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渡河(01) 枝川市多雨,入秋以来整整一周都是阴雨绵绵,城市被雨水泡软了,一地的枯枝败叶。 方举将车子停在小区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雨刮器左右摇摆,将车子前方玻璃刷出一小片清晰区域。他手指屈起,无意识敲打着方向盘,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等了多久,忽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推开了小区大门右侧的小门,紧紧握着伞柄,踩着积水飞快往里走。方举立即坐直了身体,定睛看了几秒,掏出手机迅速拨号。 “险哥,嫂子回来了。” 挂了电话之后,方举打开车载广播,身体放松往后靠,发动车子打起方向盘,跟着广播愉快地哼起歌来。 —— 许棠跑进楼道之后收了伞,捋了捋凌乱的碎发,一边拍打湿透的双肩一边跺脚。 声控灯没亮。 许棠又跺了一下,仍然没亮。 黑漆漆的楼道里一股霉味,许棠摸出手机照明,绕开墙脚下邻居堆积的蜂窝煤,慢慢往上走。快到三楼时,手机屏幕暗下去。许棠正要按键,陡然屏住了呼吸——前方一点猩红的火星,浮在黑暗之中。 许棠手臂上立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手指贴着按键,摩挲两下,又收了回去。 她一面安定心神,一面估摸着前方那人与自己的距离。二楼长年无人居住,如今之计只能祈祷自己能顺利跑到小区门口,或者尖叫声足以惊动楼上。 就在她计算逃生方法之时,前方那点火星微微一闪,紧接着动了一下。 许棠身体僵直,随着前方第一声脚步响起,顿如觳觫的猫汗毛倒竖,她扔了雨伞,按亮手机,朝着楼下飞奔。 后面脚步跟得更快,许棠不过跑了五六步,手臂已被人攫住。她正要尖叫,那人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而后夺了她掌中手机,“别喊!” 许棠顿时停止挣扎,瞪大了眼睛。 “我现在松手,许海棠,敢喊我就在这里办了你。” 许棠眼睛瞪得更大。 那人松开了手掌,将手机塞回她手中。 许棠大口呼吸,连忙按亮手机屏幕照向那人,眉目深邃,鼻锋英挺,许棠张口数次,终于发出声音:“……周险。” 周险将她扔在地上的雨伞拾起来,许棠借着微弱的亮光打量着周险。他穿一件黑色风衣,拾伞的那只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脚下黑色皮鞋上沾了些许泥水。 周险直起身看她:“你住几楼?” 许棠立即挺直身体:“你不能上去。” “不能?” 许棠倔强看着他。 “真的不能?” 许棠不说话。 周险也不说话了,往前一步抱住许棠的腰,往上一托,轻轻巧巧扛在了肩上。 许棠陡然倒立,吓得一声尖叫,像条泥鳅似的扭动起来。周险将她小腿一折,紧紧扣住,问:“几楼?” “放我下来!” “你不说也行,我一家一家敲门去问。”说完刻意停了几秒,似乎留给她坦白从宽的时间。 僵持片刻,许棠终于妥协,郁闷地说了句:“六楼。” 许棠倒立着,只望见他的脚后跟,步伐大而有力,倒是跟以前一样。 上去之后,许棠一边拿眼角余光斜睨着周险表情一边慢腾腾掏钥匙开门。周险站在她斜后方,又点了一只烟,脸上神情霎时隐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之中。 门刚刚开了一线,周险手臂伸过来使劲一推,也不等许棠邀请,率先迈进去。 “换拖鞋!” “哦。”周险刹住脚步退回来,往门边的鞋架上看了一眼。鞋架上摆着两双拖鞋,都是女式。许棠连忙去找鞋套,周险却蹬了脚上皮鞋,穿着袜子径直走进去。 许棠无语看了他背影一眼,抬手去按开关,果然没亮。她换了拖鞋,在抽屉里找了把上回过生日没用完的蜡烛,然而没找到打火机。 她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那团阴影,“借下打火机。” 那边半晌没动,许棠又催了一句,他方才慢慢吞吞走到她身旁。 许棠等他掏打火机,等了数秒也没见他动作,只好又借一次。 “口袋里,你自己掏。” 许棠无奈,朝他风衣口袋伸出手去。手指刚刚够到衣袋,忽被周险紧紧捏住。许棠心脏霎时猛地一跳,下一瞬周险伸手将仍在燃烧的烟头扔进桌上的玻璃杯中,抬手捏住她下颔,猛地低下头去。 许棠被他这一下撞得齿关发酸,眼泪都流了出来。呼吸被浓烈的烟草气息和周险身上雨水尘埃的味道紧紧缠绕,让她有种濒于窒息的错觉。腰被周险戴手套的大手箍住,疼得仿佛骨头生生折断。 最初许棠还在挣扎抵抗,不知不觉间却渐渐放弃,心脏因为周险凶狠而毫无章法的吻陷入一种莫名的悸动。 四年前渡河镇逼仄的阁楼上,灯光昏沉,床单和枕头一股潮湿的霉味,窗外雨声磅礴,也是同样的悸动,让她心脏仿佛置于紧绷的弦上,久久战栗。 —— 许棠第二次和周险打交道,是四年前高三下刚开学的时候。那时虽已立春,渡河镇仍然寒风料峭,只有正午时分,太阳才肯从浓云里露小半个头。 许棠的邻居蒋禾花刚上初一,那天中午一边哭一边来高中部食堂找她,说是用来交学费的三百块钱被街上的小痞子抢去了。 渡河镇弹丸之地,被镇上的不良分子划分为三块,也学古时三国“争霸割据”,平日里三天一斗殴,五天一火并,闲暇时候就在校区附近“宰羊子(敲竹杠)”。 禾花家境困难,父亲打散工,母亲无业,弟弟刚满五岁,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奶奶,平日里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这三百块钱学费,是她自己摆了一冬天的地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许棠也为难。她家境况虽说稍微好些,但刚刚过完年,吃穿用度一花销,家里的活钱也都花得差不多了。还有一笔整钱,是给她上大学和弟弟盖房子娶媳妇儿用的,轻易动不得。许棠过年收的那点压岁钱,也早就上交充公了。 想来,只能报警。 去了派出所,禾花跟民警描述了那人长相,民警备了案,说是立查。两人回去等了一周,却是了无音讯。 许棠便又去了一趟,结果对方只说那群小流氓四处流窜,想把钱追回来,恐怕没那么容易,让她们再多点耐心。 许棠有耐心,禾花的班主任却已耐心告罄。除了禾花一人,全班学费都已交齐,班主任天天耳提面命,甚至在班上点名批评。禾花面皮薄,哪里受得了这个,回头就找许棠哭诉。 等是等不得的,便只剩下守株待兔一条路可走。 许棠估摸着三百块也就是那些人打几场台球混几次夜场的钱,不久之后肯定又要寻人下手。每次晚饭时间,她便端着饭盒跟禾花蹲守在学校后门巷子里头。蹲了三四天,竟真让她等到了。 许棠饭盒刚揭开盖子,就听见远处传来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抬头一看,三四人在滚滚尘土中疾驰而来。 许棠忙将盖子重新盖好放回塑料袋里,动作刚停,几辆摩托已经近在眼前。禾花悄悄指着车上一人,耳语说:“就是他。” 许棠点头,低声说,“按我们之前说的,往巷子里面跑,从卖冰棍的那家店里出去,绕去门口喊保安过来。” 禾花声音有些哆嗦,望见那三四人正从摩托上跨下来,低声问:“许棠姐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快去!”许棠将禾花肩膀一拍,她立即如离弦之箭朝里奔去。 三人刚刚下车,眼看着禾花已一溜烟跑远了,便也不去追。禾花指的那人染着一撮红毛,此刻挑高了眉毛笑问:“你怎么不跑?” 许棠手心里满是汗,抬头望他,“我就是在等你,为什么要跑。” 话音刚落,另外几人顿时哄笑起来。“红毛”笑得得意,“可惜我现在有女朋友,要不你等两周,等我分手了,再考虑考虑你?”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许棠神情严肃,“你拿了禾花的学费,能不能请你还给她。” “红毛”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美女,我们‘拿’来的钱,可没有还回去的先例。” “禾花家里条件不好,没这学费她上不了学。” “红毛”看她一本正经地讲道理,忍不住大笑,“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 “知道就好,要是我把钱还回去了,让其他帮派的人听见了,我们还怎么在渡河镇上混?” “你们可以去抢其他人,禾花家里真的很困难……” “方举,你跟她啰嗦什么,搜搜看有没有钱,拿了赶紧走!” 自和“红毛”说话起,许棠手已经悄悄伸到了校服后面,攥紧了藏在背后的水果刀——她长得瘦,校服是运动式的,又买大了一号,肥大的衣里即便是藏十斤大米都看不出,遑论小小的水果刀。 “红毛”哈哈笑了一声,朝许棠走过来,“对不起了啊美女……”他手臂正要伸出,忽见眼前寒光一闪。 “你别过来!” “红毛”看清楚了她手里东西,立即啐了一口,“就凭这玩意儿,还想对付我。”说话之间迅速出手,一只手锁住了许棠手腕,一条腿卡在她双腿之间,将她整个钉在背后的灰墙上。 他将许棠手腕一掰,水果刀轻轻巧巧到了他手里,锋利的刃贴紧了许棠脸颊,他恶意地往许棠脸上吹了口气,笑说:“真要着急,我可以跟我女朋友商量商量,别动粗嘛。” 后面一阵邪笑,有人怂恿:“老方,赶紧的,亲一口,先盖个章,免得小美女跑了。” 经此提醒,“红毛”这才低头去打量许棠。 瘦瘦弱弱仿佛一颗豆芽菜,宽大的校服麻袋似的罩着,也看不出有没有胸。高扎着马尾,从围巾里露出极小的一截脖子,看着倒是白皙。皮肤也白净,脸颊让寒风冻出一抹薄红,五官虽有些单薄,却也有股让人保护欲顿生的可怜劲。 “红毛”看着,心里一动,旁边又有人不断撺掇,当下便将水果刀移开,一手捏住许棠下巴,便要低下头去。 “你别碰我!” 她这么一吆喝,“红毛”更要反其道而行之。形势紧张,许棠头往后退了寸许,额头朝着“红毛”鼻子重重一撞。“红毛”“唉哟”一声,立即伸手捂住鼻子,眼泪都要出来了。就这么一分神,水果刀便又被许棠夺回。 这回许棠不再将水果刀对准“红毛”,而是紧紧贴住自己颈动脉。 “红毛”骂了一声,抬脚往许棠小腿骨上踢了一脚,许棠吃痛,手里水果刀贴得更紧,恶狠狠盯着“红毛”:“把钱还给禾花!” 其他几人本是嘻嘻哈哈,此刻见许棠似有要拼命的架势,也都敛了笑容。其中一人一连串的咒骂,“小婊.子,别给脸不要脸!” 许棠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你们青龙帮帮规里可是写明了不欺负女人孩子!” 几人都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着,忽听见一声咳嗽。 许棠一愣,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直到此刻才发现,不远处还停着辆摩托,和“红毛”他们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骑摩托车的人穿件黑色夹克,此刻倚着车身,手里夹着一只烟,目光正盯着这边。 “红毛”立即退后一步,讪讪一笑,打招呼道:“险哥。”其他几人也都打起招呼。 许棠顿时知道了这人身份,“青龙帮”老大最信任的手下周险,分管北边这一带。 周险扔了烟头,皮鞋踩上去一脚碾熄,踏着满是尘土的地走到许棠跟前,瞥了她一眼,看向“红毛”,脸上浮着几分说不出用意的笑容,“方举,你倒是越来越不挑食了。” “红毛”尴尬笑了一声。 许棠本是挺直了腰杆,无所畏惧,此刻只被周险这么乜了一眼,顿觉寒气从脚底顺着小腿只往上冒,手也不由哆嗦起来——他目光并不严厉,比起“红毛”的不怀好意,倒更像是打量陌生人的正常目光。但就是这么一瞥,却带着近乎刺探的深意,让许棠心脏顿时悬了起来。 “红毛”打算说话,忽听见巷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往那处看了一眼,立即说:“险哥,要不咱么走吧。” 周险“嗯”了一声。 “红毛”立即跟其他几人跨上摩托,点上火只等随时出发。唯独周险还站在许棠面前紧盯着她,目光平淡却又仿佛意味深长。 许棠被他盯着脊背发凉,然而水果刀仍是贴着动脉没有放松分毫。她咬紧牙关,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这样僵持了十几秒,脚步声越来越近,周险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看了许棠手里水果刀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大步走回去。 周险的气息一远离,许棠当即失了所有力气,全身瘫软。她放下水果刀,将背上重量都靠在灰墙上,一边拼命喘气一边看着摩托车队扬起一阵灰蒙蒙的尘土,从围过来的保安中间撕开一道口子,在突突突的声音中渐渐远离了。 几个保安有心阻截,奈何双腿不及双轮,跑了几步,看着摩托车远了,只能作罢折回。 蒋禾花过来拉住许棠的手,“许棠姐你有没有事?” 许棠摇头,拿出饭盒,用装饭盒的塑料袋将水果刀紧紧裹住。 蒋禾花好奇询问。 许棠又摇了摇头,“没事,怕被老师看到了麻烦。” 钱没要回来,蒋禾花神情沮丧,又知无法怪许棠,只低头一下一下踢着脚下的石子。 许棠拍了拍她肩膀,“我回去问问我妈,你别急。以后也别去一个人找他们的麻烦,你对付不了他们,碰到了尽量绕着走。” 蒋禾花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下晚自习回家之后,许棠搬了个高凳子将塑料袋藏到衣柜的最顶上。藏好以后想了想,仍觉不妥:平时许母做卫生,也会一并清扫上面的蜘蛛网。 如此踌躇片刻,便又拿了下来。 她在屋里寻找合适的藏匿地点,转了一圈,不经意转头,望见了窗台上的花盘。她目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朝窗台走去。 奶奶生前种了几株杜鹃,去世之后许棠虽尽心打理,最终仍是没能养活。枯掉的花叶她也舍不得扔掉,连同土已干裂的花盆,一起放在窗台上,也算是种无奈的念想。 吃晚饭的时候,许棠跟许母讲起了禾花学费的事。 弟弟许杨夹了块糍粑,边吃边问:“谁抢的?” 许棠手里筷子一顿,“周险。” 许母立即抬头,“哪个周险?” 许棠扒拉着碗里的饭,低声说:“还有哪个周险。” 一时沉默,过了片刻许母轻嗤一声,“有其母必有其子。” 许棠抿了抿嘴,没说话。 许母又抱怨了几句,最终从日常花销中抠出三百块钱来,让许棠借给禾花。 ------------ 第2章 渡河(02) 渡河雪融,河岸上绽了第一支桃花,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一过,渡河中学晚自习时间又往后推迟了半个小时。 每天晚自习下课,渡河中学外整齐停靠的摩托车堪称镇上一景。穿着“时髦”的女生从教学楼里一涌而出,各自跨上相应的摩托,朝着渡河桥上的烧烤摊疾驰而去。 这天下课铃声刚一打响,坐在许棠斜后方的女生张雪便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出。许棠合上数学试卷收拾书包,耳中捕捉到吵闹人声中几个女生对张雪的几句议论。 这个年纪的同龄女生之间关系格外敏感,“骚”,“狐狸精”,“臭美”这些字眼如同操场后那堵墙上粉笔涂抹的各种话语,与整整三年的读书生涯如影随形。 许棠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自然与这样用各类八卦勾连起来的“闺蜜”关系无缘。但即便如此,她也能在周遭的议论中捕获三两个有用的信息。 譬如,张雪又换了男朋友。 又譬如,张雪新男友的名字,恰巧听起来非常熟悉。 许棠在听见那个名字时,手里动作顿了一下。她垂下目光,将笔和透明胶带缓缓收入文具盒中,塞进书包。再看时间,仅仅过了三分钟。 许棠慢慢吞吞往下走,谁知校外的摩托车队尚未散尽。她拉了拉书包带子,谨慎地看了四周一眼,盯着脚下的地面加快了脚步。刚走出两步,身后忽传来一道轻佻而清亮的声音:“小美女!” 周围目光几度交错,最终落在脚步已不自觉停下的许棠身上,而后议论纷纷四起。 许棠头垂得更低,正要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一道身影飞快闪到她面前,“小美女,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烧烤?” 许棠抬眼,望见一头被橙黄灯光照得更加耀眼的红发,不由又拉了拉书包带子。她顿了顿,用眼角余光朝“红毛”方才跑过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停着两辆摩托车,周险穿着件黑色皮夹克,跨坐在车上;在他身后,还坐着一个女生。 许棠没敢多看,立即收回目光。 “红毛”见她没说话,不由凑近一步,“怎么样,去不去?” 许棠摇头。 “给个面子,就吃顿烧烤,吃完就送你回家,”他扬起拇指指了指周险所在的方向,“我有车,很快就回去了。” 许棠依然摇头。 “红毛”脸色沉了沉,僵持片刻,又说:“你是不是不高兴上回的事?不打不相识嘛,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许棠抿了抿嘴,“那你把钱换给我。” “你跟我去吃烧烤我就还给你。” “你先还给我。” “先去再还。” 许棠抬眼看他,忽抬高声音,“说话算话?” “红毛”愣了一下,显是没想到许棠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他立即说:“有险哥看着呢,当然算数!” 许棠跟着“红毛”朝摩托车走去,经过周险身旁时,许棠不由低下头。一直望着前方静静抽烟的周险忽转过头来,目光在她身上停了极短的一瞬。 摩托车开得很快,风兜头灌过来,许棠呼吸困难。她没有抱“红毛”的腰,双手紧紧撑在臀后方座椅上。 “红毛”一边骑一边转头问她:“美女,我叫方举,你叫什么名字?” 许棠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方举又问:“你是哪个班的?” 许棠还是不说话。 方举也不问了,前方迎面而来一个拐弯,方举忽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抱紧了!”说着一拧油门,快速转动车头。 许棠心脏顿时高高悬起,嘴紧抿成刀锋似的一线。她单薄的身体似要被风吹走,却仍是死死撑住座椅。宽大的校服灌满风,好似鼓足气的气球。 拐弯之后就是渡河大桥,方举在桥边停了车,转头冲许棠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你还真有点犟。” 四人随意找了个烧烤摊坐下,张雪坐在周险身旁,一直审视着许棠。许棠假装不知,低头整理吹乱的头发。 “老板,先来四十个串一件啤酒!”方举挥手招呼。 “好嘞!”正在烤串的老板不由加快了动作。不一会儿两个大盘子就端了上来,盘子里整齐码着烤得焦黄的羊肉。 方举往四人面前盘子分羊肉串,分到许棠时,许棠低声说:“我吃不完这么多。” 方举动作一顿,往四人面前扫了一眼。 “给我。”周险忽然开口。 方举立即将手里捏着的四串羊肉放入周险盘中。 分完之后,方举又开了四瓶啤酒。 许棠没喝酒,只低头吃烤串。她吃得很快,也不说话,只听着张雪放软了声音与周险说话。周险很少回答,偶尔用单音节应一两声。 许棠第一个吃完,放了竹签之后,扯了一段劣质的卫生纸,擦了擦嘴,然后抬头看向方举:“钱可以还给我了吗?” 方举正举着啤酒瓶喝酒,听见这句话顿时愣了一下。他挑眉笑了笑,放下酒瓶,从地上的箱子里捞出一瓶,在桌沿上启开,递给许棠,“喝了这瓶再说。” 许棠咬了咬唇,“是你说的吃完烧烤就还钱。” “是啊,谁吃烧烤不喝啤酒?”方举无辜地耸了耸肩。 许棠看他:“喝完就给我?” 方举连连点头,一边递酒瓶一边给许棠找杯子。谁知许棠接过啤酒瓶,拿手指擦了擦瓶口,仰头便朝着嘴里猛灌。 “诶诶!”方举伸手去阻止,许棠却将他手一把挥开,依旧咕噜咕噜往下灌,不过片刻,整瓶酒便见了底。 她将空掉的酒瓶重重磕在木桌上,拿手背一抹嘴,“还钱。” 方举口瞪目呆,望着酒瓶半晌不知回应。眼下许棠烧烤也吃了,酒也喝了,当真找不出半点理由不给钱。 他正踌躇为难,忽见周险弯下腰,又拿了一瓶酒出来,递给许棠。 许棠立即转头,正好与周险目光对上。依然淡漠中带几分刺探的意味,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棠手指悄悄握紧,张了张口,低声问:“什么意思?” “喝完了就给你。” 许棠静了数秒,从周险手里接过酒瓶,望着瓶口,半晌没有动作。 方举笑了一声,“刚才不是很勇猛吗,怕了?” 许棠轻轻咬了咬唇,抬头直视周险,“我不相信你。我跟你喝,喝赢了你还钱。” “许棠你疯了!”张雪低喝。 许棠没理,盯着周险。 静了许久,周险说:“好。” 桥上一阵烟熏火燎,高声调笑中,甚有人放亮了嗓子开始唱歌,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摊上忽然剑拔弩张的气氛。 方举和张雪都静悄悄不敢说话,只看着许棠和周险将啤酒撤下,拿了一瓶“诗仙太白”的白酒上来,斟满了两只塑料杯子开始拼酒。这白酒是渡河镇特产,约莫有四十多度。 很快又烤好的二十个串吃完了,白酒瓶也下去了一半。 方举暗暗观察周险和许棠两人神色,前者眼神已有些飘忽,后者目光依然清明,举杯的手异常平稳。方举暗暗咋舌,不由乐了,没想到周险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两人又喝完半杯,许棠打算继续倒,周险忽然伸手,将她手腕捏住。 许棠眼皮一跳,心脏也跟着骤停半拍,她抬眼去看周险,望见几分迷离恍惚。周险嘴角上扬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低声问她:“你叫什么?”他声音里带着醉意,有些哑。 许棠垂眸,“许棠,海棠的棠。” “哦,”周险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又加了几分力道,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许海棠。” “我不叫许海棠,我叫许棠。” 周险不置可否,推掉面前杯子,掏出一支烟点燃,“不喝了。” 许棠摇头,“你还没醉。” 周险看她一眼,“你赢了。” 许棠立即抬眼,“可以还钱了?” 周险松开她的手腕,将她放在一旁凳子上的书包拿过来,从里面掏出文具盒和本子,扯了一张纸下来,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然后“啪”地一声拍到许棠面前。 许棠拿起一看,被字迹丑得震惊了一下;再看内容,更加震惊,正要开口,这边周险已经站起来,方举也紧跟着起身,“险哥,散吗?” 周险点头,又将目光投向许棠,对方举说:“你送张小姐回去。” 张雪一怔,立即问:“那许棠呢?” 方举赶紧将她一拉,“张小姐,走吧。” 很快摊子上就只剩下周险和许棠两人,许棠手里捏着欠条,看着周险,“你什么时候兑现欠条上的内容?” 周险轻嗤一声,往前迈了一步。 许棠心脏一紧,下意识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瞬周险手绕到她脑后将她马尾一把拽住,把她脑袋往前推了一分,低声问:“白条,懂不懂?” 被拽住的马尾扯得头皮微微发疼,周险带着烟草气息的呼吸拂在脸上,许棠咬紧嘴唇默不作声。 周险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这样僵持了数秒,扬手将她头发松开,而后走向摩托车,在一阵尘土中消失在夜色深处。 他离开许久之后,许棠仿佛仍能听见摩托发动时“突突突”的声音,直到周围嘈杂的笑声渐渐将她思绪夺回,她缓缓抬眼,望见桥下河水,月光下水声潺潺,水流击石。 ------------ 第3章 渡河(03) 回家之后许棠解释晚归的原因,说是同学生日聚会。许母不疑有他,只是对她满身酒气有些不满:“你都要高考了,这种聚会能推就推。以后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这么晚回来也不安全。” 许棠点头,放下书包去洗澡。洗完出来见许杨房间还亮着灯,便走过去敲了敲门。 “进来。” 许棠推门进去,见许杨正站在阳台上怔怔望着挂在上面的鸟笼。 “怎么了?” “我以为养了这么久已经养家了,今天早上打开笼子放它出去玩,结果……”许杨话里几分遗憾,却也没多伤春悲秋,垫了张凳子将鸟笼取下来,放到一旁。 他转身见许棠定定站在门口不动,问:“怎么了姐?还不去睡?你明天不是还要上早自习吗?” “哦”,许棠回过神来,“你也早点睡。” ―― 高考临近,假期少得可怜,高三年级只有每隔两周的周日下午和晚上才有时间休息。放假这天中午,许棠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回教室做完了作业,收拾书包回家。走出校门时想到前几天许杨提到笔芯快没了,便拐去学校后面的步行街上买东西。 这条街是渡河镇上学生爱逛的地方,有廉价花哨的衣服,各式各样的发卡,还有鳞次栉比的小吃摊和奶茶店。 长长的一条街上,唯独只有一家书店,卖一些旧杂志和盗版书。许棠对衣服发饰毫无兴趣,所有零花钱都花在了看书上面。她买了书也不敢带回家,就蹲在书店的书架下面看,两小时一本,看完了托书店老板代为保管。久而久之老板认识她了,也不让她买,让她看完了原样放回就行。后来老板专门为她在柜台后面设了张椅子,许棠休闲时间便整个泡在了书店。 今天她买了笔芯以后照例去了书店,老板寒暄了几句,也不管她,将摇椅搬到门前,闭眼躺在上面听着收音机。许棠将椅子往门口挪了挪,如此正好晒到外面的太阳。 手里的一本小说看完了一半,许棠忽听见对面奶茶店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一声。 许棠立即抬头,望见两道熟悉的声音闪进店里。她凝眸看了片刻,将书页合上放回书架,“赵老板,我有点事先走了,下回再来。” 赵老板也不睁眼,朝着她挥了挥手。 许棠往对面店铺看了一眼,望见周险和方举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她不敢进去,想了片刻,拐进了奶茶店旁边的网吧。她也不上机,径直朝着网吧厕所走去。 厕所男女混用,许棠等里面人出来了,走进去关上门,将脏兮兮的窗户打开,手在窗台上使劲一撑,膝盖靠了上去。她小心翼翼探出身体,朝外面看了看。下面是条狭窄的排水沟,沟旁垫着一排红砖。 窗户很矮,许棠探出一条腿,而后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她踩着红砖,蹲下身体,缓缓挪到了奶茶店窗外。 许棠将书包取下抱在怀里,屏住呼吸。 “……渡河镇一半房子都捏在那人手上,郑叔当当打手就能坐着数钱,骁哥肯定不高兴。”说话的是方举。 周险“嗯”了一声,“骁哥不是郑叔对手。” 骁哥就是“青龙帮”的老大,周险和方举的头儿。他们口中的“郑叔”是镇上另一股势力的老大。 在许棠眼里,“青龙帮”性质跟过家家没有两样,骁哥手下一堆混子,干过的最了不起的事情,也无非是在鹿山县往渡河镇的路上收点过路费。 郑叔则不然。他势力主要在鹿山县,渡河镇穷乡僻壤,不过在其辐射范围之内。骁哥想要撼动郑叔,堪称以卵击石。 方举将冰块嚼得咔咔作响,“郑叔把肉都吃了,肉汤也不肯放过,那就有点不上道了。” 周险没说话,过了片刻,许棠嗅到一阵极浅的烟味。 方举接着说,“我看现在我们也只能给郑叔使点绊子,让他在渡河镇过得没那么舒爽。彪子那边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联手。” 一阵沉默,似乎是在等周险拿主意。 过了一会儿,周险低沉的声音方响起来,“选朋友比选对手更难,你知不知道……”周险声音难得带了几分犹豫。 许棠听到这一句,立即竖直了耳朵,然而周险再没开口。 许棠还没来得及失望,门口忽一阵铃响。许棠吓了一跳,听见窗户里面凳子在地上拖拉的声音,立即将身体压得更低,飞速朝旁边窜去。 到了网吧窗户外面,许棠听见一个温软的女声,听来依稀是张雪的声音。 许棠站起身顺了顺呼吸,爬进窗户,原路返回。她在网吧门口左右张望一阵,拉了拉书包带子,飞快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脚步越来越快,出了步行街才渐渐慢下来。渡河镇分桥南桥北,许棠家在桥南,过了桥往西走,路过一家超市,往巷子里拐就能看见。 超市今天酬宾减价,许棠手里被塞进一叠广告,她一边看一边往巷子里走,不经意间一抬眼,脚步立时刹住。 前方皂荚树下停了辆摩托车,车旁立了个人,嘴里叼着一支烟,正望着她这边。 许棠想拔腿往回跑,然而她咽了咽口水,生生克制住这股冲动。她攥紧了手中广告,朝着周险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低垂目光,继续若无其事朝里走。 她丝毫没有觉察自己脚步越来越快,在和周险错身时甚而产生了一丝侥幸的念头,然而这念头不过存在了一瞬――她书包带子被周险狠狠一拽,整个人立即不受控制往后一滑,然后撞入周险怀里。 许棠吓得呼吸几乎停止,身体僵直,头皮发麻。 周险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出样东西伸到她面前,声音紧贴着她耳廓,“许海棠,你胆子不小。” 许棠瞪大了眼睛,望着周险掌心里那枚发卡。 “说话。”周险手臂收得更紧,从某个角度看去,仿佛他正从背后紧紧抱着许棠。 许棠自知无法开脱,经过最初的惊吓之后,此刻反而镇定下来,“我是在偷听你们说话。” “你想听什么?”周险手往上走,拇指状似无意地贴住她的颈部大动脉。 许棠呼吸一滞,手指悄悄攥紧,声音冷静,没有一丝一毫颤抖,“我想听的一句都没听到。” 一时沉默,许久之后,周险松开了手。许棠立即往前一步脱离他的控制,转过身来抬头看着他,“你还欠我钱。” 周险静了数秒,“许海棠,你胆子不小。” 许棠盯着他,“我酒量也不小。” 周险看着她,目光平淡一如往常,刺探的意味却深了一层。许棠此刻彻底放松下来,任他看着,丝毫不躲闪。 最后,周险收回目光,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跨上摩托,发动车子朝巷子外面驶去。 许棠望着皂荚树树荫下躺着的烟头,勾起嘴角,极轻地笑了一声。 ――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许棠再没见过周险。学校里那些“时髦”女生也似乎终于想起响应高考号召,纷纷收敛了平时行为。 日子在平淡中缓慢而迅速地飞驰而去,很快许棠便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四场考试也如这段日子一样平淡无奇,考完之后等成绩的时间,许棠回了一趟外婆家里,再回来时蒋禾花和许杨都开始进入期末复习阶段。 许棠百无聊赖,开始寻思摆摊事宜。她在外面考察了一整天,流了一身臭汗,回家洗了个澡,西边太阳还剩小半个脑袋。她提着塑料桶到后门去倒水冲地,刚刚打开门,忽听见窄巷里回荡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棠凝目细看,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朝着这边飞奔而来,她尚未来得及开口,眨眼之间,身影已来到她面前,挤着她身侧缝隙进了门里,顺势将她往里一带,紧紧关上了门。 许棠手里还提着塑料桶,手臂被周险紧紧攥住,他温热急促的呼吸就喷在她刚刚洗过尚且带着水汽的脸上。 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紧接着又渐渐远了。 远处传来一声狗吠,周险这才放开她的手臂,身体往门上重重一靠。此刻许棠嗅到一阵铁锈似的气息,心里一凛,连忙去看,周险左边手臂上紧紧缠着半截黑色衬衫。 许棠呼吸一滞,不由伸出手去,周险却将她手一挥,扯掉了衬衫,随手扔进塑料桶里,说:“给我找个医生过来。” 那半截衬衫一落入桶中就将整桶水染红,许棠看了一眼,只觉心惊肉跳。再去看周险手臂,一指长的一道伤口,皮肉都翻了过来。 她来不及多想,扶周险到自己房间坐下,拉开一个抽屉摸了一把钱攥入手中,飞快跑出大门去找医生。 ------------ 第4章 渡河(04) 许棠奶奶因为许棠父亲去世积郁成疾,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缠绵病榻,期间一直是镇上的尤医生帮忙看病。 许棠带着尤医生到了家里,周险正坐在床边闷头抽烟。 尤医生看见他手臂上伤口惊了一下,却也不多问,拿过医药箱就开始消毒上药。 许棠也没闲着,把客厅里的大电风扇拿进来,又给尤医生倒了杯凉茶。 尤医生指挥许棠打下手,很快就将周险手臂上伤口处理干净,上好了药,绑好了绷带。 “不要吃发物,不能沾水,”尤医生拿过一张纸刷刷写下几行字,“小许你照着这个单子去买药,现在天气热,消炎药尤其要按时吃。” 许棠连连点头,接过单子看了一眼,收进裤子口袋里。 “我过两天再来换一次药。” 换药途中周险一直一言不发,听见尤医生这么说,突然开口,“不用。” 尤医生一怔,看向许棠。 许棠看了周险一眼,转向尤医生,笑说:“大热天您过来一趟也麻烦,只是换药的话,要不您就说说需要注意什么,我自己来?” 尤医生心里敞亮,听许棠这么说自然明白过来,便留下药水纱布镊子等工具,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 许棠一一记下,送尤医生出门。 两道身影朝大门走去,周险伸手去摸烟盒,正将烟叼进嘴里,忽听见外面院子里许棠压低的声音:“……一个远方亲戚,走了点弯路,现在想金盆洗手了,上面人不同意……” “难怪,”尤医生语气却是恍然大悟,“不过你们还是小心些,万一不行就联系警察吧……” 周险望着眼前呼哧呼哧转动的电扇,不由笑了一声。 人声渐渐远了,只有知了仍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后,外面院里再次响起脚步声。许棠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重回到屋里,看了周险一眼,也不说话,坐到书桌前从袋中掏出说明书仔细查看。 她之前刚刚洗过的头发此刻已经干了,发丝黏在汗津津的颊上颈间。她鼻尖上也浮着一层汗,脸被高热熏出一层薄红。 “许海棠,你热不热?”屋里两个电扇,都朝着周险。 “不热。”许棠也不抬头。 周险看了她片刻,将自己面前的电风扇往她坐的方向转了转。 许棠手里动作顿了一下,垂眸继续研究说明书。 过了片刻,周险又说,“我要在你这里住几天。” 许棠一点也不惊讶,淡淡回答,“一天五十。” “先欠着。” 许棠眨了眨眼,从桌上拿过纸笔刷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周险,“你签个字。” 周险往纸上扫了一眼,字迹工整清秀,“按手印。” 许棠想了想,去翻抽屉,翻了半天,当真翻出半盒还没用完的印泥。许棠拿手指搓了一下,有些干了,不过还能用。 她将泥盒递到周险面前,等周险伸出拇指。 周险没动。 她把泥盒又往前推了一分。 周险还是没动。 许棠抬头看他一眼,伸手将他手抓起来,握住拇指,蘸上印泥,往纸上一按。 按完打算松手,周险忽将她手指紧紧捏住。 许棠心脏猛地一跳,挣了一下,没挣开。周险手掌很热,掌心粗砺,带着薄茧。他仅穿一件黑色背心,露出胳膊上紧实的肌肉。眉骨分明,鼻峰英挺,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声音几分戏谑,“许海棠,你想当我女朋友?” 许棠头摇得干脆利落,“不想。” 周险目光顿了一下,紧盯着许棠。 两人距离有些近,许棠甚能感觉到从周险身上散发的热气,电扇一瞬间成了聊胜于无的摆设。 许棠觉得呼吸艰难,另一只手在身侧悄悄攥紧。 不知过了多久,,周险松开她,目光里探询的意味消失,声音平淡,“不要打报警的主意。” 许棠暗暗松了口气,“我不会报警,”顿了一下,又解释一句,“你还欠我钱。” 周险挑了挑眉,低低笑了一声,“蠢。 许棠微微一怔。她以为周险这个人,肯定是不会笑的。她能觉察出周险心情似乎很好,虽不明为何。 她想,倒真是个怪人,手臂被砍成这样了,还能这么高兴。 静坐了一会儿,许棠忽想起来后院里那桶血水还没收拾,立即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又停了脚步,转身看着周险,“你等会儿威胁我妈。” 周险不解。 “你威胁她,不然她要去报警,我拦不住。”许棠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不能威胁太狠,她胆子比较小。” 周险没有说话,静看着她,目光渐深。 许棠敛了目光,转身去后院处理桶里的水。 ―― 许母下班回来,自然被家里多出来的这尊瘟神吓了一跳。周险没说任何威胁的话,但就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那架势,已足够吓人。 许母权衡许久,终于选择忍气吞声,她揪着许棠衣服袖子,将她拉进厨房。 “这人从哪儿来的?” 许棠实话实说。 “你干嘛放他进来?”许母眉间一层怒气。 “让他在门口被人砍死会更麻烦,”许棠解释,声音渐低,“再说,可以卖他一个人情……” 许母不以为然,冷哼一声,“这种小痞子,懂什么人情不人情。” 许棠低头,“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你跟他说,让他别出门,别被人看到了说闲话。” “他不会出门的,外面还有人在找他。” 许母一惊,“找他干什么?” 许棠有些后悔多嘴了一句,此刻也不知如何补救,只好摇头。 “会不会有人找我们麻烦?” “不会,没人知道他在这儿。” 许母犹自疑虑不安,许棠安慰了几句,心里微妙有些不是滋味。 做饭时,许母仍觉得不服气,将砧板剁得震天响。 许棠坐在厨房门口帮忙摘菜,心里颇有些无可奈何,每一次厨房里响起声音,她都忍不住去看周险。周险静坐在沙发上,神情淡漠,好似并没有听见。 半小时后天完全黑透,许杨带着一身暑气进来。他望见沙发上的人脚步立时一顿,“姐你谈朋友了?!” 厨房里切菜声登时停了一下,随后又咚咚咚响起来,比先时更响。 许棠尴尬介绍,“许杨,这是周……” “周险?”许杨已认出来。 周险掀了掀眼皮,算是回应。 吃晚饭时,许母端上饭菜之后就钻回厨房。 周险坐在桌上,朝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拿起碗筷静静吃饭。 许杨一边夹菜一边拿眼睛瞟着周险,许棠看不过去,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许杨一下。 许杨立即收回目光,埋头扒饭。 周险左手绑着绷带,行动不便,吃得非常慢。许棠吃完了一碗饭,往他碗里看了一眼,仅下去了一半。 许棠又盛了半碗饭,慢条斯理接着吃。许杨两碗饭吃完,丢了碗筷去冲凉,冲完出来看两人还在桌上,惊讶道:“姐你今天怎么这么秀气?” 许棠耳根一热,加快了吃饭的节奏,“你作业写完没?” “学校里就写完了。” 许棠筷子停了停,“许杨,你睡客厅里行不行?” 许杨瞟了周险一眼,“行。” “那你把你房间收拾一下,我吃完了帮你铺床。” 许杨点头走去卧室。 周险仍是不紧不慢夹着菜,“许海棠,我睡你房间。” “为什么?” 周险抬头看她一眼,吐出一个字:“大。” 最终周险睡许棠房间,许棠睡许杨房间,许杨在自己房间里打地铺――许棠考虑再三,觉得让许母看见自家儿子睡在客厅地上,心里必然要更加不舒服。 家里多了一号人,还是这样一号人,任谁都有些不习惯。许棠择床,许杨睡迷糊了起夜起太猛一不小心就撞上五斗橱。 唯独周险,适应得似乎还不错。 许母在渡河镇客运站上班,早上六点就出了门。许杨要上早自习,六点半也去了学校。 许棠习惯好,虽然现在已是暑假,仍然七点半就起床了。 她起来后望见自己房间房门紧闭,踌躇了片刻还是没去敲门。自己盛了碗红薯稀饭喝了,到许杨屋子把地铺收起来开始计划摆摊的事。 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会儿,忽听见卧室门打开的声音,许棠转头往门外看,正好看见周险仅穿一条内裤朝厕所走去。许棠赶紧收回目光。 她坐了一会儿,起身将许杨的衣柜打开,翻找片刻,找到一件买大了的t恤, 又找到一条大裤衩,一并放到周险床上。许杨个儿蹿得快,他衣服周险穿倒也勉强。 趁周险洗漱的时候,许棠又去厨房舀了一大碗稀饭出来,放在餐桌上。 许棠回到许杨房间,过了片刻,听见厕所门打开的声音。 ------------ 第5章 渡河(05) 许棠重新投入规划,没再注意周险动静。不知过了多久,许棠忽然听见周险开始打电话,她拿在手中的笔不由一顿。 周险说话声音不大,许棠凭他语气听出大约通话对象是方举。他一边喝着稀饭一边讲电话,偶尔含糊应一声。电话打完之时,他稀饭也喝完了。 许棠搁了笔起身去客厅。周险坐在餐桌前,穿上了她放在床上的衣服。许杨这件t恤上写了几行字,字是“一切为有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做如是观。”前两年许杨特别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的东西,类似的玩意儿买了不少。 许棠看了周险一眼,心想他穿着这样的衬衫,倒像是名正常青年。 她走到桌边收拾碗筷,望见周险正低头看手机,敛目状似无意问道:“你怎么受伤的?” 周险收了手机抬眼看她:“想知道?” 许棠微微张了张口,没说话。 “你最好别知道。” 许棠低头默默拿起碗筷。 她洗完碗之后仍旧回许杨房里,过了一会儿听见周险走过来。她假装没听见,写字的手却顿了一顿。 周险走到她身旁径直拉了张凳子坐下。 许棠顿觉呼吸变得稀薄了,从周险身上透出股无法忽略的压迫感。 周险点了支烟,伸手去拿许棠面前的纸片。许棠下意识去挡,仍是迟了一步。 周险叼着烟,扫了一眼她写在纸上的字,“位置不好。” 许棠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好奇,但目光丝毫掩饰不住。 周险勾了勾唇,“暑假学生放假了,没人往学校周围去。不如摆在桥头附近,来往人多。” 许棠看着周险在纸上寥寥几笔勾出来的地图,不由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扫见周险正打量着她,又立即敛了表情。 “鹿山县的车从北边过来,摆在桥北比桥南更好。”周险在简陋的地图上画了个圈。 许棠默默想了一会儿,抬眼看他,“你收我保护费吗?” 周险似有些想笑,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来,“让我不收也行。” “什么条件?” 周险看着她,“当我女朋友。” 许棠怔了一下,立即摇头,“你有女朋友。” 周险笑了一声,似乎她所说这问题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许棠不由挺直了后背,“你保护费按月收还是按天收?” 周险微微眯了眯眼,静了数秒,“许海棠,这就没意思了。” 他语气变化不大,眼神却较方才冷了几分,威胁感似化作刀锋紧贴脖颈,许棠不由暗暗咽了口口水,“我不懂你的意思。” 周险没说话,烟雾自指间缓缓上升,过了片刻,他敛了目光站起身,边往外走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许棠长长呼吸,望着桌上的纸片,手指轻轻贴上去。 周险打完之后站在门口喊许棠,“许海棠,去帮我拿点东西。” 许棠愣了一下,立即点头。 周险告诉她详细位置之后,许棠背上许杨淘汰的黑色大书包出门。 外面日光灼烈,许棠紧绷神经,过了桥朝东边走去。早市正盛,街上熙熙攘攘,许棠按周险说的拐进一家药房,刚进门便看见方举站在帘子后面朝她招手。 药店老板点了点头,许棠立即闪进去。方举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只黑色塑料袋塞进许棠背包里,仔细拉好,“许小姐,险哥就麻烦你照顾了。” “叫我许棠就行。” 方举笑了笑,“他有时候比较没耐心,许小姐你多担待。险哥伤好以后,我们一定重谢。” 许棠撇了撇嘴,心想都已经打了两张白条了。 “周险怎么受的伤?” 方举挠了挠头。 许棠大着胆子揣测了一句,“是不是郑叔的人?” 方举明显怔了一下,立即说:“许小姐你别掺和进来,这次险哥也是迫不得已。” 许棠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 “等等,”方举伸手去掏口袋,掏出件东西递给许棠,“险哥嘱咐我买的,不知道许小姐你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等过几天险哥回来了,他再帮你买。” 那是支新手机,许棠对手机不了解,不认识牌子,单看手机造型,倒是足够秀气。 “我不能要。” “你收着吧,要不喜欢,还给险哥就行。” 许棠知道方举按吩咐办事,便也不再为难他,接过来翻开通讯录看了一眼,里面存了两个名字。 许棠背着东西离开药房,一路上神色自若,逛了几个摊,最终回到家里。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往卧室里看了一眼,周险正叼着支烟站着,他背后是还没来得及关好的衣柜。 许棠一怔,“你在找什么?” 周险没做声。 许棠克制自己往阳台上花盆看的冲动,淡淡说:“已经扔了。” 周险仍是没说话,坐回床上,“东西给我。”他语气平淡,许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了自己的说法。 周险从黑色包里又拿出一只手机,抬眼看了看许棠,示意她出去。 许棠朝门口走,走出两步转头问他,“中饭想吃什么。” 周险低头拨号,“随便。” 许棠走出卧室,顺便将门带上。 周险看了一眼,专心讲电话,“骁哥,是我。” 电话里面吵吵嚷嚷,骁哥喝了一句,那边立即安静下来,“事情我听方子说了,你什么时候惹了老郑的人?” “我估计他们以为我看到了什么。”周险低声说。 骁哥静了几秒,“你是说……” “嗯”,周险将烟掐灭,“恐怕是真的。” 骁哥骂了一句,“胆儿真肥。” 两人又聊了几句,骁哥嘱咐周险先待在许棠家里,等他策应。 周险挂了电话,换上自己的衣服,起身慢悠悠往客厅走去。 他往厨房里望了一眼,没看见人,又慢悠悠跺去许杨房里,仍没有人。 许杨房间有个阳台,周险打开门出去,望见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木架子上摆了一个鞋盒,里面放着一只生锈的哑铃。 周险右手拎起来掂了掂,还算称手,便坐在书桌前一边举哑铃一边看许棠拟的进货单。 他看了几眼,打算改两笔,但看许棠字迹清秀,想了想还是作罢。 半个小时后,大门外传来声音,许棠拎着几只塑料袋子进来了。 许棠进门之后往自己卧室看了看,没看见人,又去看许杨卧室。一眼扫到了那人身影,便又立即别开目光,往厨房里去。 周险自她进门时一直看着她,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 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像颗豆芽菜,穿着条碎花的裙子,但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但这人也就是看着像兔子无害,说不定咬起人来比狗还狠。 周险放下哑铃慢慢走去厨房,许棠正在水龙头下洗樱桃,素手握一把嫣红,场景竟有几分旖旎。 周险慢腾腾走过去,右手撑着台子低头看她,“喂我一个。” “你自己拿。” “手没空。” 许棠朝他右手瞪了一眼,周险岿然不动。 许棠不想理他,自顾自洗着樱桃。她洗,周险便直愣愣盯着她看,眼神仿佛带有实质,让许棠如芒在背。 她最终熬不过,拈了个樱桃,喂到周险嘴边。 周险就着她手指咬住,许棠撤开手指,却在瞬间触到了周险的嘴唇。 她像触电似的立即抽回手,继续清洗樱桃。然而冷水泡了许久,那种异样的触感仍是久久未散。 ------------ 第6章 渡河(06) 中午许杨和许母都不回家吃饭,家里只有许棠和周险两人。 许棠将菜端上桌,摆好碗筷朝卧室里喊了一声,周险踱步出来在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又顿了一下,“他们不回来?” 许棠点头。 周险夹了一箸菜,又问,“没看见你爸。” 许棠正在盛饭的手停了一下,“他去世了。” 周险抬眼看了她一下,什么都没说,夹了块炸藕,埋头吃饭。 许棠目光投向挂在电视后面的大幅照片。那是她高一时候照的,那时奶奶健在,父亲安康,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面对镜头拍了这样唯一一张整齐的全家福。虽说日子不宽裕,但胜在圆满。后来许棠父亲去世,奶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经此打击身染沉疴,撒手人寰。 周险顺着许棠的目光看了一眼,搁下筷子,伸手朝许棠后脑勺轻轻一拍,“许海棠,吃饭。” 许棠思绪被打断,覆在脑后的大掌温热有力,倒似无声慰藉。许棠敛目,拿起筷子。 周险这才收回手掌。 吃过中饭之后,周险在屋子里转了三圈,实在无事可做,让许棠陪他打牌。许棠有睡午觉习惯,此刻躺在凉椅上昏昏欲睡,丝毫不想理他。 周险又喊了一声,许棠仍是没有回应。 他叼着烟走到许棠跟前,“许海棠。” 许棠紧闭双眼。周险眯了眯眼,弯下腰脸凑到许棠近前,“不起来?” 许棠眼皮微微一动,仍是没有睁开眼睛。 周险勾了勾唇,朝着许棠缓缓吐了一个烟圈。许棠呛得立即睁眼瞪他,“干什么?” “陪我打牌。” “两个人怎么打?” “两个人有两个人的打法。” 许棠无奈,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找扑克。她切了几瓣西瓜出来,跟周险坐在餐桌旁,大电扇呼哧呼哧吹,她被困意攫住,一边洗牌一边直打呵欠。 洗完切牌,她将扑克往周险面前一推,“怎么玩?” 周险将牌拿过来,剔除2到7的牌,只剩8、9、10、j、q、k、a。他一边剔牌一边跟许棠解释五张牌梭哈的规则。 许棠听了两句,有些糊涂,“我们赌钱?” 周险停了停,看着她,“赌真心话。” 许棠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怎么赌?” 周险看她一眼, “每人十句真心话的筹码。” 许棠心跳不由加快,望着周险略带挑衅的目光一时陷入思索,片刻后她摇了摇头,“不,问题只能用‘是’或‘否’来回答,每人十次。” 周险眸光微敛,勾唇一笑,“好。” 周险洗好牌,递到许棠面前,“你来切。” 切完之后,两人各自摸了一张牌,作为底牌。随即周险再摸牌,翻开是一张红心8,许棠深深呼了口气,摸了一张牌,她自己先看一眼,扬了扬唇,缓缓摊开,是一张黑桃a。 周险没有漏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你下注。” 许棠思索片刻,“一次。” 周险毫不犹豫:“跟。” 两人又各自摸了三张牌,按顺序一一摆在面前,开始开牌之前,许棠忍不住问:“你们玩下多少钱的赌注?” “我们跟女人玩通常不赌钱。” 许棠好奇看他。 周险缓缓勾起嘴角,“赌脱衣服的件数。” 许棠耳根刷地红了,立即低头翻开第三张牌,是张黑桃k。 周险的第三张则是草花a。 两人紧接着翻开了第四和第五张,最后许棠摊在的四张牌是黑桃a,黑桃k,黑桃j,黑桃10。而周险的则是,红心8,草花8,草花a,方片a,而累计的答问次数到了8次。 还剩最后一张底牌,按照桌上摊开的牌面,许棠有可能组成最大的同花顺,第四的同花,或者第五的顺子,亦或者第九的散牌。 而周险的牌,则有可能组成第三的葫芦,或者第七的两对。 许棠深深呼吸,翻开自己第五张牌的一角,看了一眼,紧紧抿住唇,皱眉深思。她大脑高速运转,计算各种结果。对面周险从头到尾不慌不忙,此刻更有种好整以暇的态势。 许棠抬头看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她手指攥紧,长吸一口气,“一次。” 周险几乎眼都未眨,“梭哈。” 许棠瞪大眼睛――他竟然赌上了还剩下的全部六次。 周险嘴角噙着笑意,“开牌吧。” 许棠手指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缓缓捏住扑克牌的一侧,将牌翻了过来:黑桃8。 “同花,你运气不错。”周险低声一笑,扬手将自己的底牌翻开。 他动作太快,许棠都未来得及做心理准备,就看见那张牌被摊在另外四张上面,是张红心a。 葫芦。 许棠瞬间好似泄了气的气球,力气尽失,背靠着椅背,唇抿成细细的一条线。 “十五次。”周险右手搭在椅背上,笑看着她,计算战果。 许棠垂眸沉默片刻,低声说:“愿赌服输,你问吧。” 周险伸手将放在一旁的烟盒捞过来,叼了一支点燃,他缓缓吸了一口,在腾起的烟雾中看着许棠:“你接近我是不是有目的?” “是。” “想当我女朋友?” “不是。” 周险顿了一下,“想当方举的女朋友?” “当然不是。” “想接近骁哥?” “不是。” “寻求刺激?” “不是。” 周险停了下来,静静抽了一会儿烟,方又开口:“你想从我这儿打听消息?” 许棠手指微微一动,“是。” “我们里面有你亲戚?” “不是。” “替条子做事?” “不是。” 周险目光微敛,看着许棠。 许棠神色坦荡,甚有些太过坦荡,回答第一个问题之前那种紧张已消失大半。 周险勾了勾唇,接着问:“你爸去世没有多久?” “是。” “意外死亡?” 许棠立即抬头,与周险目光撞上,又飞快别开,“……是。”回答不似方才那般干脆,带了几分微妙的犹豫。 周险再接再厉:“你跟爸关系很好?” “是。” “不能接受他的死亡?” “是。” 周险嘴角带笑,“你觉得你爸不是意外死亡。” 他语气不带丝毫疑问,这句话是个完全的陈述句。 许棠攥紧了搁在大腿上的双手,从齿缝间蹦出一个字:“是。” 周险看她,“许海棠。” 许棠抬头。 烟雾缭绕,周险沉眉肃目,“我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但跟我,跟骁哥手下的任何一个人无关。” 许棠微微张口,最终还是敛目垂眸,缄口沉默。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 周险似笑非笑看着许棠,神色已不似方才严肃,“许海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帅?” “是。” “你帮我是因为你爸的事?” 许棠抬头看他,“十五次用完了。” “还有一次。” 