去。你自个儿在这儿随便折腾吧,过年我都不回来。” 玉珍想上去抢回儿子,怎奈一个弱女子,哪能近得了一个壮汉的身,更何况这人是一身武功的程府。 女人怀抱着儿子的小老虎枕头,几次试图闯进程家的大门,去见见儿子。都被公婆和叔伯妯娌挡在了门外。 她和严宽的风流事,在村子里传得老少皆知。程家人都觉得颜面扫地,对她自然是恨之入骨,恶语相向。 几次闯程家失败,倔强的玉珍,平静回到自家院内。不吃不睡,整ri抱着儿子的枕头,在院子里走溜儿。 夜深人静,严宽过来探望,见她一副半疯半魔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苦苦劝她:“你这是何苦呢,先跟我回去过年好不好?墩子的事是你的心病,也就是我的切肤之痛,我一定想辙给你了了还不成嘛!” 玉珍淡淡地一笑:“我不回去。放心吧,我疯不了也傻不了。我就想好好品品他扔给我的黄连有多苦。有多苦才有多恨!我要加倍还给他。” “你这是要……” “你跟我进来。”女人说着话就往屋里走,严宽紧跟在后面。 玉珍进屋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白花花的全是大洋。 “这是三百块钱,你全拿走。我让你给我去找人,明白了吗?” “看来,你这次是真下狠心了。你打算怎么让他回来呢?”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带来我想要的人。” 严宽看着女人一脸肃穆的神情,知道事态的严重。他郑重地点点头:“好,一不做,二不休。我跟你一块儿把他做了。钱你收好,所有外面的事,都不用你cao心了。” “你们不是骂我是**吗,我不学潘金莲,下包砒霜就让你完事大吉了。那实在是没意思,煞风景。一个武功高强的汉子,被毒死太窝囊,我要看着你活蹦乱跳地死去。” 说完这话,女人满意地笑了。略显苍白的脸蛋儿因兴奋而泛起两朵红云。 望着心上人带了几分邪恶的笑靥,严宽由衷地感慨:“程府啊程府,你毁了一朵美艳的虞美人,逼她变成一株带毒的罂粟花。你是咎由自取啊!” ………… 朱嘉贵这两天,心情格外好。能见上青儿一面,让他像三伏天灌下一瓢井拔凉,爽到家了。他心里有底,慢工出细活,就是块石头,他也能不知不觉地捂热她,何况青儿是个柔肠百转的有心人啊。 &n。姑娘高兴地从倒座房里跑了出来。一晃儿两三个月没见,她人越发水灵了,小脸红扑扑地,透着充沛的来啦。前两天刚听秀芝嫂子念叨了,这不一直盼着呢嘛。” “真的假的啊?哥,你可别拿拜年话哄我。” “真的真的,我还没来得及当面谢你呢,那鞋做的真合脚。” 姑娘羞涩地脸更红了,眼含期盼,柔声说:“不要你谢,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就行。” 嘉贵心里话:你是好姑娘,可惜哥心里有人了,她比你先到了一步。哥是一根筋,既然一心奔着那木石前盟去了,就不再惦记什么金玉良缘,所以也就无缘享齐人之福了。 这话溜到嘴边了,一想人家姑娘大老远的刚到,别见面就给人泼凉水,让人家心里难受。所以,他又咽回去了。改口说:“咱进屋慢慢聊吧。”<答应着跟进北房。 嘉贵进屋见犟牛刚从被窝里坐起来,睡眼惺忪,一脸疲态。便问:“怎么了,还没睡醒啊?” “嗯,从老姑那儿回来,鸡叫两遍了才到家了。” “哦,老姑初二没来,是不是家里有事?”嘉贵也关切地问。 “说的就是嘛,这不nainai不放心了,昨儿特意让我跑过去看看。” “没大事吧?” “嗨,是我姑父,不学好,外面耍钱欠了债。他一拍屁股跑了,大年三十,债主逼上门来讨债,差点把小花妹子给抢去抵债。把老姑急疯了,东挪西借,给人凑了一半,说好那一半十五前还清,不然下次一定带人走。这不我昨天去,把钱给撂下了。我姑父也滚回来了,我实在忍不住,给了他几下子。”犟牛气哼哼地说。 “该,得狠揍,看他下次长不长记xing。”嘉贵说。 “更可气的是那放印子钱的,明明说好一倍利,他趁那死玩意没在,没对证的,转眼就又抬了一倍利息。我要不是怕nainai在家等着着急,昨天就杀过去了。” 嘉贵一听这话,卧蚕眉可就竖起来了,“他胆不小啊,敢欺负到咱家人头上来了。有空得去会会他。” 正说着呢,程府跑进来了,笑着问道:“要会谁啊,谁大正月的招我兄弟生气啊?先别说生气的事,过来吃钱肉喝烧酒。” ------------ 第二十七章 不速之客 程府笑呵呵,把一个大草纸包、一坛酒放在桌上。转身又冲门外叫着:“墩子快进来,别磨磨蹭蹭的,外面冷。”谁都没注意,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人儿呢。 小家伙儿一身蓝se粗布棉衣,戴顶黄se护耳小老虎棉帽,两只圆圆的虎耳竖着,一路踟躇着左顾右盼。程府等急了,跑过去把他抱进屋来。 他一看有陌生人,腼腆起来了,赖在程府怀里不肯下地。<主动招呼他:“过来,让姑姑抱抱。”他羞答答地不说话。 “小子,你叫叔了吗?”犟牛故意板着脸问他。<姑姑。” 一看见犟牛,他来了jing神了,这群人里,他和犟牛最熟,也最喜欢他。所以他马上涎着脸儿叫:“嘻嘻,犟牛。” “嘿,臭小子,说多少遍了,不许叫犟牛。过来,让叔打一下屁股。” &抱过他问:“几岁了,告诉姑姑。” &nb说:“那一定是虚岁了。”, &伸出小指头,比划着:“因为你像小豌豆儿似的,没长大啊。” 墩子不高兴了:“你才是小豌豆儿呢!”说完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跑到嘉贵身边。 逗得大家都乐了。 嘉贵抱起墩子,让他坐在腿上,一边喂他吃肉,一边问程府:“你今天怎么想买钱肉吃了,不会是和嫂子俩人和好了,立马弹药就吃紧吧。” “好个屁!别瞎说啊,这还有个大姑娘呢。”<大方地说:“你们哥儿几个随便神侃,不该我听的话,我只当耳旁风。” 嘉贵挠挠头皮,不好意思地嘿嘿乐着。 屋里一桌子人边吃边聊,有说有笑的。谁都没注意,一个女人悄悄走进了院子。倒是墩子眼尖,叫了声:“妈妈。”就扑过去了。 桌上的人,除了程府,都赶紧起身招呼。 “嫂子来了,真是稀客啊。来来,坐我这儿,我再去搬个杌凳。” 女人满脸微笑,柔柔地说:“不用不用,接着吃你们的饭。我就和墩子爸说几句话。” 嘉贵强按她坐到程府身边,一屋子的人都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女人脸上挂着两分羞涩,轻声细语地说:“后天就是元宵节了,又是我生ri。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带墩子回家,咱一块儿过了团圆节啊。我知道我有很多不是,今儿当着这么多兄弟姐妹的面,我给你赔个礼。但愿你能原谅我以前的错,别和我一个女人一般见识。”说着话,端起桌上的酒杯:“来,我敬你杯酒!”。替丈夫斟满酒,她端杯往前一凑,和他的杯碰到一处:“我先干为敬!”一仰脖儿把酒喝了下去。 程府是什么人啊,那就是一头顺毛驴,好面子,吃软不吃硬。成亲这么多年,他瞧见的,都是女人冷冰冰的脸,何曾见她如此柔情似水,通情达理过。 关公都不打笑脸人。况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任他的心再冷硬似铁,也不能见媳妇怀抱儿子,可怜巴巴,低声下气地给自己赔不是。自己还岿然不动,无动于衷地在那儿装大爷啊。 屋里静的连跳sao蹦都能听到,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反应。他低头迟疑了一下,端起酒杯往桌面一磕,很男人地说:“得了,冲你这篇话,这杯酒,你说的我答应了。”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都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女人开心地笑了,起身柔声向大家赔礼告退:“打扰诸位了。你们慢用,我先回去了。”说完乖巧地放下儿子,就往外走。 墩子不干了,十几天没见着亲妈了,哪有不追的道理。哭着就要随她一起走,女人拿眼瞟着程府。 程府就坡下台阶,手一挥,爽快地说道:“带他先回去吧。” 女人欢天喜地地抱起儿子,朝他小脸儿狠命亲了一口,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走了。 “你这些天一直都没回家?你这倔驴!”嘉贵说着,冲程府肩膀捣了一拳。 “别再闹了,回去也说点儿软话。有什么膈应事都翻篇儿揭过去。”秀芝劝道。 “夫妻没有隔夜仇,来来来,为他们两口子和好如初,哥儿几个姐儿几个,一块儿走一个。”康友财也提议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劝着当事人。程府心里痛快了不少,酒下去的也越发顺溜。心里话:你早放下身段儿,说点儿柔和话,也不至于闹得这么生分啊。再细一咂磨,一个巴掌拍不响。好像自个儿压根儿也没给过人家好脸子,不动手就已经不错了。 “出了正月,你们两家就抓紧备料,冰一化咱就开始夯地基。我弟妹可还眼巴巴等着娶她的花轿进门呢。”嘉贵笑着说。 犟牛听了心里甜滋滋的。 “你都见着了,是不是眼馋心热啊。”秀芝又拿话捎带嘉贵,往自家妹子身上引。 “眼馋也没用啊,我急我媳妇儿不急。” “哥,你真就傻老婆等汉子,一条道走到黑了。这两天村里可都传,你把青儿妹子拐走了,又被人婆家给追回来了。”犟牛坏坏一笑,接话茬儿说。 &n,别跟你傻哥哥学,听到没有。男人四十才一枝花,哥现在还嫩着呢,就一小花骨朵,等得起。你可不许犯傻,女孩子的花儿样年华多金贵啊,别在哥这儿瞎耽误功夫。”说着话用手一指自己心窝,“哥也不会骗你,这儿装着别的女人,还来跟你叽歪。” &姊妹俩交了底。<这么好的姑娘,谁娶了谁赚大发了。”程府说。<脸上笑容依旧,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连自个儿都分不清了。 从青峰山上,第一次见着朱嘉贵她就放不下了。这么一个敢作敢当的血xing男儿,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人吗!女孩儿家一旦芳心暗许,情有独钟,爹妈是留不住的。她借看姐姐为名,兴冲冲地一路追了过来。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哦,这么说似乎对他不公平。应该说是两个死心眼儿碰到一块儿了,都在自顾自追自个儿的梦。想到此,姑娘暗暗苦笑着。 ………… 玉珍怀里抱着儿子,一身轻快地往家走。心里暗自得意:”哼,不信你是那死不张嘴的鱼,就不上钩。” 转身掩好院门进屋,对等消息的严宽说到: “妥了,就十五晚上,你找的人可得靠谱儿啊,绝不能失手。否则,这小子还不得生吞活剥了咱俩。” 严宽一听,麻利动身就往外走,临出门还不忘叮嘱:“到时看好墩子,别吓着她。” 女人点点头,心想,总算我没看走眼,都这时候了,你还能替墩子着想。 送走心上人,她心里有种按耐不住的躁动。一遍遍在脑子幻想着十五晚上,这个院内即将上演的血腥场景,程府这个不可一世的活土匪,被几个壮汉群起围攻,她真想看看那会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脑子里不停地拉洋片,让她亢奋到眩晕,有些坐卧不宁。她甚至想,要是程府开口求饶,她该如何是好,还能不能下得去狠手。再一想,她摇摇头安慰自己:不会的,那活畜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怎么会低头向人求饶? ------------ 第二十八章 杀气腾腾(一) 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一天。正月十五一大早,女人就开始忙碌,包元宵。 江米面、黍子面、高粱面、玉米面,能想到的材料她都用上了。用开水烫面后醒好,包上桂花白糖、五仁、红豆沙的馅,为配se好看,还特意加进些青丝红丝。猛然想起程府不喜欢甜食,她又包了些猪肉大葱的。接着分别用蒸、炸、煮三样做法烹熟,足足蒸腾了一上午。 女人心想,这就是给他摆道鸿门宴,不出意外的话,也是他最后的午餐。做细致点儿,让他吃好喝好了上路。 看着满满一桌子美味,程府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受用。看来她真有回心转意的意思,那就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相互都退一步吧。 这顿迟来的团圆饭,孩子吃的自然是欢天喜地,两个大人却是各怀心腹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彼此话也不多说,相互据着面,都有些不自在。 女人低着头,不停地给丈夫孩子夹菜。程府心有不忍,破天荒地给媳妇儿往碗里夹了个鸡翅膀。她心一动,鼻子有点儿泛酸,一个劲儿提醒自己:“别心软!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府筷子还没撂下呢,犟牛就在门口喊上了:“哥,快点吃成不。三缺一,这儿都等着你呢。 程府喊他进屋等,顺便再吃点儿元宵。见他风风火火,也不肯进来,索xing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喝干,站起身抹抹嘴就往外走。 “好了,走吧。”两人一块儿往犟牛家走。程府又问:“那么多人呢,这怎么还三缺一啊?” “秀芝姐儿俩没在,去镇上看灯会去了。” 进门一看,嘉贵友财等在桌旁,牌都码好了,只等掷骰子分出风位就开打。 四人往牌桌前一坐,边打牌边聊天,战事犹酣。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是天黑了。 这里麻将打得热火朝天,可有人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了。女人几次到门口张望,都不见程府的人影。陪着她的只有天上一轮孤寂的冷月,时断时续的爆竹声,还有依旧冷飕飕的北风。 眼看jing心安排的复仇计划就要落空,她实在是心有不甘! 已经三更天了,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她知道是严宽带着打手们到了。严宽见她来开门,已料到是事情有变。 女人家天生胆儿小,按理这时候敲谁家门,但凡家里男人在的,都会是他们来开门。 “人呢?没在?”严宽进得门来,便急切地问。后面站着两个身着夜行衣,孔武粗壮的男人,两人的眼神儿在月亮下,闪着yin鸷的寒光。 “打牌去了。”玉珍回答,把严宽拉到一旁,将信将疑地问:“就只请了这俩?恐怕不行吧。” “哪儿啊,都房顶上呢。”女人抬头一看,北房和东西厢房的屋脊上,有几条人影在晃动。敏捷得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 “那现在怎么办?人都已经来了。”严宽问。 女人抱着肩在地上走溜儿,猛一抬头,小声说道: “我去找他。你把人的位置安排妥当吧。” “想好了说辞,别露馅啊。” “知道了。” 她走在街上,许多人家屋里的灯已经熄了,只有门口挂的灯笼彻夜长明。她边走边在脑子里盘算着,用什么样的借口和语气骗丈夫回家。 走到张家门口,她站住稍微稳了一下心神,这才推开柴门朝屋里走。 可能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太大了,屋里人谁都没听见她的脚步声。她掀开沉重的棉门帘,屋里烟雾缭绕的,四个男人打牌,旁边秀芝姐妹俩在观镇。 见她进来,打牌的四人,只有正对屋门的嘉贵叫了她一声,其他人眼睛都在牌桌上。秀芝亲热地拉她坐下,张罗着给她倒茶。 她一脸焦急状,拍了一下程府的肩膀,说道:“别玩了成吗,回家看看墩子吧,孩子突然发烧了。” 程府一惊:“发烧?是不是黏东西吃太多,积食了。厉害吗?” 她慌忙点点头:“挺重的,要不就不叫你了。” 程府一听,就站起来了:“嫂子,你们姐俩接我的牌吧,我得回家看看去。” “我也跟你去吧,不行套车去镇上找大夫去。”嘉贵说。 “不用,玩你们的。不行我就去把闻二婶叫过去。”边说边往外走。 两口子走在路上,程府又问:“从啥时候烧的?” “晚饭前我才发现。” 程府急急忙忙进了家门,猛抬头,见房顶上有个黑影一闪。他断喝一声:“谁?” 话一出口,忽觉脑后一阵冷风,他心想不好,jing觉地一低头,身子顺势一个前滚翻,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夹带着风声从他头顶掠过。 他刚站起身子,稳住重心,面对院门口两个偷袭他的壮汉。正要出手还击。却听身后有人从房顶上飞下来了,紧接着是两翼的东西厢房,各窜下一个人。 眨眼间,他就被六个偷袭者包围了。 大门口的俩人,手里拿着木棒,左右两侧的则各执一柄尖刀,寒光闪烁可见。至于身后俩,他根本来不及转身看。 程府知道,自己被那对狗男女算计了。好汉难敌四手,看来今ri要想脱身难了。来不及多想,几个便同时向他扑了过来。 无奈,赤手空拳的程府以闪电般的速度,伸手从兜里掏出几枚银元。银元带着风声,打出一条半圆形的银se弧线,朝视线内的四人面部打来。 程府清楚,无论打中与否,他都为自己赢得了一分宝贵的时间。钱飞出的瞬间,他和身后两人同时出手了。 身后二人用的也是短刀,直奔他的后心窝刺来。 程府本来打算飞身跃上屋顶的,没想到头刚超过房顶,就撞到一张大网上。原来对方早知他轻功了得,屋顶上站着四个大汉,可着程家院子张起一张大网,断了他从空中逃走的路线。 程府心中暗暗叫苦,脚未及沾地,下面六个人已经在等着他了。无奈他脚尖儿轻点一个家伙的肩膀,跳出包围圈,从身后攻击对手。顺势飞起一脚,揣在拿木棒的小子后胸上。那人刚才已被银元打到鼻骨,整个鼻子差点被削掉。正疼的鼻涕眼泪横流呢,不想身后又挨了一记窝心脚,一个重心不稳,人已扑出去了。 另外几个人急着追他,双方打在了一处。 程府清楚,千万不能让六个壮汉把自己困在当中,那样的话既使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能坐以待毙。