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01 祧子 继子和祧子不同,继子是从一家过继到另外一家,为的是继承香火,以后只对继承香火的这一家负责;而祧子,似乎正如“祧”这个字跟“挑”就有个音调上的不同,便是要挑起一家两家甚至很多家的香火。 重生后的张大象原本就是“三祧”,除了继承父亲这一支的香火,同时还有在世的一个大伯以及一个去世叔叔的香火要继承。 理论上张大象要娶三个老婆,每个老婆对应一支。 宗祠里的族谱上,大伯张正青这一支下来是他,父亲张正红这一支下来是他,三叔张正海这一支下来还是他。 在张大象的名字旁边都留着一个位子,是将来老婆的名字。 各不相干,各属一房。 “三祧”其实已经让张大象相当无语,说到底,重生后的这个世界,物质文明突飞猛进,精神文明面目全非,让他感觉像是某只野狗修改过的“IF线”。 但是,这并非是最无语的时候。 去年腊月祖父张气恢从暨阳市二化厂退休之后病了一场,然后就像是着了魔,回到老家祠堂,打算把他很多年前牺牲的亲兄弟香火也给续上。 正常来说,“祧子”是亲兄弟之间的过继,但是张气恢跨过了“祧子”这个门槛,直接搞起了“祧孙”的概念。 于是…… “一房十二祧?” “现在讨一个娘子(老婆),杂七杂八加起来,就是有个住处有辆小汽车。我前头也盘了盘家底,起房子要是再起两进的楼房九幢,一百万不到点。装修……我肯定是无能为力了,最多外墙粉刷粉刷,再贴贴瓷砖。” “……” 祖父张气恢说话的时候,将一份厚厚的材料递了过来。 张大象看着“族谱复印件”上面大字辈就他一个恨不得单开一册,他都快精神恍惚了,不是,这老头子到底中了什么邪? “张象,我几个老伯还有阿叔,是打仗没的,你阿公心里一直想要从本家弄几个多出来的子孙过继。前几年其实也没有多少心思了,但是正月里二化厂爆炸之后,死了好几个老本家,就心里又难过了。” 见张大象表情有些复杂,大伯张正青在一旁稍稍地解释了一下。 大伯张正青没有生育能力,为了香火这种事情,于是就让原本“一房两祧”的侄儿张大象,再挑了挑担子。 从“一房两祧”,变成了“一房三祧”。 三叔张正海属于英年早逝,救人时候牺牲的,原本三十岁以下没必要折腾香火这事儿,不过老家祠堂却觉得英雄好汉还是续上吧,于是在老头子张气恢名下,张大象既是父亲张正红二房嫡子,也是三叔张正海三房祧子。 当然也是大伯张正青的祧子。 现在,祖父张气恢将他已逝的九个亲兄弟,也打算香火续上。 续香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子孙成家是要有住处的,放以前只需要平房就行,现在的行情,乡下没有楼房,那是万万找不到老婆的。 九个亲兄弟,那就是九栋小楼,就只算物料人工,省着点用十万左右砖头水泥钢筋还是要的。 张气恢是打算把棺材本都押上,然后楼房从三进变成两进,其实村里现在都是三上三下的楼房,两上两下的很少了,这么干对于老头子来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九幢三进的楼房,他砸锅卖铁也凑不齐。 就算是现在,还需要大儿子张正青出点钱,然后问本家侄儿们再借个二三十万。 之后装修的话,老头子是绝对无能为力,只能靠继承香火的张大象来努力。 就算只是水磨石加白灰墙,不做吊顶也不打柜橱,那人工也是不小的支出。 好在张家人丁兴旺,老本家做泥水匠、木匠的不少,祠堂那边也说了,自己人就不算人工,准备好木料什么的,管饭就行。 只要老头子张气恢能把地基打起来,一应简装和桌椅板凳家具,都不算人工。 然而这个还不算最困难的事情。 难关多着呢。 首先张大象得有一副好腰子,“一房三祧”其实还能想象一下,“一房十二祧”……浑身长满了腰子也未必顶得住。 其次得有女人愿意嫁给“祧子”“祧孙”,假设真有十二个女人愿意接受,但这不是纳妾,是娶妻,摆十二场喜宴是必须的。 这又是一大笔钱,烟酒虾蟹鱼鳖牛羊干果水果罐头……一样都不能少。 再次“祧子”“祧孙”的功能就是传宗接代,也就是生儿育女是主要任务,期间从怀孕到生产到抚养,以前面糊糊加米汤能凑合,现在肯定是要奶粉的。 再加上婴儿用品节省着来都是不小的开支,退一万步讲,就生十二个,每年硬邦邦保底开销十几万是肯定的。 这笔钱已经不比装修钱少了。 最后,小孩从幼儿园到大学,每年吃喝拉撒睡的开支都是不断增加的,不可能变少,这要是没有提前准备,那也养不像样。 还有最后的最后,张大象现在未满十八岁,暂时还没有女朋友。 “阿公,大学我就不去念了,还是早点寻事情做吧。” “书哪能不念?做人要有追求,念了大学,就有机会考博士,然后还有事业上更高的追求……” 老头子张气恢是暨阳市二化厂的老厂长,属于有技术的知识分子。 只不过这个知识分子,现在直接搬来“十二座大山”往唯一的孙子头上压下去。 张大象因为重生的缘故,心态上比较随意,属于哄老头玩儿的想法,结果万万没想到,二化厂一次爆炸,死了不少本家人,然后开丧期间一些老弟兄的聊天,以及丧家饭上的种种往事碰撞,竟是让老头儿较真起来。 “一房三祧”算什么,直接“一房十二祧”。 这让哄老头儿的张大象,不得不将原本毫无波澜的新人生重新调整一下。 “阿公,我没有啥大追求。” 张大象摇了摇头,“早点上班,早点赚钱,早点讨十二个娘子(老婆)。” ------------ 002 乡愿,德之贼也 给父亲张正红的牌位上香之后,张大象由本家的祖辈带着,在祠堂之中,向祖宗们说了一下自己将“一房十二祧”,承继十二支香火。 祖宗们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不过还有一些后续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麻烦。 乡下盖房子,难处不在物料和人工,最难的是地皮。 宅基地是有定数的,如果不是有特殊的情况,或者特殊的贡献,地皮不会轻易地拿出来让人买了去盖房子。 张气恢让孙子“一房十二祧”,那就是十二幢小楼,就算大伯张正青和三叔张正海这两支不需要新房,老房子翻修就行,再去掉张大象父亲张正红也留了一幢乡下楼房下来;可是,他亲兄弟九个那也是要九幢的。 九块地皮,首先要说服本家所有人,其次要说服村里,最后是从镇里要拿到签字画押的土地证。 不过,老头子张气恢表示这不算什么,那张大象也就不去操心这种事情,而是六月份初中一毕业,拿到毕业证之后,就找本家一个做电焊工的叔叔借了电焊机、切割机、角磨机,在家里折腾了起来。 “张象,你还会电焊啊?” 怕张大象弄坏了自家的电焊机,本家婶娘蔡水芹带着儿子张大磊跑来看热闹,本以为是小孩儿瞎折腾,结果张大象手艺不说出神入化,但也算是精湛。 毕竟重生前车铣镗钳电五项全能,另有无机化学也是略懂一二。 “跟校办厂师傅学了一点。” “噢哟,那是,校办厂的老师傅连吊车也会开的,就没有不会的机器……” 蔡水芹见张大象焊出一道道“鱼鳞”而不是一坨坨“鸡屎”,自然不再怀疑,要带着儿子张大磊回去,但张大磊还想看一会儿,于是就留着张大磊在这里。 十岁的张大磊正是“熊孩子”精力旺盛的时候,不过张大象这个族兄一直镇压所有本家“熊孩子”,所以来玩的小孩儿都很乖巧听话。 怕归怕,但也喜欢溜达到张大象这里,因为时不时都会有油炸的鱼虾可以吃,嘴馋的时候,还有酱卤的麻雀,吃起来过瘾多了。 “阿大(哥哥),这是要做啥?” “餐台架子,过两天我去国道边上卖快餐。自己去看电视吧,你娘来喊你吃饭再出来。” “谢谢阿大!” 守着看电焊是假,守着看电视才是真。 暑假的武侠剧、儿童剧多得是,张大磊在家中看个电视不易,不过来张大象这里,就能看个爽。 这几乎也是所有本家小老弟共同的乐趣。 看电视还有油爆河虾吃,本家的叔伯婶娘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者小屁孩有个集中的去处,也免得担心去哪里游野泳下得去起不来。 滋滋、滋滋…… 点焊好了几个架子,张大象用葫芦吊装好了餐台架,根据板车的尺寸微调了一下,就开始切割铁皮。 “阿大!” “阿大!” …… 正忙着呢,一群小屁孩成群结队过来,张大象头也没抬说道,“小磊在里面看电视,门背后有汽水,一人一瓶。” “好~~” 说是汽水,其实也没有多少气,大绿棒子的柠檬水,全靠甜味对付。 零售五角钱,拿一箱的话一瓶三毛。 总之就是吃个滋味,但对熊孩子们来说,电视、汽水加小伙伴,这个暑假真是棒。 正如张大象对张大磊说的那样,直到傍晚的时候,各家各妈来找各自孩子,隔着院墙就喊了起来,这个名那个名的,于是乌央乌央一堆熊孩子陆续出来,嘴角的油爆虾、油炸小鱼的碎屑还在。 母亲们一边数落一边又感谢着张大象。 其实油爆虾和油炸小鱼,还是挺贵的,主要是舍不得油,再者河虾对乡下人来讲,卖钱才是最合适的,直接吃了,委实有些舍不得。 对张大象的感谢,倒也不掺假。 六月二十一号一过,张大象就算是满了十六周岁,去镇上花了几百块办了一个流动营业执照,大伯张正青听说了也没有过问,只是拿了五千块钱过来给他先用着。 除了五千块钱,大伯有一辆旧摩托车收拾干净后,也给张大象拿去代步。 找点事情做,有个脚力是必须的。 在大伯张正青看来,侄儿骑个摩托车,在小兄弟们面前也能有面子。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张大象直接给摩托车后座焊了一个锁架,这样板车只要一挂一锁就能拉走。 “真去马路边上卖快餐啊?” 过生日当天晚上,老头子张气恢有些拿不定主意,略微不放心地询问正在吃长寿面的孙子。 “吴家滩那边一段国道两边敞亮,就是有水杉林的地方。摆个十桌八桌也没问题,我以前在那里放笼子,经常看到有大卡车临时停靠。” “生意能好吗?” “慢慢来嘛。” 呼!! 猛地吸了一口面,三口两口吃完几个煎蛋,张大象喝了两口面汤过后说道,“要是能做起来呢,再从家里请人帮忙。” “你看着弄,反正十六岁了。” 老头子点点头,然后摸了摸口袋,拿出来一张不算图纸的图纸,“起房子的范围已经弄好了,在南行头。” 张家曾祖分了大二三行,其实就是曾祖兄弟三个一家分了南北走向的一行田地。 张大象这一支是曾祖老三,南行头的意思,就是这一支田地的最南端。 比较偏僻,还靠着跟另外一个村的界河,边上还有一些撂荒的芦苇荡。 以老头子这个曾经的暨阳市二化厂厂长的面子,在本家内部说搞一大片好地方,给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亲弟兄续香火,那是不太够的。 不过边边角角嘛,有个十几二十万就能拿下,这一点,张家内部的意见还是能很好统一的;村里就更好解决了,不同意打到他们同意就行。 也就镇上有些麻烦,但不多,毕竟老头子张气恢的九个亲兄弟,那都算是打仗丢了性命,他算是兄弟里面为数不多的“读书种子”,给去世的亲兄弟续个香火,镇上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拦着。 张家同意,村里同意,那就是“乡贤”共识。 “还真能批下来啊?” 张大象看着图纸,都惊呆了,寻思着要是他重生前的地球,这不闹么。 自家老头子真是太有实力了。 ------------ 003 平平无奇第一单 因为水乡人均土地所有数量比较少,所以现在的暨阳市乡下,老房子能前庭后院的,通常都是三代人以上的老房子。 现在只能保证有个前庭或者说前院,围墙也不多见,有个水泥晒场再加两分自留地,那就差不多了。 张大象父亲张正红留下来的房子,是比较标准的前庭后院三层砖混小楼,用的是普通红砖空心墙,用料上在十几二十年前也谈不上多好。 也没怎么装修,就是普通的粉刷,地面用水磨石,打扫起来倒是方便。 “你还会炒大锅菜?” 早上备菜的张大象忙得热火朝天,大型鼓风机家里的电带不动,所以直接“偷电”,用长杆子将带了搭钩的电缆线直接挂在外面当空的电线上。 老头子张气恢本来对孙子的“事业”有些犹疑,现在一看张大象熟练地“偷电”,熟练地买了个大浴锅当炒锅,还自己焊了个大蒸笼出来,鼓风机呼呼作响,他哪里还会怀疑,只觉得这孙子是真孙子。 “校办厂师傅教的。” “他们当兵又不是炊事员。” “看过就晓得了啊。” “……” 好吧。 张气恢也不管孙子到底怎么学的了,就看到各种炒菜、蒸菜、炖菜、卤菜等等准备好,要说量,其实也不多,就是家伙什份量不小。 一盆菜少说十几二十斤有的,还有各种酒水饮料,桌椅板凳…… 就靠一个十六岁的后生来搬,这是个气力活儿,怎么可能忙得过来……哦,忙得过来啊。 不错。 看自家孙子一身气力,老头子这下彻底放心了,有一身气力,那就饿不死的。 虽然他还是想着孙子在读书上有些追求,不过满了十六岁,已经当家做主,劝劝就行。 吭哧! 吭哧! 踩了两下,摩托车终于突突突突发动,然后拉着大板车朝着“吴家滩”边上的国道而去。 本家妯娌们收拾午饭也早,吃早饭就要想要午饭吃什么,九点差不多就要把该备好的菜弄好,十点或者十点半烧饭,十一点朝后无论如何都要有一桌午饭了。 张大象也是差不多光景出去,所以她们也都看到了动静,在水栈上洗菜的时候,就开始聊了起来。 家长里短,不外如是。 “正红家的阿象,就不打算念高中了?” “不是说成绩蛮好的吗?气恢阿叔就同意不念?” “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是‘一房十二祧’,要寻十二个孙新妇来填房嘞。听说南行头芦苇凼那边一圈,已经批给小象佬了,气恢阿叔一次拿了十八万出来。” “地皮就拿了十八万出来?那起房子怎么办?” “我家老公公说前阵子在堂屋里开会,只要包吃,人工就不收了。这样气恢阿叔就只要买钢筋水泥砖头啥的。” “那也要不少铜钿(钞票)吧?少说七八十万甚至上百万,气恢阿叔拿得出这么多?” “他问青佬拿了三十万,还问几个老弟兄借了一些,说是将来让小象佬来还,毕竟是小象佬一个人要讨十二个娘子(老婆)。” “哎哟,这个小象佬吃不吃得消啊……” “啊哈哈哈哈哈……” 隔着一条小河,在水栈上洗菜的妇女们都发出了会心又爽朗的笑声。 十二个老婆,这必须浑身都是腰子了。 各种聊骚词汇在妇女们口中肆意地蹦跶出来,而张大象则是一路七拐八拐,到了“吴家滩”边上的水杉林竖了个幡子和牌子。 水杉的好处就是直上直下,比松树还要笔直,做了个幡子直接绷紧了固定在树干上,路边又支了一个“快餐”的落地招牌,然后就忙不迭开始摆下桌椅板凳。 前几天他已经将这里空地收拾过了,本来就是修路时候留的一段堆场,现在铺上一些拆迁剩下的废料,看上去也很平整。 摆摊凑合用也够了。 因为是六月天,支个帐篷还是要的,帐篷是张大象自己做成的伸缩套杆,支起来之后再拉上固定绳,远远看去,像是个两进的门面。 在这里摆摊,那也是有考虑的,一来大货车靠边停问题不大;二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东十里路才有集镇,往西则是很长一段农田,有修车补胎休息的地方,但是吃饭价格并不低,普遍都是八块朝上。 张大象的幡子和招牌上面,也写得很清楚“快餐三块起”。 三块钱一个荤菜,其余花菜炒肉、蒸蛋之类,都算是素的,米饭不算钱,毕竟张家最不缺的就是稻田。 利润并不高,但也不低,三块钱能赚一块多,主要是没有门面的好处。 这光景也就支了两张桌子,才摆好凳子,就有一辆拉化肥的大八轮缓缓停靠,“嗤”的一声,副驾驶位置上,有个女人扯着嗓子喊道:“师傅,快餐哪样卖的?” “一荤三素三块,两荤四块,三荤五块。” 张大象身材高大戴着口罩,旁人只会觉得他年轻,但却看不出来实际年龄,毕竟常年在户外活动,皮肤粗糙黝黑,跟寻常少年家还是有区别的。 拿着大勺,系着围裙的张大象似是看出女人的担心,指了指亮出来的流动营业执照,“有证的,放心。” “打包两个三荤,多拿一盒米饭。” “要吃点啥?” “我看看有啥。” 大八轮没有熄火,女人下车点餐,驾驶员大概是丈夫,隔着喊了一声,“我要大排!有大排吧?” “有的!” 也提高了音量回了一句,驾驶员顿时高兴,又问道,“有开水吗?想接杯茶。” “有的,茶叶水要不要?” “我自己有茶叶。” 说着将最少两升的大茶壶递了过来,女人垫着脚接过茶壶,这才对拎着热水壶过来的张大象说了一声谢谢。 “大排……鸡腿……爆鱼,来一块爆鱼吧,素菜就一样来点,洋芋头、包菜……花菜炒肉算素菜的?” “没有多少五花肉的,哪能算荤菜,就是花菜借点肉味。” “那我要花菜炒肉……真算素菜啊?” “对。放心,干净的,正规猪肉。有证的。” “那就花菜炒肉。” 女人最终还是觉得花菜炒肉算素菜是最划算的,两份都点了这个。 张大象又从饭桶中将米饭盛上,装进马夹袋之后递了过去。 “十块对吧?” “对。” 递了十块钱过来,张大象接过来往钱箱里一扔,然后说道,“吃得好下次再来。” “好。” 上了车之后,女人在副驾驶位置上又招了招手,大八轮这才启动离开。 张大象顺手记了下账,算是平平无奇地开张。 ------------ 004 来钱真快 “这么早就回来了?夜饭那一顿要不要出摊?” 在家里睡午觉的老头子听到了摩托车的突突声,一看时间才一点钟不到,也是有些惊讶,穿着个白背心大裤衩,踩着拖鞋出来问道,“生意好不好?” “蛮好的,放心。” 张大象将车子在家门口场地上停好,然后麻利地卸货,老头子张气恢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毕竟是在暨阳市二化厂干了一辈子,也是有一膀子力气,就过来帮忙卸货。 “不用帮忙,有份量的。” 板车拉着菜盆、饭桶到井口边上停好,洗了个手顺便洗了把脸,张大象这才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继续干活。 只一会儿,就有三五七个婶娘堂嫂过来打听。 “张象,出摊行情怎样?” “卖掉多少?我看看……噢哟,生意不错啊。” “这起码卖了头两百份吧?” 女人们都不傻,既然在家里管着灶台,吃多少饭菜那都是有数的。 稍稍估了估张大象毛利,估计是有三五百块钱…… 有点吓人。 张大象卸货的当口说道:“生意还可以的,就是一次性饭盒还有马夹袋用量有点大。” 其实一次性饭盒、筷子、马夹袋等等,都不值什么钱,卖一份撑死了一毛钱出去,随便找个批发市场批个千把块钱的,能用一两个月的。 “利润呢?能有多少?” “小象佬能讲讲吗?” “利润有个四百来块吧。” 将桌椅板凳、汽水箱子卸下来的时候,张大象并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就说了个实数。 老头子这会儿正在翻账本,张大象记账也并不复杂,三块四块五块做了个表格,卖三块钱的一荤三素就写一笔“正”。 最后算个总账就行。 “哪会赚这么多钱的啊?!” “这么赚钱的吗?!” “四百多?” “……” 婶娘堂嫂们都是惊到了,她们坏心思并没有,最多就是想看个热闹,至于说看笑话的心态……那还不如看“一房十二祧”的笑话更有意思。 老头子同样惊得没话说,有些错愕,然后问张大象,“真的假的?真有四百多?” “钱盒子里有零有整。” 没有解释什么,张大象自顾自忙着将东西都卸下来。 而女人们则是围着老头子,看他在那里数起了钱盒子里的钞票。 委实这太过匪夷所思,哪有一上来就赚这么多的…… 毕竟张市村手艺最好的泥水匠,一天工钱也就是三十块钱,高一点的行情也不会过五十块钱。 村办厂机修工的工资一个月四百多,而张大象一天就赚到了。 更离谱的是,这是后生家第一次出摊做生意。 祖宗保佑也就这样了吧? 有上岁数的老婶心中暗忖是不是本家阿叔让孙子“一房十二祧”积了阴德,毕竟新增的九支香火,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噗通! 水桶倒扣落在井中,打了一桶井水上来擦身子的时候,张大象说道:“我先做到月底,行情一直好的话,到时候招两个或者几个帮工。洗碗工不用跟着出摊,就家里洗干净碗盆,然后打扫打扫卫生。日结、月结都好说的。” 这话一出口,对家庭妇女的吸引力还是挺大。 主要是带孩子的话,能在本家宅院做事就便利得多,跟着出摊是比较麻烦,“吴家滩”并不算远,可到底还是有个几里路。 妇女们叽叽喳喳热闹了一通,有马上打听工钱的,有说回去商量商量的,有说暂时没有空的……总之,这终究是成了一个事情。 等热闹散场过后,老头子张气恢笑着问道:“你就不怕她们也来了心思抢生意?” “有心思也要有能力啊。” 张大象擦了擦大板车上的餐台,然后拍了拍,“不说这些家什,就说炒大锅菜,小灶台做惯了的,要上手总归要一段时间。再有就是拉出去出摊,总不能靠人来拉板车吧?份量高了一般人做不来。” 之前卸下来的汽水箱子、啤酒箱子,加起来就有百八十斤,菜盆、饭桶加起来又是两三百斤,再加上帐篷、桌椅板凳,那又是两三百斤。 早上还要起早赶早市,四五点钟到农贸批发市场才有相对来说便宜实惠的好货,到了八点朝后,便宜归便宜,那绝对谈不上是好货,百分百是被挑剩下来的。 不管蔬菜还是猪狗牛羊肉,都是如此。 再有就是做老客户需要时间,菜肉贩子又不是弱智,怎么可能一上来就给你批发价外加早早留货? 餐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勤行,几乎每个环节都需要勤快,饭点出餐过后才能闲下来睡觉发呆。 “嗯,不错,脑子灵醒的,蛮好。” 老头子张气恢是打算看自家孙子吃点苦头和小亏的,结果没想到孙子做事情不说是滴水不漏,那绝对没有半点稀里糊涂。 而且看事情很清楚,比他年轻时候强多了。 他在二化厂干了一辈子,做主任那会儿也没有多少生产管理上完善经验,那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而孙子现在才十六岁。 “要不还是继续念个普高吧?将来考大学,这样一世人生,说不定会有更高更大的追求。” “我没有啥追求,早点攒钞票早点寻十二房娘子。” “……” “这件事情上,阿公,你要多多费心啊。反正你退了休没事做,周围几个村的媒人都催一催,看看有没有现在就适合的,条件讲清楚,觉得可以就早点嫁过来。我争取两年三孙。” “……” 老头子身躯一震,表情有些尴尬,悻悻然道,“我寻了包家巷专门做媒人的,一听说‘一房十二祧’转头就走,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唉,阿公,你在二化厂做了这么多年,连这点面子都没有。算了,过两天我去堂屋上香,让几个老阿婆帮帮忙,打听打听有没有哪里缺衣少穿的小细娘(姑娘)。” “……” 有那么一瞬间,身为“读书人”的张气恢,感觉自己就是个没用的老废物。 不过他娘的这也不对啊,自家孙子怎么比自己还上心“一房十二祧”? 逗老头儿玩的张大象也是给自家祖父上上强度。 老头儿,你不是有实力么,你这也不行啊。 ------------ 005 三行里张象卖快餐 张市村既然村名里面带个“市”字,那自然也是不简单的,全村姓张的两千七,本家一千四,另外一千三是曾祖辈的把兄弟、义子、手下。 当年在暨阳市东北打游击的独立支队,其实据点就在张市村,周围几个洼地,过去是野塘湖泊芦苇荡,里面藏了百八十个水屋、水寨,后来剿匪才逐渐消失。 再往前,暨阳市的东乡牛市、东乡漕运驿站、东乡粮市、东乡染坊等等行市,在张市村也有设置一个站或者驿。 所以张市村里面,还有一些古称地名,比如“粮站里”“漕船湾”“牛市街”“染坊头”等等。 不过这些地名说出去没啥威慑力,正经镇得住场面的,还是曾祖辈的三兄弟,老大老二都是舞文弄墨,是“读书种子”;老三就是舞枪弄棒,主要功能就是出丁出人保家护院。 老头子张气恢就是“三行里”唯一一个同辈读书人,其余文化人都是“大行里”“二行里”出来的。 官面上拿得出手的,基本都是“大行里”和“二行里”,算是“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吏员”中的吏员。 暨阳市在东乡一共有过十八个乡镇,每个乡镇的治安公所所长、副所长、教导员,都有“二行里”的人当过。 不过就算这样,“二行里”的名声是不如“三行里”的,毕竟皂吏的身份,就注定了不可能讨喜,敬上两句话就差不多了。 反倒是“三行里”两代人带着逃荒逃税逃摊派逃拉丁,因此张市村那一千三不是本家正宗的人家,烧香也要敬一炷香给张大象的曾祖父张之虚。 老太公名字里面带个“虚”,做事并不虚,亲儿子十几二十个,打仗死了九个,残了三个,“三行里”的一些“特权”,也源自于此。 而且族谱单开的,往上五代就他一个。 说一千道一万,他儿子死得多。 不过张家并非是大地主,即便张之虚的大哥和二哥也成了当时还叫暨阳县的县里“名流”,但因为时代动荡的缘故,也没办法迅速将权力变现,官身就是个挂职,纯粹是拿来抵挡一下摊派盘剥。 张市村现在五千多户的总地盘,其中一半主要是因为开荒,现在村里的很多良田,都是组织人力修出来的。 很多芦苇荡和沙地,在几十年前是藏匿湖匪水盗的地方。 剿匪剿匪,张之虚就是那个匪。 真正的祖田,也就是张之虚兄弟们分家拿到的,一共就三百亩,而且是更老一辈打仗换来的赏银购买。 所以整个张市村如果俯瞰的话,就会发现以祠堂祖屋为核心,外面一圈又一圈的小河沟,直到南北东西的运河为最远边界,层层叠叠的河道,以前到处都是芦苇荡、水草,方便小船来回穿梭。 只是现在清爽了,也就看不太出来。 时过境迁,张市村变化比几十年上百年前要大得多,不过村里报“三行里谁谁谁”的名头,那还是很有用的。 这几天村里外姓的,就都在聊“三行里张象卖快餐”这件事情,至于说“三行里张象不继续读高中”,反而没啥动静。 赚钱的事情总是要更吸引人一些。 “气恢阿叔,听说阿象现在生意做得好,还缺人手,你看我能不能在阿象这里洗碗洗菜端盘子?” “是建丰娘子(老婆)啊,坐坐坐,我喊青佬过来。” “啊?” “招工的事情,张象不在家里的话,就让他老伯帮忙照看。” 因为张大象在“吴家滩”落地摆摊成功,张正青就在单位请了几天假,过来先帮忙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好,免得侄儿还要亲自活动。 比如说那片水杉林,其实不是私人的,也不是旁边那个村的,而是属于路政公署的,张正青买下整片水杉林肯定是没有这个实力,不过买下一二十棵,那还是可以的。 路政公署一般来说不会搭理这种小打小闹,不过路政公署有个办公室的主任是“大行里”的,那只要张正青没白嫖,钞票到位,也就公事公办。 虽说这个当主任的族兄已经有三十年没住过老家乡下,连宅基地都不要了,但这点面子还是会给。 就是花钱买水杉树这事儿,让老头子张气恢勃然大怒,跑去将当主任的亲爹骂了整整一小时。 一张嘴就是“老子死了九个亲弟兄就是养活你家这样的猪狗宗桑(畜生)”,祖屋的瓦片都差点儿震落下来。 最后路政公署那个当主任的,连夜带着钞票到老头子面前道歉,这买水杉树的钱,他身为张大象的族伯,出了! 其实老头子还有更狠毒的招式,打算把人家族谱上的名字改用靛青蓝笔重新登记,正所谓“根正苗红”,一脉相传的,自然是用红笔,倘若出了文化人,还可以有个印章或者“花押”;倘若是“外室”又或者是私生子……对不起,包是蓝笔的。 如此相骂的时候,好话半点没有,正所谓“相骂无好话”,一张嘴就是“野种”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杀伤力那是相当有杀伤力了。 做官? 做你妈个头。 乡愿,德之贼也。 张气恢在一定程度上,即便是个文化人,但毕竟是老子张之虚的种,那偶尔客串一下“老贼”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能整出“一房十二祧”这种阴间活儿的人,高低不太可能是大善人大好人。 洗碗工、洗菜工、配菜工各招了一个家里需要用钱的婶娘,也不用跟着出摊,就在张大象的院子里做事就是;两个帮工跟着出摊,一个是张大象的小兄弟叫张大淼,一个是侄儿叫张刚武。 侄儿岁数比张大象还大两岁,不过性格懦弱,今年刚考上了大学,现在算是暑假里勤工俭学一下。 “阿大(哥哥),夜里要去放甲鱼钩子吗?” 扒着板车架子跟着出摊的张大淼兴奋地问道,他从小跟着张大象混,鱼鳖虾蟹蛇儿田鸡吃了个遍,因为营养好的缘故,跟张大象一样身强体壮,就是还看着青涩,有着张大象欠缺的少年感。 “放……嗯?” 正要回话的张大象突然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在自己的出摊位置上,居然看到了几个不速之客,除了一辆改装过的“黄鱼车”,还有几个穿着“城综办”制服,坐在折叠桌边上吃小馄饨的人。 张大象摩托车停靠过来,下车之后,对几个人直接道:“谁让你们在这里摆摊的?这是我的摊位,赶紧走,顺便地上的垃圾都收拾干净。” ------------ 006 不讲法理讲物理 “哎哎哎,你个后生,马路朝天各跑一边,你说是你的摊位,你有啥凭……” 嘭! 不等“城综办”的一个人把话讲完,张大象上去就是一脚,直接将摆摊的桌子踢翻,然后语气不善地说道,“地上打扫干净,滚。” 什么汤汤水水都撒了一地,又是瓷碗调羹碎了个丁零当啷,大概是馄饨汤还是热的,直接烫得两人一裤裆,当时就叫了起来。 “你敢闹……” 嘭! 只听一闷棍,张大淼攥着一根木棍就往人脸上砸,当时就砸的鲜血蹦出,伴随着惨叫声,大概鼻梁骨也是断了。 “你、你、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领头的气急了,嘴里叫嚣着要喊人,张大象却是不慌不忙,从车架子上抽出一根一米八多的等身长棍,照着几个人就是打。 跟张大淼下手没轻重不同,他就是打个手脚,倒是没有朝着脑袋脖子下死手。 大两岁的侄儿张刚武在旁边都看傻了。 