许棠摇头,“没有了”,她顿了顿,“你问我相不相信你说的话……” 周险默默算了一下,笑了笑,掐了还剩一半的烟,从椅子上坐起来,转身朝许杨房里走去。走到门口,他忽停下脚步,“今晚我睡你弟的房间。” 许棠静了几秒,“哦”了一声。 看着周险完全进了房间,所站之处再也看不见时,许棠如释重负般,轻轻长长地呼了口气,望着房间门无声地笑了笑。 ―― 下午仍是许棠做饭,许母下班回来之时没在客厅看见周险的人,立即钻进厨房问许棠,“他走了?” “没有,在睡觉。” 许母失望,“他说没说什么时候走?” “伤好了就走吧。” 许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今天出去进货了吗?” “没有。” 许母抬高声音:“你跟他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 “……不是,我出去找了一个同学,准备跟她一起去进货。” 许母舒了口气,“你白天别待在家里,我是量他现在受伤也成不了气候,但小痞子做事谁也说不准……” “妈,”许棠打断他,“我知道。” 许母扭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开始帮许棠摘菜。 晚饭刚熟一会儿,许杨便回来了。许棠摆好菜,喊许杨去叫周险出来吃饭。许杨应了一声,去浴室抹了一把脸,走去自己房间喊周险。 他进去正要开口,望见周险站在阳台上随意把玩着一把蝴蝶刀,神情有些百无聊赖。虽是单手,丝毫无损他的发挥,蝴蝶刀在他手中颇具灵性却又十足驯服,花样百变,让人眼花缭乱。 许杨看得呆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开口:“险哥,晚饭好了。” 周险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静了数秒,“我不出去吃了,你帮忙端点进来。” 许杨丝毫没考虑为什么,忙不迭点头出去给周险盛饭。 许棠好奇:“怎么回事?” “险……”许杨看了看站在厨房门口的许母,连忙改口,“周险说不想出来吃,让我帮他端进去。” 许母听闻此言立即冷哼一声,嘀咕道:“当自己是大老爷了。”说着从厨房出来,坐上了饭桌。 许棠瞬间明白过来周险的用意,心情有些复杂。她拿了只海碗出来,将每盘菜各夹了几箸,堆在碗里小山似的满满当当。 ------------ 第7章 渡河(07) 许棠将盛好的饭菜端进许杨房间,周险已经收了蝴蝶刀,正倚着阳台栏杆抽烟。暮色四合,西方天空还剩寸许霞光。 许棠喊了一声,将碗放在许杨书桌上。周险没有回头,仍旧看着暮色中的前方民居,“许海棠,你初中在哪儿读的?” 渡河镇小,仅有两所初中,一所在桥南,一所在桥北。 “桥北。” 周险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来坐到桌前开始吃饭。吃了两口,望见许棠还站在旁边,抬头看她,“怎么?” “谢谢你。” 周险明白过来她说什么,笑了笑,“许海棠,你别自作多情,我一个人吃清静,没别的意思。” 许棠静了数秒,“还是谢谢你。” “赶紧出去,你挡住电扇了。”周险继续埋头吃饭。 许棠无语看他一眼,转身回去。 吃过饭之后许棠陪许母出去逛夜市,许杨在许棠房里写作业。临近期末,作业布置得少,他飞快写完,将浸在凉水里的西瓜捞出来,切了一半。 他朝自己房里望了望,踌躇片刻,拿着一瓣西瓜走到门口,“险哥,吃不吃瓜?” 周险正翘腿坐在阳台门口发短信,听见许杨声音抬头望了一眼,“放着吧。” 许杨将西瓜放在桌上之后,看着周险,嗫嚅开口:“险哥……” “什么事?” 周险声音平平淡淡,许杨听不出喜怒,不敢轻易开口,却又不舍得就此离开。这样犹豫了片刻,他挠了挠头,低声说:“你能不能教我……”他声音渐低,到最后几个字已经低不可闻。 “什么?大声点。” “……蝴蝶刀。” 周险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看向许杨。 许杨被他盯着有些发毛,硬着头皮接着说:“就,就随便教几个动作。” “想学?” 许杨猛点头。 “这玩意儿就是好看,真要杀人不需要任何花招。” “我知道,”许杨坚持,“就是学来玩,我……我不会杀人的。” “过来,”周险笑了一声,掏出自己的蝴蝶刀,见许杨仅靠近了数步,又说,“怕什么,你姐都不怕。” 许杨忙又往前走了几步。 周险先做了一个基础的花样,然后慢动作分解一遍,递给许杨,“试试。” 许杨使了几下,将这动作记住了。 周险又教了几个,难度渐渐增加,到后来许杨虽记住了动作,却无法随心所欲使出来,即便有几次成功了,也有几分束手束脚的凝滞感。 “刀是武器,武器能伤人伤己,关键看怎么用。”周险点了支烟,“打没打过架?” “没怎么打过。”许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回答。 “打架分进攻和防御,要想进攻,自己的弱点必然会暴露给敌人。关键是如何在自己弱点暴露的情况下,同样掌握对方的弱点,抓住机会,一击毙命。” 许杨若有所思。 “使刀也是这样,人手不如刀子锋利,但刀子不如人手灵活。你想操控它,就不能被它操控。” 许杨沉默半晌,“险哥,我懂了。” 周险吸了口烟,“懂了就行,拿去自己玩吧――别带去学校。” 许杨望了望手里的蝴蝶刀,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等等。” 许杨立即顿住脚步,“险哥有什么吩咐?” “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 许杨笑了笑,“很多人都认识你。” 周险摇头,“我是指‘以前’,三年,或者四年前。” “哦,”许杨恍然大悟,“我和我姐上学都从你家门口路过,”许杨伸手指了指阳台外面,“就那里,险哥还记得吧,你以前住那儿。” 周险若有所思,眸光微敛,手指夹着烟半晌没有动。 许杨觑着他的神情,“那我先出去了,险哥你有事喊我就行。” 周险仍是没有说话。许杨挠了挠头,站立数秒,默默转身走出房间。 自此之后,许杨平时除了写作业和准备期末考试,就是背着许棠和许母练习耍蝴蝶刀。练了三四天,动作和气势都有了些进步。 许杨没事就去找周险请教,次数多了就发现这人远不如大家形容得那般可怕。虽然情绪不那么容易琢磨,倒也很少有发火或者不耐烦的时候。 然而他瞒得再紧,还是被许母发现了。 这天许母吃完晚饭跟许棠出去考察别人摊子上的货物,走了一段路想起来忘了东西,回去拿时正好撞见许杨站在周险面前玩蝴蝶刀。灯光底下刀刃闪光,闪得许母心惊肉跳,“许杨!” 许杨一惊,连忙收了动作,转头望见许母眼中怒火中烧,张了张口,低头走到许母跟前。 许母将他手里的刀子一把夺过来,用力掼到地上,朝着许杨小腿骨狠踢一脚:“你跟谁学不行?你跟一个小痞子学!” 许棠伸手去拉许母,“妈你别生气,许杨就是好玩。” “好玩?!动刀子的事情能叫好玩?!你爸走了,家里就他一个男人,我辛辛苦苦供他读书指望他上进,结果他跟一个婊.子养的下三滥学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等他闹出人命了蹲局子了你看还好不好玩!”许母一把挣开许棠的手,大步走到房间门口,“周险,我们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我就这一个儿子,我还指望着他养老送终,你能不能高抬贵手……” “妈!”许棠伸手去拽许母。 “正好,人是你领进来的,你跟他说,”许母看向许棠,“我们许家也不欠他什么,这些天也算是仁至义尽,你问问他,能不能现在就搬出去……” 许棠不由朝周险看去,他站在阳台门口神情漠然,眼神如深渊冷寂不知落在何处,好似完全没有听见几人说话。许棠目光扫到他手指间,夹着的那支烟聚了长长的一截灰,随时都要折断。 她心里一紧,像有块大石重重压了上去。 在周险成为“青龙帮”活跃分子之前,关于他的传闻,总与他母亲息息相关。街头巷尾间他的身世流传了数个版本,传得最广的,是说他父亲就是如今已经搬去了鹿山县里居住的富商陈守河。 陈守河在弹丸大小的渡河镇上,是一则传奇。当年凭一双脚走出大山,白手起家,二十年后衣锦还乡,买下了渡河镇近半的地皮。 而周险的母亲当时是镇上一所招待所的服务员,在陈守河住招待所时,凭着自己的几分姿色趁机勾引,珠胎暗结。陈守河夫人并非省油的灯,知道此事之后领着数人到了镇上,成功阻止了周险母亲想要凭借腹中儿子攀权附贵的妄想。 彼时陈夫人怀中也怀了第二胎,震怒之下动了胎气,不幸流产。 周险母亲最终未能如愿上位,仅得到一笔少得可怜的抚养费。后来又有些传闻,说周险母亲穷困潦倒,甚至开始干一些皮肉营生。 渡河镇思想保守,这样的丑闻经过添油加醋,成为茶余饭后久经不衰的谈资。 “妈,”许棠拉住许母的手臂,低声哀求,“你跟许杨先出去。” 许母瞟了周险一眼,低哼一声,走了出去。 许棠将卧室门关上,朝周险走近一步,“周险……” “帮我收东西,方举在桥头等我。”周险语调异常平静。 许棠愣住。 周险将烟掐灭,拿起床边的那只黑色书包,伸手往里掏了掏,然后一把拽过许棠的手,将掏出来的东西塞进许棠手里,“欠条拿来。” 许棠低头看去,那是只沉甸甸的银镯,似是千足银,按目前市价,约莫价格超过五百。 许棠咬了咬唇,将镯子推回去,“我只要现金。” 周险并不接,将卧室里自己的东西捞起来随意往包里一塞,拉链胡乱一拉,往肩上一挎,随即大步朝外走去。 “周险!”许棠飞快跟上前去。 许母在旁边房间听着动静,听见周险要走,立即将房门打开,伸手将许棠一把拽住。 此刻周险已走到大门口,反手带上了门。 随着“嘭”的一声响,许棠肩膀顿时垮下来,她紧抿着唇,眼神深黯,望着紧闭的大门,死死攥住手里那只镯子。 ------------ 第8章 渡河(08) 许母气得没了出门的心思,直接去浴室洗澡。许杨默默将地上的蝴蝶刀捡起来,望着许棠站在灯下孤零零的身影,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揽了揽她肩膀,“姐,没事吧?险……周险是不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许棠摇头,“没事。” 姐弟俩情绪阑珊,默默站了一会儿,许棠转身去收拾许杨房间,许杨去许棠房里收拾自己的东西。许棠望见阳台上还晾着一套周险没来得及收走的衣服,静静看了片刻,拿起撑衣竿取下来。铺平叠好,装进一只黑色塑料袋里,心想着在桥头摆摊,总有一天能碰上周险,那时候再还给他。 接下来一周时间,许棠都在联系服装批发厂。在此期间,高考成绩出来了,比她估分时的成绩多了十五分,去市里的一本学校刚刚好。渡河镇师资力量有限,每年高考学校了不起能出五个一本学校的考生。 考上一本的考生学校会有一笔奖励,许棠算了算,这笔奖励的钱再添点,摆摊的本钱刚好到位。 去学校领了奖励填了志愿,许棠的夜市小摊正式在桥头摆起来。她在桥头边挑了一个离一家奶茶店很近的位置,这样过去喝奶茶的女生进进出出都会顺带光临。 她开始摆摊之前去赵老板的书店里找了一些久了的时尚杂志研究了好几天,对衣服搭配也有了一点心得。进衣服的时候,特意选了跟别的地摊不同的样式。她自己虽然身高刚过一米六,但长得瘦,非常衬衣服,每天穿一身自己搭配好的衣服,站在摊前就是块移动招牌。 来往的小姑娘看她卖的衣服总比别家的洋气些,总会多逗留一些时间,一边看衣服一边向她请教。许棠穿衣好看又有耐心,顾客便越来越多,出货很快,一晚上卖出去十套左右不成问题。 就在她摆地摊半个月的时候,终于再次见到了周险。 一队摩托车突突突从桥南飞快驶过来,朝着河东方向开去,正好经过了许棠的摊位。方举打头,一眼瞥见许棠了,高声喊了一句:“许小姐!” 许棠正在给顾客装衣服,听见声音立即抬头看去,恰好看到车队中间的周险。 周险表情淡漠目不斜视。而在他车后面坐着张雪,伸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在经过她摊前时,转过脸扬起一个略带挑衅的笑容。 许棠像是给刺了一下,呼吸不由一滞。 还没来得及喊周险的名字,车队已经驶远了,只余漫天烟尘,混在燥热喧嚣带着烧烤烟味的空气之中。 蒋禾花期末考试结束了,无事可做,也在她旁边摆了个摊子卖她妈妈自己纳的鞋底。此刻听见方举跟她打招呼,不由好奇:“许棠姐,你认识他们?” 许棠将衣服装好递给顾客,找完钱之后方开口回答:“不认识。” 此后许棠又有三次碰到周险和张雪,每次都是同样的场景。那只装衣服的黑色袋子一直压在纸箱底下,没有任何机会拿出来。她也屡次想要用那只手机给周险打电话,但这想法终究未能付诸实际。 很快到了七月二十八日,许棠的生日。 往年过生日都是在家里过的,但今年许棠成年,且已经录取了市里的一本学校,无论如何,都要大操大办。为了省时省力,许棠生日便和升学宴一起办。 渡河镇上红白喜事都是在自己家里办流水席,请几个专门掌勺宴会的师傅,再请几个工人,头天晚上开始准备食材,凌晨四点半开火,到中午时饭菜正好可以上桌。 许棠家院子里摆了四张桌子,巷子里搭上塑料遮阳棚,又摆了六桌。四发流水席,一共四十张。 许棠虽是宴会主角,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要迎接父母两方来的亲戚,一会儿还要招呼班上同学和老师,哪里差点什么,也都需要她去招呼通知。 好不容易宴会开始了,她还要挨桌敬酒,最后热菜没吃上一口,却灌了一肚子饮料。 折腾了一整天,到晚上十点时,除了两边的亲戚,其他客人总算全部散尽。 许母开始给亲戚们安排住处,许棠累得几乎虚脱,先回去冲了个澡,正在换衣服时,忽听见有什么东西砸上窗户玻璃。 许棠吓了一跳,立即将裙子套好,直愣愣盯着窗户。过了一会儿,窗户又被砸了一下。 许棠立即走过去将窗户打开,望见围墙外面一头熟悉的红毛。方举笑着吹了个口哨,“快出来!” 在他身后的栗子树底下还站着个人,阴影里看不清楚身影,唯独一星火光忽明忽暗。 许棠便觉得心脏微微涨了起来,长长呼吸了一次,“等一下。” 许母和亲戚们正坐在客厅里商量住处,许棠边擦着头发边说:“妈,我同桌让我去她家里睡。” 许母知道许棠同桌是女生,住在东边,离这里也不过十分钟路。她正愁打了地铺床位都捉襟见肘,听许棠这么说,当即点头应允。 许棠便回自己房间,背上一只浅粉色的单肩小包,找出那个黑色袋子拿在手里,想了想,又按原样放回去了。 方举和周险已经在巷口等候,方举看见许棠身影,立即吹了声口哨。 许棠穿一条膝盖以上的浅色连身裙,头发刚刚洗过还未干,就这么披在身后,空气中浮着一阵清浅的香味。她一路走过来,从裙子里露出的小腿白皙匀称,每一步都走出几分娉娉袅袅的意味。 这模样跟第一次见到的“豆芽菜”简直判若两人,方举不由愣了一下,他立时回头看了周险一眼。 许棠已走到近前,距离方举三步的位置停下,“有事吗?” 方举抬腿跨上摩托车,“上车。” 许棠愣住。 方举飞快补了一句话,“上险哥的车。” 许棠立即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险,他也已经跨上了摩托车,一手拿着一支烟,另一只手握着油门把手,正静静看着她。 巷子里还有股鞭炮炸过的硝烟气息,呼吸间充满了鼻腔。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堵得她心口酸涨,无限委屈,却又觉得在这种注视之后,委屈都显得无足轻重。 她没再犹豫,走到周险的车边,跨坐上去。 方举一拧油门,摩托车转了个弯,朝东边驶去,周险紧跟其后。许棠手心里攥得满是汗水,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呼吸全滞在喉间。 很快到了桥边,周险一个急转,许棠吓得立即伸出手,将他紧紧抱住。 等这个急弯已过,许棠这才惊觉,紧盯着自己抱在周险腰上的手,耳根霎时烧得一片通红。 耳畔是轻啸的夜风,许棠觉得自己仿佛一只风筝,挣脱了线,朝着极高的天穹飞去。 车开出去约十五分钟,拐进了一条小路,又开了五分钟,停在一处四层楼房前面。 方举停好车,朝着大开的卷闸门喊了一声:“嫂子来了!” 许棠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惊悚的称呼,七八个人从房子里涌了出来,齐刷刷站在门口,大声吼着跟许棠打招呼。 许棠被无数个“嫂子好”炸得脑袋都懵了,直到周险回过头来低声说了句“下车”,方才回过神来。 周险停好车,伸手抓着她手臂朝里走去。仿佛过电一般,许棠不由微微一颤,在大家的闹哄哄的笑声中跟着周险进了房子。 一楼是间极大的客厅,摆了四张桌子,旁边是组合沙发和茶几,都是黑色,墙边放着一台电视机。 周险抓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许棠屁股还没做稳,便看见方举端了个巨大的蛋糕过来,放在茶几上。 奶油蛋糕,上面裱着红红绿绿的花,被十八根蜡烛插得一塌糊涂。 许棠看了一眼,立即挪开目光,实在看不下去第二眼。 “嫂子,许个愿!”方举大声说。 “许愿许愿!”旁边人立即响应。 “最好许和我们险哥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许棠无奈,只好双手合十象征性地闭了闭眼,睁眼吸了口气开始吹蜡烛。这口气短了点,还剩三四支没有吹灭。方举凑上前帮她吹灭了,拔了蜡烛开始分蛋糕,他体贴地将中间的裱花切给了许棠,“嫂子,你吃这块最大的。” 许棠看着纸盘里红绿白糊成一团的奶油,“……谢谢。” 一群人嘻嘻哈哈分完了蛋糕,许棠被甜不啦几的奶油腻得喉咙口发苦,然而在周险“关切”的注视之下,还是强忍着吃完了。 很快撤了蛋糕,各色烤串又摆了上来,一时之间开啤酒的声音不绝于耳。 吃了一会儿,周险起身去上厕所,许棠赶紧趁着这空当逮住方举,“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方举笑,“桥南鞭炮放了一整天,你今天又没去摆摊,一问就知道了。” “这些都是周险吩咐的?” “险哥不吩咐我们敢动手?” 许棠一时沉默,摸不准周险此举的用意。 方举笑嘻嘻接着说:“今天险哥跟我们打台球,鞭炮响一声他球撞歪一次,最后把球杆一丢就往外走。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接你嫂子’。” 许棠忍不住问:“那张雪是什么?” “哦,险哥女朋友啊。” 许棠消化了一下这个答案,“这两个词不是一个意思?” 方举仿佛觉得她这问题匪夷所思,瞪大了眼睛看她,“当然不是。女朋友和老婆能是一个意思吗?” ------------ 第9章 渡河(09) 正说着话,一人将方举一拉,“来来老方,猜拳猜拳!” 周险也从厕所出来了,见许棠神色怔忡,低声问:“不高兴?” 许棠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忽有一人上前来往她手里递了瓶啤酒,“嫂子,听说你酒量好,赏个面子陪我们喝点!” 方举“啪”一掌拍在那人脑袋上,“嫂子能随便跟其他男人喝酒?” 那人连声说“是”,又将许棠手里的酒瓶夺回来,“嫂子不好意思!” 许棠完全没反应过来,只看着啤酒瓶在自己手里走了一遭,留下冰冰凉凉的水渍。周险端了一盘羊肉,拎了两瓶酒,对她说,“走,我们去外面。” 外面点了盏门灯,照亮台阶和前方的水泥地。许棠刚坐下便感觉腿上叮了只蚊子,伸手“啪”地往腿上一拍。 周险看她一眼,忽又起身走进屋里,过了片刻,拿了件黑色衬衫出来,往她身上一丢,“把腿盖上。” 许棠:“……热。” “我穿长裤都不喊热,你热什么。” 许棠懒得跟他争,默默地将衬衫盖到腿上。 周险将两瓶啤酒打开,递给她一瓶,又将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许棠也不拘束,拿了支串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她扭头看了周险手臂一眼,“你伤好了没有?” 周险“嗯”了一声。 “那时……对不起,我妈是这样的性格,你别在意。” “没事。”周险语气平淡。 摆摊之时,碰到周险似有千万句话想对他说,此刻见了面反而不知从何说起。许棠喝着酒,渐渐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周险忽然问她,“我给你的手机欠费了?” 许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茬,愣了一下,“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打给方举,把我衣服送回来?” 许棠反驳:“那你为什么不让方举打给我,去我那儿把衣服拿回去?” 周险没说话。 许棠脑中转了一个念头,觉得好笑,自己低低笑了一声。 周险目光立即扫过来,“笑什么?” 许棠飞快摇头,“没什么。” 周险低哼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喝酒跟谁学的?” “我爸。” 周险目光一敛。 许棠却好似并不在意,边喝边说,“我十个月的时候他就拿筷子蘸酒喂我,十四岁开始跟他喝酒,最开始一杯就倒。喝了三年,我去年生日那天,终于把他喝趴下了。”她顿了一下,补充一句,“那也是我最后一次陪他喝酒。” 周险看着她,没说话。 “我妈不喜欢我爸这么训练我,我爸却说,女孩能喝酒,是项傍身之技,”她转头看着周险,“清醒的人可以装醉,醉了的人却不能装清醒。” 许棠朝周险伸出酒瓶子,周险顿了一下,举瓶与她碰了碰。 “我弟也能喝。” “你们谁酒量好?” 许棠扬了扬下巴,笑得不无骄傲,“比我差远了。” 昏黄的门灯下,她扬起的脸白皙素净,倔强的眉眼因为笑容平生一股温柔。周险目光微敛,忽伸手按住许棠后脑勺,朝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按。 许棠毫无防备,吓得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她看着周险靠近的五官,呼吸一时停顿,声音微颤,“周险,你有女朋友。” 周险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扣在她脑后的大掌又往前一按,与许棠鼻尖仅隔一线。 他另一只手放下啤酒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塞进许棠手里,“发短信。” “发什么短信?”许棠心脏如擂鼓激烈,喝下去的半瓶啤酒似乎都涌到脑中,让她思绪在周险滚烫的呼吸中愈发迟滞。 “给张雪发,我跟她分手。” 许棠呼吸不由放缓,仍勉力维持镇定,“我不想当你女朋友。” “你不用当我女朋友,”周险紧盯着她开合的嘴唇,“当我的女人。” “女人”这个词仿佛一把火药在许棠脑中炸开,她耳根霎时烧了起来,“那也……” 话没说完,被周险凶狠的吻堵在口中。 仿佛天地倒悬,万事万物都化作沸腾岩浆,她紧绷的神经被烧得断裂。周险的气息如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完全束缚。 她难以形容此刻鼓噪的心情,如同在云中飞得愈来愈高的风筝,自由却又彻底失控,下一瞬便要从万丈高空一落而下。 周险的大掌从脑后移到她纤细的腰间,紧紧攥住,使劲往前一带。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将这个吻变成全然凶狠的掠夺。 许棠全身无力,到最后只紧紧攥住周险的领口,阻止自己往下滑。 “险哥……”身后忽传来一阵脚步声,许棠吓得连忙将周险推开,想要退后,脑袋却被周险一把按进怀里。 方举尴尬一笑,“我什么都没看到,险哥你们继续,继续!”说着飞也似地逃进屋里,又顺手将卷闸门拉了下来。 眼看着再无被人打扰的担忧,周险索性将许棠一托,坐到自己大腿上。许棠挣扎着想要下去,周险将她扣紧,“再动试试?” 许棠刚刚见识过两人力量上的悬殊,立即不敢动了。 “许海棠,行不行?” 许棠声音尚有些抖,“不行。” “为什么?”周险盯着她。 “我们生活不一样,玩不到一起去。” “谁说的?”周险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摩挲许棠被吻得红肿的嘴唇,“我们可以交流,交往,”他顿了一下,低声一笑,“还可以交.配。” 许棠脸烧起来,“……周险你不要脸。”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许棠:“……” “那要不我按顺序来,先追你行不行?” 许棠抬头看他,“你喜欢我?” “还行,就是看着胸有点小。” 许棠羞愤,“周险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周险将她往上颠了颠,“帮我拿一下烟。” “你自己拿。” 周险两手捏了捏她的腰,“手没空。” 许棠无语,“……在哪儿?” “裤子口袋,右边。” 许棠伸出手,伸进周险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和和打火机,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递到周险嘴边。 周险叼住了,示意许棠帮他点燃。 许棠无奈照做。 周险笑了一声,“你看,不是交流得很好?” “……你这是胁迫。” “胁迫也是交流。”周险腾出一只手抽烟,另一只手仍是钳着她的腰。 许棠早就见识了周险不要脸的一面,但之前那些比起现在简直仅是冰山一角。 “你不怕我接近你另有目的?。” 周险静了一下,抱着许棠的手伸过去将方才落在一边的手机拿过来,点进相册,翻到一张照片停下,将屏幕朝向许棠,“你爸施工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调查说有根钢筋松了,没有人为操纵的痕迹。”周险顿了一下,“当时工地的安全负责人是郑叔的人。” 许棠看着手机屏幕上当时《鹿山晚报》的报道,眉头紧锁,唇抿成一线。 “你想利用我打听郑叔的消息,”周险将手机收起来,紧盯着许棠,“许海棠,我让你利用。”静了一下,他又补充一句,“随你有什么目的,只要你当我的女人。” 许棠立时怔住,被周险这一番说辞搅得内心激荡,久久难平。 然而过了片刻,她轻声开口:“我只问你一句话。” 周险看着她,“说。” 许棠咬了咬唇,“我现在能当你的女人,也能一辈子当你的女人吗?” 周险揽着她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静了数秒,仍是笑着,笑意却渐渐冷了,“许海棠,这就没意思了。” 许棠直视着他,无畏无惧,坚定摇头,“周险,我不想当你的女朋友,也不想当你的女人。” 周险没说话,叼着烟拧眉看着她,眉宇间一阵隐而不发的肃杀之气。 许棠从他腿上站起来,低头默默坐回刚刚自己的位置,将剩下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酒液仍有些凉,浸得喉咙口一阵发苦。 周险沉默地将手头这支烟抽完,脸上戾气渐渐散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平淡开口:“我送你回去。” 许棠跟着起身,捏着衬衫看着周险,“我能不能在你们客厅沙发上睡一晚?我家里亲戚肯定已经睡了。” 周险看她一眼,没说话,径直朝走向门口,将卷闸门拉了上去。 里面人正吵吵嚷嚷喝得兴奋,周险瞟了一眼,忽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倒了茶几。上面七倒八歪的酒瓶子和餐盘霎时碎了,残羹冷炙和酒水淌了一地。 大家顿时噤了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望着周险上了楼,方举说“散了散了,去睡觉”,方才三三两两地散场了。 许棠最终没睡沙发,方举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房间窗户对着鹿山县绵延起伏的山脉,群山静寂,相对无言。她睡不着,坐在窗台上吹风,心里想着自己的初吻,起伏难定。 她想到之前在赵老板书店里看书时看到的一句话:爱若是一时欢愉而非恒久贞静,宁愿生发之初就高傲拒绝。 也不知是否成年之后就开始懵懂感知世间情爱愁苦,但对于刚满十八岁的许棠而言,一往无前的勇气之外,心里生出另一种悲哀――选择周险这样一个人证道,岂非缘木求鱼? ------------ 第10章 渡河(10) 第二天许棠起得很早,本打算拜托方举送她,但看整栋楼悄无声响,便决定自己走回去。 早上七点尚且凉爽,往镇上去的路上寥无人烟。许棠走了十五分钟,总算望见白练似的渡河,不由加快了脚步。 又转过一个弯,身后忽响起一阵熟悉的“突突突”的声音。许棠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视线里一辆摩托车极速驶来,车上那人似乎挟着股怒气,一路过来气势迫人,到跟前时许棠已被压迫得不自觉屏住呼吸。 周险一个急刹停在许棠面前,车轮在水泥路上刮出刺耳声响,他一把揪住许棠胳膊,横眉怒视:“上车。” 许棠拒绝的话已到了嘴边,看见周险表情立即咽下去,乖乖上车坐好。 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到了桥边,许棠大声说:“我就在这儿下!” 周险不知听没听见,继续往前开,许棠又大喊一声,摩托车这才降了速,缓缓停在桥头。许棠飞快下车,又朝四周扫了几眼,幸而时间尚早,街上只有寥寥几个人。 周险抽了支烟出来,也不点燃,叼在嘴里,冷眼看着许棠的动作。 许棠确定视线之内并无认识的人之后,转过头来打算跟周险道谢,却一眼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目光,“之前倒没看你这么谨慎。” 许棠有些微妙的难堪,张了张口,最终沉默。 周险盯着她看片刻,忽从摩托车上下来,一把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贴着她耳廓低声说:“许海棠,我本以为你胆子不小……” 他话音低沉,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廓,许棠不由缩了缩脖子。 话说了半截,剩下的半截不言自明。 周险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低笑一声,将她头转过来,低头在她嘴上啄了一口,随即松手上车,拧紧油门,掉转车头,朝着来路飞驰而去。 许棠站在摩托车屁股喷出的废气中,久久没动。 回到家里时亲戚们正在洗漱,许母拎着开水壶往塑料盆里倒热水,望见许棠了,说:“刚才禾花过来,问你过两天跟不跟她去鹿山水库捉鱼。” 许棠想了想,“还有谁去?” “就她,问你和许杨去不去。” “许杨去吗?” “他还没起床,你自己去问。” 许棠放了包进去许杨房间,他正在地上的凉席上睡得四仰八叉。许棠拿脚踢了一下,许杨哼哼两声,没动。 许棠坐下来拧他耳朵,许杨不耐烦地将她手一把挥开,“干嘛?” “去不去鹿山水库。” “不去。” 许棠见他实在睡兴正酣,也就不打扰了,站起来打算出去,许杨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姐,我问你个事。” “什么?” 许杨神色复杂,“昨晚你真去你同学家里了?” 许棠心里警铃大作,姐弟俩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之前都转了千万个念头。许棠伸手将门掩上,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知道多少?”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 许棠沉思片刻,“昨晚周险给我过生日。” 许杨惊讶,“你们真在搞对象?” 许棠连忙摇头,“没有。” 许杨看着她,“姐,我劝你还是别……你知道妈的脾气。” 许棠垂眸,“我知道,我不会的。” 许杨似乎有些不忍,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其实我觉得险哥人还不错,只是……” 许棠“嗯”了一声。 许杨叹气,“他蝴蝶刀还在我这儿呢。” “你收着吧,”许棠手握上门把,“我跟你说的话别告诉妈。” ―― 许棠照旧摆摊,这天晚上衣服刚一挂上架子,便看见从人潮中涌出来四五个头发迥异的男人,各自手上都挽着一个年轻姑娘。 许棠立即警惕起来,手暗暗捏紧了装钱的小包。这一行人过来,旁边摊上的人都有避让之意,一时讨价还价之声停息,四下安静得诡异。 这一行人左看右看,最终停在许棠的摊子前面。许棠深深呼吸,面上神情仍是镇定,“看一看有没有喜欢的。” 话音刚落,那几个年轻姑娘便都在架子上翻找起来,各自挑了一套比划了一下,彼此之间问了问意见,便付钱走了。 许棠松了口气,旁边一个摊主笑说:“许妹儿,看来你这摊子出名了呀!” 许棠笑了笑,没搭腔。 谁知刚刚消停下来,过了半个小时,又来了一拨人,也都跟刚刚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年轻姑娘挑了衣服付钱就走。 短短两小时来了四拨,将许棠架子上挂着的衣服一扫而空。到最后旁边摆摊的人也都不怕了,看见人过来便互相交头接耳。许棠听见一些议论,渐渐沉了脸色。 她飞快收摊,骑着三轮过桥往巷子里去,眼看远近无人,许棠小心翼翼从小包里掏出手机,调出周险的号码拨过去。 响了好几声才接通,那边吵吵嚷嚷,许棠强忍怒气,深吸一口气,“周险,你什么意思?” 周险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意思?” “你要收保护费直说就行,一拨拨派人过来捣乱,是不是成心不让我做生意?” 那边静了一会儿,周险说,“你等等。” 接着,许棠便听见周险扯高了嗓子喊:“方举!” 过了一会儿,电话移交到方举手里,方举连声道歉:“嫂子对不起,险哥让我照顾一下你的摊子,我想弟媳们反正是要买衣服,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许棠又好气又好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让他们今后别过来了,要过来让你的‘弟媳们’单独来就行。” 方举忙不迭称“是”,又问:“嫂子收摊了吗?” “收了。” “要不过来陪险哥吃小龙虾?” “不……” “就来喝杯啤酒,这里好几个兄弟都没见过嫂子……” 方举话没说完,周险将电话收回去,低声问:“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许棠咬了咬唇,“我不来了,明天要去鹿山水库,得提前收东西。” 周险静了一下,“去干什么?” “捉鱼。” 周险“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许棠听着骤然响起的忙音,怔了一下。她收起电话,放进包里,慢慢踩着车往家里去。 ―― 鹿山水库在渡河镇往鹿山县方向二十四公里处,蒋禾花舅舅在水库附近开了家农家餐馆,每年暑假来鹿山水库避暑的游客不少,餐馆忙不过来,便让禾花过去帮忙。 头顶太阳灼烈,许棠从一辆江淮的小皮卡上跳下来,没走出多远便热出一身汗。许杨背着两人的行李,擦了擦脑门上的大汗,“要是有辆摩托车就好了。” 蒋禾花笑嘻嘻说:“小痞子才骑摩托车,许杨哥你今后买个大奔。” 许棠忍俊不禁,“禾花,你知道什么是大奔吗?” 蒋禾花头高高扬起,“知道!奔腾嘛!” 走了约二十分钟,终于到了蒋禾花舅舅家的农家乐。临近饭点,忙得不可开交。许棠三人也不废话,放了行李就开始帮忙。一直忙到下午两点,三人吃了顿便饭,这才消停下来。 蒋舅舅肚子滚圆,笑容一团和气,拿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擦汗,“下午让禾花带你们去捉鱼,水库那边凉快。” 下午三人到了水库,高高的堤坝下河流清澈,越往下游树越多,到最后两岸绿树如荫,遮出一片透骨清凉。许杨按捺不住,立即脱了鞋下水,沿着流水走了一段路,沿路掰开岩石搜索,过了一会儿忽转过身来,举起右手,扬眉一笑:“晚上吃螃蟹!” 蒋禾花立即提着水桶去接螃蟹,“许杨哥你真厉害!” 许棠看许杨首战告捷,也来了兴致,跟着下了水。水流清澈,水底游鱼清晰可见,许棠试了几次,渐渐摸到捉鱼诀窍,动作越来越娴熟。 三人捉一会儿歇一会,一下午捉了大半桶鱼。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估摸着餐馆又要忙起来了,连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蒋禾花正在穿鞋,抬头忽看见前方树林顶端飘起一阵浓烟,她惊叫出声:“那是什么?!” 许棠许杨立即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那里依稀是鹿山伐木场所在之处。许棠心惊,立即穿好鞋往回跑,“快去报警,失火了!” ------------ 第11章 渡河(11) 许棠和禾花跑在前面,许杨拎着桶紧随其后,十分钟后三人跑到路边,伸手拦车。此处附近没有小卖部,离蒋舅舅的餐馆也有些距离。 经过一下午的暴晒,水泥路面热浪滚滚,仿佛刚刚烧开的锅底,三人拦了好几次都无人停车,眼看西边方向伐木场浓烟越来越大,仿佛一根巨柱直冲云天,许棠顾及不了许多,擦了一把汗,拔腿就往前跑。 许杨嘱咐蒋禾花:“你看着桶!”说完也朝着伐木场方向跑去。 跑出去不过三四百米,身后忽传来一阵“突突突”的轰鸣,许棠立即停步回头,望见周险和方举正骑着摩托飞驰而来。她往路中间靠了靠,伸手急招,两辆摩托停了下来,方举惊讶看着许棠,“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许棠顾不得解释许多,“伐木场失火了,载我过去看看!” 周险看她一眼,“上车。” 方举载着许杨走在后面,扯高嗓子安慰许棠:“真失火了他们伐木场自己会报警的,嫂子你别着急!” 摩托开过去不过十分钟,伐木场已经围了一圈人,四人挤进去,已有七八人拎着水桶救火,一根碗口粗的塑料软管接上水龙头,正对准着火点猛冲。 眼看火势已得到控制,许棠不由松了口气。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火终于完全熄灭。着火的是个很小的棚子,堆的是刚砍下来的湿柏,是以浓烟虽然吓人,火情却并不严重。 围观的人渐渐散了,许棠打算跟周险道歉,扭头一看,却发现本站在自己右后方的人此刻已经不见了,立时愣了一下。 方举笑说:“险哥上厕所去了,让我们先去停车的地方等他。” 三人站在树荫底下一边乘凉一边等着周险,许棠问:“你们今天去县里了?” 方举点头:“帮骁哥办点事。” 自见到周险和方举起,许杨就满腹狐疑,此刻见许棠与方举言谈熟络,更是好奇。许棠早注意到了许杨探询的目光,只能始终硬着头皮假装不知。 过了片刻,周险回来了,他嘴里含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看了许棠一眼说:“先送你回去。” 摩托车拐了几个弯,很快到了方才许棠和许杨上车的地方,许棠视线往前一扫,登时一惊:路边只有一只翻倒的塑料红桶,鱼滚了一地。 两人下车直奔路边,十多只鱼张大了嘴,挤在浅浅的一摊水里疯狂摆尾,远近哪里还有蒋禾花的身影。 周险蹙眉看了一眼,飞快跨上摩托,低喝:“上车!” 摩托一阵疾驰,往前开了五分钟,拐入树林中的一条小路。两侧树枝飞速擦过小腿肚,许棠不知道被什么植物划破了皮,伤口一阵发痒,然而她顾不得许多,伸手使劲挠了一把,又立即集中注意力凝视前方。 很快眼前出现三四栋平房,周险和方举停了车,翻身下去。 “嫂子,你跟许小弟就在这等着,我和险哥进去找人。” 许棠声音颤抖,“我跟你们去……” “许海棠,别添乱,”周险伸手按住她后脑勺,让她目光与自己对视,“这是郑叔的地盘。” “可是你们……” 许棠额发被汗水浸湿,粘在白皙的额头上,被高热熏得通红的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周险拿指腹拨了拨她的头发,手指紧贴着她的额头,低声说:“没事,在这等着。” 他声音沉稳目光坚定,许棠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周险和方举大步朝里走去,许棠蹲在树丛中,借着草木掩映,伸长了脖子密切注视前方动静。周险和方举进了卷闸门旁边的一道侧门,很快门合了起来,平房前空地上再没半个人影。 许杨同样着急,不由攥住许棠的手,“姐,险哥他们会不会有事?” 许棠内心焦灼,听到许杨问题便又多了一层恐慌,然而她还是强撑着说:“不会有事的。”倒不知是在安慰许杨还是在安慰自己。 太阳西斜,天色渐渐暗沉,越来越盛的慌乱烧得许棠再也按捺不住,正打算卯足勇气冲出去时,侧门忽然打开了。许棠忙从地上跳起,睁大眼睛看着周险和方举走了出来,方举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依稀便是蒋禾花。 许棠不由屏住呼吸,攥紧拳头等着三人走到跟前。 蒋禾花一看见许棠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从方举背上滑下来一把抱住了许棠,放声大哭。 由不得她们继续逗留,方举催促几人赶快上车。 摩托踏着愈发昏沉的天色,一路疾驰,餐馆的灯火远远的出现在视野之中。 蒋舅舅早已坐立难安,拿了手电准备出去找人,此刻见将许棠三人终于出现,长舒一口气,随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许棠稍微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蒋舅舅气过之后便也罢了,虽看不惯方举和周险一身痞气,但两人说到底还是救了禾花,便炒了几个菜,留两人吃饭。 桌子支在院子里,从水库那方吹来的风渐渐驱散了暑热。许棠惊魂甫定,此刻才觉饿得发慌,也不顾及形象,一阵狼吞虎咽。再看其他几人,除了周险,俱是如此。 蒋舅舅体贴地开了两瓶冰镇啤酒,散席时,方举的已经喝完了,周险的不过才下去一半。 许棠帮忙收了桌子,出来时望见周险正坐在水池子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抽烟。许棠走过去喊了一声,周险回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 许棠在他旁边坐下,转头看他,“怎么了?” 周险摇头,吸了口烟,目光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忽定在她腿上:“怎么回事?” 许棠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小腿上有一条蜿蜒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脚踝。 “哦,没事。” 周险忽地掐了烟站起身,将水龙头扭开,而后蹲下|身,轻轻将她小腿握住。 许棠怔住,看着他接了捧水,缓缓擦洗自己腿上的血迹。他掌心粗粝带着薄茧,动作却无比轻缓,仿佛握在手里的是件易碎的艺术品。 片刻后,周险站起身,说:“手。” 许棠神色怔愣,半晌没回应,周险伸手在她额上轻轻拍了一掌,“发什么呆,”说着径直将她手拉了过来,就着水龙头清凉的水轻轻冲洗着指甲缝。 许棠这才发现自己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她微微抬眼,望见夜色中周险深邃俊朗的眉眼,心里忽涨潮似的起起落落。 半山上灯火稀疏,抬眼便能望见漫天星斗,许棠挨着周险复又在大石上坐下来,“今天谢谢你。” 周险“嗯”了一声。 许棠又问:“你是怎么把禾花救出来的?” 周险沉默了一瞬,“几个人打算绑了蒋禾花讹钱,自作主张而已,不是郑叔的意思。” 许棠松了口气,“那就好。” 正说着话,那边忽响起禾花声音:“谁稀罕你救了?!” 许棠抬眼望去,见方举正笑嘻嘻坐在台阶上,蒋禾花叉腰与他对峙,活像只炸毛的猫。方举觉察到许棠的注视了,立即转过头朝着许棠摇了摇手,“嫂子!” 蒋禾花又炸了起来:“你不要脸!许棠姐才不是你嫂子!” 方举存心逗她:“是不是又不是你说了算,你的许棠姐喜欢险哥,险哥也喜欢你的许棠姐,他们互相乐意,你管得着吗?” “呸!许棠姐可是名牌大学生,怎么可能喜欢你们这种小痞子!” “你的命还是小痞子救的呢。” “你……” “我什么我,不信你自己问你许棠姐,喜不喜欢我们险哥?” 蒋禾花闻言飞快转过头来问她:“许棠姐,你不喜欢对吧?” 话音落下,周险的目光顿了顿,随即定在脸上。 许棠心里一慌,“我……” 周险目光刺探意味渐深,带着阵让她只想遁地而逃的压迫;而蒋禾花微扬着下巴,眼神明亮,仿佛对她的答案充满了信心。 时间一分一秒悄然流逝,许棠攥紧了手,嗓子口仿佛塞着一团棉花,让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正僵持着,门内忽传来许杨的声音:“姐,我洗完了!” 许棠若释重负,逃也似的从大石上站起来,朝着许杨飞奔而去。 ------------ 第12章 渡河(12) 许杨伸手将她拉进门里,厕所门前亮了盏昏黄小灯,照得他脸上表情一片昏惑。许棠刚刚落定的心便又高悬起来,支吾说道:“许杨……” 许杨拧眉看她:“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周险。” 他这回没喊“险哥”,仍带着稚嫩的脸上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许棠抬头看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小了自己四岁的弟弟竟如此之高,让她不由感觉到些许压迫。 “周险人不坏……”许棠最终开口,辩驳却殊为苍白。 “这一点我知道,可他不适合当你男朋友。” 许棠低头,脚尖轻轻踢着面前的水泥地,“我也没想当他女朋友。” “那你离他远点。” “……他救了禾花。” “总有别的办法感谢他,你离他远点。” 许棠不说话了。 昏黄灯光下她低垂着头,耷拉着肩膀,一直斗志昂扬的身影显出几分让人不忍的脆弱。 许杨不由伸出手去,想要按上她的肩膀。许棠却微微往旁一侧,避开了。她抬头看着许杨,清亮的眸子里一股一往无前的倔强,“许杨,有时候你明知道火很危险,但因为它明亮温暖,你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咬了咬唇,“在烧到手指之前,我……我还想再试一试。” “你会把自己搭进去。” “那你帮我揍他行不行?”许棠笑了笑。 许杨紧抿着唇不说话。 “又或者,其实过不了多久我就对他没兴趣了,等我去了市里……” 许杨沉默良久,“你自己注意分寸。” 许棠正要再说话,忽听见外面一阵引擎的轰鸣,震得房子都仿佛抖了一抖,她立即将门打开――场地前面路上停了一圈的摩托车,刺目的头灯乱闪,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蒋禾花吓得已不自觉靠到了方举身侧,周险从大石上站了起来,站直了身体与车队对峙。 许棠顾不得许多,飞快跑向周险,刚跑出去几步,周险扭头喝道:“滚回去!” 许棠不由顿下脚步,看着周险朝方举一招手,两人飞快奔向停靠的摩托车,翻身上车,两脚支地,一拧油门,车子一个摆尾,朝着包围圈的侧翼飞速驶去。 其他摩托车立时朝着两人围过去,许棠心惊肉跳,只看着周险和方举在不断围拢的摩托车里穿梭,轮胎在地上擦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夜空里灯光乱闪,仿佛一柄柄利剑刺破天幕。 眼看着所有摩托车都渐渐离开视野范围,朝着鹿山县方向去了,耳畔犹自留有震天的轰鸣。吓得腿软的蒋禾花回过神来,立即朝门里冲。许棠一把将她拉住,“不能打电话!” 蒋禾花瞪大了眼睛看着许棠,“许棠姐,你是不是想包庇周险?你是不是真的像红毛说的喜欢他?”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 蒋禾花扭着身体挣扎,意图摆脱许棠的桎梏,许棠加了几分力道,将她抓得更紧。蒋禾花一时脸涨得通红,眼看挣脱不过,忽迅速退后一口咬上许棠的手臂。 许棠呼痛,疼得眼前一黑,却仍是死抓着未曾放开。 蒋禾花惊讶,渐渐松了口,抬头望着许棠。 许棠疼得额上冒冷汗,望着手臂上一圈血糊糊的牙印,咬牙说道:“禾花,算我求你,别打这个电话。” “你打算怎么办?”许杨忽然插话。 许棠不由松开蒋禾花,张了张口,“我……” “你能不能找到什么人帮忙?” 经许杨一提醒,许棠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回渡河镇!” 许棠千请万求,总算让蒋舅舅同意借出电动车的钥匙。 蜿蜒山路在夜色中漫无尽头,渡河镇灯火可望而不可即。许棠紧握双手暗暗祈祷,心脏仿佛被置于滚烫的油锅之上,焦灼煎熬。 渡河桥总算出现在视野之中,许棠指挥着许杨拐了几个弯,到了上回与方举接头的药房。 掌柜的仍是上回那人,看见许棠吃了一惊。许棠也不废话,简明扼要说完情况,请求药房老板立即想办法。 药房老板不敢怠慢,嘱咐许棠帮忙关店打烊,自己则拐入里间开始打电话。 很快老板从里间出来,“方子已经给骁哥打电话了,人已经派过去了,你们别担心。” 许棠长舒一口气,悬在嗓子口的心脏总算落了一半。心道自己一急起来就失了分寸,方举和周险都有手机,如果情势不对,必会主动求援,哪里还轮得到她来通风报信。老板给两人各倒了杯凉茶,许棠也不客气,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这才发觉自己双手正抖得厉害。 老板赞许望着许棠,“许小姐,你很仗义。” 许棠耳边犹自回响着蒋禾花的指责,是以只低头沉默并不接腔。两人歇了一会儿,便复又骑上电动车,朝着水库方向驶去。 回到餐馆,蒋禾花正坐在门墩前等着,看着两人出现了,也不说话,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扭身走进屋里。 姐弟两人又各自冲了一回澡,回屋睡觉。 许棠和蒋禾花睡一个房间,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却发现蒋禾花正捏着遥控器坐在床上看电视,并没有睡着。 许棠找出手机给周险发了条短信,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便坐到床边,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蒋禾花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她的动作,看她放好手机,立即目不转睛盯着电视。 许棠在铺着凉席的床上躺下,累意霎时重重袭来,身体仿佛已散了架,各处骨骼都往外渗着难受。 蒋禾花关了灯和电视,也在床上躺下。 许棠被一阵困意攫住,将睡未睡之际,忽听见蒋禾花稚嫩倔强的声音:“许棠姐……” 许棠立时清醒过来,“禾花,对不起。” 黑暗中蒋禾花的声音带着一股委屈:“他抢过我的钱……” “他也从那么多人手里把你背出来了。” 许棠黑暗里摩挲片刻,攥住了蒋禾花的手,长长叹了口气,“我也难受……” 这一晚许棠睡得极不安稳,夜里屡次惊醒,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仍是没有任何信息。 早上的餐馆也是一通忙碌,许棠一边帮蒋舅舅招呼客人,一边担忧周险的情况。忙到九点半,渐渐闲下来。许棠洗了个手到水池边的大石头上坐着,日头越升越高,气温节节上窜,她就这么坐在阳光底下,望着昨晚周险和方举杀出去的方向。 忽然,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许棠身体也跟着一震。她飞快将手机掏出来按了接听,颤悠悠地说了一句:“喂……” “许小姐吗?”是药房老板。 不是周险的声音让许棠稍稍有些失望,但此刻任何消息都是弥足珍贵,她将手机贴得更紧,低声问:“周险怎么样了?” “没事了,稍微受了点伤,现在在县里休息。” 许棠一颗心总算落地,向药房老板连声道谢。 “该谢你才是。周险跟了骁哥七年,方子也跟了三年,都是左膀右臂……” 许棠默然。 挂了电话之后,许棠跟许杨稍稍说了一下情况。许杨担忧远大于放心,紧拧着眉语气沉重,“姐,这回帮他们是因为他们救了禾花。你别再牵涉进去了,这里面水很深……” “我知道。” 许杨打量着她的神情,“我们下午就回渡河镇吧。” 许棠怔了怔,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中午帮蒋舅舅招待完客人,姐弟两人吃过饭之后,收拾东西准备回渡河镇。 许棠意兴阑珊地坐在凉棚底下,耷拉着肩膀,望着被日光炙烤的白花花的马路,脑中也一片白雾茫茫。 许杨拿了瓶冰水过来,贴上她的脸颊。许棠往旁边躲了一下,伸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拧开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等了半个多小时,蒋舅舅帮忙联系的车来了,许杨连忙将两人东西提起来,“走吧。” 许棠捏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起身跟过去,走到半路,忽感觉兜里的手机欢快地震动起来。 她愣了一下,伸手掏出来,看见屏幕上跳闪的名字,心脏又一时高高悬起。 许棠缓缓按下接听,周险低沉的声音流水似地趟过来,“许海棠,过来陪我。” “我要回渡河镇了。” “我腿都断了,你不来看看我?”周险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姐!上车了!”许杨钻进车里,回过身来喊她。 周险懒洋洋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我派人过来接你,二十分钟就到。” “我不……” “我等你。” “姐!”许杨催促。 许棠咬了咬唇,抬头看着许杨,“我不回去了。” ------------ 第13章 渡河(13) 鹿山县背山靠水,辖十一镇十四乡,山路蜿蜒,地势复杂。县城中心倚山而建,面朝江水,由来是游江旅客落脚之处。 小皮卡七拐八拐,拐得许棠不辨方向,最终停在一个隐蔽的校门前,开车的人也和周险一般年纪,穿着件灰色的短袖,理一个很短的寸头,笑起来三分憨厚,和方举周险全然不似一路人:“嫂子,险哥在三楼。” 许棠背好自己的小包下车,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忽然打开了。方举站在门口,一开门望见许棠了也是一怔,旋即笑道:“嫂子,你终于来了,医生让险哥卧床休息,他闲得淡出个鸟来,正到处冲人发脾气呢。” 许棠见方举鼻青脸肿,手臂吊在脖子上,让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心即刻一紧,“你伤得严不严重?