眼下唯一可以拖延时间的办法就是快,不和任何一个对手纠缠。 口袋的钱币已经打光了,现在的他赤手空拳,迫切地需要一件武器。 ------------ 第二十九章 杀气腾腾(二) 打斗当中,他眼睛的余光扫到东厢房窗根下,有把冻镐靠在墙上。那是头几天墩子想吃鱼,他去chao白河刨冰窟窿,给儿子钓鱼拿出来的。 他不动声se,瞅准机会,飞身跃到窗下。抓住冻镐的瞬间,他心中狂喜,暗舒一口长气:好了,总算可以抵挡一阵子了。 众手难敌之际,一寸长,一寸强。现在他手舞冻镐,如虎添翼一般。对方虽然仗着人多,一时半刻想拿下他,也是非常困难了。 几个打手一看,程府本来武艺已是上乘,这又抡上二三十斤重的冻镐了。呼呼的风声总在自己前后左右打转,这要腿脚稍微一不利落,被扫到脑袋上,那还不和蒌西瓜一样立马爆裂开来,汁水四溅。退一步说刨到身上,那也受不了啊。 心里有了顾虑,气焰顿时矮了不少。一看短时间伤不到他,几人便默契地开始用车轮战耗他体力。 程府也是丝毫不敢怠慢,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暗器。特别是房上那四个人,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还好四人不光负责张网,还负责放哨。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其中一个家伙撒了把钢钉下来,有一只擦着程府脖子飞过去的,差点伤到咽喉。 几个人就这么一直混战在一起,僵持不下。程府心里越来越急躁,他知道如果没人救援,就这么打下去,自己撑不了多久,体力就会渐渐不支。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打斗双方的人身上了。谁都没注意,一个小小的身影趁乱贴着墙跟的暗影,悄悄溜出了院门。 不知为什么,朱嘉贵在程府走后,心里一直不踏实。是因为女人和他目光相遇时,那一霎那间的闪烁嘛?他也说不清。索,自己转身来到屋外。 街上传来一阵不安的犬吠,时断时续的,他想到街上转转。结果刚出门,差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忙收住脚,问:“谁啊?” “我,满仓。正找你来。”说话的是个年轻小伙子,气喘吁吁地像是刚跑来的,怀里还抱着孩子。“快,快去救程府。” “程府怎么了?” “我刚要回家,路上就碰到一小黑影,边跑边哭着喊犟牛,细一看是程府儿子。” 嘉贵赶紧问孩子:“你爸怎么了?” “好多人在打爸爸。” 朱嘉贵不敢耽搁,跑进屋喊人:“快,程府有事,快跟我走。”几个人二话没说,推了牌就跑出来了。 ………… 程府已经渐渐不支了,手中的冻镐越来越沉重,两臂已经微微在抖了。心也在一点点沉下去:看来,我今天真的要栽在这些人手上了。 突然,房上有人朝下面喊:“来人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踹开了。几个人蜂拥而进,只听有人大喊:“大哥,我来了!” 是犟牛的声音,程府沉重的心一下高兴地蹦了起来。顿觉双臂又有了力量。 朱嘉贵已经直接上房顶,和一个高个子家伙交手了。那人一手依旧拽着大网,腾出另一只手和嘉贵过招。 突然,又有两条人影窜上房来,手里拿着板儿锹木棒。其中一个把燃着的火把丢到大网上,霎时,大网被点燃了,烧出一个大洞。下边有人趁机扯下大网,团成一团,拾起火把点着了。 新跳上来的是左右的街坊,早已经被打斗声惊醒。但害怕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所以一直躲在暗处听战,没敢靠前。 朱嘉贵此时已经把其中一个家伙踢下了房顶。另外三个丢了破网,过来围住他,拔出刀便砍。嘉贵毫无惧se,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和三人周旋着,打斗着,伺机将对手拿下。 下边的几个打手,也已经被打伤了三个,另外的也都多少挂了彩。加之一看救兵到了,料想已经没机会得手了。便无心再恋战,只有频频招架。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家伙,一看情况不妙,一个鹞子翻身,飞上屋顶,冲下边喊道: “各位乡亲,兄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兄弟们不打了,咱撤!”说完一抱拳,紧接着口衔手指,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冷寂的夜空。 众匪徒闻听纷纷尾随在他身后,向黑暗中的村外飞奔逃窜。 犟牛还想追赶,被程府拽住了。“别追了,兄弟,让他们去吧。”接着朝大家一抱拳:“谢谢大家伙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们及时伸出援手,我程府这一百多斤,就在今晚交代了。天se还早,众位都回去接茬睡回笼觉吧。改天程府一定挨家挨户登门致谢!” 帮忙的,看热闹的人们都抬腿往外走了。一片狼藉的程家院内,只剩下异姓三兄弟,还有那对儿始作俑的男女:噤若寒蝉的严宽和面如死灰的程府媳妇儿。 程府这时才得空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你儿子和满仓去犟牛那儿报信儿啊,嘿嘿!” “我的好儿子!你咋知道给爸爸去搬救兵啊?”程府抱起爱子。,狠劲亲着他。 “我要尿尿,喊妈妈没人理我,就跑出来了。” 一旁的严宽听了,惊诧地瞪着玉珍,心里话:“不早叫你看好孩子吗!怎么人跑出去你连影儿都没看到。” 女人依旧面无表情,像尊石像。 朱嘉贵冲两人低吼道:“你们俩,给我进屋去!” 几人都进了东屋。嘉贵先发飙了:“你俩干的好事!我告诉你们,今儿我大哥这是没事儿。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俩还想活吗?” 犟牛也接着话茬儿,埋怨玉珍说:“嫂子,我真服了你了,除了听书听过的潘金莲,还真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女人。居然要谋杀亲夫,这是民国了,要搁在大清,你这可是骑木马游街、千刀万剐的罪过了。真不明白你们两口子都多大仇啊!至于弄出人命来?” 这时倒是程府很淡定:“别说她了,没用了。她这是为我抢走墩子下的狠心。做夫妻的缘分,恐怕也就到此打住了。” “姓程的,你还算了解我。是你拿孩子做棋子,折磨我在先,我说的不假吧。从年前你就把墩子抱走,过年都不让我们母子见上一面,你做的太绝了。既然你能做初一,我做十五还你,不是再公平不过了嘛!所以,事到如今,你怨不得别人,都是你自己走的。”玉珍目若寒星,幽幽地说道。 “问题你俩准备接下来怎么办,事儿总这么搁着不了,看这样早晚要出人命的。”嘉贵说。 “我不会再和他一个锅里抡马勺了,只是我想带墩子走。”女人说的很坚决。 “分开过我赞成,但墩子我不会给你。”程府同样也是一点儿不含糊。 嘉贵和犟牛一听,看来夫妻俩都同意分开,只是在孩子的事儿上转不开磨了。两人都抢着要孩子,谁都没想让步。 “依我看,你俩商量商量,把孩子的事谈妥了。人家城里人夫妻分手叫离婚,还兴登报声明。咱这儿也没报纸,写个分手字据,我和犟牛给你们做中人。一人拿走一份不就完了吗。” 两口子一听觉得在理,是疖子早晚都得流脓。老拖着也不是事儿,只能越闹仇越大。俩人一商量,不如约定好了,孩子轮着带,谁都不能据为私有。本来两个村离得也不远,走动起来也方便。 商量好内容之后,嘉贵裁好两张毛头纸,研好墨,按相同内容写了两份声明。四人都把名字一签,手印一按,夫妻俩各人怀揣一份。 一对错聚头的冤家,总算是好聚好散,从此解羽分飞,各奔东西。 处理完程府屋里的乱事。兄弟三人动身直奔平谷,找到那个坑爹的高利贷商人,替犟牛的姑姑出一口恶气。 ------------ 第三十章 跟着个添乱的 &的喊声吵醒了。 “你们这三头懒驴,快起来吃早饭。” 她臂弯里挎着只竹篮,里面放着几个贴饼子,一小碗老咸菜煮黄豆。两只手也没闲着,端着一陶瓷盆大渣粥,风风火火就跑进来了。 把吃食往桌上一放,她腾出手来直闯进东屋,上来就要掀仨人的被窝: “我让你们不起,再不起我要灌凉水了。” 三人死死攥着被角抵抗,嘴里都央求着: “好妹子,别闹了,你先出去。我们这就穿衣服还不成吗!” &俨然成了他们的使唤丫头,又管做饭又管洒扫收拾。 “说好去平谷还不早点动身?”她不依不饶地。 “马上马上还不成吗!小姑nainai。” 三人起来,好歹抹把脸漱漱口,以惊人的速度吃着早饭。 “犟牛跟着我牵马去。” “好,走着。” 花三百多块大洋买的三匹快马,平时都寄养在朱家。黑的是嘉贵的挑的,枣红se的是犟牛的。 程府最有品,挑的马乍一看灰不溜秋的,谁都没相上。可细一观瞧,马儿淡青se皮毛上,天生长满暗白se花点,大小如钱,一朵朵如雪花碎云一般。他心里暗暗称奇,再一看体型,膘不肥不瘦,四肢长而匀称,肌肉饱满强健。 他骑上去,绕牲口市跑了一圈。马儿的步子轻快,稳健有力。他一下子喜欢上了,不惜花三匹马的价钱买了下来,并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梨花青”。 嘉贵平时很爱惜它们,干净的草料,用铡刀铡成一寸多长,拌上炒熟的玉米粒、棉籽饼、豆饼、麦麸,外加一把大盐粒。高兴了还喂两根胡萝卜做点心,直吃的马儿膘圆体壮。身上的毛刷得油亮亮的,远看像披着缎子,不沾一点土星草叶。 他老子朱玉山看着纳闷儿:这小子对马可比对他老子耐心多了。他哪儿来的钱买马?无奈问了他好几次,都被臭小子搪塞过去了,老朱也懒得再和他废话。 …… ------------ 第三十二章 路遇劫匪 &nbs正等得着急呢。刚才那声枪响让她一直在担心。要不是看马走不开,她早追过去了。见他们前后脚全跑回来了,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赵培呢?”嘉贵小声问。<回话,赵培也喘着粗气跑回来了。原来他是听见枪响又返回去一看究竟的,结果大门紧闭,他根本进不去。心想:看来这儿哥儿仨都是有功夫的,居然没一个走大门的。他扒门缝往里看,堂屋门大敞着,除了窗上人影晃动,其他什么都看不见。直到见着哥儿仨跑出屋:“噌噌噌”飞身上房。他这才跟着往回跑。 哥几个把钱袋往马背上一搭,翻身上马,紧抽两鞭,三匹马像离线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出了北城门,顺原路往老姑姑家走,路上哥儿仨反复叮嘱赵培,今晚的事绝对不能张扬出去。他一个劲儿点头答应着,心里话:早看出来你们几个不好惹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省点唾沫。有那闲工夫,去顶两把牛牌好不好啊。 重新回到老姑家门口,犟牛说:“你们都别进去了,我和老姑道个别,咱立马就走。”说完和赵培一块儿进了院子。 进门一看,油灯下,老姑正在做针线。 “姑啊!我们不在您这儿歇脚,连夜返回去了。” 老姑一听差点没急了:“都这么晚了,人困马乏的,怎么能不住下歇一宿呢!” “真住不下,您知道赵四是道上的人。让他知道谁摆的他,给您找麻烦。我三月份成亲,到时接您去喝喜酒。” 老姑一听俩月后还能见着侄子,这才勉强答应放他们走。“这事儿闹的,大老远到了姑姑家,饭都没吃一口,这就要走了。……回家告诉你nainai,新人的铺盖都不用她cao心,我会提前做好送过去的。” 听得犟牛心头热乎乎的,口里应着,随手又掏出几块钱,硬塞在姑姑手里,扭头便往外走。 老姑恋恋不舍地跟出来,目送着几个晚辈,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夜幕里。 …… 几人出了平谷县城,一路西行。夜已经深了,这连轴转地赶路,弄得人困马乏的,几个人都有点打不起jing神来了,马也是越跑越慢。 朱嘉贵一拍枪套,说到:“我刚才差点被这家伙给撂了,你们也不安慰安慰我。亏得那扇墙不是石砌的,否则子弹弹回来,我身上肯定得多个洞。” 程府说:“好,为让你安全点儿。把枪给我,我替你拿着。” 朱嘉贵解下枪套,伸手递给他。“回去,咱人手一把。大哥,这事你办去啊。你认识人多,省得我再去打听了。” “好!保证不出十天,把家伙给你拿回来。” 仨人看着那支撸子新鲜,传过来传过去地把玩着。虽然黑灯瞎火地看不清,但就握在手里那感觉,在加上胯下坐骑的威风,已足矣让三人陶醉了。<可是困得不行了,她对枪没兴趣,一心只想着快点倒在炕上睡觉。此时,坐在程府身后的她,边打哈嗤边问: “嘉贵哥,你不会真让大家连夜跑回去?那样的话我可受不了。” “嗯,就是要连夜回去啊。早就说让你别跟着,是谁哭着喊着非要来的。”嘉贵故意逗她。 “我不是没来过平谷嘛,想跟着玩一趟。谁知道你使人这么狠!在马背上颠了一天,我屁股都要磨烂了。再看着路边有车马店,不管你们,我反正是打死也不走了。” “车马店可都睡大通铺,男女老少都有。半夜不是耗子过来亲你一口,就是臭虫过来咬你一口。不怕的话,咱就住。”嘉贵吓唬她。 &毫不示弱。 仨人被她的话逗乐了。前边不远处,有几点亮光飘忽着,程府叫她:“快看,那是灯光吗?是的话应该就是车马店。”<侧着身伸着头,努力想越过程府的后背看清楚。确实有几点亮光闪烁,但颜se有点发绿。而且忽远忽近的,一会儿像在路边野地里,一会又跑身边来了,似乎伸手就能捞到。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萤火虫?该不会是鬼火! 这想法让她心里一紧,身体一个劲儿往程府后背上贴,希望借此赶走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程府哥,那肯定不是大车店的灯火!” “嗯,我也没看清,所以让你再看看呢。” “我不看了,要看你自个儿看!反正不是灯光。”她裹紧围巾,双臂更紧地搂住程府的腰。头靠在他背上,闭着眼睛默念着:“大车店快点出现!” “呸!是鬼火。”犟牛啐了一口。 “呵呵,鬼火倒没什么?别遇到鬼打墙就行。要不绕来绕去,今儿就别想住店了。” &急了。程府勒了下缰绳:“梨花青”紧赶两步,超过了嘉贵的黑马。 “哈哈,你不是想踹我,你是怕走在最后。”嘉贵喊。 ------------ 第三十三章 过继风波 ()&:“妹子,不软啊!居然没给吓懵了。行,是可塑之材!”<不服气地说。 总算是有惊无险,人马毫发无损不说,还赚了一匹马,外加一支盒子炮,几个人心情大好。 终于看到一家大车店了,一盏昏黄的马灯挂在招牌上。一个大大的“住”字,在无边的黑夜里,看着让人心暖。 敲了半天门,才出来个提着裤腰,抠着眼屎的中年人。一问,只有一间屋,大炕能睡五六个人。几人累得站着都要着了,哪还顾得上挑拣。头一沾炕沿,和衣便睡着了。 ………… 那天碰上朱嘉贵之后,青儿心里总有点说不清的滋味。四哥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她由衷地替他高兴!可高兴之余,心底又总有那么点空落落的感觉,挥之不去。是人家的出双入对越发衬出自己的形单影只嘛?她没想清楚,苦笑一下也就放下了。 刚回来住了两天,薛耀祖就追来了。青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老大不高兴,也不知他巴巴地跑来干什么。 薛耀祖也识趣,屁股没坐稳,就开口说道: “大姐又生了个男孩儿。” “哦,恭喜姐姐了。过两天我会去看她。” 薛耀祖却说:“爹妈让你今天就回去,有事和你商量。” 青儿和一旁的父母都很奇怪,这大姑姐坐月子,和弟媳妇商量什么啊。 “这事和青儿商量什么呢?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直接说。”闻天城替女儿问道。 “爸,还是让青儿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再说。”言外之意这是薛家的事,希望老丈人别横加干涉。 闻天城一听女婿话里带刺,本想训斥他几句。转念一想,还没弄清楚什么事就翻脸,反倒显得自己这做长辈的不深沉。转而对自家闺女说: “青儿,那你就先回去。有什么为难事,再回来和爹妈说。” 叮嘱完闺女,夫妻俩听女婿话不投机,也懒得搭理他,任由二人先去了。 回到薛家,薛振坤两口子早在上房坐等了。先由贾氏出面说明事由: “青儿,你过门几个月了,耀祖的病一直不见好,让你受委屈了。看你们俩屋里冷冷清清,我们做老家儿的看着也着急。正好你大姐又添了个男孩儿,我们和亲家商量好了,就把这孩子过继给你和耀祖。一来让你们屋里热闹点,二来给你暖怀,兴许这孩子一来,耀祖的病就好了呢。” 贾氏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一家三口六只眼睛都看着青儿,只等她点头应允。其实,薛家本意是走个告知xing的程序,不管青儿应不应,他们都想这么做。 看青儿脸se不好,半天不说话。薛耀祖替父母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同不同意?” “这么大的事,我想还是先和我父母商量一下再定。”青儿想推托一下。 “这是咱们家的事,和闻家倒没什么关系。”贾氏说。 薛耀祖也随着说:“是啊!孩子过来了,也是姓薛。” 看着薛家三堂会审,母子俩一唱一和,青儿心里冷笑了一下:这是一家子合计好了逼我,看来今天是答应也得这样,不答应也得这样了。 想到此,不由得怒火中烧。她不好直接和公婆顶撞,便冲着薛耀祖,一字一顿说道: “薛耀祖,如果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这么苦苦逼我还有情可原。问题这些都不是我闻青儿的错,而是因为你造成的,是你们薛家对不起我。现在我还没怪你呢?你反倒没来由地非逼着我给别人带孩子。你不觉得你太过分吗!是,这是我自己的事,和我父母没关系。那我就告诉你,我不同意!我要想做母亲,我自己会生,用不着别人代劳。我想说的话,说完了。你满意了吗?薛大少爷?” 说完这番话,青儿朝公婆微微一笑:“爸,妈,您二老还有事吗?