带家伙和不带家伙的区别一目了然,全部打趴下之后,张大象才看着站黄鱼车旁边的摊贩问道:“哪个村的?” “蔡、蔡家桥的。” 啪! 张大象上去一耳光:“艹你娘的,蔡家桥的抢我的生意?你哪家的,报上名来,明早自己去蔡家老屋。现在地上打扫干净,滚!” “好、好……” 摊贩忙的时候,张大象顺手搜了一下几个“城综办”人的身份证,看了看地址之后,一脚踩住领头的脑袋:“你娘个婊子的,也是蔡家桥的人,难道狗眼瞎了,连规矩也不懂?!” “你、你是谁?” “张市三行里的,你问我是谁?” “对、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是猪油蒙了心,以为是没来路的小倌儿摆摊,想要让自家人抢个生意,对不起、对不起……” “带上你的人,自己去医院。医药费不用我来出吧?” “不用不用,不用……是我们眼睛瞎没看清楚路,摔了一跤。” “滚吧。” “是,这就滚,这就滚。” 大概半个钟头之后,张大象重新支起了摊位,忙活完的张刚武小声问他,“阿叔,打了人……不、不会有事吧?” “放心,没啥大事情的。” 抬手拍了拍张刚武的肩膀,“我们是乡贤啊小武,国之基石,跟纯粹的‘泥腿子’是不一样的。” “乡、乡贤?” “你考上了大学,出去外地念书的时候,要注意学到的新知识新思想,千万不要被歪理邪说给影响了。我们是维护乡村社会稳定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是地方上的慈善门第、县乡良心。” “……” “好了,不要多想,等你去了大学,接受了新思想、新理念,切记不要马上相信,放假回来我给你洗……讲讲。” “好的阿叔。” 快餐生意继续做,“城综办”的人也没来找麻烦,道理也简单,去张市村打听打听三行里谁在吴家滩这里摆摊卖快餐就知道了。 一听说是“一房十二祧”的奇葩,蔡家桥那边老一辈的人直接带着想要抢生意的几个过来赔礼道歉。 从市场经济的角度来说,摆摊抢地盘很正常,先到先得;从乡村的公序良俗来讲,那这个就要说道说道了,你有自由竞争的道理是不假,不过我也有一些物理原理想要讨论讨论。 至于说报警闹到治安公所那里…… 别逗了,只要占理,张市村发起“村战”根本没人说张市村做得不对。 有理走遍天下,法理就是厕纸。 不过假装尊重法理这事儿的程序还是要的,那一小块水杉地买下来之后,路政公署就已经组织人手移栽水杉,移栽之后,空出来的地不需要回填,张大象想要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其实这里头还偷鸡了几十个平方,因为经营用地总要出入口,这时候面向国道的这一段,搞个进门只有他用,两边名义上是公家的地,使用上还是他。 理论上外人也可以在他门口摆摊,可惜,法理这事儿尊重物理。 整个七月生意就格外的好,除了水杉树移栽之后的空地接上了电,还因为张大象做好地平之后就弄了个临时停车场,这样大货车也不用排成一字长龙在国道边上,来巡逻的人看了也满意。 一个多月下来,也有了老顾客,大八轮或者十二轮停靠的多,主要是怕“偷油贼”,而张大象是张市村三行里的“一房十二祧”,名声在外,管你南来北往的,肯定当他是猛男。 国道东西两头都有做偷油的土鳖,最近发现“生意”淡了,自然去打听打听,一开始以为是后生家不懂事儿,了解到实际情况之后,也都自认倒霉。 张市村光张大象一个“大”字辈,拉出来几百个小兄弟不成问题,什么有活力社会团体都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份。 这让本地一些吃江湖饭的人也是郁闷,好好的良善人家,出来讨什么生活呢。 还是卖快餐。 “阿公,到底寻没寻到像样的丫头家?” “啊……这……我也不是没打听,包巷、仲家巷、徐家弄、许家……老子都寻了专门做媒人的,寻不到啊。” 老头子张气恢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他现在已经准备着动工,南行头的九幢楼房划好了线,挑个黄道吉日就动土开工。 工程的事情不算什么,奈何孙子找老婆这事儿屡屡碰壁。 正经人家一听张大象的条件,都是满意得很,现在十六岁,等个两年十八岁也可以先办酒,够岁数了再领证。 可惜…… 领证? 领不了一点儿。 一房十二祧,道理上讲得通,法理上狗屁不是。 又不能发十二本结婚证。 所以,但凡当父母的还算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跟“黄毛”不扯证鬼混? 张大象也是头一次当“黄毛”,还不是很熟练,一看正经人家的女儿是肯定寻不到了,于是又继续遛老头玩儿。 “阿公,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啊?嘴上说让我一肩挑,我已经准备好了一肩挑十二个,结果你就只能吹牛逼?没有这个实力就不要在祠堂耀武扬威,让祖宗看笑话。” “……” 老头子一脸愧疚,内心感慨:是的,我就是个废物老头儿,我什么都不是…… ------------ 007 这孙子真孙子 跟自己精神内耗不了一点儿的,逗老头儿的本质就是让自己超然物外。 当然PUA自己爷爷这事儿吧,多少还是有些不着调。 反正老头儿最近有点怕见着自己孙子。 因为孙子一看到他闲着,就问他是不是已经帮忙寻到了第一个孙媳。 催婚,必须催婚! 你一个六十岁的老同志,你这个年龄段,怎么睡得着觉的? 孙子的婚姻大事,你得重视起来啊。 “阿公,岁数大一点的也可以的,我完全没问题。不要说大个一岁两岁,就算大个三岁又没关系啊。女大三,抱金砖,我没问题的。” “我再看看,再寻寻,这两天我去一趟城里找老同事问问看。” “嗯,要抓紧啊,我现在高中都不念了,就是为了把结婚这件事情重视起来。争取在三十岁之前,完成‘一房十二祧’的任务。我肩头上的担子不小的,再说要是一个都寻不到,那南行头的九幢房子地脚,圈得起来也上不了户头啊。本家弟兄一看,会说是我们家诈骗地皮的。” “好、好……我明早去城里的婚介所托专业人士打听打听。” 本来张老汉还想咪一口小酒,被孙子一通话恶心到酒瘾全无,他其实并不经常喝酒,现在喝酒纯粹是愁的。 老头子现在后悔得很,早知道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在祠堂里拿腔拿调,说什么要给自己牺牲的九个亲弟兄续香火…… 他真傻,真的,他单知道续香火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却不知道续十二家香火的操作确实是太过阴间了一些。 现如今,张气恢吃完早饭就盼着孙子赶紧出摊,出摊了就别回来。 而张大象每天雷打不动催婚,不给老头儿上上强度,他真以为自己的退休生活是幸福美满的。 六十岁的老同志,怎么好意思退了休就去茶馆抽烟听曲碰麻将的? 得为自己孙子的终生大事想辙啊。 那点退休工资不给孙子,难道留给茶馆跑堂的伙计吗? 被逼急了的老头子灰溜溜地去女婿家住了两天,说是想念外孙女了。 结果张大象骑着摩托车跑去城里小姑父家串门,大包小包弄了不少,都是吃用的东西。 这光景小姑父失业下岗,正是心灰意冷,张大象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其实也能缓解一下家庭财政压力。 老头子张气恢过来,看望女儿、外孙女是假,找个借口散心外加给女婿家里一笔钱才是真。 也不多,五千块钱。 省着点用,一年开销绰绰有余。 “阿公,你怎么好意思在姑父家里住这么几天的?你这样让老伯还有我,在乡下会被人说闲话的,别人还以为我们两个虐待老人呢。” “……” 张老汉残躯一颤,他现在是真的怕见着这个孙子。 这孙子是真孙子啊。 逗老头玩儿之后,张大象拿了一个信封出来,直接递给了小姑父程文林:“姑父,这里是一万两千块钱,我过两天在北门开个快餐店,你过来帮我打菜。一个月一千,预支你一年工资。” “啊?阿象,你生意这么好吗?” 小姑妈张正玉有些惊讶,她可没有闲工夫跟自己侄儿空客气,老公失业下岗之后,家里的开销又不会停止,哪儿哪儿都还是要用钱的。 侄儿在做什么事业,不仅仅是大哥张正青提过,在城里的本家也多有聊过。 “要不是没驾照,小汽车已经开起来了。” “噢哟!” 张正玉惊呼一声,听得出来侄儿口气很大,但并不是认真的,而是戏谑一下。 老头子最见不得晚辈吹牛逼,虽然他自己恨不得吹自己是天下无敌,可这会儿担心自己一开口又被孙子催婚,只能闷头嗑瓜子。 当女婿的程文林陪着老丈人坐着喝茶嗑瓜子,这事儿面子不重要。 票子最稳当。 “阿象,多谢。” “先把钞票点一点,一共一万两千,过年之前生意好的话,西门那边还要再开一家分店。所以有空考个驾照,到时候配个面包车。” “好。” 程文林点点头,听从了安排。 换个家庭,十六岁的孩子指东画西,长辈一般当放屁。 但张大象当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程文林看在眼里多少年了。 在亲戚们眼中,张大象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而且不是只有学习成绩好那么简单的水平。 “姑父,年底如果西门分店开起来,你老家边上有几十亩田,帮我跟你老家说一说,我到时候拿下来种田加开厂。” “你有规划的吧?” “有的,不过一步一步来,先把北门的快餐店做起来。” “好,我听你安排。” 跟小姑父程文林聊得非常顺利,之所以没有跟小姑妈张正玉谈帮忙的事情,主要是张正玉并没有失业下岗。 至少现在小姑妈的单位还是很稳定的,夫妻两个有一个兜底就行。 真让小姑妈过来帮忙,反而不好。 “这个给雯雯,等她放学了就给她。” 又拿出来一个随身听放在茶几上,小姑父程文林换作以前肯定不收,现在则是无所叼谓了,直接收好,等女儿放学了就给她。 “好了,我这两天还要忙吴家滩那边的板房,等忙结束了,再过来喊姑父你先上工练练手。” 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张大象起身看着老头儿,“阿公,要不要跟我一道回去?” “我再住两天……” “你住两天我是没意见,但是正事不要忘记啊。我要讨十二个娘子,总不能我一个人忙前忙后全部抓吧?不然外面的人会说闲话的,说我张象老家没人了。阿公,你也不想外人看不起你唯一一个孙子吧?” “……” 缩着脑袋的张老汉讷讷不敢言,甚至不敢看自己孙子的眼神。 曾经暨阳市二化厂的老厂长,抓纪律抓生产抓安全……多么的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是一个对工作无比认真、严肃的优秀同志。 然而这一刻,六十岁的老同志,低着头偷偷地目送自家孙子骑着摩托车离开。 他甚至都不好意思说一声“路上注意安全”。 “唉……” 张气恢同志长叹一口气,内心终于服老了:我就是个没用的老棺材! ------------ 008 加上利息亲上加亲 十六岁比较麻烦的地方就是金融活动受限,贷个款也非常麻烦,好在作为“乡贤”的一份子,张大象从银行贷款或许不行,从本家贷款,那还是很简单的。 “几位老伯、阿叔,借据请收好,几位阿公也是做个见证。” 本家叔伯有大钱的不在本地,不过不急用钱又有一些积蓄的,那还是有不少。 一家借一万,借了二十家,凑了二十万直接把吴家滩水杉林边上另外一块地买下来,外加一个水栈码头。 别看码头也就几米宽,可想要买一个,得找水利公署和渔政公署这两个衙门,停靠渔船不要船舶行驶证,但货船就要办证了。 现在暂时用不到大一点的沙船,可有个码头的好处就多了,最大的一个优势就是市里拉散货无比方便。 尽管跟重生前的地球有发展上的区别,但社会发展的脉络还是有相通之处。 此时暨阳市的城区设置了二环,以二环为分界线,农用拖拉机不得进城,那么拉货就得靠三轮车和小货车。 张大象在北门要开店的位置,靠近中小学的同时,附近算是写字楼比较多的了。 这里有相当多的中小公司,有时候一层楼注册了几百个公司也不稀奇,很多都是做出口贸易代理的。 要说有多赚钱,员工反正谈不上,而老板们就算赚到了钱,也未必会租个写字楼隔间的同时还整个食堂。 给个饭补意思意思得了。 张大象的想法很简单,承包一下写字楼的正餐盒饭。 承包不了也无所谓,去写字楼发传单广告,价目表跟着传单走,然后做电话订餐服务。 能起量最好,起不了量,那就专心做好学生一顿午饭就行。 距离太远了不行,距离近了,门面价格高且不说,通常不是说家里有什么变故,否则绝不可能出手变现。 张大象看中的门面算是个“老破小”临街一楼,曾经也算不大不小红火过,但随着各种批发市场、步行街的兴起,这种地段一般的门面,价格就算涨也很有限。 一水儿的装修公司或者建材五金门店,难得有个馆子,通常也是夫妻店或者街坊老店。 而张大象没打算搞个“苍蝇馆子”,一开始就冲着连锁经营去的。 “阿叔,四中斜对过北门新村的两间门面,你在市区卖房子,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行情?” “四中边上的门面才是好地段啊,张象,你要慎重考虑啊。” 本家有个叫张正金的叔叔,在市区的房产公司做销售,房价起起伏伏几年,也没赚到多少提成,不过因为做这一行的,所以张正金对于暨阳市的房价、租金,各区块、地段,多少还是有数。 现在张大象刚从叔伯这里借了二十万,就动了要在不上不下的地段买门面的心思,这让张正金心里发毛,赶紧劝一下“一房十二祧”的三行里猛男侄儿。 “先帮我打听打听,我在这个夏天要抓紧时间把事情定下来。” “北门新村的门面不便宜,但也不贵,一间三五万的事情。边角地段三万来块,面朝马路的五万来块,那地方没有特别好的,一直不高不低。” “帮我打听一下。” “那……好吧。” 张正金本来还想再劝,但一想到“一房十二祧”是老伯张气恢兜底,就算张大象借来的二十万全部打水漂,最后还钱也不怕找不到人。 不过,他因为不放心,还是打了个电话到堂姐张正玉那里,把张大象在本家借了二十万的事情说了一下,并且也担心这侄儿拿了钱乱来。 结果老头子张气恢知道后,本来都拍桌子了,猛地一起身,又坐了回去。 自己这个孙子,不会是个戆卵傻叼的。 废物张老汉选择相信自己的孙子。 二十万而已,他张气恢还不起吗? 再说了,他还有个大儿子张正青呢。 此事于是轻飘飘地翻篇,在张家这里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随着张大象在吴家滩的摆摊生意从“行商”变成了“坐商”,当初借钱给张大象的叔伯们,在七月底都问侄儿还缺不缺钱。 缺钱不要担心,老伯老叔们总有办法搞钱出来。 虽然不图那点儿利息,但主要还是因为利息。 还不上的利息是扯淡,还得上,那就是“亲上加亲”。 张市村在七月底的时候,都知道张大象肯定还得起,因为吴家滩那边的摊位,现在有了正式的门头牌匾——十字坡。 乍一看是卖人肉馒头的黑店,但张大象不是“菜园子”,也没有一个叫孙二娘的老婆,于是开大八轮的老司机们,反而会揶揄两句张老板啥时候找个“母夜叉”来暖被窝。 之前盘的地做完了平整,货车就有了停靠的地方;随着板房搭起来,各种开水房、洗衣房、小澡堂、单人铺也都做了起来。 这里面就不得不提到“偷油贼”和“油耗子”,跑运输的老司机其实并不太怕设卡查超载的,最怕一是劫道的,这二……就是盯上他们油箱里那点油的贼。 开车哪怕“黄金右脚”省出来的那点油耗,睡觉遇上一回“偷油贼”,那直接几趟白干。 所以货车司机们一双招子必须亮堂,什么地方稳妥,什么地方不靠谱,心里要有数的同时,还会跟同行们互相通通气。 吴家滩有个“一房十二祧”,周遭跑长途的老司机根本不需要一个月,十天就传得到处都是。 再加上张大象镇压抢地盘抢生意的就一个照面的事情,走南闯北的人眼明心亮,知道这是“本地大贤”之后,包是“耕读传家”的。 非贼也,乡贤之后也。 因为“十字坡”有个大象的简笔画标志,所以不少叫顺口的老司机,直接喊张大象是“象十二”。 七月底给扩建的简易餐厅安装彩钢瓦顶棚的时候,有些老江湖已经跟张大象熟络得不行,甚至帮忙给张大象找老婆。 “象十二,你要老婆不要?” “平胸免谈,一只八斤半优先。” “……” 拼桌吃饭的驾驶员们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究竟什么一只八斤半之后,顿时一阵哄笑,连常年跑长途的老江湖都差点儿一口老烟憋回肺里。 ------------ 009 先看看 开口做介绍的也是个老师傅,老家是江南西道宣州绥安县,不过他过来问张大象要不要的老婆,却是河东道蔚州安边县人士。 这安边县北面是桑干河,南边是南长城,总之也不是个自古富裕的地方,地理环境恶劣,还不如隔壁云州放羊采煤来钱快。 不过,自来在河东道、河北北道和河北南道都有一句老话,说的是“安边婆姨能持家”,所以周遭有些富庶的地方,瞧不上贫苦归瞧不上,对“安边婆姨”还是很中意的。 “老周,你不要胡说八道,想要随便寻个丫头过来骗象十二的钞票。” “哎哟喂,我要不是跟伊个细妹(那个小女孩)的爸爸认识,根本不会开这个口啊。” 老周一紧张,老家方言都蹦了出来。 他走到张大象跟前,邀着张大象坐下,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张大象浅浅地倒了一杯茶,这才说道:“我拢共也没见过几次这个侄女儿,不过象十二你放心,人绝对不差的,小时候非常漂亮……” “哈哈哈哈哈哈……小时候非常漂亮,老子小时候,家里人还说我要考状元呢,结果我现在就会烤个番薯。” “老周,你中邪了?真做介绍?” 见老周正儿八经的模样,旁人也是觉得好奇,过来练手打菜的小姑父程文林也是愣了一下,他虽然听老丈人说过“一房十二祧”的荒唐事情,可从未当真。 谁还能真娶十二房老婆啊,这腰子受得了吗? “我是真做介绍……” 老周一脸为难,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是我老朋友的女儿,说是我亲侄女也不为过。上个月我们本来是组车队拉农机的,结果回程的时候,他在河南东道拉钢卷,想要多赚一点……” 说到这里,老司机们都沉默了下来。 拉钢卷这事儿其实挺赚钱的,因为一个钢卷最少五吨有的,通常十五吨二十吨的为主,也有三十吨一卷的,不过要看车。 通常一趟物流费保守一点四千块有的,单次利润比跑其它散货要多。 但风险确实不小,因为单个钢卷重量太大,又不能像个柱子一样摆放,只能跟轮子一样立着锁定,这就导致司机在运输过程中不能分心,否则突然刹车踩重一点,巨大的惯性能让钢卷跟泥石流一样,直接把车头驾驶室碾平。 所以老周提到拉钢卷,做长途运输这一行的都是沉默了下来。 毕竟难保家里急用钱的时候,谁还管什么钢卷不钢卷的,来钱快来钱多就行。 “人呢,当场就没了。” 老周烧了一支烟,没抽,只是撑着大腿,另外一只手搁在桌上,然后继续说道,“不过人没了也就算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状况,反正保险公司赔得并不多。而他的车子还有二十几万贷款要还,买车还有一些外债,现在债主和银行,都追到了娘儿两个租住的地方。” “……” “……” 平时还开玩笑的老司机们这会儿彻底没了脾气,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同样是借钱贷款买车。 算是感同身受了。 “现在人死了要回老家开丧,逼得没办法,我那个嫂嫂虽然持家,在外面也拿不出什么办法,前两天准备买药一死百了。我劝了下来,说是寻寻办法。象十二,你是张市村的嫡子嫡孙,有钱有势,要是中意,把人买下来填房也是积德行善……” “我人都没有看到,怎么积德行善?” 张大象拿起茶杯嘬了一口,眉眼全是豪横,一看就是“大善人”,“再说了,我是随便找个女人就行的吗?长得一般我也要?身材跟搓衣板一样,连只细狗都喂不饱,还指望生养像我一样身板的子孙?” “那……要不您先看看?” “这样,正好明天我要回去看地基打得怎么样,算是有空,老周,你让人过来一趟,先看看。” 说着,张大象拿出一百块钱递了过去,“这点路费够了吧?” “够了够了……” 老周忙不迭接了过去,那娘儿两个租房子在淮南道的和州,坐大巴车过来四个多小时,票价三十五,两个人也就七十块,他还能赚个三十块的茶水钱。 两边又说好了见面的地方,张大象也表了态,自己不是玩玩的,自己可是“一房十二祧”,除了生父张正红这一支,想要填哪个正房都可以。 别说过路的江湖红尘客,就是过来做工的兄弟侄儿婶娘姑父们,都是被他的操作给惊呆了。 这不神经病吗? 不是,“一房十二祧”,你真挑啊? 张大象的逆天之处,也算是让本家人见识到了。 有个婶娘回去说了之后,张家不仅仅是本家,另外一千三百户的张家人也都听说了,一个个被惊得目瞪狗呆。 这张大象是真打算搞十二个老婆回家? 腰子吃得消吗? 已经结了婚的小兄弟们纷纷来串门,提醒才十六岁的老弟不要盲目自信,什么七次都是凤毛麟角,什么不倒如松也都是假的,你还小,可能是青春期有点儿压抑、躁动,但是等两年尝过滋味了,也就不会这样着魔。 张大象表示你们懂个卵,老子一个重生的,至于混成“X压抑”吗? 神金。 还躲在外地不曾回乡下的老头子听说之后,气不打一处来,算好了自家孙子吃完了晚饭,这才打了电话回家。 “张象!你啥情况?!随随便便就寻个女人像什么样子!你……” “哎呀,阿公,我让你帮忙寻个清白人家你又寻不到,这都多久了?十二房要填啊,你是在祖宗面前嘴巴快活,祠堂里喊得震天响。真要见真章了,你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要靠我这个孙子自己争气。” “……” “再说了,成不成还两说呢。别人小细娘(姑娘)来一趟,我相当于亲自面试,是不是好人家,我长眼睛的。等你这个当爷爷的帮忙张罗人生大事,我估计要忙到你过八十大寿。” “……” “好了,就这样,不要随随便便就往家里打电话,我现在生意很忙的。有这个闲心,还是多在外面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丫头。就这样,挂了。” “……” 在外地的张老汉整张老脸都涨红了,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什么,骂骂咧咧又长吁短叹,最后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我真没用”。 ------------ 010 兄友弟恭 老头子大概没经历过“叛逆期”和“更年期”,反正退休之后直接进入到了“郁闷期”。 太郁闷了。 “我真没用,自己说要帮我孙子寻新妇,结果狗屁不是,孙子高中都没去念了,就为了攒钞票应对人生大事。我就是个老废物。” “嗯。” 祠堂中,供奉的祖宗牌位并不多,但也有个几代,都是有过舍生取义经历的狠人。 打扫祠堂的也是个退休老头儿,也姓张,不过是张之虚的义子,五十多年前在淮北道龙脊山收养的。 算是张气恢的老大哥,也名列族谱副册,原先在暨阳市二中当老师,后来从校长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就养老。 对于老弟张气恢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张气定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这个老弟从小就这鸟样,他已经见怪不怪。 事顺耀武扬威,事败垂头丧气,张气定至今没想明白,这个老弟究竟是怎么混入二化厂如此要求苛刻的单位去的。 当初人事科的人怕不是收了自家老头子的回扣…… “就嗯啊?就没有啥要说的?给我点建议?” “气恢啊,你多老卵(厉害)啊,你牛逼轰轰能把飞机都打下来,‘一房三祧’不够,还要‘一房十二祧’。我看你把唯一一个孙子当牛来养,哪里需要我这个老不死的给建议?” “……” 黑着脸的张气恢勃然大怒,“哼”了一声,将老哥才拆封的一包烟直接拿走。 没等张气恢走出堂屋大门呢,就听张气定喊道:“你个老棺材现在弄了一堆啰嗦事情,起九幢房子的地脚,要是不早点填房,早晚别家不买账。你当老早啊,三妻四妾,结婚证天王老子来了也就一本。” “不在你卵上。” “猪头三,明早跟我跑一趟市区银行。” “啊?做啥?” 老头子眼珠子一转,突然露出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猥琐的笑容。 他感觉这个老哥肯定有好事儿准备着。 从小就这样。 刀子嘴豆腐心。 自己身为一个退休的老弟,手头没有多少钱的,都是在二化厂炒股攒的。 其实也没炒股,张气恢买了股票之后,把这事儿给忘了。 于是赚了五六十万,有了底气给孙子找三个老婆,最后一咬牙,为了兄弟们的香火,给孙子贷款十二个老婆! “我在二中边上那两间门面,租金这几年攒了不少,再加上退休工资,还有一些别的进项。大概有四十万老底,明早转三十五万给你,稍后你再给小象佬。” “欸嘿嘿嘿嘿……” 张气恢顿时脚步轻快地回转过来,从兜里摸出一包产自剑南南道的极品好烟,这可是只有搞化工的老工程师才有的福利,别的系统还真没有这福利。 “气定阿大(哥哥),几十年了,还是你最照顾我。” “呵呵。” 屁股都没有挪动一下的张气定懒得跟这货掰扯,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小老弟喜欢装逼摆谱,不过无伤大雅,有一点他是认账的,那就是给牺牲的九个兄弟续香火,算是个念想。 他老子张之虚对义子养子们其实非常好,送去卖命的都是亲儿子,义子养子们都留在身边庇护了下来。 小时候还不太懂,因为那时候兄弟之间的生离死别是比较遥远的事情,直到很多年后突然发现有的人回不来了,于是瞬间懂事、长大。 这是个比较痛苦的过程,以至于老了退休了,也不曾抚平。 不过既然要掏三十五万棺材本出去,也要跟家里说一声,张气定晚上的时候,跟儿子孙子们都说了这事儿。 “爸爸,一次性拿出去三十五万……会不会太多了?” 大儿媳有些担忧地看着张气定。 今天因为是商量事情,所以小儿子和小儿媳一家也过来吃饭,夫妻二人对父亲怎么用钱倒是无所谓,反而对别的事情更感兴趣。 因为张大象生意是拔地而起的红火,又愿意带着自家人赚钱,作为叔叔婶婶,开口商量一下能不能一起发财也没啥问题。 而张大象也说了,八月份开个厂,到时候可以入股。 具体开什么厂,张大象没说,只透露了会在他小姑父程文林的乡下老家盘一块地,刚好跟张市村的边角也是接壤的。 这光景大嫂询问钱多钱少的事情,也就暂时先不问。 “三十几万多啥多?别人一天千把块进账,一年下来就有了。” 抿了一口酒,平时不多喝,今天儿孙齐聚,长孙在下手捧酒续杯。 张气定没有强求自己儿孙一定要跟自己一样感恩戴德,所以只摆道理出来,让他们自己权衡,“小象佬是个有想法又有能力的人,他又不是不能念高中,他不念,你们气恢阿叔不反对,就说明是他自己的主张。现在他带人做事业,建丰娘子一个人拉扯儿子,他嘴上没说要帮,实际就是一个月开了不少工资的……” 说到这里,张气定从桌上烟盒中抖了一支烟出来,大儿媳也是顺手给他点上。 “现在正是小象佬需要用钞票的时候,等他发了大财,你再去讲帮衬、入股,就是个锦上添花;还没有生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虽然说不算雪中送炭,至少也是一起同甘共苦过了。我看人很准的,‘大’字辈里面,小象佬最像我老子。” 吐了一口烟,张气定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张家还活着的老弟兄,脑子灵醒的,估计跟我想法差不多。前两天我让老大你跟着一道借一万块给小象佬,其实就是表个态。这样我多出一点钞票,也有理由。至于说你们心里哪样想的,我不管,你们自己判断。但有一点,不要得罪小象佬,他是个记仇的,而且不声不响。” 原本还有些心疼三十五万的大儿媳,这会儿愣了一下。 对于张大象这个侄儿,妯娌们嫁到张家之后,都只觉得这小孩嘴巴甜,见人就打招呼,成天也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但是现在张气定说这个侄儿记仇…… 那肯定是了。 大儿媳嫁过来这么多年,还没见自己公公看人走眼过。 就是不知道这个“不声不响”到底是啥意思。 ------------ 011 乡贤就是闲 “涨价?” 张大象看着一辆手扶拖拉机上的几个人,眉头微皱,“二十五号我们才签的合同,定好了价钱,问你们陶家庄收蛋收菜收一年,其余农副产品统包半年。这才四天,你们跟我说涨价?生意是这样做的?” “张象,现在外面土鸡蛋涨到三角八一个了,整个江南东道沿江都在涨,前几天我们签合同,是我们不晓得行情。虽然说现在是我们不占道理,但是吃亏太多实在是吃不消啊。” “嗯,我晓得了。” 点了点头,张大象说道,“这样,你们把违约金结了,这件事情就翻篇,在商言商,我也不强求。至于说以后跟陶家庄的生意,有机会再合作。” “这……张象,大家都是本地人,违约金……是不是能便宜点?” “也不是不可以,本乡本土的,一半吧,我也退让一步。” “……” 如此好说话的张大象,让陶家庄的人也是愣了一下,但他们不傻,不会觉得这是张大象怕了他们。 一个年龄段的人,本乡本土多少都知道能耐,张大象在张市村并非是“土霸王”那种做派,至少以前不是,可敢惹上他的却是没有。 长辈对晚辈们的了解也是有数的,陶家庄的人现在见张大象如此客气,也是不好意思再纠缠不清,点了五百块钱给张大象,便搭乘手扶拖拉机返回了陶家庄。 “阿大,就这样便宜他们?” 正在帮忙搬啤酒、汽水的张大淼很是不爽,停下手里的活儿,怒气冲冲地看着张大象。 “便宜他们?呵,老子让他们十天之内,不但把违约金三倍奉上,收购价还要再减两成。” 张大象不气不恼,喊了另外一个过来帮忙的小兄弟,“小峰,你去大行、二行喊人过来,这几天盯好陶家庄的贩子。” “好的阿大。” “大行正云阿叔现在是在北门菜场对吧?” “对,怎么了阿大?” 小老弟张大淼有些奇怪。 “让他帮我打听一下事情。” 确认之后,张大象在简陋的办公室中,拿起座机,翻开了张家电话簿,上面都是各种本家退休和在职的“吏员”。 正所谓“阎王好骗,小鬼难缠”,张家别的没有,就是“小鬼”认识得不少。 就本家一千四不说,另外还有一千三呢,姻亲关系做什么的没有? 刚刚走了的陶家庄人,其实跟张市村也是沾亲带故。 不过现在既然不算很亲,那张大象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乡贤嘛,是这样的。 “正云阿叔,我张象。” “嗯?小象佬,听说你现在生意做得很大?” 电话那头的张正云并不是在上班,而是在打麻将,他之前在东菜场管理档口租金的事情,因为捞得不够多,就被踢到了北门菜场。 这么有油水的地方,你居然不大捞特捞,这不是碍事儿嘛。 张正云于是在北门菜场“悟道”,奈何机遇这种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北门菜场毕竟不是城里的大菜场,外面马路边上摆摊的多得是,都是农村老头儿老太。 可这菜市场里面嘛…… 摊位费两块钱一天都嫌贵。 陶家庄不管是职业菜农还是自留地摘菜自己卖的老头儿老太,大多都是在北门菜场摆摊,一来暨阳市的农贸批发市场离北门比较远,二来陶家庄到北门菜场三四公里左右,距离上是骑车卖菜的优质距离。 其余大一点的菜市场,都距离陶家庄太远了一些,还有一些中心镇的菜场,更是十几二十几公里开外,专门骑车过去卖菜,那有点儿得不偿失。 张大象跟大行的张正云约了个时间吃饭,说了一下情况,给自己本家叔叔留了几张城里购物中心的购物卡,然后就不再废话,等消息就是。 本来就不算繁荣的北门菜场,连着几天维护街道面貌,各种街道卫生都查得挺严,同时陶家庄原本跟张大象签下合同的种菜大户,菜装箱之后,才发现自家的农用拖拉机轮子被卸了两个后轮,全靠两摞砖块撑着。 两天烂了一千两百多斤菜,农贸批发市场的二道贩子开车到陶家庄接盘尾货,价钱压得很低,但装货的货车被堵在路口,车钥匙被人扔到了旁边的河里。 “我们可是‘蒋巷里’顾经理的人!” 二道贩子被人堵在路口的时候,紧张归紧张,还是大声地提醒了一下拦车的张大象等人。 “顾建才算个什么东西,我不收陶家庄的菜,你们敢接手,那就是不把我们张市大二三行放在眼里。今天是让你长长记性,自己去跟顾建才如实汇报,他要是以为手眼通天,‘蒋巷里’这个农贸批发市场不用开了,我说的。” 啪。 说完抬手又是给对方一耳光,“车里这些菜,有一棵进到‘蒋巷里’,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你……你怎么打人!” 啪! 反手又是一记耳光,张大象抬手轻拍对方的脸,“我打了,然后呢?告诉顾建才,我只要让人把‘蒋巷里’四个大门堵上三天,他就当不了这个经理。以后眼睛瞪大点,真以为什么便宜都能捡?” “……” 张大象带人离开之后,没了车钥匙的二道贩子赶紧打电话回“蒋巷里农贸批发市场”,这光景经理办公室内的经理顾建才听到“张市大二三行”的时候,脑子都“嗡”了一下。 其实张市村的“大行里”和“二行里”,绝对算“耕读传家”或者“书香门第”,毕竟吃皇粮的多。 唯独这个“三行里”,画风非常的古怪,正常往来也没啥,一旦闹出了事端,那对不住,是真的让人恶心。 “你从哪里收的菜?” “陶家庄啊,这两天有一千来斤尾货,几乎就是白送,一大车才两百块。我想着正好也有用场,就跟种菜的陶兴发说全要了……” “猪头三啊!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便宜等你捡?!艹恁娘……算了,你先回来,拿备用钥匙把车开回来。噢不对,先把车里的菜拉去张市村,就说是送礼。陶家庄的菜,接下来碰都不要碰,等张市村那边反馈。” “啊?顾经理,出事情了?” “陶兴发那个弱智,跟张市三行里的一个后生家签了合同,反手就违约了。听说给了五百块违约金,当时没起什么冲突,原来现在才是陶兴发吃苦头的时候。” 身为一个大型农贸市场的经理,顾建才眼皮子没那么浅,做他们这一行,得罪本地的大老爷二老爷都可以,唯独不能得罪“乡贤”。 乡贤是真的闲啊。 闲出屁来。 ------------ 012 祖传的手艺 关于“蒋巷里农贸批发市场”的货车被人围了这件事情,陶家庄知道的也不晚,这种地面上的消息,传播起来就是两三天。 再加上这一车货是经理顾建才的人过来陶家庄收,钱不多,性质很严重,因为这是打了他们陶家庄的脸。 于是陶家庄的村长找到了“苦主”之一的陶兴发,这是个种菜大户,卖菜的时候话语权比较大,也方便陶家庄其他职业菜农和兼职菜农跟着卖菜。 陶兴发要是出事,连累的不是一两家,而是几十家。 “兴发,顾建才的车子被人堵了,听说是你家的菜?” “嗯。” 已经人过中年的陶兴发支支吾吾,只是应了一声,给村里的人发烟时候,也是不敢正眼看。 其实他已经知道什么个情况,就是没想到张市村那个卖快餐的后生家这么狠。 而且非常阴,表面上客客气气,反手就让北门菜场和农贸批发市场都暂时不碰陶家庄的菜。 打开门做生意,长期不收陶家庄的菜,那不现实,但是拖上十天半个月恶心一下陶家庄的菜农,这不算什么事情。 最后还是要坐下来谈的。 但是问题来了,那个张市村的后生家,连托人带个话的意思都没有。 “晓得是谁哪家龟孙子做的事情?你菜种得蛮好,生意也规规矩矩,谁来闹事,你只管说,我们陶家庄不至于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兴发,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思路?要是眼睛戳瞎的小混混,我们喊上人教训一下就老实了!” “我……” “前两天我家拖拉机的车轮都被卸了,也不晓得哪里来的猪狗,做事真是下作透顶!村长阿叔,你一定要给我家主持公道啊!” 不等陶兴发开口,他老婆已经扯着嗓子叫嚷起来,提起了自家拉货的拖拉机被卸了轮子,再加上当时还有一千多斤的菜没运出去,更是让她骂骂咧咧个不停。 只是,她也没有联想到张市村的后生家,即便陶兴发还在看电视的时候,跟她提过这事儿,当时语气不无得意,自有一种“老油条”拿捏后生家的快感。 把人踩在脚底下的快活劲也没持续几天,现在吃瘪了,夫妻二人各有各的想法。 身为“老油条”,陶兴发已经猜到了是谁在整他,而他老婆压根没有这个念头,只觉得是有人眼热自家的财路,所以要祸害她家。 村长见陶兴发欲言又止,没有当场说话,只是说想起来什么,打电话给他。 到了夜里,陶兴发避开了老婆孩子,打了个电话给村长家里。 “阿叔,可能是张市村一个后生做的……” 陶兴发握着听筒,小声地将他跟张大象签了供应新鲜菜的生意说了一下,提到了自己违约不说,违约金还借着“本乡本土”的名义砍了一半。 就一千块的违约金,最后只给了五百,他当时看到后生家客客气气没有什么办法,还觉得老江湖欺负人就欺负了,只是没想到就这五百块钱,引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你脑子是忘记在粪桶里了?!有你这样做事情的吗?!” 村长都惊呆了,他没想到陶兴发这么生猛,你自己都知道给违约金的时候讲“本乡本土”四个字了,怎么?人家后生是长辈全部死光了?不是本乡本土的? “当时财迷心窍了……” “这是财迷心窍吗?你这是疯了!” 对于陶兴发的想法,村长也能猜到,肯定是想着万一人家后生告诉了家里的长辈,最多就是长辈到陶家庄来讨个说法,那高低也就是补上赖掉的五百块钱。 可惜,人家长辈根本就没来陶家庄。 直接把你往死里整。 这活儿对于陶兴发这个岁数的人,其实没啥感觉,毕竟张市村“正”字辈的人也都老老实实上班,属于比较本份的一代。 可是对于村长这个岁数的,那感受就完全不同,他们在旧时代旧社会中,是亲身体验过张市村“气”字辈以及“之”字辈行事作风的。 同辈严格来说其实还好,主要是“之”字辈,周围农田内河还是芦苇荡的那会儿,旧时代军阀“剿匪”的目标群体之一,就有张市村三行里的张之虚。 只不过明面上还有个开荒种田的白身,背地里的勾当,方圆几百里水寨、磨坊、油坊大概有一千多个,张市村本家就占了一百多,剩下的都是互相拜码头认识的。 江南西道放排的老表到了暨阳市,首先就是请张之虚来帮忙走镖,其次就是给二十个银元。 有了这些,一路畅通无阻过境,水盗湖匪会给这个面子,各种杂货是在张市村卸货还是继续顺着运河入漕入海都问题不大。 洗去“盗匪”身份,那都是新时代的事情了,陶家庄的村长还拜访过张之虚那个晚年慈眉善目的老头儿。 谁能想到看上去跟老秀才差不多的老头儿,年轻时候就差直接半夜里做剪径的营生,虽然也难保真就干过,但至少谁也没有十足证据张之虚干过,毕竟他还有两个兄弟当时在县里有正经的身份。 两个“读书人”的兄弟,他一个老三,还能是真的贼寇不成? 现在陶家庄的村长,只觉得张之虚高低是请人吃过“馄饨面”的,否则他的重孙子不可能业务如此熟练。 一看就是家风很正,传了正宗手艺。 才十六岁啊。 就这么阴了。 “明早我去一趟张市,先探探口风。你这两天……唉,先这样吧。艹恁娘的,难怪说老子还稀里糊涂的,想不通北门菜场突然就大检查,马路边上也不让摆摊卖菜。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在里面……” 北门菜场有个人叫张正云,他虽然不是张大象的亲叔叔,但也是个族叔,是大行里传下来的“正”字辈。 陶家庄村长这个岁数,自然是了如指掌的,张正云的老子叫张气顺,爷爷叫张之愚,张之愚在城里做“师爷”后做秘书,陶家庄村长少年时觉得张家老伯是乡下最威风的。 现在嘛,老一辈威风不威风不知道,反正小一辈里面,三行里的张大象,绝对不是好惹的。 ------------ 013 小姑父一脸懵 要拉亲朋好友入伙,那也不是简简单单打个招呼的事情。 得有好处。 “现在场地这么大,还要扩建?” 跟着端盘子看流程的小姑父程文林听闻张大象还要将现在的场地扩出去,真是惊得不行。 这阵子张大象花钱如流水一般,光从张市村拉泥水匠过来做地平盖砖混平房,二十个人工一天就要六百块。 工期二十天,一万多块钱是要硬邦邦出去的。 不过很多东西让程文林有些错愕,那就是一些需要请老师傅的环节,基本都是张大象一个人包办。 “我既然盘了一个小码头出来,肯定不是摆着看的。边上以后做个加工厂,拉货直接走水路,过两天本家的旧船翻新一下,先用起来。” 乡下的小型散货船,哪怕兼用打渔,装个五六吨货轻轻松松,比什么大八轮稳当多了,而且油耗非常低。 “真开厂啊?” “真开。” 从梯子上下来的张大象接好了电线,现在就等供电所来装电表,因为装电表需要排期,刚巧有个这边镇上的电工是张市村的女婿,论辈分,张大象也要喊一声姑父,所以送了一条不太差的烟之后,下午就会带人过来装电表。 摆一桌就不需要了,本来就是卖快餐的,而且做起了“大车铺”的生意,酒水也是管够。 “那快餐店还开吗?” 小姑父实在是想不通这么多事情,这个张家侄儿如何忙得过来。 “已经在装修了,正金阿叔在北门盯着。” “这么快?” “门头也做好了,前两天让人去打印的。” 张大象洗了个手,就带程文林在临时库房看了看,里面门头、灯箱、招牌、贴纸等等应有尽有。 而且门头还是专门设计过的,用了手写的字体:张家食堂。 在“张家食堂”右下角,则是小字“一号店”。 “张家食堂?” “叫啥不重要,卖个快餐而已。” 这两天张大象督促老头子找神通广大媒人的同时,也让老头儿去找找养猪个体户,能签合同的就签,生猪价钱跟卖米面粮油一样,高不了太多也低不到哪里去,想要赚钱全靠规模。 单价想要起飞全靠做梦。 冷库租金太贵,暂时张大象也没打算租,自己买了几个大冰柜做好猪狗牛羊肉的备货就行。 不过之前问张大象要不要老婆的老周,倒是知道暨阳市周边有空出来的冷库,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等老周带了人过来相亲才知道一个大概。 “姑父,‘张家食堂’一号店开起来之前,我先把人手定一下。大堂差不多要两个班八个人,炒菜师傅不需要老师傅,会做浇头小炒就可以。” “浇头?还要做面?” “上半天主打吃面,下半天到夜班就主卖快餐。” 长江下游因为面条手艺一般,也没有太多吃面条的传统,所以主打的不是面条本身,而是“浇头”,各种“浇头”就像是“盖浇饭”“盖浇面”上的炒菜,主要吃的就是这个。 相较于面条,“浇头”才是主角儿。 所以手擀面这种东西,不是说暨阳市的人不喜欢,而是……不会。 机器轧出来的面凑合一下。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对于店家来说,省了不少事情。 “大堂就要两个班八个人?” 小姑父程文林惊到了,“怎么会要这么多啊?” “门面大,而且主要客户不是零卖,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堂里面排两个班八个人,后厨肯定也要三个以上,再加上程文林以及一个收银员或者唱票的,十二三个人是肯定的。 这就不是什么小店了,绝对大店,暨阳市本地只有老字号才会用在很多人。 主要是堂食快餐大多小本经营,人手多了就少赚,通常来说都是人员如流水,把人当牛马畜生用才是正常。 只不过张大象没打算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工资马马虎虎的同时,劳动工时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本家有几个叔伯兄弟是英年早逝的,婶娘堂嫂独自拉扯个把孩子,往日里长辈有什么家节宴席,都会专门付费请人帮忙。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之前老头子还在二化厂的时候,也帮衬过一些,做个临时工、杂务工之类的,现在退了下来,面子也有不管用的时候,时间问题。 所以老头子也聊起过细水长流的生计,可惜他水平有限,没那个实力。 张大象不一样,有这个实力,摆得平。 “十字坡”这里帮忙的婶娘嫂嫂们其实已经开始培训,之前还嘻嘻哈哈没个正型,张大象把闹事的人当死狗一样按在地上打进ICU之后,除了震慑住停车吃饭的老司机们,也让本家的老妇女们闭了嘴,老实了起来。 毕竟,张大象能把外人打进ICU,也能把她们的儿子打进去。 大家都姓一个张? 老子三行里嫡亲子孙,你也配姓张?! 你配啊,你也是? 老子肩头挑着十二房,力气大,吃得多,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再狗叫族谱上给你名字用蓝笔写。 给钱爽快人又狠,祠堂打扫卫生的叔公们也认账,谁敢放屁? 张大象就是这一代“大”字辈的老大,大哥中的大哥。 “可是阿象,如果说真有那么大的量,怕是菜量供应不上啊。” “不怕的。” 面对小姑父的担忧,张大象笑了笑,“只要是勾芡或者汤水多的菜式,全部真空包装再冷冻。” “啊?!” 程文林都惊呆了,“这味道能不变?” “变化不大的,至于说封包办法,我这几天就设计一套半自动真空包装机出来,去专门采购一台太贵,自己做能省十几万。” “……” 这一刻,程文林脑子嗡嗡的,他不明白,这种东西是能随随便便设计出来的吗? 他不理解。 “不是……阿象,你还会设计机械装备?” “校办厂师傅教过的。” “……” 张大象说着拿了一只档案袋出来,“这里面有我画的图纸,驱动电机买就行了,扣件、螺帽这种东西,就按照尺寸标准去买。其余材料我明天切割了就加工,顺便买一台小车床,十天之内搞定。” “不用编程什么的吧?” “还不至于,以后需要的时候再说。” “……” 自以为对张家侄儿是从小看到大的程文林,这会儿感觉特别陌生。 呸,这已经不是陌生不陌生的事情了。 他要去给舅子上香,顺便磕一个。 ------------ 014 特殊模式 关于“张家食堂”的装修设计,张大象是一手包办,搞了一台二手电脑能跑二维绘图软件就行,外观设计上用平面设计软件,出图纸给木工、泥水匠的族叔们人手一份。 有技术没设计的老师傅们对于图纸是非常宝贝的,只要有就存着,以后自己承包小工程,就是老图纸上改一改,能给东家省一个设计费。 也是因为图纸白送,所以没出五服的本家叔叔都没收人工,包三餐就行。 包三餐是因为早饭现在“十字坡”也做,能管饱就家里省一顿。 算下来其实也没有亏。 “吊顶用塑料扣板就行,多留灯头位置,采光一定要好。这边隔间禁烟,靠墙这边两座一个围挡……” 在“张家食堂”施工现场的张大象对于消防的要求就是过关,灭火器看得见就行,喷淋设施是肯定不会装的。 毕竟他这里虽然有后厨,但并不用猛火灶,锅位虽然多,都是普通煤气灶,能小炒就行。 也没有申请天然气,用普通家用小钢瓶就行,商用大钢瓶也懒得买。 这些液化石油气的小钢瓶,乡下每家每户都有,想要收多少个都行。 整个“张家食堂”还专门划了一个小区域出来给小学生,不是张大象人帅心善,而是北门小学有不少家长跟张家是亲戚,知道三行里有人开了快餐店之后,就省得自家小孩回家吃饭。 三块四块一顿午饭,还有荤有素米饭尽吃,自然是早早打好招呼,提前把十天的饭钱先预付了。 先吃十天的,十天没问题就直接一个月一付。 实际上也已经有家长去了一趟“十字坡”,吃了一顿之后觉得没啥问题,不说是美味珍馐,至少肉入味、菜爽口,米饭也不是陈米蒸煮的。 算得上厚道了。 家里烧一顿饭,也不会专门买大排或者狮子头回来红烧,买多了吃不完,反不如三块四块的实惠。 北门小学也有食堂,但主要是为低年级准备的,到了四五六年级,小学生的行动力强的离谱,不好吃那是真不吃,好吃的是想尽办法去吃一下。 八月初的时候,也有小孩子被带着去“十字坡”吃了一下,没啥毛病,不到赞不绝口的地步,但红烧肉、红烧狮子头、酱烧大排等等肉食,除非是真的不会做饭,否则不至于恶心到人。 本以为写字楼的生意会先开张,没想到小学生成了第一批固定客户,也是略微出乎了张大象的预料。 “这边留出余地来,墙上留好孔位,我要装的是灯箱。” 跟普通快餐店不同,张大象对于“张家食堂”的所有装修材料、家具、装饰,都要求是易拆装易更换,而且是标准化的零部件。 价目表不用KT板或者布告栏形式,主要是为了干净卫生容易打扫,灯箱上面的价目表都是插条,跟旧式列车班次表类似。 收银台边上也有酒水饮品陈列柜,“张家食堂”刚装修出眉目来,就有了两家饮料公司联系送冷柜,一个月也能撸个千把块,倒也还行。 装修收尾挺快的,地面用二手白地砖又省了不少钱,一来白地砖颜色统一,将来开分店没有同款地砖也不怕;二来白地砖反光效果好,显得本就敞亮的大堂空间更大。 厨房装修放在了最后,张大象早早拉了人来“张家食堂”排练收银、点餐、唱票、打菜、收拾…… 晚餐过后就是自助餐到十点,想要吃什么客人自己打,这个自助餐的事情,主要是跟帮忙装修的族叔们提了一嘴,让他们以后做不包晚餐的活儿时候,可以直接带工友们过来吃到撑。 有些菜过不了夜,倒了浪费又可惜,还不如让人痛快痛快。 只要不打包不糟践食物,一个人自助餐全吃狮子头也吃不了几个。 “阿象,新鲜菜存放的位置,要不要再扩大点?” “不用的,冷柜为主。” “噢,那好。” 跟做家常小炒不同,“张家食堂”主打的就是预制菜为主,哪怕是狮子头也可以冷冻真空封装。 盒装、袋包装都可以,因为是计划要商用,只要规模起来,做专门的商用急冻桶装、箱装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只有“十字坡”和“张家食堂”一号店,总的消耗量其实还要不到那个程度,不过既然跟小姑父程文林提了要开厂,那么商用预制菜生产点,就是要放在程文林老家那里的。 几十亩地开几个专用车间和专用品类加工生产线绰绰有余,像“东坡肉”“梅菜扣肉”“水煮鱼片”“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等等菜式,是最适合急冻保鲜保风味的。 如果说有商用客户采购,风味保一个月就行了,倘若生意好,七天保质期的也可以做。 长期冷冻储存的预制菜反而不太好做,不是说加个防腐剂就行了,风味流失是硬伤。 所以张大象的主要目标,就是高流转的勤行,食材的高流转和资金的高流转其实有共通之处。 只要自己的加工厂原材料消耗又大又快,那么很多供应商就会优先选择张大象这边,只要账期不搞成一年半载那种的,商誉建立不会慢如老牛。 张大象这边唯一的短板,不是加工设备,而是菜品工艺师。 这种不是靠名厨大厨能解决的,必须是正经的食品工业从业专家,而且既要科班,还要有经验。 通常来说,一个能把菜品做成货架产品的专家,通常一个产品就能让一个小厂在短短数年之内变成大厂。 就像是小游戏公司中出了一个牛逼策划加项目经理,搞出一个爆款,能让全公司集体财富自由的同时,小公司也变成了大公司。 张大象要真是乡下的一条路边土狗,还真不好说能找到这样的人,不过谁叫张市村几千户人家,总有一些沾亲带故的呢? 更何况,曾祖父张之虚当年带人逃税逃摊派逃拉丁的时候,庇护了不少本该早死早超生的人,这点人情,吃到张大象老子那一辈是没问题的。 但张大象老子张正红去世已久,那么,吃这一口人情的,便是他自己。 人只要搞定,设备什么的……他一个人包办也不是不行。 ------------ 015 讨老婆也讨嫁妆 忙着开店的当口,因为“十字坡”现在口碑起来,大车司机为了躲“油耗子”,会掐点在这里过夜,于是“大车铺”的营业额每天都在涨。 别看住一晚上就十块十五块,住下就一定会有消费,一些土特产,有些脑子灵光的镇上能人,就拿到“十字坡”来代售。 也有租柜台的,一个月两百块的柜台费,在穷乡僻壤也绝对不算低了。 除此之外,香烟的销量奇高,张大象也没有去跟人合伙搞串货,直接将周围三个村的八家小卖部收了过来。 很多不好卖的烟,这会儿其实也好卖,因为张大象这边临时停靠吃个快餐,是白送一根散好的廉价烟。 廉价归廉价,但吃饭的师傅们,在饭后来一支,着实有一种捡到了大便宜的感觉。 人气旺了之后,本家那些退伍之后还没有安顿好的年轻人,不管是什么辈分,都是统一先去祠堂报备,再来“十字坡”帮忙。 帮忙的形式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看场子”,这种营生,会被祠堂的老头儿们打断腿,得学手艺和技术。 既然讲到了这个份上,张大象也没有客气,直接跟爷爷一辈的人开了口,直接在边上开个汽修站。 其实张大象还想开加油站,但投资要两千多万,这个数目,那就必须在祠堂开大会了,思来想去,索性等等再说。 不过开加油站的地皮,已经跟“吴家滩”那边的两个村谈妥了,在两个村的交界处,地价照着现在的行情来,不会漫天要价,但承诺会从两个村里面也招人做事。 张大象开的工资并不高,但不拖欠,也不压工资,定死了每个月的十号发工资,实际操作上相当于预支工资之后再上班。 入职赶上了十号,那就直接十号发你一个月的工资,要是人跑路,那就是张大象亏一个月的工钱。 这一手让老头子们都是觉得奇葩,感觉上就是每个月都有一笔流动资金白白浪费。 但已经成为正式工的婶娘嫂嫂们在夫家还有娘家,都说找地方上班还是要找有自家人照顾的…… 好名声立竿见影,老头子们担心的张大象吃亏情况,也没有发生。 其实从利润最大化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应该听老头子们的,或者说学别人一样搞个压工资,一个月的工资放在银行吃利息那就不少了。 不过,张大象实在是瞧不上这点儿好处,有这闲工夫,让人抓紧时间干活才是正经。 拿他当凯子的员工或许以后会有,现在是绝无可能。 毕竟,他一条等身长棍,打得“十字坡”宛若避风港一般安静,不是所有人眼都会跟狗眼一样。 “阿大,那个老周来了。” 正在帮忙晒菜干的张大淼系着围裙急匆匆地过来,手里还拿了一瓶冰汽水,喝了个爽之后,少年兴奋地说道,“我还以为老周贪了一百块钱不来了呢。” “他又不是戆卵,就为了一百块钱?” 将绘图板上的罩布一扯,盖住了还没画完的图纸,张大象出去洗了个手,然后问道,“老周之前说的冷库,过两天你跟我去看一下。” “听他讲是今天来的阿嫂家的,是不是真的?” “里面牵扯乱七八糟,算是跟她家有点关系,但又关系不大,不过呢,正好借机弄点牛羊肉来这里。” “老周吹牛逼说是啥股份不清不楚,我也没听懂。” “他自己也晓得不多,我前几天让阿公去帮忙打听过了,现在也理清得七七八八。” “小阿公不是说帮你再寻两房娘子吗?” “你听他个老头子吹牛逼,我靠他等到猴年马月?” 跟小老弟边走边说,顺便大逆不道编排一下自己亲爷爷,不多时,到了外面的一间办公室中,老周正吹电风扇,见张大象过来,赶紧起身笑道:“象十二,人过来了,娘儿两个在北门立交桥的旅馆先住着,我刚……” “一路辛苦。” 直接递了五张票子过去,张大象对老周做的介绍很满意,主要是能趁机用低成本方式在最短时间中搞到一个冷库,以及一条来自智利和阿根廷的牛羊肉门路。 老周的朋友姓桑,别看是从河东道东北角安边县出来的,可桑家也是个横跨数州的大家族。 当然了,既然他朋友都拉起了钢卷,显然不可能是什么豪门大户之子,只是桑家的一份子。 在河北北道漳水港,桑家前几年集资搞了个肉类贸易公司,显然是要大干一场的,可惜运气太差,国内一波补贴潮,居然贴上了牛肉。 之后桑家内部资金链跟不上,漳水港保税区工厂也就黄了,连带着外地置办的一些产业,也停工停产。 其中就有暨阳市所在的一个内陆港仓库,这个仓库是冷冻仓库群中的一个,大部分都是公家和大型副食品公司的,老周的朋友以前主要就是跑本家企业的物流单。 这也是为什么敢贷二十多万的底气,论谁想有靠山就有底气,还能黄了不成? 桑家集资的方式跟张大象在张市村的路数差不多,都是本家以及亲朋好友,关起门来划分股份,并且拆分出来多个海港和内陆港的份额。 老周的朋友在暨阳市这里的冷冻库,有个百分之五的股份,也算是个小老板了,加上自己开大车,一进一出既开源又节流。 魄力和眼力都很好,奈何时运不济。 人死了,还把娘儿两个连累上。 不过,也不是一家的事情,安边县桑家大院周围至少有百十来户跟这个情况差不多。 可能还要糟糕一些,毕竟是活着被堵门追债。 “那……是先去北门立交桥?” 跟张大象没有客气,老周赶紧将钱收起来,抬头又说道,“象十二,我跟我这个嫂嫂还有侄女,是将你的情况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们也是有数的,知道您是大善人……” “先不聊大善人的事情,老周,我问你,‘金桑叶仓储’的冷冻库,一共多少股东,都有谁?” “啊?” 老周愣了一下。 “我讨老婆,难道就要个人吗?肯定也是想要弄点嫁妆的。” “……” 这一瞬间,老周觉得桑家侄女要是嫁过来填房,那估摸着不一定会受气。 ------------ 016 事不宜迟,填房! 关于“金桑叶仓储”这家公司,张市村了解的人也是有一些的,毕竟大行和二行有人在城里一些衙门当差,打听清楚对于老头子张气恢来讲,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 整个公司最有价值的不动产有两样,一个是在江边码头的大型冷库,能单吃一个暨阳市五千平方冷库的外地公司并不多,也足见桑家集资的实力还是不错的,并且官面上门路也很可以。 这个冷库带附属设施,总价是三百多万,实际市场价值超过四百万。 能一次性装库四千多吨肉类,拿来租赁也是每天都有得赚。 不过,桑家管事儿的胃口大,在河北北道想要直接做肉类批发生意,所以暨阳市这个内陆港,打造成了转运中心。 至少曾经是这么计划的。 结果碰上了真正的豪门世族,一个牛肉补贴就被干死了。 当初桑家内部集资的人头数也是成百上千,其中就有老周的朋友桑守业。 桑守业从老婆娘家还有老父亲桑家平那里借了十万之后,又找上了自己几个舅舅家的表兄弟借了五万,然后就是跑物流的老朋友们借了五万。 一共二十万拿了“金桑叶仓储”五个点的股份;之后就是专门跑“金桑叶仓储”所在暨阳港和漳水港之间的千里长途。 收入绝对不低,所以货车除了车厢上刷了“金桑叶”的油漆,车子本身是他又贷了二十万再筹钱买的。 正常情况下,三五年就发了,到时候雇佣两个人开车,车子折旧再卖,这些都是压手到不能再压手的银子。 奈何世事难料,桑家的主家为了自保,直接把外面的生意停的停关的关,现在直接装死等债主们主动压低要求。 时下盯上“金桑叶仓储”的公司并不在少数,而且基本都是有国际贸易业务的为主。 现在,张大象也盯上了。 他不但馋那个五千平方的大冷库,也馋“金桑叶”原先在南美的生意。 严格来说,那些生意是桑家主家的,以桑守业的地位,能知道就不错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那是稀里糊涂的。 入股“金桑叶”并不意味着桑守业牛逼,从桑家的核心业务出发,是以河北北道的幽州为中心向外辐射的,那么像“金桑叶”这种远在暨阳市小地方的附属公司,那就是凑份子用的。 能赚钱,但赚不了大钱。 几百万而已,不如漳水港保税区一个工厂的小半个车间,全年营业额估计还不如漳水港肉类批发公司一天。 不过,对于现在的张大象来说,这就很适合了。 “象十二,我实话跟你讲,老桑那边大股东比较复杂,个人呢,最大的好像叫桑家升,是他老家的一个叔叔;这个第二大呢,我听‘金桑叶’的人讲,好像是叫什么‘安边东桑家庄资产管理公司’。