周险怎么样?” 方举头一扬,不无得意,“我还能下地走路,”他指了指自己的腿,“险哥这里,折了。” 许棠踩着狭窄的楼梯飞快上楼,到了三楼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敲个蛋,赶紧进来!” 许棠一愣,伸手推开房门。房内周险正躺在床上抽烟,看见许棠出现在门口,也是一愣,随即勾唇一笑,“原来是你。” 许棠走进去,“还能是谁?” 周险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许棠依言走过去坐下,仔细打量着周险。他裸着上身,腹部缠了一圈绷带,左腿打着石膏,手臂和脸上均有擦伤,眉骨处更是有一道暗红的血痕。许棠不忍再看,别过目光,“多久才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着什么急,”周险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侧头笑看她,“许海棠,你是不是心疼了。” 许棠提心吊胆了一宿一天,见了面周险仍是吊儿郎当,心里没来由一阵冒火,“心疼个屁,你被人打死了才好。” 周险第一次听许棠说粗话,又觉新奇又觉好笑,再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由更想逗她,“我死了你岂不是要守寡。” 许棠瞪他一眼。 周险见她头发垂下一绺,忍不住想替她别到耳后,正要伸出手去,又响起敲门声。 门外是个陌生面孔,手里拎着只塑料袋,望见许棠了,立即知情识趣将袋子放到电视柜旁边,“嫂子,这是替险哥买的午饭。”说完嘿嘿笑了一声,关门出去了。 许棠把床摇起来伺候周险吃饭。周险左手稍有点受伤,但丝毫不影响进食。可他偏仗着这一点让许棠喂她,喂了两口,又嫌她喂得不好,许棠极想把这一盒子饭倒扣到他脑袋上,深吸了几口气,还是忍下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了,周险又说要吃水果。许棠洗了个苹果过来,周险先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方才接过去自己吃,边吃边逗她:“尝一口?” 许棠终于忍不住了:“周险,你正经点,我问你几个问题。” “问。” “郑叔的人为什么要绑了禾花?” “讹钱。” “我不信。” 周险动作一停,看她一眼,“随你。” “上回砍伤你的是不是也是郑叔的人?你是不是得罪他们了?” 周险扬手将吃了一半的苹果往前一扔,苹果稳稳落入垃圾桶里,他敛了笑意,一边扯了段卫生纸擦手,一边淡淡说:“你别多管闲事。” 许棠咬紧下唇,半晌从胸腔里推出一声长长的呼吸,“高兴的时候吊儿郎当逗猫逗狗一样逗两下,不高兴了就说‘你最好别知道’‘你别多管闲事’……周险,我真的非常讨厌你这一点。” 周险挑眉,“讨厌倒是讨厌得很坦诚。” 许棠耳根一热。 周险见她巴掌大的脸上被微薄的汗水渍出一抹浅红,心里不由一动,忽伸手将她垂下的头发捋到耳后,手掌顺势按住她的后脑勺,紧紧盯住她的眼睛,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许海棠,只有我的女人才能过问我的事。” 许棠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周险已低下头去,含着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房间里空调呼哧呼哧吹着冷气,周险却觉更加燥热,仿佛攫住她不断躲闪的舌尖仍然不够,按在她脑后的手掌不自觉下滑,到了腰间,手指停了片刻,忽将衣服下摆掀开,手掌猛得覆上去,使劲一揉。怀里许棠开始挣扎,他加了几分力道将她箍得更紧,手掌包裹住微微起伏的线条用力揉搓。 心里仿佛有上百只猫爪在挠,挠得那股冲动愈烧愈盛,然而他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抱着许棠的手臂也卸了几分力道。他低头去看许棠,她眼角湿润,双颊因羞愤烧得通红,恶狠狠瞪着他:“周险,你不要脸。” 周险不由又低头在她嘴上啄了一口,“不要脸的还在后面。” 许棠眼睛瞪得更圆。 周险大笑,帮她把掀上去的衣服扯下来,又往她胸前看了一眼,“还真有点小。” 许棠终于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周险腹上。周险闷哼一声,吃痛松手,许棠立即趁机跳下床,退后几步,警惕盯着周险,“你再动手动脚,我马上回去。” 周险伸手捂着腹部,抬眼笑看她:“行。” “你保证。” “我保证。” 许棠将饭盒扔进垃圾桶,把床稍微往下摇了摇,又瞟周险几眼,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周险看许棠坐得远远的,觉得好笑,“你怕什么?” 许棠倔强望着他,“你如果想……可以找张雪李雪随便什么雪,我不是这种人。” 周险低笑一声,“你觉得我就是这种人了?” “你自己说的,你跟女人玩牌都不赌钱……” 周险哈哈大笑,“许海棠,你真蠢。” 许棠不服气,却也不想再与他争辩,“你这里还有没别的房间,我想睡一会儿。” 周险拍了拍自己旁边。 “我不跟你睡。” 周险耸了耸肩,“那就没别的了。” 许棠挺直了背,“那我不睡了。” 周险笑了一声,“过来睡,我保证不碰你。” 许棠摇头,“我不相信你。” “要是我动手,朝这儿踢。”周险指了指自己骨折的腿。 许棠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最终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到周险身旁躺下。最初她还高度戒备,生怕周险又像方才那样。但周险倒是说话算话,再没动她半根手指。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自昨晚起累积的疲累重重袭来,不消片刻便沉入梦乡。 转醒时窗外红霞满天,她被周险捏住了鼻子,呼吸不得,扭头去躲,却未躲开,周险低沉的声音贴着耳廓:“许海棠,起床。” 许棠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眼皮缓缓抬了抬,又阖上了。 周险呼吸凑得更近,“再不起来我就……” 没等他说完,许棠立即一骨碌爬了起来。 吃过晚饭之后,已经卧床整整一天的周险开始寻思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他看着坐在床尾看电视的许棠,“许海棠,陪我打牌。” 许棠飞快摇头,“不。” “赌注随你定。” 许棠想了想,“真的?” 周险点头。 许棠又想了想,“那不玩梭哈,玩我熟悉的。” 周险毫不犹豫,“行。” 许棠便去楼下买了副牌上来,她将崭新的牌拆开,边洗牌边解释规则,“我们玩‘干瞪眼’。规则很简单,一人拿五张牌,谁牌小谁先出。要是我出一张3,你就只能出4,没有就摸牌,我接着出。最后牌摸完,谁手里牌多谁输。” 周险笑了一声,“你打算赌什么?” 许棠洗牌动作一顿,咬了咬唇,抬头看着周险,“三局两胜,赌一句真心话。” 周险摇头,“赌注太小。谁输了谁做一件事。” “不……” “三局两胜,纯靠运气,你不敢?”周险扬起嘴角。 许棠盯着他,静了几秒,“谁说我不敢。” ------------ 第14章 渡河(14) 洗牌切牌,第一局很快开始。许棠摸了张“4”,比周险牌小,开了个好头,运气一直持续至此局终了。 许棠旗开得胜,一鼓作气开始第二局。第二局仍是她牌小,出了张“5”,周险没有“6”,笑了笑跟着摸牌。 “7。” “不要。” “4。” “不要。” …… 接连出了十几张,周险都没出牌,他已经摸了一手的牌,而许棠手里仍只有五张。 许棠渐渐觉出不对劲,她一边观察周险的神情,一边往床单上丢了张“7”。 她本以为这次周险又要喊“不要”,谁知他掀了掀眼皮,抽出一张牌,“8。” “9。” “10。” 许棠手里没有“11”,只好摸牌。 周险挑眉一笑,从一手牌的最左侧抽了一张出来,“大王。”许棠自然没有更大的牌。 两人各摸一张,周险又抽出最左侧的牌,“小王。” 接下来周险一转颓势,压得许棠毫无还手之力。 “2。” “不要。” “a。” “不要。” “q。” “……不要。” “10。” 许棠立即抽了张“j”,周险一笑,紧接着出了张“q”。如此,周险用间隔出牌的方法,完全主导了形势,到最后许棠手里也积累了一把牌,正要反击之时,所有的牌已经摸完了。 一胜一负,终局至关重要。许棠边洗牌边琢磨方才这局,她洗完牌伸到周险面前,周险刚伸出手准备切牌,她又忽然抽回手。 周险手悬在半空,笑看她:“怎么了?” “下局你不许攒牌。” 周险挑眉,“开始之前你可没说一定要出牌。” “从这局开始,管得起就必须出牌。” 周险笑,“行。” 两人各摸五张,这次周险牌小,他手指停在最右侧的牌上,抬眼看了看许棠紧张的表情,低声一笑,手指缓缓移到最左,抽出五张里面最大的牌,“10。” 许棠的“5”蓄势待发,就等着周险出“4”,谁知他完全不按常理,“你怎么这样……” 周险表情无辜,“开局之前,你可没说每次只能出最小的牌。” 许棠咬牙摸牌,目光紧盯着他手指,这回周险却从牌幅中间抽了一张出来,“8。” 许棠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无奈接着摸牌。 接下来周险时而出最小,时而出最大,时而全无规则,大部分时间许棠都有牌可出,但总管不起第二轮。是以她手里的牌总比周险多几张,却又不至于多得凑齐大多数牌面,能够复制上一回周险的打法。一局下来,完全应了这游戏的名字:“干瞪眼”。 一副牌终于摸完,许棠扬手扔了手里的牌,“你是不是出千了?” 周险笑,“这么简单的玩法,有必要出千?” 许棠将信将疑,但确实全程没有抓住周险的任何把柄,虽是不服,到底仍是认输:“你想让我做什么?” 周险笑了笑,正要说话,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了个电话,简单应了几声,又播出一个电话。不过片刻之前接许棠来鹿山县的那人走了进来,周险吩咐:“小伍,帮忙在四楼收拾一间房。” 小伍笑应:“好嘞!” 周险转头看着许棠,“我有点事,楼上有电脑,你先上去玩一会儿。” 许棠见他神情严肃,甚有几分沉重,不由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小伍走出房间。 四楼房间似是有一段时间没人居住,屋里一股潮湿的霉味。小伍飞快帮忙打开窗户通风换气,笑说:“这房间以前方子住过,他嫌采光不好,搬到楼上去了。” 许棠看了小伍一眼,“是不是有什么人要来?” “骁哥过来了。” 许棠沉思片刻,“他要跟周险谈昨晚的事?” 小伍笑了笑,“嫂子,这事儿我们不能随便乱说,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问险哥吧。” 许棠便也不为难他,看了看亮起来的电脑屏幕,捡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和方举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方子二十一。” “听说周险跟了骁哥七年了?” “是的,”小伍等着屋内的潮气散了些,将窗户关上,打开空调,“险哥十五岁就跟着骁哥了。” “方举呢?” “方子是鹿山县人,三年前跟险哥认识的。方子很会打架,他力量和经验虽然不及险哥,但是很有技巧,据说以前学过几年格斗。” 许棠默默记下小伍说的话,又问:“骁哥多大年纪了?” 小伍又将电脑打开,“骁哥快四十了,有个女儿,在县里读初中。” 小伍又将房间稍稍打扫了一下,放了扫帚,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看着许棠:“嫂子,我就住在楼上,右边房间,你要是有事直接过去敲门就行。” 许棠道了声谢,看着小伍出去了,立即将门反锁上,打开房间窗户。这房间窗户朝向看不见楼下大门,许棠关了窗户,思索片刻,走进洗手间。洗手间窗户很小,开得又高,许棠搭了个凳子,仍是够不着,只好作罢。 她回到床边,垂头思索片刻,忽又站起身,轻手轻脚将房门打开。 不一会儿楼梯间响起一阵脚步声,许棠身体一绷,顺着栏杆往下看。有两个人从一楼缓缓往上走,从四楼看去仅能看见半个身子,其中一人看着似是方举,另一人大约便是骁哥了。 两人很快上了二楼,许棠屏住呼吸,在两人拐过拐角的瞬间,飞速扫了一眼,迅速退后闪回房里。 她定了定呼吸,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眼,那人身材比她想象中要瘦,身形并不魁梧,倒是紧紧绷着的脸不怒自威,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 方举将门打开,跟骁哥一道进去。 骁哥紧绷的脸在看见周险那瞬总算松弛了些,他抬手朝着周险打石膏的腿轻轻拍了拍,“怎么样?没瘸吧?”他声音不大,但吐词干脆利落,声调控制得极好。 方举骂了一句,“老郑的人忒不上道,绑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过来挑衅。上回也是,十几个人追险哥一个人,真他妈不要脸。” 骁哥在椅子上坐下,盯着周险看了半晌,似是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方才开口,“周险,你太鲁莽了。” 周险“嗯”了一声,并不辩解。 “不过能想到借她洗脱嫌疑,也算你聪明。”骁哥话中有激赏之意,“老郑的人肯定信了你是为了一个女人,虽然传出去名声难听,但总比打草惊蛇好。” 周险没说话。 骁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既然接过来了,就让她多住几天吧,住得越久对你越有利。” 周险眸光微微一沉,却是不动声色,绕过这话题,平静开口:“伐木场派人盯着了?” “天罗地网,除非东西不在那儿,否则……”骁哥嘴角一勾。 方举一直默默,听到这句飞快抬眼看了看骁哥。 动作虽然细微,却没逃脱骁哥的眼睛,他目光瞥过来,“方举,你有什么看法?” “骁哥,截了东西之后,你是打算跟郑叔一样,还是……” 骁哥笑了笑,“当然留着,捏着老郑的七寸,让他寝食难安。”他语调极为平淡,字句之间却透出股森然的寒意。 方举看了周险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两人俱是默然无语。 骁哥又坐了一会儿,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安心养伤,便起身打算离开。方举要送,他摆手拒绝,“你跟着周险好好学,办事稳妥点。” 方举说了声“是。” 骁哥出门之后,一直面沉如水的周险抬手将烟盒拿过来,抽出最后一只,叼在嘴里,将烟盒捏扁往地上一掷,低声骂了一句。 方举看他一眼,“许棠算是完全牵扯进来了。” 周险沉默,半晌淡淡开口,“牵扯进来了才安全。” ------------ 第15章 渡河(15) 许棠不敢贸然下去偷听周险与骁哥的谈话,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已经打开的电脑。 她点开非系统盘看了看,里面除了装的软件,没有任何多余的文件夹,显然方举人为清理过。 许棠不甘心,将回收站点开,自然也是干干净净。 她想了一会儿,打开浏览器,搜索文件恢复的方法。渡河中学开了微机课,教一些电脑的基本操作。许棠平时几乎不去网吧,对电脑的唯一接触,仅限于微机课上,是以她打字很慢,看着键盘敲了半天,才在输入框里输完搜索词条。 许棠找了一个详细的教程,按照里面的步骤下载软件、安装、启动,选择需要恢复的位置,然后丢了鼠标,看着软件的恢复进度。 大约过了十分钟,进度条停了下来,结果非常不容乐观,许棠将成功恢复的条目都勾选了,放到了系统盘的一个文件夹里。 她一一点开查看,很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文档,有日常消费的账目,已经失去时效的供销合同……许棠看了半天,都没找到她想要的结果。 她心灰意懒地打开了下一个文件夹,顿时眼前一亮。 这文件夹里装的都是照片,约有三十来张。许棠点开,看了几张,结果大失所望。照片都是从网上下载的,穿着暴露的美女壁纸。她按着方向键往后翻,照片幻灯片似的一闪而过。忽然之间,眼前闪过去一张尺寸明显不同的图片。许棠一愣,按下左方向键,一张一张往回翻。 翻了三四张,最终出现了方才那张图片。 那是张拿手机拍摄的照片,背景是一所高中,方举和另一个青年站在校门口,冲着镜头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那个青年高了方举半个头,一手揽着方举的肩膀,穿一身藏青色的制服。 许棠紧紧盯着那身制服看了半晌,忽觉自己心脏正扑通扑通跳得分外剧烈。她不敢继续往下看,掏出自己手机将这张照片翻拍了一下,将所有恢复的文件夹再次删除,又清空了回收站。 她站了一会儿,将电脑关机,然后将小伍走之前帮她烧的那壶开水缓缓倒入主机机箱。她试着再次开机,电脑没有反应。 许棠松了口气,然而方才窥知的秘密又立即如大石一般将她心脏紧紧压住。 ―― 第二天一大早,许棠跟周险一起去门诊输液。 周险拄着拐杖缓缓下楼,方举在一楼促狭喊话:“险哥!轮椅已经备好了!” 许棠忍俊不禁,瞥见周险的神色,又立即憋住笑意。 周险低哼了一声,缓缓扫她一眼,“许海棠,要不要我废了方举的腿,你帮他推轮椅?” 许棠立即敛了神色。 仍是小伍开车,方举坐副驾驶,许棠和周险坐后面。小伍开始非常平稳,刹车或者加速都丝毫感觉不到颠簸,车子沿着江堤,一路开去鹿山人民医院。 许棠曾经来过鹿山人民医院给奶奶买药,当时父亲刚刚去世,家中一片愁云惨淡。许棠跟奶奶睡一个屋,每回夜里都能听见奶奶的叹息声,不知疾病之痛与丧子之痛,哪样更甚。 而许棠妈妈,经过了最初几日的哀恸之后,反而摇身变得干练泼辣。仿佛滩涂上的芦苇,疾风怒号之时,弯而不折的苇竿愈见其坚韧秉性。 方举跟在小伍身后,跑前跑后帮忙张罗,许棠陪在周险身旁,方举过来一次,她便忍不住打量一次,心里反复想着昨日看见的那张照片。 护士过来给周险输液,方举总算消停下来,他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抬手擦了一把,“险哥,吃不吃东西?” 周险摇头,待护士端着盘子走了,忽抬头对方举说:“帮忙去六楼看一下。” 方举愣了一下,“哦”了一声。 许棠心里闪过无数疑问,目光一直追随方举,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周险不咸不淡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这么愿意看他,怎么不跟着过去?” 许棠顿时回过神来,看周险神色淡漠,张了张口,却是没能找到解释的话,最终只能低头沉默。 周险掏了支烟出来,伸手去摸打火机,许棠连忙制止:“这里不能抽烟。” 周险看她一眼,停了动作。过了一会儿,掏出一张纸币递给许棠,“许海棠,去帮我买两斤荔枝。” 外面日光灼烈,幸而水果摊出门就有。许棠问了几个摊子,价格相差无几。她随意挑了两斤,拎着塑料袋往回走。 走到大厅时,右手边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没看见许棠,径直拐弯往门口走去,许棠一愣,立即出声:“陈一鸣老师!” 那人停了下来,转身看见许棠,一时惊讶,随即笑道:“许棠?你怎么在这里?” 许棠飞快走到他身前,笑说:“有个朋友在医院输液,陈老师您呢,现在在县里教书吗?” 陈一鸣笑着摇头,“回来探亲。” 许棠读高一的时候,陈一鸣刚刚大学毕业,到渡河中学实习任教,教许棠和另一个班英语。他是枝川大学英语系的,发音标准口语流畅,在渡河中学这样一个师资力量薄弱的学校,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源。许棠跟他学了半年,英语成绩突飞猛进。 陈一鸣除了英语教得好,长得也好,眉目清俊,笑容温和,在闭塞的渡河镇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有他这般的气质。 暌违两年,许棠乍见陈一鸣,高兴得无法从千言万语中理出头绪,陈一鸣主动问她:“高考考得怎么样?” 许棠仰头,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骄傲,“枝川大学。” 陈一鸣微讶,“成我学妹了,”又说,““有手机吗?” 许棠立即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陈一鸣,陈一鸣输入一串数字存好,递还给她:“我在市里工作,要是需要我帮忙,随时联系,我今天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许棠忙不迭点头,目送陈一鸣出了医院,方才提着荔枝,转身回去找周险。 ―― 方举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给周险汇报情况,“刚才在六楼厕所里碰见一个人,长得跟你忒像,吓了我一跳。不过那人面皮比你白,斯斯文文的。” 周险没在意,“我妈怎么样?” 方举敛了神色,“阿姨气色比上回见到好多了,医生也说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一周,兴许就能出院。” 周险“嗯”了一声,将目光投向窗外。 “险哥,”方举犹豫开口,“你应该自己上去看看她。” 周险目光一顿,“看什么,她好不容易好些了。” 方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抬头见周险目光正直直盯着大厅的一处,立即顺着看过去。 周险输液这房间在走廊最当头,从门口就能看见外面大。只是这角度视野有限,只能看见许棠和她对面那人的半个身子,方举好奇,屁股往外挪了挪,探头去看,仍是没能看见许棠对面那人的模样。他按捺不住,正要起身,那人已经往外走了,方举看着那人背影,不由小声嘀咕了一句,“有点眼熟。” 周险听见这句话,不由沉了目光。 很快许棠便提着荔枝过来了,她脸上犹自带着笑容,在进门一瞬间敛了表情。周险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方举:“你先去忙。” 方举立即从椅子上坐起来,看向许棠:“嫂子,险哥就麻烦你照顾了,水吊完了给我打电话,我跟小伍过来接你们。” 方举出去以后,许棠在椅子上坐下,打开袋子拿出几个荔枝,剥了壳递给周险。 周险没接,只拿沉沉的目光看着许棠。这目光许棠已许久未见,不由觉得脊背发凉,呼吸不自觉放得缓了。 过了许久,周险终于收回目光,说:“手没空。” 许棠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即将荔枝喂到周险嘴边,周险咬住荔枝,舌尖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指尖,许棠触电似的一缩。再看周险,他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幅玩世不恭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许海棠,你胆子不小。” ------------ 第16章 渡河(16) 许棠不由心惊,立即撤了手低眉顺目跟周险道歉:“我是不小心打翻热水壶的……” 周险微讶,没想吓唬之下,许棠竟然还交代了别的事情,他挑了挑眉,“然后呢?” “修电脑的钱我照给。” 周险静了数秒,“那要是修不好……” “我赔。”许棠抬了抬眼。 “你知道一台电脑多少钱,就赔?” “多少钱我都赔。” 周险一笑,忽伸手捏了捏许棠脸颊,“许海棠,你真有意思。” 许棠没说话。 “真蠢。” 许棠依然没说话,头垂得更低,心道谁蠢还不一定。 输完液之后小伍过来接周险,到了之后,许棠率先下车绕到另一侧去扶周险,周险却一摆手,“许海棠,你先上去把空调打开。” 许棠进门之后,小伍立即凑过来将周险搀住,他压低了声音说:“险哥,嫂子住的房间电脑主机进水了。” 周险笑,“她不小心打翻了热水壶。” 小伍惊讶,“那嫂子没烫伤?” 周险朝四楼望了望,“这回没有,下回不一定了。” 上去之后,室内已经凉快下来了,倒是许棠,脸上还浮着一层汗,垂眸敛目站在床边,脸被汗水浸得红扑扑的。周险越看她越觉得有趣,半大的小丫头,看着挺乖顺,实际一肚子主意。 小伍很快就出去了,周险躺回床上,许棠拿眼瞧着他的神情:“看不看电视?” “不看,”周险看她一眼,“帮我去一楼拿瓶可乐上来,冰的。” 周险待看不见许棠背影了,施施然伸手将她搁在椅子上的小包勾过来,掏出她的手机,翻出通讯录。 之前只有他和方举两个名字,如今多了两个,一个是“禾花舅舅”,还有一个,是“陈一鸣”。 周险盯着那名字看了半晌,又将手机放进去,包放回原处。 很快许棠拿着一瓶可乐上来了,她脚步轻快,进屋转身关门时马尾在空气中划了一道透明的弧线。周险打开瓶盖喝了一口,望见许棠汗津津的小脸,将可乐瓶子推过去,“喝一口。” 许棠摇头。 周险笑了一声,“嫌我脏。” 许棠摇头,“不是……我不喜……”话没说完,被周险突然凑近的唇堵在了嘴里。许棠伸手去推,却又不敢推得太狠,怕碰到周险的伤口,是以动作便多了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周险放了可乐瓶,趁机将她齿关撬开。 他刚喝了冰可乐,舌尖有些凉,与许棠的纠缠追逐,渐渐两人呼吸都乱了方寸,周险先一步退开,在许棠薄红的脸上啄了一口,“腿好了再办你。” 许棠立即退后几步,回到安全距离。 周险笑了一声,也不勉强,又喝了口可乐,将瓶子盖住了放到一边,转头看她:“许海棠,你要去哪里读大学?” “市里。” “枝川大学?” 许棠“嗯”了一声。 周险不说话了,目光忽带了几分刺探意味,静静看着她。许棠被他看得不自在,开口说:“离家近,家里出了什么事,方便照应。” 周险笑了一声,沉默了很久,方低声说了一句:“挺好,离我也近。” 许棠不由抬眼去看他,他神情仍是淡漠,眉眼间却似乎更多了一层深意。 ―― 许杨在鹿山水库催了数次,许棠也怕家里发现,在周险的挽留之下又住了一天,终于还是要回去了。 仍是小伍开车,日头越升越高,晒得许棠脑门发疼。她打起精神跟小伍说话:“你知道方举家里有几个人吗?” 小伍笑答:“方子我不知道,估计就他一个吧,这几年也没见他往家里打过电话。” “方举跟周险是怎么认识的?” “方子说是打架认识的,之前方子在鹿山县混,”小伍笑了笑,“混得不怎么样。” 许棠静静想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开口:“周险家里的事,是大家传的那样吗?” 小伍难得沉默下来,就在许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开口,“其实我不太清楚,我跟着方子见过周婶一回,她就在险哥打针那医院里头住院。周婶看着不像……”他顿了一下,“不像是大家传的那种人。她一个人拉扯险哥也不容易,险哥每回来县里,都让方子去看她。” 许棠微讶,“周险自己不去?” 小伍笑了笑,“险哥说,自己去了也是给她添堵。方子嘴甜会说话,不会惹周婶生气。” 许棠忽觉心脏微微有些堵,不由轻轻攥住了手指,“那……周婶得的是什么病?” “心肺不太好,具体我不太清楚。她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了――其实这么多年在鹿山县住着,也一直不利索,时不时要住一回院。我听方子说,周婶刚生下险哥没几天就下地做事,腿脚沾了凉水,现在关节炎一犯就疼得下不了床。” 正说着话,车子忽路过一所学校,校门口黑漆的铁门一闪而过,许棠心脏猛地一跳,眼前浮现方举的那张照片,她立即扭头往回看,“刚才那是什么学校?” “鹿山五中。” “这学校怎么样?” “在鹿山县排得上前三,有一年出过一个北大的学生,后来县里当官的做生意的都把自己孩子往里送。” 许棠敛目,“所以能进这学校的都不是一般人?” 小伍笑了笑,“他们也收成绩特别好,不过要不是成绩拔尖,一般人确实很难进去。据说进去就得交个什么建校费,小十万呢,普通人谁花得起这个钱。” 许棠不再说话了,小伍也不主动问话。车子在日头底下沿着蜿蜒山路一路朝鹿山水库驶去,许棠垂头梳理着这几天来获取的线索,渐渐愈发肯定了最初的判断――万事具备,只差一个契机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许棠在鹿山水库歇了一夜,第二天和许杨回了渡河镇。 没有了周险和方举时不时的骚扰,她的摆摊生活过得异常平淡。渡河镇一如往日一般平静,许棠却瞧出了这底下的暗流涌动,仿佛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等。 半个月后,许棠被书店的赵老板委托给他马上读高一的侄女补习英语,许棠自然义不容辞,挂了电话就开始翻自己高一的英语课本。 正从阳台上一堆资料旧书里翻出来,突然窗户玻璃似是被什么砸了一下。许棠眼皮一跳,将书搁在书桌上,飞快跑过去打开窗户。 方举吹了声口哨:“嫂子!好久不见!” 周险拄着拐杖站在他旁边,嘴里叼了支烟,静静看着她。 许母上班晚上才回来,许杨去了同学家里也要明天才回,许棠看外面日光毒辣,踌躇片刻,开了门让两人进来。 方举进屋打量一圈,嘿嘿一笑,“真是沾了险哥的光。” 许棠将许杨卧室里的大电风扇拿出来,给两人各倒了杯凉茶,想了想,又说:“我去买两瓶冰水。” “嫂子你别忙,我们就过来跟你打声招呼,马上就走。” 许棠却已飞快到了门口。 周险缓缓走进许棠卧室,将抽完的烟从大敞的窗户扔了出去。方举跟过去,却不进去,站在门口环视一周,赞叹道:“收拾得真干净。” 周险关了窗户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看见书桌上的英语书了,拿起来随手翻了一下,一张纸片样的东西从书里飞了出去,周险一愣,正要弯腰去捡,方举飞快上来帮忙捡起来,“嘿,是张照片。” 方举往照片上瞟了一眼,顿时愣住,不由朝周险脸上看去。 周险沉了脸色,将照片拿过来。 那是张合影,许棠穿着宽大的校服,对着镜头比了个傻乎乎的“v”字,一个高瘦清俊的青年挨着她站着,笑意温和。 方举脑子转得飞快,想到上回在医院洗手间碰见的那男人,以及和许棠说话的那人的背影,前后一联系,当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陈守河的儿子?” 周险没说话,方举神情讪讪,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嫂子早认识这人。” 周险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眉头紧拧,一股沉郁之色。 过了片刻,听见外面有动静,周险立即将照片夹回书里,将书往书桌上一掷,拄着拐杖又回到了客厅。 许棠将两瓶冰水递给周险和方举,周险却并不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许棠一愣,茫然无助地看向方举。方举也不说话,避开了许棠的目光,低头跟着周险出去了。 瓶上的冰凉沿着指尖一路往上,让许棠心脏也没来由地一阵发凉。 ------------ 第17章 渡河(17) 许棠呆立了片刻,觉得索然无味,转头回卧室接着找书,却一眼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英语课本。 书显然是被人动过,因为从软塌塌的书页间露出了纸片样的一角,许棠一愣,抽出来一看,当即追出去大喊:“周险!” 周险行动不便,还没走远。树枝从两侧的围墙中露出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许棠想到小伍告诉给她的那些关于周险母亲的话,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攥住。 周险听到她的声音,脚步停了下来。 “我要是做了什么事,你可以直说……” 周险转过身来看着许棠。她手扶着门框,汗津津的脸上让日光照出一片晃眼的白,唇紧抿成一线,头微微扬起,一股子毫不服输的倔强固执。 “方举,你先过去等我。” 方举应了一声,扭身朝巷子口走去。周险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娇小的身影,他微微勾了勾唇,伸手将许棠往自己怀里一揽。两人身上都带着阵蓬勃的热气,贴近之后仿佛火炉炙烤,周险呼吸一阵阵喷在许棠颈后,“许海棠,你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 许棠梗着脖子不说话。 “为了打听郑叔的消息给你爸报仇,为了当我的女人?”周险顿了顿,忽挨近了许棠的耳朵,一字一句问她,“许海棠,你喜欢我?” 许棠依然没吭声,静了数秒,周险冷冷淡淡的声音接着响起,“我以为你接近我无非就是这三个原因,不过我小瞧你了,许海棠,”怀里的人身体微微一动,似乎想要挣扎出来,周险将她颈子紧紧按住,压低的声音三分凛冽三分怒气,“许海棠,你喜欢我,还是……”他刻意放慢了语调,让剩下的几个字仿佛利刃刺入许棠耳中,“喜欢别的什么人?” 周险感觉怀中之人身体微微一颤,他桎梏了她片刻,见她再没有动静,便渐渐松了手,冷笑一声,退后一步掏了支烟点燃。 许棠始终低垂着头,听见打火机响起的声音时,方抬了抬眼,静静看着周险。她鼻尖通红,眼角带着湿润的水汽。周险看了一眼,手指不由轻轻一抖,再开口声音已不似方才冷硬,“许海棠,你哭什么?我冤枉你了?” 许棠紧咬着唇,静静看着他也不吭声,她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圆滚滚的黑色石子浸在清澈的水里。 “有话好好说,不准哭。” 话音落下,许棠眼睛却湿得更厉害,她伸出手背将眼角狠狠一抹,抽了抽鼻子,仍是用红通通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周险低声骂了一句,丢了烟,伸手将她手臂攫住,用力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头含住她的唇。许棠使劲挣扎,一边挣扎眼泪一边往下落,脸上被汗水和泪水浸成湿哒哒的一片。周险实在亲不下去了,脸退了寸许,手臂仍是箍着她的腰,“许海棠,再哭小心我办了你。” 许棠抽了一下,倔强盯着他。 周险又气又笑,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许海棠,你老实回答,你是喜欢我,还是把我当成了别的什么人?” 许棠巴掌大的小脸早被汗水和眼泪渍成薄红的一片,碎发黏在了湿润的颊上,固执之外平生一股让人心软的脆弱委屈,“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周险低笑一声,将她箍得更紧。 方举在巷子里远远吹了声口哨,周险依依不舍放开了,伸出大掌将她脸颊擦了擦,“我跟方子还有事,忙完了再来找你。” “你别来找我。” 周险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听话。” 周险慢慢朝巷子口走去,许棠望着他的背影,仍是抽着鼻子,却又不由笑了一声。笑过之后,眉头却渐渐蹙拢起来,最后千言万语仅仅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惆怅叹息。 ―― 许棠下午给书店赵老板的侄女补习英语,晚上摆摊,日子一天天往后去,她却始终没有等到周险来找她。枝川大学开学注册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一日,眼看着假期只剩下一周不到,许棠越发焦急。 进入九月以后,酷热的渡河镇骤然降温,狂风叫号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便看见渡河涨了水,水流湍急,撞击河中巨石。 许棠裹紧了雨衣去市场买菜,刚到菜场便听见有人议论,昨晚有辆从鹿山伐木场运木材的大卡车在往鹿山县去的路上翻了车,人车一起翻下悬崖坠毁了。 许棠一愣,心脏不由高高悬起,拉着买菜的这人打听细节。买菜的也不过是听说,哪里知道什么细节。许棠也顾不得买菜了,踏着泥水飞快跑回家打开电视。 许杨刚刚起床,见她穿着胶鞋大喘着气站在电视机前,不由好奇:“姐,你怎么了?” 许棠没理他,盯着鹿山电视台的早间新闻,丝毫不敢移开目光。过了片刻,镜头一闪,黑暗悬崖底下,一辆大卡车正在熊熊燃烧,现场记者的声音被狂风盖了过去,许棠盯着底下字幕,出现的信息依然语焉不详。 新闻很短,很快便播完了。许棠又飞快回到自己房里,拿出手机给周险打电话。打了四五遍,都没有人接听。 许棠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赌上全部家当的赌徒在等待结果揭晓。 在网吧窗外听见的周险没说完的那句话,周险被人追砍,鹿山伐木场起火,方举和穿着警服的人在鹿山五中门前的合影,生病的周险的妈妈…… 这所有一切串起了一个合理的猜想,而现在,坠毁的大卡车,就是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绳子。 如果这是一场赌局,那么她一定赢了。 许棠深深呼吸,又拨了一遍周险的号码,仍然没有人接听。她正要放弃,手机却欢快跳动起来。许棠身体一震,连忙按了接听,“周险……” “嫂子,是我。” “哦方举,你知道周险……” “险哥……”方举声音干涩,“险哥妈妈去世了。” 许棠震惊,半晌才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本来已经要出院了,半夜突然犯病,没……没救回来。” 许棠狠狠攥紧了自己手,“那周险……” “险哥现在在他们以前的房子,离你家不远,你从巷子出来之后,右转……” “我知道,”许棠打断他,“我知道怎么走,我马上过来。” 许棠挂了电话飞快往外跑,跑出去几步又跑回去,将窗台上花盆朝地上一摔,拿出藏在里面塑料袋,转身朝外飞奔而去。许杨被她吓住,愣了一下朝着她身影大喊。许棠恍若未闻,巷子里脏兮兮的泥水溅满了裤腿,五百多米的距离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遥远。 她跑得气喘吁吁,不由想到了第一次跟周险打交道的场景。 许棠第一次和周险打交道,是小学六年级放学后的一个傍晚。在周险家附近围墙的拐角之处,周险正在跟人打架。他一个打三个,挨得鼻青脸肿,眼中却有一股猎猎燃烧的狠意,仿佛孤狼负隅顽抗。 那三个人都比他大,一边打一边笑嘻嘻地骂脏话:“你妈是婊.子,你就是婊.子养的!” “听说你妈二十块钱一晚上,你在外面给她放风,是不是啊?” 后面还有更下流的话,许棠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这些议论,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见。 从周险搬过来时,她路过他家门口,总是忍不住往里看一眼。 多数时候他家都是大门紧闭,偶尔能看见窗户后面有人影晃动。路过得多了,她总算见到了这对活在大家唾沫星子里的母子。 周险母亲比她想象中更为漂亮,这种漂亮在渡河镇里难得一见。这里大部分的女人,都被生活打磨得粗粝,而周险妈妈,却仿佛开在料峭春风里瑟瑟发抖的一朵迎春。 许棠听人说,她这样长相的人,命犯桃花但是福缘浅薄。 周险始终没有放弃抵抗,瞅准机会就朝着那三人眼窝子狠揍一拳。但多数时候,雨点般密集的拳头总是落在他身上。许棠看不下去了,一边朝巷子里跑一边大喊,“爸!就在这里!快带警察过来!要出人命了!” 那三个人总算住了手,往地上啐了一口,朝着反方向飞奔而去。 许棠听见他们脚步声远了,这才停了叫喊,反身回去。 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墙根地下有个纸盒子,里面一只母猫刚刚下了崽。许棠一愣,忍不住朝周险走过去,“你……你没事吧?” 周险将嘴里血沫吐出来,恶狠狠看她一眼,“关你屁事。”说着端起纸盒,一瘸一拐地往里面去了。 此后,许棠每次经过,都会忍不住往里看一眼。 有时候周险站在院子里,头伸在水龙头底下洗头,洗完之后一甩脑袋,在傍晚的夕阳里扬起晶亮的水珠;有时候周险穿着条裤衩坐在门前台阶前,拿着一段木头,不知道在削什么东西;有时候他端着碗喂在院里角落里的一窝猫仔喝水;有时候他也仅仅只是坐着,一言不发…… 半年之后,周险就搬走了,然后许棠渐渐听说他加入了“青龙帮”,跟着骁哥在混,而且混得不错。 许棠脚步不由加快,很快便看到了周险家锈蚀的铁门。 方举正站在门口抽烟,望见她来了,扔了烟头,一脚碾息,冲着她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许棠心脏抽搐似的揪紧,一手紧紧捏着手里的塑料袋子,一手扶着腰喘气。她凝眸看着方举,声音因气息不稳微微颤抖,“方举,我问你一句话,你和周险,是不是好人?” 方举瞬间敛了表情。 许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那张翻拍的照片凑到方举面前,“你,跟周险,是不是好人?” ------------ 第18章 渡河(18) 许棠见方举不说话,将手里的塑料袋子举起来,“这是上回我故意骗你沾上指纹的水果刀,如果你是好人,我现在就还给你。” 眼前这小姑娘目光笃定,步步紧逼,方举脑中转过千万个念头,却呆愣着不知如何回答。 正在此时,身后的铁门吱呀一响,许棠尚未及回头,周险伸手将她一箍,把她手指一掰,夺过手机揣进兜里,又将她另一只手里的塑料袋一把抢过来,伸手丢给方举。 周险叼着烟抬头看向方举,“你先回去,我收拾完了过去找你。” 方举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还沾着泥土的塑料袋,目光沉沉,神色复杂,他看了许棠一眼,转身走了。 周险维持现在这姿势,将许棠带进门内,猛一摔门,惊得许棠身体一颤。周险往前一步将她压在门边墙上,桎梏在两臂之间,目光沉冷迫人,“说,你都知道什么?” 许棠脚跟发软,暗自攥紧了手指仰头看着周险,“我……” “之前有胆子过来招惹我,现在让你说话你不敢了?”周险腾出一只手夹住烟,冲着许棠脸上吐了烟圈,许棠呛得一阵咳嗽,望着他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固执,“我只知道你跟方举不是坏人。” 周险闻言静了一会儿,盯了她数秒,急促笑了一声,“你懂什么好人坏人?” 许棠如今难以脱身,索性豁了出去,“上回伐木场失火我就在想,为什么不早一点也不晚一点,你跟方举正好就那时候路过?你们真的是从县里办事回来吗,还是……”她咬了咬唇,紧盯着周险“……还是你们就在附近徘徊,看到我出现了,刻意从我面前经过?” 周险目光一敛,缓缓吐词:“继续说。” “还有蒋禾花,她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绑她那些人打算找谁勒索?所以,他们绑架肯定不是为钱。不是为钱,自然是为了别的什么。救了禾花之后,郑叔的人又找上门来,目标明确,针对你和方举。所以他们绑了禾花,肯定也是针对你和方举。”许棠顺了顺呼吸,接着往下说,“上面我很肯定,下面就仅仅只是猜测。” 周险勾了勾唇,“接着说。” “我上回在奶茶店窗户外面听见了你跟方举的谈话,因为张雪来了,你话没说完。后来你受伤出现在我家后门――其实你是打算逃到我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你被人追砍,结合你你没跟方举说完的话,我猜测,你撞到了郑叔的人正在干什么事,被他们发现了。” 许棠见周险听得饶有兴趣,停了停,继续说,“你可能根据这条线索,接着往下追查,查到郑叔的人在伐木场藏了什么东西,那次失火,不是意外。昨晚上一辆运木材的卡车坠毁了,肯定也与此事有关。鹿山伐木场平时进出都需要登记,唯独失火这种时候,你们可以趁乱进去调查。我不知道火是谁放的,但这火放得非常不高明……” 周险挑了挑眉。 “湿柏很难着火,放火的人恐怕也是怕火势难以控制,所以只点了这一处。当时大家在围观救火,你就乘机去调查伐木场。郑叔的人看你出现在周围,对你产生了疑虑,所以绑了蒋禾花试探你的态度。” 许棠咬了咬唇,“我一直好奇,我生日那天你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给我过生日,还让所有兄弟喊我‘嫂子’。后来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让郑叔的人知道你换了新女朋友,而且还对这女朋友非常‘重视’……”许棠自嘲地笑了笑,“后来你听说我要去鹿山水库,知道机会到了,就安排了这么一出。他们绑架禾花试探你的态度,你就如他们所愿,让他们以为你出现在鹿山水库是因为我在那儿,救禾花自然也是为了,甚至不惜和方举两人对抗他们十余人。接我去县里,当然也是为了让这出戏更加逼真……” 周险手里的烟积了长长的一截灰,他伸手弹了弹,“继续说。” 许棠紧盯着他,“周险,你在利用我洗脱你纵火的嫌疑,是不是?” 周险没有回答,静了数秒,眯眼看着她,“你为什么觉得我和方举是好人?” 许棠紧咬着下唇,沉默许久复又开口,“我不知道站在方举身边穿警服的人是什么人,但方举高中是在鹿山五中读的,他家庭应该非常不普通。我不肯定,我只是希望,你是和方举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帮忙打听郑叔的消息。”她声音渐低,“我只是希望,你们是好人,不然我……”她手指紧紧攥住,攥得指节发白,“我不能原谅你。” 周险低笑一声,“你煞费苦心接近我,就是为了证明我是一个好人?许海棠,你真有意思。” “我不……” “以前在我家门口远远怜悯看着我不过瘾,终于忍不住想来感化我了?” 许棠瞪大了眼睛,“你还记得?” 周险吸了一口烟,“本来只是觉得你眼熟,后来你弟说你上学都会经过我家,我就想起来了。”他勾了勾唇,伸手掐住许棠的下颔,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许海棠,我周险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前不是,今后更不会是。” 许棠咬牙,“我不信。” 周险扔了烟蒂,“我以为你这人只是有点蠢,没想到这么蠢。”他将许棠松开,掏出兜里的手机,当着许棠的面将方举那张照片删掉,而后抠了电池,掰断里面的卡,一松手,手机后盖和电池一齐落入泥水之中,周险一脚碾上去,“游戏结束了,小姑娘,去市里好好读大学吧。” 许棠低头看着泥地里面目全非的手机,心脏仿佛让人拿刀片飞快地划了一道,眼前的男人眼神淡漠,仿佛这两个月多时间从未存在,最初最终,都是陌路。 周险转身朝屋里走去,许棠紧攥着手,眼泪飞快逼上眼眶,她紧咬着唇死死憋住。 周险腿刚刚拆了石膏,走路仍是十分缓慢费力。这院子早无人整理,围墙垮了一处,院里处处都是杂草,许棠仿佛再次看到了当年那个端着纸盒的少年,脚步蹒跚,背影倔强。 她忽然迈开脚步踏着泥水跑上去,从背后将周险一把抱住。 许棠扑得很猛,周险脚步踉跄了一下,又站得笔直,他没回头,声音平淡:“小姑娘,陈一鸣那种人才是好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许棠摇头,眼泪飞快涌出来,“你还欠我钱,我不要你的镯子,我只收现金。” 周险当即从兜里掏出皮夹,从里面抽出六张纸币,将许棠手臂掰开,钱塞进她手里,“行了,回去记得把欠条撕了。” 许棠呆看着掌心里的纸币,眼泪决堤似的往外涌。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剧烈砸门的声音,许棠吓了一跳,便听见砸门声一阵高过一阵,几个粗噶的男声骂骂咧咧。 “过来!”周险大吼一声,许棠立即攥紧了钱朝他跑过去。 周险拉着她飞快朝屋里走去,房子年久失修,扑面一阵呛鼻的霉味,许棠此刻心跳如擂,早顾不得其他,跟着周险跌跌撞撞往里走。一楼卧室里窗户变形已打不开,周险捞起一把椅子砸了玻璃,脱掉外衣垫在窗户上,伸手将许棠抱起来,塞进去,“赶快跑!” “你怎么办!” 周险没说话,伸手将她往外一推,许棠顿时跌入外面的泥水之中。此刻窗户内一声巨响,几人已冲进屋里,立时响起了一片乒乒乓乓的声音。 许棠咬紧牙关,从泥水里爬起来,朝着巷子外面飞奔而去。 心脏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周险坏了郑叔的好事,郑叔的人出手必定绝不手软,可他腿伤未愈又势单力薄……许棠不敢再往下想,疯了似的朝着药店飞奔。 正拐过一个墙脚,忽见前面迎头驶来一辆自行车。许棠急忙刹住脚步,定睛一看,却是许母。 许母更是惊讶,双脚落地撑在地上,“许棠……” 许棠咬了咬牙,“妈。” “你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这么脏,这是去哪里滚了一圈?” “妈,我现在有事,我先走了……”说着,绕过许母继续朝外飞奔。 “哎!”许母喊了一声,只看见她身影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了巷子口。她蹙了蹙眉,踩着车继续往家里去。 时间尚早,药房还没开门,许棠扑上去猛一阵砸门,大声喊着药店老板的名字,过了片刻,门内终于传来应答的声音,药店老板拉开卷闸门,看见门前被泥水糊得面目全非的许棠,顿时一惊。 许棠将他手臂紧紧抱住,大喘着气,从发疼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救……救周险!” ------------ 第19章 渡河(19) 许棠气喘吁吁讲完周险境况,药店老板立即拨了几个电话出去,然后暂时关了店,骑上一辆电动车载着许棠匆匆赶过去。 谁知到了门口,里面却静静悄悄毫无声响。许棠一怔,立即从电动车上跳下来飞奔而入。卧室里没有半个人影,室内一片狼藉,柜椅桌凳倒了一地。 药店老板跟着进来,扫了一眼问道:“人呢?” 许棠不说话,扭身跑去外面,左右看了一眼,怵然发现巷子里头墙根处停着一辆自行车――正是许母方才骑的那辆。药店老板走到她身后:“怎么回事?” 许棠敛了敛目光,“我妈可能报警了。” 药店老板也是一愣,立即又掏出手机打电话通知人不必再过来,许棠紧抿着嘴,抬头看他:“周险会不会……” 药店老板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没事,顶多算聚众斗殴,拘留几天就出来了。”他见许棠神色忧虑,又说,“我去打听打听消息,你给我个电话,我到时候打给你。” 许棠报了自己家里座机号码,药店老板念了几遍记住了,骑上电动车朝许棠挥了挥手,“别担心!” 许棠望着药店老板的电动车渐渐远了,转身缓缓往家里去。许杨已经去上学了,家里没有半个人影。许棠脱下沾了泥的雨衣,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坐在电话机旁边等消息。 不知道了多久,正胡思乱想,忽响起开门的声音。许棠身体一震,起身走去客厅,许母蹬掉鞋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许棠往前挪了两步,“妈……” 许母猛地将手里钥匙往茶几上一掷,怒目看她,“许棠,你是不是还跟这个小痞子牵扯不清。” 许棠咬了咬唇,“您报的警吗?” “我不该报警?”许母脸上怒气更盛,“你爸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黑白不分的玩意儿!” 许棠紧咬着唇不再说话。 许母上前一步,“要不是我报警,周险这小流氓早被人打死了,等得到你喊救兵?他们是什么人不知道,不清楚?”许母朝着她脑门狠狠一戳,“你他妈跟着掺和什么,你是不是也想进去蹲两天心里才舒坦?我以为你懂分寸,所以一直没管你……许杨知不知道这事,有没有参与?”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还有几天开学,你这几天就给我待在家里,哪也不准去!”许母冷哼一声,转身往厨房去了。 许棠垂头枯立,客厅里没有开灯,外面暗云压顶,天色沉沉,一时间阴影仿佛一层层压了下来。 吃完午饭,家里座机突然响了起来,许棠眼皮一跳,见许母正在洗碗,自己便敛了心神,进去卧室接电话。听见是药店老板的声音,许棠心脏停跳一拍,“……周险怎么样?” “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周险让我告诉你别担心,他过几天就出来了。” 许棠沉默数秒,电话绳在手指上缠绕数圈,她苦涩开口:“老板,您帮我跟周险转达一声,欠条我撕了,手镯我到时候放到您店里,到时候您转交给他。” 那边静了片刻,“行,我明白了。无论如何,今天还是谢谢你。许小姐,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这话上回药店老板也说过一次,如今再次听见,却仿佛一种微妙的讽刺。 ―― 接下来几天,渡河镇仍在下雨,天色阴沉,人也跟着提不起一点劲头。许棠只有每天上午买菜的时候才能出门,其余时间都得待在家里――许母隔一个小时便会打一个电话回来查勤。 许棠出发去市里的前一天是周末,雨总算停了,许杨不上课,她待在家里收拾要带去学校的衣服。拉开柜子收了几件,忽看见压在衣服底下的一只黑色塑料袋。许棠愣了一下,将袋子拿出来。 里面装着上回没有还给周险的衣服,许棠将那件黑色t恤抖开,撑在面前看了看,又扔在衣服堆上。 她陡然失了所有兴致,歪身坐在旁边的板凳上,盯着那件衣服,一言不发。 许杨从她卧室门口经过两回,见她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走过去,立在门口看她,“姐,你怎么了?” 许棠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继续情绪恹恹地叠衣服。 许杨目光沉沉看了她片刻,忽说:“烧到手了?” 许棠手里动作一顿,却是没有抬头。 许杨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我记得有一回你同学到我们家里玩,你跟她聊天,说最想跟小流氓谈恋爱。”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我也觉得特别可笑。”许棠静了一下,手指一遍一遍轻抚着衣服的褶皱,“我以为我豁得出去,但这种随时随刻提心吊胆,永远不知道下一步选择会不会导致众叛亲离的游戏,我根本玩不起。” “后悔吗?” 