没事儿的话,儿媳身子不爽,就先告退了。” 不待目瞪口呆的薛振坤夫妇言语,翩然道了个万福,转身回自己房了。 丢下这一家三口,尴尬地呆坐在那里。 公开被儿媳抢白了一通,薛振坤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火发不出来,那叫一个憋屈。他苦心孤诣谋划了这么久走出的一步妙棋,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小妞子轻易化解掉了。 想想自己玩了一辈子鹰,最后反倒被鹰啄了眼,他能不憋气带窝火嘛。无奈之下,他只能恨恨地骂儿子:“不争气的东西!” 骂归骂,他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既然进了薛家的门,他就不会轻易放过她。让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便宜了两旁世人。 贾氏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悻悻地抱怨:“这媳妇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不笑不开口,没想到xing子这么火爆。我这儿话还没说完呢?她倒好,一通连珠炮放完,抬屁股走人了。”说完也是一指儿子:“你也不好好管管自己媳妇儿。” 薛耀祖是yu哭无泪啊!心里话:我连个男人都做不成,还有脸管人家哪!这不擎找挨骂嘛!到如今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想到此,他又忍不住骂林秋月。 贾氏还不死心,说:“要不咱也别管她了,过了满月直接把孩子抱过来,往她屋里一放,她还能怎样?” 薛振坤烦躁地一摆手:“你扔给她,她抬屁股走人,回娘家。你能拦得住吗!行了,先这样!让我再好好想想。” 没办法,三口人也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灰溜溜地各回自己房。 平白无故地被薛家三口逼迫,青儿表面回绝得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回到自己房里,眼泪就掉下来了。 知道薛家这是怕自己飞了,想过继个孩子拴住自己。她暗自叹息,薛耀祖啊薛耀祖,如果你我不能坦诚相待,单靠耍手段玩心机来维系这段空壳子姻缘。你不觉得可笑吗? 青儿越想越生气,对薛耀祖的那份心,自然也是更加淡漠了。 薛耀祖进屋,见青儿红着眼圈儿,视自己如无物,一句话也不说,也是又气又怨。心想:你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把我一人丢在家里,不闻不问,哪还有半点夫妻的情义?便赌气说: “你也不用哭丧着脸对我,我知道这家里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你权当这家是旅店,来去zi you,这样你就舒服了!” “薛耀祖,你这人心机太深了,我看不透。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让你暴跳如雷。你说我累不累?” 薛耀祖明白,她指上次看书的事。那是他再也愈合不了的伤疤,他不想让她知道,更不想跟她解释。他逼视着青儿:“该你知道的,我自然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也不用费那心思打探。” 青儿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薛耀祖,我什么时候想打探你的事了,我在躲你的事,你看不见嘛。” “我知道你在躲我,别说你视我为负担了。连我自个儿都觉得,我活着就是个负担。” 青儿看见,他的眼里满是痛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对灵与肉都不能无障碍交流的夫妻,注定是个悲剧。不同的,只有收场的方式,是无奈,是解脱,还是憎恨。 薛耀祖还不知道,有了乃父薛振坤的搅合,他和青儿这对怨偶,也只能以仇视和憎恨做收场了。 ------------ 第三十四章 赌石 () 话不投机,小两口索xing各忙各的。青儿把大弟俊豪送给自己的《吕碧城集》,爱不释手地品读着。一首《踏莎行》,她默默在心中吟诵着:“漠漠长空,离离衰草,yu黄重绿情难了。韶华有限恨无穷,人生暗向愁中老。” 好一个“yu黄重绿情难了”,这不正是她这段鸡肋婚姻的最好写照嘛。 一旁的薛耀祖见妻子抱着本书,柳眉微蹙,时而吟读,时而掩卷冥想。不觉又动了怜爱之心,上前握住她的手说:“明天跟我去通州城里转转。” “怎么想去通州了?” “没事儿,带你去逛逛街,散散心。” 青儿见他诚意相邀,想想成亲数月,两人一同出去玩的机会还真不多,也就欣然接受了。 第二天青儿起的很早,换上一件水蓝se缎子面旗袍。淡扫蛾眉,薄施胭脂,jing心装扮了一番。外面披了条裘皮披肩,那是母亲送给她的传家宝,她平时很少舍得穿。 吃罢早饭,薛耀祖便吩咐鲁二套车。一个时辰后,小两口已到了通州城里。路过潞河中学的时候,薛耀祖怀着复杂的心情,给青儿指道:“这就是我从前读书的地方。” 青儿好奇地张望着,只见粉墙上赫然书有“潞河中学”四个大字。她不无羡慕地对丈夫说:“你真了不起,在这么好的学校念书!” 薛耀祖苦笑了一下,心里一阵酸涩,还是忘记那些过往!他告诫自己。 来到城里唯一的一家珠宝行门前,他让鲁二把车停下来,挽着青儿的手走了进去。 “你这是要干什么?”青儿惊讶地问他。 “想给你买件首饰。” 红木柜台上面,镶着明亮的水晶玻璃台面。一眼望进去,各种款式的珍珠、翡翠、玉石首饰摆了几十件,琳琅满目的,闪着润泽的光晕。 刚过了年,生意清冷。店内一张八仙桌旁边,坐着几个生意人打扮的男人,围着几块石头指指点点地。见二人进来,其中一个穿灰se长袍的男人连忙过来打招呼。 “二位想看看什么首饰?” “让我媳妇儿挑,看她喜欢哪件。”薛耀祖微笑着说。 青儿看了半天,眼前一亮,一件奇特的镯子吸引了她。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乍一看还以为是木头的,但细瞧那光泽,比木头亮多了。 “那是什么镯子?拿来看看。”青儿手一指。 “这是只树化玉的镯子。”老板在台面上垫了一小块羊羔皮,小心地拿出镯子。 “难怪,看着象木头的。” “这个不值几个钱的,太太容貌高贵,还是这只老坑玻璃种的镯子更配您的美貌。”说着话,拿出一件翡翠镯子。“您看看这水头多足啊!几乎看不到絮,这颜se看着多正,翠绿翠绿的。” “这树化玉的多少钱?”青儿坚持着。 “五块钱。”老板一看这位太太是个死心眼儿:“要不您把两件都拿上。成se这么好的镯子,可是不多见啊。” “你这对金镶玉的挂件多少钱?”一旁的薛耀祖问。 “哎呦,先生好眼力,这对挂件也是老坑玻璃种的,这件大点的五百块大洋。这块小的三百八。” “那件树化玉的镯子,还有这对翡翠挂件我都要了。”薛耀祖说。 “好嘞,你稍等,我再送您两个首饰盒。给您拿绸子布包好了。”掌柜的乐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后头去了。心话今儿财神爷进门了,遇到这这么位出手阔绰的大主顾。 “挂件结好丝绳给我,把盒子包好就成了。” 掌柜的答应着,用红丝线把挂件拴好了。薛耀祖接了,给妻子亲自戴到粉颈上。 掌柜的殷勤地举着镜子:“您照照,这是多好看啊!” 青儿看看碧绿的翡翠件,衬着自己玉颈白皙而光洁,也满意地点点头。生意做完了,掌柜的心里痛快,执意邀请夫妻俩坐下来,喝杯茶再走。 薛耀祖一看,天还早,便坐在茶几旁,小伙计斟好茶,还端来一盘干果。青儿看着那几块石头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石头啊。很稀奇吗?” 掌柜的笑着说:“这是几块翡翠原石,爷儿几个大正月闲来无事,正在赌石玩呢。” “赌石?什么是赌石啊?” “就是拿翡翠料和玉料来赌,谁都看不到里面的成se。单凭经验和运气来玩。这玩法,珠宝行里自古有之。所以有‘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的说法。二位有雅兴可以试试,不过是个玩。” 薛耀祖一听,难得夫妻二人出来玩一次,不妨来点新鲜玩意看看。便硬拉着青儿凑到桌前。 见桌子上摆着好几块石头,大的如升,小的如鸭蛋。外表看和普通石块没两样。 “这是翡翠原料?”薛耀祖疑惑地问。 “先生放心,我们是赌,不是骗,这都是刚从滇南运回来的石头。”掌柜的和边上几个人都说。 “你们也是做珠宝这行的?” “我们都是这行里人,几个人既是生意伙伴,又是朋友,来找崔老板喝酒的,赌石助助兴。” “这是怎么个玩法呢?”薛耀祖来了兴致。 “五块大洋赌一刀。” “那好!让我媳妇儿选一块料。”薛耀祖说。 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青儿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一想难得二人开心,就陪他玩一回。于是认真挑了挑,实在看不出这些石头有什么不同,也罢就选外观。她指着一块最大的说:“就它。” “好,先生可以随我到后边来看看。”掌柜的说。 看来后边是作坊,薛耀祖随几个人一块去了后院。 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几个人回来了。薛耀祖捧着石头,高兴地叫:“媳妇儿,你真是一双慧眼啊。老板说这是块老坑冰种翡翠。虽然比不上玻璃种,但已经是上乘料了。” “先生太太真有福,我们开上十几块石头,都未必能出一块上乘料。” “那咱就卖给他们!反正我们也不是干这行的。”青儿说。 “好主意,几位,你们就是行里人。这块翡翠就卖你们了,也省去我们大老远再带走。给出个价!” 有个谢顶的男人说:“我出六十块大洋。” “六十太低了。” “我出八十,料不大,勉强够出块小牌子。您总得让我赚壶茶钱啊。”掌柜的开口说。 薛耀祖一想,反正就是个玩,难得有此兴致,运气也不错,八十就八十。也就答应了。 掌柜的欢天喜地,拿过钱递给薛耀祖,高兴地说:“二位真是我的贵人,给我带财运来了。下次再来我店里,一定给您优惠。” 小夫妻俩答应着出了门,心情大好。薛耀祖一看,已是中午了,便问青儿:“午饭想吃点什么?我带你去。” 青儿想想,我好久没吃烧鱼了。 “好,咱就去吃烧鱼。” 鲁二一看,难得一见小夫妻如此亲密地同行,自己也来了jing神。鞭花抽得脆生生的,两匹马一溜小跑着,直奔饭店去了。 青儿反复端详着手上那只镯子,心中惊叹:“一棵树埋于地下,她是如何忍受几千年的孤寂,最后变成美丽的石头的?” 薛耀祖见青儿看得入神,便问:“它有那么宝贝嘛,值得你这么喜欢。” “你不觉得这太神奇了嘛!好!不说这个了。他们用什么东西,能把石头割开?”青儿问,今天神奇的事实在太多了。 “他们叫水凳,上面有个铁轮子,一个人用脚踏着来回转。” ------------ 第三十五章 狐狸的尾巴 () 吃罢午饭,薛耀祖又陪着青儿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买了点雪花膏、香粉之类的小物件,夫妻俩这才满意而归。 刚进家门,薛耀祖就被贾氏唤到上房问话去了。 “你这是拿了多少大洋出去造去了?” “我拿了一千块走的,想给我俩添件首饰。” “买什么首饰这么贵?我真是拿你们爷儿俩没办法。你爸也是,动不动就几百块拿出去。你比他还大手笔,都上千了。”贾氏抱怨着。 “我这儿刚痛快点儿,您又来给我添堵,不就一千块大洋嘛,!我上学你们不让,我说出去找个事儿做,你们也不让。非让我在家当药罐子。这花俩钱散散心!您又心疼,还让不让人活了!”薛耀祖恼了。 “你一人胡乱造也就罢了,怎么还给媳妇买这买那?”贾氏不依不饶。 “她是我媳妇儿,花我的不对吗?” “我还是你妈呢!你给我买什么了?” 薛耀祖一听,脑袋都快炸了:“成,我记住了,下次我一定想着您。您要再逼我,我明儿就离家出走!” 母子俩正吵得不可开交呢?青儿敲了敲门,进来了。 “妈,这块玉佩就是耀祖给您挑的,他还没来得及拿过来。”说完,把翡翠挂件递给贾氏:“要我给您带上。” 贾氏知道,这是儿媳妇让出来的,一时倒有些抹不开面子了。 薛耀祖一看,气哼哼地回自己房了。青儿放下东西,也跟了过来。 “他们有什么事,我去应付就完了。你又来掺和什么?”他余怒未消。 “我知道你是为哄我高兴,才花了这么多钱。心意到了就行了,今天我过得很开心。再说,我喜欢的是这个。”说着话,一抬手腕,看着那只树化玉镯子 总算把一掷千金的事摆平了,两人的关系也有所缓和。薛耀祖蠢蠢yu动,要做拱过了河的卒子,青儿也有些动摇,yu拒还迎。 不过现实总会在关键时刻,把心猿意马的人重又拉回来的。不管你是哭是怨,接不接受,还是得重新回到断点。 薛振坤也去通州了,只不过他没有惊动自家人。悄悄从车行雇了辆带把式的车,一路尾随着小两口进的城。 他觉着自个儿着魔了,看着夫妻俩手拉着手,亲亲热热进了珠宝行,他就坐在车里死等。直到看见人家有说有笑地出来,坐车走了。他才悄悄溜进珠宝行,问掌柜的,前边那俩人买什么了。 掌柜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他是谁。他信口胡邹说是青儿的爹。 掌柜的一听笑了:“原来你是人家岳父,你女婿可不赖,舍得给你女儿花钱。” 他心想这是小两口又和好了,傻小子肯花这么多大洋讨好人家,哪个女人见了都得动心啊。想到此,他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出了珠宝行。 知道人家小夫妻准是去下馆子了,一边看着只能更难受。他识趣地找了家酒馆,没滋没味地吃了个炖吊子,喝了二两jing馏。 一想起小两口手挽着手的亲热劲儿,他就觉得难受。心想:什么时候,青儿才能这么面对面冲我笑得这么甜啊。眼下瞧,那还是没影的事儿呢。 为了发泄一下自己的妒忌和无奈,吃完饭,他就叫了辆洋车,直奔“金凤楼”来了。 他是这儿的熟客,刚下车。还没等进门,早有人替他打着门帘,把他请进门来。 “哟,薛爷啊!您可有ri子没来了,不会在别处又看上哪个可人疼的姑娘,把我们给忘了?翠玉可是一直在想着您呢。” “老板娘,您就是会说话。怎么不见翠玉出来啊?”薛振坤一到这儿,顿时jing神头就来了,满血复活。 “您先在椅子上坐一会儿,翠玉屋里有客人,应该快下楼了。柳叶儿,快给薛爷倒茶。死丫头,没眼力见,看我得空不撕你!” &nbs楼那头牌还靓,您看了保准喜欢。” “也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叫下来看看。”薛振坤回道。 薛振坤话还没说完呢?就听楼上门声一响,有个穿长袍马褂的瘦高个男人下楼了。身后一个女人边扣纽襻边招呼道:“金爷,慢走,再来啊。”声音嗲得能腻死人。低头看见薛振坤了,朝他挥了挥手帕子:“薛爷,您可来了,快想死人家了。” 薛振坤笑着往楼上走。见了面,先朝女人的白脸上捏了一把,差点没搓下半两粉面子来。两人搂搂抱抱就进了屋。 翠玉故作扭捏地说:“薛爷,真不好意思,今儿让您刷锅了。” “嘿嘿!你少来这套。我哪天又没刷锅啊?”说着话,一个恶虎扑食,便将翠玉按倒了骑到胯下。上下齐忙乎,把女人扒了个jing光。 翠玉还说呢:“死鬼,你今天怎么猴急猴急的?像半拉月没打到食吃似的。” “我见着你就急,谁让你长的让人上火来的。”薛振坤说着话,便朝女人酥胸啃去。 薛振坤在翠玉身上,一股脑发泄完他的郁闷。又去茶楼涮了涮,看看天se已擦黑儿,那对小夫妻也该往回走了。这才又租了车,捎了包糖火烧,不紧不慢地踏上回程。 进门一看,儿子媳妇早到家了。 他直奔上房,没等喜鹊的茶端上来呢?贾氏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和他絮叨,那俩人是如何败家的。薛振坤心里话:“等你告诉我都晚三秋了。” 把儿子媳妇抱怨个够,她才猛然想起问丈夫吃没吃晚饭。薛振坤暗骂:真是个颠三倒四的娘们儿。 “没吃呢?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还得听你磨叨。” “快让刘婶弄吃的。”贾氏吩咐。 等吃完喝完,薛振坤早早就钻进了被窝。毕竟年过半百的人了,折腾了一天,哪能不累呢?可他心里还有事放不下,就开始套贾氏口风。 “你三月份还回遵化不?” “回啊!咋不回呢。我爸还等着咱去拜寿呢?一年才去这一次。跑这么老远嫁给你,真实亏了爹妈了。”贾氏感叹。 “今年我不陪你去了,就让祖儿陪你去。我这些天jing神越来越不济了,车马劳顿的走一天,我是吃不消了。” 贾氏一听,赌着气说:“那就后脑勺留胡子,随你便。有祖儿陪着,我更踏实。” 薛振坤转转眼珠子,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你想过没有,祖儿的病真瞧不好了。咱老薛家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认命呗。” “这是你当长子长孙媳妇儿该说的话吗!”薛振坤指责着。 “那你说怎么办?我听听。”贾氏就是再笨,也听出他弦外有音来了。 大概是吃饭急,压住寒气了。薛振坤揉揉肚子:“嘣嘣嘣”连放三个响屁。这才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要纳妾。” 声儿虽然不高,但在贾氏听来就是一晴天霹雳。她腾地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看着丈夫:“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合着这么多年,我寻死觅活地和你斗都白费劲了。你是一直贼心不死啊!” 正yu大发雌威的时候。薛振坤一看形势不妙,忙摆摆手:“祖儿他娘,你听我说完,说完再闹也不迟。” “你有屁快放!” 