老桑本人就是东桑家庄的,不过他胃口大,直接拿了二十万出来,而不是跟人随份子一样在那个资产管理公司凑数。其余小股东……我就不清楚了,我就一个跑长途的。” 老周也是为难,他把知道都说了一遍。 这么上心,那也不是没有缘由的,除了确实想着照顾一下老朋友的妻儿老小,还有就是桑守业从他这里借了四万块钱…… 他现在就盼着桑家侄女能成功,到时候这四万块钱,兴许就能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要不然…… 之前债主们追上娘儿两个的门,有个债主就是想要回桑守业请客吃饭的用餐费,全部加起来三千八百多,最后抹了个零,三千就不要了,拿了八百多销账。 没办法,就有那么多了,这八百多不要的话,那还得继续抹零。 这种抹零跟抹脖子有啥区别? “也就是说,大股东其实就是桑家自己人,是这个意思吧?” “那肯定的啊,‘金桑叶’算是新公司了,外地人过来暨阳市,就算有本地人的股份,也就三五个点,不会太多的,稍微意思意思。” “嗯,很好,这些消息对我来说很有用。老周,多谢。” “应该的应该的,那……我嫂嫂和侄女那里……” “事不宜迟,我这就安排家里长辈婶娘嫂嫂先去北门立交桥摆一桌。我这里的情况,张家这边会讲清楚,三书六聘该有的都有,就是精简一下,但金银首饰肯定是不会少的。” “那好,那好,我这就给旅馆先打个电话,把事情说一声。” “行,那再麻烦老周你一下,我去找家里长辈。” “不麻烦不麻烦,你忙你忙……” 老周去打电话的时候,张大象直接上了一辆二手“水车”回家里。 这车是上了牌的,张大象也没有无证驾驶,他已经新搞了十一张身份证,每张身份证都改了年龄,名字也懒得改,反正张市村有十二个人同名同姓也不是不行…… 至于说驾驶证,本来花三千块买,后来就花了二百。 三千块,是十六岁张大象的价;二百,是五十五岁某个族叔的价钱。 到了家里,张大象去了一趟祠堂,然后几个老头儿各自回家找到了自己的儿媳,再由一个老太太带队,坐车就去了北门立交桥的那家旅馆。 妇女们客客气气,虽然没有媒婆,该有的“夸夸夸”流程还是要走的,然后把十二房的跟脚晒出来,让一脸懵的娘儿两个随便挑。 能出来的妇女都是能说普通话的,要是只会讲方言,那肯定各种啰嗦不清。 “李大姐,你也不要担心我们家会欺负人,我们就是本地乡下农村的,没有那么多规矩,人能嫁过来,就是我们张家的人……” “这张象要‘一房十二祧’,也是有缘由的,他爷爷原先有亲兄弟九个,都打仗打没了,去年退休之后,就想着给九个亲兄弟续香火,所以兼祧九房。将来呢……” “……反正嫁过来之后,绝对不会像旧时候一样做什么偏房,就是正房,真要说张象以后又如何了,那也是妯娌,绝不是大小姨娘……” 其实婶娘嫂嫂们讲这些话也觉得恶心,但没办法,过来了一人给二百,话讲得好听之后还有红包,那再恶心……也还是讲了吧。 ------------ 017 整个大活儿 尽管老周提前跟娘儿两个打过招呼,吹了一通要相亲的后生是个“大善人”,但是李来娣根本没想到张家这边的女人如此客气,丝毫没有摆谱拿捏的意思。 一桌饭吃下来并没有什么压力,也没有像别处那样围着小姑娘刨根问底,打量人也没有偷偷地看,临到走了,还让李来娣仔细斟酌选哪一房。 留下文书的时候,还又重新安排了住处,在北门这里有暨阳市的广播电视中心大楼,也有自己的接待酒店,张大象有个族兄在里面当电工,所以就打了声招呼,顺顺利利给母女两个换了个安全又干净的住处。 晚上的时候,李来娣娘儿两个认认真真地商量事情,而张大象也拿到了女方的生辰八字。 有个在江北做道士的族叔,前几天就回了一趟家,顺手帮忙合八字。 “这个叫桑玉颗的丫头家,是旺夫的。不过,最好是做气恒老伯的孙新妇,毕竟是头一个,头一个那就要排着来,气恒老伯是三行里老大。” “好,这个我没意见的,阿叔既然这样讲,我听了就是。” 张大象对于神神叨叨其实无所叼谓,即便他都已经重生了,听道士族叔的建议,也只是觉得哪一房都差不多,反正都是孙子辈。 不过,在宗祠里的记录,那就不是靠一张嘴说的,上了族谱之后,桑玉颗嫁过来是张大象的老婆不假,但并不是老头子张气恢的孙儿媳,而是已故嫡亲大爷爷张气恒的。 往后过“七月半”,敬酒烧纸是给张气恒。 如果说这还是精神层面的东西,那么物质层面上,张气恒的荣誉,就是落在桑玉颗生的后代身上,跟其他房没有半点关系。 公家给的“烈士”荣誉、牌匾、证书,在官面上肯定是给不到桑玉颗后代了,但是在张家内部,那还是有说法的。 就算张大象和桑玉颗都没本事没能耐,也不会短了小孩上学读书的那点吃穿用度。 而当老子的张大象有能耐,那又有另外一些说法,地方就是个人情社会,张大象给自己弄个“烈士之后”的官身去考试考公不太方便,但给张气恒之孙的档案搞好看一点,问题不大。 必要时候,曾经中止的慰劳流程,也会重新落在“张气恒之孙”身上。 “对了,小象佬,这个丫头家大你一岁,要不要打一只金鸡?” “啊?有啥说法吗?” “女大一,抱金鸡。” “……” 你怕不是个野道士? 张大象偷偷地腹诽了一下,不过还是听从了建议,反正打一只金鸡也不是便宜别人,就当是多元化投资了。 第二天听说张家这里合了八字很满意之后,李来娣也是非常激动,她现在其实完全没有了主意,债主们前阵子那真是围追堵截,要不是丈夫的朋友老周从中斡旋,跟债主们讲了有一门上好的亲事,否则真是逼死人不偿命。 严格来说,这会儿还没有出桑守业的丧期,不过这个当口,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给桑守业开丧的用度,还是李来娣偷偷问姊妹借的。 之所以偷偷借,那是因为姐夫妹夫那里,丈夫还欠着账。 她前天还担心娘儿两个被卖了,到昨天上午都还是有这种担心,到了晚上,这个担心是没有了,却怕张家厌弃她们欠了一屁股债。 结果张家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表明态度,只要年轻人有缘就行,至于说欠账,能欠就能还,不是什么天塌了的事情。 这反倒是让李来娣内心患得患失起来,却又不敢跟女儿桑玉颗过多诉说。 “大嫂,你未来女婿跟我拿了一个章程,他听说‘金桑叶’那边也有老桑的债主,可以先把桑家的欠债还了。不过,他打算吃下‘金桑叶’的股份,桑家愿意出让的,原价买。” “啊?” 李来娣愣了一下,旋即连忙道,“我妹夫那边也有股份,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跟桑家这边一起?” “没问题的,他就是让我提前通知一下,到时候去安边老家还是就在暨阳这里定好转让合同都可以。不过‘金桑叶’毕竟是在暨阳港,我看还是让安边老家那里做好委托,一次性搞定。” “那、那……” 忽地,李来娣又有些忐忑起来,对老周道,“老周,那你能不能帮忙探探口风,这‘金桑叶’要是继续做下去,股、股份……怎么算。我不是说全部,就是守业原先的那百分之五。” “大嫂放心,来的时候象十二……噢,就是你女婿,他讲了,老桑的股份你不要拿,就直接公证到颗颗名下。到时候再补上百分之五,凑一成利。” “……” 这下让李来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不傻,“金桑叶”原先值多少钱她是知道的,哪怕将来“金桑叶”不赔不赚,也是实打实的四十万。 然而经历了家庭生活的大变,她这光景也是彻底没了主见,多少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意思,即便略有怀疑张家是不是真能拿四百万出来,可一想到昨日张家的女人们并不刻薄尖酸,就心里祈祷一切顺利。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张大象这光景在祠堂里又整出了大动静。 “两千四百万?!” “小象佬,你……你这是要做啥啊?!” “这数目太大了……” “这个‘金桑叶’的冷库我看过,五千平方米,能入库存放四五千吨的货。但把附带设施全部加上,也不值两千四百万啊,算四百五十万都顶天了。” 因为动静太大,连仅存的几个“之”字辈太公都出来看看怎么个事儿。 一看是张之虚这个三老倌儿的嫡亲重孙……那没事了。 合理。 三行里一直就这个样子的,张之虚本人还用十六根金条问鬼子走私火炮,比什么两千四百万猖狂多了。 连天天在祠堂打扫卫生的张气定都无语了,寻思着小老弟的孙子真是一天到晚都能整出点新花样。 “我之前提过要开一个加油站,既然‘金桑叶’的冷库都能盘下来,顺便跟边上的油库公司打好关系,我看也是很合理的事情。一群鸭是放,两群鸭是赶,只要能赚钱就行。” “啥加油站要两千万?西门的加油站,从申请到建成,拢共也就七十几万,连八十万都没有。” “我这个加油站比较大。” “有多大啊?” “有一百五十亩那么大。” “……” “……” “……” 整个祠堂都沉默了,祖宗牌位也是一声不响。 ------------ 018 求上得中 开宗祠大会集资两千四百万肯定是不行的,资金数目太大了,不过……四百万还是可以考虑的。 张家毕竟不是什么豪门世家,再加上祖传的风气属于“伪·耕读传家”,所以要做一些大事,本家也好,旁支也罢,都是有商有量。 哪怕嫡系子孙收的义子、养子,进门就是自己人,旧时代的年月,男丁越多越好,哪能像真正的累世豪门一样分那么仔细、摆那么多规矩。 这光景张气定见张大象提出来两千万盖加油站,当时就猜出来,老弟的这个孙子,怕不是原本就只想集资个四百万。 “小象佬,在堂屋里讲话,你也懂规矩的。只要拿得出章程,大家觉得是正行,能赚钞票,那肯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行里二行里要去出国要去当官,也都是这样。” 张气定开了口,就算是起了个调门。 而且张气定身份比较特殊,他是三行里张之虚的养子,在大行里二行里看来,不算是真正的自家人,当然在三行里的人看来,张气定就是自家人,毕竟这是老太公定下来的。 这种微妙的关系,让大二三行的叔伯兄弟都对张气定的一句公道话没啥意见。 “阿公放心,项目计划书我已经复印好了。一共有两套,已经复印好了。厚的那一本是开加油站,薄的那一本是做冷冻仓储生意。” 准备充分的张大象将计划书给老头子们分发,“之”字辈仅剩的几个太公也拿了一份过过目,他们现在不做主,但因为威望高、门路广,到时候大爷爷张气恒的官面福利能不能传到第四代,他们的态度,能增加成功率。 张大象给未来的儿子或者女儿捞福利,要求的人不是父辈就是祖辈,但对“之”字辈的人来说,不过是跟儿孙辈打声招呼。 有本质区别,而且还能省了一笔礼金。 “先头你说要开厂,已经集资过了二十万。不过也确实生意好,我们张家门堂也有不少女人家就近赚到了持家的钞票,你个小倌儿(小孩),还是有能力有良心的。” “不过两千多万……实在是太多了,要是有个风吹草动,我们毕竟不是发财人家,压力不会小。” “话要分开讲,我看小象佬的计划书还是行得通的,现在‘十字坡’势头已经起来,那些跑江湖的驾驶员也是前怕狼后怕虎,‘十字坡’收费公道不杀熟,还能避免偷油拦路的,下半年肯定还要做大。要说开加油站,也是早晚的事情,我们不开,别人眼睛不瞎的,也会来开。” “这个生意呢,是不是做小一点,先弄个小加油站,到时候有大公司来收购,再卖掉也不是不可以的。” 老一辈的人基本判断力还是有的,很多生意,都知道赚钱,可也要看谁去做,有没有这个魄力、能力。 就像张大象去“吴家滩”卖快餐,说穿了就是出摊卖盒饭,路数讲明白了一钱不值,但张大象不去折腾,张市村能想到的人就是没有。 同时就算跟着去摆摊了,能想到把“行商”搞成“坐商”的,也不会太多,张大象拿了一小片水杉林之后,势头是相当生猛,本家长辈眼睛不瞎都知道这个小辈有能力。 之前集资给张大象二十万的底气,一是张大象的能力,二是“十字坡”盈利能力摆在那里。 算是个零风险了。 而现在,那就不是零风险。 两千四百万……想要分摊风险,肯定是召集张市村所有姓张的来看看意见,然后讨论讨论。 心动的就出钱,有心没钱的就出力,一家出个万儿八千,如何也是能凑齐的。 人多势众的好处之一就是风险摊到一个小家身上,总不至于像一座山。 不多时,能当家的男人们都抽起了烟,思索着是梭哈还是随份子。 大概是气氛到了,张气定再次开口:“小象佬,你现在拿出来的章程,是两个生意。两千多万一次性拿出来,还是风险太大了。但是这个生意不做,外面有眼光的,肯定也会盯上。你看这样好不好,加油站的生意,我们先问‘吴家滩’那边拿地皮,先把地脚占好;冷库的生意,你要收了‘金桑叶’的股份,正好也是亲家,四百万而已,我表个态,我出三十五万,稍后我让你两个阿叔跟你写借据……” 听到老头子的老大哥开了口,张大象顿时咧嘴一笑,“阿公不愧是当过校长的,你这样一说,倒是更合理也更安全。等到了来年,我手头资金宽裕了,再把加油站的配套做起来,也来得及。” 祖孙二人明明没有通过气,却是在祠堂中一唱一和,老字辈的聪明人已经看出来这里头有花样,不过也不说破。 没必要的事情,又不是什么蚀本买卖,是真能赚钱。 再一个张大象生意做大了,本家也能跟着沾光。 就现在张家这里,不管是哪一支的,都有死了老公一个人带孩子侍奉公婆的在张大象那里做事。 一个月几百块的工资足够开销了,最重要的是张大象没有把人往死里用,被各路同行完美地衬托了出来。 “十字坡”横竖不是黑店,黑不了客人外人,也不可能黑自家人。 不过,老字辈的人还是被张气定给吓了一跳,三十五万直接拿出来,怕不是动用了棺材本。 他们哪里晓得,这三十五万,原本就是张气定计划好的,只是现在来了个机会,正好在祠堂里做个见证,顺便亮明态度。 张大象要是事业做大做强了,那就是他张气定慧眼识珠不愧是当过校长的,就是这么老卵牛逼。 “气定阿叔出三十五万啊?我手头就廿八万,留三万防身,廿五万就借给小象佬吧。” “我就两万零个几百块,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两万整吧。” “我老子还有我,一共十一万,算一家的。” “娘戳币的……老子袋袋里就五千块铜钿,早晓得不买摩托车了。阿象,我上班存下来工资不多,就算我五千,不要嫌少,不过开工的时候,我来帮忙……” 起了头之后,愿意押注张大象的自家人多得是,最后宗祠账房一统计,这数目可比四百万多出一大截。 ------------ 019 给自家人上双保险加画饼 七百五十五万,这是最后祠堂账房统计出来的总数,本家大二三行一共出钱一百六十八户,分摊下来每家每户有压力,但也不算大。 就是超出四百万太多,今天拿钱的人也是看看张大象还有什么打算。 “这样吧,多出来的三百来万,就先把‘吴家滩’边上剩余的田先拿过来,尤其是那一片水杉林,还有临河码头。跟‘吴家滩’那边的出让协商,到时候就劳烦大家再帮帮忙。” 气氛到位之后,张大象也没打算就拿个四百万收手,超多少他要多少,“现在‘十字坡’的生意不错,不过最后能做多大,我也不好说。将来要不要去别的省道或者国道边上再开一家‘十字坡’,那也是要缘分的。但是加油站的生意,以现在的行情来看,可以长期做。” “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呢,就是将来加油站以及加油站配套的生意,势头起来了,要是有想法,只要姓张的,有一户算一户,可以入股新开的。” “诸位长辈先不要急着说话,我也是有道理,先听我讲完。” 听张大象一说,就有长辈觉得这是捡便宜,当场就不乐意,不过随着张大象抬手向下压了压,男人们又都闭了嘴,等他把话说完。 张大象不紧不慢地看了看四周,接着说道:“首先还是要先谈‘十字坡’的生意,现在大概一个月有个四五万,到年底腊月正月前后,算是最后一波比较忙的时候。估一估全年的话,大概六七十万还是有的。那么说‘十字坡’十年能扯平这七百五十五万,也大差不差吧?” 祠堂内应声者此起彼伏,烟雾缭绕之间,各家各户的当家人也都继续听张大象继续说。 “我提‘十字坡’,就是先让大家放宽心,兜底的实力还是有的。” “其次呢,现在不要说大二三行,哪怕老太公朝上分出去的,也没有多少发财人家。我一家发财,那不算什么事情。有没有大生意、好生意,都不影响我什么。” “不过,我一个人发财,不叫发财。既然我觉得现在可以抓住时代机遇,那肯定是大家一起发财才是真发财。我们张家门堂要是家家户户发财,那朝后做再大的生意,也不怕外面翻了船。” 这句话就是硬道理,男人们都不声不响,却也认为张大象说得对。 帮张大象发财,那是一个祖宗的情分;自己也能发财,那就是祖宗保佑了。 “最后呢,现在还只是起了个头,能不能成,还是要看来年。万一竞争激烈,那这个生意不做也罢;不过要是真能成了,像加油站这种生意要是能往外做出去,光靠我一个人单枪匹马也没啥卵用,还是要用到自家人。” “可总不能我赚百万千万,然后自家人在加油站上班一个月工资一千或者几百吧?没有这个道理。” “但是直接工资奖金拉满,弄成几千几万,那还招不招外人了?” “这些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的,现在讲出来,就是表个态,我张象没有什么大过天的人生追求,但我要是能吃上羊汤,就不存在让自家人吃冷水。” 表态也是个定心丸,跟“十字坡”的收益做成了双保险。 现在集资的规模够数之后,肯定会有人出了祠堂就开始后悔,毕竟人多的时候,随大流脑子一热跟风掏钱的不在少数。 等回过神来之后,钞票都到了张大象的口袋里,手上攥着的,就是一张不管饱的借据而已。 张大象双保险外加画饼,是盼着有些今天没到场,但也想拿钱出来的,之后可以直接到祠堂跟老头子们报个到,到时候一式三份的借款合同还是会奉上的。 还是那句话,有多少要多少,张大象来者不拒。 本家一千四,旁支一千三,每家每户一万块钱那也是两千七百万了。 为了“一房十二祧”,跟着老头子张气恢一起不当人的张大象,现在是铁了心要学曹阿瞒,缺人少钱就从曹家、夏侯家死命薅。 刘玄德就是老家没人,启动资金靠小弟,攒大本钱靠老婆,创业过程委实太过艰难。 不过退了休在祠堂看门的张气定见小老弟的孙子不当人,也是彻底无语了,等散场的时候,专门拉着张大象数落了一顿:“你个细棺材(小孩)也太不是个物事了,七百多万还不够啊?还盯着别家存款?” “哎呀,阿公,讲话不要这样难听。啥叫还盯着别家存款?哪有什么别家?那都是我们血脉至亲的张家人啊。” “你个宗桑(畜生)真是……” 张气定这个老校长嘴都快歪了,他都掏了三十五万棺材本出来,结果万万没想到啊,这小老弟的孙子……是真的孙子啊。 什么狗屁表态,什么炒卵蛋的道理,骗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他这个教书匠。 张大象就是嫌弃七百五十五万太少,想要更多。 这要是玩脱了,纯粹就是家族第一祸害。 上次张家冒出来把全家老底祸害一大半的……还是他老子。 那没事了。 张气定是在龙脊山被他老子捡到救活的,那时候他懂事不多,等张之虚贩卖老头布回转暨阳之后,大行和二行在城里好不容易吃卡拿要攒下来的金条、银元,全都被他拿去赞助打游击的江湖好汉。 差点让当时的张市村连柴火钱都支不出来。 “你阿公呢?!” 也没打算教训张大象,当了几十年儿子的张气定很清楚,他老子活着的时候,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谁的话都是当放屁。 现在出现一个类似物,他都快应激了。 再者,他知道张大象有能力,可毕竟岁数太小,还是需要上面有人照看,而张气恢这个当爷爷的,而且还是嫡亲爷爷,毫无疑问应该随时保驾护航,免得让这个好大孙整出什么阴间动静。 “他说要帮我寻几个像样的娘子,最近一直住我小姑父家里,方便去市区的婚介所转悠。” “狗入的老棺材只会狗叫,做事从来不牢靠!” “那要不说阿公你是老大,他是老小呢,今天在祠堂,我就感觉跟阿公你很有默契。” “那必须的啊……” 张气定忽地脸上浮现笑意,今天他看穿贤孙的伎俩,可又顺势配合,连通气都不需要,真是让人有一种运筹帷幄的快活…… 呸,这小宗桑(畜生)居然不着痕迹地拍了老子马屁,差点中招! ------------ 020 桑玉颗 敲定了七百五十五万的资金,还在城里的老头子张气恢听说之后,赶紧回了一趟乡下,不过是悄悄滴进村…… “哎,阿大,那细棺材打算把‘吴家滩’全部盘下来?” 悄咪咪找到了在祠堂的张气定,张气恢连家门都没有进,先来了这里给祖宗们上了一炷香。 上香并不诚心,主要还是打听打听事情。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没在乡下,张大象这个孙子居然还能呼风唤雨起来。 “关你啥事?在你卵上?” “……” 张气定懒得跟这个小老弟废话,埋头继续看经典,他这两天其实也在研究张大象的计划书,还别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大方向就是能赚钱。 他觉得没毛病,张家会觉得有毛病的,也没几个。 有些也做生意的子侄辈,一年到头忙下来还不如“十字坡”呢,有些做小生意的,更是只有“十字坡”一个月效益。 其实还有一些隐性收入,比如说张大象盘下来的那些小卖部、小超市,现在也相当于一个散货点,同时烟酒上了量,除开烟草公司不好说,卖酒的经销商也都在张大象那里租了仓库。 这笔钱不上“十字坡”的账,但是宗祠里的老头子们都知道一点。 毕竟卖酒的老板们也都把黄酒白酒啤酒往张市村拉,嘴上说是孝敬一下张家的老先生们,实际上就是希望打通“十字坡”这里的渠道。 “十字坡”这里已经因为大货车司机常驻数量的增加,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一个临时串货、带货、盘货的地点。 当然这里面肯定还有张大象的推波助澜,“十字坡”算是拿一点点中介费,几乎忽略不计,大头是临时堆场和仓库。 别看都是普通板房改造的,可只要能遮风避雨,一些千里之外的干货就能在这里处理一批。 比如说河北北道的花生、葵花籽,基本都是大货车随手捎带的,凑数个三五百斤,做批发赚不到什么钱,但在张大象这里,就能帮忙拉个好价钱然后成交,或者就是直接“十字坡”消化掉。 再比如说安东道的冷冻牛羊肉,有时候装货多了,留上几只羊腿牛腿,这就是捡着便宜了,有些忙着攒钱的驾驶员,也会想办法出手,但大买家不可能买你几只牛羊腿,能给出好价钱消化掉的,又不一定相信,这时候“十字坡”就又能帮忙赚上一二百。 在这个过程中,各种物资单个数量不大,但一直在流动,总量加起来相当的可观。 而对这些最懂行的,就是做烟酒生意的,其次就是“鸡头”,再次就是那些搞各种瘾头的。 不过因为张市村风气不说多么正,但绝对不歪,这就让“鸡头”也只能隐晦地拉过路生意,却不敢把想法打到“十字坡”。 毕竟“鸡头”能打主意,“象头”是直接打人。 管你什么靠山,你就是衙门里有亲爹,一样把人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至于说搞各种瘾头歪门邪道的,连张市村的东南西北桥头都别想走过,看见牌坊算祖宗牌位没摆好。 张气定对于张大象的流水生意心知肚明,不过他发现小老弟居然对自己亲孙子知之甚少的时候,对这个小老弟的鄙夷直接拉满。 这要是他的亲孙子,他当校长时候的学生、同僚,他能一家一家全部拜访过来。 自己老子还是太不容易了! 子孙昌盛的重担,压在了重孙子的肩头啊。 “阿大,听说那短棺材还要开加油站?那……” “在你卵上?” “……” 张气定的态度一如既往,他最近复盘了一下张大象的操作,发现全程都没有这个小老弟太大的作用。 你娘的,你真是当爷爷的? 尤其是“一房十二祧”,是你张气恢自己提出来的,结果忙前忙后的,是身负重担的孙子本人。 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鄙视。 “阿大,何必如此态度?我最近可是忙得连吃水都没工夫。” “放你娘的屁,你当老子不晓得你躲在张正玉家里?当初在堂屋里狠话放得震天响,啥狗屁要帮气恒续香火,你续个甲鱼你续。老子问你,你说帮小象佬寻的新妇呢?人在哪里?” “……” 张气恢顿时老脸一红,眼珠子左右来回转,这光景尴尬到不行。 去年那真是老弟兄中间豪气万丈,堪称祖宗荣光附体,大有开创当代“阀阅”的霸气。 一年不到,孙子不像孙子,爷爷不像爷爷。 “这不是已经寻着一个了嘛……” “是人家小象佬有实力,动动你的猪脑子,‘一房十二祧’,亏你想得出来,老子当初也是脑子一热,被你个瘪三激了一下。正常人家,谁会把丫头往这里填?也就是祖宗保佑,小象佬神通广大,摊上你这样做公当爷的,简直是倒了血霉……呸。” “……” 被老大哥一通数落,那叫一个连说带骂,要不是不能侮辱亲族太过分,张气定是真要开启校长级别的输出模式。 但没办法,骂张气恢太过就是骂自己,谁叫都是一个老子呢。 “不过呢,现在小象佬打算把事业做大做强,带张家门堂的人一起发财,有些事情,你才六十岁,还是能到处跑动跑动的,那么多人情关系,难道等死了带进棺材?小象佬说要把‘吴家滩’那边的田全部拿下来,那边两个村开口六万一亩,你去把价钱压倒三万。” “啊?我?” “你说你活到这个岁数有啥用?就是个废物。” “……” 在祠堂这边老头儿数落老头儿的时候,张大象也终于走到了“让年轻人自己见见面说说话”的流程。 其实张大象看过桑玉颗的照片,知道她大自己一岁,人比较文静,也很健康,不说肤白貌美,至少在姑妈、婶娘们的口中,那大概就是“小细娘身胚不错”“小丫头身板蛮好的”。 张大象以为她是个大体格子,亲眼见到之后,才知道确实是挺大的。 两人就跟正常相亲一样,先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然后逛逛街。 “你叫‘玉颗’,是取自‘玉颗珊珊下月轮’吗?” “那是啥?” “……” “我爷爷以前跟农科院的技术员打算在桑干河种桃子,是一种蟠桃,那蟠桃叫‘玉颗一号’,我是‘玉颗二号’。” “于是你就叫桑玉颗?是因为桃子?” “对,我生下来的时候屁股像桃子。” “……” 张大象上下打量了一下才认识一天的桑玉颗,心中暗忖:那是挺像的,还不止屁股。 ------------ 021 爱吃醋的当享福 跟一般的小姑娘不一样,桑玉颗体格子确实挺大的,穿着一双平底鞋也有一米七五以上的身高,也就是张大象骨架也大,换个麻杆儿过来还真是反衬得弱不禁风。 张大象估摸着她得有一百三四十斤,或许更重。 不过想想也是,想要挂俩“大蟠桃”,没有个好体格还真不行。 就是没啥太多的想法,性子也稳,张大象说去吃饭就去吃饭,说去看电影就看电影,真就不带一点儿挑剔的。 在城里的老街溜达了一圈儿,顺便瞄两眼金银首饰,本来还想说整点儿“仪式感”买一束花,结果桑玉颗觉得还不如买两袋新鲜菜…… 这么优质的十七岁姑娘,换重生前,张大象估摸着没有三百万下不来。 于是找了个茶座休息了半天,看看杂志漫画,顺便听听黑胶碟啥的,各种饮料一杯接一杯,让桑玉颗吃了个爽。 她对这种“小便宜”非常有热情,斗志昂扬的同时,“偷感”十足。 这家茶座是本家一个嫂嫂开的,所以也没花钱,让桑玉颗感觉赚到了。 “晚饭要不咱们就随便吃点儿?边上有家面馆的小笼馒头味道不错,再吃一个肉末冬笋面,也就差不多了。” “馒头?” “噢,就是小笼包。” “行,我没有什么忌口的。” “那就好,我还怕你喜欢吃面,但我们本地的面条都是机器压出来的,面腥味很重,不如北方的好吃。” “我自己会和面,想吃自己做就行了。” “啊?” 这下让张大象有些惊讶了,两人大包小包去面馆的时候,路上张大象就好奇问道,“你现在是读高一还是高二还是高三?还有时间自己学做面?” “我没考上高中……” 聊起这个,桑玉颗顿时脸红了起来,一天的落落大方,瞬间变成了羞涩。 到面馆点餐取票坐下,张大象这才问道,“那是读的中专还是职高?” “我……我也没考上中专和职高……” 红着脸的桑玉颗低下头,然后偷偷地瞄着一脸错愕的张大象。 她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一房十二祧”,之前给她看的是照片,照片上的张大象带着小兄弟们去捕鱼,手握撑杆站在船头,虽然没有明显的腹肌,甚至还有一层皮脂包裹,可马甲线却很有吸引力。 这让桑玉颗觉得自家未来掌柜的还行…… 至少看上去是个能干活的。 听张家的婶子们讲未来掌柜的也没念高中,她可高兴了,觉得这就是“同病相怜”,大家都一样。 结果听了个详细的,才知道是未来掌柜的自己不打算读书了,而不是读书太差考不上高中。 尤其是听到未来掌柜的学习成绩还很好的时候,她内心的天都塌了。 你咋这么能咧? “那……那你读完初中,去哪儿上学了?按理说你当时家里条件也不错啊?” “去我表姐家学裁缝的了,也算是一门手艺……” “……” 按理说这是自食其力的好榜样,但不知怎么地,张大象脑子里还是回荡着“我也没考上中专和职高”那句话。 不是……姐,你这太老卵了。 张大象的记忆中,不管是重生前的地球,还是说就现在这个地球,中专是冲着学生学费来的,不是分数啊。 你什么情况? “那你现在会自己量体裁衣了?” “会一些,但还没有出师,不过现在也不用出师了,以后就给家里人做做衣服。” “也是,把手艺变成爱好,也不错。” 正聊着呢,取餐口那边铃铛响了,然后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十八号——” “我去端面。” 两碗肉末冬笋面,两笼小笼包,这家面馆的小笼包一笼是十二个,主打的就是馅儿多。 因为有些烫,张大象吃得小心翼翼,刚想说小心烫呢,就见桑玉颗抄起香醋壶就往小笼包上面浇。 “这个跟汤包有点像的,里面汤汁很多,可以先咬一个口子,吸走了汤汁再吃。” “我就是比较喜欢吃醋……” 纳尼?! 张大象顿时虎躯一震,当然他今天虎躯已经震了好几次了,也不差这一回。 本来想着桑玉颗是不是一语双关,“吃醋”另有深意,结果仿佛是为了印证那句“我也没考上中专和职高”,她确实是喜欢吃醋。 就字面意义上的喜欢。 当然她也喜欢吃小笼包。 张大象有点儿怀疑是不是人和人的嘴唇、口腔、食道是不一样的,这他娘的不烫吗? 不过七八分钟过后,他在意的重点就从烫不烫变成了撑不撑。 “我再去拿两笼?” “嗯,好,这个小笼包还挺好吃的。” “等我一下。” 起身又去点了两笼,拿过来的时候,顺手将清空的笼屉放到一旁,坐下后,张大象这才笑着道,“我家里的弟兄,小时候也都跟你一样,特别喜欢吃小笼馒头,我倒是不中意这个,偏爱吃肉末冬笋面。严格来说,有没有肉也无所谓,有冬笋就行……” 于是就这么边吃边聊,桑玉颗认真的吃,张大象也更加仔细地观察一下她。 不得不说,除开“蟠桃”确实大之外,桑玉颗的眼睛也挺大,就是带着点憨,做道士的族叔说她旺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反正挺能吃的,能吃是好事儿。 还在那里一个劲倒醋的桑玉颗吃着吃着,忽然脸又红了起来,小声道,“我吃的是不是有点多?” “不不不,在张家能吃是好事,不管男女。家里祖训就是‘吃饱吃好’,有几个老阿婆,七八十岁的人了,也能一次吃下一笼半的小笼馒头,还能捎带一只‘麻尖角’和一碗豆腐花……” 说着,张大象又给桑玉颗解释“麻尖角”是什么样的早点小吃,听闻是跟烧饼差不多的三角形面食之后,她顿时来了兴趣,觉得这种东西,她自己也会做。 干下去四十个小笼包之后,桑玉颗还照样把一碗面吃完,出门的时候,嘴唇油亮泛光,然后满足地吁了口气,“掌柜的,等我以后生了娃,也带过来吃。” “……” 沉默无语的张大象看了看桑玉颗一脸莫名的自信,本想开个玩笑吐槽一下,不过见她顶着一张国泰民安的富贵相,说着极其耿直的话,也就没说俏皮话,而是问道,“掌柜的是啥意思?” “……” 那张国泰民安的富贵相,当时就“破了相”,扭扭捏捏地小声嗫嚅,半晌没崩出个屁来。 ------------ 022 我真棒 本来老头子还想过问一下孙子的婚事,但这次孙子找的老婆不是他的孙儿媳,于是就丧失了狗叫权,只能帮忙张罗一下一应人情礼仪。 “成功饭啥时候吃?” “八月底,张象说月底正好还要把‘张家食堂’开起来,双喜临门。” 在乡下宅院中,帮工的阿婆、婶娘们一边摘菜洗菜,一边聊着张大象的第一次头婚。 虽然是“一房十二祧”,但十二房都是头婚…… 张大象是张大象,但张大象还有十一个身外化身。 “这么快就吃成功饭啊?算好日子了吗?” “正玄说是好日子啊,那天诸事顺遂。” “他是道士,那听他的没毛病。” 成功饭就是订婚酒,一般就是认认人,然后改改口,红包是少不了的,多点少点,这个对于张家人来说并不讲究。 主要是祖上江湖沉浮,又不是什么显贵,搞太多“天条”没啥卵用,除非是朝中有人、乡下有田的顶级大户,才会规矩森严。 正聊着呢,外面传来了摩托车的突突声,然后就见有个健硕的半大小子停好车,进来喝了两口自来水之后,这才又出去把板车上的货卸下来。 “阿淼,你阿大呢?” “带玉颗阿嫂去买金器了。” “上街了啊?啥时候回来?我还说帮人问问看旅店招不招打扫卫生的。” “估计十一点之前回家。” 张大淼虽然才十四岁,但一个人装卸二十箱啤酒,二十箱汽水,干活也是麻利,不多时就把货全部堆放在了檐头底下。 来张大象这里干活也就一个暑假,九月开学之后,只能放了学再来帮工。 “你阿大对你是真就没话讲,是好。” “阿大对所有人都好的。” “短寿的现在嘴巴也跟着能说会道了。” “哈哈。” 张大淼笑了笑,擦了把汗又继续做事,很多咸鱼咸肉都是挂在东厢房,“十字坡”那边已经没有空场地来挂咸货,连冰柜都放了三台在乡下。 这会儿到准备中午饭的时候,有些地方的驾驶员喜欢吃咸鸡,尤其是咸草鸡,所以卸完货之后,就直接带去“十字坡”。 除此之外还有黄鳝甲鱼之类养起来的鱼获,这个价钱都是高的,河北南道和淮北道的大货车司机最舍得掏钱。 本地八十块的野生甲鱼,能卖到一百二三十甚至更高,全看他们当天心情。 将野生鱼获装车之后,张大淼戴上头盔,骑着摩托车就走人。 等他前脚刚走,在摘菜洗碗的妇女们又唠叨了起来。 “前两天阿淼说不想要念书,想直接到张象那里上班,被打得要死……” “那肯定的啊,又不是成绩差,换我我也打。小象佬又不是自家不想念高中,是张气恢这不是个物事的炒卵蛋,闹得要‘一房三祧’变成‘一房十二祧’,那小象佬没办法,只好不念喽。张淼虽说老子也没了,但从小就跟着小象佬吃饭,饿不死还吃得好,他敢不念书?” 此时院墙外一个刚跟张大淼打过招呼,想要回家看看的老头子缩着脑袋叼着烟扭头就走…… 能对他直呼其名的老太婆,不是还没死的婶娘就是哪家兄弟的老婆。 骂骂咧咧的老头子诅咒嚼舌根的老妇女早死早超生。 哼,晦气! 老头子这两天也忙得很,跑去“吴家滩”边上两个自然村谈土地出让的事情,正如老大哥张气定说的那样,一开始都狗叫着一亩六万,他到了地头,两个自然村就直接主动先降一万。 没办法,他毕竟是暨阳市二化厂的老厂长,两个自然村的头面人物,刚巧家里就有人在二化厂上班。 久违的派头让老头子多喝了二两,揣着两包好烟,在“十字坡”转悠了一圈,并且表达了对孙子事业的赞赏和期望之后,这才带着客人们的一箩筐吹捧,满心欢喜地走路两公里回家。 不是没有小车坐,纯粹是一路走过来只要是认识的,都主动跟他打招呼、发烟,然后各种神仙屁拍得他爽翻了。 以前在二化厂当厂长,他刚正不阿、纪律严明,不代表他不喜欢马屁。 纯粹是化工厂这种地方,经不起马屁那小小一拍,随便一个事故,那马屁怕不是牛头马面拍的。 现在退了休,是真爽啊。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退休生活还是有瑕疵。 在埠头上叼着烟想了一会儿事情,老头子琢磨着得找人再详细谈一谈,然后把价钱压到三万一亩。 没办法,那群七老八十的老嫂子都喜欢嚼舌根,而且摆明了想看他笑话,他怎能让自己的退休生活变得很好笑? 要振作啊张恢! 你是这个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一房十二祧是你提出来的啊张恢! “阿公,你跑河边发啥呆?”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张气恢的思绪,当然还有六十岁的内心呐喊。 扭头一看,见是自家贤孙带着未来孙儿媳回来,顿时紧张了一下,赶紧将嘴里的烟扔到河里,其实他并不爱抽烟,退了休才整了一些。 最近抽得多,也主要是因为诸事不顺…… “饭吃过了?” “在‘吴家滩’吃过了,去看一看地皮价钱,我一过去,吴家和李家就主动一亩田降了一万,老子还说不要这么客气,但是没办法……” “……” 看着亲爷爷又开启了吹牛逼模式,张大象也不戳破,给老头子介绍道,“阿公,这个就是桑玉颗。” “爷爷好。” “好好好,饭吃过了吧?” “吃过了。” “吃过就好,吃过就好……” 对这个兄长家的孙新妇,张气恢是相当的满意,办订婚酒之前,他就去张气恒牌位前上香,问问他满意不满意。 这都是小弟我应该做的,不用托梦感谢。 要不是我这个当兄弟的惦记着,哪能有香火再续呢? 我张恢就是这么的重情重义! “就好好好?红包呢?点个八百块就行。” “啊?噢噢噢……好。” 老头子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是真从怀肚口袋里摸出个皮夹子,然后点了八张钞票递过来。 “爷爷给的就收着,爷爷有钱,以前是是二化厂厂长,退休工资很高的。” “谢谢爷爷。” 桑玉颗一如既往的耿直,双手接过八百块钱,然后笑呵呵地装进自己刚买的十块钱三个的小钱包中。 而脑子重新上电的老头子本想给孙子来一下的,但见气恒老哥的孙新妇在侧,只好又生闷气,等两个小年轻走远了之后,他又一个人默默地掏出了一支烟点上。 ------------ 023 树大好乘凉 因为确定了订婚酒的时间,张家这边跟李来娣也做好了沟通,专门给桑守业和她的至亲发了请帖,包来回飞机票和住宿。 正常来说服丧期间不可能谈亲论嫁,但是一大堆债务和债主引发的二次变故,让李来娣根本信不过桑家那边的人,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女儿订婚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债主们一大半都不再催债。 一开始李来娣想不通为啥,后来就想明白了,债主们也不傻,现在桑守业的老婆和女儿又有了靠山,那还担心个屁的还不上钱。 原先还问过有没有钱的妹夫、姐夫,这光景又换上了桑守业在世时的嘴脸。 这让李来娣都气笑了,不过她也清楚,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何况自己丈夫也确实胃口太大,能借钱的地方都借了一遍。 老周这种江湖兄弟更是借了四万块整,而且没有要利息,老周在桑守业死后忙前忙后,算得上仁至义尽,但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老周一样。 张大象也让丈母娘带着桑玉颗在暨阳市到处转悠,权当度假散散心,实在没事干就去长江边翻石头抓蟛蜞。 难得偷偷懒的李来娣最终还是闲不住,办了一张暂住证,就去城里的超市做保洁员,下了班也不回住处,也是跑南行头的工地上看盖房子。 原先的图纸是两进小楼,现在全都改成了三进,彻底成了碉堡。 九幢小楼同时开工打地基,那场面还真是声势浩大,把李来娣都看呆了。 一号楼就是自己女儿以后的住处,她仔细瞧了面积,着实不错,一楼就有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这还有二楼三楼呢。 之前她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算一步,横竖不用一死百了,那还是挺好的。 现在感觉是捡着了便宜。 不少债主也过来看望过了她,表示嫂嫂还钱的事情休要再提,我们跟老桑那是多年的情分,堪比手足兄弟…… 前前后后来了五六道不同类型的债主,诉求也不一样,不过都去南行头的工地看了一眼。 看过了就对李来娣更加佩服,暗道这桑守业的婆娘,着实不简单,短短时间,居然让她翻身再起,没男人也撑起了家业。 个中内情,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债主中清楚真相的,只有老周一个人。 而老周现在也不着急那四万块钱,甚至借条都当礼金送给了桑玉颗,原因嘛,无非是张大象给了一个承诺,等“金桑叶”盘下来之后,让他做长久生意。 同时以后“张家食堂”一部分冷链货运生意,也给他来做。 这还计较个屁的四万块,要不是自己女儿才五岁,他也想让“象十二”喊他一声爸爸。 来钱快啊。 “守业家的……咦?招娣也在?” 张大象现在安排李来娣和桑玉颗在张市村以前“牛市街”的招待所住下,这里也是村里接待上面官员视察落脚的地方,谈不上多么高档,就是一排小平房,但胜在干净整洁,而且常年有干净热水。 此时从河东道过来的人有两拨,一拨是桑家东桑家庄的,一拨是李来娣的娘家人。 东桑家庄就是桑守业的老家,之前集资入股“金桑叶”的为主,来了个“安边东桑家庄资产管理公司”的总经理,也是桑守业的堂兄,叫桑守义。 桑守义来暨阳市好几回,毕竟有时候也会过来看看“金桑叶”的运营情况,他算是执行一下股东代表的权利。 也正因为来过暨阳市,多少还是认识些人的,打听过张市村之后,便知道是个不上不下的“坐地虎”大姓。 尽管没有大官,可因为人数众多加上姻亲广泛,成事未必有多牛逼,坏人好事那几乎是一干一个准。 反正桑守义是只当张市村就是暨阳市那种“烧香”的另类会道门。 能不惹就不惹,虽然桑守业还欠他万把块钱,但也无所谓了,只要能把股份出脱给桑守业的女婿,让他跪地上磕一个都行。 只不过他没想到桑守业的大姨子李招娣也过来了暨阳市,他是知道李招娣的,跟她妹妹李来娣可不一样,是个泼辣的女人,也借了钱给妹夫桑守业,具体借了多少,却是不知。 “桑总,听说‘金桑叶’有人要,价钱还不低?” “这个我还没有准信呢。” 跟桑守业喜欢梭哈上杠杆不同,当上总经理的桑守义反而比较保守,他其实不确信李招娣到底知不知道谁要拿走“金桑叶”,即便李招娣的妹妹是李来娣,可是,家庭出现重大变故的李来娣,真就能还信得过亲戚姊妹? 尤其是他和桑守业的朋友老周,还专门提醒过李来娣要守口如瓶,谁来也别提到底谁要拿“金桑叶”。 这里头还涉及到跟张大象结善缘的道理在,能让张大象用较少的资金拿下“金桑叶”,那张大象肯定会记得这个人情。 即便没有到人老成精的地步,可桑守义也是闯荡过的,他是做人做事保守,不代表眼光想法不超前,只是习惯了量力而为。 “要是‘金桑叶’还能原价卖出去,来娣,那二十万不随随便便就到手了?二十万在县城买一栋楼都够了……” 在上个月,李招娣其实还撺掇着丈夫一起来要钱,但当姐夫的上了一次门之后,就再也不乐意,实在是连襟人都死了,家里正是困难的时候,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干这种事情多少丢人。 所以第二次上门没提钱的事情,反而偷偷跟朋友们借了三千块钱,塞给了李来娣去给做白事的结账。 丧事虽然从简,但也没有简陋到摆不了席面,也算是让连襟入土为安了。 本来是要到八月底的订婚酒前一天,他这个桑玉颗的大姨夫,才会带着老婆孩子来一趟,结果李招娣心血来潮,见桑家问妹夫桑守业讨债的人突然都偃旗息鼓了,于是就稍稍打听了一下,听闻侄女寻了个暨阳当地的“土老财”,当时就自掏腰包七拐八拐来了暨阳市。 她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就是想着自己妹妹要是回收了十几二十万的,就借她一点钱,她打算在县城汽车站边上盘个门面开个点心零嘴儿店。 只是,当李招娣跟着妹妹去南行头的工地转了一圈之后,各种想法在心头转了九九八十一圈还不带重样的。 ------------ 024 王玉露 就二十万的股本赎回来,李招娣倒也不眼热,因为她来的时候就算计过了,开口借也不会借到太多,两万左右就差不多,毕竟妹夫桑守业在世的时候在外面借了一堆债。 还掉一部分债务,再自己过日子的开销,能剩个三四万做个老底,那大概就是妹妹李来娣的极限。 可现在情况就发生了一点点不同,看到九幢三进楼房的工地,那如火如荼的场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别说九幢楼房,就算只有一栋“小洋楼”,李招娣按照河东道的水平,那也得七八万打底,这还没有算上装修。 江南东道这边经济水平稍微高一点,估摸着十二三四万去了,同时她也算是有眼力的,看出来那南行头九幢楼的地基并不简单,那么多钢筋混凝土,这房子弄下来不得二三十万? 保守一点二十万,这就一百八十万。 算上人工啥的,两百万轻轻松松。 妹妹这是给侄女寻了个“金龟婿”啊。 这光景李招娣并不知道“一房十二祧”的事情,以为九幢小楼是一家的,当下按捺不住心思,想着还得继续经营这一段姊妹亲情。 当初妹夫桑守业在世时,也是盼着桑守业日后生发带自家一波,奈何桑守业运气差了些,借给他的钱还以为打了水漂;时下李招娣便琢磨着把欠条也当礼金,直接送给侄女拉倒。 “你又搞屁呢?守业才死不久,你别他妈的再折腾李来娣,你是她姐姐,做个人吧!” 打了个长途电话给在幽州打工的丈夫王发奎,李招娣把打算继续哄着妹妹李来娣然后多搞点好处的想法一说,就被王发奎骂了一通。 之前王发奎就有些不痛快,他借钱给连襟桑守业,那是亲戚之间走动帮助,人情如此,但自家婆娘一看连襟死了,居然想着早点问李来娣把钱要回来…… 王发奎内心跟吃了蛆一样,去了一回提了一嘴,之后再也不干,反而塞了三千块钱。 不算有钱王发奎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还是打算做个人。 结果没想到老婆是真不愿意当人…… “你又知道个屁!没眼力的东西,老娘实话告诉你,颗颗那妮子,可算是找着了一个好人家。你知道人家新房怎么准备的吗?晋都的大院儿也就那样,九幢小洋楼,那都是三进的,以后都是颗颗的。她是我侄女儿,我是她大姨,以后让她照顾照顾我这个当大姨的怎么了?” “我求求你做个人吧李招娣!她爸爸去世才几天啊?你动动脑子行不行?!你这是亲大姨的想法吗?人家转危为安是人家的事情,你也不想想之前啥情况!之前送守业回来的朋友老周,他可是跟我们几个连桥都说了,你妹妹差点儿就带着颗颗一起跟着守业去了!我们是长辈,你更是颗颗的亲大姨,咱们做人别计较那万儿八千的,不是没有见过钱!没钱我能挣,不需要你个娘们儿瞎搅和!” “王发奎!你这是……” “李招娣!你他妈敢瞎搅和,老子从幽州过来打断你的腿!我艹尼玛的,忍你这个惹事精已经很久了,你成天给你那不成器的弟弟送钱送东西我忍也就忍了,娶你过门这也没啥,我当姐夫的该这一遭,但你他妈的别连人也不做,你弟弟是人,你妹妹是不是?还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吗?老子最后说一遍,你他妈敢起歪心思,老子不把你打得瘫痪在床,老子就是狗娘养的!” “……” 电话那头传来丈夫的吼声,一向作妖的李招娣这会儿也熄了火,顿时老实了下来。 一向依着他的丈夫突然爆发,那肯定是忍了很久了。 原本她还想着拿孩子说事儿,但说也白说,她也没生儿子,在老王家其实也没啥说话的份。 要不是王发奎不是老王家的老大,她兴许还要吃点苦头。 结婚这么多年,那真是全仗着丈夫王发奎撑腰在那里耍弄泼辣劲。 不过,她怂了归怂了,至多自己不去侄女桑玉颗面前转悠,可她不去又不是没人去。 当下答应了丈夫老老实实之后,转头又给女儿王玉露打了个电话过去,这光景虽说还是暑假,不过女儿在晋都师范上大学,暑假就做辅导老师,也算是赚一点生活费。 只不过联系上了女儿之后,电话对面就传来了埋怨声:“妈,二姨夫才去没多久呢,二姨之前状态又那么差,你就别折腾人家了。爸在工地上打了电话过来,都跟我说了。” “不是,你们父女两个是联手了是吧?!” “妈,怎么能这么说呢,都是一家人,什么联手不联手的。电话费多贵啊,而且还是从幽州打过来的长途,爸这么节省的人,能让他打长途专门嘱咐一声,那肯定是妈您哪里做的太过了。” “我过啦——” “妈,您看您又扯嗓子吼,您要这样,我都不想去颗颗那里参加订婚酒了。” “别别别,妈的错,妈的错。您可是咱们这边唯一一个大学生,可别给妈丢份。颗颗找了个好人家又怎么了?以后妈给您找个更好的。” “……” 电话那头的王玉露十分无语狂翻白眼,她也是没办法,可毕竟是自己亲妈呢。 她这个大学生的名头,同样是李招娣在老王家能够嗓门大的底气,毕竟老王家就这么一个大学生。 总算结束了相当折磨的“亲情热线”,王玉露思来想去,还是又花了一块钱的电话费,打到了表妹桑玉颗那里。 之前张家安排好的机票住宿还有通讯联系方式,她也有一份,联系上之后,王玉露长话短说:“颗颗,你提防着点我妈,她要是作妖,你别搭理她,月底我会去暨阳找你的。” “露露姐,要不你提前过来?我那掌柜的最近太忙,我妈去城里找了个活儿做,现在我一个人成天就是看电视,也没有认识的人。你挑好时间,我让掌柜的提前预订机票,好不好?” “飞机票会不会太贵了?提前来的话,我坐火车也行……” “掌柜的说没必要,不是一年到头都坐飞机。” “那……行吧。” 王玉露答应了下来,也琢磨着早点过去,省得自己那个妈在外地瞎作妖。 ------------ 025 讲道理的后生家 “阿象,陶家庄那边来人了。陶家几个老太公亲自上门。” 在“张家食堂”开业之前,张大象除了先把机器设计出来,还忙着绘制一些特殊食材加工机器。 忙还是挺忙的,所以有啥要紧的事情,就是大伯张正青来传话,一般人要找上门,来张市村最好还是先找张正青。 其实找老头子张气恢更好,但最近老头子老是躲在女儿女婿家里,找起来很是不便。 “透口风了?” “说是以后可以让你来收菜,整个陶家庄都可以。” “老伯你怎么看?” “陶家庄以退为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张正青摇摇头,没有给张大象多解释,毕竟张大象一听就懂的。 明明是张大象跟陶兴发的一点冲突,却扩大到整个陶家庄的蔬菜批发上,那得罪的就不是十几二十户。 直接把陶家庄不姓陶的也牵扯了进来。 这种小把戏,糊弄一下没见识的小混混还差不多,捧得人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谁都怕了。 实际狗屁不是。 不过张大象却也有打算,陶兴发的赔偿其实早早就有人来说,只不过他没有应承,没给这个面子。 等到“十字坡”那边生意更加红火之后,出来疏通人情的咖位也就一提再提。 光一个陶家庄的村长,那不够。 张大象等的就是老一辈出面,只要开了这个口,那就是乡村人情范围内的事情,跟法律一毛钱不沾。 “老伯,我是这样想的,陶家庄那边的田,我想专门承包一片下来种菜。至于说陶家庄的菜,就不收了。” “自家人的田你不租?” “留着当老底,也好以防万一。租外面的田,可以多留点余地来操作。” “你决定好就可以,到时候叫上人去陶家庄签合同。” 张家大二三行的农田传下来是三百亩,但随着新社会建房场面大,所以现在还剩下二百三四十亩。 拿来给“十字坡”和“张家食堂”做个食材兜底,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本家的田地,尽可能做增值,其余物料供应,能买别家的就买,买不起就先租。 这光景陶家的几个老太公上门来叙旧,还带着各种礼盒,当然还有陶兴发的三千块赔偿金。 钱是小事,让陶兴发长长记性才是正经的。 能让七老八十的人还来蹚浑水,张大象也有点佩服陶兴发这个吝啬鬼,算是彻头彻尾见着蝇头小利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小象佬,陶家几个老太公,你也认识的。现在就是带着陶兴发过来赔礼道歉……” 张家“之”字辈的老头儿们一般不瞎掺和小辈们的事情,都是每天数着日子的人,何必倚老卖老? 有人给面子喊一声“太公”那蛮好,不喊他照样晒太阳听收音打盹,一天三顿饭不饿着就算结束。 “几位太公好。” 张大象打了声招呼,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陶兴发还有他几个兄弟、堂兄弟。 往那儿一站,陶兴发就浑身不自在,他这次其实亏了不少,本来七八月份还要装车大概五千斤专门做菜干的青菜,结果自然是装车烂货然后火速喂鸡喂猪。 再算上之前跟“蒋巷里农贸批发市场”的供货中止,今年已经基本白做。 少给张大象五百块钱的违约金,他大概没了一万五。 之后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叫上人教训教训张大象,结果这时候才晓得张大象已经在“十字坡”教训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么一耽搁,把整整两亩小香葱也给耽搁了,暨阳市基本不吃大葱,甚至以前连中葱都很少有销路,也就有个“胡葱烧豆腐”,才让个头儿大一点的葱有销路,正常情况都是细小的香葱,拿来吃面或者点缀用的。 一般情况下耽搁不了小香葱,但这种都是添头,卖菜直接白送的,菜市场有专门的二道贩子拿来分。 现在陶兴发装不了车,那肯定是选别人的,反正都是烂大街的料头。 但这里头也是有说法的,拿了别家的货之后,基本上就是一直拿,毕竟换来换去怕麻烦。 陶兴发现在出手不了自己的小香葱,那就不用出手了,这不是什么非你不可的硬通货。 这就导致陶兴发还要继续亏两亩小香葱,少赚三四千块钱是小事,重新换种蔬菜是个体力活,能把人腰都累断。 暨阳市说是说水乡平原,除了种稻机械化还行,蔬菜种植机械化程度极低,远比不上北方,通常还是人力。 没有哪个农民喜欢种地,哪怕是种菜大户也不喜欢,喜欢的只有农田产出能卖上好价钱。 张大象都没怎么发力,就让陶兴发多吃几个月苦头,陶家庄过来的几个老太公也是心中有数,知道这后生家算是轻松拿捏住了陶兴发的七寸。 “张象啊,你跟兴发佬之间的事情,讲句公道话,是他做事不像样。所以这次过来呢,我们也就是做个和事佬,主要还是让他赔礼道歉。毕竟我们两边也是几代人的往来,这点矛盾闹大了,传扬出去,也不好听对不对?” 陶家庄这次过来的几个老太公,也都是做过官的,虽说不大,但还是有些威望,在乡下,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太公讲这话有理,不过陶兴发当初欺我一个后生家,千把块违约金,最后还只给五百。我好声好气不计较,但说他一句不把我张家门堂放在眼里……不过分吧?” “……” “……” 有两个陶家的老头儿都无语了,眼前这个后生家脸上是微微笑,语调也是客客气气,就是这一字一句凑起来,横竖就是要发动“村战”的意思。 真是让人头秃。 不过毕竟是衙门里退休的,别人漫天要价,自己就地还钱,合情合理。 于是有个老头儿也笑呵呵地说道:“陶兴发理亏,不过总归说本乡本土的,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说个章程出来,是钞票还是说其它的补偿,陶兴发补不起的,我们陶家人凑一凑还是有的。” “太公放心,我既不会狮子大开口,也不会不依不饶,反而要加强一下两边的关系……” 跟做过官的退休老头儿谈买卖,就是比陶兴发这种货色容易得多。 张大象于是当场提出要承包陶家庄的一些田,种什么养什么别管,反正我“十字坡”有销路。 “承包田啊,这个不算啥。你‘十字坡’大概要几亩?” “先来个五十亩吧。” “多少?!” 人老了脑子转得有点慢,陶家的一个老太公九十岁了,眼睛瞪圆了却仿佛回到了十九岁。 五十亩! 还先来! 意思是后面还有?! ------------ 026 良善人家 “怎么?不愿意?” 张大象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给人的感觉就很不好,而当他大剌剌地往边上太师椅上一坐,那大马金刀的架势,让陶家庄的几个太公脸皮一抖。 如果张大象是个大学生那还好,偏偏张大象目前的情况是“初中都没念完”,那几乎就是“我不讲理我没文化我啥也不懂”的标签。 至少对于衙门里厮混过的人来讲,张大象就是个牛高马大且岁数小的传统“刁民”。 小混混好摆平,这种吼一嗓子能跳出来十几条大汉跟他混的,是真恶心啊。 “租个田而已,哪有啥愿意不愿意的,就是现在大家手里也就是有点口粮田,租五十亩的话,我们陶家庄又要重新分田,有的人家条件相对来说比较差……” “这位太公。” 张大象抬手打断了对方饶舌,眼睛正视着对方,“我不是在跟你或者陶兴发讲数,你们不同意,大门敞开,来去自由;你们同意,那就现在敲定方案。” “……” “……” 本家“之”字辈的老太公们也是脸皮一抖。 好家伙,这意思就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你这做派跟谁学的? 我们张家可是良善之家,年年有余…… 上次“借”别人粮田,那都是六七十年前了;再上次,九十多年前? 算了,小事儿。 反正我们张家行得端做得正,我们善! “张象!我跟你的事情,你何必牵扯到整个陶家庄!” 刚才还缩头缩脑的陶兴发,这时候终于按捺不住跳了出来,他终究是舍不得从身上拔毛,作为一个吝啬鬼,他宁肯被人打断腿也不愿意往外掏钱。 只不过这光景已经亏得一年白干了,沉没成本让他利令智昏。 不过,张大象要的就是他忍不住跳出来,或者说,陶家庄不管谁被他激怒,其实都可以的。 他就是要发动“村战”。 打服了,才会知道两千七百户同姓的威慑力,不然还以为大家都是同乡是挚爱亲朋呢。 咣!! 陶兴发才叫出了声,张大象直接抄起太师椅就砸了过去,然后一声大喝:“除了老的,剩下的全部打翻在地!一个也不许放走!” 几乎就是听到动静的瞬间,拿着短棍的一群人冲进来就打,陶兴发更是被太师椅打翻在地之后,被张大象跳起来一脚踹中脑袋,接着又被抓着脚往外拖。 “都绑起来,用鞭子抽!” 张大象的吼声震得几个老太公都是吓了一跳,想要劝阻,却见他抓着陶兴发往外拖的时候停下来,微微转过头,就这么看了一眼,全然没有人出来劝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陶家庄来的人连连讨饶,陶兴发本人也确实被张大象绑在了外面的大榉树上,一条用来走马放牛的鞭子,真就是被请了出来。 别人还真不好请,但张正青作为张之虚的嫡长孙,拿自己爷爷的鞭子出来玩玩怎么了? 而恰好侄儿张大象还是他这个嫡长孙的祧子,那此时的张大象,以嫡长重孙的身份借曾祖父的鞭子一用……怎么了? 这鞭子抽过的人可多了,也包括今天来说人情的几个“之”字辈。 也懒得废话,抄起鞭子就是抽。 一鞭子下去,陶兴发已经皮开肉绽,而张大象的煞气更是让自家人也噤若寒蝉,连大伯张正青也吓了一跳。 村里听说陶家庄来人的时候,村长就带着人来了三行里,也没进去旁听,就是在院墙外抽烟,等听到动静的时候,烟屁股还没落地呢,陶兴发就被一条彪形大汉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甚至陶兴发还扒住了门槛半秒钟。 