许棠摇了摇头,“我跟周险玩过梭哈,他能赌上全部筹码,我却不敢跟着下注。这就是我跟他最大的不同。”她抬头看着许杨,眼中有亮晶晶的湿意,“没尝试过才后悔,我试过了,虽然结局……我不后悔。” 许杨叹了口气,“……险哥其实人不错。” 许棠笑了一声,抽了抽鼻子,将手里衣服叠好,放进箱子里。许杨默默站了片刻,正要转身出去,忽听见窗户玻璃响了一声。 许棠一震,飞快扭头朝窗户看去。静了片刻,又响了一声。她立即起身将窗户打开,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嘴里叼着一支烟,站在树影底下,手里捏着一把小石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许棠内心激荡,手撑着窗户,喉咙里梗了一个硬块,她静立着克制自己想要出去的冲动,隔着仅仅数米的距离与周险相望。 这人眉目俊朗,笑的时候吊儿郎当一身痞气,不笑的时候沉眉肃目气势迫人,虽总刻意捉弄她,却没有哪一次真正违背她的意愿,让她陷入险境。 她希望他是一个好人,但即便他不是一个好人…… 许棠脚步再也定不住,忽转身飞快朝外奔去,许杨喊她:“妈打电话回来我怎么说啊!” “随你发挥!” 许棠换了鞋飞奔而出,周险已从窗户后面绕了过来,站在前方的拐角处等着她。许棠毫不犹豫冲过去将他一把抱住,周险被她撞得退后一步,立即站稳环住她,他大掌按着许棠的后脑勺,笑说:“许海棠,我想起来你还得为我做一件事。” 许棠不说话,抬头看他一眼,将他嘴里叼的烟夺下来,踮脚去吻。 周险愣了一下,两手放在她腰后,倏地用力,将她抱得更紧,攫住她的唇重重碾压。怀中之人身体娇小,仿佛一用力就要生生给抱没了。 两人站着亲了一会儿,周险将她的手掌一把攥住,“我过去收东西,你陪我一会儿。” 重回到一片狼藉的卧室,周险将倒在地上的家具一件一件扶起来。许棠跟在他后面跟着帮忙,她时不时拿眼去看周险,看他如峰的鼻梁,看他眉骨上的瘀伤,看他仍然未愈的伤腿。 周险拉开抽屉,一阵灰尘扬起,他往里看了看,里面仅仅只有一面镜子。绿色的塑料心型边框,镜子背后是一张已经褪色的明星画报。他拿手指在镜面上抹了一道,忽开口问:“许海棠,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许棠朝着那镜子看了一眼,“陈守河的儿子。” “听过那些传闻?” 许棠点了点头。 周险又掏了只烟点燃,缓缓抽了一口,“你信吗?” “我……不怎么信。” 周险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真蠢。” “我妈确实是在当招待所的服务员时跟陈守河认识的。”周险将烟夹在指间,在缭绕升起的薄烟中缓声开口。 衣锦还乡的陈守河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的婚姻,当时为了往上爬,不得不娶一个显贵却不爱的女人。在渡河镇的招待所里,他对那个迎春花一样娇嫩的姑娘一见钟情,罔顾自己已有家室,百般诱哄。姑娘不答应,他便使了一些手段,让姑娘重病的父亲无处投医。 姑娘迫于无奈,不得不从。陈守河很喜欢她柔和乖顺的性子,有意金屋藏娇,却最终被家里的正室发现。陈守河便编排说是姑娘主动勾引她,成功将自己摘了出去。后来姑娘诞下一子,陈守河背着家里正室让人给姑娘送了一笔钱,但这笔钱被送钱之人私吞大半,到了姑娘母子手里之时,只剩少得可怜的一个零头。 陈守河自认为做了妥善安置,便从一时的愧疚中走了出去。而姑娘却带着自己的非婚生子,过得艰苦潦倒。 她的样貌在闭塞的渡河镇里数一数二,却因被人坏了名声,再无人敢娶。有些人觊觎美色,屡次上门调戏,她横眉冷目拒之门外,这些人吃了闭门羹,自然不好意思灰溜溜回去,便编排了一些下流言辞,恶意诋毁。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久而久之,受害者却渐渐被流言塑造成了娼.妇浪.货,成为幸灾乐祸的众人调笑的谈资。 ------------ 第20章 渡河(20) 周险说完,将手里的烟掐了,见许棠神色默默,伸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拍,“走,跟我上楼去看看。” 上面是间阁楼,脚一踩上去便扬起一阵灰尘,许棠呛得咳嗽一声,忽觉有丝状的东西黏上脸颊,她伸手抹了一把,果真是蜘蛛网。 阁楼只有一扇极小的气窗,也已经变形打不开了。周险用力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两只蜡烛点燃。他将头顶上的蛛网拂掉,脱下身上的外套垫在床板上,“坐。” 许棠依言坐下,打量四周。气窗底下放着一张书桌,左边有个柜子挨墙放着。说是柜子,其实也不过就几片木板钉了一下。 周险将书桌的抽屉挨个打开,找出当年搬家时没有带走的东西。桌上烛光摇曳,映得他侧脸轮廓比平日柔和。 “我一闯祸我妈就把我赶上来,她在底下看着不让我出去。”抽屉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塑料打火机,生锈的小刀,起子钳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周险都拿了出来,扔在桌面上。 许棠没说话,心想要是按照周险闯祸的次数,恐怕他一年泰半时间都得呆在这逼仄的阁楼上。她看着桌上乱七八糟的旧物,忽注意到一个怀表样的东西,伸出手指勾了过来,打开表盖,往里看了一眼,却是一愣。里面是周险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她穿一件鹅黄色的毛衣,披着头发,微微侧着头,笑得温柔明媚。许棠默默看了一会,伸手拉了拉周险的手臂。 周险扭头疑惑看她,许棠不说话,将怀表放进他手里。 周险朝怀表看了一眼,立时沉默下去。过了片刻,他敛了目光,将怀表揣进裤子口袋里。 很快抽屉里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周险筛了一遍,见没再漏下什么重要的东西,又一股脑儿重新放了回去。 烛光轻轻摇曳,许棠坐在床板上静静看着周险,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定,“周险,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周险将书桌下的凳子抽出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翘腿坐下,“难产大出血,险些没生出来的意思。你又为什么叫许海棠?” “……我不叫许海棠。” 周险笑了一声。 “我外公我给起的,他年轻时候读书多,喜欢苏轼的诗词。苏轼有首诗叫做《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她说完,抬头朝着桌上的蜡烛看了一眼,又看向周险,心脏处好似陡然高涨的潮水淹了上来。她不由放缓了呼吸。 周险也在看她。她素净的小脸让微弱的烛光映出一抹浅红,眼睛里含着流转的微光。周险呼吸一滞,探过身体轻轻托住她的下巴,凑近吻了上去。 初时极轻极缓,吻了片刻周险撬开齿关探舌进去,一把将她腰掐住,往自己怀里带,两人呼吸顿时乱了。周险越吻越凶,到最后甚有几分要将她吃下去的架势。许棠双臂环着他脖子,双腿发软,呼吸全滞在喉间,舌头被周险吮得疼痛发麻。 周险手沿着许棠的腰一路往上,在她胸前狠狠揉了几把。灼热呼吸蒸汽似的喷在颈间,刀子似的硬物紧抵着她的大腿,她往旁挪了挪,却叫周险箍得更紧。 正在此时,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闷雷,许棠惊得身体一震,大梦方醒般伸手去推周险胸膛。周险将她手臂箍住,紧盯着她汪了泓清水似的眼睛,“你还得为我做一件事。” 许棠声音细弱一线,想问他什么事,却死死发不出声音,只觉心如擂鼓,仿佛要从嗓子口里蹦出来。 周险一口轻咬住她的嘴唇,大掌掀了上衣一把覆上去,“许海棠,我要你等我!” 窗外骤雨急落,噼里啪啦打在气窗玻璃上,烛光一阵摇晃,将熄未熄,许棠被压在周险的外套上,上面是他山岳似的身躯,他的气息紧紧缠绕密不透风,仿佛结了张牢不可破的网。 许棠在断了线的呼吸中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人俊朗深邃的眉眼。数年循规蹈矩,刻意将这股冲动牢牢束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如今一日困缚打破天坼地裂,她窥见自己从未停息的灵魂,即便那火光是危险的末路,也要不管不顾迎头上前! 周险紧握住她一用力便似要折断的细腰,重重撞了进去。 许棠霎时疼得低叫出声,手指死死扣住周险背上的肌肉,瞪大眼睛看着上方。周险脸上的汗滴落在她额上,他俯下.身亲吻她发白的嘴唇,手掌在她紧绷的背上轻轻抚摸,随即缓缓运动,将千钧之力推入深处。 窗外雨声轰隆,呼吸交缠不休不止。 周险退出来,许棠忽觉大腿一热,随即一切缓缓停了下来,周险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看着她微微喘息。许棠神情几许惝恍,周险吻她眉心,“许海棠,等我。” 许棠不说话,伸手将他汗津津的背环住。 “我要你当我的女人,”周险顿了一下,“一辈子当我的女人。” 雨声渐歇,周险仍舍不得放开她,将她抱在怀里,手掌腻在她光滑的背上,一边轻抚一边和她说话:“你什么时候开始打算从我这儿打听郑叔的消息?” “方举让我陪他吃烧烤的时候。” 周险低笑,“你藏着水果刀做什么?” “留着自保。”许棠看他一眼。 “水果刀上有他指纹有什么用?渡河镇这么一个破地方,谁给你检测指纹,读成书呆子了吧?” 许棠不服气,“大不了我朝自己身上捅一刀。” 周险将她脑袋一拍,“蠢。” 许棠不说话,沉默一会儿,抬头看着周险,“周险,你是不是好人?” 周险见她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不由失笑,“你觉得我是不是好人?” “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周险静了数秒,神色微敛,“穿警服的人是方举的哥哥方擎,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许棠脑子转得飞快,“所以方举确实是卧底?” 周险眉峰微蹙,没有直接回答,“好不容易捏住了郑叔把柄,车翻了,功亏一篑。” 许棠眼皮一跳,“郑叔到底在运什么东西?”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周险看着她,眉目间一股狠厉之色“欠你的人,欠我的人,总有一天……” 许棠几分心惊肉跳,抬眼静静看着他,万千担忧尽付于一句话:“周险,我等你,但你不能让我等不到你。”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许棠便出发去市里,因走得急,镯子和衣服最终没机会还给周险。 皮卡沿着盘山公路朝县里驶去,驶出去十多分钟,拐过一个弯,忽从前面小路中冲出十余辆摩托车,头灯乱闪,聚光灯似的照过来。 司机吓得猛踩刹车,却见摩托车在路上整齐排成一排。 坐在副驾驶上的许棠也吓了一跳,紧抚着胸口,抬眼望去,一眼便看到了车队正中的周险。她放缓了呼吸,眼眶温热,隔着车窗玻璃,与周险遥遥相望。 熹光初露,天高地远,群山岑寂。 这样持续了三分钟,方举吹了声口哨,车队拧了油门,往两侧一闪,在中间让了一条道路。 司机松了口气,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许棠打开车窗,紧紧盯着窗外那人,一个瞬间,两人错身而过。 许棠朝后望,车灯越来越远,渐渐成了一个点,消失在视野之中。 ------------ 第21章 枝川(01) 四年中,许棠并非一次都未见过周险。有一年大雪封山,许棠过完年返校,往鹿山县去的路上出了一起车祸,她坐的大巴堵在车流之中,几小时望不到头。 后来车流渐渐疏通,往返车道错车之时,许棠在反方向的车队之中忽然注意到了一头夺目的红色头发。方举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大衣,正在指挥一辆轿车倒车。许棠往驾驶座上看去,一眼便看见了正打着方向盘的周险。 他穿一件黑色大衣,眉目较之以往更显硬朗。许棠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看了他五分钟,直到大巴顺利驶了出去,周险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当年盟誓言犹在耳,四年之后,这人终于越过重重阻隔,到了她面前。 周险滚烫的呼吸一阵一阵喷在她脸上,他大掌粗粝,一边亲吻一边掀了她上衣伸进去狠捏一把,许棠吃痛,当年往事走马灯似的飞闪,惊喜感慨重重交织,到最后反化作一股心酸的恨意,她想也不想,张开牙齿朝着周险的嘴唇咬下去。 周险动作立时停了下来,退开寸许拿灼热的眸子直视她,“怎么,亲都亲不得了?” 许棠脚底发软,紧攥着他的衣服领口,“你怎么不去亲孙小姐?” “哪个孙小姐?” “当年的小痞子就要成了鹿山地产大亨的东床快婿,你说哪个孙小姐?” 周险低笑一声,忍不住逗她,“你做大,她做小,行不行?” 许棠顿时一阵胡乱挣扎,周险将她箍得紧紧,“许海棠,我让你等我,就决不负你!”说罢一手掌着她的腰,再次低头含住她的唇。烟味与血腥气相互纠缠,许棠便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正在燃烧。周险摘了手套,一手揉搓她胸前起伏的曲线,一手朝下探去,将她紧紧攫住。 许棠身体一缩,扭身去躲,却让他扣得更紧。钢铁似的硬物紧紧抵在她腿间,她双颊烧得几欲泣血。 他仿佛崇峻陡峭的山峰,而她被紧紧困缚于坚硬粗粝的岩石之间。 周险扯了遮蔽,将她往上一托,挺身极速压迫而入。她一直压抑于唇舌间的呼吸立时乱了,低叫一声,霎时打破了黑夜的暗流涌动。 仿佛激流自崇山峻岭间飞流而下,挟了千军万马的力量,冲过贫瘠狂野,一路奔腾入海,冲击陡峭巨岩,荡起遮天蔽日般的浪涛。 许棠似要生生被这不遗余力的进攻撞击得躯体尽散,在神思浩荡中用断了线似的声音低声哀求告饶,周险却仍节节进击毫不心软,愈发加快了力道,最终稍稍退出,用全身之力,朝内最后重重一击! 一时天地静了,许棠目光涣散,过了半晌方从胸膛里推出一声绵长的呼吸。 周险在她光洁的肩上印下一吻,抱她去沙发上坐好,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着。 许棠整个蜷在他怀里,过了许久,渐渐平息下来。她欲起身去将蜡烛点燃,周险却收紧了双臂,“我再抱一会儿。” 四下寂静黑暗,她与他体温相贴肌体相触,再没有其他,可以成为两人的阻隔。 前所未有的安定宁静,直到许棠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许棠尴尬,“我,我没吃晚饭。”她伸手推了推周险的胸膛,从沙发上站起来,将衣服穿好,“我去煮面,你吃不吃?” 周险“嗯”了一声。 许棠端着点燃的蜡烛走进厨房,将蜡烛放在一个背风的位置,随即打开燃气灶,一边烧水,一边开了水龙头开始清洗番茄和小白菜。 正丢了一把挂面进去,周险走过来,抱臂倚着门框望着她:“你现在这工作不好。” 许棠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做什么工作。” “我知道的多了。”周险悠悠闲闲接着说,“市场部追你的那人,也不好。” 许棠登时明白过来,“……你调查我?” “我总得对我的女人了如指掌。” 许棠无语,锅里面已经熟了,她关了火,找了两只大碗捞起来,周险过来帮忙端,许棠往他左手上扫了一眼,顿时一惊:“你的手……” 他左手手背上一道扭曲虬结红肿的疤痕,从无名指和中指之间的缝隙,一直蜿蜒至手掌边缘,隐约可见线缝过的痕迹,仿佛一条蜈蚣攀沿其上。 方才两人缠绵之时四下黑暗,许棠未曾注意,如今见到,顿觉心惊肉跳,“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周险瞥了一眼,淡淡说:“我跟方举要脱离组织,骁哥不高兴,砍了一刀。” 许棠手指颤悠悠地捧住他的左手,将他手翻了过来,这才发现这伤口贯穿了整个手掌――可见当时小指与无名指以及小部分手掌被完全斩了下来,又重新接了回去。 “那现在……痊愈了吗?”许棠看着这狰狞的疤痕,只觉脊背发凉。 “还行,变天的时候会痒,”周险将手抽回来,“看了怕,你别看了。” 许棠不说话,忽上前一步将他抱住。周险抚了抚她的背,过了一会儿,“许海棠。” “嗯?” “面要烂了。” 许棠:“……” 吃完面,许棠烧水洗澡,两人回卧室躺下。躺了一会儿,许棠忽觉得有什么东西渐渐硬了起来。周险从背后伸手将她腰一环,往自己怀里一揽,模拟那时的动作,恶意朝着她股间一顶。 许棠羞愤,伸出手肘往后击,周险闷笑一声,贴着她耳廓问:“许海棠,既然你还没睡着,我们来交.配。” “……你懂不懂这个词是形容动物的?”许棠抓狂。 “一样的。”周险低声一笑,右手绕到前方,探了下去。 许棠呼吸立时乱了,身体一缩,下意识并拢双腿,周险却将其分得更开。 过了片刻,将她整个翻过来,衣服推高,俯身下去。过了一会儿,周险又低声开口,“还是这么小。” 许棠抓起旁边枕头往他背上一打,“你闭嘴!” 周险低声笑说,“好,我闭嘴,”话音刚落,猝不及防地往前一顶。 许棠一口气霎时滞在喉间,尚未吐出,周险已箍住她的腰,疾风骤雨般开始挞伐。 因为之前有了一次,这次周险持续了很久。到最后许棠已体力不支,在周险愈战愈勇的攻伐之下,瘫软成了一摊水。 到凌晨时周险方停了下来,揽住她亲了一会儿,很快沉入睡眠。许棠睡前抓住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早得去买药。 ―― 第二天邻近正午许棠才醒,窗户开了一线,周险赤.身站在窗前抽烟。许棠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你怎么不穿衣服?!” 周险转身,许棠立即将脸别过去。周险笑了一声,叼着烟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去扳她的脑袋,“又不是没看过。” 许棠死死不肯转过来,“你快把衣服穿上。” 周险低笑,也不为难她了。将自己衣服捞过来穿上,说:“起床吧,方举开车过来了。” 许棠这才转过头来,“去哪儿?” 周险看她一眼,“剪彩。” 许棠在洗漱的时候,周险就在她屋子里乱逛,时不时发表一句评论。 “这顶吊得真丑。” “你卧室墙壁居然是屎黄色的。” 许棠懒得理他,她发现四年不见,这人比以前嘴贱了不止一点半点。 很快收拾妥当,周险攥住她的手往外走,许棠扭头往里看了一眼,“你的手套……” “你不怕,我还戴什么。” 许棠愣了一下。 很快到了小区门口,前方一辆奔驰车驾驶座车门打开,一个男人钻了出来,朝着她大声打招呼:“嫂子!” 许棠定睛一看,惊讶道:“方举?” 方举头发染回了黑色,理一个清爽的圆寸,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装,十分的人模狗样。许棠正要赞叹两句,忽看见他搭在车门上的手上戴了个很粗的翡翠扳指,立时又将话咽了下去。 车子轧着满城枯叶一路往东驶去,最后停在了一家酒店前面。许棠刚刚钻出车门,红地毯两旁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和酒店门口一排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忽齐刷刷朝着许棠鞠了一躬,高声喊道:“老板娘!” ------------ 第22章 枝川(02) 许棠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一眼看去,酒店门口悬了个大红条幅:热烈庆祝周府海棠酒店正式开张!许棠正疑惑这“周府海棠”是什么,抬头一看,招牌上赫然“周府海棠”四个大字。 方举凑过来,举起大拇指朝着招牌一指,“这名字起得好吧,嫂子?” 许棠没摸清楚状况,不由扭头去看周险,“这是……” 周险捏了她的手往前走,“我开的。” 许棠看着眼前气派的门面,仍是难以置信,方举跟在后面解释:“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到市里来发展了,嫂子你在这儿待了四年,可要多多介绍经验啊。” 说话间许棠已经跟着周险走了进去,里面上下两层,装修得金碧辉煌,几十号桌子上都坐满了人,服务员看茶倒水忙得脚不沾地。许棠跟周险刚一进去,里面的人齐刷刷转头打招呼:“险哥!嫂子!” 许棠被这整齐的吼声炸得脑袋发蒙,疑心自己再次回到了当年渡河镇的那栋房子。但一眼看去,喝茶聊天人一水儿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跟方举似的人模狗样。 陆续过来几个人跟周险和方举确认流程,不一会儿开张典礼正式开始。司仪开始上去讲话,下面噼里啪啦一阵鼓掌。 许棠跟着周险在靠近舞台的贵宾席上坐下,席上的七八个人正襟危坐,面前都放着铭牌。许棠朝着铭牌扫一眼,上面好几个名字在枝川市都是如雷贯耳。许棠暗自震惊,周险这四年风生水起她是有所耳闻的,但风生水起到这种程度,她万万不敢想象。 “现在,让我们有请新棠物流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方举先生上台致辞!” 司仪打断许棠的胡思乱想,她立即收回目光,见方举正了正衣领,在鼓掌声中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上舞台。 许棠联想到他之前那一头红发,要是配合他今天这神态,倒活似一只鸡冠挺立的大公鸡。 “……我想你们一定好奇我们酒店为什么要起‘周府海棠’这个名字,这要从我们老板和老板娘的传奇爱情开始讲起了。话说当年我们老板娘豆蔻年华,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了我们身世坎坷的老板,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棠听得既觉好笑又觉羞耻,伸手扯了扯周险的衣袖,掩面问道:“……能把他轰下来吗?” 十分钟后,方举终于讲完下来,刚一落座便冲着许棠一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嫂子,我讲得怎么样?” 许棠不忍心打消他的积极性,“……还行……挺有煽动性的。”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上去讲话,最后终于到了剪彩仪式。周险攥着许棠的手和一众嘉宾一起走上舞台。礼仪小姐牵上红轴带,用盘子端了剪刀上来。嘉宾人手一把剪刀,到许棠这里却是少了一把。礼仪小姐正要返身去拿,周险却摆了摆了摆手,将剪刀递进许棠手里,然后包住了许棠的手。 许棠心脏立时停跳一拍,周险大掌温热,稳稳握着她的手,仿佛狂涛怒澜中掌着船舶的舵。激昂的背景音乐中,周险便这样掌着许棠手,“咔擦”一声,和台上嘉宾一起剪断了红绸带。 开业典礼结束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席上方举妙语连珠,嘉宾席笑语不绝。周险喝酒豪爽,话依然不多,只在关键性决策性问题上替方举回答一声。毕竟是应酬饭,自然不能随心所欲。 散了席,周险和方举将嘉宾送走,回来方举立即嚷道:“喝了一肚子水,菜都没吃几口,险哥我们开个包厢,点个火锅,慢慢吃?” 周险低头看着许棠,“你吃饱没有?” “还好。” “还好那就是没饱——走,吃火锅。”拉了她的手臂朝二楼走去。 锅底刚刚煮沸,包厢门忽被打开,一人走了进来,笑说:“不好意思,来晚了。”方举往旁边挪了挪,给这人让了一个位子。 许棠自他进门之时就一直盯着他,待他落座,终于想起来这人是小伍。他也穿一身挺括的西装,身上的憨厚气质褪了不少,显出另一种沉稳。小伍也认出许棠,连声跟她打招呼。 方举推了盘牛肉下锅,“嫂子,今天险哥喊你过来,除了让你剪彩,还有件事。” “什么事?” 方举从地上捞起四瓶啤酒打开,往四人面前各放了一瓶,“险哥和我都没有管理酒店的经验,所以想把酒店交给你打理。” 许棠一惊,“我也没经验……” “你书读得多,又在市里见过世面。再说你大学时候不是开了个奶茶铺子吗,据说也赚了一笔钱,可见嫂子你是有做生意的头脑的。反正这店子办起来也没花几个钱,”方举见锅里牛肉熟了,示意大家开始吃,“险哥的意思是,随便你折腾,亏了也不怕。要是成功了,做出特色做出规模了,咱们就多开几家。” 许棠大三的时候,瞅准摊位急转的机会,用自己大学两年的奖学金租了一个很小的铺子,和班上一个女生合伙卖奶茶和寿司,小小赚了一笔。后来小吃街整体整治,地租上涨,课业又忙,许棠便把铺子又转出去了。 但这奶茶铺子毕竟只是万把块的生意,“周府海棠”可是占地四五百平方米的正规酒店,两者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方举见她犹豫,又说:“嫂子你别担心,反正这酒店就是开起来试水的,放在我们手里,不见得比你经营得好。” “你们为什么不雇专业的酒店管理人才?” 方举笑了笑,“毕竟不是自己人。” 许棠仍想推拒,周险看她一眼,“许海棠,你是不是怕了?” “你别对我用激将法,这件事不是小事……” 周险看着她,沉声道:“你宁愿给傻.逼老板打工,也不想自己当老板?” 许棠目光一敛。 “都说了亏了算我的,就这么一个破店,十家我都亏得起,”他往许棠碗里夹了两块新鲜的牛肉,“做不到这种话就不要说了,你要是不敢,直接说,我不勉强你。” 虽明白他仍是激将,许棠心里还是生出一股好胜之心,她想了想,“我已经跟公司签了三年合同……” “要付违约金?”方举立即问,“没事,只要嫂子你来,这些都是小事。” 许棠吸了口气,立时觉得重担压了下来,“不是违约金的问题……我什么时候上岗?” “只要嫂子你愿意,随时可以过来。要是干得不高兴了,也随时可以走。你就是过来当领导的,负责制定大政方针,交代下去自然有人帮你办。” 方举说得轻巧,许棠却知并不轻松,她低头沉思许久,“我还得先做点功课。” “没问题,店还要试营半个月,调整之后才算是正式营业。” 许棠点了点头,“那我半个月里办离职手续办完,顺便过来看看运营情况。” 小伍闻言立即递了张名片上来,“我暂时负责店里的事,嫂子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方举见此事定下来了,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四人碰杯,接着往下聊。锅里热气滚滚,香味四溢。方举吃得热了,将外套脱了放在椅背上,又倒了一盘墨鱼仔进去。 许棠渐渐饱了,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转头看了看周险,问:“你们这几年,都在做什么?” 方举筷子顿了一下,“最开始当然要先跟骁哥说清楚,险哥为这挨了一刀,”方举目光朝周险脸上扫了扫,“我跟小伍跟着险哥单干,三人凑份子买了辆东风车,干运输。开始运家具运材料,后来运水果。后来赚的钱又买了一辆,运的东西多了,资金周转越来越快,我们就着想要不自己开始收购水果。” 三人开始在渡河镇周边联系水果供应商,最终确立了十户。从这十户开始,渐渐扩大规模,并开始进行时令蔬菜和土特产品的收购。从十户、二十户,扩展到上百户,由点成线,由线成面,在这个过程中,物流公司应运而生。四年之后,物流公司已经承包了渡河镇周围大部分的水果经销,供应着鹿山县越上百个大小型超市和农贸市场。 如今物流公司业务开始分流,一部分仍是负责蔬果经销,另一部分开始拓展建材的运输和经销,并已小有成就。 “前年渡河镇大旱,农产品歉收,公司资金一时周转不开,差点赔得底裤都不剩。”方举一边帮忙涮着羊肉一边说,“我们仨都做好了从头开始的准备。” 许棠问:“当时是怎么挺过去的。” “哦,当时险哥机缘巧合认识了鹿山一个做地产的老板的女儿,她鼓动他爸爸出资,以她的名义入了股——她现在还是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许棠动作立时一顿,隔着缭绕的热气,不由朝周险看了一眼,周险正低头吃菜,瞧不见他的神情。 方举并未察觉,接着说:“有了这笔资金,公司总算周转开了,后来也是在她的建议下,我们分了一部分资金开始做建材生意。” 许棠心里微微一堵,笑了笑,“还好都过来了。” “是啊,”方举也有些感慨,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如今日子总算舒坦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买v的大家! 做生意什么,基本是盒子想当然写的……大家看个意思,别去深究! 我们的主旨是:霸道暴发户爱上我,整个酒店让我玩! 留言满25字一律送积分,在账务-我的余额里面可以查看~ —— 微萝妮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 23:48:28 水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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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险没回答她,掌着方向盘,转头看她一眼,“方举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什么问题?” “大学四年,想没想我,嗯?” 许棠梗着脖子,“不想。” “不想?” “不想。” 周险笑了一声,“晚上你就想了。” 许棠耳根一热,忽想起来她还没去买药,“前面要是看见药店了就靠边停一下。” “你要买药?” 许棠看了看他,“你昨晚……得吃事后药。” 周险摇头,“吃了不好,别吃。” “要是不小心……” “那就生下来。” 许棠沉默,仔细观察周险的表情。他未见得是在开玩笑,但也称不上多郑重,她咬了咬唇,缓缓摇头,“不行。” 周险转头看她,“为什么不行?你觉得我养不起?” “我们还没结婚。” “那就结婚。” “周险,”许棠目光微沉,“结婚和生孩子,不是随口一说的事情。” 前面路过便是红灯,周险驶去一段,停在前面车流后面,扭头看她:“许海棠,我随时可以娶你。”这句话却是十足严肃。 许棠静了数秒,别过头去,再不说话。 周险沉了脸色,伸手将她脑袋扳过来,“许海棠,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不愿意给我生孩子?” 许棠摇头,“我只是觉得现在说这些言之过早。” 周险目光微沉,直视她的眼睛。许棠毫不躲闪,目光几分倔强。 红灯变为绿灯,周险松开手,继续开车,冷冷淡淡说了一句:“读了四年书,还读矫情了。” 许棠一震,看着周险,紧咬着唇,待胸中蹿升的火气稍稍平息了几分,方才开口,“周险,生孩子容易,教育好却不容易。我现在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她顿了顿,“你不让我买药也行……到时候就是一死一伤……” 她话音还未落,周险忽猛一踩油门,许棠没坐稳,立即伸手撑住了。周险脸上罩了层寒意,许棠手心立时出了一层汗:“你慢点开,注意安全……” 过了许久,周险眉间怒气方才渐渐散了,车子减了速,最后停在了一家药店前面,“买什么?” “我去就行。” 周险盯着她,许棠收回伸出去开门的手,在他的注视之下,报了药的名字。 许棠望着周险朝药店里走去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 很快周险回来拿着水和药,许棠往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子看了一眼,除了一盒紧急避孕药,还有三盒安全套。周险将袋子和水扔给她,也不说话,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许棠默默吃了药,想跟周险说句什么,转头望见他沉郁的脸色,张了张口,终是闭嘴。 很快车子拐进一个小区,开进车库停下。许棠满腹狐疑,仍是不敢开口,只等着周险停好车,跟着他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停在二十二层,周险大步流星,许棠亦步亦趋,两人右拐走出几步,停在2207门口,周险掏钥匙开门,许棠往里看了一眼,顿时一惊:她在摆在那座破旧公寓客厅里的东西,此刻原封不动出现在了眼前宽敞明亮的房间里。 许棠蹬了鞋子,飞快跑进卧室——地上放着她的箱子,她又拉开卧室衣柜,里面整整齐齐挂着她的衣服。 许棠立即回到客厅,周险已脱了外套斜靠在沙发上抽烟,许棠惊讶问他:“你把我东西都搬过来了?” “早晚要搬。” “……可你没跟我商量。” 周险这才抬眼看她:“你不想跟我住?” “我不是不想和你住,只是……” “那不就得了。” 许棠顿时噎住。她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客厅,将挂在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叠好放进箱子了。叠了四五件,门口光线忽被人挡住,许棠掀了掀眼皮,仍是低头折着衣服。 周险看着她的动作:“你什么意思?” 许棠不说话,继续整理衣物。 周险叼住烟,上前一步擭住她的手臂,“许海棠,再闹我真生气了。” 许棠仰头看他,“你不尊重我。” 周险眯了眯眼,“我怎么不尊重你了?” “监视我的生活,不经过我同意随便帮我搬家,”许棠咬了咬唇,“我没有调查过你,也没乱动过你的东西。” 周险笑了一声,“许海棠,你忘得倒快,弄坏的电脑还没让你赔呢。” 许棠面上一热,“那是以前……” 周险将她腰一揽,“我就问你一句话,想不想跟我住?” 许棠沉默。 周险往床上一坐,将许棠往自己怀里一带,猛吸一口烟,然后捏了她下巴堵住她的嘴,许棠呛得猛咳一阵,周险提眼看她,嘴角噙笑:“想不想跟我住?” “不想。” 周险笑了一声,凑上前肆意亲了她一阵,“就是欠教训。” 正当此时,客厅里周险手机突然响起来,周险起身出去。许棠呆坐了一会儿,又将箱子里的衣服拿出,重新拿衣架撑起来挂回去。 挂到第三件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可怜,有点傻。 也真的有点矫情。 —— 许棠一周内办好了离职手续,拉拉杂杂收拾了一箱子东西,将填好的离职表连同门禁卡一起上交了,抱着箱子跟同事最后一次一起下班。 这一周内,她工作时间仍是照常上班,下班了就去酒店视察。待了几天,渐渐瞧出了些问题和门道。根据这些问题,她又找了一些资料来看,心里渐渐有了把握。 她每晚忙到十点才休息,周险看她跃跃欲试,也不发表任何评论。 市场部经理助理自她入职以来在她跟前就极为活跃,听说了许棠离职的事,特意跑来送她。几人等在电梯门口,他低头看见许棠手里抱着的纸箱子了,立即伸手想要帮忙。许棠退后一步,笑说:“都是文件,不重。” 旁边一女同事低声一笑:“王助理,许棠的电话存了没?可别到时候联系不上了啊。” 许棠辞职辞得非常突然,刚刚过了试用期转正,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辞职,部门有些老人不免议论,说现在的新人都吃不得苦,干点脏活累活就憋不住了,眼高手低,心浮气躁,如何如何…… 许棠听在耳中,也不计较。 几人一起上了电梯,女同事仍在跟王助理聊天,句句话里暗藏机锋,开的是许棠的玩笑,说的却是自己千回百折的心思。 许棠想到周险说的话,心中不免赞同:从兴趣和性格方面而言,她可能确实不适合这种中规中矩的工作。工作本身性质一旦跟利益直接挂钩,同事间明争暗斗就难以避免。许棠并非不懂,却有些疲于应对老人有意无意的刁难和女同事与生俱来的敌意。 电梯下行,很快到了一楼。下午又下了场阵雨,路上积了水。周险的车就停在路边,他看见许棠出来了,缓缓摇下车窗。 许棠在车门前面站定,转身跟同事道别,那女同事十分惊讶:“小许,这是你男朋友?” 许棠朝车内看了一眼,笑着点头,她打开后座车门将东西放上去,放好东西又跟同事道了次别,大家嘴里说着“有空常联系”,目光却是盯着周险车前的标志,表情分外精彩。许棠只当没看到,拉开副驾驶门坐上去,朝外最后一次笑着挥了挥手,而后将车窗关上。 周险凑过来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晚上跟许杨一起吃饭。” 许棠惊讶,正要说话,车窗外忽传来那女同事抬高的声音:“是说怎么拽得二五八万的,原来是傍了个大款啊,啧啧……现在的女大学生,真是不简单。” 周险顿时脸色一沉,眉宇间一股怒气,他将钥匙一拧发动车,往后退了数米,而后猛踩刹车!车轮碾过路上积水,瞬间溅了那女同事一身。女同事“哎呀”尖叫一声,指着车子怒骂:“怎么开车的!有没有素质!” 许棠扭头朝窗外望去,看见女同事狼狈气急,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心中郁结一扫而光。 笑完了,觉得自己跟周险真有点坏,于是更加乐不可支。 ------------ 第24章 枝川(04) 周险看她高兴,也勾唇笑了笑。许棠笑了一阵,说回正经:“你跟许杨有联系?” 周险目视前方,“我为什么不能跟他有联系?” 许杨初三一年好似突然开窍,成绩坐火箭似的往上蹿,中考时居然达到了县里高中的录取线。县里师资力量毕竟更加雄厚,许杨高考也顺利上了市里一所更好的大学,读的还是国防生。 一门两个大学生,在渡河镇上也算少见,许母骄傲得不行,许杨出成绩那天特意去给许父上坟,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两姐弟同在市里,平时也是来往不断。许棠惊讶许杨竟然不联系她,而是直接联系上了周险。 她思索片刻,立即明白过来:“你是不是一直跟他有联系?我在大学里的事情都是他跟你说的?” 周险笑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真蠢。” 吃饭的地方仍是自家的“周府海棠”,许棠为了感受店里气氛,最近一周都在这儿吃。 许杨高中三年个子蹿得飞快,如今也跟周险一般高了。他身体比以往壮实,长得也不差,穿的衣服都是许棠帮他挑的,拾掇起来干净清爽,在学校里很受女生欢迎。 许杨早坐在店里等着了,见了周险爽爽快快叫了声“哥”。 许棠震惊,以前许杨好歹还喊“险哥”,如今干脆连“险”字都不要了。 三人点了五个菜,刚刚合上菜单,方举忽一阵风似从店外进来,在许杨旁边坐下,冲着服务员一笑:“再加个炸藕夹。” 方举往许杨肩上重重一拍,“许小弟,最近怎么样?” 许杨径自喝茶,没有理他。 方举嘿嘿一笑,说回正经:“打听了几天,估计八.九不离十,陈一鸣也要开酒店了。” 许棠好久没听见这名字了,顿时怔了一下,朝周险看了一眼。因为周险这一层缘故,许棠虽知道陈一鸣在市里,却从未主动联系过他。 周险掀了掀眼皮,掏了支烟出来点燃,“地方选在哪儿?” “城西,最豪华地段,据说投资不小。”方举补充一句,“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酒店,餐饮住宿娱乐一应俱全,不像我们这小打小闹。” 周险却不在意,“谁能一口吃个胖子。” 方举笑了笑,“陈守河倒是不嫌钱多,今儿投资个娱乐会所,明儿又整个酒店给自己儿子玩。陈一鸣分明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玩什么赔什么。” 周险不以为然,却也未多说,“他酒店什么时候开业?” “下个月吧,据说好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要去捧场。” 周险沉默片刻,弹了弹烟灰,“陈守河自己仕途不通,指望陈一鸣走出条路来。” 方举恍然大悟,“……所以他在县里市里搞的那些烂尾工程,都是往别人手里送政.绩。” 陈守河跟周险母亲的丑闻,到底影响了他今后的发展,大半辈子过去了,顶了天也就是个鹿山首富。许棠想到这一层,忽觉上天倒也公平。 四人聊着,很快菜端上来,许棠每盘菜都先尝了一箸,忽从自己放在一旁的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刷刷往上写。 周险已经见怪不怪,方举却是惊讶:“嫂子,你吃饭都做笔记?太勤奋了,有这份心,咱们酒店一定能生意红火。” 许棠却蹙了蹙眉,心知情况不容乐观――纵观这一个星期的客流量,与“红火”可没半点关系。 吃了饭,周险和方举谈生意上的事,许棠拿着本子和笔在店里乱逛。许杨听周险和方举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没意思,起身去找许棠。 许棠正抬头研究顶上的吊灯,许杨走过去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你在看什么?” “这灯颜色不对。” 许杨又跟着看了看,仍是没看出什么名堂,他不细究,“你现在跟周险住一起?” 许棠立即低下头来,看着许杨,“你是不是觉得不好?” 许杨静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怕有人说闲话。” 许棠叹了口气,她何尝不忧虑这一层,偏偏这事就是周险的高压线,一踩他就生气。她跟周险住了一个星期,倒也适应,唯独心里总觉得不够光明磊落。 “你要不跟他把证先扯了?” 许杨不说还罢,一说许棠更加忧虑,“妈不会轻易答应的。” 许杨静了一会儿,“险哥倒是真喜欢你。他跟方举生意越来越大,抢了郑叔很多资源,有次往县里运货,遇到郑叔的人过来拦路,受了重伤。我当时去看他,问他何必非要把生意做这么大,得罪郑叔的人,他说,‘你姐等着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许棠心里动容,“我知道。” “险哥对你肯定是真的,四年里他身边也没别的女人,就跟着方举还有一群手下的伙计混在一起。有时候运输忙,车停在路边上,在车里打个盹,继续开,都是常有的事。前年快过年的时候,险哥在我们家门口徘徊,你当时在实习,还没回家。当时妈不在家,我让他进去坐坐。他进去之后就在你卧室里坐了十几分钟,抽了一支烟就走了。问他过年什么打算,他说过年还得跑货。” 许棠低头沉默,手指不自觉将笔记本纸张沿着一角卷起来,抚平,又卷起来,“你也不跟我说。” “险哥让我先别告诉你,我也懂他的心情,没干出点成就,确实没脸诉苦。” 许棠“嗯”了一声。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跟险哥沟通,他在乎你,肯定愿意听你的。” 许棠轻叹了口气,“一步一步来吧,我现在就想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许杨盯着她,忽问:“姐,你是不是变心了?” 许棠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许杨笑了一声,“不是就好。” 许棠伸手拍了他一掌,“倒是你,什么时候被周险收服的?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险哥说县里高中好,让我争取进去。” “妈耳提面命你都不听,倒是肯听周险的话。” 许杨笑了笑,“在县里读书的时候,阑尾炎犯了,没敢告诉妈,怕她担心,就给险哥打了个电话。险哥当时在县里,车队已经准备好要运货了,还是赶过来把我送去医院。” “……你做过阑尾炎手术?” “小手术。” 许棠瞥他一眼,“周险对你真好。” 许杨哭笑不得,“跟你弟弟吃醋,有意思吗?” 过了一会儿,许杨又说,“有时候一些好人不见得真是好人,坏人也未必真像大家想得那么坏。” 这句话许棠倒是赞同,“嗯”了一声。 正好此时方举起身上厕所,望见许棠和许杨站在灯下说话,吹了声口哨,“说什么悄悄话呢?” 许杨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得回学校了。周险与方举聊得也差不多了,方举便开车送许杨回去。待两人走了,许棠看着站在自己前面两步远的男人高大的背影,忽走上前去将他手勾住。 周险手指动了动,低头看她:“怎么了?” 许棠摇头,周险笑了一声,就势将她手一攥,朝车旁走去。上了车,周险问她:“还想不想干点别的?” 已是晚上九点,许棠忙了一天,也没有再出去玩的心思,便摇了摇头。 周险低笑,“那我们回去办正事。” 许棠当即坐直身体,“要不我们去看看夜景。” “晚了。” 周险一踩油门,飞快朝着两人住处驶去。这一周许棠每晚都查资料到十点多,有时候甚至到十一二点,周险看她潜心好学,也没打搅她,憋了整整一周,如今终于憋不住了。 车子刚刚开进车库停好,周险拔了钥匙锁好车,便将许棠一揽,按在车身上,低头吻下去。许棠被他撩拨得呼吸急促,担心有人过来,不住去推他的胸膛。周险却将她手指攥紧,叉开她的腿挤进去,他手里揉搓了两下,最终恋恋不舍地抽回手,帮许棠把衣服整理好,牵着她往回去。 进门之后,周险彻底按捺不住,扛起许棠就往卧室里走,“没洗澡!” 周险脚步一顿,往浴室拐去,“那行,一起洗。” 许棠自掘坟墓,悔不当初。 在浴室里玩了一会儿,周险将许棠打横抱起来,往床上一扔,随即身体覆上去。周险手指往下探,许棠伸手将他手臂一抓,微喘着气问他:“你对张雪也是这么简单粗暴吗?” “张雪是谁?”周险皱了皱眉,随即又一挑眉,“你说我简单粗暴?” “张雪就是……我高三时候,你谈过的一个女朋友。” 周险仔细想了一会儿,仍是没想起来,他勾了勾唇,“许海棠,你是不是对我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 “你是我第一个女人,”周险顿了一下,“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许棠震惊,“不可能!”随即一想,看周险手法这么简单粗暴,似乎也并非不可能,但她情感上仍倾向于不相信,周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之前没有过人…… “为什么不可能?” “你自己说的,你们玩梭哈不赌钱,只脱衣服,你怎么会……” 周险哈哈大笑,“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许棠恼怒,没想到他竟然是满口跑火车,伸脚去踢,却被周险一把抓住,周险慢慢俯下.身,“我们慢慢来。” ------------ 第25章 枝川(05) 这回周险倒的确放慢了速度,但分明存了刻意捉弄了心思,逡巡许久,迟迟不入。许棠被他撩拨得只想让他赶紧进来一了百了,周险觑着她的表情,俯身贴着她耳朵笑说:“求我啊。” 许棠恼羞成怒:“周险!你还做不做了!” 周险挑了挑眉,捏着她的腿挺身冲进去。许棠满足地叹了声气,看见周险促狭的表情,气得忍不住张嘴在他肩膀上重重咬了一口。 周险闷哼一声,加快动作,许棠被撞得好似要散架,再没有任何闲暇和心思去谴责他了。 —— 许棠不用朝九晚五,第二天一觉睡到自然醒。看时间竟已是上午十点,顿时后悔不迭,急急忙忙穿衣服洗漱。屋里就她一人,她也不知道周险早上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煎了个鸡蛋当做早餐,草草吃完,将之前搜集的资料往包里一塞,飞快下楼。 到了小区门口,正要朝公交车站走去,背后忽响起一阵喇叭声。许棠立即回头,看到路边停着辆黑色本田,驾驶座上坐着小伍。 许棠转身跑过去,小伍摇下车窗冲她一笑:“嫂子!” 许棠自然明白过来是周险让小伍在这儿等她,顿觉过意不去,急忙拉开后边车门坐上去。 小伍一边开车一边问她:“嫂子你吃了早饭没有?” 许棠连声回答:“吃了吃了!让你等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下回你别等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小伍笑了笑。 许棠本就打算找个时间跟小伍咨询酒店的事,如今正好抓紧机会,“周府海棠对食客究竟是个什么定位?” “定位?” “就是,究竟想把菜卖给什么阶层的人吃?”许棠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我看菜品定价都没有一个统一标准,贵的太贵,便宜的又太便宜。” 小伍笑了笑,“这个……我们倒是没想那么多。” 许棠抓了抓头,“其实这些在开酒店之前就应该决定,客户定位,菜品特色,酒店卖点,装修风格……现在开起来了再纠正,不但费时费力而且浪费资源。” 小伍笑着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嫂子你不懂吗,险哥开酒店,跟投名状一个意思。我跟方子当时也提过一句,说要不等嫂子你规划好了再开吧,险哥说,得先开起来。就是想证明给你看,他这四年没白混。” 许棠怔愣,低头再看自己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心里忽有种别样的滋味。 静了一会,许棠继续问小伍酒店事宜:“厨师和服务员都是从哪里请来的?” “厨师是方子找的,服务员一部分是物流公司员工的家属,一部分是招来的。” 许棠听见这答案,不由扶额叹了口气。 三个厨师一个鲁菜一个粤菜,还有一个也不知道主攻什么菜系,同一道菜,三个人烧就是三种口味,每回吃竟然都不一样。店里的服务员,长相如何倒是其次,妆化得着实惊悚,配合一身绛紫色的制服,怎么看怎么难看。 “店里装修呢,谁负责的?” “方子。” “难怪。”许棠想到套在方举指上的翡翠扳指,对这答案丝毫不觉惊奇。 店里装修得豪华倒是豪华,但头顶皆是明晃晃的灯光,照得菜色不好看不说,丝毫没有让人想长久坐下来吃饭的*。还有店里附庸风雅的摆设,类似半人高的假珊瑚这种玩意儿,立时让人胃口倒了一大半。 吃饭无非就是吃服务、味道和氛围这三点,周府海棠半点不占,生意能红火才怪。 许棠把自己想法跟小伍说了,小伍连连称是,“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嫂子你分析得非常到位。” 许棠倒不敢枉称“分析到位”,心知自己所说仅仅是站在顾客角度的一些浅见。 “不知道嫂子打算怎么整改?” “我还没完全想好,”许棠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忽问,“去店里之后,你能不能开车带我去一趟批发市场?” 小伍好奇,“去批发市场做什么?” “挑点东西。” 中午许棠跟小伍吃了顿简餐,而后马不停蹄去了批发市场。 枝川市北边有个极大的批发市场,服装杂货一应俱全。许棠直奔主题,也不细看,站在店门口往里扫一圈就出来了。小伍跟在她后面,也不多问。 逛了十几家,许棠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小伍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看见头顶上挂着的红色灯罩。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灯光透出来柔和又温馨。许棠一口气要了四十个,小伍打算一个人拎去车上,许棠坚持分了一半。 放好之后,两人又折回去逛餐具。许棠只看陶瓷碗碟,挑了十余种形制,花色虽不尽相同,却自成一套。小伍渐渐跟上她的思路,也跟着挑选。 许棠算了算自己选好的碗碟,“还差一个这么大盘子,”许棠比划了一下大小,“专门用来盛整条的大鱼。” 小伍一头扎进瓷盘的海洋,挑了许久,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一个盘子对许棠说:“嫂子,你看看这个。” 这长条形的盘子一侧极为规整,另一侧却做成了花瓣的形状,看起来既觉素净,又不失典雅。许棠点头:“就是这个了。” 挑好的样式各买了买了百余个,小伍报了酒店位置,让人送货上门。 “还要不要买别的什么?” 许棠摇了摇头,“其他东西在这里买不到了,今天先回去。” 餐厅未到饭点,许棠和小伍将灯罩提进去,指挥服务员将灯罩挂起来。十余个服务员一人领了几个,围成一圈听许棠讲解挂法。 许棠讲完之后,拜托大家帮忙,有一个二十出头的高挑的女孩子转身嘟囔了一句:“方总都装修好了,还费什么事。” 许棠张了张口,看着这女孩子的身影,终是没说什么。 一个小时之后,灯罩全部挂好了,小伍看着挂完之后的效果,啧啧赞叹,“看起来是比之前好多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方举的声音:“什么好多了?” 周险和方举一起走进店内,扫了一眼里面的氛围,皆是一愣。方举摘了墨镜,眨了眨眼,“怎么感觉变了?” 许棠走到周险身前,抬头看他:“你觉得怎么样?” 店里再不似之前灯火通明,挂上东巴纸的灯罩之后,整体透出红烛般温润柔和的光芒。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许棠低声说了一句。 周险闻言,目光微敛,旋即勾唇一笑。 方举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花,什么红妆?” 许棠却是莞尔一笑,从周险身上移开目光,看向方举,“我觉得店里整体风格不够柔和,所以在你装修的基础上做了一点改进,方举,你觉得好不好?” 方举一拍大腿,“太他妈好了,别说,这么一看还真有点高档食府的意思。” 正说着话,买的碗碟也到了。三个工人麻溜地将盘子和碗抬进来,方举拆了尼龙绳拎出一只盘子看了一眼,“这盘子长得不错。” 之前那帮忙挂灯罩的高挑女孩看着码了一地碗盘,忍不住出声,“又不是没有盘子,何必浪费这个钱再换一批。” “这你就不懂了,小晶,”方举将手里的盘子放回去,“盘子好看了,胃口也跟着好。” 小晶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工人搬了数趟,终于全部搬完。碗盘清洗完了,许棠又指挥大家分门别类进行归置。周险叼着烟,看着许棠忙前忙后,仿佛一只不知疲倦攒过冬粮食的小松鼠,四年前她也是这么活蹦乱跳,仿佛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儿。 许棠看他倚在那儿抽烟,表情似笑非笑,立时过去踮脚将他嘴里的烟夺下来:“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像个大老爷一样站这儿监工!” 周险笑说:“我本来就是。” “万恶资本家!”许棠瞪他一眼,伸手将他拉入劳动大军的队伍。 很快就全部换完了,许棠望着摞成小山的置换下来的碗盘,有些发愁。她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这些盘子和碗你们先别动。” 