薛振坤说:“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不纳妾,还能为薛家添人进口,一举两得。但前提是你得配合我,不能拆我的台。” 贾氏一听:“你让我怎么配合你啊?不会是你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已经有了野种,要堂堂正正抱回来,认祖归根。” “嘿嘿!我枪法要真那么准,那可是我巴不得的事啊。”薛振坤笑了。 “你个不要脸的!”贾氏说着话,手就已经举起来了。 ------------ 第三十六章 买枪 () 薛振坤把他的下三滥主意和贾氏一说,贾氏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竟然打起儿媳妇的主意来了。你要是那唐明皇,我惹不起你也就罢了。你不过是个土财主,有我在,就不让你老东西扒灰!”说完,抡起炕笤帚就打。 薛振坤也是铁了心了,说道:“你不依我,我就纳妾。你要上吊,柴房有绳。你要跳井,前后街的井,没一个盖盖儿的。随你便!”说完,脑袋一缩,躲到被窝里,任凭贾氏怎么打骂,都不吭声。 贾氏一看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开始哭天抹泪。 薛振坤看她折腾的差不多了,这才探出头对她说:“你就是一糊涂车子。也不掂量掂量,哪头轻哪头沉。我要是纳了妾进门,你们是姐妹,虽说你为大,但上下风还不都在我把控。多宠着她点儿,你的ri子就不好过。但儿媳妇不同,再怎么着她还是晚辈,水大漫不过桥去。面上的事她该低头还得低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薛振坤这套歪理一说,正点到贾氏的要害处。她嘴上没答应,心里的防线已经被丈夫击垮了。她现在唯一能当挡箭牌的,就是儿子了。 “缺德玩意儿,你觉得儿子能答应你吗?” “所以说你得跟我配合着来呢。” 薛振坤一看贾氏反应没那么强烈了,心里暗暗高兴:初战告捷,她这关已经基本拿下了,下一步就是说服儿子了。闻青儿,我的小心肝儿,我离你的绣枕越来越近了。 他信心满满,带着对儿媳秀se的臆想,流着口水,很快就睡着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出了正月。朱嘉贵哥儿几个在忙着跑集市,买木材、石料、砖瓦。<好奇地问:“村子里这么多树,随便和谁家买两棵,不就够了。何必大老远去集市?” 她姐夫康友财笑了:“小孩儿的话,新砍的树湿气大,盖了房子会走翘变形。” 程府兴冲冲地跑来了,和嘉贵说:“你要的东西有了。” “嘿!太好了,大哥这道行了得啊。” “别耍贫嘴,去看看货去。” 嘉贵答应着,拿了钱,叫上犟牛,哥儿仨打马就走。 “人在哪儿呢?” “齐家客栈。” 齐家客栈扼守通唐公路chao白河桥头,生意火爆。来往车辆多,住店的客人三教九流,身份复杂。 三人栓了马进店,不等小二张罗,程府一指里边,找“夏至”的张爷。原来,这里的客房用二十四个节气命名。 到门口,程府轻叩三下。一个四方脸,穿大褂,戴礼帽,一副商人打扮的男人开了门。两只大圆眼jing觉地打量着朱嘉贵和犟牛,问道:“这二位是……” “我俩兄弟,自己人。”程府说。 他这才闪身让三人进屋。 “张爷,我们想先看看货。”程府开门见山说。 “钱带来没有,我得先看见钱。货你尽管放心,咱哥儿们大沽口有人直接从船上接货。我不要杂牌子,绝对正宗美国货德国货我才要。” 朱嘉贵把钱袋子往他眼前的茶几上一放:“当啷”一声:“张爷还解开看看吗?” “行了,兄弟,哥信得过你们。”他说完,从铺底下拉出一支麻袋,解开来一看,露出四支大小不一的枪。 朱嘉贵一眼被那只小巧的花口撸子吸引了,便问道:“这枪多少钱?” “八十块钱。” “你卖的价可不低啊!” “你看看货,就知道值不值了。这枪平时防身最好,踹怀里放兜里都不显眼。” 朱嘉贵看看光亮的枪壳上,刻着很多洋文,自己一个不认识。但那商标他认识,试着拉动套筒,问:“有子弹吗?” 姓张的说,子弹只有没开封的,要交完钱之后才能给他。 “哥,你不是有支马牌撸子了吗?怎么还要这女人带的玩意儿。”犟牛问。 “你哥得用双枪,一大一小,嘿嘿!你挑好没有?”嘉贵说。 程府把四支枪都看了一遍,最后说:“张爷,你这货我想都留下,你还能让几快钱出来?” 姓张的一听,说:“那盒子炮有买主了,下午就过来。其他那三支你可以全拿走,再给你让五块钱。” 程府和嘉贵一递眼神儿:“就这样。多给我配点子弹,按原价走就成了。” 姓张的一听,这哥几个也是爽快人,弹夹数出来,枪套带好了,一手钱一手货,齐活了。临了还嘱咐程府,什么时候想要货,随时让人捎话给他。 朱嘉贵把花口撸子往兜里一揣,其他两支枪牌撸子都装进空钱袋子,拎起来就走。终于鸟枪换真枪了,仨人骑着马,也难掩心中的喜悦。犟牛提议:“咱哪天找片空地儿去练练枪!二位哥哥教教我。” 程府一听:“你俩现在就跟着我走。”说完策马扬鞭,顺着chao白河大堤,一路向南跑下去。大概跑出有十多里路程,眼前一大片杨树林。 四周寂静无人,两只乌鸦落在高高树冠上,正“呱呱”欢叫着。程府掏出枪,上好子弹:“砰砰”两枪,一对鸟儿应声栽倒树下。程府得意地吹了吹枪管。 “老二,该你了。” “我这不正踅摸目标呢吗?鸟都被你吓跑了。”嘉贵说。 突然,传来两声雁叫。抬头看,碧蓝的天上,一群大雁排成好看的人字形,向北飞着。朱嘉贵抬手一枪,最后面那只掉队的孤雁中枪,掉到远处的河滩上。 “你俩不分胜负,轮到我了。我打什么呢?”犟牛看看光秃秃的树梢上,有只孤零零的鸟巢。这个季节还没到生蛋的时候,估计巢里是空的。“我就打鸟窝。” 说着话,撸枪管推上子弹,瞄准鸟巢。一枪响过,没见鸟窝有任何动静,又补一枪,还是没打上。 “你打的是哪只鸟窝啊?”程府逗他。 “我这子弹它不想回窝,我有什么办法。”犟牛嘴上说着,心里可是着急了。一口气把子弹打没了,一枪未中。气的他直喘粗气。 “别急,看来,你这枪得多喂点子弹才能学出来了。”嘉贵说。 远处河滩上,不知打哪窜出一只野狗,叼起嘉贵打落的那只大雁就跑。犟牛正火大呢?抬手就给了那条狗一枪,不想一下打穿了狗头。它直接扑倒了就没动弹。 “打中了,我打中了!”他兴奋地大叫。“终于让我找到点儿感觉了,否则太跌份了。” “想吃狗肉吗?”程府问。 “算了,血蹭到马身上,回家还得刷,我怕马着凉。”嘉贵心疼马。 三人又轮流比试了两圈,这次目标是十丈开外的杨树干,看谁打得更正。结果自然还是犟牛差强人意。他心里不服气,怎么就比不过两位哥哥呢? 看看天都晌午了,三人往回溜达。程府找犟牛开心的话题,哄他高兴:“弟妹什么时候过门,ri子选好没有?” “选好了,特意让二哥陪我跑了趟柳林,找陈大哥选的。定三月十八的正ri子。”一提婚事,犟牛乐了。 “那这新房要抓紧了,可惜现在还没法脱坯。”嘉贵说。 “哥,我想好了,一块土坯不用,浑砖到顶。” “这倒真是好主意,这新房盖起来可牛了。除了那几家大户,剩下的有一户算一户,全把他们比下去了。好,有气魄!” 听了俩大哥的夸赞,犟牛心里更有底了。他要给新媳妇一个惊喜,让她住上全村前三名的新房。不知道那会儿,她笑的该有多甜呢! ------------ 第三十七章 露富引流言 () 要盖新房了,犟牛人仗义啊!和友财一商量:“哥,咱两家房子一块儿起,全浑砖到顶。钱不管差多少,都算我的。”康友财听了,真是感激不尽,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兄弟去啊! 高粱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谁家有红白喜事,还是盖新房垒院墙,找帮工都不用给工钱,只要管饭吃就成。这是乡里乡亲之间的一种友好互助。用村里人的话说,这叫“有这过儿”。 犟牛原本从村里临时凑了十几个帮工,每天白面大馒头,猪肉炖豆腐管饱。村里人一看,这么好的饭菜,过年吃的也不过如此啊!全自告奋勇过来帮忙。结果第二天,就来了三、四十号人,而且队伍还在不断壮大。 人多活儿干的也快,光木夯就有十抬。俩人一抬,对面站着,有节奏地“嗨”吆喝一声,木夯“咚”一声砸下。二十条壮汉光膀子穿汗溻,齐声“嗨咚嗨咚”地砸,那场面是非常壮观的。 地基夯得磁石,出地面一尺高为界,下面全铺的是一层一层的青石板。石板上面才开始用石灰土垒三七墙。 朱嘉贵、程府都过来监工,三天的功夫,砖墙已经垒到一丈高,就等上梁了。 第二天,要选吉时上梁,犟牛和友财新房前各摆了个香案,上面供着姜太公的神位,二人焚香磕头祭拜。 负责上梁的师傅喊:“吉时已到,起梁。” 霎时鞭炮齐鸣,六架披红挂彩、一尺多粗的红松木大梁,被抬上了新房房顶。 固定好房柁,接着上比碗口还粗的松木檩,每隔两尺放一根,两头各固定在大梁和墙头上。两根檩条之间,用一根根茶杯口粗的椽子固定,三寸远一根。这样整个屋顶的木架构就搭好了。剩下的活就是铺苇席,抹麦秸泥,最后就是上瓦。 瓦匠木匠师傅都在房上干着活,下边道喜的、看热闹的乡亲们开始甩开腮帮子吃喝,八盘八碗的“二八席”,大家吃的是津津有味。 前街有个好事的小子叫崔长喜,一颗狮子头居然没能堵上他的嘴,还在和犟牛叫板呢?“犟牛,你小子太抠儿了,有钱盖这么好的房子,不说请大伙儿吃‘一二八’大席。” 犟牛嘿嘿一笑:“一二八的席面得放在我结婚的ri子,你小子有口福的话,就再等两天。” “什么ri子结婚啊?”人们一听,迫不及待地追问。 “三月十八,到时我会派人给叔叔大爷们送喜信儿的。” 众人一听,张永富两口子没福寿,撒手去了。没想到生了个能干的儿子,便纷纷提前给犟牛道喜。 只用五天的工期,并排的十间青砖蓝瓦大房就拔地而起。紧接着东西厢房建成,周围院墙、院内影壁墙一垒,小门楼一盖,一所标准的农家三合院的内院就建好了。 有钱的大户人家,几世同堂的,再一进一进往外扩。没钱的庄户人外院牲口棚、猪圈、茅厕再建起来,这就是标准的农家园房舍构造。 犟牛这处新房一盖起来,便招来很多村人的猜忌。没见他做什么生意,也没听说他一锄头刨出一坛子元宝来。这就发了横财了,一夜暴富啊。 于是关于他的财路问题,就成了高粱洼村民的主要研讨话题。很多眼红的、好事的人便四处打听。各种各样版本的说法就接连传出来了,先是说他劫道,后又说他在北边山上的土匪窝入伙了,还有说他拜了高师,飞檐走壁盗窃的。 最后,也不知是功夫不负苦心人,还是谁漏了口风,抑或有那想象力丰富、脑子又灵光的参与了编纂。一个最接近实情的版本就出来,那就是朱家老四、程家老三还有犟牛三人是一伙儿的,他们合伙儿到处绑票。至于绑什么人,绑来钱干什么?他们没兴趣研究,他们只看到洋钱来了。 面对村里人的流言蜚语,犟牛可是担心起来了。心想:这要是传到女方家里,再把婚事搅黄了,可就麻烦了。他万万没想到,一套房子能盖出这么多是非来。 他忧心忡忡地来找俩哥哥拿主意。程府一看犟牛的小样儿,就乐了:“我兄弟有点儿坐不住了,都是新房惹得祸!哈哈!” “出头的椽子先烂,历来如此。让他们随便编排去,别理他们就是了。”朱嘉贵安慰着兄弟。 “问题我担心,这些闲话会传到小玲那里,别婚事再出什么岔子。” “你担心崔金花?”嘉贵问。 “是啊!这女人一向嘴快,该拿的东西她也拿的差不多了,别临了背后再踹咱一脚。” “嗯,有道理,我跟你去她家一趟。”又问程府:“你也没事!一块儿走一趟!顺便压压村里人的舌头。” 哥儿仨骑着马,挎着枪,在村里旁若无人地一转悠,那叫不怒自威。很多嚼舌头的人见了,立马吓得不敢再言语了。心里话:还是别惹这仨小子!反正又没碍着自家什么事。到时候光顾嘴痛快了,他们翻脸不认人,再给一家老小惹麻烦,那可就亏了。 三人拴好马,进了顾老五家院子。崔金花隔着窗户,一看这哥儿仨的打扮神情,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在炕头就有点儿坐不住了,破天荒地迎了出来。 “大侄子来了,来,都屋里坐。” 进屋来,那俩人往八仙桌子两边的椅子上一坐,一句话不说,跟庙里的哼哈二将一样。犟牛依旧陪着笑:“婶子,好久没见您了,过年可好啊。” “挺好的,你这是……”伶牙俐齿的崔金花,第一次说话打了磕巴。 “这几天,村里人都在传我们哥儿仨的闲话,您老可别信以为真。” 崔金花一听,这是怕我传话给女方。便答道:“放心!婶子不会去小玲爹妈那儿说你不好。” “婶子,您那大儿子还在三河念书呢?”朱嘉贵冷不丁地问道。 崔金花吃了一惊,心里话:这不明摆着在威胁我啊!哼,老娘走东家串西家,也不是白长了两只眼睛。做母亲的保护本能让她脑子清醒了,明白今天必须和这三人把话说清楚。 “老四,你婶子不是那眉眼高低的人。你们哥儿仨不好惹,我知道。别人说你们什么?我只当是耳旁风,左边听右边冒就完了。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犟牛和小玲的事好歹也是我撮合,我会尽力到底,把人给你娶进门。chun子可没招你们惹你们,所以,乡里乡亲的,你们还是别打孩子的主意。” &n子,我们只是闲说话打听打听。要说我们哥儿仨是好人还是坏人,ri子长了,大伙慢慢体会。犟牛,咱走!” 嘉贵、程府抬腿往外走,犟牛陪着笑脸又找补说:“婶子,婚礼的事您还得多费心。”说完又给撂在桌上几块大洋,这才告辞。 崔金花送走三位不速之客,坐在那儿也是直后怕。看着犟牛一夜之间盖起来的青砖大瓦房,她比谁都眼红心痒,心里一个劲儿骂他抠门,发了半天横财,就给了那么点儿谢媒礼。 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女方家传点儿闲话,在婚礼上摆他一道呢。结果人家哥儿仨五马长枪的,倒先杀上门来封住了她的口。看来这几个小子不是一般人啊!料事如神。 ------------ 第三十八章 犟牛成亲 () 从顾老五家回来,犟牛觉得婚事应该没什么阻碍了,心里总算踏实了不少。程府却犯嘀咕了:“你看!村里这是要乱。” 朱嘉贵明白他指什么?这也让他头疼:“你是说很多人要步咱们后尘,绑票去?” “是啊!肯定会有一帮人这么干的。”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别人做什么咱拦不住。” “话是这么说,问题是有人会坐不住的……”<冷不丁跑进来了,她只听清嘉贵的上半句话,便没头没脑地问:“谁要嫁,谁要嫁?” “就等你嫁了。”犟牛说。跟着哥儿仨跑了趟平谷。虽然回来被姐姐骂了一通“挺大的姑娘家,疯疯癫癫不着调。”但是和三兄弟的关系却越发亲近了。 “别提我,我是想嫁没人要的。”她叹息道。 朱嘉贵只能装聋作哑,他在想程府刚才没说完的话。犟牛接茬说: “你去挨个问一遍试试,我就不信,这么好看的妹子没人要。” &n解着恨地说。 “嗯,俺妹子说得对,他们爱跟着哥屁股后面学是他们的事。见兔子跑我还不种黑豆了呢!明天咱就开始装修。妹子,今晚上给哥做什么好吃的?” &n诉苦说。“都去我家!我姐把饭早做好了。” 三个大男人一听全笑了,这真是大懒支小懒,小懒一瞪眼啊。最后全跑秀芝嫂子屋里来了。 秀芝的油酥饼做的好吃,外酥里嫩,层层叠叠,咬上一口满嘴喷香。几人就着圆粉炒黄豆芽,糖拌“心里美”萝卜丝,美美地吃着。 嘉贵还没忘刚才的话茬,问程府:“你是指‘九筒’、李瑞那些人?” 程府点点头。 嘉贵一想,对啊!真闹起绑票风来,穷人才不在乎呢?光脚的永远不怕穿鞋的。最担心的是那些大户人家,人家认为你是个雷,那就得想办法排雷。所以这事得提防。虽然要按张麻子做的黑心事,敲他点钱财一点不不过分。但这是窝边草,绝对不能动。 想到此,心里不由得对程府更多几份敬重。大哥到底是闯过江湖的人哪,做事胆大心细,考虑得周全。 第二天犟牛便找了几个人开始装修。说是装修,其实很简单,白灰抹墙,大白纸糊顶,青砖墁地。唯一做的jing致的,是木工打的窗户。每扇窗棂上面,居然都打出一个双喜字出来。犟牛看着就痛快,喜欢。 &去挑的。希望女孩子的眼光能让新娘子满意。 布置完家具陈设,他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万事具备,只待吉时了。 终于盼到结婚的ri子。犟牛在两位哥哥陪同下,披红挂彩,骑在高头大马上。八个轿夫抬着花轿,一路吹吹打打,直奔新娘子家来了。 落轿之后,却迟迟不见新娘子出来。崔金花急急忙忙跑出来传话说:“新娘子有话要问新郎。” 犟牛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只能下马进屋,隔帘听新娘子训话。只听帘内新人莺声婉转:“犟牛哥,今天咱就要结为夫妻了,我只想在上轿前听你说句实话,你到底做没做过坑人害人的亏心事?”声音虽然不高,却是掷地有声。 犟牛认真想想,也一字一句回道:“小玲妹子,我只能向你保证一点,我从没坑害过一个好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不知道我的回答,你能不能接受?” 说完这话,帘内的人半天没吭声。犟牛和外面的人都有点儿紧张了,看来姑娘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又等了一会儿,在听见她说:“也罢,你外面的事我不好多问,你能守住这点本分就行了。” 犟牛听了这话高兴得都快蹦起来了。原本抱新人上轿,是人家娘家叔叔或兄长的事。结果他一高兴,早把那些规矩抛到脑后去了。直接闯进屋,抱起新娘子就往外跑。 身后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小玲爹妈说:“我这毛脚女婿还是个急xing子。行了,只要孩子们自己高兴,比什么都好。” 兴冲冲把新娘子抱到花轿上,轿头一句高亢的“起轿”喊出来,顿时又是鼓乐喧天。众人簇拥着花轿回高粱洼。 犟牛家气派的青砖大瓦房内,早就宾朋满座了。房檐下挂着一串串火红的鞭炮,只等花轿落地。 nainai穿着一身蓝布衣裤,满头银发梳的一丝不乱。在老姑姑和杨氏的轮流搀扶下,招呼着客人。 前来道喜的宾朋们,都高兴地说:“恭喜啊!老太太。您老这下可是擎享福了!”老人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大白的支客,忙得脚不沾地。因为犟牛父母都不在了,很多事他得多cao心张罗。“十二八”的流水席,办的可是相当气派了。让全村的父老乡亲们着实享了回口服。 新婚三天内不分大小,所以到了晚上闹洞房,村里这帮一块长大的兄弟们,可是把犟牛好好折腾了一番。