最后是被张大象硬生生甩出来的,然后左右小兄弟递麻绳的递麻绳,按手脚的按手脚,业务之熟练,让村长吓得两腿发软。 不过,这场面他不能不出面,赶紧叫道:“张象,张象,不能把人打死了啊,不能把人打死了啊。这要是闹大了,出了人命,是要吃官司的啊!” “他一个偷物事的贼骨头,我抓了他抽两鞭子,有啥关系?” “偷啥了?” 村长目瞪口呆,不是,你就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说要栽赃别人的吗? “金条啊。” 说着,张大象掏出一根金条,塞到了陶兴发的手里,还帮他握住了;又掏出一根金条,塞到了陶兴发的怀肚里。 “喏,两根大黄鱼,被我撞见了,还要行凶伤人。” 然后张大淼直接递过来一把尖头刀,张大象塞到了陶兴发的另外一只手里。 “入室抢劫,罪加一等,抽他两鞭子都是轻的。” “……” 直接现场栽赃加污蔑,还有王法吗? 村长嘴唇发颤,又畏惧张大象的凶悍,他是真怕转头自己也被人绑了。 平日里缴粮、收费、摊派,整个张市村都得靠着张家帮忙,不然谁鸟你村长不村长的。 像水电费这种东西,没面子一毛钱都收不上来;敢断电那你自求每天走夜路都有夜游神保佑。 乡野大贤的贤,那毫无疑问体现在了“大公无私”之上。 公家说你家风正,那就正,不正也正。 其实过去几十年张市村已经跟正常村庄差不多了,也没有大规模“村战”发生,毕竟已经过了需要抢水、抢田、抢粮、抢女人的时代。 和平来之不易,奈何有孽畜要返祖。 真是让人没办法。 而且张大象还让村长打电话给治安公所,请衙门的人来一趟…… 来了三个人,一个叫张气顺,一个叫张正途,还有一个叫张大元。 合理。 “你个细棺材,胆子也忒大了啊。” “阿公你秉公执法,把我捉进去关十天半个月,或者起诉我判个两三年的?” “死开点,懒得跟你攀谈。” 张气顺其实才四十来岁,只是辈分大,所以张大象也得喊他一声爷爷。 而张气顺也没废话,到了大榉树前,反手给绑在树上的陶兴发一记耳光,“艹你娘的,欺到我张家门堂的人身上,有没有魂灵在身上?!” “……” 村长直接麻了。 他最不想看到情况还是发生了,现在的张大象,果然就是老大中的老大,张家的人都打算靠他生发。 ------------ 027 优势在我 乡贤究竟贤不贤,要看口碑的。 得有公认。 至于说谁公认的,这个再讨论。 张市村跟陶家庄的“村战”止步于庙堂,庙是张氏家庙,堂是张家祠堂。 两村交战,各种“军演”“邦交”,那还是需要搞一搞的。 目前张大象带着“大”字辈搞了个大捷,上面两代人也没意见,陶家庄那边毕竟理亏,陶兴发做的事情拿出来公开讨论,整个陶家庄都没有人有底气嚷嚷。 本质就是丢人。 违约、赖账、欺凌少年、倚老卖老……这些都干了。 至于说张大象用太师椅砸人,用鞭子抽人,在法律层面上更恶劣更严重;但是对不起,在乡村的人情社会中,张大象这是有仇报仇,而且干得漂亮。 哪怕陶家庄的人也会这么认为。 所以这场“村战”就止步于陶兴发被绑在大榉树上挨了鞭子,他本人要继续追究,是起诉还是如何……还是那句话,得有公论。 “我租你陶家庄五十亩田,也不会占你们便宜。首先租金好说的,陶兴发在陶家庄租金多少,我多给一成;其次租田给我的人家,合适的劳动力,优先安排培训到‘十字坡’或者‘张家食堂’上班。” “张家食堂?” 陶家的几个老太公叫来了车把挨打的人送去了镇医院,然后继续跟张大象谈判。 现在跟张大象的谈判,那就是“邦交”“军演”甚至是“武装冲突”之后的事情了,在“村战”的道义和实力上,张家这边全面占优,下次陶家庄再搞风搞雨,那张大象就可以让本家的老太公传话“勿谓言之不预也”。 耕读传家,还是懂礼数的。 当然了,喊的是大行里或者二行里的老太公。 “月底在北门有个快餐店,门头就叫‘张家食堂’,生意好就会在西门或者城西也开一家。还是那句话,太公,我是很有诚意的,做生意规规矩矩。我张市村这边能发财,不可能对沾亲带故的陶家庄当看不见。加强两边的关系,有好处大家一道分。” “工资呢?大概有多少?我好跟陶家那边讲一讲。” “四百块保底。” “嗯……那蛮好,我有数了。” 陶家的老太公点了点头,现在人打了归打了,好处也不是没有。 首先就是田租比陶兴发多一成,这就已经足够打动不少人,没办法,实在是种田不赚钱,而且即便是口粮田,买化肥农药什么的投入进去,成本并不低,还不如问本地产粮大户直接买米,想吃新米就吃新米,省钱就买一年陈。 其次就是介绍工作这个事情很有吸引力,能让另外一部分舍不得口粮田的,也不种了。 要是在“十字坡”能上班,那三顿饭是全包的,这个事情,周围吴家滩、陶家庄、程家住基等等自然村的老头儿老太太,都是一清二楚的。 乡下的新闻传播,就是这点东西,时不时还有老头儿老太太去“十字坡”捡瓶子,只要不是“大绿棒子”,其余透明的瓶子都可以捡,不管是玻璃的还是塑料的。 再有就是上岁数的亲戚关系,直接过去拿点餐桶中的剩菜也没关系,这也是张大象要在“张家食堂”搞个半夜自助餐的灵感来源。 一天下来总有几个菜会剩下一些,比如说本地人不怎么吃的卤鸭货,只有住店的驾驶员们会半夜里看电视配个酒,这剩下来的往往有不少。 老人家拿个鸭腿盒饭,也就一块两块钱的事情。 基本上就是一天剩什么吃什么,老人家不挑剔,那“十字坡”也大方,这点口碑拿去打陶兴发十次还有剩的。 因为陶兴发叔叔那一辈有个鳏夫,基本上一天隔一天来一次拿个盒饭,顺便前半夜帮忙在“十字坡”打扫一下卫生。 在陶家内部,兴许有人会瞧不起这个老鳏夫,可出了陶家庄,那就事关荣辱。 说来说去,在乡土人情中,“理”不一定有用,但“礼”肯定有用。 张大象要是把陶家庄的老鳏夫养在“十字坡”,那整个陶家庄不直接炸了嘛。 风评没有十年八年,不可能扭转过来。 至于说张大象…… 大善人! 必须大善人! 这一套接一套的,让陶家那几个老太公也是无从下手。 就没有给他们反击的余地,除非公对公,去法院大家较量一番。 不过这又要赌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张大象以及他的小兄弟、侄儿们,到底能狠辣到什么程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来个屁大点的小孩照着他们脖子就是抹,这谁受得了? 毕竟张大象本人现在就是“初中没毕业”的人设,要是天天混日子泡游戏厅再或者整点儿小偷小摸,那也还好,这种垃圾人成不了气候。 可偏偏同样是“精神小伙儿”,张大象那是很有精神! 画风跟常见的“黄毛”完全不一样。 欺老不欺少,全世界都是同样的底层逻辑,鬼知道面对的是不是哪路勇敢少年。 但凡张大象读个普高,或者上个大专,都不会让陶家庄那几个当过官的老太公如此纠结…… 他们是真想活到一百岁的,就十来年的事情,没必要跟后生家计较这几十亩田租。 田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当然了,优先培训上岗的机会,还是要给本家侄儿侄媳的。 等陶家庄的人走了之后,张大象自掏腰包,给今天出场的小兄弟还有侄儿们发红包和香烟,当然张大淼这个一马当先的,挨了他一巴掌。 “好好念你的书,将来给老子考个重点大学!” “那你也没念高中没打算考大学啊?” “老子寻个私立大学捐点钞票就能拿文凭,你算只卵?!” “……” 张大淼捂着后脑勺原本还不服了,现在一听张大象这么说,顿时服了。 道理讲得通,他还是听的。 别看张大淼冲得凶猛,但并不是校霸混混,恰恰相反,他在学校里相当的安分守己,并且学习成绩常年班级前三。 因为学校里只要学习成绩好,就有各种特权,迟到早退不写作业那都不是事儿,考试稳稳过关就行。 至于为什么张大淼有这个觉悟,那自然是跟他哥张大象有样学样。 现在老哥说给私立大学捐钱就能换文凭,他学不了,自然就服气。 而张大象在发了红包和香烟之后,还没有解散人群,跳上台阶冲着今天动手的人大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在北门的‘张家食堂’走上正轨之后,西门或者城西的分店只要开起来,店长和大堂经理就从你们当中挑!” 此言一出,“正”字辈的叔伯们浑身一颤,叼着的烟也是簌簌落灰。 入娘的…… 早晓得老子也跟着这帮小年轻一起动手的! ------------ 028 这也行?! “颗颗,前天是不是张家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听说啊?水芹婶子提了一嘴要租隔壁村五十亩地来着,不算啥大事吧?” “噢?” 李来娣听女儿这么回答,也有些不确信。 在市区超市做保洁的工友,有一个是张市村隔壁仲家圩的,歇下来聊天的时候提到了张市村跟陶家庄打了一场,陶家庄闹事的几个都被打进了医院,还倒赔给了张市村三千块钱。 本来这也没啥,“村战”这种事情,在河东道同样激烈,她丈夫所在的东桑家庄之所以不叫桑家庄,那也是二百多年前打下来才叫东桑家庄。 桑家庄在大平地,东桑家庄都靠山了。 不过,工友提到了“三行里张象”,那就得说道说道。 稍微打听了一下,才晓得前天打打谈谈结束之后,这个未来女婿给小伙伴们承诺了一个“张家食堂”分店店长和大堂经理的位子。 她只知道有个“十字坡”,却并不知道“张家食堂”分店的存在。 其实张家这里比她还激动一些,之前张大象画饼说“张家食堂”要开分店,老一辈的人真心相信的还不占多。 现在截然不同,张大象手里捏着的,可不是只有七百多万,算上“十字坡”的回收,以及南行头九幢楼,估摸着一千万有的。 到了八位数资金这个级别,银行早就找上了门愿意合作,光那九幢楼,抵押出去又是百八十万起步。 还没算“十字坡”呢。 有个在镇上银行当经理的族叔,本来也不住乡下了,这半个月都是带着老婆孩子住乡下,每天上班就骑个摩托车,吃完晚饭就往“十字坡”溜达,要不就是去张大象的大伯那里转悠。 管你存款还是贷款,无所叼谓,贤侄儿只要来,叔叔我喊您叔叔都行。 太想进步了。 没有太多工业积累的乡镇,银行里面有通天手段也得看行情。 除此之外,那些做机加工做零部件生意的本家叔叔们,也都是打算跟张大象合伙在“十字坡”开加油站以及车辆清洗保养生意。 不过,这事儿私下里张大象完全不松口,只要是需要人手的勤行买卖,都在祠堂开会。 如今几个堂屋里天天打牌的老头儿们,也都退休了不得消停,盖因张大象也给他们分派了任务。 投资入股寻哪个,借钱做事寻哪个,读书求学寻哪个……不同的老头儿有不同的安排。 当然也不是打白工,好烟好酒管够的基础上,一人一张三百块钱的饭卡,去“十字坡”还是“张家食堂”都可以用。 也没有装IC卡刷卡机,就是那种比较便宜的打孔式饭卡。 同时出了公告,要认真保管好自己的饭卡,因为很容易被复制。 张大象没打算搞饭卡机的,是最近在“十字坡”组车队的人多了,就有车队的队长嫌麻烦,吃饭住宿一条龙全刷卡更方便,再一个还能搞点折扣或者赠品,多一点是一点。 充值活动也没有送多少,无非充一百块钱送个五块,多了是真没有。 不过在暨阳市这条国道上往来的驾驶员数量很多,有些也并不是长期只开一辆车,可能人是那个人,车不是那辆车,给几个老板开车的比比皆是。 这些驾驶员大多有点儿小钱,一次充个一千是起步,车队队长则是五千一充,这样送个一二百块钱那还是挺爽的。 因为这个饭卡机的存在,也让张大象坑老头儿的路数增加了不少。 直接给钱,俗气了嗷。 给饭卡,那是管饭呢,是一片孝心。 所以这光景张大象在祠堂的狗叫权,那真是大得逆天,重现“三行里张之虚”的盛况倒是不至于,但“大”字辈的“农村带头人”那是稳如老狗。 在暨阳市报社的一个小姑是大行里的,收了张大象两千块钱的礼品之后,八月份全面开吹。 张市村农村青年大胆创业,带领乡亲们踏上致富路! 拳拳少年心,满满致富经! 张象:从扎根农村到带领全村勇闯致富之路。 各种人物宣传八股材料应有尽有,角度都是相当可以。 小姑的文笔还算硬扎,不过张大象本人还是帮忙润色了一下。 吹自己这一块,自己还是更容易把握。 就是这事儿让老头子张气恢很憋屈,抽空找到了自家孙子:“你要写人物材料,我去二化厂随便寻两个人不就行了?全部都是大学生。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还会写这种东西?” “以前校办厂师傅教过一点。” “……” 艹你娘的校办厂师傅! 无能狂怒的老头子从孙子这里完全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校办厂的人都该死! 老头子寻思着自己要不把校办厂直接炸上天算了。 “好了阿公,不要计较这一点半点的,你对我来说还是有点用的。” “……” “月底办酒,到时候我这边谁坐主位,阿公你想好没有?” “那当然是老子……唔……” 愣了一下的张气恢冷静了下来,还真不能是他。 张气恢的孙子张大象,虽然和张气恒的祧孙张大象是同一个人,但身份是不一样的。 可张气恒毕竟早就牺牲,无后几十年,找人来主持大局,还真不是说活着的弟兄就能凑数。 亲弟兄也不行。 严格来说,找个“之”字辈的就过去了。 不过,张气恢是知道自家孙子的,他是真孙子。 不至于就这点儿胃口。 “你的意思是哪样?” “我找过了阿公的老部队,还有活着的老首长。” “……” 你老卵,你牛逼,你太无敌了你! 这孙子是真孙子啊。 不过张气恒的老部队,其实番号已经取缔了,合并都不知道多少年。 现在活着还能记得张气恒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而且人家什么级别,你张大象又算个什么东西,怎么敢的? 然而张大象还真就敢的。 掐指一算,必有福利。 果然,张大象跟老头子说了自己想法后的第三天,外地来了一份电报外加一个电话,说是会有个秘书代表过来出席订婚酒。 这让老头子都惊呆了。 他妈的,这也行?! ------------ 029 玉姐永远人美心善 因为老头子张气恢长期不在家,以给自己孙子寻新妇为由“漂泊”在外,那作为孙子中的真孙子,张大象很多事情就只能自己来拼搏一把。 有些事情,张大象也懒得跟老头子汇报一下。 比如说,当张气恢以为自己孙子百转千回联系上了老哥张气恒的老部队时候,其实张大象不仅仅联系了张气恒的老部队。 张气慎、张气憧、张气忧、张气悟、张气惧、张气惬、张气悯、张气悦这些爷爷的老部队,他都尝试联系过,有的给了回应,但也只是表达了一下鼓励;有的因为部队番号取消,档案满天飞之下杳无音讯;有的则是报了警,以为骗子…… 最终只有张气恒所在的部队有动静,虽然番号也取消了,但张气恒的老首长退了休之后,恰好在忙着整理部队的光荣历史。 因为属于珍贵的军史材料,所以这就不是“县官不如现管”的范畴,还是跟暨阳市这边通了气的。 老头子躲着孙子,只当是市里的惯例慰问呢,哪儿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阳间的孙子整出了相当阴间的活儿。 至于真孙子张大象的心态,权当抽奖,抽中了万岁万岁万万岁,没抽中那就偷偷骂一声“去你妈的”。 现在处于抽中的快乐阶段,于是整个张市村开了一次宗亲大会。 本家和旁支都把当家的男人叫了出来,务必要将“三行里张象”的婚姻大事重视起来,是今年和明年的重要工作,是未来张市村大发展的重要基础…… 没办法,谁叫张气恒的老首长这会儿还健在不说,身体还挺硬朗呢。 人家可是大官。 至于说外地来人拍宣传材料,大家要不要配合……这就是个废话! 连与人为善的大行里、二行里“之”字辈老太公们,这会儿也下了死命令,把在外面混得还不错的子孙,统统叫回了老家。 管你当什么官做什么生意,你那算只卵,还不如人家小象佬“一房十二祧”的十二分之一。 “掌柜的,咱们家还有这样的人脉?” 虽然没有住一块,不过桑玉颗为了不闲着,如今也去“十字坡”帮忙,主要就是做各种面食。 她手艺出奇的好,而且忙上大半天,居然还有力气打扫卫生,简直是顶级贤内助、家主婆。 有北方的大货车司机就想念老家的一碗牛肉面,奈何“十字坡”的牛肉面,牛肉是牛肉,就是面……机器挤出来的,让人头秃。 而桑玉颗的出现,简直跟亲娘在前,拉面、扯面、刀削面几乎都会,就算想吃个“面鱼儿”或者面疙瘩,她也是相当麻利。 张大象其实非常喜欢吃蒸面、烩面还有焖面,但他不说,因为暨阳市压根没有这个条件。 他的人生追求极其浅薄,吃得饱吃得好,算是其中之一。 呼!!! 一大盘豆角焖面,别人用嚼的,他照样暴风吸入,把河南西道的老乡都看傻了,他们不理解张大象怎么做到的。 他们甚至见识过张大象吃蒸面炒面也能吸溜,简直离谱。 “有个屁的人脉,祖上十几代人,一个大官都没有。五六百年前倒是有个招安做到参将的,最后也没落着好。” 往嘴里疯狂扒拉面条和四季豆的张大象,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这也是试试看能不能狐假虎威,结果运气不错,九中一。玉姐,你就当那些大官派来的人不存在。我就扯虎皮一年半载的,之后就不需要了。” “不过听说有大官的秘书过来,可把我大姨高兴坏了,她往老家打了好几个电话,被她一捧,我都差点儿飘了。” “飘也没关系,正好可以给‘金桑叶’的股东们杀杀价。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家店。” 说话间,桑玉颗将打了一只红烧狮子头和酱脊骨的盘子放在了张大象的面前,然后拿了一串葡萄,一边摘一边又问道,“嗳,掌柜的,那这事儿我要跟桑家老宅大院儿透露一下吗?” “啧,玉姐,你看你这就差了点儿火候吧。” “啊?这酱脊骨前头大家都吃得还行啊?” “谁跟你说酱脊骨的事情。” 张大象左手抓着酱脊骨,右手筷子继续扒拉焖面,啃了两口脊骨上的瘦肉之后才说道,“跟桑家老宅大院儿提这个事情当然要提,但不能让玉姐你来提。你得把你大姨小姨啥的都用起来。还有‘金桑叶’的桑守义,你喊他一声叔,他得有个叔样啊。让他们去老家表演,你要置身事外。” “这我也不会……” “没事儿,你以前怎么样的,现在还是怎么样。但就一点,咱们这里的事情,玉姐你牢记,自己绝对不主动透露出去。你那边七大姑八大姨的,不打听你就不说,不问你就不讲。你以后还是他们眼里的好姑娘、乖姑娘。” “那我就藏着不说,自家人催问多了,再说一点儿。” “对喽~~” 满意地点点头,张大象继续啃着酱脊骨,然后夸赞道,“玉姐你在娘家人眼里,那永远都是人美心善,不可能藏着奸藏着坏。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水’,那是别人!玉姐你在桑家也好,在李家也罢,还是个心善的,可不能跟卑鄙的暨阳人学坏了。” “哈哈。” 桑玉颗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手上葡萄摘完之后,放了点儿面粉就是洗,洗干净了这才沥干摆盘,然后跟张大象坐一块儿吃葡萄。 这几天又发生了不少事情,除了李来娣把“金桑叶”股份公证给桑玉颗之外,还有就是对“东桑家庄资产管理公司”掌握股份的收购,让桑玉颗觉得头大无比,可自家掌柜的轻轻松松摆平。 顺手还把“十字坡”东边好大一块地拿了下来,马上就要动工改造成堆场,这同样都是在她眼里的大事业,但也万事顺遂,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十字坡”客人少的时间段,会有非常特别的动中有静感,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阴凉的地方吃葡萄,一个字一句话没说,都觉得惬意。 桑玉颗将嗦干净的葡萄皮收拾好,然后就这么手肘架在桌子上,看看远处逐渐毒辣日头下的国道还有更远处的运河对岸,看腻了,就看看旁边同样无聊到双腿架在长凳上发呆的张大象。 有一说一,自家这个掌柜的,自己看着还是挺俊的…… ------------ 030 比张大象更重视 作为张气恒的孙儿媳,桑玉颗的地位从一开始“张大象买来的”,逐渐提升到“张大象的娘子”,再提升到“十字坡未来老板娘”,直到现在“张气恒的孙新妇”。 咖位进阶的水准,堪比一年从“爱豆”变成“老艺术家”。 放修仙小说里面嘛,高低也是《我道侣的化神爷爷》混个女主当当。 时下琐事都安排妥当之后,木匠、泥水匠之类都是各自按照以前的施工队组合,把“十字坡”、“张家食堂”还有“南行头”的工地都马力开足起来。 主要是现在张大象手头上的施工项目并不少,再加上他还自己出装修图纸,只要人手充足,效率是没有问题的。 重点就是这个人手充足,张大象在本家一口气拉了三十个人的施工队出来,注册了一个装修公司。 还打算搞个商业地产开发公司,只是想要买的那家“东城地产”,本来谈的好好的,八月十三号那天突然就不干了,说是别人出高价要买“东城地产”。 张大象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不过无所叼谓,他并不是特别在意现在的商业地产开发,只是顺手想要做个扣。 别人卖最好,不卖也没啥损失,反正这种公司就是个壳子,值钱的就是那点老关系剩余价值。 以重生后的物质文明建设进度,还没到需要的时候,至少在暨阳市,商业地产开发的概念十分孱弱。 不过,这不代表张大象没打算折腾一下,市区或者城乡结合部的一些地块,他还是扫了一遍的。 既是带桑玉颗兜兜风,也是让她练一下车,免得以后成为马路杀手。 “眼睛不要看车头,也不要看方向盘,看最远处。对,不用管手脚乱不乱,换挡慢一点也无所谓。不用担心后车按喇叭,后车喇叭响就让他们一直按……” 车是专用教练车,旁支有个族叔在驾校当教练,因为住在村东头的油坊,两代人下来,也就只是认识,平时并不往来。 不过现在两千七百户重新认识了一下,那就自然而然往来,并且概不外借的核心生产力——教练车,也借给了张大象去培训未来的“张气恒孙儿媳”。 本来不熟络的宗亲关系,因为张气恒的祧子定亲,在认识张大象是何许人也,张气恒又是哪位长辈的过程中,久不往来的族兄族叔们也发现原来爷爷那一辈原来在某个地方还有后代。 对于桑玉颗的评价,老中青三代妇女们一致认为这是能生安产的,那一米七五的身胚,还有干活的利落劲头,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唯一的瑕疵就一个,才念到了初中。 不过一想到张大象本人初中都没念完,似乎又是相当契合且般配的。 “很好,起步挂挡之后,离合抬得慢一点无所谓,不要担心起步慢,就算熄火了也没关系,重新点火就行。不错不错,玉姐你这手不愧是各种面食随便就有,挂挡换挡很顺……” “超车时候打个灯,然后直接降到三挡猛踩油门,很好。这个水平就已经可以在高速上开了。” “高速更简单吗?” “高速只需要油门和刹车,城里村里的路况复杂多了,所以要多练,安全第一。” 练车的时候顺道去了“张家食堂”,这时候北门已经逐渐有了开学前的气息,北门小学、第四中学还有两家幼儿园都打出了喜迎开学的横幅,布告栏已经开始贴一些开学通知。 这时候装修已经收尾,主要就是打扫打扫,然后开始试营业。 试营业定在了十八号,跟附近的写字楼也做好了上门推销还有地面推销,发传单是从月初就开始了。 很多写字楼里的小文员也已经听说了“张家食堂”,倘若是本地的,也带着外地的同事走了一遭“十字坡”,吃过之后就觉得不错,于是专门跟进“张家食堂”的本周菜谱。 本周菜谱就是传单,上面留有电话号码,可以直接电话点餐送到写字楼。 能直接送到单位这种事情,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以至于在一些小职员在搞包月的时候,有三家小公司的老板,也跟“张家食堂”签了一个员工餐的承包合同。 员工餐的合同虽然不大,加起来一共五万多六万不到,可意义重大,口碑能不能在写字楼中大规模转化,兴许就要看这三家小公司的反馈。 要是能把写字楼吃下一半,那抵得上一所高中了。 这件事情张大象很重视,不过他没想到“张家食堂”的员工们更重视,小姑父程文林更是连着好几天都惦记着开业,内心忐忑到了极点。 没办法,这买卖真要是让“张家食堂”啃下来,那就不是两三万,而是两三百万的规模。 再加上学生流量和普通客流量,一家快餐店要是干出五百万的规模,那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张家这边也相当重视,老头子们帮忙找货源和销路的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刚来暨阳市做投资的老板,倘若是规模不太大,还没有自备食堂的,都托了点关系去问问看要不要定制员工餐。 普通人去推销,老板们犹犹豫豫;可换成有官身或者退了休的老同志,那情况就截然不同。 张大象给桑玉颗“办”好驾驶证,去买一辆代步“水车”的时候,倒腾“水车”的一个本家老伯,都帮忙联系上了一家做家教的机构,定制的员工餐规格,直接按照十块一份的档次来。 “掌柜的,咱们家还真是哪儿哪儿都有自己人啊。” “要不怎么说还能传下来呢,全靠能生硬扛下来,否则几百年前都当长江水盗给剿了。” “……” “玉姐,等明年我十八岁了,咱们就努努力。我可是答应了爷爷的,两年三孙。” “两年咋三孙?还有掌柜的,你明年不是才十七吗?” “虚岁十八。” “……” “话又说回来,咱们曾祖父十六岁就有了儿子,一生不算领养的,都有十几二十个。我得向他学习。” “……” 桑玉颗那张国泰民安脸这会儿都无语得很,她脑子转得慢,但不是不转,这会儿咂摸着“两年三孙”,顿时觉得自己可得当好了老大姐,万不能让外面的小浪蹄子钻了空子。 即便有得手的狐狸精,那在外面生下来,也就是个用蓝笔写名字的。 ------------ 031 谣言中的形象 二十四号的时候,从河东道来了一批人,基本都是安边县出来的,桑守义带着几个接受了委托的律师,来暨阳市跟张大象签合同。 主要就是“金桑叶”这点儿事情,杂七杂八算下来,打了个九折,三百六十多万拿下。 不过,并非是一次性付清,而是分期支付。 桑家那边没意见,本地的股东也没意见,并且本地的股东表示,张老板的婚宴上,他要来讨一杯喜酒喝。 说是这么说,但人就见过一次面,后来跟张大象接触的,不出意外是个“白手套”。 几十万的生意搞这一出,是个相当谨慎的人,而且很有想法。 分期支付的好处就是让张大象手头的现金更充裕,这也是为什么“张家食堂”的二号店早早排上日程。 在暨阳市本地还要租门面,那是真没有什么意义,直接买就完事儿了。 “守义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将来大家互相关照。” “嗐,我哪儿敢谈什么关照。要不是有张老板您……我怕是回安边县也得被人套麻袋。” 桑家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桑家大院儿的嫡系子孙们把外面能变现的不动产都变现了,然后死保漳水港的保税区工厂。 至于说旁系还有出了五服的桑家人……自求多福去吧。 尤其是桑守业所在的东桑家庄,如果不是张大象出现要接盘,闹不好会有人直接来个火并。 几十万对于能养“白手套”的人来讲,那不过是九牛之一毛;可对于一些信任同姓族人的庄稼汉来说,一辈子也攒不了几十万,掏三五千出来入股,就已经是多年积蓄。 此事在暨阳市这里没啥风波,毕竟就是个小公司关门易主;可在东桑家庄,那是另外一副场面。 尤其是桑守业死了之后回去开丧,他本人的债主上门,起到了负面效果,那些桑家其余人的债主,也凑热闹一样来了一趟东桑家庄。 人心惶惶之下,数月的鸡犬不宁。 桑家老宅说是说有人去闹,但那也只是桑家自己人,债主谁去桑家老宅? 那都是直接去河北北道的幽州,桑家有出息的谁呆在这穷乡僻壤,也就衣锦还乡的时候,才会来老家祭祖显摆。 富贵人家的最大财富,就是那些穷亲戚还有周遭的穷人…… 就好这一口。 张大象的出现,救了太多人。 当然在东桑家庄那边的舆论中,主角儿不是张大象,而是桑玉颗。 桑玉颗在乡村舆论中,成了“卖身葬父”“卖身救亲”的经典义女形象。 至于张大象…… 管他是谁,横竖就是个南方土老财。 有些掏出棺材本投进“东桑家庄资产管理公司”的小老头儿,恨不得隔空给“守业家的丫头”磕一个。 还是吃了信息传播不完整的亏,哪怕有李招娣这种喜欢作妖的娘们儿,传递回老家的信息,基本上都还是多亏了桑玉颗卖身,她汉子这才出钱把“金桑叶”给盘了下来。 还多给了四成的钱,就是看在都跟桑玉颗都一个姓的面子上…… 主要是桑守义估摸着也就卖个两百万出头,他回去因为没底气,跟老家那边报的数肯定是往低了讲,这样事情成或不成,罪不在他。 谁曾想峰回路转,守业家的丫头当真是成了“桑家千金”,真让她汉子一掷数百万。 李招娣之前只是闻着味儿过来,最初也就想着整个两三万,到了八月底,她是真羡慕坏了,二妹家眨眼功夫翻了过来不说,以后怕是直接退休养老等着带外孙。 所以在羡慕的基础上,她给老家传递的信息,说是添油加醋那都是谦虚,完全就是夸大瞎编。 这娘们儿把“南行头”直接描述成了一个独家庄子,就一户,就是她外甥女家。 又把“十字坡”描述成了高速公路服务区,只要是工地上挂了牌子的,就当是建好的。 什么酒店、加油站、汽修站、小吃街、大商场……能编的都给它编上,听得她老公王发奎差点儿想把幽州工地的活儿辞了,直接南下投奔打工。 一分吹成八分,那已经是相当离谱,但在李招娣的口中,张家那是白玉为床金做马,戏本里都只是这么写,人家就是这么干的。 而且还给桑玉颗打造了一只大金鸡,八斤八两八钱重。 你问为啥这么重,而且还是一只大金鸡? 因为“女大一,抱金鸡”啊。 这逆天信息传到安边县的职业媒婆耳朵里,也是当场化作“歪嘴龙王”,以后说媒可就有目标了。 至于桑玉颗她汉子手底下养活多少人,李招娣也好,李来娣也罢,倒是口径统一,一张嘴就是“有一千多庄户”。 差点儿张大象老丈人的棺材板就没按住。 