方举疑惑:“还放这儿干啥,多占地方?要不咱们一人十个,砸着玩?” 许棠每每总会被方举惊人的言论噎住,“……留着吧,我自有安排。” “行,嫂子你说留着就留着,”方举吩咐大家,“你们都别动啊,来来去去的,注意点别碰瓷了。” 许棠忙碌的一天总算告一段落,跟着周险在店里吃过晚饭之后,让周险跟她去她学校逛逛。 周险开着车,扭头看她:“累不累?” “还行,就当减肥。” “减什么肥,胸本来就小,再减还能摸?” “……周险,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你想,今后要是生了孩子,他大半夜要喝奶,摸索着往左边这人咂了一口,是爸爸;转过去咂右边,哭了,怎么还是爸爸?” —— 枝川市生活气息浓厚,经济虽不算发达,夜生活却极为丰富。市里有个湖泊,一到晚上,湖畔一圈皆是娱乐活动。枝川大学就在湖边,占了湖光水色和烟火气息,培养出的学生也似乎有着双重特质。 眼看着学校即将到了,许棠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 周险听她说了几句“在不在”,“马上就到”,待她挂了电话,不由看她一眼:“你还顺便过来找人?” “不是,我是过来找人,顺便带你逛校园。” 周险笑了一声,“行,长出息了,我成‘顺便’了。” 作者有话要说:险哥讲的孩子喝奶的逗比段子,是从微博上看到的一对情侣的日常,特此说明出处。 顺便,今明两天要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走亲戚,没有网,所以明天的更新可能要到比较晚的时候,估计会到晚上10点。 从后天开始,这个文就恢复到晚8点更新,爱你们╭(╯3╰)╮ —— 微萝妮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10:16:03 水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10:32:01 水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10:33:48 露露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11:18:25 二蠢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11:47:46 二蠢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11:48:01 二蠢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11:48:46 桃之天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13:02:08 渣渣扔了一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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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棠想到周险还在底下等着,有些犹豫。 陈恪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轻笑一声,“男朋友送你来的?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留你了……唉果然,嫁出去的学妹泼出去的水啊。” 许棠有些尴尬,“学长你别这么说。” 陈恪笑了笑,“行了,逗你的,看把你吓的。” 这下许棠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踌躇着,走廊里忽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许棠忙退至门口,探身张望,果见周险从楼梯口走来,她急忙朝着这边招了招手。 待周险走近,许棠主动挽住他的手臂向陈恪介绍,“学长,我男朋友,周险。”又向周险介绍,“陈恪,社团的前辈,学国画的。”说着摇了摇周险手臂,示意他主动握手。 周险神色疏淡,看着陈恪,手仍是插在兜里。许棠微觉窘迫,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周险!” 周险这才施施然伸出手,声音平淡,“感谢陈先生照顾许海棠。” 陈恪伸手与周险潦草一握,笑了一声,“应该的。” 两人眼神一个交锋,陈恪目光露出几许挑衅之意,周险却仍是不动声色,仿佛并未察觉。 见过面了,事情也交代完了,许棠跟陈恪道别以后,跟周险离开了宿舍。 许棠挽了周险的手去逛情人湖,一路介绍经过操场和建筑,周险嘴里叼着一支烟,似听非听,许棠觉察出她心不在焉,也没了介绍的兴致,“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就回去。” 周险却好似没有听见,挽着她继续往前走。 许棠也不说话,气氛一时几分诡异的沉默。走出去半晌,周险忽然开口:“你怎么认识这么一个二流子?” 许棠觉得好笑,“你好意思说别人是二流子?”她顿了一下,“他虽然不太会说话,但人很热心,答应别人的事,从来都尽心尽力。而且学长挺照顾我的,我刚刚进社团,什么都不懂,都是他在带我。大学四年,他帮了我不少……” 许棠似是觉察什么,忽然停了下来,立即抬头去看周险,夜色中他神情不甚分明,但眉宇间隐隐一股沉郁之气。 许棠顿时后悔自己方才所说的话,这四年周险为她打拼为她出生入死……虽然两人从未厮守一秒,但周险是真心实意每秒都在为两人今后做打算…… 方才她所说的话,岂非字字诛心? 许棠喏喏开口:“周险……” 周险抽着烟,没说话。 许棠立即伸手将他腰紧紧抱住,过了很久,方感觉周险的手放在她背上,安抚似地拍了一下。 许棠抱得更紧。 ―― 过了两天,陈恪就背着画具上门画画来了。许棠收拾了一间员工休息室出来,给他当做画室。画盘子无需太讲究技法,陈恪效率很快,一下午能画五十个,按照这个速度,十来天也就能画完了。 在陈恪画画的时候,许棠也没闲着。先是把店里暴发户风格的假文物都清出去了,然后买了些典雅别致的小玩意儿填补空白。又联系造纸厂批发印花餐巾纸,还找了服装厂给服务员定制新的工作制服……事情办了一项又有新一项,许棠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 硬件革新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就要开始提升软实力了。 许棠白天在店里陀螺似的打转,晚上回去又抱着书啃好几个小时,只恨不得一天能再多出两个钟头来让她能多睡一会儿。 许棠在忙“周府海棠”的事,周险和方举也在忙。物流公司要向枝川市拓展,专做建材生意。公司新张,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是以许棠跟周险虽然住在同一屋檐底下,见面的时间竟也寥寥。时常是许棠夜里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床旁边陷下去一片,接着一双手将她环住。许棠睡意浓重,嘟哝唤一声“周险”,接着睡过去。早上她醒来时,周险已经打着领带准备出门了。 许棠本已觉得辛苦,但周险更是夙兴夜寐,如此,倒是憋了一口气,非得将“周府海棠”做好不可。 重金之下,服装厂加班加点,终于将制服赶制出来。许棠早上去店里,便看见店里服务员围着送来的衣服,跃跃欲试。 许棠同样期待上身效果,前去将包装袋拆开了,拿了一件出来,仔细查看。衣服是墨蓝色的改良式旗袍,布料和衣服盘扣都是许棠亲自采购的。 一个服务员上前来摸了一把,赞道:“质量还不错啊!” 衣服上贴了编号,许棠按照之前登记的编号将衣服一一发下去,到了小晶手里,她撇了撇嘴,“要早知道是旗袍,我就不同意换了。” 许棠笑了笑,“你身材好,穿旗袍好看。” 小晶朝许棠扫了一眼,看她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心里得意,扬了扬下巴,拎着旗袍,施施然走去休息室。 很快大家就换好衣服出来,各自往自己身上看,又互相打量。旗袍都是量体裁衣,是以穿着非常合身。墨蓝色丝绸上拿同色丝线修了垂丝海棠,穿在身上极有质感。况且这颜色不太挑人,大家上身效果竟都还不错。 许棠又从休息室将早先就送来的新高跟鞋拿出来,一一分发下去。大家穿好鞋子,齐刷刷站了一排,一眼望去,倒真有几分端庄娴静之意。 大家都挤在镜子前,前前后后照了又照,越看越觉得满意。 “小晶最好看!这气质,哪里像服务员!”小晶被大家簇拥在镜子前,她看镜里自己细腿蛮腰,曲线优美,不由更觉得意。 “哟!这么这么多美女!”门口忽传来方举的声音,小晶听见了,立即转身看去,笑吟吟问道:“方总,你觉得怎么样?” 方举比出大拇指,“漂亮!大家闺秀似的!”笑了笑,看向身边周险,“险哥,你让嫂子也穿一身看看?” 周险目光看向许棠,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针织衫,底下是铅笔裤和平底鞋,站在身材高挑又穿高跟的小晶面前,更加显得娇小。 可他偏偏觉得她扎起的马尾好看极了,身上这身普普通通的衣服也好看极了,未施粉黛的小脸更是好看极了。 许棠笑说:“我身材不好,穿旗袍不好看。” 方举笑嘻嘻:“娶妻当娶贤,嫂子,以你的本事,跟人家比什么身材?” 小晶不高兴了,“方总这话说的,外表好看了,娶回家也赏心悦目不是?” 周险目光缓缓扫到她脸上:“你的意思是,许经理不好看?” 他目光冷冷似是凛冽刀锋,小晶脖子一缩,连忙赔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棠觉得他们的争辩颇为无聊,笑了笑催方举和周险到旁边去,“你们别捣乱了,我还有正事宣布。” 方举和周险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坐下,各倒了杯茶,坐下来听许棠说话。 许棠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我研究了一下大家的工资制度,觉得不合理,”她目光从大家脸上缓缓扫过,“所以参考一些大企业的做法,进行绩效评估,多劳多得。” ------------ 第27章 枝川(07) “今后每桌顾客负责到人,从点单到买单由一人全程负责,每个月进行服务数量质量评估。固定工资一千五,在此基础之上,干得越多服务越好工资越高,上不封顶。同时设周奖,五百块补贴,每周评一个人。”许棠简单介绍完毕,问大家,“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一个服务员问道:“数量评估的意思是……我们大家要互相抢顾客?” “数量和质量有权重,我主要是鼓励大家积极服务。如果抢多了,服务不到位,也是会影响月末评估的。”许棠耐心解释。 大家默默互相看了一眼,另一人犹豫开口:“这……不好吧,我们都是老乡,和老乡竞争,不是伤感情吗?” 此语一出,大家纷纷附和。 “我明白大家的意思,可开酒店毕竟是做生意,做生意就要讲效率。” 大家都不说话了,过了片刻,小晶嘀咕了一声。 许棠目光转向她,“小晶,你有什么想法?” 小晶挺胸看着许棠,“许经理,我觉得这样不好。你这确实是大公司的做法,可也太没人情味了。我们愿意跟着方总从县里过来,看的也就是老乡之前互相能有个照应。你这个制度效率是提高了,可完全是在破外大家的团结。”她双臂环在胸前,瞥了瞥嘴,“反正我不喜欢。” “那你的意思是,还是维持现在的制度?” 小晶不说话。 许棠不疾不徐耐心解释:“现在的制度大家是一团和气,但完全是吃大锅饭。十几个服务员,干得多的和干得少的拿一样的工资,久而久之,谁还愿意多干?” 小晶无以应答,静了一会儿,“许经理问了方总和周总的意思吗?” 方举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听小晶提到他,立即摆了摆手,笑说:“我没意见,险哥早说了这酒店就交给嫂子全权打理。” 许棠看大家仍是面有疑虑,笑说:“不妨先试一个月,要觉得不好,咱们再改进。我保证,按我的制度,只要不迟到早退无故缺勤,拿的工资决不会比以前少。” 大家听许棠这么说,这才纷纷点了头。 许棠总算松了口气,“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化妆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大家三三两两散了,许棠合上笔记本到周险和方举那桌坐下,周险倒了杯水递给她,许棠一口气喝完,搁了杯子,“好累。” 方举笑说:“能者多劳,我早就知道酒店交到嫂子手里,一定没问题。” 许棠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按了按额角,“接下来还要革新菜品,拟定菜名,设计菜单……还要加入网上团购……”她越说越沮丧,忍不住往桌子上一趴。 周险看一直活蹦乱跳的小松鼠终于也露出疲态,伸出大掌抚了抚她的背,“不着急。” 许棠摇头,“开一天就赔一天,再不着急,就要关门大吉了。” 方举哈哈大笑,“没事,咱们赔得起!” 许棠趴了一会儿,打起精神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许棠上了个厕所,正要从隔间出来,忽听见外面响起小晶的声音:“……还没跟周总结婚呢,就敢自称老板娘了。拽得二五八万的,要没有周总,她算个屁!” 另一人附和:“就是,我是看在周总和方总帮了我哥很多忙的份上才过来的,结果她一个黄毛丫头,仗着自己多读了几年书,就敢来指手画脚……不就是个大学生吗,鼻孔冲到天上去了!我看她一来就没个消停!”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声音渐渐远了。 许棠默立片刻,这才开门出来,拧开水龙头洗手,洗着洗着,开始发呆。过了一会儿骤然惊醒,急忙关了水龙头。 她忽然想到那年夏天在蒋禾花舅舅的餐馆,周险接了凉水帮她洗腿上和指甲缝里的血迹,他手掌粗粝,动作却十足温柔。 许棠长长呼了口气,打起精神出去。 外面周险和方举正在聊郑叔的事,“……派人调查了几天,他这会所表面上只提供餐饮和洗浴服务,还真抓不出什么把柄。但据说他们有vip服务,是跟郊区的度假村一体的,进去先得花五十万办个会员卡。我想派人进去探探风,但我们的人,郑叔多半都认识,一时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周险“嗯”了一声,“先继续盯着,看看经常过去消费的有哪些人。” 许棠默默听着,听到这句忽然插话,“我倒是有个人选。” 方举立即看向她,“谁?” 许棠静了数秒,“许杨。” “不行。”周险立即否决。 “为什么?许杨这几年一直在读书,表面上跟你们几乎没有接触,他们虽然认识我,但不认识他。” 周险看着她,“他是你弟弟。” 许棠咬了咬唇,“他也是我爸的儿子。” 周险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沉默半晌,仍是摇头,“不行,许杨不知道你爸和郑叔的事,也没必要让他知道。” 许棠扬起下巴,固执看着周险,“我们许家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当过缩头乌龟,当年没告诉他是怕影响他学习,他现在已经成年了……”许棠咬了咬唇,“我爸不能这么枉死。” 周险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直直看着她,“许海棠,你考虑清楚,你弟要是也牵涉进来,今后你就彻底脱不了身了。” 许棠睁大眼睛与他对视,咬牙说道:“我四年前就没打算脱身。” 许久,周险缓缓松开手,最终妥协,“你告诉他,让他自己选择。” 方举看着他们对峙,神情复杂,“嫂子,我一定保护许小弟的安全。” 三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方举说:“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一时。嫂子你先去跟许小弟商量,我负责给他造个富二代的身份。” 眼看着郑叔的事又有了曙光,许棠心里激动,又平生一股仿佛用之不竭的干劲。 周险和方举在店里吃了饭,继续忙物流公司的事。许棠则是忙里偷闲,在陈恪的画室里睡了个午觉,接着抱着本厚厚的唐诗大全挨首挨首往下看。 陈恪下午过来画画,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陈恪放了画具,笑说,“学妹这么刻苦?” 许棠从椅子上站起来,“学长。” 陈恪一边将画具拿出来一边拿眼瞅她,“进来发现服务员都变漂亮了,也是你的杰作?” 许棠笑了笑。 “真是能干啊……不过你男朋友也是,自己当甩手掌柜,让你忙得要死要活。” 许棠摇头,“没有……” “没有?”陈恪急促笑了一声,“我这几天都在店里,我还不知道?小许,你可留个心眼,别到时候你帮他把生意扶上正轨了,他冷不丁把你这经理的职位收回去了。” 许棠脸色一沉,几分不悦,“我了解周险,他不是这种人。” 陈恪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是过来人。男人一旦飞黄腾达了,眼界宽了,心思也花了。当然我不是说周险是这种人啊,就是劝你凡事留个心眼,别傻乎乎对人掏心掏肺。” 许棠不欲与他争辩,抱着书往外走,“学长你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陈恪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声,“嘿,还不高兴了……” 陈恪在店里画画的时候,许棠一般都在三四点左右给他送一趟茶点。今天因为陈恪挑拨离间的关系,许棠不想见到他,便让一个服务员代送。 那服务员走到半途,被小晶撞见了,小晶问她:“给画家送去的?” 服务员点头,小晶眼珠子转了转,笑说,“要不我帮你送去吧,我正想找画家问几句话。” 小晶端着餐盘敲了敲门,陈恪也没回头,说了声:“进来。” 小晶走进去,将餐盘放在桌子上,笑说:“今天画了几个了?” 陈恪听见这声音不是许棠的,这才转过头来,望见小晶笑意盈盈,也不由一笑,“你好。” “许经理让我帮忙送来的茶点,你先吃吧?” 陈恪搁了笔,擦了擦手,到桌子旁边坐下。他见小晶负手站在他面前,不由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也坐。” 小晶笑了笑,依言坐下,“听说,大画家你是许经理的大学同学?” 陈恪笑说:“我叫陈恪,你喊我名字就行。许棠是我学妹,小我一届。” 小晶捋了捋头发,“真羡慕你们能读大学的,我们都没文化,不像陈画家你这么多才多艺,也不像许经理懂那么多道理。” 陈恪笑了笑,忽问:“你知道周险是什么学历吗?” “周总?他啊,据说高中都没毕业。周总以前当混混的,在我们那儿可有名了。后来就开始做生意,做得很大。” 陈恪愣了一下,“那你们许经理跟他怎么认识的?” 小晶摇头,“怎么认识的我不知道,据说她跟周总四年前就认识了,周总也是为了她才开始做生意的。”小晶撇了撇嘴,“许经理挺有本事的。” 陈恪听出她话里有话,“怎么,你也喜欢你们周总?” 小晶连忙摇头,“我怎么可能喜欢周总,我是……”她摆了摆手,“哎不说了,陈画家,许经理在大学里怎么样?是不是很多男生追她?” 陈恪笑了笑,“可不是,我追了她四年。” 作者有话要说:ki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1 01:30:28 attender_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1 10:21:06 王小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1 12:23:31 argon18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11 12:37:15 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11 12:41:59 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12 23:52:04 ―― 破费-3- ------------ 第28章 枝川(08) 小晶微讶,“真羡慕许经理啊,这么多人喜欢她。” “这么多人?还有谁?” 小晶压低了声音,往陈恪面前凑了凑,“陈画家,我告诉你了,你可别跟别人说。其实我们方副总,也就是周总的兄弟,也喜欢许经理。” 陈恪惊讶,“真的?” “可不是,虽然方总从来没说过,但我看得出来,他对许经理特别照顾,尤其是现在酒店改造,事事都顺着她。” 陈恪若有所思。 小晶接着说,“而且这么多年,方总都没谈过恋爱,身边也从来没有什么女人。” 陈恪笑了笑,“你是不是喜欢你们方总?” 小晶立即摆手,“没有没有……” “你长得这么漂亮,正常男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小晶拢了拢头发,笑得几分羞涩,“真的?” 陈恪笑说,“我是画家,你还不相信我?要是你有时间的话,我还想请你给我当模特呢。” 小晶掩口而笑,“画家你就别开玩笑了,我就是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什么模特不模特……” “我不开玩笑,”陈恪掏出手机,“你把你号码告诉我,有空请你吃饭。” 小晶忙不迭点头,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和陈恪又交流了一会儿,小晶掩了画室的门,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 许棠一边继续忙店里的事,一边思考如何跟许杨开口。许父的死像根刺,一直扎在她心里。就在许父出殡的第二天,许棠曾经悄悄潜入他工作的工地。当时工地停工进行安全检查,混凝土提升机都停转了,满地的沙石瓦砾,夜色中更显荒凉。许父坠落的脚手架前面仍拉着黄色的警戒线,许棠钻进去,眯眼望上看。 看了一会儿,背后忽亮起大灯,一个粗噶含混的声音高喝:“谁在那儿!” 许棠拔腿就跑,那人拿灯跟在后面追,他大约是喝了酒,脚步虚浮,跑得并不快。许棠很快就到了围墙边上,踩着水泥袋子爬上围墙翻了出去。 男人看着许棠跑了,止了脚步,高声骂了几句。 许棠落地时稍稍歪了脚,正扶着脚踝按摩,听见另一个男声响起来:“谁啊老刘!” “许老三屋里那丫头!” “她跑过来搞什么!” “不晓得!人死都死了,警察都查不来证据,她有什么本事……” 两道男声渐渐远了,许棠却蹲在围墙底下,浑身发抖。就是因为这两人无心的一句对话,她笃定许父并非死于意外。 当时许杨才十三岁,刚刚升入初中,还是个半大的懵懵懂懂的孩子,对父亲还怀着毫无理由的崇拜敬仰。是以许棠虽然被怀疑和痛苦烧得内心焦灼而愤怒,却从未对许杨提过一句,生怕这个鲁莽的孩子一时克制不住冲动,铸下大错。 许棠将唐诗摊在腿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连周险何时进屋都未察觉。直到一只大掌按上头顶,她才惊醒似的颤了一下,扭头朝后看去。 “想哪个野男人这么出神 ?” 许棠:“……” 周险在她旁边坐下,点了支烟,伸手搭在沙发靠背后面,“跟许杨说了?” 许棠摇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险抽着烟,没说话。 许棠微微垂眸,“许杨跟我爸很亲。小时候他身体不好老生病,我爸再忙睡得再沉,只要许杨一不舒服了,二话不说背起来就往卫生所送。我爸为人豪爽,很讲义气。许杨很崇拜他,我不知道……”她顿了一下,“他义不容辞,但我怕他意气用事……” 周险伸手将许棠往自己怀里一揽,垂头在她额头上啄了一口,“没事,有我跟方举。” 许棠头靠着他结实宽厚的胸膛,闭眼点了点头。 ―― 桌布、餐盘、抱枕……零零总总,在许棠的关照之下,全部换了新,店里整体风格总算初步统一。陈恪的盘子也要画完了,只剩下最后四十多个。 下午四点多,许棠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去画室查看进度。陈恪手边还有十多个白瓷盘子,看见许棠进来,扭头一笑,“快了,晚饭之前肯定给你画完。” 许棠笑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学长。” 陈恪伸了个懒腰,“真觉得麻烦,就在这儿坐会儿,陪我聊聊天――这几天画得我啊,晚上做梦都是满坑满谷的盘子。” 许棠扑哧一笑,拉了张椅子坐下。 画好的盘子一部分摊着等着晾干,晾干了的则整整齐齐堆在一旁。许棠随意拿了一只过来,看着上面绘制的锦鲤图,赞道:“栩栩如生,画得真好。” 陈恪笑了一声,“画得好有什么用,一个研究生,到头来还不得给一个初中生打工。” 许棠笑意滞在脸上,抬眼看着陈恪,“学长,我不喜欢你这么说。” 陈恪仍在低头画盘子,并未注意许棠表情已变,“你觉得我说得不对?我是真有些不服气,你男朋友要是别人还还好说,偏偏是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混混……” “学长!”许棠喝止。 “别生气嘛,我明天就不来了,你让我把话说完。小许,你看你要样貌有样貌,要本事有本事,挑个什么样的不好?虽说现在周险是开始做生意了,可保不准是不是真洗白了……再说吧,他这样的人,肯定有暴力倾向,要是哪天……” 许棠霍地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声响,陈恪一惊,这才转头去看许棠,见她脸上浮着怒气,立即丢了画笔和盘子起身,伸手去拉许棠,“别生气别生气,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许棠将他的手甩开,冷声说道:“我跟周险的事,用不着别人来指手画脚。” “我这不是指手画脚,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当时社联多少人追你都没成功,结果被一个痞子跟拦腰截去了,还是个初中文凭的痞子……嘿,谁咽得下这口气。再说,恐怕你不知道吧,周险那个姓方的兄弟,也对你有意思……” “你瞎说什么!” 许棠彻底黑了脸,拂袖要走,陈恪却伸手将她手臂一把抓住,往自己面前一带,“许棠,海棠,你再重新考虑考虑我,我两年前跟你说的话,现在依然……” 话没说完,忽然一声巨响,画室门被一脚踢开,陈恪还没来得及反应,周险已飞上来狠狠一脚,“海棠这名字是你他妈能喊的!” 陈恪疼得眼泪霎时飚了出来,捂着肚子踉跄往后退,还没站稳,周险第二脚紧跟而上,“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周险沉眉肃目,眼中怒气如沸水翻腾,许棠吓得心惊肉跳,抚着胸口不敢往前劝架。周险第二脚比第一脚还狠,陈恪哀嚎一声,身体猛得撞上背后桌子,疼得钻心窝似的疼,眼看周险又要飞脚而来,急忙连声求饶。 周险第三脚踢上桌子,陈恪连人带桌一起翻倒,带翻了堆叠在旁的盘子。 听到声响围上来的众人霎时吓得大气不敢出,周险凶狠的目光移到门口,落在小晶身上:“谁他妈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小晶望着蜷在地上的陈恪,脸霎时一片惨白。 死水般沉默寂静,最终还是许棠打破死寂,上前伸手轻轻拉了拉周险的手臂。周险低头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皮甲,抽出里面厚厚一沓钞票,扬手扔到陈恪身上,“再敢出现在许海棠面前,先废你一条腿!” 说罢一把攥住许棠的手臂,大步朝外走去。大家立即作鸟兽散,望见周险和许棠身影远了,复又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小晶吓得腿脚发软,站在外圈远远看了一眼,趁人不留意,静悄悄回了休息室。 周险将许棠塞进副驾驶,重重摔上门,绕到另一侧上去,伸手将许棠手臂抓过来,瞪着方才被陈恪抓住的地方,揸开手掌紧握着狠狠搓了两下。 许棠皮肤被搓红了,眼眶也跟着红了,她低头跟周险道歉:“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周险冷声说,“这他妈不是在鹿山,要是在鹿山……” 许棠抽了抽鼻子,垂着头不说话。 “他那些话听谁说的?是不是何晶?” 许棠摇头,“我不知道。” 周险听她声音含混,伸手将她脸抬起来,拿粗粝的手指抹了抹她眼角,“哭什么,心疼你学长?” 许棠使劲摇头。 “那是我吓到你了?” 许棠仍然摇头。 周险又好气又好笑,往她脸上抹了一把,“行了行了别哭了,有话好好说。” 许棠“嗯”了一声,“陈恪话都是瞎说的,你别信他。” “当然不信!我的女人,我的兄弟,轮得到他放什么狗屁!”周险掏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了几口,渐渐平静下来。 过了片刻,周险复又沉声开口:“何晶不是什么善茬,你留意点,万一她不听话,直接拿她开刀!” “可她不是方举带过来的人……” “她弟弟的工资还攥在方举手里,要敢闹,两人一起开了,让她滚回去继续当鸡!”周险吐了个眼圈,“放着正经好日子不过,真他妈给脸不要脸!” 周险抽完烟,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许棠,“擦把脸,我约了许杨晚上一起吃饭。” 许棠点头,“我给小伍打个电话,让他把店里的事处理一下。” 周险看了她片刻,见她鼻尖一点薄红,刚哭过的眼睛水水润润,忽勾了勾唇,探身往许棠嘴上亲了一口,“许海棠,我可真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险哥发飙的主要原因是陈恪挑拨他跟方举的关系ww ------------ 第29章 枝川(09) 周险和许棠离开没多久,方举就回了店里。他见大家神色凝重,一时摸不清头脑。他往里走,朝着画室扫了一眼,见小晶正在打扫满地的碎片,立即顿住脚步拐进去,“店里遭抢劫了?” 小晶动作一顿,转过身来低低喊了一声:“方总。” 方举见她眼眶红肿,眼里包着一汪泪水,顿时一惊,“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小晶抽了抽鼻子,摇头说道:“没有谁欺负我,就是刚刚周总在店里跟人动手,我……我有点怕。” 方举惊讶:“险哥跟谁动手?” “还能有谁,许经理请回来的画家,”小晶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瓷盘的碎片,“画家跟许经理在休息室里拉拉扯扯,被周总撞见了……” “你别瞎说,嫂子怎么会跟其他人拉拉扯扯!” “我没瞎说,大家都看见了……陈画家也说,他喜欢许经理好多年了,许经理也是知道的……”小晶一边观察方举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往下说,“陈画家说,他随便一副画就能卖上十万,要不是看在许经理的面子上,他肯定不愿意过来画盘子……” 方举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他愿不愿画是他自己的事,嫂子不是这种人,你也别瞎猜了。” 小晶“哦”了一声,难掩失望。 “险哥和嫂子去哪儿了?” 小晶摇头,“不知道,周总打完人就走了。” 方举掏出手机,“你赶紧扫完了出去,现在是饭点,外面正忙。” 小晶咬了咬牙,默默点了点头。 ―― 饭局上许杨问了问酒店改造的情况,吃得快差不多时,周险看了许棠一眼,“我出去抽支烟,透透气。” 许棠立即抬眼看他,周险起身时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按,旋即关上门出去了。 二楼走廊尽头有扇窗户,周险过去将窗户打开,掏出烟点燃,手臂撑着窗台,看着窗外。枝川秋意越发浓重,梧桐树支棱着秃了一半的树枝,将一轮朗月嵌在枝桠之间。 周险静静站着,不知不觉已抽完了三支。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周险抬头,见方举正从对面缓缓走过来。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甚有几分凝重。 待方举走到跟前,周险掐了烟,沉声说:“进去吧。” 包间里许棠和许杨都垂首沉默,听见开门声时,许杨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周险和方举落座,喊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 方举将带来的资料放在桌上,看向许杨,“我告诉你整件事情的严重性,你再决定答不答应。” 许杨咬牙,“我必须去。” 方举却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许棠,“嫂子,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郑叔在鹿山伐木场藏了什么,我哥又是怎么牺牲的?” 许棠闻言立即坐直了身体,看着方举,缓缓点了点头。 方举朝周险看了一眼,周险点了下头,方举便又将目光移回许棠身上,他压低了声音,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哥……是缉毒警察。” 许棠震惊,一时瞠目结舌,和许杨对视一眼,过了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个回答,“你的意思是……郑叔他……” 方举拧眉点头,“郑叔在鹿山发家,十年前开始做接头人,后来黑吃黑,吞了上头一批货,一时做大了。郑叔这人十分狡猾,当时做了个十分巧妙的局,让在码头埋头伏击等着他跟人接头的警察都栽进去了。”方举敛目,“牺牲了三个人,我哥是其中一个。” 一时无人说话,过了半晌,方举复才开口,“郑叔还趁机做掉了组织里的线人,之后所有线索都断了,大家也不敢再派人进去卧底。后来,郑叔势力开始往渡河镇扩展,我们怀疑他在渡河镇哪个地方自己建了一个制毒窝点。” 许棠看着他,接下去:“所以你才加入骁哥的组织,搜集证据。” 方举点头,“郑叔做得非常隐蔽,如果不是险哥有次在歌舞厅偶然听见郑叔的人透露了运货的事,我们恐怕永远查不到鹿山伐木场。后来我们放了把火,趁乱进去看了一下,当时所有人都在扑火,唯独有间屋子大门紧闭,门口还站了四个人看守。” 许棠一边听方举说,一边回想当时情景。 “郑叔那晚往外运货,两队人一队截卡车一队搜查伐木场,但谁知那车子开出去没多久,拐弯的时候就一头栽下悬崖坠毁了,伐木场那间房子里的东西也早被人转移了。”方举朝桌子上捶了一拳,“我和险哥本是打算瞒着骁哥的,但骁哥这人也是人精。骁哥知道以后,准备截了证据掐住郑叔七寸,结果他动静太大打草惊蛇,让郑叔察觉了……我们都被郑叔摆了一道。” 许棠听得心惊肉跳,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件事背后竟有如此骇人的内.幕。 大家一时都未开口,过了许久,方举找周险借了支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之中,他目光沉肃,看向许杨,“为了替我哥报仇,我已经把险哥牵涉进来了。许小弟,事情都跟你说了,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你潜进去没有危险,这事儿谁也说不准。所以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 空气一时又安静下来,待方举手里这根烟抽完了,许杨缓缓抬头,看着方举,目光坚定,沉声说:“我去。” 方举静了数秒,将资料拆开,“好,既然要去,我也不多说废话,总之我方举以性命发誓,一定尽力保护你的安全。” 他将资料递给许杨,“我给你造了一个矿老板儿子的身份。邻县多石膏矿,十个富豪九个开矿,郑叔要查清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事。你先把这上面的信息熟悉熟悉,我们再教你一些反侦察知识和防身术。” 许杨捏着那叠资料,重重点了点头。 送许杨返校之后,回去路上,许棠仍沉浸在震惊之中。她只知道方举潜伏在骁哥身边,必然与他当警察的哥哥方擎有关,但万万没有想到,此事远比她想得更为复杂危险。 许棠不由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她父亲的死,是不是也跟郑叔制毒有关?思及此,她心脏擂鼓似的剧烈跳动起来,“周险,你说,我爸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事,所以才被郑叔杀人灭口?” 周险看向她,“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许棠咬牙,“要真是因为这样,我一定……” 周险伸手将她紧握成拳搁在腿上的手握住,许久没有说话。 ―― 方举训练许杨的同时,“周府海棠”也彻底改造完毕了。许棠在公交车、报纸和站牌都投放了广告,进行特价酬宾,生意一直冷淡的酒店,活动期间顿时人满为患。 酬宾结束之后,客流下降,之后又小幅度回升,然后渐渐稳定下来。 许棠眼看自己的改造总算初见成效,登时松了口气。但没放松几天,周险的生日就要到了。 这是她第一次给周险过生日,自然不能仓促。但周险非常排斥大操大办,只想跟许棠一个人待在一起。 最后两人各让一步,准备请方举和小伍过来,一起吃顿家宴。 许棠虽然能做饭,但也只是半桶水的水平,家宴这种事,又不想假以他手,是以弄了身厨师学徒的衣服,钻进厨房跟大厨偷师。如此密集练了一周,好歹练了七八个菜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的更新有点短小quq来大姨妈了一整天都有点不对劲…… 提前预告一下,明天就有大家期待已久的脱衣梭哈了→_→ ------------ 第30章 枝川(10) 周险生日当天许棠起了个大早,去农贸市场买菜。她不指望大展身手,只期望到时候别乱中出错。周险负责当全职车夫,叼着根烟手插在衣袋里,全程跟在许棠身后。 肉铺前围了一圈人,许棠脚踮得老高,活像只跟人抢食的小母鸡。周险觉得好笑,看她大衣领子上露出一小截白皙细腻的皮肤,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深秋早晨气温已经有些低了,周险手指又凉,许棠脖子一缩,转过头来瞪他:“别捣乱!” 许棠抢了两扇新鲜的排骨,塞进周险手里了,又继续往前逛。逛了将近一个小时,一路砍价还价,眼看周险都拎不下了,方才罢休。 周险将菜放进后备箱里,转头看见许棠额上鼻尖浮着一层薄汗,脸也红扑扑水润润的,忍不住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捞,“费什么事,我就想跟你在床上待一天,生日生日,没有“日”,怎么“生”!” 许棠羞愤:“周险!” 周险低头往她嘴上亲了一口,“喊声亲热一点的我听听看。” “不喊!” 周险低笑一声,“害羞什么,来,喊一声。” “你不是也一直喊我许海棠吗!”许棠伸手将他胸膛一推,从他怀里钻了出去。 周险笑着上了驾驶座,看许棠正埋头在笔记本上记账,笑问:“花了多少钱?” 许棠停了笔,转过头看他:“周险,有件严肃的事情,还没跟你商量。” 周险掏了支烟出来点燃,“零花钱没了?” “……”许棠看他一眼,“我帮你打理酒店,你给我多少月薪?我已经干满快一个月了,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商量一下。” “许海棠,”周险吐了个烟圈,扭头看她,“你是老板娘,谁敢给你发工资?” “你啊。” 周险一笑,“我的钱都是你的,发什么?”他叼着烟,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塞进许棠手里,“随便花,给我留两包烟钱就行。” 许棠看了看手里的金卡,立即推还给周险,“我不能要。” “嫌少?” “不是,”许棠了解摇头,“这是你的钱。” 周险笑,“我人都是你的,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许棠默然,手里摊着那张卡,既不推也不收。 周险眯眼看她,待手里这支烟抽完了,掐了烟蒂,将卡拿回来,“店里赚的钱,发完了工资,剩下的就是你的,你看行不行?” 许棠这才抬头看他:“……可店里还在亏本啊。” 周险勾起嘴角,发动车子,“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 回去休息了一会儿,许棠开始做饭。当时肉铺人多,老板忙不过来,许棠便没让他帮忙剁。如今自己提着刀剁了两下,手上便没力气了,她洗了洗手,喊周险进来:“帮忙砍一下排骨。” 周险提眼看她,笑说:“我只砍过人。” 许棠:“……” 周险也不逗她了,起身慢悠悠走进厨房。许棠将他衣袖挽起来,指点了一下怎么剁。周险叼着烟,拿起菜刀,按照许棠的要求,十几刀下去,很快便将排骨切成了块。他动作利落有力,排骨切得规整清晰。 许棠惊叹:“你这是砍了多少人才练出来的手法?” 周险难得无语了一下,他拧开水龙头洗手,“许海棠,是不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扭头一看,却见许棠笑得一脸促狭。她头发扎了起来,几缕碎发散了下来,额头白皙饱满,鼻子秀气,嘴唇小巧润泽。 周险目光一敛,关了水龙头顺势将她往怀里一揽,低头含住她的唇。 灶上的烧的热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厨房里极为温暖。因是高层,小区格外寂静,偶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仿佛一声遥远的唿哨。 怀里的人身形娇小,仿佛一用力就抱没了。由是,周险抱得更紧,想将她整个揉进自己身体里。 过了半晌,许棠呼吸不过来,伸手将他推开,微微喘息,伸手按了按烧红的脸颊,“水要烧干了。” 周险笑了一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转身出去了。 菜快烧完时,方举、小伍和许杨一起到了。小伍手里提着两瓶茅台酒,方举则拎着一个大蛋糕,一进门就高声喊道:“险哥生日快乐!” 许杨钻进厨房帮许棠端菜,许棠炒完了最后一个小菜,熄了火,洗了洗手上桌。三人特意将周险旁边的位置留出来,许棠刚一落座,方举就将酒瓶打开,将五人面前的酒杯斟满,“来来来!咱们先干一杯!” 喝完之后开始吃菜,周险夹了快排骨,咬了一口,望见许棠正期待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不错。” 许棠这才舒了口气,拿起勺子,往自己碗里舀了半碗汤。 方举夹了一箸菜,尝了一口,朝许棠比了一个大拇指,“嫂子你真有本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周险正在往碗里夹菜,听见方举这话,目光微微一沉,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小伍笑说:“方子,你也赶紧讨个媳妇儿。” “正事儿还没办完,讨什么媳妇儿,平白耽误人家。” 小伍一笑,“我看何晶对你还挺殷勤。” 方举立即摆手,“小晶这么漂亮,跟着我多吃亏。” “这么多年,也没看你对谁上过心,唯独何晶,当时可是你亲手从别人场子里救出来的。” 方举往自己杯子里倒酒,“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总不能看着她被人推进火坑――好了好了别说我了,今天可是险哥的生日,咱们一定要合力把险哥灌醉了!” 方举笑说,“这么多年,险哥可只在嫂子手里栽过。” 许棠想到那晚跟周险拼酒的事,不由笑了笑。周险勾了勾唇,忽端起酒杯起身,“方举,这杯得敬你。” 方举也跟着起身,大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我,险哥你跟嫂子也看不对眼!” 周险目光一直落在方举脸上――方举神情坦坦荡荡,笑容磊落,没有半分忸怩勉强。 周险敛目,与他碰杯,朗声说:“干!” 大家一边吃菜一边聊这四年里的趣事,方举三人有意灌醉周险和许棠,一直起哄敬酒。结果吃了两个多小时,快散席时,许棠只是微醺,周险醉得重些,思维仍有几分清醒;小伍一早便趴下了,方举已经开始说胡话,唯独许杨情况稍微好些。 许棠忍不住笑:“还要喝?” 许杨摆手,甘拜下风,“姐,你真是女中豪杰!” 许杨将方举和小伍搬到隔壁客房休息,自己帮忙许棠收拾餐桌。 许棠喝了酒,情绪亢奋,脸上发热。她将碗先堆在水槽,洗了把脸回卧室。周险正斜躺在床上休息,看见她进来了,眯眼笑了笑,拍了拍床沿,“过来。” 许棠乖乖过去,还没坐稳,周险伸手将她一拉,她身体重心不稳,立时倒了下去。 周险将她肩膀按住,凑近亲吻。酒精刺激着神经,许棠精神越发亢奋,忽伸手将周险一推,歪头看他:“周险,陪我打牌。” 周险笑了一声,“打什么?” “梭哈,”许棠看着他,加了一句,“谁输了谁脱衣服。” 周险双眼立即眯起来。 “敢不敢?” 周险低笑,“你想好了?” 许棠便起身去客厅将扑克牌拿过来,顺手将卧室门反锁上。她蹬了拖鞋爬上床,将牌拆开,挑出不要的牌。 周险一手撑在床上,稍稍坐起来,笑看她:“我身上三件,你身上四件,你打算怎么赌?” 许棠看他一眼,忽将被子掀起来往他身上一盖,“这样你也有四件了。一次开牌最低押半件,我们都有八个筹码。” 她双颊通红,眼中微有醉意,半是清醒半是迷乱。周险看得心旌荡漾,伸手去摸她红扑扑的脸,许棠却挥手将他打开,“先赌!” 周险笑,“好,听你的。” 许棠洗牌切牌,两人各摸了一张,许棠牌大,率先下注,“半件。” “跟。” 两人继续摸牌,许棠还是半件半件地下注,周险笑着跟注。 很快只剩底牌,许棠仍是只赌了半件,本以为周险会梭哈,谁知他也只跟了半件。 许棠将底牌掀开,是个葫芦。 周险扬手开牌,笑说:“你输了。” 许棠看着他手里的铁支,不由咬了咬唇。 周险凑近,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些微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低笑一声,“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许棠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扬手将自己身上的牛仔裤和针织套头毛衣脱掉了,她抬眼看着周险,“还有半件怎么算?” 周险眯眼盯着她看了半晌,伸手绕到她背后,将内衣的搭扣解了两颗,笑问:“就怎么算,行不行?” 许棠脸烧得通红。 周险洗牌,一人摸了一张,仍是许棠牌大,“半件。” 周险看她,声音低沉带笑,“你可只有一件半了,要是不够,打算拿什么赌?” 许棠蹲在床上,一手遮在胸前,“你想要什么?” 周险被她洁白的皮肤晃得眼花,笑了一声,忽凑近她耳朵,低声说了几个字,许棠耳朵立时烧了起来。 周险看她不说话,“行不行?” 许棠咬牙,点了点头。 很快只剩底牌,周险毫不犹豫:“梭哈!”说完,掀了自己的底牌。 许棠是同花,周险是顺子。周险将被子裹严实了,笑看着她,“我输完了,你自己过来脱吧。” 许棠看着他,耳垂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你……你自己脱。” 周险笑了一声,“不帮我脱?” 许棠摇头。 “是你自己不过来脱,可不能算我耍赖。”周险仿佛丝毫不着急,仍是笑看着许棠。 他裹得严严实实,许棠则是不然。过了片刻,许棠终于羞耻得捱不住,缓缓伸手去掀周险身上的被子。还未够到被角,周险忽猛一伸手,将她往前一带,掀了被子,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 周险让许棠躺在自己身上,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下来,含住她的唇。 ------------ 第31章 枝川(11) 结束时已是下午四点,许棠累得连手指都无法动弹,枕着周险手臂沉沉睡去。 正睡得天昏地暗,周险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响了许久,许棠被吵醒,从被窝里探出头看了看外面,已是暮色四合。周险还没醒,许棠伸手将他手机捞过来,使劲摇他,“电话。” 摇了半晌,周险嘟哝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刚刚伸手接过,手机却停止震动了。他将手机解锁,眯眼看了看来电人信息。 “谁打的?”许棠闭着眼睛,声音含混。 “工作电话。”周险将手机搁到一旁,翻了个身将许棠揽住,头埋在她颈窝之间。 许棠睡意浓重,低声问道:“方举他们没走,晚饭吃什么?” “不用管,接着睡。” 理智与情感做着艰难拉锯,过了片刻,许棠痛苦呻.吟一声,慢慢坐了起来,“不行,得起来了。”她闭眼眯了一会儿,使劲拍了拍脸,穿好衣服从床上下去。转头看见周险仍是纹丝不动,伸手将他一推,“起床。” 周险“嗯”了一声,没有动。 许棠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使劲往外拽,周险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低笑一声,忽反手将许棠手臂一握,往自己面前一带。 许棠立时倒了下来,周险趁机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许棠手脚并用开始挣扎,周险将她箍得紧紧,亲够了方才放开她。许棠立即退后一步,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你赶紧起来,别睡了。” 待许棠出去了,周险从床上坐起,点了一支烟,缓缓吸了一口,捞起手机回拨了方才的号码。 ―― 许棠洗了把脸,将头发扎好,然后去客厅将仍在昏睡的许杨叫醒。许杨起床,去敲方举和小伍的门。大家酒差不多已经醒了,商量着点几个菜让酒店送过来,再开两局麻将。 许棠把这意思跟周险说了,周险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许棠便去网上查附近的酒店点餐。 周险叼着烟走到客厅,见方举正在检查麻将牌,缓缓走到他身旁,低声说:“去帮忙接个人。” 方举没抬头,“谁?” “孙瑶。” 方举动作一顿,立即抬头,惊讶道:“她来枝川了?” “马上要下火车了,你帮忙订个酒店,开车送她过去。” 方举点头,“行。” 许棠订完餐出来,不见方举人影,好奇问道:“方举呢?” 周险头也没抬,“办事去了。” 三缺一,许棠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打麻将她堪堪知道规则,不过她今天手气意外的好,上来就连赢了四局。 打了一会儿,点的菜送到了,方举仍没有回来。 周险搁了牌起身去阳台给方举打电话。 方举声音颇为无奈:“孙大小姐在发火呢,说险哥你忘恩负义,她专程过来给你过生日,你连个面都不见。” 周险面无表情,“明天请她吃饭。” 方举长叹一口气,“哪有这么简单?你猜我现在在哪儿?在大马路上喝西北风!大小姐威胁我要跳车,我没办法只能停车。她现在就蹲在路边上,怎么说也不肯上车,说要是险哥你不过来接她,她今天就在这儿蹲一晚上了。” 周险拧眉,“她爱蹲就让她蹲着。” 方举哀嚎一声,“险哥!你这是见死不救啊!” 正说着话,许棠走过来,停在阳台门口,“怎么样?方举还来不来?” “不来了,我们自己吃。”周险说完,挂了电话。 吃完之后,又打了一个小时,大家散了。 许棠去厨房将中午攒下来的盘子洗干净了,然后洗了个澡,出来见周险站在阳台上抽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去。周险听见她脚步声了,转过身来。 许棠见他眉间聚着一股怒气,惊问:“怎么了?” 周险摇了摇头,将烟掐了,伸手在她湿漉漉的头上轻轻按了一掌,将外套和长裤脱下来扔在客厅沙发上,朝浴室走去。 周险在洗澡的时候,许棠就坐在客厅里吹着头发,她将头皮吹干之后,关了吹风机。谁知刚一关掉,便听见周险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正在欢快地震动,也不知道已经震了多久。 许棠连忙将手机拿出来,一眼望见屏幕上“孙瑶”两个字,立时愣住。 过了片刻,电话挂断了,许棠打算将放回去,谁知过了不到五秒,又震了起来。如此,打了挂,挂了再打,手机震得她手掌都有些发麻。 她呆愣看着孙瑶不断跳闪的名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浴室水声忽然停了,许棠立即将手机放回去,坐回方才的位置,手忙脚乱打开吹风,继续若无其事吹着头发。 周险围着浴巾出来,拿干净毛巾飞快擦着头发。他不经意间转头,看见方举买的蛋糕还放在一边,“许海棠,吃不吃蛋糕?” 许棠愣了一下,立即点头。 周险将毛巾扔到一边,把蛋糕提过来拆开。周险笑了一声,拿出塑料餐刀,“比渡河镇的蛋糕好看多了。” 许棠见他打算直接切,立即起身将他拦住,“还没点蜡烛许愿呢。” 说着将蜡烛拿出来,一支一支插上去,她嘴里数着数,结果数到“十四”就没了,“怎么少了。”说着,又拔了一支下来,“那就只点十三支吧,一支当两支用。” 周险低笑,掏出打火机来将拉蜡烛点燃,“许海棠,你当年许的什么愿?” 许棠想到当年那裱着红红绿绿花朵的奶油蛋糕,不由笑起来,“当时被你们吓坏了,哪里有心情许愿。” “那你今天许。” “你的生日,我许什么。” “我的生日,我想让谁许就谁许。” 许棠:“……” “许啊,愣着干什么?” 许棠看他坚持,便只好双手合十,闭眼默念。 许完吹了蜡烛,周险将中间那块儿水果最多的切给了许棠。 “许海棠,你以前生日都是怎么过的?”周险却不吃,只看着她吃。 “我啊,”许棠舔了舔嘴唇上粘上的奶油,“跟我爸喝酒,不喝趴下不能下席。” 周险看着她舔嘴唇的动作,目光微微一敛,“你酒量究竟多大?” 许棠扬了扬下巴,“等你哪天喝过我了,你自然就知道了――你怎么不吃?” “我不吃。” “吃一口嘛,你的生日蛋糕啊。” 周险摇头,“不吃。” 许棠看他一眼,忽往嘴里舀了一小勺奶油,往前一步将周险脖子一勾,踮脚凑上去。 