新娘子有秀chun妹妹自告奋勇护驾,还算被优待了。 等到入了洞房,小夫妻如鱼得水,百般恩爱,自不待言。犟牛宅心仁厚,是个有福之人,小两口一直夫唱妇随,相敬如宾,这是后话。 再说那些自认为掌握了三兄弟发财门道的年轻后生们,很快便三五结群,初入江湖了。这里边就有张麻子的亲侄子张大虎。 这下就真应验的程府所说的话,张麻子坐不住了。这里面的原因,就不光是因为他有钱了,而是家仇。张麻子坐视自家兄弟饿死,也不肯出半点粮食接济。他侄子自然对他恨之入骨,走碰头都不会搭理他,从来不认他这个大爷。 关系走到如此生分,他当绑匪了,张麻子肯定心惊肉跳啊。他想找个人联手,同仇敌忾,把张大虎灭了。于是他就想到了李瑞。 这ri晚饭后,他料定李瑞此时该在,便溜溜达达奔李瑞家来了。 进了门一看,李瑞一家也刚用完晚饭,老妈子正在收拾桌子呢。因两家素ri来往并不多,李瑞知道他不是串门来的,便将他让进堂屋坐定,命下人上茶。 张麻子也不兜圈子,上来就问:“老哥,你没觉着最近村子里风声不对嘛?” “你指什么风声?”李瑞喝着茉莉花茶问他。 “最近,村里好多人在干打家劫舍的勾当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呢!” “风言风语的,倒是听了那么几嘴。不过咱又没招谁没惹谁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们不会上来就打咱的主意?”李瑞将信将疑。 “哎呦老哥,你可把他们想得太好了。这些人为了钱,还管是不是乡里乡亲啊。就拿张大虎来说!那还是我亲侄子呢。我看这阵势,我们要不冲他下手,他早晚得把我们给绑了!” “嗯?这话听着有点过了。”李瑞也知道张麻子食心财黑,不顾兄弟情谊。所以,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地,去掺和他们伯侄之间的私人恩怨。 “老哥,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坐视不管是在养虎为患。这村家资雄厚的,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这些穷鬼抢急眼了,还管那么多?不冲你我下手才怪呢!”张麻子继续鼓动着。 ------------ 第三十九章 救人一命 () 强忍住耐xing,听着张麻子喋喋不休地说服。李瑞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打断他的话说: “兄弟,我得打断你一下,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他们爱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只要没直接针对我一家老小,我就不想掺和,静观其变,这是我的看法。不知道兄弟认不认可了。” 张麻子一听说不动人家,没辙了,只能说:“看来老哥是不想和兄弟联手了。也好,那咱就各扫门前雪。刚才的话只当我没说,兄弟告辞了。” “那兄弟慢走,我这儿就不远送了。”李瑞欠了欠身,说着客套话,算是给他一个台阶。 见张麻子出了门,崔氏就过来问丈夫:“他干嘛来了?”李瑞摆摆手说:“想借咱的手整治他侄子大虎,咱不掺和。” “大虎怎么了?那孩子挺好的啊。去年旱季,给咱帮了半个月工。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啊!不说他做事儿绝情,反怪别人无义。”崔氏气不忿。 李瑞笑笑,示意崔氏把他这篇快翻过去。 张麻子悻悻地出了李家门,边往自家走边想,本来打算借李瑞大儿子在镇上当jing察的便利,给他来个借刀杀人,直接走白道办了大虎那小子。看来不成,那就只能自己想辙。事不宜迟,得打他个措手不及,免得夜长梦多。 ………… 这天是犟牛新婚后第九天,按习俗这天小玲娘家的亲戚,凡是要和小夫妻继续来往的,都要来她婆家看望。称为“瞧单九”。 程府和嘉贵被叫过来,陪新亲喝酒。几桌人相互敬酒,让来让去的,哥儿仨这酒喝得着实不少。 尤其小玲的娘家舅舅,酒量惊人,三斤一坛的白酒,他自己就喝了两坛。而且口齿清晰,面不改se。仨人就纳闷了,这酒喝到人家肚子里,怎么就那么听话,一点儿不闹腾呢? 哥儿仨轮流陪着人家喝,从中午直喝到掌灯时分,总算把这位舅丈陪满意了。收了杯中酒,人家依然举止如初,话语不乱。这仨人可是已经带了五分醉意了。 送走了这些新亲。大家又坐下来喝茶聊天。嘉贵看看人家小夫妻累了一天,有正在恩爱缠绵的新婚期,还是早点告退,多给人留点时间。便拉着程府往他家走。 出了屋小风一吹,俩人都感觉脚底下没根,走路轻飘飘的。不知不觉已经是八分醉意了。紧赶两步到了程府家,哥儿俩进屋居然连灯都没点,倒在炕上便睡着了。 朱嘉贵一觉醒来,已是半夜时分。他悄悄坐起身,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头还是觉得沉沉的。看看身边的程府,他抻过一条棉被,替他搭上。自己则下了炕往外走,想要出去方便。 院子里静悄悄的,突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街上传来,像是什么人在拼命奔跑。后面还有更嘈杂的脚步声在追赶,有人压低声音催促着:“快,别让他跑了!” 朱嘉贵心里一惊,酒已醒了大半。他纵身一跃,便上了墙头,往外一看。几十步远的街道上,几个壮汉已经把一个人按倒在地上。那人拼命挣扎,但无奈寡不敌众,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光线太暗了。他又像猫儿一样,蹑手蹑脚地往前追了几步。这才看清这是场五对一的较量。那个被抓到的人,已经被装进一个麻袋样的大口袋里,扎牢嘴后,被人抬着一直往街西口走。 朱嘉贵索xing跳下墙头,一路追赶着这些人。看他们到底要把那个袋中人怎么处置。到了西口的一眼井边,他们停下了。抬着那口袋就要往井里扔。口袋里的人,大概也已经意识到危在旦夕了,在拚命地挣扎。 说时迟那时快,朱嘉贵飞身一个侧踹,就把其中一个抬口袋的家伙,踹出去井台外两丈远。另外那个家伙措不及防,大麻袋落地了,咕咚摔在井台上,差点滚到井里。 “小心!”朱嘉贵一个箭步横跨井口,挡住了麻袋。顺势推了一把,麻袋咕噜噜滚下井台,袋中人暂时脱离了险境。 五个壮汉一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全都奔朱嘉贵来了,把他围在井口,就开始一场恶斗。 只见朱嘉贵一个旱地拔葱,身体像旋风一样,腾空飞起。跳出五人的包围圈后,不待落地,便飞起一脚,把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打落惊吓。只听扑通一声,井水溅起老高,落到井台上。 只听见那个人扑通扑通地挣扎着,杀猪一般,扯着嗓子喊救命。 外面四个人还在继续打斗。 远处奔过来一个矫捷的身影,加入到混战中,嘉贵一看是程府。为了及早结束战斗,把井底那个家伙捞上来。朱嘉贵摸向怀里,拔出了那把花口撸子,朝正纠缠着程府的那个小子脚底下就是一枪,吓得他抱头直蹦。 四个歹人一看,两位好汉身手了得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枪。那还有什么可打的,大势已去了,于是丢下麻袋还有井底那个倒霉蛋,拔腿就朝村外四散开跑了。 朱嘉贵就近敲门,借了根大粗麻绳。提着马灯朝井下喊:“嘿!你可别死啊!别脏了我们这口甜水井。” 井下那人颤着声回道:“大……大哥,救我。” 见他还活着,嘉贵松了口气。把大绳往井里一丢,冲他喊道:“接着,系到腰上,系好了告诉我。” 很快,那人就喊:“好了!” 嘉贵和程府俩人齐用力,把那家伙从井里拽了上来。看他没事,嘉贵把他交给程府,连忙过去看麻袋里的人。 打开袋口,嘉贵一看是张大虎,被反绑着双手,堵了口。“大虎,怎么是你啊?”替他解了绳索。他拿到口中塞的破布,第一件事就跑到井边,朝那个落水狗当胸就是一拳。 “说,谁他妈让你下这黑手的!今儿要不是我命大,碰上朱四叔。就死你丫手里了。”说着举手又是一巴掌劈下来。 那人一看别人都跑了,就丢下自己。还替谁扛着啊?赶紧招了。“是,是一个麻子。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看着出手挺阔绰,钱也不是我收的。我只是个干活的。” 几人一听,还有几个麻子和大虎有恩怨呐,只能是张麻子,没二人。张大虎气的,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现在就把张麻子撕扒了。 嘉贵按住他,劝解道:“先别急,先跟我们回去聊聊。”回头又冲那人喊道:“还不快滚,还等什么!” 那家伙一听这话,忙给三人作揖说:“谢谢两位大哥的救命之恩,谢谢这位小哥儿大人不记小人过。后会有期!”说完撒腿跑了,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水印。 嘉贵拍拍大虎,三人一起往程府家走去。 坐下来之后,嘉贵就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啊?” “他既然如此心黑手狠,依我xing子,就想弄死他!”大虎咬牙切齿地说。 半天没言声儿的程府,沉吟着说:“依我看,你们毕竟是伯侄,一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还是找个中间人说和说和,把误会解开了。”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你最近在外面,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担心的事了?否则他没必要下这黑手啊。”嘉贵说。 大虎低头想了想:“不瞒二位叔叔,我是在外面绑了一票。不过钱到手了,人也放了。” “这就对了,他就是觉得你一直恨他,肯定会对他一家老小下手。”程府说。 ------------ 第四十章 定心丸 () 朱嘉贵一听他说绑人了,问道:“你绑的什么人啊?” 大虎嗫喏着说:“是个小孩儿,独生子。” 朱嘉贵一下就火了:“你们能不能别干这损yin德的事啊。一小孩子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也绑!” “我本来也不想绑他,可……我妹夫说,这么阔绰的大户人家,打着灯笼也难碰到,不做白不做。”见朱四叔发火,大虎也心虚了。 “大虎啊!你要是再这么胡干下去,早晚还得出大事,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我是看你一苦孩子,人也不坏,才跟你费这吐沫。”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得有定盘星,哪能光听别人的。再说了,不是拉个人就能搭帮合伙的。你好好过脑子想想。” 朱嘉贵一通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骂得大虎耷拉着脑袋,蔫了。 程府提议:“要不咱去会会张麻子!一来把大虎的事给他们说和说和,二来也给他吃颗定心丸。你说呢?” 嘉贵点点头:“我也是这意思,天亮了咱就去会会他。唉!这酒喝得太多了,头还是疼。不行,你俩先聊着,我得再眯瞪一会儿。”说完抻过一只枕头,搭上被子就睡了。 程府看看大虎:“你这是从家跑出来的,还是半道被人截住了?” 大虎惊魂未定地说:“我刚从冯庄子我妹子那儿回来。没想一进街口,这群人就围上来了。三叔您也接着睡!我先回去了。把你们的好觉给吵了。” “没事儿,你人毫发无损比什么都强。路上小心点啊!回去先把这事放放,好好睡一觉压压惊。”程府叮嘱着,怕他和家人一说,事情越闹越大。 送走大虎,程府拴好街门回屋。自觉酒劲也还是没过去,继续蒙头大睡。 两人这一觉就睡到太阳老高了。起来洗漱一下,就去犟牛那儿蹭早饭去了。两碗粘稠的棒子面粥外加一个白馒头,就着辣椒油炝过的雪里蕻吞下去。嘉贵满意地拍拍肚子:“弟妹做的饭好吃啊。” ------------ 第四十一章 薛家蹊跷事 () 三人一听:“我的亲大爷,您真是火眼金睛呐。啥都不说了,我们仨小辈儿敬您!”<大伯得意地笑着,“别看几人平时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还能想着村里的乡亲们,挺难得。” “本来就喝晕了,让您老这一夸,我们就更找不着北了。” 张麻子正好回来了,接话茬说:“咱找不到北倒不要紧,把式能找到就成。来,咱接着干。” ………… 等酒足饭饱从镇上回来,太阳早偏西了。想到两天没回家照个面儿了,朱嘉贵头重脚轻地正要进自家大门。一抬头,却发现张大姑独自踟蹰着朝这边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哟,这不张大姑吗,您这是要上哪儿啊?” “是老四啊,我这儿正要去趟闻家。犹豫半晌了,也不知该不该去,总觉着哪儿不大对劲儿。”她摇着头说。 朱嘉贵听了心里一惊,最近光忙着犟牛盖房娶亲的事了,青儿这边都没顾得关心。也不知她最近可好,正好借机和张大姑打探一下。于是他亲热地招呼道: “这都到咱家门口了,您先进来坐坐喝口水,回头再去闻家也不迟。”说完挽着张大姑的胳膊就往门里让。 “呵呵,我侄子见了面,永远这么热乎人。”张大姑顺水推舟,就进了朱家门。 杨氏一看老儿子挽着张大姑进门,也是亲热地迎出来了。 “呀,大妹子来了,真是稀客啊。怎么和老四碰上了?” “嗨,我这儿正说要去趟少nainai家,可巧就碰上我侄子了。” 杨氏一愣:“少nainai?” “说青儿呢,我大姑在她们家是大厨。”嘉贵解释。 杨氏恍然大悟,瞧瞧儿子,心里暗笑:难怪臭小子这么热乎呢,原来是因为和青儿有瓜葛。是不是和她沾边儿的,都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果然,没等张大姑坐稳,嘉贵一边沏茶倒水,一边就打听上了:“青儿妹子最近可好?” “唉,就那样。少爷的病没起se,还能好到哪儿去啊。” “怎么,她男人有病?”杨氏很惊诧。 “嗯,虽然要不了命,但是比要命还折腾人。” “您刚才说什么事不大对劲儿啊?”嘉贵急于想一探究竟。 张大姑寻思着说:“你说这事怪不怪,这前脚贾夫人和儿子娘儿俩,劳师动众地刚回遵化娘家探亲。这后脚老爷就给留在家里的下人全放假了。只让我负责一ri三餐。合着诺大的薛家就剩老爷和少nainai翁媳二人了!” 朱嘉贵听到这儿,头皮直发麻。心想:这是要闹哪样儿啊?难道姓薛的老东西对青儿有什么非分之想?他急切地追问:“青儿为什么不跟薛耀祖一块儿去遵化?不去也罢,为什么不回娘家小住几天呢?” 杨氏也是暗暗吃惊,等着张大姑继续说下去。 “夫人好像一直说路途远,车马劳顿的,怕少nainai吃不消。所以,就没让她去。” 真扯淡!一老婆子都能忍受,青儿年轻力壮难道还没她能扛?分明就是借口!朱嘉贵心里骂着,表面上还是一副闲扯的淡定,“青儿妹子也是,趁着清闲还不回娘家完了。” <季天儿忽冷忽热的,头两天又着了凉,烧了几天。夫人临走一直不放心,叮嘱少nainai多照顾照顾他。” “哦,那看来你们少nainai挺贤惠挺孝顺呐。那怎么又给下人放假了?就因为少nainai太能干。”嘉贵话中夹枪带棒地讥讽道。 “是啊,管家传老爷的话,说是夫人少爷都走了,家里闲事少了。大家正好可以借机会歇两天。倒真是轻松,药也不用熬了。我这不正好要回娘家看看,早早给他们预备了晚饭,就告个假出来了。这路上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 嘉贵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下人哪天就放了?” “就今天中午。嫂子,你说我该不该给闻家说一声儿啊?”张大姑也没主意了。 杨氏犯难了:“这还真不好给你拿主意。你说人家要是什么事没有呢,反倒觉得你多事了。” “我也是觉得不妥当,真是左右为难,愁死我了。” 话说到这里,嘉贵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推断的**不离十了。这一定是个预谋好的圈套,单纯的青儿还被蒙在鼓里。他胸有成竹地说:“大姑,你别管了,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张大姑将信将疑地问:“你要是真能办好,那我可就走了。” 嘉贵一拍胸脯说:“我办事儿您就擎好儿!” 倒是杨氏觉得他是胡闹,“你一个毛孩子,别不知深浅地瞎掺和人家的事。” “您别管了,我有分寸。” “人不可貌相。我倒觉得,老四说话办事挺靠谱儿的。”看来张大姑挺看好他。“得嘞,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倒省了我的事了。嫂子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她说完起身告辞。 “嗯,那好,慢走啊。有空就来坐坐。” 杨氏执意送出大门。看着她走远了,这才回身训斥儿子:“你可不许给我闯祸去!听见没有?” “我知道。”嘉贵嘴上答应着,回手牵着“梨花青”和黑马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去程府那儿。” “我告诉你……”杨氏话还没说完,一看人早骑着马跑了。她叹了口气,“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爹。”管不了了。 到了程府家,朱嘉贵就把熟睡着的程府叫醒了。 “哥,起来跟我去趟田家务。” 知道一定有事,程府也不多问,披上衣服就和出来了。 此时天se已经黑透了。时值月黑天,村外漆黑一片,只有密集的繁星一闪一闪,不知疲倦眨着眼睛。 看看时候还早,朱嘉贵提议不坐摆度了,绕桥上过河。路上正好也可以和程府说说什么事。两匹马儿并排,溜溜达达地顺东岸河堤一路向北走。到桥头再折回来,等于多走了十里地。 