李招娣这么吹,是因为她“眼见为实”;李来娣这么吹,就是给自己壮胆,女儿嫁的越好,以后回老家也就越安稳。 然后把三妹李盼娣、四妹李想娣都给招来了,反倒是桑玉颗唯一的舅舅李根生来电话说晚点儿来暨阳吃订婚酒。 桑玉颗的三姨、四姨来了之后,就被两个姐姐带着去“巡视”工地。 这会儿“张家食堂”一号店已经开始经营,“十字坡”更是又多了两排板房和停车棚,再加上“南行头”的工地,那勃勃生机的景象,让后来的李盼娣和李想娣都认为大姐和二姐太谦虚…… 对自己人还藏着财、瞒着富呢,外甥女婿这不得是个亿万身家、一方富豪啊。 于是四姐妹前后两拨胡吹,别说老李家了,原本还觉得亏欠桑玉颗的老桑家,这会儿已经琢磨着是不是给“守业家的丫头”准备一份厚礼。 得给自家侄女儿撑场面啊,这样以后也好继续往来,作为“娘家人”,那总不能让“守业家的媳妇儿”把握主动权吧? 桑玉颗的桑,那就是老桑家的桑。 而在桑李两家都在热闹的时候,张大象在祠堂又宣布了一件事情,让诸多小孩子顿时叫苦不迭。 “从九月份开始,还在念书的,统一增加补习班。我已经招到了补习老师,开学之后,全部加强提高学习成绩,目标就是考上好大学。费用每半年会从‘十字坡’划拨过来,大行二行我不管,三行这边不管家里条件好还是差,都给我过来!” 张大象说是说只要求三行,但大行和二行愿意过来的,也是照收不误。 现在就是先试试水,等陆续有人考上高中和大学,那就完全可以推广到全部本家。 老头子们支持归支持,却也想听听张大象到底怎么想的。 结果张大象在祠堂里根本不怕祖宗显灵,直接表示过几年用人从外面招太贵,还是自家人性价比高。 然后不仅仅是亲爷爷张气恢嘴气歪,连“之”字辈的太公们,等张大象离开祠堂之后,才破口大骂他“就是个宗桑(畜生)”。 ------------ 032 张气定再扶儿孙 要是张大象有远大理想,美好追求,那肯定是要做点人的。 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连高中都不念,大学都不上了,还不是怎么爽怎么来。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懒得干,所以与其以后花大钱去学校或者劳动市场摆个招聘摊位,还不如先对内挖掘人力资源。 目前老太公张之虚传下来的“三行里”,主要还是泥腿子为主,读书人就没几个,有出息的读书人还是亲爷爷张气恢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子,那只能徐徐图之,等不讲武德的年轻人成长起来再说。 至于大行、二行那些早早穿上“长衫”的,现在合作即可。 整个张家目前就是体力劳动者数量最多,而恰好张大象暂时还不需要那么多脑力劳动者,很多需要技术的,他自己就能带人上手。 不过落在祠堂那些天天打牌下棋打扫卫生的老头儿们眼中,张大象这孙子做事那是相当的不当人,已经有他曾祖父张之虚些许神韵。 论不当人,张之虚比张大象生猛多了,毕竟是能送走九个亲儿子的人,而且也没有因为心力交瘁而不得善终。 张家老一辈安享晚年的其实不多,张之虚算一个。 被张大象气笑了的张气定更是在祠堂里掐指一算,认为小老弟的孙子能长命百岁。 梭哈了嗷~~ “这两天忙小象佬的成功饭(订婚酒),你们新妇除了手脚勤快点帮忙之外,作为阿叔老伯,别的事情也要上心。前天小象佬已经说了,‘张家食堂’二号店打算放在西门,要抓紧挑选门面。张正金说有个他单位的人,在西门菜场斜对过有两间门面,我打听了一下,是老大你丈人家的亲戚,具体是本家还是亲家,下半天你一家门去丈人家拜访,带好烟酒。” “爸爸,是要帮张象盘下来门面?” “你做好这件事情,假如说小象佬开第三家分店,店长或者大堂经理的位子,我去帮你开口。” “啊?我现在单位蛮好的,还是……” “猪头三!” 张气定怒目圆瞪,“别人小颗的娘家人都晓得打铁趁早,你个自家人还舍不得袋袋里三五个铜钱?要芝麻不要西瓜?!” 作为当过校长的人,张气定已经看出来小老弟的孙子完全起飞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估计都不需要二十岁,明年就是势头生猛到像他老子一把赚十几根金条。 那时候他老子撒钱如流水一般,但撒得多赚得更多,大行和二行在县城做师爷做参谋也大大不如。 现在的情况十分类似,只不过年月更太平一些罢了。 大儿子张正恩在太平单位混久了欠缺点眼光,再加上岁数摆在这里,有老婆有孩子的,又不缺吃穿用度,哪可能放下安逸生活去拼一把。 没这个必要啊。 不过张气定的眼光,儿女们也都清楚,老头子都这么讲了,那肯定是不会奔着害他们去的。 “爸爸,一个门店的大堂经理……我这个岁数,去跟小年轻争这个?” “你是猪猡啊?!动动脑子,小象佬会让你这个老伯当大堂经理当一世人生?你到了‘张家食堂’,以后人事就跟着‘张家食堂’走!难道你以为‘张家食堂’就只会做暨阳市的生意?肯定会做大做出去的!” “啊?真的假的?” “人家小颗的嫁妆,就是‘金桑叶仓储’的股份,还有原先股东的人际关系。你当就嫁了个人过来?” 见大儿子还是拎不清,教书匠的耐心让张气定喝了一口浓茶之后,才仔细地跟儿女们全面分析。 大儿媳见状,赶紧递上一支烟然后点上,然后笑着道:“爸爸,您不要见气,正恩是个老实人,脑子一根筋。你就仔细跟他讲讲。” “嗯。” 点点头,叼着烟的张气定整理了一下要说的话之后,看着小辈们说道,“首先这个‘金桑叶仓储’本身就是一门生意,我们暨阳市是小地方,可是地理条件好,仓储放在长江边上,周围做生意需要冷库的,都可以来租。那个冷库我也看过了,能入库四五千吨,就算利用率不足一半,也不会亏。” “其次‘金桑叶’的股东,尤其是小颗的娘家人,在河北北道吃了亏,很多国际贸易上的合作都断了,在暨阳市这边的小生意,本来就是打发给小颗老家东桑家庄的。这些生意,是从南美洲的阿根廷、智利盘牛羊肉,那边大地主大庄园主,小颗的娘家人没有门路,但是小地主和小公司,还是有接触的。” “四五千吨的冷库,本来也不适合做大客户的生意,跟南美洲的小地主往来,那就绰绰有余。” “那么你们想,小象佬现在手上已经有了冷库,跟小颗娘家人的关系也不差,这个生意,会不要吗?退一步讲,从南美洲批发牛羊肉过来,卖到大城市的贸易商手里,也是有得赚。” “再退一步,小象佬不做外人生意,他直接给‘十字坡’还有‘张家食堂’内部供货,这总没问题吧?” “到了这个级别,生意百分之一百是千万数目的。” “那么你现在去‘张家食堂’做个大堂经理,朝后做店长,再往上做部门经理、主管,小象佬就有理由说请自家人帮忙,外人也开不了口。” “我说的这个外人,是大行还有二行,我们是三行的,好处先让三行拿。太平年生,管它八只脚的念书人家还是读书种子,跟着小象佬混,绝对没错。” 几个晚辈听着自家老头子这么一分析,思路顿时清晰起来,真要是按照自家老头子的判断,那张大象不算别的,就是只算“张家食堂”,起飞也是未来两年三年的事情。 不会太漫长的。 而张气定还没有提到那些工厂以及租下来的农田呢,这些都是一环扣一环的产业,可真要说进入其中做个干部,还不是得有正当的资历、身份乃至理由? 张正恩和老弟张正义对视一眼,便知道这是自家老子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搭顺风车不是耻辱,但是要上车顺当还稳稳到站,那还是得知道车什么时候来,又在哪里上车。 ------------ 033 小食车间 “老板,我估计再试个两三批次就差不多了,可以在‘十字坡’和‘张家食堂’都以新菜品的形式来做调研。当然街头反馈也可以试着做一做。” “这两天周围几个村我找个借口送温暖,送一些免费菜品,然后定一下味道。” 在测试大型高压锅的时候,张大象专门从“滨湖轻工”请来的菜品开发工程师关箸,给他提出了一点建议。 都是以前的一些经验,关箸在“滨湖轻工”虽然混到了副教授,但其实长期搞一些外快,除开常规食品餐饮行业的企业委托之外,还有一些大型单位的食堂改造。 一年大概有个两万多的进账,跳出去下海或者去企业上班的机会也不是没有,给的待遇是一年五万,吸引力那就不大了。 现在跑来张大象这里,一来关箸的舅爷爷是张市村的,二来张大象给他一年八万块,还配了一辆还算不错的两厢车代步。 其余杂七杂八的包吃包住都是基本操作,还有一个里程碑承诺就是满一年之后,看效益来决定要不要给关箸老家市区配一套房子。 这会儿关箸也有房子,不过很小,还是他父亲的老婚房,也就一室一厅加一个厨房,没有厕所。 张大象来招揽他基本没用多大劲,三两下就让他自己拖家带口来报到。 如今他老婆被介绍到二化厂打印室做临时工,小孩则是转校到了北门小学,中午吃饭就在“张家食堂”,晚上要是关箸老婆不愿意做饭,带着孩子直接在“张家食堂”继续吃也没问题。 所以关箸在工业化生产菜品这件事情上,还是相当认真的,毕竟他老婆孩子也跟着吃呢。 关箸跟张大象在技术开发上合作得非常愉快,主要是关箸需要用到的设备,张大象自己就能出图纸,只要没有罕见的异形件,就是车工钳工外加电工那点活儿。 有手就行。 “如果这里加个清洗槽,然后直接用吊篮的形式,吊装到煮锅,会不会更好一点?” “是要做牛肉类的还是什么?” “坚果呢?” “坚果肯定可以啊,是要做什么品类的?” “传统炒货整体来说不耐潮,我打算用汀江那边做盐水花生的方法来做瓜子。现在‘十字坡’的堆场有不少淮北道的货,我想正好利用起来,做个坚果类食品加工厂。” “噢……老板是说汀江那边先煮后晒的咸干花生。这个方法确实可以,而且入味,除了口感比炒货差一点,脱水比炒货要容易。” 汀江沿岸几个县的咸干花生都很有名,在江南东道也小有名气,只是出了江南东道就比较一般。 论旅途、居家等等需要打发时间的场景,最有销量的还是瓜子。 炒货当属第一,尤其是刚炒好的,那就是第一等,哪怕板栗也是如此。 汀江咸干花生的做法,口感、香味上,没办法跟刚炒好的炒货比,但是,就是这个但是,炒货还潮很快,汀江咸干花生这种做法,那就耐造许多。 这也跟地理环境有关,江南东道的最南端,是典型的东南丘陵,八山一水一分田都是往好了夸,地理上完全就是兵家不争之地,每年还要应对台风季。 再加上常年的湿度较高,炒货不流行是没办法的事情,于是祖先们就开动脑筋,想出了各种办法,为的就是能多储存一些吃的就多储存一些。 主粮也好,杂粮也罢,能存放久一些就行。 放在商品经济不算发达的阶段,这种手艺一没有人员物资流动上的扩散渠道,二没有抢占市场的绝对工艺优势,再加上也没有资本介入推动,所以只能在汀江两岸自产自销,能卖到江南西道去就不错了。 可是汀江的地理劣势,转换到扬子江,那就是天差地别。 哪怕暨阳市属于小城中的小城,也能吃上地理优势的红利,张大象现在只可惜自己手上本钱还是太少,有个三四千万,那就能直接从安东道采购东北葵花籽。 国内大规模现代化种植,除开主粮和制糖,基本上都是北方科技水平要高于南方。 其中安东道和安西道这两个大地区又更加突出一些,在收购价上,因为出货量大的同时还能保证按时集中交付,所以价格可以比淮南道淮北道都便宜得多。 张大象要是本钱足够,成本不会特别高,再加上“十字坡”这里登记的东北大货车司机数量也有三四十位了,总有一两个愿意跑两千多公里的。 可惜现在还做不得这样的生意,只能先等等。 “我们先试着调一个咸干花生、瓜子的口味出来,日产量有个两三百斤就差不多了。” “这个产量是做免费小食?” “关工你觉得有没有搞头?” “有。” 关箸点点头,他人偏瘦,常年一副黑框眼镜,胡子拉碴显得人更老,很有老学究的气质。 但实际上今年也就四十来岁,混个正教授的心思也早就没了,忙着搞各种外快的过程中,也挺消磨人的。 这会儿跟张大象商量方案的时候,倒是又意气风发起来:“我有个师弟是汀州杂罗县人,他做过一阵子地方特产小吃的研究,我直接让他说几个方子过来。” “一个方子给五百块钱。” “再加两条烟吧,到时候他放假让他过来玩一玩。” “现在不还是暑假吗?他没放假?” “他现在不做这一行了,坐办公室写材料,收集地方传统小吃之类的,然后写报告存档。” “那到时候看看人怎么样,要是人品过得去,现在还过得不如意,就拉他过来入伙儿。” “……” 关箸身躯一震,寻思着什么叫“入伙儿”? 不过有了大概思路之后,第一个正式且有完整生产工艺流程的食品生产车间,也算是搭建了起来。 并没有什么自动化或者半自动化的设备,基本还是人力为主。 因为这就是个“十字坡”和“张家食堂”坚果类小食生产车间,各种大锅和吊篮,再加清洗池、传送带、风干箱,就是打包间。 为数不多的高科技零部件,估摸着就是盐度计和温度计,再加一个电子计时器。 放开了往外批发的能力还没有,不过给“十字坡”和“张家食堂”的客人尝尝鲜还是够的。 只是让张大象有些始料未及的是,他还没打算推销瓜子花生呢,有个老家华亭市的大货车司机,打算从张大象这里批发个几百斤拉回华亭试试水。 这位老司机说了,象十二家的咸瓜子是真不错,好味道。 ------------ 034 怎么没想到 “掌柜的,你这是做啥机器呢?” 嗑瓜子的桑玉颗见张大象围着一台不算大的设备在调试什么,于是上去一遍围观一边问。 “这是用来碎核桃的,我调一下击锤,试一试山核桃的效果。” 装料口连接下料槽,槽宽就是物料加工口径,只要提前筛选好要加工的坚果规格,就不用担心下料槽被堵塞。 算是一种通行于个体户和小厂的锤式碎壳机,成本比花生碎壳机要便宜的多。 不过花生碎壳机单日加工量大,倒也是一分钱一分货。 调试击锤就是为了做好标准挡位,方便后续生产机器时直接标定,当然张大象做机器也不是为了往外卖,有没有铭牌无所叼谓。 每一次调试都做好记录,手头的数据就可以当“商业机密”了。 兴许核桃仁完整率就差那么十几二十牛的力。 桑玉颗看得津津有味,她可喜欢看自家汉子认认真真的模样,真俊呐。 “回头再做个葵花籽的粉碎机,这就齐活了。” “是瓜子仁儿么?” “对,以后一些菜式的瓜子仁用量也挺高。还有像米花糖这种零嘴儿,多撒芝麻和瓜子,也能多卖几分钱的。” “能赚钱吗?” “能是能,赚的不多。咱们现在就两个铺面一个作坊,撑死了还有些菜园子,要想赚大钱,还得等明年。” “我还说回头在安边县种葵花呢。” “两三百亩地没啥用,起码五千亩以上,才有利润,也是辛苦钱。暂时咱们自己没必要。” “我让大姨夫承包去,成么?” 说话间,桑玉颗将没吃完的半把瓜子揣兜里,然后将肩头的毛巾递给张大象擦汗,等张大象擦完汗,一大壶的凉茶又递了过去。 张大象一口气喝了大半壶,长吁一口气,拎着茶壶进到办公室,就感觉凉爽无比。 空调开的并不低,坐下来还有电风扇吹着,桑玉颗从冰箱里捧着半个西瓜,又从围裙兜里摸出一把不锈钢勺,往西瓜上一插,放在张大象面前之后,又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掌柜的,我大姨夫之前偷偷给我塞了三千块钱,瞒着我大姨给的,我大姨到现在都不知道。” “噢?有这事儿?” “嗯。他这会儿在幽州的工地上打灰浆呢,听我妈说特别辛苦。我就想着要是做瓜子花生的生意,那不如让大姨夫种地去,以后也能帮衬上。” “那这样吧,也是巧了。” 张大象挖了一大勺西瓜在嘴里,往外吐西瓜子的时候,摸了一张纸给桑玉颗看,“玉姐你自个儿看看。” “我看看……” 初中毕业的桑玉颗至少是识字的,看了一会儿愣神道,“是华亭跑运输的师傅想要做花生批发?” “本来我这里量非常一般,主要是供应给‘十字坡’和‘张家食堂’,但你刚才说了你大姨夫的事儿,那咱们事情记在心里。帮一把也是顺手的事儿,不过种地呢,还是先不要了,做个二道贩子就行。” 大规模种地的风险太高,几千亩的规模,前几年投入几百万都是死的,资金都是大进大出,而且还有周期性,对于小门小户这种抗风险能力不高的,那还是不要考虑。 做二道贩子也有风险,但就是个倒买倒卖,整体来说就是勤快点、有销路,那就有了财路。 “我都听掌柜的。” “不过玉姐,你最好想办法自己跟大姨夫讲,不要让你大姨传话。” “我跟我表姐说,让她跟大姨夫提一下。” “成不成咱们也就这么一提,不多劝。” “哎,我听掌柜的。” 桑玉颗顿时面上含笑,心中暗爽,她其实知道自己大姨在老家瞎传,可听着是真过瘾真痛快,尤其是现在桑家简直都要给她立牌坊了。 虽说不是桑家老宅,只是东桑家庄那边热闹,不过嘛,她现在回东桑家庄,那真是堪比中了状元回乡。 “说起来,表姐说今儿个到,她会不会上错了车?” “那不至于,平江的火车站还是挺靠谱的,没那么乱。” 本来说是开车去接桑玉颗的表姐,但桑玉颗的表姐说要先去看平江的大学同学,于是就没约定具体什么时候过来。 不过李招娣倒是带着李盼娣和李想娣两个妹妹,一起去平江玩一玩,顺便跟女儿王玉露在平江火车站边上的长途汽车站碰头。 张大象对她们去平江看园林并不意外,他好奇的是王玉露的大学同学,毕竟一个平江人,跑到千里之外的河东道读晋都师范大学,这非常的不可思议。 通常对于一个平江人来讲,从平江到暨阳市这几十公里路,就算是长途旅行,就算是出远门。 别说跑到河东道,就是跑到隔壁淮南道,那也是大多数人的一辈子。 太神奇了,跑那么远读个师范。 当然张大象也就心里觉得好奇,打听是绝对不会打听的。 又忙了一天,跟桑玉颗商量好了先屯点儿瓜子花生,本来没打算做华亭那边批发生意的张大象,之后就打了个电话给老家华亭的大货车司机。 两边约定好九月五号见个面,那天正好有一车货过路暨阳市去中吴的滨江地带。 “象十二,那你要不要弄个牌子出来?总不能就叫咸干花生吧?” “许老板,牌子我已经弄好了,就今早的事情。” “叫啥?” “长生果。” “长生果?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的大货车司机老徐闻言顿时大笑,原因就在于花生这种东西,在江南东道的沿江地区,其实就有“长生果”的地方别称。 老徐是真没想到张大象这个后生家,居然直接注册“长生果”三个字,完全想不到,因为太熟悉不过,平时就这么叫的,谁曾想还有这名堂。 不过老徐转念一想,又激动得拍大腿:老子怎么没想到呢?! 设计好商标,给桑玉颗看过之后,张大象就去本地的包装印刷厂定制各种型号的包装。 第一批几百斤花生装袋之后,村里人也过来看看热闹,因为听说“三行里张象”弄了个牌子货出来,一看是“长生果”,顿时面面相觑,但听了注册品牌的门道解释之后,来的人一多半也跟老徐一样。 先拍大腿,然后感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 035 订婚宴前 办订婚酒也有一些啰嗦事情,比如衣服啥的,比如喜宴地点,比如回礼,正儿八经的流程都得走。 正经老婆都这样。 “玉姐,你是不是瘦了?” “好像是瘦了点儿啊。” “那得抓紧时间补回来。” “啊?苗条点儿不好吗?” “你懂个屁,模特儿那种身材也就第一眼瞧着不错,上手跟摸羊蝎子、酱脊骨没区别。玉姐,你这种肉肉的,才是极品的身材,说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哈哈。” 一听自家汉子这么说,桑玉颗顿时兴奋,凑张大象身边小小地撒了个娇。 什么狗屁细枝结硕果,净扯淡。 摸着没有手感,那都不叫腰;倘若是抽了两根肋骨的,那就更没有摸的必要,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搓面剂子。 “嗳,掌柜的,听说平江的大商场,能定制胸罩?我想定制个合身的,要不然自己做的兜子不顶用。” “那种塞钢圈的是得量好了底圈再做罩杯……” 张大象点点头,倒是忘了每天胸前挂着几瓶矿泉水也确实是个负担,只不过暨阳市这里定制成衣的师傅不少,但精通女性内衣的是完全没有。 周围有这方面研究的,的确是在平江,当然其实不去平江也行,长江对岸的崇川市就有,只不过也没产业化,就是做一点低端代工。 崇川市目前这方面的拳头产品是出口到日韩的“垫诈系列”,尤其是日本,什么罩杯都是虚标一号,所以很多风俗店的F,其实就是“E+垫诈”。 “等九月份开学之后‘张家食堂’稳定运营了,我去一趟崇川市,有个远房表姐在崇川纺织学院做女性服饰研究,可以让她帮忙定制一批,省得你以后自己给自己做奶兜子。” “奶兜子……哈哈。” 桑玉颗顿时又气又笑,似嗔似怒地在张大象胳膊上拍了一下。 今天除了桑玉颗要试衣服,张大象本人也要,一身西装穿上之后,就确实有点那种时刻准备洗白上岸的感觉了。 要不是头发太短,张大象还寻思着整个中分头。 长期户外作业的结果就是皮肤黝黑,戴上墨镜之后更是没有半点青少年的气息,当然身旁的桑玉颗因为天生一张国泰民安脸,少女感也是寥寥无几,乍一看就是穿上红色喜服的观世音。 两人的气质凑一块儿,和谐中透着无数诡异,连老头子张气恢都觉得是不是应该再算上一卦。 然后老头子就被老大哥张气定给轰走了。 “小象佬,你大阿公的首长,啥时候到?” 捧着茶杯的张气定着急的就是这个,因为来了上档次的角色,张气定身为一个退休校长,那肯定是把能叫来的本地大咖都叫来了。 消息其实传到了各个衙门,正常情况是专业对口的衙门过来慰问一下。 烈士之后嘛,理应如此。 但事情还是超出了张气定的预估,主要是他没想到张气恒原先部队的那位,级别太高,而且退休了还活着,所以派出来的生活秘书也不简单。 级别超出理解范围,对张市村来说无所叼谓,但对暨阳市完全不一样。 得有表示。 于是本来安排在乡下搓一顿,最后地点放在了市区的一家星级酒店,以前有啥功能,张家的人只是知道,但跟张家没啥关系。 毕竟酒店里面为数不多跟张家有关系的,除了门童和保洁阿姨,大概就是厨房专门洗菜的。 酒店其余部门的人,张家没有认识的。 婆罗门和刹帝利多少还是有区别。 这光景张气定不担心衙门里有没有人过来凑热闹,他就担心把张气恒的那点香火情给恶心坏了。 不过他并不知道小老弟的孙子根本不在乎,有香火情最好,没有也不少一块肉,都是些锦上添花的物事。 “阿公放心,人已经到了,不过被市里的人接过去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 张气定想笑笑不出,见张大象如此淡定,也就不再追问。 不管怎么讲,有条路子最好,没有的话……有这返祖贤孙在,倒也不差一个人情。 自家这边做好应有的礼节就行。 其实张大象打算在“十字坡”或者“张家食堂”摆一桌的,奈何现在确实需要排面,不仅要让外面三教九流知道他这儿有门路,对内还得镇压大行和二行那些穿上长衫在六曹任事的。 要不然从张市村身上可持续薅羊毛的行径,内部阻力远大于外部阻力。 目前张大象基本上算是让三行都跟他走,年底前后,就得让大行和二行那些没有穿上长衫的,都跟他们这些打赤脚的一起混。 家里就一个老头子算读书有道并且混出名堂的,奈何帮衬余地不大,一个二化厂干了这么多年,还炸死了好几个自家子侄,性价比低得令人发指。 换作张大象,管你妈的二化厂什么来头,想办法变成“张氏化工”才是正经。 老头子还是太有追求。 晚上桑玉颗跟张大象一起去暨阳市长途汽车站接了人,除了“招娣四姐妹”之外,还有四姐妹被爹妈献祭招来的老弟李根生。 李根生这会儿也已经结婚,所以把老婆也带上了一起南下,权当旅旅游。 一路上可算是玩爽了,以前没坐过飞机,这回坐了;以前没看过园林建筑群,这回也看了;以前没玩过江南古镇,这回也玩了。 买了一堆“景区特产”,尽兴之后才提前一天到暨阳市。 因为人多,张大象直接开了一辆中巴车过来,平时这车也是做旅游生意的,有个叔叔在市里的旅行社携车入股,在张大象之前,还没有人可以从他手里借到这辆中巴车。 这次张大象没开口,他听说侄儿新妇的娘家来的人不少,就提前跟祠堂打了招呼,说开学前反正没啥生意,索性车子先放在乡下,让张大象要用的时候就用。 祠堂里的老头儿们都说转了性子,心里门儿清什么缘由,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回张市村的路上,李根生打量街景之余,也顺道问了桑玉颗一个比较严肃的事情:“颗颗,你桑家那边……是谁过来?” 开车的张大象从后视镜中瞄了一眼这个妻舅,暗道这个四姐妹招来的弟弟,还是有点儿东西的。 ------------ 036 母女夜谈 安排桑玉颗的娘家人住下之后,李来娣和女儿也关起门来商量事情,从前半夜聊到后半夜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正如桑玉颗舅舅李根生提到的问题,桑家谁来其实到现在还没定。 之前李来娣因为方寸大乱,连带着女儿一起死的心思都有了,那要说对夫家这里有啥指望,那纯粹是扯淡。 可现在已经缓了过来,李来娣也想着是不是让桑家来个男人撑撑场面,总不能是让桑守义这个远房族叔来坐主位吧? 那像什么话。 “妈,照我说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之前都商量好的,就你一个人。象哥儿是个敞亮人,他心里跟明镜一样,那些花里胡哨、装腔作势的把戏,在他那边作弄个什么?我就跟他好好过日子,别的都不管。” “这不是觉着会让人觉得丢份嘛……” 李来娣是个没主意的,被小弟提了一嘴,就起了心思。 人是社会动物,面子问题连圣人都未必绕得过去,何况她这样的。 “能丢什么份呢。” 握着母亲的手,桑玉颗坐在床边,看着李来娣的眼睛说道,“妈,要照着法律来讲,将来象哥儿再找上一个,那算什么?难不成舅舅说一句‘桑玉颗,你男人怎么又找了一个娘们儿’,妈你就要劝着我跟象哥儿离了分了?” “那不成!” “这不就是了么。妈,咱们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您难道忘了,之前那些个债主是什么嘴脸,而象哥儿做主之后,他们又是什么模样?嫂子前嫂子后的,哪里有半点不敬?外面那些人,看象哥儿不会看他吃穿,他人往那里一戳,就是脚底生根的汉子。可咱们呢?” 桑玉颗一声反问,握住母亲的手紧了紧,“咱们只有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外面的那些人,才会赏脸。他们根本不在意咱们两个的脸面,都是给象哥儿面子。这个家里,象哥儿就是天,有他在,谁嚼舌根……掌嘴!” “……” 被女儿一番话镇住的李来娣这下心里也有了主意,她本来是没主意的,从小就是听从安排,现在陡然生活中缓了一口气,也稍稍起了在姊妹兄弟间挣点儿面子的想法。 时下女儿讲的道理极为透彻,她也顿觉以前对爹娘言听计从确实有些愚昧,护着唯一的弟弟跟护着自己生的儿子一样,似乎也有些不妥。 “你舅舅也是好心提醒……” 李来娣还是怕女儿心生芥蒂,所以提了一嘴。 “妈,我是跟象哥儿过日子,他将来是要‘一房十二祧’的,等他找了十一个婆姨之后,还继续去外面找,那时候,才是对不起我。” “……” 听着这荒唐又离谱的大实话,李来娣喟然一叹,搂着女儿道,“还是妈没用,对不起你。” “咱们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以后老家咱们就少回,除非有正事儿。象哥儿也跟我说了,回头就在‘张家食堂’附近买套房子,你想上班,就住那儿近一点;不想上班了,就来乡下南行头的楼房住。咱们以后过得自由点,不要去琢磨那些鸡毛蒜皮的算计。” “我这姑爷,什么都好。要是姑爷的亲爷爷不那么喜欢异想天开就好了,我就没听说哪儿有什么‘一房十二祧’的……” “妈,天下的便宜,咱们占不尽的。” 桑玉颗摇摇头,看着母亲那不甘的眼神,大方地笑道,“您想想看,要不是这‘一房十二祧’,轮得上您闺女嫁到象哥儿屋里吗?怕不是连给他暖一晚上被窝的资格都没有。” “那我闺女还是讨人喜的,这张家谁不说好?” 聊起这个,李来娣是真得意,因为张家那些老太太们,也都对桑玉颗十分满意。 而对于以泥腿子为主的张家三行来讲,桑玉颗这种能持家的,就是典型贤妻。 其余文化高低、高矮胖瘦、美丑与否……其实几代人都不咋在意。 男的自己不成器,指望女人带着飞黄腾达吗? 这也是为什么老头子张气恢不甘心的地方,他是真希望桑玉颗是他的孙儿媳,而不是老哥张气恒的。 肠子都悔青了的那种不甘心。 “妈,别人是夸是骂,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着。可你以后,千万别仗着象哥儿对我好,就端着架子。您或许想着,象哥儿也不是个读了大学的,之前大姨在姥爷家的得意,您以前往心里去,以后就不要了。” “我才没往心里去,不就是露露读了个大学嘛,有什么啊。” “妈,您闺女读不了大学,是您闺女没这个脑子。可象哥儿不读大学,那是他不想,不是一回事儿。大姨要是说我的文化水平配得上象哥儿,您不要当真,别真觉得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这我懂,放心。” 此时脑子里也有方寸的李来娣并不迷糊,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我早前就打听过姑爷在学校里的事情,好家伙,我还以为姑爷人高马大的……寻思着读书就差点儿意思呢。合着比张淼那小子成绩还要好,祠堂那个……就那个老定叔,他还是这儿二中的校长呢,提起这事儿就骂娘,可难听了,骂的就是姑爷的亲爷爷。” “……” “嗳,要不以后让姑爷再上个大学?” “大学里头可是好姑娘一抓一大把,我才不傻呢。” “也是哈……妈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可不能真让姑爷来了兴致去上大学。” 对于张大象这个姑爷,李来娣是真挑不出有什么毛病,能文能武,长相十分英俊,拍电影也一准儿是正面人物。 要不是姑爷的爷爷想法太过古怪,简直是完美。 都是糟老头儿的念想太邪门。 一房十二祧…… 怎么想出来的呢? 娘儿俩就这么聊到后半夜,等到天光亮出现鱼肚白的时候,这才抓紧时间补了个觉。 