周险立即将她腰紧紧掐住,攫住她嫣红的唇狠狠吻了一阵。过了片刻,许棠头微微往后一退,见周险嘴唇上粘上少许的奶油,又凑近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下一秒,周险便将她拦腰抱起往沙发上一扔,见灯光底下许棠刚刚洗过澡的皮肤白里透红,伸手将她下巴一掐,贴着她耳廓低笑一声,“许海棠,你今天怎么这么妖,嗯?” 许棠耳垂立时红了,别过脸开始挣扎,周险将她紧紧箍住,膝盖抵在她双腿间,伸出大掌在衣里狠狠摩挲一阵。 正打算更进一步,一旁的手机忽震动起来。 许棠立即一愣,立即朝他衣服口袋看过去,“你……你的电话。” 周险头埋在她颈间,哑声说:“不用管。” 手机震动却是不依不饶,先前看见的那名字一径在脑海里跳闪,许棠伸手将他一推,“还是接吧,万一很重要呢。” 周险手掌仍在她身上游移,许棠咬了咬唇,“周险。” 周险这才停了动作,低声骂了一句,起身过去将手机捞出来,看也不看,直接关机,随手往沙发上一扔,上前将许棠扛起来,径直走回卧室。 许棠心里有事,始终无法投入,周险手贴着她额头,低声问:“累了?” 许棠点头。 周险便掌着她的腰,猛冲一阵,最后退出来,将她往怀里一揽,“睡吧。” 过了许久,许棠感觉周险呼吸渐渐稳定下来,便将他手臂拿起来,从他怀里钻出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 第二天照常上班,周险将许棠送到店里之后,开车去找方举。 方举在公司附近租了个房,跟小伍一块儿住。周险到的时候,他还没起床。周险砰砰敲他卧室房门,方举随便批了件衣服,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给他开门,一见到他面立即哭诉起来:“险哥,你倒是接她电话啊……昨天折腾了大半宿,最后你关机了她还不罢休,又在那儿等了两小时,我好说歹说,她总算肯上车了。” 周险沉着脸,“人心不足蛇吞象。” 方举叹了口气,“可她毕竟也算对你我有恩,我知道你顾忌嫂子,但这事儿也得处理好,不然反而后患无穷,你也知道孙瑶这人有时候有点轴。” 周险点了一支烟,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先帮我看着她,别让她去店里捣乱。” “我尽量,可毕竟脚长在她身上。险哥你还是跟她把话说清楚,免得久了嫂子误会。” 周险点头,又问他:“许杨什么时候行动?” “再过个把月吧,总得万无一失。”方举神色严肃,“这事不能马虎。” 从方举住的地方出去,周险一边往公司去,一边掏出手机给孙瑶打电话。 电话刚刚接通,周险刚“喂”了一声,那边却瞬间挂断了。周险脸色立时沉下去,耐着性子又拨了一边,这回他也不废话,冷声道:“孙瑶,你别太把自己当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5 00:59:41 ki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5 07:30:15 ―――― 破费=3= ------------ 第32章 枝川(12) 周险说完之后,电话那端静了数秒,随即再次挂断。周险这次没再拨回去,拧眉收了电话。 孙瑶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昨晚在马路边吹了半宿的冷风,早起嗓子就疼,没见到周险不说,还被一顿数落。她越想越气,又给方举拨了个电话,结果方举的电话占线。她将通讯录往下拉,看见何晶的名字了,停了下来。 两人寒暄完毕,约了下班后在周府海棠附近的星巴克见面。 何晶忙完之后飞快赶过去,一推门进去便看见孙瑶坐在窗边。她跟这孙家大小姐并不算熟,当时在鹿山的物流公司当前台的时候,和孙瑶说过几次话,电话号码也是孙瑶为了方便知道周险是不是在公司而找她要的。 在何晶的印象中,这个鹿山富商女儿除了性子有点骄纵,人其实还不错,经常给公司里的女生送些小礼物,比如指甲油、香水小样、钥匙扣等等,心情要是好了,还会送些闲置衣服和提包。何晶是前台,也是公司里最漂亮的员工,相应的跟着沾了些光。 何晶忙走过去打招呼:“孙总。” 孙瑶笑着摆手,“叫我名字就好啦――快坐,给你点了摩卡,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都可以都可以,”何晶依言坐下,“孙小姐你太客气了。” 孙瑶一手撑着腮,看着外面,神情几分百无聊赖。何晶惯会察言观色,见此立即问道:“昨天周总生日,孙小姐你是特意过来的?” 孙瑶转过目光,笑看着何晶,“对呀。” “周总跟许经理现在住一起,昨天生日也是在他们家里过的。” “许经理……”孙瑶抓住了这个字眼,“怎么样,许棠管理得好吗?” 何晶立时撇了撇嘴,“一上来就是一通乱改,方总装修的好的酒店让她改得乱七八糟。连我们发工资的办法也给改了,现在大家都在抱怨呢。” “险哥是什么态度呢?” “周总说全权交给许经理打理,亏了算他的,赚了算许经理的。” 孙瑶目光微敛,轻笑一声,“倒的确是险哥会出来的话。” 何晶在鹿山县里自然听过孙瑶跟周险的传闻,如今见孙瑶说话客客气气温温柔柔,又念及当时孙瑶的小恩小惠,立时对她好感顿生,话匣子再也不关不上:“孙小姐你见没见过许棠?” 孙瑶摇头,笑说:“险哥保护得这么好,我怎么会有机会见。” 何晶掏出手机,从相册里找出张照片递给孙瑶,“喏。” 孙瑶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递还给何晶,没发表任何评论。 何晶却说:“是不是挺一般?比起孙小姐你差远了,也不知道周总到底是看上她哪点了。” 孙瑶不予置评,笑了笑说:“在鹿山就知道你对方举有意思啦,现在跟他怎么样?” 何晶喝了口咖啡,“还能怎么样,孙小姐你知道方总的性格,对任何人都好,反而不知道他对谁最好。”她顿了顿,“不过……” 孙瑶抬眼看她,“不过什么?” “我总觉得方总可能也喜欢许棠。” 孙瑶微讶,“这不可能吧。” “方总总是嫂子长嫂子短的,什么事都很上心。” 孙瑶手撑着腮,看着窗外,一时陷入沉思。过了片刻,她复又转过头来,笑说:“是不是,试一试就知道了。” ―― 方举一直注意着孙瑶的动向,见她平日只在枝川几个大型商场活动,偶尔去泡泡吧,压根没有踏入周府海棠的范围,一时也就放心了。对许杨的训练正在最关键的时候,方举委托小伍帮忙看着,便全身心投入进去。 周险则是在谈建材的进货商,公司在枝川根基尚浅,事事都须亲力亲为。他见孙瑶没再闹事,也就将此事暂且放置。 而酒店新制度实行满一月,许棠要进行效果评估,也开始忙得晨昏颠倒。很快到了月末总结大会,酒店提前打烊,坐下来听许棠做总结报告。 许棠先简单分析了这一个月的客流变化,盈亏形势,然后开始开始讲大家最为关心的工资问题,“明后两天,大家工资就会到账。店里这一个月形势转好,跟大家的努力息息相关。这个月最高工资是四千五,最低也有两千五。” 大家听到“四千五”这个数字纷纷咋舌,以前都是两千八的死工资,如今居然有人拿到四千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许棠待大家议论平息之后,接着说,“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现在天气也冷了,为了感谢大家这一个月的辛苦,这周末大家分成两批,轮流去枝川温泉度假村泡温泉。” 大家立时欢呼起来,开始商量着那天要带的东西。 许棠抬高声音,将大家的声音压下去,“当然,我们工作中还存在不足地地方,我根据顾客留言的内容,总结了一下。能不能做好,事关今年过年的奖金,就看接下来一个多月里大家的表现了。” 开会途中,周险和方举就坐在旁边桌上旁听。方举嗑着瓜子,笑说:“嫂子真是块儿做生意的料,要是当时能帮我们出谋划策,最开始也不至于那么艰难。” 周险目光微微一沉,却是没有接腔。 ―― 许棠自入秋以来便没消停过,也打算去度假村享受享受。跟周险商量了一下,周险表示也去。方举听说周险要去,便招呼了小伍,准备一起去。 然而许棠好不容易放松了片刻,第二天发工资时,又顿生是非。她正在办公室列要带去度假村的东西,何晶捏着工资卡怒气冲冲闯了进来,她将卡往许棠桌上一扔,“许经理,为什么我工资比改革之前还少了三百?” 许棠早做好了准备,从抽屉里抽出考勤表,翻到其中一页,推到何晶跟前,“我说过如果不迟到早退无辜缺勤,工资不会比以前少。你上个月早退三次,缺勤两天。” 何晶往考勤表上看了一眼,仍是不服气,“谁没临时有个急事!” “你可以打电话跟我请假。”许棠不为所动。 何晶气得眼中冒火,“许经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不就是变着法子给我穿小鞋吗?我顶撞了你两句,你就受不了了?以为老板娘这个位子是这么好坐的?周总跟方总给你面子,我可不需要给你面子!” 许棠看她一眼,语气平淡,“这话我原样还给你。周险和方举给你面子,我可不需要给你面子。” “好!”何晶伸手指着她,“这话真该让周总听听,你是不是以为现在你这位子就坐稳了?我告诉你,在鹿山,比你漂亮比你家室好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周总不过就是图个新鲜。可他公司要发展,要挣钱,你除了经营一个破酒店,你能帮得上他什么忙?你有钱吗?有本事吗?不就是在大学灌了四年墨水,鼻孔就翘上天了?” 许棠暗暗攥紧了手,直视着何晶,“何小姐,那你更该看清楚,现在,此时此刻,到底是谁决定你每个月能发多少工资。” “呸!拿根鸡毛当令箭!有本事你倒是开除我啊!我告诉你,当年方总既然把我救出来了,现在就决不会容许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把我赶回去!” 何晶将桌上的工资卡捞起来,狠狠剜了许棠一眼,“咱们走着瞧!” 何晶出去之后,许棠却坐在座位上生起闷气来。她在等着周险主动与她解释孙瑶的事,偏偏等了这么久,仍是没有动静。 方才何晶说的话好似细细的刺扎在她心上,她自然明白所谓的“有钱有本事”比她家室好的女人是谁。早先在渡河镇,便听见街坊讨论,说周险这么一个小痞子,竟也有翻身当大老板的时候,还得鹿山富商的女儿青眼相加,要是真结了婚,必是平步飞升,境遇云泥。 由是,又不免回想当年的周险,回想他抱着装猫的纸盒子,一瘸一拐的身影。 ―― 很快到了周末,酒店工作人员一半留守,一半先去度假村。 度假村在枝川郊区的山里,一路上去空气越发清新,气温也越来越低,林间聚了稀薄的乳白色雾气,偶尔恩有松鼠在枝桠之前跳窜,树枝一阵轻轻的摇晃。 许棠手肘撑着车窗往外看,太阳刚刚升起来,从叶间漏下寸许日光。 拐了几个弯,度假村别墅式的建筑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下车之后,大家拿了随身行李,叽叽喳喳聚拢过来。方举组织大家一起进去,领了大家的房卡,分发下去。度假村除了温泉还有湖泊,湖边划了一块烧烤区。大家打算放了行李,稍稍休息之后,去湖边烧烤。 许棠跟周险单独住在三楼最南边的房间,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湖。许棠放了行李,先趴着窗户看了一会儿风景。 周险点了支烟走近,许棠劈手将他嘴里的烟夺下来,“先别抽。” 周险笑了一声。 两人站着默默看了一会儿,忽听见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许棠看了周险一眼,打开门出去。声音是从楼梯传来的,许棠走过去,往下一看,看见方举正站在楼下房间门口与人理论,“方举,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方举被人一把推开,房里的人踏出一步,笑盈盈抬头看向许棠:“嫂子你好!我是孙瑶。” ------------ 第33章 枝川(13) 许棠一时怔住,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许棠转头往后一看,周险叼着烟走过来了。她心神稍定,也挺了挺身,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周险伸手将她的手掌轻轻一攥,目光冷冷俯视孙瑶:“你来干什么?” 孙瑶仍是带着笑容,“度假村又不是你开的,我为什么不能来?”她没待周险开口,笑了笑,又说,“险哥,我来了这么多天,你也不介绍嫂子给我认识?” 周险神情丝毫未变,声音平淡:“她为什么要认识你?” 许棠高悬的心立时放了下去,本一直猜度周险不主动与她讲起孙瑶的原因,如今听到周险这句话,当下释然,心中不免暗喜,又有些想笑,觉得自己前日生的那些闷气也算是白生了:好比四年前的张雪,周险不刻意提及的原因,无非是真未曾把这人放在心上。 由是,她也不钻牛角尖了,朝着孙瑶笑了笑说:“既然孙小姐恰好也在这儿度假,相逢即是缘分,中午一起去湖边烧烤吧。” 孙瑶脸上表情滞了一下,凝眸看了许棠数秒,笑着点了点头,“好呀,那就谢谢嫂子盛情相邀了。” 周险目光在孙瑶脸上扫了一眼,再不说话,攥住许棠的手往里去了。 许棠心里高兴,脸上也藏不住笑,周险眯了眯眼,反手带上门,将她下巴掐住,仰头看她,“这么高兴?” “嗯,高兴。” 周险勾了勾唇,“放心了?” 许棠惊讶,“你知道?你知道还不主动跟我坦白?” 周险笑了一声,“许海棠,话我早跟你说清楚了,既然让你等我,就决不负你――你耳朵不管用还是脑子不好使?” “她可是天生白富美,不后悔不心动?” 周险低笑,“自卑了?其实不用自卑,你除了胸小一点,也没别的缺点了。” “周险!” 周险将烟掐灭在电视柜上的烟灰缸里,搂着许棠的腰亲下去。亲了一会儿,开始动手动脚。突然外面方举一声吆喝:“烧烤去咯!” 许棠立即将周险推开,整理好衣服头发,朝着他小腿轻轻踢了一脚,“快走吧。” ―― 烧烤分了两组,周险他们五人一组。刚开始一会儿,旁边桌上的何晶走过来,笑说:“方总,我能不能跟你们一块儿,我们那边有八个人。” 方举忙着往烧烤架上刷油,也没抬头,“行啊!你自己搬个凳子过来!” 何晶笑着说了声“谢谢方总”,便脚步轻快的去旁边办了个塑料凳子过来,挨着孙瑶坐下了。她恰好坐在许棠对面,坐稳之时,忽抬头冲着许棠挑衅似的笑了笑。 许棠拿刀切着鸡腿,只当没看见。 很快烤了一堆,小伍帮忙开了六罐啤酒,大家边吃边聊。何晶特别健谈,一个话题挨一个话题不断抛出来,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许棠话说得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吃上面。周险也几乎不说话,只闷头吃肉喝酒。 周险看许棠喜欢吃馒头片,便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又抽了张纸巾出来,塞进她手里。 何晶一眼便看见了二人的小动作,沉默了一下,忽然笑问:“孙小姐,我一直好奇,你跟周总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啊,”孙瑶喝了一口啤酒,“饭局上认识的。险哥跟我一个朋友谈生意,当时恰好我朋友缺个陪酒的秘书,我就毛遂自荐了,就这么认识的险哥,”孙瑶朝周险看了一眼,笑了笑,“险哥酒品酒量真好。” “就这样?” “当然不止,后来有次险哥跟人在酒吧谈生意,恰好我也在那酒吧里,几个男人过来骚扰我,是险哥出面帮忙摆平的……” 何晶便接着问下去,孙瑶也配合着交代了一堆跟周险相处的过程,两人一唱一和,兴致越来越高。 周险却越来越沉默,渐渐沉了脸色,他朝许棠看了一眼――许棠神情倒是平静。周险忽将酒瓶往石桌上重重一磕,“想唱双簧滚一边去唱!” 何晶立即噤了声,瞟了周险一眼,埋头吃东西,再不说话。 吃完之后,许棠拉着周险到旁边去钓鱼。湖边修了木桥、长廊和亭子,许棠和周险独占了一个亭子。 许棠垂了竿,朝着周险看了一眼,忽笑了一声,学孙瑶的语气,“险哥,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周险面无表情,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掌。 许棠笑得更加欢乐,“看出来了,孙瑶其实也挺可怜的,追了你这么多年。” 周险瞥了她一眼,“许海棠,你是不是皮痒?” 许棠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湖风轻拂,许棠懒洋洋坐着,等着鱼咬钩。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鱼漂动了一下,有力地往下一顿,她迅速提竿,钓上来一只三四斤重的草鱼。 ―― 大家也都收货颇丰,把鱼交给厨师了,晚上吃了顿丰盛的全鱼宴。 吃完之后,开始泡温泉。汤池男女分开,另设了情侣汤池。许棠本打算去女汤泡,被周险一票否决了。 山里夜凉,许棠洗完澡之后,裹着浴袍匆匆走到汤池边,周险已经坐在汤池里了,看她站在池边犹豫不决,忽低笑一声站起身来。 许棠吓得立即捂住眼睛,听见周险哈哈大笑,便睁眼从指缝里一看――周险身上围着浴巾。 “周险你真幼稚!” 周险笑着走过来,身上将她往下一拉,许棠低叫一声,滑进池里,周险将她身上的浴袍掀掉,惊讶:“你穿泳衣干什么?” 许棠双臂护在胸前,扬了扬下巴,“当然是为了防禽兽。” 周险大笑,“我是禽兽,你跟禽□□.配,那你是什么,嗯?” 许棠恼怒,“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信不信我不泡了!” 周险稍稍敛了笑,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许海棠,你是不是属炮仗的?” 正经开始泡了,周险倒还算规矩,只使唤她帮忙捏肩捶背,偶尔抓住她亲两口。泡了约四十分钟,许棠觉得脑袋有些发晕,便从温泉里站起来,“我不泡了,头晕。” “你先去,我再泡会儿。” 许棠便先去上了个厕所,而后去浴室洗澡,洗到一半,忽听见浴室敲门的声音,许棠关了水,听见周险在外面喊她。 许棠忙抬高声音:“你先上去吧,我还要洗个头发!” 许棠慢慢悠悠洗完了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刚打开浴室门,便看见孙瑶正急匆匆从走廊那端走来,许棠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孙小姐,怎么了?” 孙瑶不由分说将她手臂一抓,大喘着气说道:“险哥,险哥出事!” 许棠一惊,提着的袋子立时从手里掉下去。孙瑶拉着她飞快往前跑,许棠心脏好似要从嗓子口里蹦出来,“周险他到底怎么了?” “你自己看了就知道!”孙瑶也不回答,只拉着她玩命似的往前跑。 很快到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许棠喊着周险的名字,一头闯进去。 里面的人转过身来,许棠看了一眼,急声问道:“方举,周险出什么事了?” 方举惊讶,“险哥出事了?” 话音刚落,忽听见房门被人重重一关!许棠一惊,飞快转身去拧门把手,然而门已经被人产从外面上了锁。 许棠万万没想到这样狗血的事竟会发生在她身上,她立即往方举身上看了一眼,庆幸的是,两人都穿得整整齐齐。 “方举,是谁让你过来的?” 方举拧眉回答:“何晶,她说险哥喊大家过来打牌。” 许棠有些哭笑不得,“她们把我俩关一个房间是什么……” 这句话还没说完,挂在墙上正在放着八点档的电视忽然一闪,接着跳出来粗糙露.骨的画面,许棠只看了一眼,迅速移开目光,她脸红心惊,立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极为不堪入耳,就在此时,走廊外忽然传出高声说笑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听脚步声,似有五六人一起走来。 许棠顿时慌了,她知道周险并不会误会,可要是“她与方举共居一室观看不雅视频”的流言传出去,对周险,对她,对方举,都是莫大的伤害…… 许棠咬紧下唇,飞快思考对策。她抬头去找电视的插头,然而电视挂在墙上,线牵得极高,想来何晶和孙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故意挑了棋牌室。 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方举一个翻身爬上麻将桌,抄起凳子朝着上面重重一砸!电视晃荡了两下,整个掉了下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外面的人似乎是听见了这声音,在一人惊恐的询问声中,脚步声也都越发急促。 许棠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方举紧接着飞快跑到了窗边,翻身跳上窗台,许棠立即阻止:“方举!” 门口已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方举转头朝着门口看了一眼,咬紧牙关,跳了下去! 门瞬间打开,周险看着地上电视的残骸,惊问:“怎么回事?” 许棠咬了咬牙,一扬手朝着何晶震惊的脸一巴掌扇下去!她出手未留分毫余力,扇得何晶顿时懵了。许棠顾不得许多,冲周险吼道:“快去救方举!”说着推开挤在门口的众人,飞快朝楼下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让方举跳吧,不舍得海棠跳。 ―― 桃之天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8 00:14:10 桃之天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8 23:47:55 ―― 破费=3= ------------ 第34章 枝川(14) 周险一惊,也不废话,跟着许棠跑下来,绕过别墅到了建筑后面。 后面是一片槭树林,方举身下压着一截断裂的树枝,衣服上沾满了落叶。他紧捂着腿,咬紧牙关,脸色煞白,脸上浮了一层汗。 周险飞快跑去,蹲下去将他裤腿撩起来,“怎么样?” 方举咧开嘴笑了一声,“幸好是二楼,没摔死,不然我老方家就要绝后了。” 周险脸色阴郁,转头见大家都围了过来,何晶站在人群最前面,捂着嘴将哭未哭,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周险横眉,冷声喝道:“还站着干什么!找两块木板过来!” 何晶吓得眼泪顿时缩回去了,张了张口,立即转身朝房里跑去。 周险将方举的腿用木板架住,简易固定了,将他背去车上,驱车朝市区赶去。周险油门踩到最大,边开车边问许棠事情经过。许棠未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周险沉着脸,半晌没说话。 方举坐后座上,见气氛沉闷,便发挥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他疼得脸上冒虚汗,仍然笑说:“没事,这都是小伤。就是太久没练了,要放在以前啊,二楼跳下来落地之前我还能来个托马斯旋转!” 到了医院之后拍了片子,左腿闭合性骨折。 到病房安置妥当以后,周险去办住院手续,许棠去医院外小超市买洗漱用品。回来时刚好跟周险在走廊碰上,两人跑前跑后,都出了一身汗。周险将她粘在额头上的碎发拨开,伸手将她轻轻一抱,低声安慰了一句:“没事。” 许棠点了点头,跟着周险进去。 刚坐了没一会儿,病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了。 三人转头看去,许棠见是何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什么!” 何晶眼泪顿时滚落下来,手握着门把手眼巴巴看着方举,“方总,对不起!” 周险面上立时罩上一层煞气,撸了袖子大步走向门口,拳头呼地挥了上去,何晶惊叫一声,下意识退后一步——拳头带起的劲风从脸畔扫过,周险一拳砸在了门框上! 周险居高临下望着她,目光刀锋似的凛冽冰冷,“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敢动我的人!” 何晶吓得脚跟发软,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一迭声道歉:“周总!周总!这主意不是我出的!都是孙总的意思!” 周险目光一沉,过了片刻,冷声吐词:“滚!” “周总你让我进去看方总一眼吧!我看完了就自己回去!回鹿山!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病房内方举叹了声气,“险哥,你让她进来,我跟她说两句话。” 何晶如蒙大赫,立即侧身绕周险,跑到床边。许棠站起身,冷冷看了何晶一眼,走出病房,将房门带上了。 方举目光复杂,盯着何晶,半晌没有开口。何晶坐在床前,紧捂着嘴,哭得声嘶力竭。 “救你出来的时候你才十八岁,”方举别过目光,低声开口,“我有个表妹,跟你一样的年纪,我很多年没回过家,也没见过她了。我当时想,你应该跟她一样心思单纯。”方举停了一下,“我真是有点失望。” “对不起!方哥,我真的是一时糊涂!这几年来,我的心思你不是不清楚,我能接受你对我没这个意思,可我就是不想看着你为了兄弟的女人委曲求全!” “何晶!”方举喝止,“且不说我正事没办完,没什么情情爱爱的心思;我跟着险哥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交情,我怎么可能会对他的人怀有异心? ”他咬了咬牙,“当年我只身去找郑叔的人火并,险哥一人挨了别人三刀,把我从郑叔手下救出来;后来我跟他要脱离组织,也是他替我挨了骁哥一刀,他左手现在还不能完全使上力。我不指望你能懂,但你要是再编排我跟嫂子,就真是辜负了我当年砸场子救你出来的情义!” 何晶恸哭不已,连声道歉。 “你得罪了险哥,他是不可能再容你了,你跟嫂子道个歉,辞职回去吧。这几年你也攒了些钱,回去开个店,好好做生意。你弟要是愿意,接着跑车队也行;不乐意,也让他自己辞职吧。” 何晶泣不成声,“方哥,你别赶我走,我错了,我今后再也不这样了!” 方举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我方举是这样的人,人敬我一分,我必还以十分。我不来虚头巴脑那一套,交朋友全凭义气。人心一但凉了,就再也热不回去了。” 何晶情知哀求再也无用,坐着哭了半晌,起身出去了。 周险和许棠坐在门口走廊椅子上,看见她出来了,抬头扫了一眼,便起身又回去病房。 方举与何晶说的这番话,自然也是说给他二人听的。周险将烟掐灭了,低头看着方举,哑声说了句:“对不起。” 方举却是一笑,朝他伸出手。 周险立即出掌,与他重重一击! —— 小伍随后赶到,留下来陪护。周险先将许棠送回住处,随即再次出门。许棠心里清楚他要去哪儿,便也没问。她在玄关处抱着周险,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仍旧心有余悸。过了片刻,她瓮声瓮气开口:“周险,我还是喜欢四年前在渡河镇的日子。那时候我们之间没有别人,只有彼此。” 那时遥遥的一个相望,心里便似住了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能够雀跃一整天。虽成天互相揣摩对方心思,却又像磁铁的两级,彼此吸引,无法抗拒。 怀中之人身体这样娇小,却又暖又香,让周险不由收紧了手臂。他箍住许棠的腰,往上一托,将她抱上柜子,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仰头看她,贴着她的呼吸,轻声说:“我们之间一直没有别人,只有彼此。”他将她脑袋按下几分,轻轻吻住她的唇。 过了片刻,他退后几分,看住许棠眼睛,沉声说:“许海棠,等郑叔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结婚。” 他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许棠不由重重点了点了头。 又抱了一会儿,周险依依不舍松开手,“你先睡,不用等我。” 夜已经深了,路上寂寥无人。周险开着车,重新回到医院。 远远便看见孙瑶站在医院门口,她穿着件茶色的风衣,衣角枯叶似的随风翻飞。周险一个急刹,将车停在路边,越过设置的路障,大步走去。孙瑶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长发,看着周险,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周险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本东西,扬手往她怀里一扔。 孙瑶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却是已经盖好了印章的支票本。 “我个人资产有多少,你很清楚,照着这个额度,你随便填。” 孙瑶张了张口,“周险,你什么意思?” 周险掏出一支烟点燃,夜色里猩红的一点火光,腾起淡薄的雾气。周险面无表情看着她,“当年你投入三十万,帮我跟方举度过难关。今天,我十倍买你手里的股权。” 孙瑶咬了咬唇,“我爸上亿的资产,我图你这几百万?” 周险吸着烟,没说话。 “周险,你装什么傻?我爸让我出国,我不肯,天天窝在你这个破公司里,你以为我图什么?”孙瑶抬高了声音,“不是为了你这个人,我何必受这些窝囊气!我孙瑶,县里市里,多少青年才俊排着队要见我一面我都不肯,我就为了你……”她声音突然哽咽,一时说不下去,别过脸拿手背捂住嘴。 周险不为所动,隔着袅袅的烟雾,静静看着她,“孙瑶,这话我说了不止一次,我周险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女人。” “她哪点比我好?比我漂亮还是比我有钱?我可以让你的公司更进一步,甚至可以让陈守河同意让你认祖归宗……这些,许棠能给你吗?” “她给不了。” “那你图她什么?” “我不图她什么。” 孙瑶咬紧牙关,“你执意这样?” 周险没说话。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别想用几百万就打发我,我要是说我要整个公司,你给不给?”孙瑶紧盯着周险。 周险眼都没眨,“给。” 孙瑶再也说不出话来,看着周险,霎时面如死灰。 “我本来就是渡河镇上一无所有的小混混,只要你再也别出现在我女人面前,整个公司,随便你拿!”周险看着孙瑶,声音沉肃,“但你记住,要么你千万别给我东山再起的机会;否则,你拿走的,我必然百倍再拿回来!” 孙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周险,你真绝情!” “我跟你说过,别太拿自己当个东西!你帮过我,所以不追究今晚这事,但下回……”周险凑近一步,紧紧捏住孙瑶下颔,眼中杀意涌动。孙瑶被他捏得骨头发疼,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周险便这样看着她,目光似要化作利刃片刺入她的四肢百骸!孙瑶脊背发凉,被迫望着周险,全身觳觫,如同筛糠。 “敢动我的女人和我的兄弟,你一辈子别想好过!” 周险收回手,孙瑶霎时便如抽光了全身力气,“扑通”一下瘫坐在地上。寒风吹起落叶打着旋,周险踏着枯叶,大步朝着路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桃之天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0 02:22:38 ———— 破费了╭(╯3╰)╮ ------------ 第35章 枝川(15) 第二天中午,许棠拎着店里师傅专门熬的汤给方举送去。方举打了石膏,行动不便,上午还要输液,除了手机,再没别的消遣,一看见许棠过来送汤了,便似被压迫农奴见了红.军一样高兴。 “昨晚许杨打电话过来了,说要来看我,我怕被人看见,没让他来。” 许棠对训练的事一知半解,“许杨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方举喝了口汤,“年末他们会所有个聚会,你知道海.天盛筵吧,跟那一个性质。我的意思是,最好许杨能赶上聚会,一则人多,不容易引起注意;二则,趁热打铁,要是能弄到证据,咱们就能过一个好年了,要是弄不到,就年后再议。” “可你现在腿受伤了……” 方举摆了摆手,“没事。许杨进去也就是到处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派卧底进去的价值,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许小弟聪明,设备都已经会用了,等我出院了就能开始。” 过了一会儿,方举忽问:“险哥把孙瑶怎么样了?” 许棠抬了抬眼,“周险打算十倍价格购买孙瑶手里的股权。” 方举愣了一下,“买了险哥手里可就没别的钱了,”顿了顿 ,又说,“不过钱没了还能再争,把股权都收回自己手里,也是明智之举――孙瑶答应了吗?” 许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方举笑了笑,“她不敢不答应,嫂子你别担心,险哥想做的事,还没有没做成的。” 许棠陪方举聊了会儿天,等小伍过来交接之后,拎着保温桶回去了。方举住在四楼,许棠见电梯前排了一堆人,便不等电梯,直接步行。 到了三楼一个拐弯,从下面走上来一男一女,男的外面穿粗呢烟灰色大衣,长身玉立;他挽着的女人穿双排扣风衣,身影亭亭。两人身上都有种恬静雅致的气质,与医院里神色匆匆满面愁容的病人格外不同,许棠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是一惊,“陈老师?” 男人闻言抬起头来,看向许棠,也是微讶,旋即笑道:“许棠。” 许棠飞快几步走下去,陈一鸣为两人介绍:“这是我妻子;玉言,这是我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许棠。” 女人笑了笑,伸出手,“许小姐你好。” 许棠立即伸出手,“陈夫人,你好。” 陈一鸣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笑问:“来送饭的?” “是,有个朋友生病了,”许棠注意到陈夫人微微隆起的腹部,微微一笑,“陈老师是来陪太太做产检?” 女人朝陈一鸣看了一眼,笑容更盛,“是的。” “那真是恭喜你们了!” 又寒暄几句,陈一鸣跟医生预约的时间要到了,便说:“要是有需要,可以随时打我电话――我号码没换。” 许棠笑了笑,“好的。” 陈一鸣与她妻子错身上去了,许棠往下走了几阶,渐渐敛了笑意。 许棠原本从未将郑叔与陈守河扯上关系,但上回方举说漏了嘴,说陈守河真当钱花不完,前脚投了一个会所,后脚又投了一个酒店。她便又想到四年前在网吧外偷听方举和周险说话,周险说“渡河镇一半房子都捏在那人手上,郑叔当当打手就能坐着数钱”。 坐拥渡河镇半数地皮的,除了陈守河,再无其他人。 一想到父亲意外死亡的工地说不定便是在陈守河名下,许棠便平生一股恶寒,连带着对陈一鸣也好感全无。 与陈一鸣偶遇之事,许棠并未告诉周险。 方举住院期间,许棠再也遇到陈一鸣夫妇,酒店仍旧事务繁忙,她便渐渐将这件事忘了。 何晶在方举住院第二天不告而别,许棠问了平时与她共事的人,问何晶是否回了鹿山,结果却被告知何晶没有回去,而是搬去跟男朋友同居了。 许棠震惊,何晶一直喜欢方举,从未听说过她什么时候还交了一个男朋友。她将这事告诉方举,方举只说随她便。 方举出院之后,拄着拐杖继续料理物流公司事宜;周府海棠正常运转,一切平淡而有序。 ―― 入冬之后下了第一场雪,大家聚在周险和许棠的住处吃火锅,美其名曰为许杨践行。 方举喝了酒,情绪高昂,说起他哥哥方擎的事。 方擎大方举六岁,那时候刚刚警校毕业,进入缉毒大队,第一次执行大任务,就折在郑叔手里。那张照片是方擎第一次穿上制服那天跟方举在校门口拍的。 方举成绩不好,能进五中全靠家里关系。他本来就不怎么爱读书,方擎出了事,他也不念了,去找郑叔的人火并,差点丢了小命。周险那时候恰好在鹿山,跟郑叔抢地盘,顺带救了方举。后来方举便跟着周险,一面蛰伏,一面搜集郑叔的证据。 周险母亲能进鹿山最好是医院,靠的是方举的关系。为此,周险跟他一起当了线人。 方举端起酒杯咂了一口,“我哥可帅了!他读书那会儿,隔壁是个师范学校,半个学校的女生都想给他生孩子!我哥说,大学没毕业不谈恋爱,有个姑娘就说,那就等我哥四年。姑娘性格好,长得也漂亮,我哥自然没挨得住四年,过了小半年就被她攻陷了。那时候我爸不同意我哥读警校,所以整整一年没给我哥一分钱,”方举嘿嘿一笑,“我哥得跟我嫂谈恋爱啊,没钱怎么行,就来求我接济他。那时候我花钱大手大脚,顶多能给他抠点儿生活费下来,但风花雪月着实有心无力。我嫂子也不在乎,大冬天的出去跟我哥约会,绕着江堤走了半天,就喝了一杯奶茶。我哥跟我嫂关系特别好,从来没吵过架红过脸。他们打算等我哥工作两年就结婚……” “……但这回我嫂子再也没等到了。”方举沉默下来,闷了一口酒,别过脸去,伸手狠狠抹了一把。 外面雪花纷扬,雪落无声。 方举忽长舒一口气,伸手将许杨肩膀一拍,笑了笑,“许小弟,我方举感激你,今后只要是你有什么要求,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许杨张了张口,却是没说话,只端起酒杯,与方举一干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更新有点短小。 这几天实在时间有限,爷爷奶奶都生病了。爷爷食道癌到了晚期(应该还有亲记得我说过这件事),之前爷爷做了化疗,管了小半年,现在癌细胞扩散了,吃饭都吃不下,说是肺已经开始疼。奶奶三叉神经疼,也需要做手术。 母上说,让我多陪陪爷爷,能陪一天就是一天了。 ------------ 第36章 枝川(16) 郑叔的会所在枝川市中心地段,地租极高,又因为最低消费定得很高,是以进去消费的普通人群并不多。许杨化名钱思远,以矿老板富二代的身份正式亮相。 他在会所消费了一周,出手阔绰又玩得开,很快便被推荐加入会所的贵宾vip。 会所的会员俱乐部,设在郊区的度假村酒店。枝川时有一个极大的湖,取名“如海”,顾名思义,湖泊面积宽广便如海洋。酒店临湖而建,占地面积极广。 进了会员俱乐部,服务和设施都提升了一个等级,许杨在里面玩了一周,接触到的仍是极为普通的娱乐项目。每天也就是打打桌球,堵几把小钱,铲两下高尔夫球,坐坐游艇兜风…… 眼看着钱流水似的往外花,情报却一点没得到,许杨未免有些焦急。 这天他带着自己的几个“狐朋狗友”在酒店唱歌喝酒,旁边两个ktv公主娇滴滴蜷在他怀里跟他合唱。轰隆隆的伴奏吵得他脑仁发疼,一句“爱你怎么能了”唱得破了音,他忽地将麦克风朝地上一掼,腾地站起来。 两个ktv公主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挽住许杨,柔声问道:“钱公子,是不是我们哪里服务不周了?” 许杨一把将两人挥开,冷声道:“滚!” 两人顿时慌了,得罪了客户小费不保不说,还得被扣工资,“钱公子,我们要是哪里做错了,您直接指出来,我们给您赔你道歉!” “狐朋狗友”听见这边动静了,立即靠过来:“钱少,怎么了这是?” 许杨将领带扯开,往沙发上一坐,双臂摊开搭在靠背上,“吃饭喝酒,吃饭喝酒,真他妈没意思,还不如在虎山县!” “狐朋狗友”立即附和,“可不是!枝川最大的会所,也就这水平!” 另一人大声说:“钱少你交了五十万的会费?被人当冤大头了吧?就这水平,值五十万?我看钱少你还是赶紧把钱退了吧,五十万包个雏儿也比这划得来啊!” “对对!赶紧退钱!” 许杨挑了挑眉,抬头看着面前慌了神的ktv公主,“去,把你经理找来!” 两人急得哭了,哪敢怠慢,赶紧出门去喊人。 过了没多久,经理就过来了,他哈腰问道:“钱先生,是不是我们哪里服务不周了?” 许杨没说话,“狐朋狗友”笑答:“王经理是不是瞧不起我们钱少?” 王经理擦了擦脸上的汗,“钱先生是我们的贵客,我们尽心招待都来不及,哪敢怠慢?” “敢情交了五十万的会费,进来玩的玩意儿就这水平啊?我告诉你,咱们钱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一人扬了扬大拇指,“你这枝川第一的会所,玩的都是咱们钱少玩剩下的!” 王经理忙道:“不知道钱公子想玩点儿什么类型的?” 摇晃的灯光红红绿绿,许杨提眼坐着,表情时隐时现,他勾了勾唇,“自然是想玩点儿刺激的。” ―― 坐在车内看着监控视频的方举,听见许杨说句话,霎时捏了一把汗,“这小子,操之过急了!” 周险叼着烟,淡淡说了句:“没事,也差不多了。” 许棠心也一时悬了起来,紧盯着视频画面,便见王经理沉默了一会儿,说:“钱先生您要是不介意,我上去请示请示?” 许棠顿时松了口气,“上钩了。” 周险吐了个烟圈,摇了摇头,“不见得。” 服务员上来换了一个新的麦克风,许杨也不唱歌了,像是酒劲上了头,窝在沙发里,一手挡在眼上。过了片刻,王经理又回来了,微微欠了欠身,“钱先生。” 许杨“唔”了一声,没有动。 王经理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说:“过两天有个群p派对,只发五十封请柬,参加的人也都是俊男靓女,不知道钱公子你感不感兴趣?” 许杨半晌没说话,过了许久,冷冷笑了一声,“我要是想玩这个,五百个人都找得齐,稀罕你五十个人?”他腾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低骂了一句,“行了行了,回去了!真他妈没意思,会费我也不要你退了,我本来还有几个哥们,说要进来看看,我看他们也别花这个冤枉钱了。”他打了个哈欠,大手一挥,“走吧!” “狐朋狗友”都站了起来,在ktv公主身上摸了两把,笑嘻嘻说:“钱少不带一个回去?” “带回去个蛋!”许杨朝着茶几踢了一脚,迈着大步,摇摇晃晃出去了。 王经理将几人送出门,鞠了个躬,看着几人上了车。 车子上了高速,周险所坐的suv也静悄悄跟上前去。开出度假村酒店辐射范围,许杨拨通了方举的电话,他一改方才醉醺醺的模样,沉声说:“看来还得从年末的聚会下手。” 许棠问:“那个什么群p派对,不进去看看?” 许杨笑了一声,稍稍有点尴尬,“我进去了总不能不干事,这个……我干不了。” 方举大笑:“这个不去也罢。会所只起个牵头作用,即便参加的人自己带了货进去,也牵涉不到会所身上。” 许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看弄不弄得到聚会的请柬。” 一直没说话的周险开口道:“等着就行。” 开车的小伍也附和道:“开门做生意,钱不赚白不赚,况且像‘钱思远’这种的富二代,有钱没地位,又没见过世面,最好下手。我赞成险哥的意思,鱼已经上钩了,等着就行。” 方举点了点头,对许杨说道:“他们发请柬之前,肯定要做调查。你这段时间就住在安排好的别墅里,别回学校了。” ―― 周险估计得没有错误,一周之后,王经理亲手将请柬送到许杨手里,道了歉,又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说希望年末聚会能一扫会所给他造成的不好印象。 许杨勉强接了请柬,态度也不甚热情,扫了一眼请柬上的日期,“行了,我看看有没有时间吧。” 一周后,为期一天两夜的聚会正式揭开序幕。 聚会在如海湖上的一艘超级豪华游轮上举行,游轮从度假村出发,从如海湖开进长江,然后返航。 夜晚八点,灯光璀璨,所有人都登船之后,一声悠长的汽笛声,游轮启航。甲板上站满了贵客名流,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女人穿着曳地长裙,搭配皮草披肩,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脸上仍是带着得体的微笑。 游轮驶出一段距离,晚宴正式开始。 方举瞧了一眼视频中的画面,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端的宫保鸡丁口味的自热饭,笑了笑说:“许小弟真是享受啊!” 小伍笑说:“我这咖喱牛肉的还行,要不你跟我换换?” 四人苦中作乐,在车上吃完了饭,立即开车,沿着沿江公路行驶,与游轮始终保持着平行的距离。 游轮上晚宴结束,赌场和酒吧开始迎客。夜里十点,船上所有大灯一律关闭,昏暗的灯光之下,所有人都褪下面具。视频画面随着许杨行走的路线一路变换,便看见有人已按捺不住,昏沉的走廊里都是蠕动的人体。 接下来几个小时之内,几乎都是这样的画面。 许杨进了酒吧,里面人头攒动,癫狂似的疯狂扭动。里面音乐震天动地,许杨待了片刻便出来了。他绕过喝得醉醺醺抱在一起互相啃咬的男男女女,朝洗手间走去。洗手间里也被人占据了,一个女人被压在洗手池上,听见开门声音,转过头来对着许杨媚.笑。 许杨立即又关上门出去了。 如此晃晃荡荡了几个小时,许杨在客房的走廊里撞上一个神情恍惚的女人,她面色潮红,眼睛亮得诡异。许杨心里咯噔一跳,想到方举跟他科普的那些嗑药了人的表现,便停了脚步,跟着这女人过去了。 女人手贴着墙壁,一边吃吃笑着一边往前走,她到了一间房门口停下,仔细辨认了一下门牌,伸手推开。 许杨一眼望去,顿觉心惊肉跳,房里支了两张床,却有十多个人,或坐或躺,或两人跪在地板上旁若无人做.爱,地上是散落的锡箔纸,房间里一股诡异的甜香。 大家本看得昏昏欲睡,看到这幅场景,顿时都坐直了身体,方举压低了声音指挥许杨,“你装成磕了药,找他们要货。” 许棠立即阻止:“这样太危险了!” “没事,相信我。” 许杨点了点头,学着那女人的模样,跟着进了房间。里面人对许杨的出现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倒是那女人,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许杨。 许杨心里发毛,正想着说辞,那女人却扑上去一口啃住他的嘴,笑得轻.浮浪.荡。 许杨恶心得只想撤退,生生忍住了,伸手将她一搂,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笑问:“宝贝儿,东西还没有,给我一点。” 女人一面将许杨推到墙上,一边舔着他的唇,一边伸手去摸自己的提包。摸了半晌,呵呵笑了一声,“没啦!” 许杨将她提包抢过来,往下一倒,粉饼盒、烟盒和安全套哗啦啦散了一地,许杨扫了一眼,没找见他需要的东西,忽然狰狞了表情,伸手将女人头发一把拽住,翻了个身将她往墙上一推,“他妈的!到底有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许小弟是影帝→_→ ------------ 第37章 枝川(17) 女人头皮吃痛,但情绪反而更加高昂,她伸手攀住许杨的背上下摩挲,咯咯直笑,“我带你去拿好不好?” 两人一边纠缠,一边出了门朝楼梯走去。女人整个人完全吊在许杨身上,许杨一面得注意避开女人到处乱摸的手,一面得躲开楼梯上抱在一起的人,整个人脚步踉跄,狼狈不堪。 女人带着许杨到了七楼,这一层完全封闭,和底下几层全然不同。女人腾出手来,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个数字,门“滴”地响了一声,女人将许杨往里一推,两人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在地。许杨退后几步背靠住走廊墙壁,将女人扶稳。 整条走廊也只点了一排昏暗的小灯,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踩上去没有分毫声响。女人继续一边缠着许杨一边往前走,往里走了一截,越发幽深寂静。女人停下脚步,费力辨认着房间上的门牌号,她呵呵笑了一声,伸手将房门一推,带着许杨一步迈进去。许杨往门上看了一眼,708。 房里顿时传出一声尖叫,许杨往里一看,房间里仅仅开了一盏台灯,两米宽的大床上躺着两女一男,那男人正伏在一个女人身上,别着头看着门口,灯光昏沉,他长相和表情一概看不分明。 许杨顿觉尴尬,连声道:“走错房间了!对不起对不起!”说罢揽住女人出去,将房门带上。 女人似乎觉得好玩,大声笑起来,许杨伸手将她嘴捂住,恶狠狠道:“你玩我是吧!” 女人笑了一阵,伸手将许杨稍稍推开,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推开隔壁710的门。 这里面竟是灯火通明,许杨一时未能适应这刺眼的光线,眯了眯眼睛。过了片刻,许杨睁开眼睛,却见偌大的房间里支着几组沙发,约莫二十几人正坐在里面吞云吐雾。这些人衣冠楚楚,看穿着打扮与楼下那些人全然是不同阶层。 坐在车里看着监控视频的方举,稍稍辨认了一下坐在房间里的人,顿觉心惊。他朝周险看了一眼,周险也正认真看着视频,眉头紧蹙如峰。 女人放开许杨,跌跌撞撞朝着沙发走去,她睁大眼睛看了看,忽一屁股坐到一个男人腿上,伸手将那男人脖子一勾,笑说:“爹地,东西还有没有?” 男人肥头大耳,穿着三件套的西装,露出一小截短粗的脖子,他伸手将女人下巴一捏,“找到乐子了?” 女人嘻嘻一笑,手指揪住男人的西装领子,往他肥厚的嘴上嘬了一口。 男人在她臀上捏了一把,“去找王经理,记我账上。” 女人摇摇晃晃站起身,重回到许杨身旁,菟丝子似的将他攀住,带着他继续往里走――许杨这才注意到这房间里还有个房间。 女人敲了敲门,“王经理,我是琪琪,我爹地要我过来找你拿东西。” 静了片刻,房门打开了,王经理谄媚笑道:“快请进!”他目光一顿,注意到许杨了,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钱公子,您也在啊。” 他欠了欠身,让许杨和女人进去。房间了摆着一组沙发一个茶几,一对男女正抱在一块儿旁若无人地接吻。听见王经理三人的脚步声近了,坐在男人腿上穿大红裙子的女人方抬起头来,朝着王经理看过去。 屏幕前的许棠盯着红裙女人的脸看了一秒,失声惊叫:“何晶!” 方举和周险俱是心下一凛,方举压低声音喊道:“许杨!赶紧走!” 然而已来不及,何晶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王经理前面的许杨,怔了怔,惊讶问道:“许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何晶抱着的男人听到这句话也探起头来――却是陈恪。 方举又喝了一声:“许杨!快撤!” 许杨将女人一把推开,拔腿往外奔,跑出去几步,便听见房间里响起刺耳的警报声,紧接着一队保安从门口鱼贯而入!许杨顿下脚步,扫视四周。坐在沙发上的人都站了起来,挤作一团,大声吵嚷。 “找个人质!”方举飞快下命令。 许杨目光一扫,忽从裤袋里掏出一把蝴蝶刀,在保安围上来之前,往前一冲,钳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人。 情势陡然生变,方举立即将情况报告出去,一直在岸边待命的快艇立即出动,朝游轮围拢。 许杨挟着人,慢慢走出房间,按照方举的指示,朝游轮后方甲板走去。 所有灯都打开了,明晃晃的灯光将游轮照得亮如白昼。许杨心脏失控似的狂跳,他紧紧捏住蝴蝶刀,勉力维持平静。 许棠在屏幕前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出。 许杨慢慢靠近了栏杆,方举沉静指挥:“快艇还有三分钟到位,坚持一会儿!” 寒风凛冽,船头的探照灯好似一把光剑直插昏沉的天幕。许杨大喘着气,眼睛被汗水糊得模糊不清。被他挟持的男人一路乱嚎,这时候更是吓得求爹告娘,许杨将刀刃又贴紧一分,“闭嘴!”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许杨对面便是黑压压的保安。因为七楼设有门禁,底下几层的人都无法上来,然而各层的人都聚到了六楼的甲板上,伸长了脖子向上探,吵嚷的人声将寂静的夜彻底搅乱。 忽然,一阵“突突突”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许杨屏住呼吸,听见方举的声音再次响起:“跳下来!”! 话音刚落,许杨便将男人松开,一个翻身跃过栏杆,就在他起跳的一瞬间,一声刺耳的枪响压过了所有的声音,利剑般划破夜幕!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声都消失了。 只有“突突突”的马达声,和依旧乱闪的探照灯光,衬得寒风呼啸的夜静得诡异。 面前的屏幕闪了两下,立时黑了,许棠心脏骤然停跳一拍,失声尖叫:“许杨!” 小伍一个急刹,车子停了下来,许棠立即去拉车门,挥开了周险伸过来拉的手,从车上跳下去,朝着岸边狂奔而去! 周险立即跳下车,迈开脚步追上许棠,伸手将她手臂攫住,往自己怀里一带,将她紧紧按住,“许海棠,冷静点!” 方举和小伍也纷纷跳下车,周险按着许棠的脑袋,低声说:“你留在车里和快艇保持通讯,我们去岸边接应!许杨不会有事,你别着急!” 周险将许棠松开寸许,低头亲她的额头。许棠眼中有泪,在周险的安抚之下,紧咬着唇,点了点头。 周险三人朝码头跑去,许棠回到车内,望着黑漆漆的屏幕,瑟瑟发抖。 四下安静,只有夜风呼啸。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许棠以为自己就要在这种焦虑与惊恐中死去之时,对讲系统里忽然响起一个男声:“目标营救成功!” 许棠似刚从水中打捞出来一般,全身脱力。她将全身重量都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在此时,前方窗外忽射过来两道刺目的亮光――一辆车正朝着她飞速驶来! ―― 隆冬腊月,江水冰得刺骨,许杨被捞出来时,已经冻得失去了直觉。子弹从他肩上穿过,未伤及要害。方举和小伍陪着救护车去医院,周险跑回去找许棠。 suv孤零零停在路边,周险莫名觉得心一紧,较快了脚步,大喊道:“许海棠!” 车内无人应答,周险又喊了一声,仍是没有回答。 周险跑到车边,正要拉开车门,又立时停下脚步――许棠今日围着的白色围巾落在了地上,被踩上了一个脚印。周险心脏极速往下沉,他猛地伸手将车门拉开。 车里没有人。 周险目光一沉,朝着周围大喊一声:“许海棠!” 无人应答,只有狂啸的寒风。 就在此时,周险口袋里的手机陡然震动起来,他立即掏出来,是一个未保存的号码。周险缓缓按下接听,将手机贴近耳朵,一个温和的男声从那端传过来:“我是陈一鸣。” 