快到田家务村头了,嘉贵看看天上的星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裹好马蹄,悄悄往村里走。他早已经知道薛家大宅的位置,况且那鹤立鸡群的气势,找到并不难。 在薛家高墙外一个僻静处,有几棵柳树。二人拴好马,蹑手蹑脚地上了房顶。往院里一看,上房和西厢房内都有灯光。时候尚早,屋里的人都还没睡。没辙,只能在房顶上等着了。 西厢房窗户上,桃红se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温暖的橘se灯光,将一个纤秀的倩影投she到窗棱上,看来屋内人正背窗而坐。 朱嘉贵痴痴地看着她,心中涌起阵阵波澜。那是他心爱的女人,此刻,她坐在灯下,正在做什么,想什么?她可曾想到一窗之隔的室外,有双炽热的双眸,一直在追寻着她,等待着她。 ………… 屋内,青儿正坐炕上。面前一张小桌上,一对红烛灯花闪烁,她正在看书。但不知为什么,感觉人很疲倦,眼睛也是涩涩地,直犯困。 昨天清晨,天还没亮,薛耀祖就陪着婆婆,坐上鲁二的车去了遵化。临行时,青儿觉得他的神情有点怪,似忧伤又似悲戚。取下脖子上那块翡翠,轻轻套在了青儿粉颈上。 青儿不解地望着他:“你这是干嘛?弄得我心里有点紧张。” 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细润如玉的脸颊,轻声说:“没事儿。你好好在家等我。”说完低着头出去了。 青儿披衣送母子俩到大门外。婆婆贾氏倒是朝她挥了挥手。而薛耀祖则急匆匆上了车,始终没有回头。 ------------ 第四十二章 跟我走 () 头越来越晕。她勉强移开小炕桌,蜡烛都未及吹熄,便歪在绣枕上,昏昏然睡去。最后一个意识就是:幸好进屋时,已经随手栓了门。 等她再醒来时,却是被什么人惊醒的。朦胧中,有人啃吻着自己颈部,又扎又痒,留下湿漉漉口水。一个沉重的身躯,压得自己几乎窒息。要命的是,隔着睡裤,她也能感觉到,有硬物紧抵着她双腿间的私处。还有胸前,胸前温润的双峰,被拚命地挤压着,揉搓着。 她想睁开眼,眼皮却似有千斤沉重。她想挣扎,手脚仿佛都不是她自己的。费了很大力气,终于睁开双眼,看见一张肥胖的脸,一张被疯狂的**扭曲着的脸,在烛影下是那么狰狞,可憎! 这……这不是公爹薛振坤吗,他怎么会在自己屋里?!她攒足浑身力气大喊一声,口鼻却被他熊掌样的大手捂住了,只能在胸腔里化为一声愤怒而悲哀的呜咽。 苍天啊!谁?谁能来救救我啊! 她觉得自己快疯了!自己冰清玉洁的肌体,如果被这个老畜生玷污了。那还真的不如死了倒干净! 终于有点力气了,她拼命挣扎,身体如蛇一样不停地扭摆着,想甩掉他肥胖的熊躯。双臂被他有力地钳住,口被枕巾堵住,她就用双腿乱踢乱踹。 就在老畜生邪恶的大手沿着她紧致的小腹,一路往下游移,到达葱郁的草地边缘的时候,她已经崩溃在即! 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他身子一歪,像半截木桩一样倒了下去。 朱嘉贵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一双寒星般光芒闪烁的凤目,正关切地注视着她。 呵,感谢上苍!一抹霞光般璀璨的笑容,浮上她花瓣一样鲜润的唇角。两颗露珠般清澈的泪滴,就挂在浓密的睫毛根部,只要一眨眼便会悄然滚落。 第一次,她向他伸开双臂索抱,娇美的体态犹如一只初飞的ru燕。 此情此景,相信即使是石雕,也会心疼得潸然落泪。何况,是视她如心尖儿一样的男人。 朱嘉贵伸开有力的臂膀,将青儿紧紧揽入怀中。低头轻嗅她黑缎子般顺滑的秀发,那淡淡的馨香令他沉醉,久久不愿离开。心中默念:“原谅哥,非等老畜生出手才来救你。哥只想让你看清薛家人的嘴脸,彻底死心,别再对他们抱任何幻想。” “青儿妹子,好像被老东西下了**了。现在怎么处置他?” 程府在旁边一说话,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才如梦方醒。青儿羞赦的小脸蛋像抹了胭脂,光彩照人。 看看晕倒在一旁的薛振坤,嘉贵绑了他的手脚。朝他屁股上轻踢了一脚,口中喊道:“嗨!老东西,别装死了。” 见还没动静,随手抄起桌上的半盏残茶,泼在他脸上。老se鬼薛振坤这才慢慢睁开双眼。眼前站着两个从天而降的陌生汉子,令他惊恐不已。 “你你你们怎么进来的?”不等他再说话,刚才堵住青儿嘴的枕巾,就毫不客气地塞到他嘴里去了。 朱嘉贵矮下身子逼视着他,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微笑:“你个老se鬼!我还想问你呢,深更半夜怎么闯进儿媳的卧房了?不会是走错门了。” 见薛振坤醒了,青儿霎时怒从心头起,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肥脸上。要不是两位哥哥及时赶来,此刻,自己恐怕早已经痛遭荼毒,被蹂躏得落英满地了。 “麻袋呢,给他套上,先带回去再说。”程府把薛振坤双眼用黑布蒙了,大麻袋从头顶套下,袋嘴一扎,就等丢到马背上了。 嘉贵把手伸给青儿,“别守在这儿了,跟哥回家。” 望着他柔情似水的深眸,青儿点点头,轻声说:“两位哥哥再等片刻,我洗把脸,否则会恶心死我的。” “嗯,去。” 青儿用锃亮的铜盆端进一盆清水,放在雕花木架上。将小脸儿、粉颈还有两只嫩藕似的玉臂都洗得干干净净,薄薄擦了点雪花膏。打开樟木箱,拿出一身干净衣衫。端烛台到南屋,换上干净衣裤,又将秀发梳理整齐,在脑后绾髻,用金簪一别。 这才跟随两位哥哥出了薛家大门.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宽敞、气派的宅院,算是和她道别,转身轻轻带好两扇朱漆大门,嗒一声挂了锁。 嘉贵将她抱上马背,两匹马打着响鼻,四蹄落地无声,如黑暗中航行的小船,载着青儿向家的方向驶去。 嘉贵从背后牢牢揽住她纤若绵柳的腰肢,生怕不小心摔到她。耳边的夜风轻轻拂过她的面颊,轻柔得像耳畔爱人的呼吸。她翕动微翘的小鼻翼,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顿觉心旷神怡。 好久好久,她没有嗅到过这么清新宜人的空气了。这夜se真美啊,深蓝se的苍穹高悬在头顶。无数颗闪亮的星辰,散she着五颜六se的悠远光辉。深邃得像爱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久久凝视着她,让她不再迷失方向。 “哥,我好久没见过这么美的夜se了,美得像梦境一样啊。” “嗯,我知道。你都快忘记了,身边还有这么多美好的存在。只要你愿意,以后每个晴朗晚上,我都带着你去看夜景。”朱嘉贵满是怜惜地轻吻着她的脸蛋儿。真想就这么天马行空地,带着她一直跑下去。不问归处,也不管方向,只要有她在身边就够了。 远处村庄里几声犬吠,重新把二人的心绪拉回到现实中来。嘉贵想起前边程府的马背上,还驮着那个老se鬼,不觉皱了皱眉头。真是个大煞风景的东西!他暗骂道。俯下身轻轻问: “答应哥,别再回薛家了好吗?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再犹豫了,好不好?” 青儿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再回去,打死都不可能了。现在想想都后怕,我被他们全家出卖了,欺骗了。什么回娘家省亲,什么病后初愈,统统都是设计好的圈套。最让我痛楚的……” 说到此,她忍不住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心脏像被谁狠扯了一把,两行热泪无声地在黑暗滑落。 “哥明白,咱不说了。” 朱嘉贵知道,青儿在无声地哭泣。他把她揽入怀中,火一样炙热的双唇烙在她的颊上,替她吻干那冰凉咸涩的泪水。 “从现在开始,我要抹掉你这段记忆,让你回到半年前。” 在嘉贵温情的抚慰中,青儿慢慢恢复了平静。她柔声问: “哥,你想把老混蛋怎样处置?” “你说呢,哥听你的。” “还是听你的。这事来的突然,我脑子都乱了。” “嗯,好。那我告诉你,我想先扣下他,等薛耀祖回来,再把他也弄过来。目的只有一个,逼他们无条件还你zi you。咱没功夫陪他们打官司告状的,也丢不起那人。” 青儿点点头,这正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此刻的她,只想做一只冲出牢笼的鸟儿,在蓝天里zi you地飞翔。 到村口了。朱嘉贵这次深情款款地吻向青儿柔嫩的唇瓣。青儿起初还有点迟疑,想逃离,却被他紧紧箍住,想逃都逃不掉。内心一阵儿莫名躁动,她发现他的爱热情似火,带着强烈的征服yu和横扫一切的霸气。她知道,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彻底融化掉。 “真想……真想现在就……”嘉贵贴在青儿耳畔,低低私语。话没说完,就被青儿伸出小手轻轻挡住了。他顺势一把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纤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上。 ------------ 第四十三章 夜审老淫贼 () 夜深了,街巷里黑黢黢一片。 嘉贵小声问青儿:“你还想听听,老东西私下怎么撺掇其他人的嘛?” “算了,事情都摆在这儿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明儿白天再过来。” “嗯,也好。不过这事最好先不要和你父母提,懂了。” 青儿点点头。嘉贵抱她下马,又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掉马头回走。青儿倚在自家门框上,想了想夜半而归的说辞,这才开始拍门。 开门的是闻天城,青儿轻唤了一声“爸”。 “青儿,这么晚你怎么回来的?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和薛家吵架了?”闻天城着实吃惊不小,像连珠炮似的一连串地追问。 “没事,您别担心。只是拌了几句嘴,送我的把式回去了。”青儿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 程府把薛振坤按到一张椅子上,拿掉脸罩和嘴里的枕巾。老东西打量着眼前陌生的房间,惴惴地问:“这是哪儿?你们把我带这儿来干什么?” 那哥儿俩都不理他。朱嘉贵捏着根卷烟,慢条斯理地吐着烟圈儿。 这让薛振坤更忐忑:“你们俩是谁?绑匪吗?” 程府俯身看着他,猛伸手锁住他的咽喉。“老东西,你把家下全打发走,是为给爷砸明火提供便利是嘛。” 薛振坤无语,眼里闪过一丝惊恐,身子本能地躲避着。 “我问你,你对儿媳图谋不轨,你老婆和你儿子知不知道?”程府问。 “这是我的家事,外人无权干涉。”薛振坤硬撑着。 朱嘉贵一听,把烟头狠狠丢到地上,抬脚碾碎。拔枪直抵他的太阳穴,问道: “你的家事?你问过青儿本人了吗?你当她是什么?是你们家传宗接代的机器啊?你们一家子乌龟王八蛋沆瀣一气,欺骗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再敢说是你的家事,信不信我让你暴尸荒野!” 望着朱嘉贵喷火的眼睛,触到鬓角那冰冷的枪口,薛振坤吓得呆坐在椅子上。嘴半张着,像被定格了一样。生怕一不小心擦枪走火,脑袋可就要被穿糖葫芦了。 老半天,朱嘉贵才收回枪,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薛振坤长舒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偷偷放了下去。 为缓和气氛,他嘟囔着:“我没有骗她的意思,我是真心喜欢她。” “呸,回去好好照照镜子,你也配!”朱嘉贵啐道。 薛振坤一听暗暗高兴,看来这俩是儿媳妇的相好,替她出头的。顶多敲他一笔钱财,没想撕票。这不还让他回去照镜子呢嘛?想到这儿心里踏实了不少,脑子又开始会转悠了。看来此处离亲家那儿不远,极有可能就在他们村里。 那么这俩人又是什么身份呢?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上次青儿被掳的事,难道就是眼前这俩人干的? 再细打量一下他俩,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高一矮。个子稍矮这个,长着一对圆圆的张风耳,看上去心激荡。难怪儿媳会和他有染。 薛振坤正坐在这儿瞎琢磨呢,却被高个子的问话强行打断了。 “你给青儿下的什么药?” “什么下药?” “少装蒜,别废话!” “哦,就一小包桃卒。” “桃卒!哪儿来的?” 这包桃卒可是他特地从“金凤楼”老鸨子那儿淘换来的,是专门对付那些初来乍到,不听话的雏ji用的。不管多烈xing的黄花闺女,一包药灌下去,保管她服服帖帖就范。 就指甲盖大那么一撮儿药面儿,那只黑心的老鸡婆子居然要了他两块大洋。 晚饭时,他趁青儿替他添饭的时候,偷偷撒到了汤里。 “说啊!”朱嘉贵一拍桌子。 “从窑子里买的。” 朱嘉贵又想抽他!“你个下三滥!什么脏的臭的都沾。居然敢拿这个害青儿!” “行了,天不早了,犯不着跟他喘气。”程府说完,伸手按住薛振坤的肥头,不容分说,又把嘴给他堵上了。不管他怎么挣扎,夹起来就往外走。 菜窖里斜靠着一个木梯。将薛振坤往里一丢,他肥胖的躯体就顺着木框滚到了窖底。 “好好在这儿想你金风楼的相好。” 梯子一抽,窖口一盖。他的眼里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二天上午,张大姑神se慌张地直奔朱家而来。刚进门就喊上了:“老四,老四在吗?” 朱嘉贵笑呵呵地端着饭碗说:“大姑啊,您来的正是时候,早饭刚出锅。” “哎呀,我哪有心思吃饭啊!内什么,你没把我们家老爷怎么样?” “瞧您说的,我又不是妖怪,会吃人。能把他怎么样啊!” “今儿早晨我过去一看,薛家大门上锁。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这老爷和少nainai跑哪儿去了?” 朱嘉贵将张大姑按倒杌凳子上坐了,说:“您别急,先歇歇脚喘口气,听我跟您慢慢说。青儿已经回家了,不信您一会儿去闻家问问。至于薛大老爷,会不会趁着没人管束,去会哪个相好去了?要不就去城里哪家ji院,眠花宿柳去了。不信您就等过两天,人回来去问问他。” “哎呀我的大侄子,你可别拿你大姑开涮了。我一个下人,哪敢去问东家这些话?只是担心,别出什么事儿就好。不过听你一说,也有道理。儿媳妇也回娘家了,他没事儿一人守着那空宅子干什么?还不哪儿快活上哪儿玩去。”张大姑说。 “就是嘛,响鼓不用重锤。您是明白人,一点就透。” “大姑,您在这儿吃点,我给你盛粥去。”嘉荣媳妇也让着。 “不用不用,侄媳妇。你们慢慢吃,我坐不住。打听打听没事儿我就回去了。”说完站起身,风风火火就要走。 “那也好,我就不留您了,在家好好歇两天。过两天人回来了,想歇都没机会。”嘉贵在身后说。 “是这话。我去和少nainai打个招呼就走。” 她敲开闻家门,夏婶听说找姑nainai的,一劲儿往屋里让她。 青儿一见她不肯进来,便从上房出来跟她说话。 “少nainai,打扰您了。我就过来看看,今儿一早看见铁将军把门。不知道您和老爷都去哪儿了,一时有点儿慌神。”她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哦,我昨晚回来的。大姑您进屋坐坐。” “不了,您没事儿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青儿看她执意不肯进来,怕是有什么事在急等办,便没再挽留。张大姑以高效率弄清了薛家无人的缘由,也就没再多想,直接回自己娘家去了。 ………… 遵化城里贾宅。全家人围在桌前吃团圆饭,为风尘仆仆回家省亲的贾氏母子接风。饭桌上所有的人都笑逐颜开。唯独有一个人始终心事重重,和欢乐祥和的主旋律格格不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家大少爷薛耀祖。 他破天荒地一杯接一杯,喝着贾家自酿的高粱烧。 这酒比他年龄都大,是贾氏出嫁前,自家烧锅产的头曲酒,在酒窖里一睡就是三十年。 “外甥,慢点儿喝,咱家的酒有的是,没人和你抢。”大舅贾天旺打趣他。掉过头问问妹妹:“祖儿这孩子怎么了,他平ri也这么能喝酒?” 贾氏知道他在为薛振坤和青儿的事闹心。也许此刻,远在几百里外的薛家,就在上演着一出翁媳不伦恋的丑剧。 ------------ 第四十四章 急急归来 () “没什么大事,只是临出门小夫妻闹了点别扭。”贾氏替儿子打圆场。“祖儿,少喝点。”她知道,这话说得有多么苍白。 薛耀祖一心求醉。脑子里无他,只有一个祭坛,上面供奉的是薛家的祖宗先人。而他,就是那上供的牺牲。 “小夫妻吵架是床头打床尾合,不必当真。”舅母也在一旁劝解。 他年逾古稀的外祖父双耳失聪,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报以慈祥的微笑。 薛耀祖最后一个意识,就定格在这里了。他趴在桌子上,任大家怎么呼唤也听不到了。舅父忙招呼过来三个下人,七手八脚地背起他送到睡房去了。贾氏吩咐喜鹊守在他身边照看着。 送走醉倒的薛家大少,大家重又归坐,继续叙旧叙亲情,不知不觉已是二更天了。毕竟年事不饶人,加之旅途劳累,贾氏体力已是渐渐不支。兄嫂见了,忙招呼小丫鬟过来,扶着姑nainai回房歇息。 贾氏心中惦念着儿子,特意过来看望。见人躺在炕上昏睡着,问喜鹊出酒没有?喜鹊摇摇头,回道:“还好,回来一直在睡。就是嘴里含含糊糊,总在喊少nainai的名字。” 贾氏听了,心中暗叹。不觉又开始骂薛振坤,老不死的,搅得家里鸡犬不宁。也不知那小媳妇会不会听他摆布?要是死活不依,再把老东西脸都抓花了,那他可就现眼现大了。贾氏恨恨地想像着,回房歇息去了。 等贾氏再睁眼醒来,太阳早升起老高了。正洗漱,喜鹊就跑进来了,“老夫人,大少爷一人先回去了。” 