因为今天是订婚酒,“十字坡”那边自然也就不用去帮忙,索性很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张大象过来见她还在睡,也就没叫醒她,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才让桑玉颗直接在车上换了身衣裳。 这操作看得桑玉颗外婆家的人目瞪口呆,也就李来娣一个人得意的笑,连道平时姑爷就是这样的…… ------------ 037 李二丫头先享福 “二姐,咋说的?桑家谁过来?” 去酒店的路上,李根生又问起了李来娣这个,不过跟昨天不同,今天李来娣心态上有了个较大的转变。 她想着我现在又不用怕外面有人催债上门,也不用回老家伺候这个伺候那个,那我为什么要去瞎琢磨呢? 反正我以前都不拿主意,以后照旧。 在家靠父母,出嫁靠男人,现在都靠不上,那就靠闺女。 “嗐,谁管桑家来不来人,爱来不来。我现在就盼着明年赶紧完婚,然后抽空把江南东道那些山啊水啊都逛一圈。颗颗可是跟我说了,武夷山有个什么地儿,一晚上得好几千,我就想着能住上一回,那什么都值了。” “啊……这?意思这边让怎么办婚礼,二姐您就让?” “不然呢?我什么家庭,人家什么家庭,我还要吃饱了撑的去拿捏新姑爷?总不能还要摆一下丈母娘的威风吧?” “……” 听李来娣这么一说,李根生直接无语,而大姐李招娣坐后头就嚷嚷起来:“来娣说得对,没必要整那些有的没的。颗颗这嫁的多好啊,人家象哥儿听说颗颗大一岁,直接打了一只大金鸡。说是‘女大一,抱金鸡’,多爽快。” 和李招娣只会“啊对对对”不同,李盼娣和李想娣都觉得是不是多少有点儿矮人一头。 可李来娣才不管那么多,她就知道不久之前债主上门差点儿把自己逼死,现在债主见了她隔着老远就喊嫂子,说是点头哈腰那也不至于,客客气气那是不带一点虚的。 在一辆豪华“水车”中,桑玉颗跟王玉露坐一块儿聊着天,还顺便嚼了个口香糖,本来聊的挺好,结果桑玉颗提到张大象还有“一房十二祧”这一出的时候,王玉露直接口香糖咽了下去。 “啥?那不是他还要找十一个老婆?” “嗯。” “这怎么行啊!” “不行也得行,我这辈子就指着他了。” “那算个什么事儿啊,要不要论大小?” “什么论大小,以后都是妯娌,不是姐妹。我是大房长孙媳,象哥儿亲爷爷是老九,以后要是有九房长孙媳,跟我论妯娌,进门喊我一声嫂子。” “啊?!” 上了大学的王玉露感觉自己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不还是共事一夫吗? “姐,你有所不知,我这还是捡着大便宜的。我这一房好处多着呢,等过个几年,我生的孩子长大一点,你就知道了。” “……” 关于张气恒的荫庇,连张家内部都没有预料到强度,“之”字辈的几个老太公,也就想着以后混点儿逢年过节的慰问品。 结果谁曾想张气恒的首长很给力,把市里的人都整不会了。 今天过来的人算得上低调,但等人走了之后,至少三块牌匾会敲锣打鼓送上门,要不要加个更大的牌坊那再说,反正现在有资格接住牌匾的,整个张家一共就俩人。 一个张大象,另外一个就是桑玉颗。 以后生了孩子,那就再加一个。 别人碰都没办法碰,老头子张气恢这个亲兄弟也只能干瞪眼,更遑论大行二行那些堂兄弟,连闻闻味儿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这些王玉露肯定是不知道的,她就知道原来表妹小小年纪嫁人,原来并不是那么见得了光。 她心里想着之后要不要跟二姨谈一谈,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没资格去掺和二姨家的事情,尤其是二姨夫这走得太突然,一家子差点儿就这么散了。 只是等到了订婚宴所在的酒店,她又觉得不简单。 因为排场不对劲。 各种前来恭喜捧场的人,那穿着和气质,就不像是张家那一大堆乡土气息浓烈的,衙门里的气场,相当的独特。 王玉露稍稍瞄了两眼,数了二三十个之后,便不再数了。 至于说这些人互相之间还打招呼握手,那更说明是借着表妹和表妹夫的订婚宴一起接触接触、交流交流。 这场订婚宴,简直就像是一个互通有无的平台。 不仅仅是暨阳市本地的名流,王玉露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些官车,那牌照怕不是江南东道的。 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场订婚宴而已,居然还有电视台的主持人来主持,有个本地电视台“台花”的助理,还抱怨今天被大电视台的抢了风头。 等进入酒店内部,看到居然是大厅摆宴,而不是包间,这让李家的人也顿时反应过来……有点儿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不对劲! 李来娣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聪明过,她不拿主意是真做对了! 这姑爷比她想象的还要完美。 金龟婿中的金龟婿。 “来娣,我咋觉得这排场……有点儿太大了呢?” 坐李来娣一旁的李招娣也是被吓到了,之前她还咋咋呼呼,这会儿缩着脑袋唯恐被人打量。 远远地就看到张家的一群老头儿在那里跟官面人物说着话,而且一看就是当官的在那里恭贺、慰问,然后老头儿们跟着应和。 气氛相当融洽,不过还是有核心人物的,除了张大象之外,就是一个穿着军装模样周正的人,跟张家的人一一敬礼握手之后,就显得很低调。 但也就看上去低调,傻子都看得出来此人来头不小,衙门中人的眼光就没从他身上挪开多少过。 “我也不清楚啊,姑爷就说颗颗那老太爷是烈士,别的也没讲。我跟你们一样,也是才知道会有这场面。” 李来娣没骗人,她这会儿心里爽归爽,慌也是慌,好在不用让她说什么讲什么,都是姑爷在那里应酬张罗,等到“江南东道卫视”的主持人登台开口“各位来宾……”,李来娣是彻底不再思考,就坐女方这一桌吆喝着娘家人赶紧吃。 闺女说得一点都对,别想那么多,有事儿姑爷顶着,他个儿高,他块儿大。 而李来娣的娘家人也是从未想过她如此有范儿,是真沉得住气啊。 老李家怕是李二丫头先享福。 ------------ 038 瞎琢磨 订婚宴搞得跟大联欢一样,什么唱歌跳舞的都冒了出来,还有一些是江南东道的小歌星唱了几首喜庆的歌曲,看得老李家的人一愣一愣的。 不过张家这边倒是一副无所叼谓的模样,对明星不明星的也不感兴趣,该吃吃该喝喝,然后就是等着拿打包盒。 跟有些地方不一样,暨阳市这里吃席,都是宾客想打包啥就打包啥,只要不是上桌就清空。 一般来说都是带一些螃蟹之类回家,要不就是家里养了鸡鸭猪狗,顺手带一份省得自己倒腾饲料。 人吃啥,家禽家畜也就吃啥。 但有一点连李招娣都看了出来,张家的人似乎对那群当官的压根就不在乎,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互相不冒犯。 当然有人过来敬酒,也是起身回一个。 点到为止。 老头子们更加肆无忌惮,甩开腮帮子就是吃,到岁数了可不敢天天大鱼大肉,身体吃不消,所以赶上个好时候,难得放肆一下,也是合理。 再加上是张大象第一个头婚,那更加要吃个尽兴。 几个“气”字辈的老头儿互相吹牛逼,然后再听“之”字辈的吹远古牛逼,接着就是“正”字辈的老中青开始吹自己的牛逼。 总之不吹牛逼是不行的,必须吹。 什么哪个衙门的见了我屁也不敢放,什么谁谁谁做多大生意隔着马路先打招呼……当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大”字辈的没有几个敢吹牛逼,没办法,容易被大象一脚踩死。 毕竟大象是陆地霸主,犀牛来了也是一个大逼兜。 跟张气恒老部队的人也就抿了一口酒,别的交流互动一概全无,倒是有两个搞部队精神文明建设的记者,稍稍地拽了两句卵用没有的“假大空”。 张大象就负责“对对对”,剩下的全看他们发挥。 各取所需嘛。 今天过后,张市村“三行里张气恒”的荫庇,就算是到账了。 市里已经做好了“功臣”“烈士”“英雄”三块牌匾,村里要不要弄成牌坊堵门,那也是后话。 散场之后,各路非富即贵的宾客一一道别,留下大几万的礼金,回礼是一人一袋喜糖。 喜糖总价值不超过三百块钱。 最后是几个老头子在酒店大门口一边抽烟一边跟张大象再合计合计。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 “结束了啊,不然呢。” 张大象摸出一包喜烟,给长辈们发了一圈,然后道,“老部队那个退休的,也是要点名声;我们呢,就是借一点他的势。实际情况是靠不住那边什么的,去求几十年没有人情往来的帮忙,跟在马路边上讨饭没区别。谁也不欠谁。” “以后就不会再过来了?” “过来做啥?吃满月酒?不用去计较那些靠不住的势力,接下来还是扎根暨阳市,把生意做起来。现在有了这个势头,一般人不会想要跟我们硬碰硬,省了不知道多少事情。” “入娘的,你就不能有点追求?前怕狼后怕虎的,怕啥硬碰硬?” “阿公你神通广大怎么连‘吴家滩’的地价也摆不平?说啥三万,结果三万五。难道跟‘吴家滩’那边两个村开打?现在能够狐假虎威,至少保税区那边就能稳定运营,不用担心有人偷偷地下绊子。” “……” 张气恢顿时嘴角抽搐,但一想到今天是大哥张气恒家里有人进门,他就算是气到嘴歪眼斜也要挺过来。 哼了一声,横到不行的老头儿不再说话。 “不要睬他,他到退休也就混到一个厂长,他懂只卵,晓得啥叫有权有势?” 全面梭哈张大象的张气定弹了弹烟灰,对弟兄几个说道,“小象佬的做法是对的,我们张家现在不要往别人身上靠,但也不能搞不拎清就跟吃皇粮的硬要打到底。时代变了,不到不可调解的地步,就现在这样,蛮好。” 之前还有老头儿异想天开,想着是不是吃上一碗部队后勤的饭,被张大象直接否决。 张大象不仅仅是否决了这些异想天开,所有想要攀扯别人牟利的想法,他都否决了。 在祠堂里其实大行和二行的人都想借机进步一下,换个衙门还是挪一挪屁股,那都是挺好的。 只不过,此事关节在张大象身上,他们的想法不作数。 张大象否了,固然有人阴阳怪气了两句,但张大象全当放屁,依然是牢牢把控着三行这边的节奏。 基本上三行这边三代人都认为跟着他吃现在的辛苦饭是没问题的,发一笔横财的念头,刚被大行和二行带起来,就被张大象强行压了下去。 这光景就是大家再巩固一下思路,算是老一辈帮忙统一思想,以后大行和二行那边,也打消攀高枝走平步青云路的念头。 “对了,那结婚就定在过年?” “我们家又不犯忌讳,怕啥。” “那个通讯员还会来吗?” “不会了。” 订婚酒过来就了不得了,重头戏是暨阳市这边发的牌匾,这些荣誉虽不至于说变成“免死金牌”,但以后对“张气恒曾孙”还是很有用处的。 到了结婚酒,那就彻底是张家自己的热闹,不会有位高权重的人再来讨一杯喜酒喝。 这些事情,也都是要跟祠堂里吹牛逼的老头儿们讲清楚,免得还心存什么念想,那就大可不必。 至于说桑玉颗的娘家那边……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把张家想成“皇亲国戚”都没问题,反正桑玉颗是嫁过来了,下半辈子回老家的日子,加起来未必能凑个一年半载。 不过,桑家那边还真是出了大动静,晚上在乡下的祠堂外又摆了几桌的时候,桑玉颗悄悄地给张大象说了个事儿。 “掌柜的,我家那边好像跟桑家大院儿闹翻了,在老宅请人做了见证,以后东桑家庄跟桑家老宅各论各的。” “闹翻了?” “对,还是为了钱的事情,之前集资就闹得厉害,后来桑家老宅那边好像不愿意捞老宅之外的,也不知道谁起了头,在安边县城南打了起来。现在东桑家庄从前九代开始算,跟老宅以后各论各的。” “闹这么大的吗?桑守义之前还说要指着桑家老宅拉一把东山再起,他手上也有百十来万吧,就这么跟桑家老宅这样的大户闹掰?” “听说就是大家伙儿把钱都收回来不少,所以现在底气很足。” “嗯?嗯?!!!” 一听桑玉颗这么说,张大象顿时惊到了,他隐隐约约觉得玉姐娘家百分百误会了点儿什么。 而且跟自己有关。 ------------ 039 姑爷真不赖 “他娘的早就看老庄那边不顺眼了,就差说‘你也配姓桑’,桑守诚那个狗日的,我呸,要钱的时候恨不得一家一家送礼,赔本了那是真往幽州城里钻啊。还有那个桑守信,也不是个东西!我艹他妈的,早知道在南墙根就给他狗日的来一下!” 在安边县东桑家庄内,早先有一棵老槐树的地方,是个“四方城”,其实就是千多年前的邬堡遗迹,也有守捉戍堡的唐朝地基,不过唐朝时期的地基从河北北道到河东道数不胜数,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名胜古迹。 有考古价值,但不多。 大多数都发展成了晋派大院儿,能藏兵藏粮外加防御外敌。 太平年月就发展成了自然村商量事情的地方,如今东桑家庄的男人刚干了一仗,有受伤的,但都没啥大事情,毕竟动手的另外一方,也姓桑。 即便分宗了,那也不是真要死里整。 就是皮肉之苦也是苦,梁子是肯定结下了。 “明年三道宗亲大会上,他娘的得让老庄那边吃点苦头。也让外面桑家人也知道知道,老庄那边干得是人事儿吗?凑钱时候人前人后,要平账了人五人六,还他妈脚底抹油!啐!” “反正咱们东庄也没亏到姥姥家,按照守义说的,守业家丫头那边能帮忙牵线搭桥,咱们不挣老庄吹的金山银海总行了吧?老子跑南方打工去!” “也都别嚷嚷了,守义,你给说道说道,这‘金桑叶’现在就算是让守业家的新姑爷盘了过去,是要做啥生意?能带东庄多少人?” “听说守业家的新姑爷是个能人,整了不少大买卖,手底下吃饭的伙计得有大几百。对了,守义,咱新姑爷不做犯法的事情吧?” 一脸懵的桑守义心中苦笑,他其实现在就想说一句话:噫~~他马勒戈壁的! 这帮自家人是真不听劝啊! 而且这帮人听人说话也真就是只听一半,还他妈跟风信了。 按理说桑家大院儿和东桑家庄不会打起来,东桑家庄这边人嘴里说的“老庄”,就是桑家老宅,以往主心骨就是老宅的文化人、体面人。 因为过去很多年,那都是老庄出主意,东庄就出力气。 旧时代老庄去周围县城盯上拾粪的营生,就是东庄帮着出人出力,平均三个月死俩人的程度,这才有了桑家老宅又一次的东山再起。 地方大户就是这样,只要没死绝,有个后那就是各种仰卧起坐,不管南方北方都大同小异,最多就是路子截然不同。 这次闹掰了,有张大象的缘故,但不是核心原因,算是个强心剂、壮胆药。 之前有个东庄的汉子嘴硬着说去南方打工,本质还是怕桑家老宅,不怕不行,谁叫桑家大院儿是有官的呢,而且几代都有。 桑守义脱手“金桑叶”的股份之后,第一时间不是赶紧把钱存好,而是回安边县装逼…… 以前他其实都在桑家老宅那边混,算是“老庄的人”,这次因为桑家管事儿的卖队友,死保自家嫡系的资产,他要是还跟舔狗一样上杆子去讨个没趣,那也委实太丢人现眼了一些。 于是揣着一包钞票,跑东庄打牌喝酒吹牛逼去了。 一个曾经当经理的人,还跟进出口贸易打交道,低级趣味如此浓烈,自然就吸引到了东庄这边想法比较简单的人。 东庄大多都是庄稼汉,进城也就是个“力巴”,但跟祥子一样坚信着吃够了苦就能翻身。 也不是没有优秀榜样,比如说桑守业,他要是不死,还真不是又一个祥子。 把梭哈玩成艺术的东庄人并不少,而老庄的人多少藏着点坏水,大概是从长三角学到了一些古典集资技术,又或者是去晋都取了经,总之是肯定会献祭一点儿东庄人的。 具体会献祭多少并不清楚,要看桑家的生意规模。 生意好了,那自然献祭的少,甚至不献祭;可要是生意遭受重挫,就像现在这样,那毫无疑问“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旁系桑家人,就是拿去止损的物件。 在商品经济还不发达的年月里,其实损失不会太大,而随着经济越来越好,这种损失是会放大的。 不过一般来说,大姓大户也不至于把路走得这么绝,直接跟小宗旁系说拜拜,尤其还是河东道这个地理上比较特殊的地区,自古以来就是靠着宗亲抱团才能抵御一波又一波的天灾人祸。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新社会的一切都是日新月异,资金和货物的流动堪比大江大河,也不会加速这种现象的出现。 大宗小宗能闹掰,那小宗的嫡亲庶出一样可以闹掰,再接着就是一个爹的兄弟也要快速分家…… 毕竟,在这个新时代中,对于有能耐的人来说,去哪儿闯荡都可成家。 桑家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再正常不过。 只是桑守义觉得自己踩到了大坑。 “大家伙儿也都放心,来娣嫂子之前打过电话,我也是从暨阳市回来的。守业哥的新姑爷,那家里绝对是正派人家。上头还有好些个成了烈士的爷爷辈,哎,就新姑爷的亲爷爷,还是暨阳市第二化工厂的老厂长呢,才退休。这第二化工厂,那来头可不小,很多年前暨阳市的第一家化纤生产线,就是他办下来的。你们想想,那可是化纤,得多少批文多少手续,人家能耐大着呐……” 无缘无故背上黑锅的桑守义只好吹着唠,顺便把李来娣夸大其词的地方再润色润色。 比如说“十字坡”的生意,本来就是个一年几十万的营生,桑守义那是一咬牙一跺脚,说是新姑爷打算搞个物流园,正好把现在的资源都整合起来。 东庄的人文化程度偏低,可不是没见识的,写写算算的活计,他们未必能干,可要是学个开车,学个装货发货……那不是祖传的手艺么。 无非以前赶大车,现在开大车呗。 至于说装货发货这事儿,有膀子力气不就行了? 妥! 这姑爷真不赖,是会量体裁衣的。 ------------ 040 女主内 其实有很大衣部分人是支持李四儿的,正如李四儿所说,难不成妾都是不好的? 没一会儿,便招呼我们进去。只见徐云华穿着一件月蓝色轻纱外套,两边手腕子上都紧紧地箍着玉镯,头上只松松绾了一个美人髻,连日不见,身量又圆润许多,面若凝脂,神态慈和,一看便是皇家王妃的气度。 金虎和毒龙王听见紫虎妖圣的话后都是一愣,然后金虎和毒龙王就知道紫虎妖圣又开始‘犯病’了,最近十几天紫虎妖圣总是问这个问题。 从火球之中窜出,形成了一股青黑色火焰与赤红色火焰交织的火焰风暴冲向了迎面而来的蓝色julong,砰然一声,两股力量碰撞。。。膨胀出一股强烈的力量,化作剧烈的飓风席卷整个战斗场。。。。。。 因为太爱彼此,段叙初用分开来救蔚惟一,而蔚惟一宁愿死,也不愿意放弃段叙初,他们两人谁都不愿意妥协,也就造成了这样的悖论。 想罢,一股强悍的气势也驾临在它身上,一丝精光从它眼里闪过。 “我知道你聪明,也有本事。不过出去了毕竟要吃些辛苦才能保得营生,我不想看你辛苦。”朱棣柔声说道。而我已经失去方向,沉迷在他正在苦心营造的港湾里看不清自己。真的吗?他真的要把我的过去洗的干干净净? “先别忙着谢。”念声抬手虚扶了一把索多图,“今儿晚上是事出突然,好些事儿也就因陋就简了。可是明儿个晚上……”念声把话说到了,后面的就不打算再交待什么了。 池北辙没有再说什么,跟蔚阑珊并肩离开,中途蔚阑珊去牵池北辙的手,池北辙顺势拽住蔚阑珊,强而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腰。 我没想到,我觉得离我越来越远的越龙城,会在这种时候跟我说出这么掏心窝的话,不由得一阵惊颤,原来浮浮沉沉这么久,一直没有离开的人,只有他。 众人一片哗然,轩辕暗道兰帝此举太毒。世俗武夫确实有专走速度路线者能达到瞬二十数剑,更甚者甚至可破四十,但那些本就是一代绝顶高手了。 卢云见她颓丧黯然,不由慌道:“伤到哪儿了?”胡媚儿低垂柳眉,摇头不语,过得许久,只见她自行止了泪水,容情变得十分僵硬。卢云正要再问,那胡媚儿竟已自行跳到了前座,轻提缰绳,一声娇叱,自行驾车前行。 眼见距三月初三越来越近,萧问只能一边修行一边暗念阿弥陀佛,入门测试时可千万别测他在器道上的短板。 兰帝闻言不免失望,莫非当真如逍遥黑心那混蛋所说一般,唯有付钱从他哪里购买一途? 时隔不知多少年,他再一次看到了天之痕,正是那无比宏伟、瑰丽、雄奇的天之痕照亮了他。 第二天一大早,开封府差役领着鸿胪寺的人来通知,午时三刻金殿觐见,一同的还有韩琦。 八道光弧已经到了萧问身前三尺处,萧问说什么都躲不过去!萧问先死,他就算死了也不是那么亏。 更何况,漆牙过去跟白昼门根本没有太密切的生意来往,根本不需也不会给它这个面子,顶多送上几句贺辞,若能遣人送些象征性的贺礼就已算难得了。 虽然连续好多天中午都没看到简易的人影,但陆无暇坚持每天都要来一遍。不过也正是因为每天都看不到,所以她还没进屋,就已经嘟起了嘴角。 毕竟简易横看竖看也不过就是入微境的修为,而乐大师虽然人比较让人讨厌,却实实在在是凝丹境的修为,简易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乐大师的对手。 看了看纠缠不休的白龙,还有那些不停阻止他从这个魔法阵中出来的凡人,天道愤怒了,而他的愤怒,便是灾难。 在场一听到这一条消息,顿时一个个都炸锅了,叶秋才是主角,他不来,这戏怎么唱? 而圣盔城的将领则是一皱眉,他有些不相信,毕竟,那处水潭不仅位于圣盔城之内,而且,还在山巅之上,沿路更是有着层层的守卫。 数天后,部分家族的族长终于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开始低声咒骂起来。火麒麟四人虽然修为较高,但在修心方面与人类修士相比显然差的不止一筹,只是四五日便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继续给我进攻!”维斯特霍夫离开了座位,走到了场边,大声的喊道。 “怎么?古城主莫非也打算与林某为敌?”目光冷冽的向古无风扫去,林天眉头皱起,心中涌现出暴虐的杀机。 安岚惊得脸都白了,慌忙下床,因她的动静,金雀也醒了过来,然后有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正要问她怎么睡这边了,却将开口时,就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于是也吓得从床上滚下去。 但是,她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想多说。她只知道,那些缥缈的,难以捉摸的感觉,对她来说都是真实的存在,可对旁人来说,却是虚幻的,和无法理解的。 “叶音竹,你真卑鄙。”罗兰愤怒的向叶音竹咆哮一句,转身就跑。在她认为,叶音竹就是在戏耍她。明明有着九级银龙,还来参加新生大赛,这本来就是一种不要脸的行为。 “在我们五城境内似乎没见过这样的人……”韩云德等人也已经赶过来了,他是五城的地头蛇,可也是不知道那个神秘人的来历。 景淮在背后默默的偷笑,心想陆笙妗听到陆晚晚的话之后应该不会再忍心离家出走,谁知道陆晚晚下一句说出来的话,气得他险些吐血。 大殿和院子隔了几百米,福庆喜等人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这边,玉柳不动声色的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 于是乎,裴仁便把太子李昊入狱后,曾经有人试图接近李昊的牢房,被其属下擒获并搜出浸有剧毒吹针的事说了出来。 江子辰简直要爆笑了,你把江十月当蠢货,那你可能才真是蠢货。 ------------ 041 做人要果断 这些本也没什么,叶柠是有准备的,公司那边也没做任何回应,似是不知道这些事一样。 “张主任,您看。这职场一闹,差点还掀桌子给你办公室添麻烦了。现在没事了,但也不保证接下来有什么事,您帮我看着些呗。”这是对张主任的。 老板娘也是个没遮拦的,张开嘴就将知道的不知道的一顿乱喷,糖妈是了解了个十足十。 要不是付麟留手,和他们亲卫们平时的体能训练,这名亲卫这个时候,不死也得重伤,老半天,这名亲卫才重新的站起身来。 那么一般人的第一反映就是,上郡有危险了,那么我会怎么办呢?我一定会加速行军,我一着急在判断上和斥候侦查上面就会疏忽。 果儿只好低头。就这样,二人趁着不注意,偷偷潜入一个不知名的园子里,等待时机。 但他的自信心却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这可要比身体上的伤害,要致命的多。 季长歌的目光却不在画像之上,飘到了外面,给门口的随从努力暗示。那随从看到季长歌的眼神,自然明白将军是想要做什么,却不紧不慢故意不为所动。 段无痕还从没见过萧何喝酒的样子,根本就不知道向萧何喝多酒是什么样子,看着萧何样子觉得挺可爱,竟然还继续灌酒。 说起来,这也是亡灵位面的一种生物。但它本身不是亡灵,而且感知很强大细腻,它能够感知到梅琳身上有亡灵气息,从而尼古拉斯推断梅琳身上有亡灵容器。 从他的掌心之内不停有鲜血在流出,他脸上神色肃穆,玄气在他掌心内爆发而出,同时缭绕在他周身的金色火焰,也在开始焚烧他的血液了。 贺亮则眼神一凝,隐隐感到一丝丝的不安,没有想道,王旭东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那青年人则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至于嫁妆,盛钰并不看重。不过今日一见宋家的陪嫁,连盛钰都惊了一惊。 她们二人各自有自己的院子。隔个三五天会见上一面,彼此也是客客气气的。他们如今不像夫妻,倒像对点头之交的邻居。 唐逍除掉了海鬼,在柳宋两家人心中,都把唐逍当成了真正的仙人一般,那种尊敬和崇拜,简直是五体投地。 津港市是北方的特大型城市,距离京城近,且有优良的深水大港,山河重工集团在那里制造出来的各类工程机械可以从津港市装船出口,非常的方便。 “如果大人不想卷入这场战争,完全可以先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葳丽说完,偷觎梅琳的表情……因为梅琳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学院的标志,应该是一位流浪巫师,她的建议也是出自好意。 正如郭培元观察到的那样,听到长谷佑都开出来的价码,崔永峰坐在那里稳如泰山,脸上连一点表情的波动都没有,似乎长谷佑都说的是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 他还是想不明白,听闻这个夜鬼曾经也是极强的强者,本事也无比的高明。 “好徒儿,现在无须行此大礼,等你随我上葛皂山也不迟。”全清子笑道。他又拉着白玉京问了一些道经上的问题,看来真的是见猎心喜。 “我们柳家的海图藏在日本圣岳,坂上樱子她也知道地方,大人您可以派人与她一起过去取来。”金银儿继续道。 白玉京微微一怔,随即答应了下来,虽然不知什么事,但毕竟刚才人家也有帮忙。而后他带着坂上樱子出了天元当铺,一出了当铺,坂上樱子连忙拱手相谢。 我点了三炷香插在白米饭上,摆在路口,拿出招魂铃和招魂符,开始招魂。 叶鸿枫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九重天藏于鞘中隐于袍内。他的面色已经恢复红润,体内伤势也几近痊愈。 这发生的一切都被许三生看在眼里,虽然他对诸葛墨雪很是担心,但是出于对戒灵的信任他还是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而是安静的躺在那里。 杨玄突发奇想,看李长风这家伙这股泡妞的劲头,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成功呢。 “这样吗?”弈机看向白轩离开的方向,白轩现在已经去追束凡烟了,能看见的只是他的背影。 王蜜也凑了过来,语气里面尽是八卦的味道,还拿着手机在苏林语的面前示意着像是一个帖子的东西。 别看时空城人才济济,真跟一个世界开战,康熙也能教时空城做人。 不到百万的亚特兰蒂斯人为什么能镇压20亿地球人,成为38号星球的主人? 下一秒,光束从天而降,在众人的操控下径直的落在了山丘之上的一座庭院之中。 神器的事己搞定,接下来便试试那‘分身术’有多厉害。毕竟是那老头的保命绝学。应该不懒吧。 洛寒心道蔺晨一定没少送东西,应该也拿了不少好处,不过这长孙锦倒有够奇葩的。 “难道方才那都是我的幻觉?可为何如此真实,我竟丝毫未觉异样?”他顿觉惊悚。 戈尔西斯,亚特兰蒂斯帝国的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乃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却不料,薛鈅冕下仅仅一口唾沫,就将他灭杀。 “你跟我来,看一看就知道了。”林璇说着,将他一拉,带去了一个像极了地球的次元世界。 “听说大人这几天一直在巡视归化、绥远两城的发展情况,不知道大人还满意吗?”范义笑道,这方华离开的这大半年里,为了归绥的发展,范义等留守绥远的人可以说是费劲了心力,因此说起这话来充满了自信。 只见那里,陈飞、齐战、齐夜牙三人踏着青云,转瞬间便是降临到大殿的大门外,迈步进来。 天宫内的修士们,好像耗子一样,四处穿梭在这里,让他们颇为无奈的是,正殿里的一切,都太大了。 当长枪向前镇压来时,整个万初之地都在抖动,生死之主的威势爆发,惊动诸天,纵然是在域外的九尾天狐、神王不朽图等也都望向脚下的大地,露出惊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