作者有话要说:桃之天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0 02:22:38 爱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0 23:43:34 桃之天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1 02:03:53 小叶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1 09:28:37 小露露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1 20:29:04 玉树临风容哥哥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22 01:12:08 云酥酥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23 05:12:29 ―― 破费了!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安慰,非常感谢(鞠躬。 ------------ 第38章 鹿山(01) 峰连着峰,在夜色中仿佛猛兽蛰伏。 从枝川市到鹿山县,四小时车程。黑色轿车便如猛兽身上的一只虫子,在深冬的夜里匍匐前行。 许棠双手被捆在身后,扔在后座上。陈一鸣并未将她的嘴封住,许棠也知道在这样寥落无人的盘山公路上,呼救没有半分作用。 陈一鸣坐在副驾驶上,他跟周险打完电话以后,神情似乎比之前更为愉快。他松了松衬衫的领带,将窗户开了一线,甚至让司机打开了车载广播。 陈一鸣向周险提出的要求简明扼要:交出许杨拍下的所有视频,不能留有备份;将物流公司周险个人的全部股权转到他的名下。 车内在放着小野丽莎的《my funny valetine》,陈一鸣闭上眼睛,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着节奏,“许棠,记不记得这首歌?” 许棠咬紧牙关,没作声。 当年陈一鸣在渡河中学任教,第一堂课作自我介绍时,便给他们放了这首歌。彼时镇上的青少年都只听听许嵩或是凤凰传奇,从没有人主动接触过爵士,更不曾听过小野丽莎这个人。许棠清楚记得那天陈一鸣穿着一件白衬衫,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他转身抬臂在黑板上写下歌名,粉笔带出英文字母流畅优美的线条。 和当时班上学生一样,许棠也惊呆了。她前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这种类型的人,举手投足间便有一种天之骄子的自信尔雅。 当然,让许棠更为印象深刻的,自然是这张与周险极为相似的脸却表现出来的与周险截然相反的气质――一种略显诡异的错位之感。 班上并非所有人都见过周险,所以陈一鸣的长相只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些轰动,但通过这些小范围内流传的消息,许棠肯定了陈一鸣的身份。她的好奇不可抑制,最终没能控制自己接近陈一鸣的冲动。 接近之后发现,陈一鸣远远比他略显疏离的外表更为平易近人。他私底下是极为温和耐心的人,即便是最基础的语法问题,解答起来也不厌其烦。 许棠英语成绩飞速进步,陈一鸣在她心目中的定位,渐渐不再是“周险的同父异母哥哥”,而是更加向“年轻有为的大学毕业生”和“认真负责的青年教师”靠拢。 如今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仍是当年温润清和的模样,然而他与周险通话时不疾不徐的语调,透露出却全然是一副官僚主义的做派――这让许棠的愤怒又深了一层。 陈一鸣似是对许棠的想法了如指掌,笑了一声,再不说话。 车里只有小野丽莎慵懒的嗓音和引擎运作的声音,已是凌晨,许棠情绪几番起落,如一根弦绷到极致,最终还是断了。她支撑不住,在惊恐之后的困顿和疲累之中渐渐睡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车扔在行驶,开车的人却换成了陈一鸣。 陈一鸣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低声问:“醒了?” 许棠没说话,用绑着的手臂抵着座位靠背,将身体撑了起来。 车又开了约莫半个小时,道路两旁渐渐出现了楼房,都熄着灯,车经过时惊起几声狗吠。 当天空露出一点鱼肚白时,车子驶上了过江大桥。许棠身体坐得笔直,看着对岸灰蒙天色中露出的高楼的轮廓――鹿山到了。天越开越亮,到鹿山县城里面时,道旁的早点铺子已三三两两开了门。车子继续往上开,远离了刚刚苏醒的城市中心,驶入一片别墅区域。 车子最终在一栋三层的别墅前停了下来,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拉开车门率先跳下去,绕到后面将后座车门打开,将许棠拽了出来。许棠被紧拽着跟在陈一鸣身后,朝别墅内走去。 到了三楼的一间房中,陈一鸣替许棠松了绑。 许棠揉了揉被捆得发麻的手腕,抬眼看他:“周险不会答应你的。” 陈一鸣笑了笑,“他即便现在不答应,迟早也是会答应的。” 陈一鸣锁上门出去,许棠立即飞奔至窗前――窗户底下站着三个保安,别墅大门口也站着两个。她在房间里逛了一圈,房里除了一张床,没有任何电器家具,自然更不会有可以利用的尖锐道具或是维修工具。 许棠正在查看浴室内的莲蓬头,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她立即退出去带上门。 一个女人推着一只硕大的纸箱进来,也不说话,朝着许棠欠了欠身,锁好门又出去了。许棠立即将箱子拆开,里面装着的却是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将早餐送了过来。 直到此刻,许棠终于确定,她被软禁了。 明白自身境地,她反而冷静下来,也不寻死哭闹,安安静静坐下来吃了早餐,又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物,躺进松软暖和的床上。 许棠身体极为疲累,思绪却无比清醒。她想着陈一鸣提的两个条件,想着此刻的周险不知道如何焦急担心,顿觉心如刀绞。 ―― 周险一夜没睡,接完陈一鸣电话之后就联系了方举。许杨在手术室坐手术时,他们三人就在外面走廊商量陈一鸣提出的两个条件。 方举难得沉默,坐在塑料椅子上,脸埋在掌间。他非常自责,若不是他指挥许杨去找那女人套话,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险哥,你打算怎么做?”小伍问道。 医院禁烟,周险手数次摸到了烟盒,又收了回来。他下巴上冒出了一圈胡茬,眼珠子里全是血丝,听见小伍的问题了,掀了掀眼皮,张口时声音艰涩沙哑:“……我不知道。” 一时便又是沉默。 过了许久,方举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起头来,看着周险,“险哥,答应陈一鸣吧。我已经害了许小弟,不能再害嫂子了。” 周险半晌没说话,末了摇了摇头,“视频是许杨冒死拿回来的,不只关系你一个人。” 方举咬牙,“证据没了可以再搜集,可人没了……” 周险沉默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三人在极度的疲乏之中,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打开,护士出来通知手术结果。 三人将许杨安顿回病房,周险逮着时间,出去外面抽了几支烟。抽完回来,许杨已经醒了。方举将许棠的事告诉给他,许杨听后,半晌没说话。 方举站起来,“许小弟,我让险哥联系陈一鸣,咱们把东西给他!” 许杨摇了摇头,这一下摇得他脑袋一阵眩晕,他闭了闭眼,“方哥,我姐不会答应的。” “那怎么办!人命重要还是证据重要?”方举咬了咬牙,“这么多年已经等了,我也不在乎再花个几年。” “再等等吧,陈一鸣总不至于现在就撕票。”小伍说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险忽然开口,“我有个想法。” 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周险,方举急道:“什么想法?” 周险掏了支烟出来,咬着滤嘴,也不点燃,“陈一鸣不是为了郑叔才想要视频。” 方举怔了一下,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没错!即便郑叔出了事,陈一鸣完全有本事把自己摘出去,万一不行,还能弃卒保帅。所以他绑架嫂子,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他思绪豁然开朗,接着往下说,“我们把这个原因找出来,说不定能想到其他办法!”他站不住了,立即起身往外走,“我回去看视频!” 方举走了以后,周险低声嘱咐小伍:“你把何晶找回来。” 小伍目光一敛,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周险脱了大衣,在床边坐下。许杨别过头来看他,“险哥,你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坐会儿。” 周险垂着头坐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输液的软管,“滴得快不快?” 许杨摇头,“还行。” 周险伸手将速度调慢了些,问,“我能不能抽支烟?” 病房里渐渐腾起一阵烟味,许杨面色苍白,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险哥,你别自责。” 周险没说话。 “我以前问我姐,是不是喜欢你。她说,在烧到手之前,她还想试试。”许杨顿了顿,闭了闭眼,“险哥,你不是别人口中的那种人。我姐跟着你,她不后悔。我……也很放心。” 周险烟夹在指间,久久没动一下。 “我姐其实是很有主意的人,她看起来很听话很乖,其实骨子里遗传了我爸的特性,胆子大又喜欢冒险。小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去山洞里探险,其他人走到半路就吓得退回去了。就她一个人,拿着火把走到了最里面。她小时爬树摘枇杷,从树上摔下来时,一根树枝擦着她眼皮子划过去了,差点戳进眼珠。我外公说,我姐是福泽深厚之人,遇事总能逢凶化吉。所以险哥,你别担心。我姐这么聪明,肯定不会栽在陈一鸣手里。” 周险嗯了一声,将烟灭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许杨点了点头,“有点渴。” 周险出了医院门,抬头朝天上看了看。风很大,他忘了穿外套,寒风针刺一般顺着衣服的缝隙往里钻,周险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相册,翻出一张照片。 那年大雪封山,所有的车堵在渡河镇往鹿山县去的路上,他远远便看见了对面车道上的许棠,她头靠着脏兮兮的玻璃,围着一条红色的毛线围巾,露出侧脸柔和的轮廓。他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下来,在往后每个难熬的日子里,总要拿出来看一眼,想着,还有这样一个女孩,一直在等他。 ------------ 第39章 鹿山(02)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许棠在别墅的第三天夜里,下了大雪。她被呼啸的北风吵醒,睁眼望见黑洞洞的窗户,静静看了一会儿,披衣起身,将窗户推开。 寒风夹杂着纷扬的雪花,猛地灌了进来。许棠呼吸困难,屏息看着山脚下遥远的灯光,心里一阵沉闷的钝痛。 离过年只有十天时间了,她担心许杨,担心周险,更担心在家里仍然一无所知的母亲。 第二天清晨,许棠喉咙有些发疼,大约是感冒了。 佣人送早餐过来,许棠请她帮忙拿盒感冒冲剂过来,佣人面有难色,说是送进来的东西都有规定,不可随意增减。 许棠笑了笑,拿起勺子开始喝粥,“那就不为难您了。” 佣人见许棠脸色苍白憔悴,到底不忍,“要不我打电话请示一下陈先生吧。” 许棠手中一顿,抬眼看她:“陈一鸣现在不在别墅?” “陈先生三天前就不在这里了。” 许棠“唔”了一声,冲着佣人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这佣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圆脸宽额,皮肤白净,穿着茄子紫的制服,说话细声细气,极为温和,“我叫唐虹,许小姐叫我名字就行。” 唐虹出去打了个电话,给许棠拿了些药进来。 许棠笑说:“谢谢你,唐姐。” 喝完了粥,唐虹将餐盘收拾出去,又进来打扫房间。 许棠将窗帘拉开一半,雪已经停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要过年了,唐姐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唐虹埋头为地毯除尘,“要到腊月二十八。” “你家在鹿山县吗?” “是,许小姐是哪里人?”唐虹抬头看了看许棠,“市里的?” 许棠笑了笑,“我在市里读的大学。” “和陈先生是校友?” 许棠脸上笑容滞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唐虹却“哦”了一声,脸上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了。” 许棠疑惑,“难怪什么?” 唐虹复低下头去,继续推着吸尘器,“陈夫人对陈先生管得很严,陈先生一般没机会跟其他女人接触。” 许棠愣了一下,直觉唐虹似乎误会了什么,她眼皮跳了跳,有意往下引导:“唐姐你见过陈夫人吗?” “当然见过,长得好看,就是性子太冷,又有些孤傲,一看就不是会持家的人。不过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命好,也不需要她持家。” “她……她跟陈一鸣关系怎么样?” 唐虹闻言笑了笑,语气有些微妙,“关系再怎么样陈先生也不敢得罪,许小姐你比我女儿也大不了多少,你还年轻,做什么不好?陈先生再好,到底是有家室的人了。” 唐虹果然是误会陈一鸣金屋藏娇了,许棠想了想,也没解释,低头笑了一声:“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 很快唐虹便打扫完了,许棠道了谢,又说:“唐姐,你要是有空,上来多陪我聊聊天吧,陈一鸣不回来,我一个人也闷得慌。” 唐虹瞥她一眼,应了下来。 接下来几天,有唐虹时时过来解闷,许棠过得倒不如前几日枯燥乏味。通过跟唐虹聊天,许棠知道了不少陈一鸣的事情。 唐虹在陈家当了很多年的保姆,陈一鸣也是因为信任她,才派她来别墅照顾许棠。据唐虹说,陈一鸣大学毕业之后有志当老师,但陈守河屡次施压反对,陈一鸣不得不放弃。后来便开始着手继承陈守河创下的基业,并逐步朝政界努力。而娶了孔玉言,便是他仕途上最重要的一步。 说起陈守河当年的绯闻,唐虹也是欷歔:“为了这事儿,陈老先生没少和陈老夫人吵架,陈老先生甚至偷偷去找过当年那姑娘,可惜也没能找到。” 许棠压住心里腾起的怒气,“陈守河为什么还打算去找?” 唐虹笑说:“你还年轻,可能体会不深。男人到了一个年纪,尤其是事业触到顶了,家庭关系又不和谐的时候,就会格外念旧。我听人说,当年那姑娘样貌是一等一的好看,性格也是一等一的温顺,这样的女人,和家里强势的老婆一比,会怀念也是情理之中。” 许棠自是笑不出来,但又无意跟唐虹争执,沉默了一会儿,这话题也就无疾而终了。 第二天中午,陈一鸣回别墅了。 他给许棠带了些书,亲自送到房间,他将书放在桌上,看许棠百无聊赖看着窗外,轻轻咳嗽一声。 许棠似是没听到一般,没有转身。 “住得习不习惯?” 许棠掀了掀眼皮,淡淡说:“我要给我妈打个电话。” 陈一鸣想了想,掏出自己手机递给许棠。 许棠瞥了他的手机一眼,“我妈疑心很重,不用我自己的手机,她会担心。” 陈一鸣沉默看着她,许棠与他直视,神情倔强,毫不妥协。最终陈一鸣打了个电话,一个黑衣男人将她手机拿了上来。待机这么多天,手机已经没电了。插着充了会儿电,陈一鸣她手机打开,从通讯录翻出许母的号码,帮她拨了号,开了免提。 黑衣男人忽从衣袋里掏出把匕首抵在许棠颈后,低声说:“得罪了。” 冰冷刀锋贴着皮肤,许棠头皮发紧,听见电话那端熟悉的一声“喂”,眼泪顿时涌了上来,她死死逼回去,笑着说:“妈。” “哎哟你电话总算通了,我打了几天都是关机,许杨说你培训去了?你这孩子真是,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说一声?” 许棠扯开一个笑,“走得急,公司封闭培训,手机直接没收了,没来得及跟你说。” “那你什么时候培训完?这都二十四了,你什么时候放假?” 许棠心酸不已,喉咙顿时梗了一个硬块,“妈,这个培训很重要,我估计可能没法回来过年了。” 那边沉默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行吧,你在外面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拼命了,身体健康最重要,也不指望你赚大钱。” 许棠哽咽,“嗯”了一声。 “那你现在在哪儿,下雪了没有?天气冷不冷?” 许棠正要开口,便觉颈后的匕首又贴紧了一分,“我啊,在海口呢,天气很暖和,你别担心。” “那就好,家里下雪了,我买了两只老母鸡,本来还打算你回来那天宰的。” “留着让许杨吃吧,他去大学也瘦了,得好好补补,”许棠目光微微一敛,“妈,许杨有我家钥匙,我给你买了对耳环,夹在我卧室书桌最右边抽屉里的最下面那本书里面,你到时候给他打电话,让他给你带回去。”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戴什么耳环,你才工作,钱好好攒着,别浪费。” 又杂七杂八聊了些家常,许母最终挂了电话。 贴在颈后的匕首收了回去,陈一鸣将她手机收进衣服口袋,“吃饭去吧。” 这是许棠几日以来第一次下楼,餐厅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着插瓶的百合,唐虹将菜端上来之后,意味深长朝着许棠看了一眼,自觉离开了。 陈一鸣脱了外套,将袖子挽起,手表摘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想不想跟周险通话?” 许棠抬了抬眼,“我不会站在你的立场去说服周险,别费劲了。” 陈一鸣神色平静,“许棠,有一点你要清楚,我不动用暴力,不代表我不能,只是念及你我毕竟师生一场,我愿意给周险考虑的时间。“ 许棠嗤了一声。 陈一鸣也不动怒,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的是你,我告诉过你,周险不会答应的。”许棠直直看着他,“你之所以软禁我,不是什么顾及师生情谊,只是投鼠忌器罢了。你知道你跟周险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陈一鸣动作停了停。 “周险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会用冠冕堂皇的话来粉饰自己的丑陋和野心。陈一鸣,说白了,你只是见识过周险的手段,害怕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激怒了周险,你反而会惹祸上身,”许棠急促笑了一声,“就你这样的胆识,还当什么绑架犯?” 许棠见陈一鸣没有说话,深深呼吸,接着往下说。 “刚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周险很可怜。同样的父亲,你们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却命如草芥。但现在我要更正自己最初的看法,”许棠盯住陈一鸣,“可怜的是你。即便你拥有最好的资源,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而是过着跟你父亲一样可悲生活——娶自己不爱的女人,追逐随时土崩瓦解的虚荣和权力。” 陈一鸣目光微敛,神情仍是温和平静,“不用尝试激怒我。” 许棠笑了一声,“我不用激怒你。我说的这些话,你比我更明白。” 陈一鸣再不接腔,坦然自若地继续吃菜。 许棠盯着他看了片刻,搁了筷子,起身朝楼上走去。先时的黑衣男人立即跟上前去,待许棠进屋之后,将门反锁上。 许棠望着紧闭的门,长长叹了口气。 陈一鸣大她六岁,又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远远比她想得更为复杂和深沉,想凭着几句话就动摇他的意志,许棠自认也是太过天真。 但有一点许棠非常肯定,陈一鸣不敢动她——他与周险之间并未形成一个传统稳固的敲诈被敲诈的关系。 传统的绑架者勒索的东西,即便没有得到,也不会对绑架者本身的利益造成危害;但周险手中掌握的东西则不然。 传统的绑架勒索,是被勒索者忌惮勒索者;而在这件事情当中,周险和陈一鸣则是相互忌惮。 作者有话要说:微萝妮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4 23:29:50 —— 破费了=3= ------------ 第40章 鹿山(03) 方举不眠不休,将视频录像一帧帧看了三遍,仍未从中发现猫腻。他不得已,打算开始进行下一步:从头开始排查视频中出现的人。 在此期间,小伍找到了何晶。 周险此时此刻便如暴躁的火药桶,一丝火星就能整个炸开,若非方举拉着,他差点直接抡圆了拳头揍上去。 方举也很焦躁,他将乱得如同鸡窝的头挠得更乱,找周险借了支烟咬在嘴里,看着面前神情瑟缩的何晶,沉声问她:“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何晶被小伍找到的时候还在睡梦中,被几个彪形大汉一路押了过来,吓得说话都不灵光了:“我,我跟陈恪一起去的。” 当日何晶被方举劝退以后,本是打算回鹿山。但在此之前她与陈恪一直保持联系,平日里两人讲些真真假假暧昧不清的话。陈恪听说她辞了职,就说自己在校外租了套房子,让她过去合租,他帮她找工作。何晶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后来陈恪一幅画被一个文化商人看上了,两人聊了一下,彼此都觉相见恨晚。那商人打算运作陈恪,就先领他进圈子混个脸熟。一来二去,陈恪作为什么“国画新秀”,也受到了聚会的邀请,何晶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方举听完颇觉郁闷,客观上是何晶破坏了整个计划,但此事也并非是她主观意愿,他看向周险:“险哥,怎么办?” 周险将烟掐灭了,嘱咐小伍:“先看着她!” 小伍将何晶带出去了,方举打了个呵欠,继续去看视频。 许杨已经出院了,暂时跟周险和方举住在一起。这几日大家都昼夜不息,情绪低迷。许棠的下落没有一点线索,陈一鸣又不再打电话过来,大家都好似没头苍蝇一样,找不到任何出路。 许杨倒了杯热水,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装满了烟屁股,他端起来倒进垃圾桶里,劝了周险一句:“险哥,少抽点吧。” 周险”唔”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继续看着手头上关于陈一鸣的资料。 许棠坐了片刻,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一看,来电人是许母,顿觉脑袋都大了。这几天许母联系不上许棠,许杨只能扯谎说她出去培训了,但许母问起具体地点和时间,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是以如今已看到这个号码便觉心虚。 许杨接了电话,正要照例寒暄几句,许母却直入主题:“你姐给我打电话了。” 许杨一愣,立即按了扬声器,将手机搁在茶几上,“她说了什么?” 周险注意到他的举动,放下手中资料看过来。 “她在海口培训,说过年可能不回家了,你几时回来?这都二十五了,试还没考完?” “我,我过两天吧,我们还要训练。” 许母“哦”了一声,“你们真是,一个二个的也不着家,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成天都在忙什么。” “妈,”许杨看了周险一眼,“我姐还说没说什么?” “哦,她说她给我买了对耳环,在她卧室最里面那个抽屉里,夹在最底下那本书里头。” “还有吗?”许杨急切问道。 “没了啊,还有什么?你赶紧回来吧,到时候雪下大了,路也不好走……” 许杨挂了电话,跟周险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身,朝卧室走去。方举摘下耳机,见他们神色匆匆,好奇问道:“怎么了?” 周险和许杨都没回答,方举放了耳机站起身也跟上前去。 周险将最里面的抽屉打开,里面放着几本书,一些杂物。他抽出最底下那本书,抖了抖,没发现所谓的耳环,只夹着一张书签。 这结果丝毫不意外,许杨想了想,“她说的话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 周险紧抿着嘴,没说话,翻开书签所夹的位置。这就是当日许棠天天抱在手里的唐诗大全,夹着的那页是李白的《江上吟》和赏析,粗看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周险研究了一忽儿,递给许杨,“你看看?” 许杨接过,喃喃念着诗:“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 他将诗反复念了几遍,没有任何收获,抬头迎上周险的目光,沮丧地摇了摇头。 方举往前一步,也朝着书页上看了一眼,上面除了“棠”这个字拿铅笔圈起来了之外,再无其他任何标记。 许杨不死心,将书拿回来又仔细翻了翻,书中有“棠”字的地方都被做了记号,但除此之外,并未特殊之处。他叹了口气,将书往桌子上一搁,“再翻翻抽屉吧。” 周险却不说话,眯了眯眼看着方才被他拿出来顺手放在桌面上的书签。 许杨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书签造型可爱,是个卡通长颈鹿的形状。 许杨目光一亮,脱口而出:“鹿山!” 方举不由笑了一声,“我们也是,越急越乱。嫂子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可能提前在书里面做记号?都说了是夹在书里,我们还非得去咬文嚼字!” 知道了许棠现在鹿山,便如一线亮光照进了目前一片混沌的局面。三人当即收拾东西赶往鹿山,让小伍暂时留在枝川接应。 —— 许棠感冒没好,睡了一晚,第二天反而越发严重,到夜里又发起了低烧。陈一鸣离开鹿山了,唐虹不敢擅自请医生到别墅来,只给许棠喂熬了姜汤,又用土法帮她捂汗。捂了几个小时,烧总算是退了。唐虹给她煨了汤,许棠喝了两口觉得反胃,又尽数吐出来。 唐虹又去给陈一鸣打电话,那边只说让她看着办。唐虹便替许棠打抱不平:“男人到底是靠不住!” 第二天清晨许棠精神稍微好些了,但胃口仍是不好。唐虹看她病怏怏的模样,便又忍不住宽慰她:“要过年了,陈先生肯定忙着陪家人,许小姐你也别太多心。” 许棠不说话,眉心微微攒了攒。 唐虹见她不高兴,便转移话题,“许小姐你不回去过年?” 许棠咬了咬牙,“唐姐你看不出来吗,陈一鸣不让我走。” 唐虹有些讪讪,“也是。” 下午的时候,陈一鸣却又过来了。他这次神色匆匆,也不废话,直奔主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许棠掀了掀眼皮,“我没什么好考虑的。” “要过年了,何必这么耗着,让周险早点把东西送过来,你也好回去跟家人团聚。” 许棠不说话。 陈一鸣看了她一眼,忽掏出另一只手机,拨了个号码,按了免提。 “喂。” 那边声音一传出来,许棠顿时一震,心脏一瞬间要从心口破膛而出,“周险!” 那端静了静,声音再起响起,沙哑中几分压抑的激动,“许海棠。” 陈一鸣关了免提,将手机拿到耳边,看着许棠,淡淡开口:“我希望你已经考虑好了,你可能不知道,你女朋友正在生病。我可以等,她却不一定能等。” “周险!我没事!不要把东西……唔……”黑衣男人立时上前将许棠嘴捂住,阻止她继续往下说。许棠脸涨得通红,伸手去掰男人的手,但两人体力悬殊,许棠所作挣扎均是徒劳。 陈一鸣听着那端的沉默,微微一笑,“我再给你一点时间,二十八晚上六点,你要是不交出东西,那就恕我就不继续招待你女朋友了。”说完就收了线。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容我请两天假。医院家里两头跑,实在有些焦头烂额。 爷爷做了支架,但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下一更29号晚8点。 感谢大家的支持。 ------------ 第41章 鹿山(04) 黑衣男人松了手,许棠大喘着气,恶狠狠瞪着陈一鸣。陈一鸣不怒反笑,慢条斯理说道:“许棠,你得感谢我,没有哪个人质有你这样的待遇。” 许棠唇抿成一线,再不说话。 陈一鸣带着黑衣男人离开了房间,过了片刻,唐虹送药进来,见许棠坐在床沿上,一副生闷气的模样,便叹了口气,劝道:“陈先生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徐小姐你何必跟他吵架,好好哄着,让他答应你回去过年也好啊?” 许棠抬头看了唐虹一眼,心里一时挣扎起来,她本是无意欺骗唐虹,只是故意耍了点手段没有澄清,如今唐虹误会渐深,甚至在这几日照顾她的过程中产生了几丝真切的同情。她直觉唐虹的同情,对她现在的处境或许有所帮助,但让她主动去利用,她又实在下不了这个手…… 许棠默默将感冒冲剂端过来。唐虹做事细致,手里的药不凉也不烫。许棠喝了一口,忽觉胃里一阵翻腾,她忙将杯子放回唐虹端着的盘子里,飞快冲进厕所。 许棠干呕了一阵,漱了漱口,浇水洗了把脸,抬头忽见镜子里,唐虹正站在浴室门口,眼神意味深长,“许小姐,我问你句话?” 许棠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唐虹。她脸色苍白,颊上挂着水滴。连日来忧心焦虑,又生了病,她脸本就小,此刻更显得消瘦得没有人形。 唐虹看着她,张了张口,似觉不忍,叹了声气,方轻声问她:“你是不是怀孕了?” ―― 周险和方举到了鹿山,便组织公司所有的人,联合在鹿山所有的人脉,对许棠下落进行拉网式搜索。但陈一鸣有权有势,想在偌大的鹿山藏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相比起来,周险和方举的搜索便如同大海捞针。 眼看着搜寻毫无进展,陈一鸣又下了最后通牒,形势远比以往更为严峻。 方举在对视频中出现的人一一进行排查,许杨帮忙汇集其他人搜集上来的信息,周险在外核实排查,三人几乎不眠不休。 而在枝川的小伍给他们带了一个消息:他查到了陈一鸣在枝川市的住宅地址。 “陈一鸣陪他老婆出入过一次,并且她老婆怀孕了。” 方举愣了一下,骂了一句,“他还真是不知道给自己孩子积德。” “据说他老婆对他很有感情,把他看得很紧。陈一鸣平时接触了什么人,都得向他老婆报备。” 方举笑了一声,“报备有屁用,陈一鸣就在她老婆眼皮子底下掳走了一个人,她老婆还不是屁都不知道。” 正半躺在沙发上闭眼抽烟的周险,听见方举这句话倏地睁开了眼睛,他眯了眯眼,忽说:“人我们不用自己找了。” 方举看向周险,“险哥,什么意思?” 周险掐了烟,蓦地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跟小伍说:“小伍,你联系何晶,让她想办法把陈一鸣金屋藏娇的消息散布出去。” 方举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借刀杀人!这个方法好!陈一鸣她老婆肯定比我们清楚陈一鸣可能把人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只需要紧盯着他老婆的动向就行了!” 他又嘱咐小伍:“你让何晶把情况描述得严重一点!” 这个部署便如一剂强心针,让本已消沉颓靡的大家又振奋起来。 如他们所想,何晶把这消息散步出去之后,陈一鸣妻子孔玉言立即坐不住了,派了人紧盯陈一鸣的行踪,又找人在鹿山排查陈一鸣名下的各处房产。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临近腊月二十八,方举不得不加快了动作。整个视频中露脸的上百号人,大多是文娱圈子里的,唯独最后许杨闯进去的那房间里,坐着的都是枝川市政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方举挨个查了一边,但没有一个人与陈一鸣有直接的利害关系。 视频他已经看了不下二十遍,如今排查陷入瓶颈,颇有些回天乏术的挫败感。 ―― 许棠在听见唐虹这句话时,脑中空白了一瞬,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即摇头,“不可能!” 唐虹紧盯着她,“你上回来月经什么时候?” 许棠想了一下,本已苍白的脸立时血色顿失,她伸手扣住了背后流理台的台沿,顺了顺呼吸,“我……” 唐虹目光变了又变,最终轻声叹了口气,“你赶紧告诉陈先生,让他带你去医院检查。” 许棠飞快摇头,“唐姐!唐姐你不能告诉他!” 唐虹蹙眉,“为什么,这是喜事啊?” 许棠紧咬着唇,闭了闭眼,“唐姐,你知道为什么陈一鸣不放我走吗?”她睁眼看着唐虹,在心里说了句“抱歉”,“就像你说的,我还年轻,做什么不好?我认识陈一鸣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他这个人,温文尔雅,又有学识,性格又好。我从来没谈过恋爱,所以对他一见钟情。是我主动追求他,而他并没有拒绝。我是最近才知道他已经结婚,并且妻子都怀孕了。我跟他提出分手,他不肯答应,所以把我关在了这里……” 她观察着唐虹的表情,显然她已经信了七分。她拧紧了眉,望向唐虹的目光泫然欲泣,“如果我告诉陈一鸣,他更不可能放我走了。可他绝对不可能跟他妻子离婚,我孩子一生下来就是私生子,”她咬了咬唇,“唐姐你也知道陈守河的私生子周险,他从小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不是没有听说过……” 这几天,许棠已经在避免让自己主动去想到周险。如今在这种状况之下陡然提到他的名字,顿觉心脏似是被细密的针尖扎过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如果真是怀孕了,这孩子就是在周险生日那天怀上的。那天他们都喝了酒,有些疯狂失控,就忘了采取措施。 许棠轻轻抚着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整个人被无限的甜蜜与忧愁攫住。 唐虹长叹一口气,“那许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许棠眉心蹙拢,又缓缓舒展,坚定看着唐虹,“我得离开这里,然后把这孩子打掉,找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重新开始过日子。” 唐虹眉头深锁,静静站了片刻,“我去厨房给你熬点汤。” 待唐虹出去之后,许棠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天色昏沉,似乎随时都要降雪。她头轻轻靠着玻璃,长长缓缓地叹了口气。 她想到当年抱着盒子脚步蹒跚的少年;想到她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时从耳畔飞速略过的风;想到离开渡河镇那日清晨,一列的车队为她送行,万山岑寂,缄默不语。 想到这些,让她在炼狱般的焦灼中渐渐恢复了勇气。她不是一个人,她得为周险打算――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在他生日那天怀上的,是他在这世界上,真正血脉相承的亲人。 当年与周险对峙,周险有句话说得非常对,她的确不满足于远远的看着他,她想亲自成为那个温暖他生命的人。说她圣母情怀也好,愚蠢天真也罢。每个人降落和离开这个世间,都是孑然一人。但在一生这种,有人天生拥有来自亲人的瞩目和关怀,有人却命如草芥,在狭窄的岩缝中苦苦挣扎。 她并非强大,更不曾富有,只是恰巧比周险幸运那么一些。这份幸运,让她情愿成为一根火柴,点亮他瘠薄而寒怆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唐虹端着熬好的鸡汤上来了。她看着许棠倚在窗前,身形单薄而娇小,衬着窗外灰白的天色,仿佛一朵冻馁的白花。 唐虹将汤碗放在桌上,轻轻喊了一声。 许棠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湿润却又明亮,如同寒风中摇摇曳曳却始终不肯熄灭的一线烛光。 许棠缓缓走过来,坐到桌边慢慢喝着汤。唐虹抽了张凳子出来,在她身旁坐下,“把孩子打了也好,”唐虹叹了口气,“当年我要是有你这份决心,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后悔了。” 许棠抬眼看了看唐虹。 唐虹别过脸去,揩了揩眼角,“我跟没跟你说过我的女儿?她现在该是读高三了。” 许棠微讶,“唐姐你没见过你女儿?” 唐虹又叹了声气,这一声叹息里似有无限的惆怅,“她生下来没多久我就没见过她了。”唐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一声,“当年不懂事,读高中的时候,跟社会上的人谈恋爱。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偷偷瞒着家里人把孩子生下来了。本打算他能做个小本生意,好好过日子,但他哪里收得住心。他有一大帮的兄弟要照应,还得讲什么江湖义气。我成天提心吊胆,怕他跟人打架出事。日子就像在流沙上一样。久而久之,我实在受不了。白天给孩子喂饱了奶,就偷偷跑回家去了。我一回去就被家里关了起来,几次后悔想逃回去,又被我爸抓住了。这样过了大半年,我再也没有逃的心思了。我爸给我找个份工作,我渐渐也就不再想这回事,权当是大梦一场。” 许棠默默听着,动作一停,轻声问她:“唐姐你后来结过婚吗?” 唐虹点头,“熬到二十七岁,熬不住了。我跟人跑了,还生过孩子这事儿瞒不住,基本没人愿意娶我。后来我爸给我找了个哑巴,我想我爸被人戳了这么多年的脊梁骨,我不能再伤他的心,也就嫁了。但哑巴福薄,我还没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他就得病死了。” 许棠抬眼,“那你……后来找过你孩子的父亲吗?” 唐虹撇了撇嘴,“他现在混得很好,我要是再回去找他,倒显得我嫌贫爱富了。罢了……也没意思,只是活到我这个年岁,想到当年的事情,觉得很不是滋味。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同样的事要是再发生一次,我肯定还是要跑的。我只是……还想再见见我女儿,想知道她长什么样了。” 许棠倒没想到唐虹竟还经历过这样的往事,一时沉默,又心有戚戚然。心想自己到底幸运,能和周险过上安稳的日子。若周险像唐虹口中所述的孩子父亲那般,坚守所谓的江湖义气,自己能有几分把握可以坚守初心? ------------ 第42章 鹿山(05) 腊月二十七下午,原本放晴的天又开始降雪,离陈一鸣规定的时间只剩二十四个小时,在鹿山的临时住所里,方举仍然抱着电脑用熬红的双眼看已经看过不下百遍的视频;许杨仅穿着件衬衫,手里捏着手机,赤着脚在地板上来来回回踱步;而周险则坐在沙发上,目光阴郁地盯着起了一层雾气的玻璃窗。 过了不知多久,陡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三人动作俱是一顿,一齐朝门口看去。周险哑声说了句“进来”。 门被打开,却是周险派遣守在门口的保安。保安往手里呵了口气,搓了搓手,说:“周总,外面有人找你。” 方举一愣,看向周险,“险哥,你约了人?” 周险没说话,蹙了蹙眉,手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沉声说:“请他进来。” 保安应声出去,过来片刻,门再次被推开。三人目光立即朝门口扫去,门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身形消瘦,穿着件皮大衣,戴着口罩墨镜,双手插在一袋里;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一件粉丝的羽绒服,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毛线帽子,没戴围巾和口罩,脸颊让风雪冻得红扑扑的。她戴着手套,右手提着一个礼盒,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周险了,当即叫了一声:“险哥!方举哥!” 她身旁的男人也摘了口罩和墨镜,拿微微凹陷下去的一对眼睛看向周险和方举。方举大惊,呆愣了片刻,喊道:“骁哥?” 周险没说话,站起身来给骁哥和女孩让座。骁哥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进来;小姑娘却在门边瞟了一眼,没看见多的拖鞋,便将鞋上的雪跺干净了,这才走进去。她将礼盒搁在茶几上,在骁哥身旁坐下,眼睛不由朝周险瞟去。 许杨给两人倒了两杯热水过来,骁哥接过,却是不喝,随手搁到了茶几上,而后将目光转向周险,声音不咸不淡:“薇薇听说你回来了,一直吵着要过来拜访。” 周险目光微敛,看向薇薇。薇薇有些局促,笑了笑,却是没说话。方举趁机接起话头,笑说:“怎么,只想见险哥不想见我?” 冯薇薇是骁哥唯一的女儿,一直在鹿山念书,开年便要高考。几年前骁哥忙的时候,周险还代替出席过冯薇薇的家长会。当然方举也提议过,但冯薇薇忌惮他的一头红发,委婉拒绝了。 周险和方举自然清楚骁哥这时候携女儿上门可不是为了送一盒高丽参这么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方举对许杨说:“许小弟,麻烦你带薇薇去别墅周围逛逛。” 许杨应了一声,穿戴整齐,带着冯薇薇出门了。冯薇薇走到门口,朝着自己的父亲看了一眼,微微蹙了蹙眉。 周险拿过烟盒抽了一支递给骁哥,谁知骁哥摆了摆手,“戒了。” 周险挑了挑眉,自己叼起烟点燃了,平平静静看向骁哥,“怎么戒了?” 骁哥声调平稳,“肺不好了。” 周险吸了口烟,静了一会儿,“听说你现在去开安保公司了。” 骁哥“嗯”了一声,“稳妥些。” 方举笑了笑,“也好,省下时间多陪陪女儿。” 骁哥抬头看向方举,他身体消瘦,眼窝凹陷,是以显得目光更深,“没几年可陪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薇薇出嫁。”句末含了声叹息,语调更有几分苍凉。 方举和周险一时沉默。 过了片刻,方举开口问道:“骁哥你这回过来……” 骁哥抬了抬眼,“你们在找人?” 周险没说话。 骁哥挑眉,“动静倒是不小,也不怕打草惊蛇。” 周险不知道骁哥了解了几分,是以仍未吱声。 骁哥自顾自往下说,“如今老郑不在鹿山活动了,但对这边的动静仍在时刻注意,你们做事别瞻前不顾后,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他要是有心,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事儿搅黄了。” 方举觑着骁哥的神色,“骁哥你打算跟郑叔继续争?” 骁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命都只剩半条了,争个屁争……”他静了片刻,声音渐冷,眼中含了几分狠意,“可他妈我命都只剩半条了,不拉着姓郑的给我当垫背,死了都咽不下这口气。” 周险眉峰微蹙,抬眼看向骁哥,“这就是你的目的?” 骁哥没否认,问道:“你们现在正在办的事儿跟老郑有关?” 两人都没说话,骁哥笑了一声,“我来也没别的意思,多个人多分力,若有什么困难,要钱或是要人……” 周险将他话截断了,“我不会再跟这些扯上关系。” 骁哥目光一敛,朝周险左手看去――手背上伤口虬结可怖,仿佛攀着只蜈蚣。骁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张名片,推到周险跟前。 周险瞟了一眼,看见“远威安保公司”几个字。 ―― 和骁哥事情谈完后没多久,许杨就带着冯薇薇回来了。骁哥捞起搁在茶几上的口罩和墨镜,一低头看见许杨倒的那杯水,端起来一饮而尽,“薇薇,走了。” 冯薇薇“哦”了一身,抬头看了许杨一眼,低头乖乖跟上骁哥的脚步。方举将两人送到门口,关上门折回来,看向周险,“险哥,你打算怎么办?” 周险阖上眼,静默片刻,低声说:“等等再说。” 三人在别墅吃完晚饭,外面风雪停了一阵,临近午夜,又开始纷纷扬扬。方举跟小伍打了个电话确定那边动向,得知孔玉言仍未有所行动,而距离陈一鸣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不免焦灼。他跟周险汇报了了消息,周险只“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 眼看夜已深沉,三人熬了一阵,各自睡觉去了。 窗外寒风呼啸,方举裹着被子,听着风声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似是看到了方擎,穿着一身制服站在夕阳地下冲着他笑,抬起手来朝他端端正正敬了个礼。 他心里既觉难受又觉高兴,迎上去说“哥我就要给你报仇了”,方擎却只笑着一语不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跟夕照似的晃眼。 忽然,地剧烈地摇晃起来,一阵震动惊得方举一个激灵。他猛地睁眼,过了半秒反应过来是手机在震,慌忙摸过来,看见来电人是小伍,顿时清醒了,坐起来按了接听,小伍声音一道光似的穿透过来:“孔玉言早起朝鹿山出发了!” 方举愣了几秒,一时激动不已,按捺着兴奋的心情跟小伍确认了细节,挂了电话飞快跑去叫醒周险。 十五分钟后,三人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此时是五点刚过,外面天色沉沉,大风裹着雪,肆意飞扬。 三人很快安排妥当,只等着孔玉言到达鹿山,跟着她的行车路线锁定陈一鸣别墅的位置,而后赶在她之前到达别墅,伺机营救许棠。 时间还早,方举去洗手间洗漱,许杨去厨房煮面。 周险坐在客厅,看着搁在茶几上的名片,一时陷入沉思。过了许久,他将名片拿过来,掏出手机,拨出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天色一分一分亮起来,临近中午,雪终于停了。到了下午两点,孔玉言的车终于驶入了鹿山境内。 三人坐上早已待命的汽车,方举坐在后座,仍在争分夺秒看着视频。三人虽未明说,但心中都已决定:如果实在无法救出许棠,就按照陈一鸣所言交出视频。是以现在多看一秒,就多一分可能发现陈一鸣的真实目的。 路上积了雪,车行得缓慢。周险开出去五百多米,忽然一个急刹车。 方举和许杨抬头,“怎么了?” 周险轻轻敲着方向盘,闭了闭眼,忽说:“方举,你不跟我去。” 方举一愣,“怎么?” 周险看着前方白蒙蒙的大雪,“骁哥说得对,不能瞻前不顾后,”他眯了眯眼,低声却清晰地说,“该收网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拖了这么久。 感谢仍然在支持我的所有人,不出意外,这个文应该可以日更到完结。 ―― 说一说爷爷的情况。回老家的时候,爷爷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了,但大约是因为一家人都到齐了,爷爷心里高兴,又渐渐振作起来。一周以后,已能正常吃饭,只是吃得仍然不多。 当然,他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其实……是迟早的事。 爸爸安慰他,当然也是安慰后辈,说他活到七十六岁,儿孙满堂,一生其实已无遗憾。 感谢所有安慰盒子的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坚强面对的。 现在隔三差五就给爷爷打电话,他目前的精神状况还是不错,期望今年过年,依然能有合家团圆的机会。 ―― 再次感谢所有人的支持(鞠躬 ------------ 第43章 鹿山(06) 大雪封路,鹿山县盘旋的公路上,车流宛如长龙,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缓缓向前蠕动。周险的车隔着两三辆车子紧咬着孔玉言的黑色奥迪,跟随几乎凝然不动的车队,慢慢朝着山顶进发。 一个半小时以后,车流总算稀疏下来,愈往上走车越少,在拐过几个弯进入林区之后,终于只剩下孔玉言和周险的车。周险不敢跟得太紧,保持一定的车距远远跟在孔玉言后面。许杨一手捏住视频光盘,一手捏着手机,挺直了身体紧盯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朝着屏幕看了一眼,颓然道:“又来了。” 他咬了咬唇,接通电话,按了免提,那端声音急迫:“险哥,咱们车子堵住了,没跟上来!” 周险眉头微蹙,说了句“知道了”。 许杨挂了电话,看向周险:“险哥,现在该怎么办?就我俩开上来了,即便找到了我姐,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早上本是安排了二十几辆车,在各个路口待命,根据孔玉言的行车路线,机动调整,最终在孔玉言到达之前使车队汇合,这样能最大程度保证车子迅速到位,并且减少打草惊蛇的可能性。但雪天路况糟糕,到处都在堵车,安排好的车子都塞住了,没能按照计划准时就位。 周险没说话,只保持着目前的车速,继续跟着前方的车。 许杨看了周险一眼,但没说什么,按捺着焦急的心情,仍旧盯着缓慢穿行在雪林道路上的黑色小点。 过了十几分钟,许杨还是忍不住了,扭头看着周险,“险哥,你打算怎么办?” 周险没回答,掏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了,将玻璃窗摇下寸许,顿时一阵寒风灌了进来,周险眯了眯眼,朝许杨伸出手:“电话给我。” 许杨忙不迭将电话递过去,满怀期待地看着周险。 周险从通话记录里调出早上拨过的号码,而后打开免提递给许杨,稍稍抬高了声音问道:“怎么样了?” 许杨将通话音量调到最大,便听见那端传来骁哥的声音:“你雇的三十个安保全部到位,什么时候行动,就听你一句口令。” 许杨没想到周险还留了后招,颓然焦灼的眼中一时又重燃希望。 周险“嗯”一声,正要说话,忽听见骁哥怒骂了一句,他拧眉问道:“怎么了?” “陈一鸣得到消息了!现在正押着人上车!” 话音刚落,周险便看见前方孔玉言的车子加快了速度,想来孔玉言也是对陈一鸣的情况了如指掌。 “骁哥,你拦住陈一鸣的车,不能让他上高速。” 前方有一条岔路,沿着岔路出去,开三公里路就是往邻省的高速公路的入口,如果让陈一鸣抢了先,将许棠带出鹿山市,再想截人,将比登天还难。 周险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孔玉言发现了,挂了电话一踩油门跟上前去。 开出去一段路,孔玉言似乎终于发现了自己被跟踪,指挥者着司机时快时慢地试探了一阵,忽让车子横亘在双行道的中央,断了周险超车的可能。 许杨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两人果然是夫妻,一样狡猾!” 周险冷目凝视前方,再次加快车速,最终彻底追上前,与孔玉言的车仅保持数米的车距。 这样开了约莫一公里,出现了高速公路入口的指示牌,两车不约而同再次加速,拐过一个急弯,边看见前方七八个黑点正紧咬着前方一部黑色的suv。周险眉峰紧蹙,猛地往下一按,刺耳的鸣笛声中,他一大方向盘,让车子紧贴着路边,毫不减速地超前驶去! 眼看就要撞上前方车尾,奥迪车一个急转朝外退避,在司机的破口大骂中,周险的车堪堪擦着车身超了过去。 许杨也惊出一身冷汗,收回撑在前面的手臂,喘了口粗气,“险哥,你不要命了!” “孔玉言金枝玉叶,出事了可是一尸两命,司机不敢不让。”周险冷声解释。 道理许杨自然也明白,但在这种情况下,周险丝毫不管不顾,真不知道他是太理智还是太疯狂。 周险将孔玉言甩开,继续踩油门,即便两侧有树林覆盖,积雪较山下稀薄,但路面仍是湿滑,车速已经超过了八十码,继续加速随时都有打滑的危险。眼看着陈一鸣的车离岔路口越来越近,周险忽猛一踩煞车,将车停在路边,冷声喝道:“下车!” 许杨愣住。 “下车!”周险目光冷肃气势骇人,许杨只愣了两秒钟就立即拉开车门下了车。刚一关上车门,车子便如离弦之箭驶了出去,许杨凝眸看了一瞬,估计时速已接近一百公里,顿时心里捏了一把汗。 周险紧盯着前方,看着陈一鸣的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岔路口近在眼前!陈一鸣的车先到一步,率先转弯……周险眼也没眨,一个急转从反向车道挤进岔路,油门一踩到底,狂打方向盘横向陈一鸣车前。轮胎发出一阵侧耳的刮擦声,两车轻微碰撞,同时停了下来。 骁哥的车队紧随其后,齐刷刷靠边停车,安保人员飞速跳下车,将陈一鸣的车团团围住。 一阵诡异的沉寂,周险和陈一鸣同时拉开车门,从驾驶座上下来。 隔着两年车,两人目光第一次交汇。 然而不过一瞬,周险就错开了目光,看向车后座……他表情瞬间凝住:车后座坐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穿着许棠的衣服,正迎着他的目光瑟瑟发抖——她不是许棠。 许棠不在车上。 周险心脏飞快往下沉。 陈一鸣缓缓勾起一个笑,抬腕看了看手表,“五点十分,还有五十分钟,你是继续考虑,还是现在就用光盘交换许棠的位置?” 周险再次将目光投向陈一鸣脸上。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却是全然不同的气质。 骁哥走上前来,看着对视的两人,一时颇觉诡异。 在沉默却剑拔弩张的对视之中,孔玉言的车到了。车门拉开,一双穿着皮靴的脚踩在湿漉漉的地上,孔玉言一手扶在车门上,弯腰钻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呢绒大衣,头发披着,戴着一顶与大衣同样颜色的贝雷帽。皮靴的跟踩着水泥地面,一步一步走向陈一鸣。孔玉言在陈一鸣面前停了下来,仰头看着冷冷看了他一瞬,忽扬手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 声音清清脆脆,空气似乎随着静了一瞬。 