贾氏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不是让你看好他吗!”话说得急,调门也不由得高了。 “我傍天亮趴炕沿上睡着了,醒来大少爷就不见了。问大门上值夜的,才听说少爷五更天就走了。还让他转告您甭担心,好容易回来一趟多住两天。鲁二的车马也给您留下了,他自己雇车回去。”喜鹊不敢怠慢,一口气把知道的消息全说完,哭丧着脸等挨骂。 “哎哟小祖宗,你这风风火火地跑回去了,我还能呆得住嘛!”贾氏说完,一屁股坐回椅子里。 她稳了稳心神,细一想,这往返六七百里路程,光路上就耗去两天。等你到家已经过去三四天了,黄瓜菜都凉了,你还能怎样?真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想想索xing由他去,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别再让老爹和兄嫂跟着cao心了。 这边放下贾家的事不说了。再说薛耀祖,一醉解千愁,到五更天才一骨碌爬起来。他小心绕过睡着的喜鹊,蹑手蹑脚来到天井。 贾家上下都还在梦里。好酒就是不一样,喝醉了也不上头。用凉水洗了把脸,他感觉酒基本醒了。 家里也不知道怎样了?她还好吗?一想到青儿,他心里隐隐地疼。与其在这儿五脊六兽地忐忑,不如自己先回去,让老娘一人在这儿多住几天。 也罢,这就动身,免得大家醒了挽留。他回屋简单一收拾,对着镜子一照,制服里面的衬衣领口已经发黄。行李都在母亲房里,没法换了。点点自己随身的衣物里的钱,还有三十几块大洋,足够回去了路费了。 他溜到院子里,悄悄开了二门,掩上门就往外走。到大门口才发现,门上居然上了锁。没辙了,只能敲窗户唤值夜的起来开门。顺便让他转告母亲和外祖父一家,自己的行踪。 睡眼迷蒙的门房被他叫起来,还好心地问,要不要叫醒把式送他,被他摆摆手阻止了。问清楚租车马的地方,他就匆匆出了贾宅。 为了赶时间,他决定骑马走。大步流星走了有二里地,终于看到一家车马租赁站了。交了钱,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洋学生打扮的年轻人,让他自己去厩上挑马。 没时间细看,只要听话,路上不卧槽,顺利坚持到下一站换马就成了。他选了皮枣红马,披上鞍鞯,翻身跨上马背就开始跑。 路上跑跑停停,足足换了七八次坐骑。等他好容易进了村口,太阳已经要落山了,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更让他崩溃的是,家门居然挂着锁! 他抓了抓满是灰尘的头发,一拳砸在大门上!无奈,他找了块砖头恨恨地砸锁。那年月锁都是摆设,防君子防不住小人。没两下,锁被砸开了。 他一个健步冲进西厢房。不管他有多少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幕他还是接受不了,男人强烈的自尊和占有yu啃噬着他!! 青儿一向整洁!可如今炕上一片狼藉,水红缎被掀到一旁,褥子皱皱巴巴,一对绣枕横一个竖一个,连枕巾都找不全了。 他半跪在地上,老半天才克制住内心的痛楚。人呢,他们人上哪儿了? 四下搜寻了一下,小炕桌的烛台下,居然压着张纸:不用找我们。随便走走,散散心后就回。他认得那是妻子笔迹,口气却如此云淡风轻!女人啊,就这么水xing杨花吗!就这么快移情别恋了!!仿佛他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他把炕上那些被褥一股脑都扔到了地上,真想一把火点了它,连同这房子一起。但是,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仰面躺在光板苇席上,整个人象死了一样。 “你不是认了吗?你不是都已经躲出去,把家让给他们折腾了吗?干嘛又后悔!”他质问自己。 躺了一会儿,人渐渐平静点了,他又劝自己:“你没能力守住她,她早晚都是别人的。长痛不如短痛,至少她还是薛家人。你就是抱着这想法走的,那就还这么继续想下去,别再变。” 一番挣扎过后,他慢慢接受了这个结果。起来把地上的被褥卷起来,都堆到南屋里。让她回来自己收拾,他心想。 眼下,他需要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放空心思睡上一觉,醒来一切就都过去了。看来佣人妨碍他们的好事了,全打发走了。他勉为其难地自己动手烧洗澡水。 等洗完澡换好衣服,他的心情好了许多。到厨房四下找找,有什么可吃的东西,结果只发现一盘干果。里面有半盘糖炒栗子,还几只核桃。 倒上杯烧酒,就着干得都快咬不动的栗子,他吃了长这么大最惨的一顿晚餐。两杯白酒下肚,倦意挡不住地袭来,他推开酒杯就睡了。 却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暗中监视着。等晕晕乎乎再醒来,已经被绑结实了。眼前站着的,居然是青儿的那个什么混蛋四哥。 <风得意,如愿抱着美人同寝的父亲,居然和自己一样,被这个混蛋五花大绑地捆在了椅子背上。 薛振坤一看儿子也被绑来了,他彻底失去了忍耐力。 “来痛快的,你们到底是想要钱还是想要命,直说!”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一天都不想玩了。 朱嘉贵微笑着:“薛大老爷,别急。你也不问候问候远道归来的孝顺儿子,为了给你腾地方,他可是跑了一千多里路呢。” “少废话,早就看出你对图谋不轨了。”薛耀祖恼怒地说。 “好,不跟你们父子废话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们的,怕脏了手。可有人要跟你们讨债。” 门帘一挑,青儿从东屋走了出来。这下,父子俩都没刚才那么凛然了。 青儿款款落座,平静地看着薛氏父子,轻启朱唇问候道: “薛大老爷,薛大公子,别来无恙啊。” ------------ 第四十五章 重获自由 () 薛振坤没敢搭茬儿。薛耀祖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急切地想知道,这两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干巴巴地问妻子:“青儿,你好吗?” 青儿笑了:“你们全家配合这么默契,想不好都难。” 薛耀祖尴尬地把脸扭到一旁,躲避着妻子明静如水的眼神。 “幸亏上苍可怜我,有贵人出手相救,才躲过这盆污水。薛耀祖,你听了这消息一定特别失望!”青儿顿了顿,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好了,我想明白了。你们家这潭浑水,我也不想趟了。这是我拟好的离婚声明,想好了就把字签了。”说完把纸往他面前一推,等着他的反应。 薛耀祖拿起离婚声明看了看,两眼求救似地看着他爹。 “给我看看。”薛振坤劈手夺过儿子手里的两张白纸。 “薛耀祖,你也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离婚是我们俩的事,你还是多问问自己的好。”青儿说。 “婚姻事不是儿戏,岂能不征求父母的意见?”薛振坤急赤白脸地争辩说。 “你给我闭嘴!你还知道你是做父母的啊?有你这样衣冠禽兽的父母吗!”朱嘉贵拍案而起,瞪着薛振坤。“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人家说的是不是事实?没诬赖你,也没敲诈你。” “问题,我薛家为了这桩婚事,可是花了不少钱啊。” “薛振坤,你给我家的聘礼,我们都退给你,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我只把我的嫁妆带走,这个条件不过分。” 薛振坤还在狡辩,其实他的真正目的,是不想放青儿走。这么三言两语,就把如此标致的一个美人放跑了,他薛家真是亏大了。 朱嘉贵一看,老东西还想死缠烂打,抓着青儿不放。他又急了:“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看来我得拉着你们父子进山,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让野狼陪着你俩修仙得道。否则这么死皮赖脸一直纠缠下去,没人能受得了啊。” 说完和程府上去一人一个,把父子俩的嘴堵了就要往菜窖里扔。“再进去想半天,如果还没想清楚,天黑咱就往山里溜达。” 薛振坤一想到黑漆漆的菜窖里,老鼠乱窜的景象,拚命挣扎着不肯走。嘴里发出呜呜声,示意把桌上的纸笔递给他。 朱嘉贵知道他要妥协了,把塞嘴的布拿出来。还故意问:“你又要耍什么花招儿啊?” “唉,也罢!捆绑不成夫妻。祖儿,既然人家非要走,你就把字签了,成全她。” 薛耀祖早就认命了,现在一看他爹也妥协了。只能拿起桌上的毛笔,手微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青儿按耐着激动心情,把另外一张声明签字按手印,递给薛耀祖。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拿过来,仔细地端详着。心中默念:“别了,我一百八十一天的煎熬。” “青儿,看好了,写的没错?”嘉贵问。 见她百感交集地点点头。 他开始给薛家父子松绑,“行了,你们俩可以走人了。” 薛耀祖搀着老爹,低着头沮丧地走了。 望着薛家父子出了门,青儿这才捧着那张纸,喃喃地说:“整整一百八十一天啊。四哥,我终于又重获zi you了。” “嗯,就当是迷路了,走了这么一段冤枉道。”朱嘉贵伸手拍拍她的肩。“你没跟闻叔说呢?” 青儿摇摇头:“一直没敢说啊,怕他不同意。” “现在木已成舟,该和他们把情况说清楚了。要是挨骂就往我身上推,说我出的主意。反正二叔也早就骂过我了,不怕再添一次。”嘉贵一脸悲壮地说。 倒把青儿逗笑了:“好,纸里包不住火,我现在就回去和他们说去。”说完就要走。 却被嘉贵拉住手,“黑锅都替你背了,也不说给个安慰奖再走。” 青儿小脸一下子红了,她还不适应当着别人的面和朱嘉贵亲近,急于想挣脱逃掉。 “哎,这可不厚道,明摆着过河拆桥嘛。” 程府哈哈大笑着说:“好,我先睡了,不妨碍你们。”站起来进里屋了。 朱嘉贵搂住青儿香肩,说:“算了,我不为难你。都半夜了,送你回家总可以。” 两人相偎着出了院门,刚到一处树影下。朱嘉贵就迫不及待地一个熊抱搂住青儿,嘴就压到她的唇上。吓得青儿拚命躲:“这是大街上,会让人看见。” “爱看让他们看去,我亲我的女人,碍着他们什么了。” 青儿躲不过,被他箍得快喘不上气来了。他滚烫的唇贪婪地吸允着她柔软温润的双唇,呼吸渐渐粗重。青儿温柔地回应着他,他越来越狂热,她又有点担心了。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她使劲想挣脱他。小声叫道:“哥,真的晚了,我得回去了,父母给我等门呢。” 这才把朱嘉贵叫醒。他不情愿地放开她的柔唇,默默搂紧她,脸贴在她滑滑的发上。过了一会,激情渐渐退却下去了,嘉贵轻声说:“咱走。” 两人相偎无语,来到闻家门前。青儿回身望着嘉贵,悄悄踮起脚尖,以最快的速度,吻了一下那张英俊的脸,转身飞快地逃进自家门内。 接着又探出一颗小脑袋,看着抚脸憨笑的他,调皮地一笑:“哥,我走了,你也快回去歇着。”缩回头,她蹑手蹑脚拴好大门,直奔自己栖身的厢房。 进屋刚摸到炕沿坐定了,身边人一说话,吓了她一跳。 “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是母亲躺在炕上问她。 “哦,您过来了。太好了,我省得铺被窝了。”说完她迅速脱掉外衣,像鱼儿一样钻进冷氏被筒内,搂住母亲脖子就亲了一下她。 “多大了?还这么粘人。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别以为撒娇耍赖我就能蒙混过去。”母亲说的严厉,语气却明显柔和了不少。 青儿平躺下来,眼睛望着白茫茫的屋顶。看来是时候和父母谈这件大事了,反正躲也躲不过去。 “妈,您困了吗?你要不困的话,我和您说点事。” 冷氏眯着眼睛养神,回道:“说,我听着呢。” “您知道我这次为什么深更半夜的就跑回来了吗?” “……” “因为,我被薛家骗了,还蒙在鼓里。薛耀祖他爸居然在打我的主意。”青儿向母亲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感觉前边的铺垫做的差不多了,这才向母亲坦白说:“我现在,已经和薛耀祖离婚了。” 屋里再黑,她也能感觉得到,母亲惊讶的眼睛瞪得有多大。 “你这孩子也太有主意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事先一点都没和我们俩透漏,就……” “妈……”青儿拖长声叫着,“不是我不想和你们商量,是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一想到再回薛家,面对他们那可憎的嘴脸。我就……”说着便忍不住又啜泣起来。 青儿的眼泪很快软化了冷氏的震怒。她想想,薛家也确实太过分了。单一个薛耀祖不能人道也就罢了,这怎么又来个老公公要**的丑事啊。难怪女儿下了狠心,这还能在同一个屋檐下,磕头撞脑的过ri子吗! “他们事情做得虽然过分,那你也该事先跟你爸我们俩商量一下。未必我们就一定拦着不让你离。” “我不是怕你们死活不同意吗!再者说……”青儿想说,薛家父子人就绑在那儿了,哪等得及你们再商量。还没出口,她就又咽回去了。她可不想父母为这事责怪嘉贵哥,那样他们后边的发展阻力可就大了。 ------------ 第一章 新的阻力 () 青儿想的简单了。没两天,村里就在风传闻家闺女结婚半年,就因为和朱家四小子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的被婆家休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始作俑的肯定是薛家。为了给自己挽回点面子,一描遮百丑。被讹传的两个当事人倒是挺坦然,可急坏了闻天城夫妻俩。人言可畏,这些传闻对闺女的影响太不好了。将来再找婆家,人家过来一打探女方的底细肯定有疑虑,亲事要不黄那才怪呢。 闻天城把青儿叫到跟前,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口气,把女儿狠狠骂了一通。青儿明白是薛家作祟,不免在心里暗骂。 嘉贵见青儿不高兴,问明原因。他笑着说:“人家都给你指明出路了,你还犹豫什么呢,嫁给我不就堵了他们的嘴。明天我就找人上面提亲。” 青儿嘴上逞强:“谁说我想嫁给你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他爽快果敢的个xing,正是让她心动的一大亮点。 可找谁去提亲呢,崔金花他是绝对不用的,他讨厌那女人。想想能和闻家说上话,又有一定威信的人,那当然就数保长夫人了。他叫她岳三姨而不叫chun大妈,是从杨氏娘家那边论的,姐妹二人是同村的发小。三姨人不错,热心肠,嘴皮子厉害,说话爽快犀利。人家是看不上保媒拉纤的行当,否则早把崔金花饭碗抢了。 有保长夫人的头衔罩着,相信闻天城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即使回绝,那说话的态度肯定也要婉转客气得多,断然不会像上次说他那么强硬。 打定主意,嘉贵就回家磨母亲杨氏去了。 “臭小子,真敢想,竟然打起你三姨的主意来了。”杨氏说。 “妈,我好容易等到这机会了,您不帮我谁帮我?” 杨氏知道,儿子心里一直放不下青儿。再说青儿这孩子也确实挺可人疼的,模样好,心眼儿好,脾气也不错。换了别人,她断然不肯让儿子找个结过婚的女人。哪怕是过门一天,那也是好说不好听。当然,这是一个做母亲的私心。 为了儿子,她亲自登门去请好姐妹出山。岳氏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听完来意。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姐姐,你什么时候见我给人保过媒啊。” “要是别人你肯定不管,咱也不缺那仨瓜俩枣的好处。这不是为你外甥嘛,无论如何你也得去。”杨氏想了想,又说:“闻家自视高人一等,我找别人,肯定三两句话就让他打发回来了。仔细想想,只有你面儿大,成不成他都得慎重对待。” 岳氏一听,说道:“那行,为了你们娘儿俩。我就保这个媒了。” 这也是个急脾气,第二天她就去了闻家,可巧赶上闻天城也在。夫妻二人一看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端茶倒水地热情接待着,洗耳恭听岳氏说明来意。 听完对方的话,闻天城心里颇为恼怒。“好你个姓朱的臭小子,居然拿根鸡毛当令箭来要挟我。打量让保长夫人保媒,我就能答应你做我们闻家女婿?门儿也没有啊!”心里这么想,话说出来可就得掂量一番了。 “嫂子,青儿的事麻烦您惦记了。要说朱玉山两口子人倒是不错,忠厚勤恳,很本分。可他这儿子就有点不靠谱儿了,文不成武不就的一个人。要和我们家攀亲,这还真有点不大般配。” 他这一说“攀”字,岳夫人就有点儿不悦。心里话:“你家虽然比朱家多几亩地,不也一样要靠卖手艺过活吗别总拿过去的显耀说事儿。” 她喝了口茶,故意说:“哟,兄弟,你也喝高末啊。还真有年头没喝过了,今儿当尝尝鲜儿。” 闻天城脸一红,他真想回:“有好茶,要看给谁沏。”又觉得太露锋,算了,别和女人一般见识。“不知道您来,下次备几两毛尖候着您。” “兄弟,有句俗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叫‘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穷。’嘉贵今年才多大?刚十九的孩子。看人,还是别太早下定论。前边田家务那家倒是富裕,对咱闺女不好,不一样长不了嘛。还是多看看俩孩子的情份,慎重点儿得好。你说呢?” 冷氏听人家话说得虽然直白,但还是在理,便打圆场:“嫂子快言快语,说的都是实在话。孩子的终身大事,已经出过差错了,万不敢再有闪失了。” “嗯,弟妹说的话我爱听,慎重点再想想。想好了,给我个回话。我是个直脾气,说话不妥当的地方,兄弟和弟妹别往歪处想。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免得话多招我兄弟烦。” “哪能啊,他没那么小心眼儿。”冷氏说,并给丈夫递眼se。 闻天城耐着xing子,勉强陪着笑脸:“嫂子折损小弟了。您辛辛苦苦跑来,是替孩子的事着急,我没那么不识好歹。” 两口子陪着笑送走了岳氏。回来坐在这儿,闻天城越想越不痛快。 “我怎么看怎么觉着这小子不地道!青儿,明天起,你还跟我去铺子里。我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还有什么花招施展!” 看着父亲一脸怒se,又望望母亲心事重重的样子。青儿满腹委屈,无从说起。赌气跑到厢房自己屋里抹眼泪去了。 冷氏埋怨丈夫:“瞧你好话不得好说,你以为孩子心里好过嘛!” 放着闻家愁云密布的不说。单说岳氏出来,便就近去了朱家。朱嘉贵哪都没敢去,乖乖在家等消息呢。 一听闻家虽然碍着情面,勉强给了个等消息的活话,实际跟当面回绝没区别。他就有点着急了:“看来闻家是死活不肯认我做他们家女婿啊!” “这闻天城话里话外,是嫌你没个正经营生。这亲事要想顺利,你还得争气啊孩子。”岳三姨劝说着。 嘉贵点点头,在心里盘算着对策。随后的几天,他连青儿的人影都没见到。心里不免生疑:难道她听了爹妈的,也变心了不成?不会是生病了。心里一急,也就顾不多许多了,直接上门询问。 还好,闻天城没在,开门的是冷氏。一见是嘉贵,她脸上表情颇为复杂。 “婶儿,我找青儿。” “青儿没在,跟他爸去镇里了。”看嘉贵满眼失望,她有点不忍。趁此机会,她也想和这孩子深谈谈。便和颜悦se地说:“进来,我和你聊两句。” 嘉贵对冷氏印象素来不错,听这话便乖乖跟进来了。 “你喜欢我闺女什么?”冷氏开门见山问他。 嘉贵有点拘谨,摸着脑袋说:“我也说不清,好像就是喜欢看见她笑。不瞒您说,我每次梦到她,都是她笑的模样。” “那要是我不同意你和青儿在一起,你打算怎么办?” “那您得先让我清楚,您为什么不同意。” “我不放心,怕她跟你受苦。”冷氏直接说。 “好,我知道了。”说完,他起身告辞。 “你还没回答我呢?”冷氏追问。 “我能不回答吗?我说什么您也还是不放心。” “如此说来,你放弃了?” “要是能放得下,我就不来找她了。” 冷氏有点儿惊喜,这孩子是有点小脾气,可并不招人烦。 朱嘉贵从闻家出来,依他的xing子,是要去镇上找青儿的。结果刚到街口,出来一个人,直接拦到他的马前。 “兄弟,还认识我吗?” 他一惊,抓住缰绳。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方脸环眼的汉子,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那人看他还没认出来,居然用手一比,朝他做了个开枪的姿势。他猛然想起,此人正是齐家客栈那个卖枪的。 ------------ 第二章 日本人的劳工 () 朱嘉贵不解:“你找我有事?” 那人说:“唉,算我管档子闲事。也是缘分,今天要不碰上你,这话就没机会说了。” “那咱找个地儿。” 就近找了一家小酒馆,进门小伙计说:“两位,我们这儿没早点。” “不要早点,来壶茶就行。”嘉贵说。“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那人大概在想怎么说更言简意赅。“我叫张兴……就想问你有没有个兄弟在关外?” 这话把朱嘉贵给问愣住了:“你见到过和我长得像的人?” “简直太像了。不过兄弟,你得保证,咱今天说的话你听完只能烂肚子里,绝不能对外人透漏。” “张爷,咱也别玩那指天发誓的老把戏了。我人就在这儿戳着呢,信得过兄弟您就说。信不过您就打住,咱各走各的。巧了,我确实有个哥哥,小时候丢了。” 张兴脸上掠过一丝惊喜,“看来,我跟你说的话有用。你知道,船上的洋货没谱儿,所以我也常倒点王八盒子之类的ri本货卖卖。给我供货的有个关东军的少尉,原本是负责看军火库的,后来被调到一个工地上做监工。” 他笑笑说:“守库的没机会出去捞外快,他要钱,我要货。通过一个朝鲜二毛子介绍,我们就开始做生意了。混熟了以后,每次我都去工地上找他。那地方就在奉天东北部,离南满铁路和铁岭都很近。” 朱嘉贵由衷地感叹:“张爷,您这路子可不是一般的野啊,连ri本人都沾上了。” “水清则无鱼。没办法,出来混世道的,想赚钱就只能多趟几条路子。”张兴依旧微笑着。继续说:“隔着铁丝网,我总能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劳工。他太扎眼了,不管工头的鞭子怎么抽,那腰板始终挺得笔直,走路的姿势一看就受过训。人长的蚕眉凤目,英气勃勃。后来问片山,才知道他姓张,是‘铁岭事件’中被抓的军jing。卢振武听说过吗?铁岭县公安大队长,是个有骨气的中国人。在那次事件中被ri本人逼死了。” 朱嘉贵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说:“恕小弟孤陋寡闻,你还是接着往下说。” “嗯,那咱先接过去往下讲。你们俩长得太像了,只是他比你瘦一圈。我第一次见你还以为是他逃出来了呢!据片山说,他手下一个工头见姓张的人长的漂亮,居然想爆他**。这不是‘耗子舔猫腚’找死嘛。” 张兴嘿嘿笑着:“结果被这哥们儿一拳就把鼻梁子打塌了,再一拳就剩满地找牙了。连片山都敬他三分,说他有武士道jing神,常有意无意地袒护他。”说至此,他话锋一转,扼腕叹息:“唉,可惜了这么一条汉子!!只要这个工事一结束,所有劳工都得被秘密处死。” 张兴说到此,打量着朱嘉贵。“现在,你明白我开始问你的话了?” 朱嘉贵倒吸一口冷气:“您是说,那是小ri本修建的秘密工事?” 他点点头说:“山包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连草皮都铲回来植好,里面却是空的。可做暗堡,也可做军需库。” 听完这些,朱嘉贵眉头紧蹙。如果说眼前这个姓张的说得是假话,他有什么必要骗自己呢?他一时想不出来。 张兴知道,朱嘉贵需要时间来咀嚼他的话。于是起身告辞说:“老弟,你琢磨一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去客栈找我。十天之内,我走不了。” “张爷,不管那人是不是家兄,萍水相逢,您能把这么要紧的事跟兄弟说,我这儿都得谢谢您!!”嘉贵抱拳施礼。 两人一块儿走出酒馆,便各奔东西。嘉贵心里有点儿乱,想想大白天的,在闻天城眼皮子底下找青儿,也挺麻烦。索xing先回家,傍晚再过来找机会。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对三哥满腹思念与牵挂,却只字不敢向母亲提起。杨氏见他脸上无光,只当是又为青儿的事懊恼呢,也没放在心上。他拴好马,下意识地就往犟牛家走。 ------------ 第三章 拿什么为你践行?我的爱人 () 很快来到空旷的河边,嘉贵把马放了,任它沿着河岸,一路贪婪地啃食着嫩绿的青草。 他则搂着青儿,坐在绿茸茸的草地上。两人无语相拥,沉浸在小别重逢的欣喜中。许久,嘉贵才故作恶状说道:“快想死我了!不行,我要罚你!” “为什么?”青儿不解。 “因为你太狠心了,这么多天躲在镇上。害得我连人影都见不到!” 青儿想解释,未及言语,双唇早被他狂热的吻堵住了。她想推开他,提醒他这是大白天。嘉贵才不管那么多呢,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个可爱的女人是他的。 他爱的烈焰可以融铁化石,青儿觉得自己抵挡的力量是如此孱弱。终于瞧准一个机会,她笑着说:“快看,马跑了。” 嘉贵一惊,向远处望去。不远处,马儿依旧安闲地啃着草。而青儿却已经趁机跳起,咯咯笑着逃得很远。 嘉贵自觉上当,佯装恼怒地瞪了青儿一眼。为了不再分心,他还是把马牵了回来,在一棵柳树上栓牢。然后伸出手叫青儿:“马栓好了,我看你还找什么借口。快乖乖回来,哥不会吃了你的。” 青儿笑得更欢了,迟疑着走回来。说:“大白天的,你不许胡来。好好坐着说话,行不行?” 一句话把嘉贵也逗乐了。“行,坐这儿,我们聊天。” 两人重新坐定,嘉贵看着青儿说道:“我后天要出趟远门。” “去哪儿?” “去趟关外。” 青儿很惊诧,问:“好好的,怎么想去关外了?” 嘉贵沉默了。他的内心从没有如此地纠结和挣扎过。半天,他才避开青儿询问的眼神,迟疑着说:“我能晚点告诉你吗?现在,我不敢说。” 青儿骇然。印象中,她没见过四哥如此地不爽快,可见这件事的重要程度。想到此,她心底隐隐感到不安。 朱嘉贵双眼空洞地望着河面,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打发此刻的时间。他忍不住从褂子兜里掏出烟荷包,卷上一支烟,慢慢抽着。 他的沉默让青儿很是忐忑。她凑上前,拿开他撑在颌下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问: “这件事,和我有关系是吗?” 他还是不说话。那复杂的眼神儿,让青儿的不安又添了两分焦躁。 “你说话啊!”她催促着,不由分说抢过他手里的烟头,丢到地上。 “过来,让我抱着你好吗?”他伸开双臂,声音虚弱无力,简直和刚才派若两人。 青儿顺从地偎到他怀里。半天才扬起小脸,小声问:“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感觉这么害怕啊。” 嘉贵捉住她纤柔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贴到满是胡茬儿的脸上,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继而俯首找到那两瓣柔润得让他心醉的粉唇。送上一个深沉而饱含依恋的长吻。 金se的夕阳几乎与地面平行着照she过来,河面上弥漫着橙se的薄雾。透过薄雾的光线,套上一串串缤纷的七彩光环。岸边草坪上的一对璧人身披霞光,彼此的脸庞是如此生动而玲珑。 此刻的青儿斜倚在嘉贵的胸前,远眺夕阳。双眸如星,闪着柔暖的金光。神态纯静、恬美,宛若婴儿一般安详。嘉贵俯身,将脸贴在她饱满光洁的脑门上,轻唤:“青儿。” “嗯。”声音绵软如喃。 “爱我吗?” 她轻轻点着头。 “现在,还是永远?” 她收回了目光,望着嘉贵。眼神宁静而透澈。 “告诉我。”他期待着。 “永远。”声音依旧轻柔,却足以穿透他的肺腑。接下来她的问话,让他的心都在震颤。 “三哥有下落了,是嘛?” ------------ 第四章 较上劲的父女俩 一对甜蜜的恋人极尽缠绵,这才踏着浓重的夜se,相互依偎着往家走。青儿问:“三哥在那边干什么呢,过的好吗?” 嘉贵想说他正水深火热呢,又怕吓着青儿,让她担心。只能含糊其辞地搪塞着。 “得多久才能回来啊?” “十来天。” 两人说着话,已到了家门口。青儿要回家,却又被他死死箍住了纤腰。 “看来,得成亲了,我不想再分开。” “唉,别提这事还好,回去又该挨骂了。”青儿叹道。 “等我从东北回来,就开始张罗。”朱嘉贵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青儿回到家,母亲冷氏诧异地问:“怎么这么晚,他送你回来的?” 她点点头说:“饿死我了。” “夏婶把火都封了。我去叫她热饭。” “您歇着,我自己去。” 青儿边吃饭边接受母亲的审问:“这看来,俩人就分不开了?我和你爸的心算是白cao了。” “我都这么大人了,知道该怎么做,您就别管了。” “你休想!他不买房子置地,别想把我闺女娶过门。”冷氏绷着脸说。 “好好好,您的旨意我一定传到,这总行了。” 冷氏这才露出点笑模样。其实她并不讨厌朱家这孩子,只是担心闺女今后的生计。看着闺女吃饱饭,又让夏婶替她烧好洗澡水,她这才放心地回房歇息。 青儿躺在浴盆内,抚摸着自己幼滑的肌肤。回想起刚才二人亲热的一幕,脸蛋儿直发烫,心中泛起阵阵幸福而甜蜜的涟漪。原来,男欢女爱是如此曼妙而**的感觉。可怜自己枉做**一场,直至今天,才真正品尝到个中滋味。 ………… &也在。想想自己连ri忙碌,还没来得及跟人家姑娘说些挽留宽慰的话语,正好此时一并补上。<妹子也在啊,好多天没说上话了。” &含笑说。 嘉贵一看,好像心情比上次见面好多了。“说点儿正事,别走了。大家一块儿都混熟了,真走了怪想你的。” “谁说我要走啊,不走了。” 嘉贵也没多想,高兴地一拍手说:“这多好。想出去玩,哥儿几个有时间陪你去。”<小脸儿一红,笑着说:“你还是多陪陪青儿姐。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快了,等从关外回来,我就开始准备。” “嗯,这是你的一贯风格。好了,你们聊正事,我走了。”说完转身出去了。 嘉贵看着她的背影,说道:“这丫头心眼儿还算活泛,总算又看见笑模样了。” “你也不看看谁出面挽留的。”犟牛话里有话,笑着说。 嘉贵一听,疑惑地看着二人。只见程府红了脸,他问:“不会是……?” “正是。” “哎哟,大哥,太好了。你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朱嘉贵刚醒悟过来。 程府笑着说:“咱这贼心是从去平谷就有了,只是没贼胆说出来。这是逼得没办法,人都要走了,才豁出去了。琢磨了两天,大不了就是被灰头土脸地撅回来。” 嘉贵欣喜万分,当胸搂住程府。“她答应了?” “人家姑娘家,哪儿能一点矜持劲儿没有啊。只说多住些ri子再看看。”程府说。 “那就有戏。” “看来,今年是我们哥儿仨的好年头。全不耍单了。”嘉贵说。 “你跟青儿姐咋样了,快给我们说说。”犟牛说。 嘉贵笑答:“好着呢。” “怎么个好法。” “你个臭小子,自打成亲后会耍贫嘴了。”嘉贵笑着给了他一个脖搂,骂道。“说正事了。咱明早就得动身,今儿看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没有,想周全点儿。” “还带枪吗?” “你俩别带了,太大招眼,带点别的防身用,我带那把花口。大哥带上点药。” “你说蒙汗药?” 嘉贵点点头,继续说:“多带两件衣服,关外早晚还凉。大洋我先拿着,到时咱仨分开带,免得太沉太扎眼。” “你心里现在有谱儿了吗,怎么救?”程府问嘉贵。 “张兴的意思,要智取,不能硬打。一是危险,成功几率小。再有会给那个做内线的ri本人找麻烦。具体方案,咱到那儿看了现场之后再定。” “咱妈知道了不,三哥的事?”犟牛问。 “我压根没敢跟她提这事,怕她担心。回来再说,如果能顺利地把三哥带回来,就给老人家一个惊喜。” “做得对,可是不敢再让她伤第二次心了。但愿老天爷开眼,让咱此行一切顺利。” “这一晃十几年,都记不清三哥模样了。他比你大几岁啊?”犟牛挠着头皮说。 嘉贵笑着说:“我俩实际就差十一个月。他没nai吃,是我姥姥用糨糊和蛋羹喂大的。要不怎么他丢了,老太太命差点儿也跟着去了啊。” 说到此,嘉贵心里忍不住泛酸。兄弟二人终ri赶着羊群,在河边嬉耍追打的画面,在脑子里不停地闪着。他在心中默念着:“哥,你一定撑住。兄弟这就去救你了!” ………… 闻家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敲门声,唬得夏婶不敢怠慢,忙颠着白薯脚去开门。是闻天城,黑着脸,气哼哼地往上房走。 青儿一看,吓得小脸儿煞白,心里话:“完了!这顿臭骂是没跑儿了。” “你说!昨天谁把你叫走的,是不是东院那臭小子?我找他们家去!”说着话就往外走,被冷氏一把拽住了胳膊。 “哎呀,你能不能坐下来慢慢说啊!这样大吵大闹的,你觉得脸上好看是吗?” “你问问她啊,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跟着朱家那小子走了。害得我左等不回,右等也不回。这还是咱闻家的闺女吗?跟个乡野村姑有什么区别!” 闻天城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他最引以为荣的东西,被肆意践踏了。气得他真想打这个自轻自贱的丫头。但是面对梨花带雨,泪眼婆娑,一副楚楚可怜样儿的闺女。他的手也只能在空中挥了挥,又无奈地放下了。 他不是村夫莽汉,没打人的习惯。何况面对的人,是他一向视如掌上明珠的爱女,他更下不去手了。 “青儿,给你爸道歉!你太不懂事了,连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的?不知道别人替你担心?”冷氏稳住丈夫,也开始数落女儿。 “爸,是我错了,没和您打招呼。可是,我要说了,您还能让我们走吗?您一见到他就骂人家,您怎不说了?这是咱闻家的待人接物之道吗!”青儿辩解。 看着这个吃里扒外的傻丫头,闻天城气得哭笑不得。“骂都骂不跑!这么无赖的臭小子,要什么没什么,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儿了!” “您不要总门缝儿里看人。我相信他,不会比别人差。何况,我们俩不可能分开。” “分得开得分,分不开也得分。我不可能让你们在一块儿,先跟我回镇上去!”闻天城坚持着。 “爸,您是真的为我好吗?你要真为我好,这事您就别管了。我今天不回去,他明天要去关外,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我得给他送行。”青儿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不行,你现在就跟我回去!”闻天城再一次动怒。 “行了,让孩子把话说完嘛。他去关外干什么?不会像外面传言的,他去绑票?”冷氏问。 “哎呀,妈!瞧您把人想的,他是去救他三哥。” “三……,他三哥在关外?” 青儿点头回道:“嗯。虽然他没跟我说处境怎样,但我感觉情况应该不太好。所以,我也在担心他。” 闻天城颓然坐在椅子上。他不明白,平时最懂事的闺女,怎么一下子像变了个人?就不能体谅他的一份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