陈一鸣头微微一偏,目光微敛,却是神色如常。他侧过头来,平平静静看着孔玉言,“你怀着孕,不该出远门。” 孔玉言看着他,声音冷淡,没有丝毫起伏,“我听到的传言很不堪,你解释一下。” “我会跟你解释。”陈一鸣伸手去握孔玉言的手,孔玉言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在孔玉言与陈一鸣说话的时候,许杨也跑过来了。他大喘着气停下脚步,朝着陈一鸣的车看去,“人呢?” 周险看向陈一鸣,“许棠在哪?” 陈一鸣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先交出视频。” 周险声音沉冷,“陈一鸣,我有三十个人。” 陈一鸣笑了笑,“无所谓。你不交出视频,我就不会告诉你许棠的位置,即便你有三百个人也是一样。” 许杨上前一步狠狠揪住陈一鸣的领子,“变态!” 陈一鸣目光微微往下,落在许杨脸上,他神情仍是平常,看着许杨仿佛看着自己的一个学生,“你是许棠的弟弟?长这么大了。” 许杨“呸”了一声。 陈一鸣捉着他的手,将自己的衣领揪出来,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给许杨。 许杨接过,匆匆翻了几张,顿时面色煞白:许棠被绑在床上,床边地板上浇了一圈汽油。 陈一鸣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有半个小时,你们好好考虑。” 许杨不由将目光投向周险,声音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险,险哥……” 周险目光定在陈一鸣脸上,静了许久,最终淡淡开口:“许杨,去把车上的光盘拿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么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2 00:36:25 ki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2 17:14:19 argon18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12 22:16:53 ———— 谢谢,破费了╭(╯3╰)╮ ------------ 第44章 鹿山(07) 此时此刻陈一鸣的别墅里,许棠被紧紧绑在床上,动弹不得。感冒加上孕吐,让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周一圈的乌青。 窗外天色阴沉,暮色大幕似地缓缓笼罩,许棠即便不清楚确切时间,也知道此刻已渐渐接近晚上六点。想到此节,她不由挣了挣捆在手上的绳子。绳子勒得她手腕生疼,越挣扎反而扣得越紧。 如果不能顺利逃出,得之不易的证据就要拱手让给陈一鸣。她等了这么多年,周险等了这么多年,方举也等了这么多年……一阵湿意逼上眼眶,许棠狠狠抽了抽了鼻子。 正在绝望之中,房门忽“哐”地一声被推开。 许棠猛地扭头朝门口看去,却是唐虹。 唐虹将门反锁上,飞快几步上前,也不说话,埋头开始解绑在许棠手臂上的绳子。 “唐姐……”许棠震惊,“你放了我怎么跟陈一鸣交代?” 唐虹紧锁着眉,“你关心你自己吧,他老婆马上就来了,要被她逮住,你吃不了兜着走。陈先生也是缺德,这时候不赶紧把你藏起来,还把你绑在这儿……”她朝着地下看了一眼,“我早上才拖的地,谁往地上浇这么多水?” 许棠眼眶顿时湿润,吸了吸鼻子,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看着唐姐,心中不免觉得歉疚,她骗了唐虹,唐虹却敢在这种紧要关头来救她。 唐虹很快将绳子解开,拉着许棠朝外走,边走边轻声说:“送菜的车就停在后门,你坐这车出去。我都跟师傅讲好了,你直接告诉他你要去哪儿就行。” 许棠一边点头,一边跟着唐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保安一般都守在门口,没有陈一鸣的命令,不会随便进来。许棠跟着唐虹,顺利穿过一楼的客厅到了后门处。唐虹将后门打开,便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摩托三轮车,一个男人穿着件军绿色的大棉袄,皮毡帽和灰色围巾遮住了大半边脸,正埋着头抽烟。 唐虹朝着门口看了一眼,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她拉着许棠超三轮车走去,“赵师傅,这姑娘就拜托你了。” 男人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 许棠正要爬上三路车的车斗,刚迈出一只腿,又收了回来,“唐姐,能不能借用你的手机,我……我想给我家人报个平安。” 唐虹点头,掏出手机递给许棠。 许棠接过,手指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她两手攥着手机,拨下周险的号码…… ―― 许杨踌躇片刻,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依言走去副驾驶,将光盘拿了出来。他极为不甘,捏着盒子缓缓走到周险身材,朝周险看去。 周险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许杨又朝陈一鸣看去,后者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许杨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最终缓缓伸出手,将盒子递向陈一鸣…… 正在此刻,周险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一瞬打破了方才极为诡异的寂静。许杨下意识收回手,将光盘紧紧攥住,扭头看向周险。 周险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手指轻轻一滑,接通了电话。 “周……周险……” 声音传来的瞬间,周险身体电击似的微微一震,他手指不由收了几分,将听筒贴近耳畔,呼吸瞬间放缓,“许海棠。” 陈一鸣惊诧的目光隔着镜片扫了过来。 “周险,我安全了,东西别交给陈一鸣。”许棠声音微微颤抖,隔着听筒传过来,几分微微的失真。然而他确定这就是许棠,此刻似乎近在咫尺的许棠。 周险手指又收拢几分,声音里含着几分克制不住的激动,“好。” “等我到了方便的地方,我再给你打电话……我,我等你来接……” 话没说完,那边忽然一静,随即传来一声尖叫,周险立即抬高声音,“许海棠?” 无人应答。 “许海棠?!” 静了一瞬,一个沙哑讥诮的声音响起来,“转告陈一鸣,妇人之仁注定成不了大事。他看不住的人质,我暂时替他看管了。” 周险手指攥紧,“你是谁?” 那端笑了一声,“我姓郑。”说完便挂了电话。 许杨立即迎上来,“险哥,怎么了?” 周险手臂缓缓垂下来,目光在陈一鸣脸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投向远处别墅所在的方向,声音沉冷,“郑叔把人带走了。” 许杨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周险已一拂袖走向驾驶座,皮鞋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步履沉重。许杨怔愣了一瞬,立即跟上前去。 许杨拉上门的瞬间,周险发动车子,倒退数米,一打方向盘,越过陈一鸣的车,飞快朝别墅方向驶去。 骁哥的车队紧随其后。 陈一鸣在原地站了片刻,替孔玉言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孔玉言冷冷盯着陈一鸣的脸,后者不为所动。僵持了数秒,孔玉言最终一弯腰坐了上去。 车行到一半,忽见别墅上方升起巨柱似的浓烟,火舌疯狂舔.舐着窗棂,红色的火光朝外扩散,照亮了昏沉的天空,如同灰色幕布上泼开的一朵红花。 几十人看着前方起火的别墅,一时顿觉耸动。 十多分钟后,周险赶到了熊熊燃烧的别墅。别墅的保安正站在数米外的林道上,手足无措地看着越演越烈的火势。周险跳下车上前揪住一人的衣领,“从别墅里出来的人去哪儿了?” “没,没有人从别墅里出来……” 周险将他松开,绕过别墅,飞快跑去后方。许杨气喘吁吁地跟上先去,在周险身边停了下来,他顺着周险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雪地上三行车辙,向远处的林间小道延伸而去。 周险沿着车辙往前跑了一千米,看到了被弃置的三轮摩托车。摩托车前方是六行脚步,脚步消失的的地方是一片暂时清扫出来的干净平整的空地。周险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昏暗的天空,一个闪烁的光点,在暮色中越来越远。 许杨站在周险身侧,看着渐渐消失的直升机,一时心死如灰。 寒风吹动山林,林间响起叶上积雪落下的声音。 两人静静站了许久,周险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猩红的火光在指间明明灭灭,周险声音冷寂:“走吧。” 许杨不说话,低头跟在周险身后,深一脚浅一脚。 周险和许杨折返的时候,消防队已经赶到了,高压水枪正对着别墅猛冲。周险缓缓走到笔直站立的陈一鸣身后,眯眼看着水雾中腾起的浓烟,冷声开口:“许海棠回不来,我就杀了你给她陪葬。” 骁哥走上前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轻轻咬了咬滤嘴,却没点燃,“轻敌了。” 周险没说话。 “不过光盘还在你手里,还有机会。老郑截了人质,无非也是想要你手里的证据。” 周险掀了掀眼皮,“他绑架的人,没有安全回来的先例。” 骁哥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周险开口问陈一鸣,“郑叔带走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谁?” “唐虹,一个保姆。” 骁哥动作一顿,将嘴里的烟吐出来,“叫什么?” 陈一鸣看了骁哥一眼,“唐虹。” “哪个‘hong’?” “彩虹的‘虹’。” “多大岁数?” 陈一鸣顿了一瞬,虽觉奇怪,仍是耐心回答,“三十七。” 骁哥脸色古怪,从口袋里掏出个钱夹,手指几分哆嗦地打开,递到陈一鸣面前,“是不是这个人?” 陈一鸣朝着钱夹里的照片看了一眼,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件鹅黄色的高领毛衣,鹅蛋似的白净脸盘,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披在身后的头发乌黑油亮。 陈一鸣点了点头。 骁哥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过了许久,他将钱夹“啪”一声合上,“这回不捣了老郑的老巢,把人全须全发地救出来,我名字倒过来写!” 作者有话要说:……一种小海棠永远救不回来的感觉ojz ------------ 第45章 鹿山(08) 一行人征用了周险的别墅做临时指挥部,将目前的状况翻来覆去揉碎了讨论,也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对策。 郑叔为人毒辣,此刻既让人抓住了把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人质。 目前的困境主要在于,一则找不到许棠和唐虹被关押的位置;二则即便知道了位置,想要毫发无损地将人救出来,也是难于上青天。 就在讨论陷入僵局的时候,方举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来人人高马大,理着一个板寸,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皮肤黝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威严顿生。 方举喘了口气,将脚上的雪跺掉,跟大家介绍道:“这是以前我哥的队长,姓吴。” 周险点了点头,请吴队长坐下。 吴队长也不客气,点了支烟,摊开鹿山县的地图,开始与众人逐一分析:“情况我都听方举跟我讲了,我们盯了老郑很久,也一直在等现在这个机会。现在困难在那儿,相信大家心里都有底。” 方举看了周险一眼,后者指间夹着一支烟,神情沉肃,“吴队长,别的我不管,我嫂子必须毫发无损地救出来。” 吴队长点头,“这是肯定的。但现在最麻烦的是,”他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找不到人。” “老郑经常活动的地方就这么大,全部翻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骁哥说道。 “动静大了容易打草惊蛇,一旦老郑把人运出鹿山,那再想找人就比海里捞针还难。” 周险一直没说话,直到此刻方将烟掐灭了,抬头对方举说道:“方举,你把视频拿过来,让吴队长看看有什么线索。” 方举立即将笔记本在桌子上支开,“这视频本来也是打算交给你们的,吴队长,你先看看。我看了几百遍了,除了能定性老郑容留吸.毒,再抓住几个吸.毒的小明星之外,也没别的用途。” 方举将视频点开,从头开始放。 吴队长看了半分钟,猛吸一口烟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很快放了大半,遇到可疑地地方,吴队长会拖回去重新看一看,然而仍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眼看着进度条只剩下一截了,方举叹了口气,“后面也没什么重要的内容了……” “等等!”吴队长忽将手一摆,抓住鼠标往回拖了一小截,看了一遍,又拖回去,按下暂停,逐帧逐帧地往后播放。最后,他将画面定格下来,截图之后打开图片处理软件,经过锐化、曝光等一系列操作以后,将电脑屏幕转向大家,“你们看。” 方举反复看过视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从哪一幕截出来的:许杨不小心闯进的708房间里,两女一男在玩“双.飞”,那男人正伏在一个女人身上,被许杨打断之后扭过头来。只持续了不到两秒的时间,是以之前方举从来没有过多留意,“……看着有点眼熟。” 周险瞳孔收缩,“孔致远。” 大家皆是一惊,方举倒吸一口凉气,“陈一鸣他老丈人?” 吴队长笑了一声,“枝川市党.委.副.书.记,这东西要是流出去……” “怪不得要陈一鸣绑人勒索……”方举说道,“还是吴队长你火眼金睛。” 吴队长笑了笑,伸手将方举肩膀一拍,“要论细心,你还是比你哥差了一点。” 既然找到了要这视频的真正幕后主使,事情就好办了。虽然此刻郑叔绑架人质是为自保,但对孔致远仍然有几分忌惮。 事不宜迟,周险当即联系陈一鸣。 不到半个小时,周险的手机就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打开扩音器,里面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你有什么要求?” 周险正要说话,吴队长一摆手,“联系老郑,让他确保人质安全,并且送到我们指定的地方。” 那边静了片刻,“我如何相信你们?” 方举冷笑一声,“没你谈条件的余地,要是不照做,你就等着上头请你喝茶吧。我们只要人质安全,顺便打掉老郑。至于孔书.记你跟什么女人上床,我们半点不敢兴趣。” 长久的沉默之后,孔致远终于开口:“要把人送到哪儿?” 几人对视一眼,周险在地图上指了指,吴队长点了点头,周险沉声道:“月河湾别墅,东区3栋。” ―― 打完电话,吴队长便着手安排警力,预备等郑叔将人送到之后,一网打尽。 次日凌晨,再次接到孔致远的电话,称已同郑叔谈妥,许棠和唐虹将被送往月河湾。 方举情绪十分亢奋,上一回如此,还是预备去跟郑叔火并的时候。他不由想到方擎离家出任务的那天,与现在不同,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方擎在家里吃了一顿早饭,临走前还顺道喂了狗。 母亲很担心,送到了门口,方擎笑着说:“没事儿,过几天就回来了。” 周险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方举从雪地上站起来,朝着远方看了一眼,忽抬手指了一处地方,“我家就在那儿。” 周险顺着看过去。 方举笑了笑,“几年没回去了,要是今年回去过年,肯定得被我妈打折了腿。” 周险一时没答话,“走吧。” 方举点了点头,跟着周险一同朝着路边停靠的车驶去。 未免打草惊蛇,破坏警方的行动,周险、方举和骁哥在旁边的别墅里等着。窗帘拉了起来,仅留出一线方便观察室外动向。 骁哥十分焦躁,口里叼着支烟,也不点燃,只使劲咬着滤嘴。 方举不知道唐虹这一茬,笑道:“骁哥,你怎么比险哥还紧张。” 骁哥不说话,只眯眼看着路口。 等了二十多分钟,佩戴的耳机里忽响起一道声音,“目标出现,距离别墅1000米!” 三人神色一凛,不由屏住了呼吸,便听距离不断缩小,900米,800米,700米……100米! 视野之内忽然出现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拐了一个弯,径直驶过来! 周险不由睁大了眼睛。 车轮碾着干净的水泥路从别墅前驶过,后座上一张秀静的脸一闪而逝。 他胸口顿时一阵闷痛。 车子驶出视野范围,三人不敢贸然出去,只深深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周险立即将窗户推开,攀上窗台,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方举和骁哥紧随其后,然而刚跑出去数步,便看见郑叔从别墅里走了出来,手里还钳了一个人。 是许棠。 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她的太阳穴,她紧咬着唇,脸色惨白,目光越过跟前的人,看向狂奔而来的周险。 郑叔大吼道:“让开!” 许棠被挟持着,缓缓地朝面包车走去,目光却是定在周险的脸上。四目相对,有许多话想说,千言万语却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本是害怕得战栗觳觫,此刻却渐渐镇定下来。 郑叔缓缓退到了车门口,冰冷的枪口仍然紧贴着许棠的皮肤,他腾不出手,只好吩咐许棠:“开门!” 许棠声音发颤:“我……我手绑着。” 郑叔骂了一句,只好先将许棠松开,腾出一只手来,枪口仍是对准了她的脑袋,“你敢动一下,保证让你脑袋开花!”说着反手将车门拉开。 “上车!” 许棠咬紧牙关,看着周险,没有动。 “我他妈让你上车!” 她双手绑在背后,动作十分艰难迟缓,郑叔暴躁地朝她腿骨狠踢一脚,“动作快点!” 许棠被这一下踢地顿时失去平衡,从上了一半的车上跌落而下! 电光石火,就在郑叔枪口没有立即对上的这一瞬间,一发子弹忽破空而来,自后方射入他的肩膀! 许棠尖叫出声,紧接着听见第二声枪响,郑叔身体立时一歪,手里的枪跌落在地。许棠下意识将枪捞过来,对准了郑叔,双手发抖,哑声问道:“你记不记得许自强!” 郑叔抬脚一踢,许棠手里的枪飞了出去,她疼得眼泪飚了出来,仍是嘶哑喊道,“我问你记不记得许自强!” 然而警方的人已经上来见郑叔扑倒在地,紧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许棠泪眼模糊,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身后响起救护车驶来的声音,周险伸出粗粝的手指猛地在她眼角一抹,“许海棠,你……” 然而声音发哑,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许棠喉咙一梗,鼻子发酸,“周险……” 周险将她紧紧抱住,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听着自己仍然如奔雷般剧烈的心跳,许久才闷声道:“没事了……” ―― 去医院做了检查,许棠指骨骨折,此外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需要静养。周险打发了方举跟着吴队长去配合后续工作,又安排许杨做一切接洽工作,然后自己便留在别墅,陪着许棠。 暖气开得很足,周险只穿一件薄薄的针织衫,许棠闭眼躺在床上睡着了,而他则握着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寸步不离。 过了许久,窗外已是一片深沉的漆黑,周险忽感觉许棠的手动了动。 他立即打开床边的台灯,许棠缓缓睁开眼睛。 两人安静对视片刻,在开口之前,周险忽伏下.身去,深深吻她。 ------------ 第46章 鹿山(09) 许棠鼻子上还包着纱布,周险动作没注意,撞了一下,疼得她立即低叫了一声。周险吓得急忙退开,“怎么了?” 许棠伸手按着鼻子上的纱布,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你动作轻点,怎么跟禽兽一样。” 周险本对许棠安全回来这事儿尚没有实感,方才低头吻她时仍觉是在梦中。现在许棠活蹦乱跳地同他抬杠了,他才觉得,哦,这人真是许棠,明明才分隔了几天,却仿佛已历经斗转星移的许棠。 许棠本已准备好了应对周险接下来的“调戏”,谁知他却深望着自己默然不语。 她心里惴惴,伸手推了一下,“怎,怎么了?” “许海棠。” 周险语气十分严肃,头一回这样的严肃。 许棠更怕了,心里乱成一锅粥,“怎么了,是不是……许杨出什么事了,还是方举?” 周险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了,缭绕而起的淡蓝色烟雾里,他摩挲着将许棠的手攥住。他手掌很粗,掌心一层厚茧,早年当打手,之后自己创业,从来没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许海棠,我问你一句话。” 许棠看着他。 “我打算开年就结婚。” 许棠愣住了,“跟,跟谁?” 周险瞪她一眼,似想拍她一掌,但看她如今挂彩负伤的模样,不好意思再加重她的伤势,“被踢傻了?还能跟谁?”周险将烟将烟夹在指间,看住她,目光深而热切,仿佛如他这人一样,一直而来,灵魂如火一般鼓噪,从未停息,“许海棠,你愿不愿意嫁我?” ……而她早下定了决心当一只蠢飞蛾。 许棠喉咙里顿时梗了一块,想起来当日周险说的,“我们之间一直没有别人,只有彼此。”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腹部,说,“周险,我得先跟你说件事。” 还没开口,“咚咚咚”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周险掐了烟,起身将门打开,许杨和方举一齐涌进来。方举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嫂子!” 许棠忽想起来唐虹的事,立即询问。 方举笑出两排牙齿,“没事,就受了点皮肉伤,骁哥在陪着她呢。” 许棠疑心自己听岔了,“……谁?” “骁哥啊。” 许棠立时想起唐虹同她讲的那段往事,倒吸一口凉气,“……这世界可真小。” 又问起郑叔的情况。 方举比了个动作,“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现在也别想逃。” 许棠松了口气,心里感慨顿生,却是说不出话来。 方举看着她,顿了顿,“嫂子,我帮你问过了,你……你父亲……其实他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个人,只吩咐手下将撞破秘密的人做掉。他这辈子对付的人太多,根本……” 方举说不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许杨开口,“姐,险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镇上?” 大家这才想起来明天就是除夕。 最后决定歇一晚早上出发,许棠晚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许母喜出望外,“还以为你今年回不来了。” “嗯,培训提前结束了。” “那许杨呢?” “正巧,许杨也已经到镇上了,我们打算明早一起回来。” 许母也不多问了,只说:“回来就好。”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方举也打算跟着上车,周险却将他一拦,看了看对面,“别跟着我们了,回去过年吧。” 方举动作一顿,半晌笑起来,“有这么样的吗,这刚取到经,就要分行李各奔前程。” 说着,目光却是越过淡白色的薄雾,看向远处。 周险将驾驶座门“啪”一样关上,冲着方举摆了摆手,“走了。” 方举点头,“新年快乐。” ―― 渡河镇也下过雪,刚晴了一天,地上铺着爆竹炸过的纸屑,空气里不时响起一连串爆炸的声响,年味儿很浓。 许棠和许杨在车上对好供词,好将许棠鼻上的伤糊弄过去。 不知不觉便过了桥,开进巷子口。 周险在这里踩了刹车,“就停这儿吧,免得进去被人看见了。” 许棠一愣,侧头看他,“你……你不跟我们去?” 周险笑了一声,“我用什么身份去?” “可你……” 周险却一摆手,“赶紧下车吧,我还要去趟药房。” 许棠和许杨下了车,周险将车子退出去一截,转了个弯,碾着积雪驶远了。 许棠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许杨将她手臂轻轻一拉,“还没过妈那一关呢,贸然带回去,恐怕要气得她年都过不好。再说,被别人看见了,也要说你跟险哥的闲话。” 许棠蹙了蹙眉,没说话,低着头顺从地跟着许杨朝巷内走去。 她不怕别人闲话,只怕许母不高兴,更怕周险遭遇难堪。 可既已走到这一步,这一天便是迟早的事。 许母早在门口等着,见面一改昨日在电话里的温情脉脉,先将两人好好地骂了一通,待许棠解释完鼻上的伤,又是一顿数落。 姐弟俩心虚,只垂头默默听着。 好在许母骂完就罢,将两人领进去,就指挥着开始摆团年饭。 电视里放着《一年又一年》,直播春晚的准备进度。许母先盛了小半碗饭,两碗肉菜,在桌上放了十分钟,再将饭菜重新装回。 这是他们那里的习俗,用来祭祖辈。 而许杨趁着许母在厨房里盛蹄花汤的时候,倒了一小杯白酒,往地上一浇,嘴里低声说了句话。 许棠默默看着。 吃饭的时候,许母问起两人这大半年的情况。姐弟俩心照不宣地说了假话,将周险的事瞒得严严实实。 然而许棠十分憋屈。 她并不觉得周险是什么见不得光人,要没有他,他们也不可能替父亲报仇。 周险在这世上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了,许棠一想到大年三十合家团圆,他却是孤身一人,心里就一阵一阵揪紧。 “发什么愣,赶紧吃饭啊,菜不好吃啊?” 许棠回过神来,急忙摇了摇头,她夹了一筷子排骨,嚼了片刻,却是越发兴味索然。 索性放了筷子,抬头看向许母,“妈,有个人想来我们家吃饭。” 许杨脸色一变,急忙冲许棠使眼色。 许棠只当没看见。 许母愣了一下,她何等通人情世故,立即明白过来,“男朋友?” 许棠点头。 许母仔细想了想,如今许棠大学毕业,真找了男朋友,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她如今一人独居,早盼望跟前再有个通气的活物,要是许棠能早些结婚生子,她趁着尚且动作利索,还能帮着带几年孩子。 她飞快盘算一通,笑说:“既然都跟你回来了,怎么不带到家里来?” 许棠看她,“怕你不接受。” 许母往许棠碗里夹菜,“你先说说看,是个什么条件?” “他……现在自己开公司的,在县上和市里都有房子。人长得也不错,比许杨还高一点,关键是对我好,特别疼我。” 许母沉吟,“论条件,我们恐怕有点高攀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许棠轻轻咬了咬唇,“遇到小流氓,他帮我解了围。” 许杨在一旁听得捏了一把汗,自己这傻姐姐这么跟母亲下套,恐怕之后情况更难收拾,“妈……”他陡然出声,音量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清了清嗓,急忙说,“不如吃完饭了你先见见吧?” “他现在在哪儿?” 许棠垂眸,“镇上。” “那赶紧打电话过来,一起吃个饭吧。大过年的,一个人多冷清。” 许棠看了许母一眼,起身到房里去给周险打电话。 周险却是笑,“我还是让你们好好过个年吧。” 许棠手指轻轻抠着桌面上已经剥落的红漆,“说要跟我结婚,连来吃顿饭的勇气都没有?” “激将法对我没用。听话,等过了除夕和春节,我再找个日子过来。” “可你一个人……” 周险笑起来,“我能一个人?许海棠,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没用了。” “我不信。” 周险顿了顿,“许海棠,别犯傻。我一定娶你,这事儿谁也阻止不了。可我不想跟你妈,我未来丈母娘闹僵,不然你夹在中间也跟着难受。” 一块漆被她抠了下来,指上沾了些许朱红色的粉末,她在衣服上蹭了蹭,“你当年在我家避难的时候,怎么没现在这么礼貌。” 周险笑声里带了几分吊儿郎当,“当时我又没打算跟你结婚。” 挂了电话,许棠在房里又待了片刻才出去。 许母看她,“什么时候到?” 许棠抬眼,摇了摇头,“他已经吃过了,让我们先吃中饭,他下午再过来。” 吃完饭,姐弟两人去刷碗。许棠闻着味有点恶心,伸手将嘴捂住,“我有点不舒服,你帮忙洗一下。” 许杨点头,朝着客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险哥什么时候过来?” 许棠垂眸答道,“他说时机还没成熟。” “我也觉得。” 许棠看他,“可我妈左右都是看他不顺眼,哪有和平解决的方法,还不如把窗户纸捅破。” 许杨摇头,“那也不是今天。” 厨房收拾干净之后,许棠穿上大衣,趁许母上厕所的空当,静静悄悄地从家里出来。 她本是打算打电话给周险打电话问他住处,又临时改变主意,踩着肮脏的雪水,朝着周险当年的家里走去。 本以为会看见比往日更显破败的旧楼房,然而矗立在眼前的,却是一栋四层高的白色小洋楼。 许棠疑心自己看错了,特意退回去看了看两边,地址的确就是当年周险的家。 ------------ 第47章 鹿山(10) 许棠搡了搡院子的铁门,竟没有上锁,她推门而入,注意到院子里丛生的杂草早被铲除干净,两侧栽植了几株灌木,经霜犹绿。 许棠愈发好奇,走到楼前,顺着窗户往里看了一眼,一楼是偌大的客厅,干净的水泥地上却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放置。 她正要细看,忽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口哨。 抬头一看,却是周险。 他半倚着二楼的窗户,手里夹着一支烟,低头望着他,似笑非笑。 许棠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周险挑眉,“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许棠还要再问,周险朝着防盗门一指,“自己上来,门没锁。” 二楼的门也敞开着,早年曾是阁楼的房间,如今焕然一新,里面家具电视一应俱全,只也同一楼一样,只往墙上刮了些涂料,连地砖都没有贴。 而那些家具的样式,与当年为她庆生的那个红红绿绿的奶油蛋糕保持了高度一致的审美倾向,许棠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了目光。 周险一支烟抽完,掐进烟灰缸里,走到许棠跟前,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不好好过年,跑出来干什么?” “你吃饭了吗,吃的什么?” “哦,”周险拉着她在铺碎花罩子的沙发椅上坐下,“我在打电话叫外卖。” 许棠坐直身体,瞪大眼睛看着周险,“谁大年三十还送外卖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 “……”许棠瞪他,“是谁说的‘我能一个人,许海棠,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没用了’?”她压低了嗓子,特意学周险的语气。 周险被逗得哈哈大笑,伸手在她头上使劲揉了一把,“行了行了,不就是过个年,多大的事。” 许棠鼻子一酸,低头沉默片刻,“你这有厨房吗?” “有,”周险伸手朝着对面一指,“怎么,你要给我做饭?” 许棠站起身,“你这有食材吗?” 周险跟在她身后走向厨房,“应该有吧,药店的李老板好像帮我办了点年货。” 厨房角落里堆了好些编织袋,许棠一一打开,里面装的是熏好的猪蹄和腊肉,各式各样的干货。再拉开冰箱,水灵灵的小菜码放得整整齐齐。 ……摊上周险这样的,恐怕这些年货的最终下场就是曝尸荒野。 许棠现在正是孕吐严重的时候,闻一点油烟胃里就翻江倒海,想了想,打算直接弄个火锅,方便快捷。 她指使周险将冰箱里冰冻的新鲜排骨解冻切好,自己则将晒干的香菇和黄花等泡进温水,又淘洗了一些蔬菜。 周险将还没拆封的电磁炉找出来摆在餐厅桌上,将煮了排骨的汤锅搁上去,端出各式下菜。 “你冷不冷?” 许棠愣了一下,“还好。” 周险便又将取暖器拆开,插上电源,搁在桌下。 锅里的汤渐渐煮沸,腾起一阵阵白雾,屋子里一阵食物的香气。许棠刚吃过,且胃口不佳,所以没动筷子,专门帮周险下菜。 “这房子什么时候建起来的?” “没多久,刚建好两个月,我自己没空,托别人办的。” 许棠往锅里添了些大白菜,“那家具呢?” “哦,”周险抬了抬眼,“家具是方举选的。” “……”许棠看了看餐厅里挂着的粉色碎花窗帘,“这也是他选的?” “嗯,”周险笑了一声,“他听说你今后要住进来,特意亲自去选的,打包票说你一定喜欢这种清新田园风格。” ……可这分明是乡土非主流风。 许棠忽意识到更重要的事:“……你刚说什么,我要住进来?” “在镇上办婚礼,总得有个婚房。”周险挑眉,“还不知道装修成什么风格,等你来做决定。” 许棠一怔,低垂着头,一时没说话。 周险伸手轻按住她额头,将她头抬起来,“怎么了,不乐意?” 许棠赶紧摇头,抬眼看着他,“那你答应我,晚上去我家吃饭。” 周险笑了笑。 “你不是一向胆子大得很吗,现在怂了?” 周险松开手,别过目光,“许海棠,听话,这事得从长计议。” 许棠紧抿着唇,见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心里陡然一火,伸手将他筷子一夺。周险一怔,侧头看她。 “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周险目光沉沉,一时没说话,许棠以为他要发火,生气之外,又多了一重难受,此外,又难免鄙夷自己,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患得患失的德性。可肚子再有两个月就要显出来了,她也不想自己和孩子都这么无名无分糊里糊涂…… 谁知周险轻声叹了口气――许棠鲜少听见周险叹气,他这人是有一说一,又胆大包天的主――深望着许棠,“许海棠,我是没什么,我怕你受委屈。” “你连我家人都不肯见,我才会受委屈。”许棠鼻子一酸,将夺来的筷子搁在桌上。 “我不是不敢,”周险转了个身,拉着许棠的手,“你也知道,我名声不太好,我怕你妈知道以后骂你,让你难受。” 许棠摇头,“我不怕,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周险沉吟,“过了初三我再去,行不行?你受了这么大惊吓,先好好过个年。” 许棠沉默半晌,终于顺从地点了点头,又起身去厨房拿了双干净筷子,递给周险,“你赶紧吃,吃完了自己去刷碗,我去看会儿电视。” 周险笑了一声。 吃完饭,周险和许棠窝在沙发里,才终于开始回想过去这心惊肉跳的一周。 “陈一鸣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许棠摇头,“他不是当坏人的料,否则也不会让郑叔半道上截胡了。” 周险低哼一声。 许棠抬眼看他,笑问:“我帮他说话,你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陈一鸣算什么东西,枉有万贯家财攥在手里,混成这样一个孱头。不出五年时间,保管叫整个鹿山只有人知道我周险,再没人知道他陈一鸣。” 许棠心下一惊,急忙攥住他的衣袖,“周险……” 周险低头看她,“怎么了?” “你……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许棠斟酌片刻,严肃开口,“今后……你做什么,想要对付谁都行,只答应我一件事,别把自己搭进去,不管是陈一鸣还是陈守河,或是别的什么人……” “我知道。” 许棠头埋进他怀里,“我是有点怕了,现在只想过安稳日子。虽然以前一直存着要给我爸报仇的念头,但如果这回万一没能回来,我妈该怎么办……所以,周险,你做任何事之前,请一定想想我。” “我知道。”周险再次沉声回答。 又待了片刻,许杨打来电话,催许棠回家。 许棠依依不舍,“我吃了晚饭再来找你,咱们一起去河边放烟花。” 周险点头,起身将她羽绒服上拉链往上拉,“出来多穿点衣服,别冻感冒了。” 许棠的下巴都要被领子遮住了,立即伸手捉住周险的手指,“我知道了,你晚上要按时吃饭,或者再等我过来也行。” 周险点了点头,忽将她腰一搂,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挑眉一笑,“许海棠,我可真喜欢你。” ------------ 第48章 鹿山(11)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了会儿春晚。这些年春晚质量每况愈下,相声小品都是硬胳肢人笑。许棠惦记着周险,更是索然无味,眼看着时间逼近十点,终于坐不住,“妈,我去河边看人放烟花了。” 许母正盯着魔术节目,“不看晚会了?” “不看啦,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许母眼也不眨,“那行,你注意安全,让许杨陪你去吧。” “不了,”许棠赶紧冲着许杨使了个眼色,“许杨陪你看电视吧,不然你一个人在家怪冷清的。” 许棠带了支小小的手电,照着湿滑路面,慢慢走向周险的住处。刚到路口,便看见周险倚门而站,正在静静抽烟。 周险看见她,轻吹了声口哨。许棠三步并作两步到他跟前,挽住他手臂,“吃饭了吗?” 周险点头。 “那走吧。” 周险嘴里还叼着烟,许棠闻着烟味胃里略有些翻腾,“把烟灭了,好不好?我鼻子不太舒服。” 周险赶紧丢了烟,抬脚碾熄,一手抬起她的脸,盯着她裹着纱布的鼻子,“怎么不舒服?是不是在哪儿撞了?” “没事,”许棠将他手轻轻拿开,“就是有点疼。” 还没到河边,便看见一束一束烟火直冲云霄,照亮黑夜,一声声轰鸣冲击耳膜。正是化雪的时候,夜里气温极低,但许棠受了气氛的感染,丝毫不觉得冷。路过买烟花爆竹的店子,竟然还开着门。两人每样烟花都挑选了一些,装在一个硕大的黑色塑料袋里,让周险提在手中。 许棠胆儿小,过年时走在路上尤其怕熊孩子冲她笑,冷不丁往她脚下丢一个炮仗。她不敢点火,只将烟花远远举着,然周险帮忙点。引信燃尽,骤停一瞬,烟花顿时朝前炸开。许棠吓得身体一抖,立即将烟花举起来。 周险笑她:“以前你跟在我身后死缠烂打的时候,怎么不像现在这么胆小。” 许棠瞪他一眼,大声喊道:“谁死缠烂打了!明明是你先追我的!” 周险笑得不可抑制,也不与她争辩,从袋里拿出一捆线香烟花,“你玩这个吧。” 筷子长的一支,片刻就燃尽了,许棠觉得不过瘾,蹲下.身,将整一捆一□□燃,插在河岸的泥土之中。烟花噼里啪啦溅开金色的火星,将她素净的脸庞照亮。 周险站在她身旁,嘴角上扬,低头静静看她。 两人换了一处高地,将剩下的烟花一口气点燃。夜越深,河边人越多,轰鸣爆炸之声不绝于耳,将两人说话的声音完全盖住,只看见对方嘴唇开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火树银花夜,良辰美景天。 两人沿着河堤,手挽着手,在漫天的烟火之中,慢慢往前走。 一个稍微安静些的空当,许棠忽感觉口袋里手机在震动。她将周险手一拉,停下脚步,掏出手机一看,是许杨打来的。 “姐,你们在哪儿?!”许杨扯着嗓子大喊。 许棠松开周险,堵住另一只耳朵,手机里声音似乎清楚了些,“快要到桥上了!” “我跟妈在超市附近,马上过来找你!” 许棠一愣,明白过来这是许杨在跟她通风报信,挂了电话,立即拉着周险往回走。 “怎么了?” “我妈也出来了!”许棠大喊道,“我们赶紧回去吧,免得跟她碰到!” 两人往回走,绕过渡河桥,抄了条巷子,绕过超市,往周险家走。过了十一点,街上人越来越多,穿过马路,忽见前方聚了一圈人 。许棠也没心思凑热闹,拉着周险飞快绕开了人群,而就在这时―― “许棠!” 许棠心里一颤,飞快撒开了周险的手,回头一看,人群的外围,恰好站着许母和许杨。 许杨面色尴尬,别开了目光。 许母目光沉冷,先是定在许棠身上,转而缓缓移向周险。片刻后,她一个箭步走到许棠跟前,瞪了周险一眼,一把拉过许棠。 “妈……” “你闭嘴!”许母断喝,面上似罩了一层寒霜,拖着许棠,飞快往家走。 许棠身不由己,回头冲着周险狠狠摇头,阻止他跟上来。 许母脚步飞快,到了家里,将许棠一把推进卧室,猛一下甩上门,叉腰指着许棠的鼻子,“他就是你说的,打算带回家里吃饭的人?” 许棠想要抗辩两句,但许母早就怒火攻心,此刻说话,恐怕是火上浇油,便只低垂着都不吭声。 “许棠啊许棠,你可真有出息,嫌我命长是不是?非要把我活活气死是不是?我看你说什么海南培训瞎扯淡,都在跟这流氓厮混!” “妈……” “你给我闭嘴!早就跟你说了,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堂堂一个大学生,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跟他有什么前途?你是图他长相还是图他钱呐,满地都是两条腿走路的男人,你选谁不好,非要选这么一个婊.子养的小杂种!” “妈!”许棠霍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别这么说周险!” “我话说错了?!以前他在渡河横行霸道的时候你忘了?如今仗着挣俩臭钱,腰板硬了,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平白玷污清白人家的姑娘……” “妈!”许棠紧咬着牙关,“你知不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 许母一愣。 许棠忽将鼻子上的纱布一扯,青紫的鼻尖肿得老高,甚为吓人。 “你……你这鼻子……” 许棠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眼泪泛起泪花,“爸撞见郑叔干制毒的勾当,郑叔的人在他工作的脚手架上动了手脚,伪装成意外事故,把爸……”她抽了一下鼻子,疼得眼泪更加止不住,“这件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可没有周险,我和许杨报不了这个仇。” 紧跟着追上来的许杨拍着门板,“妈,你们别吵架,有话好好说!” 许母冷静了几分,将上锁的房门打开,放许杨进来,“许杨,你说,你爸的死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报的仇?” 许杨看了许棠一眼,后者捂住嘴,一径地落泪。 他深吸一口气,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许母。许母听及许杨中弹和许棠被虏这一节,吓得脸色都白了。 夜更深,似乎已到了零点倒计时的时候,许棠口袋里手机不停震动,震得她手掌发麻。 许杨讲完,再不说话,沉默地垂下头。 过了许久,许母渐渐消化了所有信息,“……你,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许杨点头,将身上羽绒服脱下来,扯开里面针织衫的领子,露出肩胛骨上的弹痕。许母手指贴上去碰了一下,触电似地弹开,“你……你们这是干的什么事,干什么都不跟家里知会一声,要是你们……”许母声音已带哽咽,别过脸去,抹了一把眼睛。 “妈,没有周险和方举,我爸现在还死得不明不白。他是做了不少坏事,但他对我,对我们许家,决没有半点亏欠。许杨在县里读高中时,犯了阑尾炎,是周险将他送去医院,亲自照顾……”许棠说着说着,再次泪眼朦胧,声音全卡在嗓子里,“他半点没有强迫我,是我心甘情愿跟着他,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男人会像他对我一样……” “行了行了!”许母摆了摆手,“你一个大姑娘说这话也不嫌害臊!”她看了姐弟两人一眼,又抹了抹眼睛,“这事儿我自有分寸。许棠,这几天你就在家里待着,别想跟那个……那个周什么见面。”说着,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见许杨还站在原地,“还杵着干什么,赶紧出来,让你姐早点休息!” ------------ 第49章 鹿山(12) 门一合上,许棠赶紧掏出羽绒服口袋里震动不停的手机,果不其然,是周险打来的。 “还好吗?”周险急促问道。 “没事,”许棠轻轻抽了抽鼻子,“我把我爸的事都跟我妈说了,她不会为难你的。” 那边沉默片刻,许棠忽听见有什么砸上玻璃窗,她心念一动,赶紧走到窗前。前方树影下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隔着低矮的栅栏和灌木丛看着这边。 许棠飞快将窗户推开,冲着黑暗中的身影使劲挥了挥手,便听见电话里周险笑了一声,“你动作轻点,别从窗户里栽出来了。” 许棠也跟着笑了。 “看见你我就放心了。听我的话,先别跟你妈对着干,她说什么,你都先答应。” “我知道,”许棠轻声一笑,“我跟她的斗争经验丰富着呢。“ “嗯。” 片刻,黑暗里燃起一捧火光,是周险打燃了打火机点烟,“许海棠,还没跟你说,新年快乐。” 许棠喉咙顿时一梗,“新年快乐。” 她静看着周险指间那一点猩红的火光,“我最近可能没法出来见你,你自己记得按时吃饭。” 周险笑了一声,“操心你自己就成。” “左不过到初六初七,我妈就会放我出来了。” 周险静默片刻,忽问,“许海棠,你妈打过你没有?” 许棠一怔,“……好像只打过许杨。” “打得重不重?” “当然不重,没打几下,她自己先哭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周险笑了笑,“好。” “……你打算做什么?” “没事,许海棠,你等我过来娶你。” 许棠又是一怔,“……周险,你千万别冲动,有我顶着呢。“ “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男人,”周险将烟掐了,“许海棠,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红包我过几天补给你。” “……谁要红包了……喂!喂你别挂电话啊!” 对面,周险已经挂了电话,冲她做了一个手势,光线太暗,许棠也没看清。周险转身走了,许棠目光一直追随而去,直到看见他走到巷口,一旁昏暗的路灯将他影子拖得老长。 敲门声陡然响起,许棠吓了一跳,赶紧收起手机,“进来。” 许杨打开门,手里捏着一只药瓶子,“妈让我把碘伏给你,让你赶紧往鼻子上涂一点。” 许棠哭笑不得,“我可不擦,疼死了。” 许杨走进来,将瓶子搁在书桌上,低声问她:“你和险哥打算怎么办?” 许棠叹了口气,“能怎么办,万一妈不答应,我就先斩后奏。” 许杨沉默片刻,“妈看中名声,你这么做……” “许杨,”许棠抬头看他,“真要在乎别人的看法,那我这辈子就别想跟周险在一起了。” 许杨还要再说,门外传来许母的声音:“许杨!药送了就赶紧出来!” 许杨应了一声,“那我先出去了,姐,你好好休息,明天去诊所包扎伤口。” 许棠坐回床上,叹了口气。 她怕鼻子不小心磕碰到,晚上睡觉只能平躺不敢翻身,睡得不安稳,半夜醒了几次,早上起来背疼得要命。 许母正在厨房做早餐,许棠去洗手间洗漱,趴着洗脸池干呕了半晌。抬头一看,苍白的脸上盯着一个肿得老高的鼻子,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许棠叹了口气,擦了把脸出去。许母往桌上端菜,看她一眼,淡淡说了一声,“起来了。” “嗯。”许棠跟进厨房,帮忙端盘子。 不一会儿,许杨也起床了。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沉默吃着早饭,气氛格外诡异。 许棠胃口不佳,喝了碗稀饭就饱了,将碗筷放进厨房,刚走回卧室,忽听见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许母抱怨道:“谁这么早就来拜年,家里都还没收拾。”搁了碗筷,起身将门打开,顿时一怔。 门外站着周险和药店的李老板,两人都穿着一身正装,手里提着烟酒茶糖等名产品。 许母尚未反应过来,李老板上前一步拱手笑道:“许夫人,先给你拜个年!” 渡河镇统共不过巴掌大小,所有商铺去上一两回,基本也就熟了。李老板那家药店在渡河镇上算是历史悠久,许母以前也在他药店里买过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此刻李老板虽是和周险一起上门,她也不好不假以辞色。 “那……进来坐吧。”将两人迎进门,又吩咐许杨看茶,转头一看,许棠正伸长脑袋瞪大眼睛盯着周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低喝道:“赶紧回屋里去!” 许棠脖子一缩,不知周险葫芦里卖什么药,将门轻轻合上,却是留了一道缝,仔细听着客厅的动静。 李老板坐下,喝了口茶,先说了些大吉大利的话,说得许母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而周险全程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全无半点吊儿郎当之态。 许母挑不出错,喉咙里像憋了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过场话说完之后,李老板将茶杯搁下,低低地叹了声气,伸手轻拍了一下周险肩膀,“许夫人,周险,您应该认识吧?” 许母轻哼一声。 “关于她母亲的那些事儿,您应该也听说过。孤零零一个弱女子,被有钱老板骗了,孤儿寡母独门独户,也没亲人在身旁照拂,有些宵小之徒想占点便宜,没得逞,转头满嘴开火车……您在车站工作,阅人无数,想来这样的情况,也见得不少。况且您跟她娘俩儿住的近,平日或多或少总有些往来,恐怕您应该比旁人清楚,过世的周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句话就将许母架了起来,人都死了,况且又当着周险的面,她总不好说一句不是。 李老板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世道,笑贫不笑娼。周夫人病弱家贫,免不了受人欺辱。周险虽则行事有错,却也情有可原,哪个血性男儿看见别人欺负到自己母亲头上了,还无动于衷?这孩子是走了弯路,也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根子上还是好的,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前干过的那些勾当,他现在分毫不沾,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既然已走回正道上,总不能再将他一棍子打死,您说是不是?” 许母半晌没吭声。 许棠在门后,听得眼中酸涩,眼泪亟亟欲落。周险这样骄傲的人,那里能容忍别人这样一句一句将他伤口揭起来昭告天下……可为了她,他全都忍了。 “周险如今家里也没别的亲人了,他是我接的生,我也能称得上是他半个长辈,所以今天就擅代高堂之职,上门来向您提亲。” 此话一出,许母顿时一愣,一旁默不作声的许杨同样口瞪目呆,心里暗叹,周险倒真是条汉子。 许棠自然也是震惊不已,想到昨晚周险同她说的话,双眼顿时模糊。 “镇上的规矩,男方最少要出十万彩礼。但我与周险都以为,十万彩礼恐怕委屈了令爱,所以……”他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证件,推到许母跟前,“这是周险所有存款,以及在镇上、鹿山县和枝川市里的房产和汽车。公司的股份交割要费些时日,但也会尽数转入令爱名下。” 许母朝着存折上的数字看了一眼,顿觉心惊肉跳,“那……那他自己还剩什么?” “等办完手续,所有东西都归令爱所有,他自己什么都不留。” 许母是升斗小民,何曾见过这样多的财产堆在自己跟前的场景。但她并非眼皮子浅薄之人,在意的自然不是钱财如何,而是周险竟能愿意舍出自己所有身家。 许母垂眼沉思。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出声。许棠在门后不由屏住呼吸,只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许久,许母掀了掀眼皮,将证件又推回李老板面前,看向周险,“谢谢你这么喜欢许棠,但我觉得你俩不合适。” 一直默然不语的周险此刻总算开口,“阿姨,您不满意我哪点,我尽可以改正。”态度恭谨,语气不亢不卑。 许母摇头,“你不用改正什么……反正,反正你俩就是不合适!”说罢别过身去。 李老板与周险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站起身,李老板说:“您再仔细考虑看看吧,令爱和周险真是两情相悦。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 许母没有起身,无声叹了口气,“许杨,送送客人。” 许杨“哦”了一声,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 许母手撑着额头,不住地叹气。 半晌,许杨从外面回来,将门掩上。许母抬眼,瞅见那一堆证件还摆在茶几上,“他们东西忘拿了,你赶紧送去。” 许杨站着不动,“妈,要送你自己送。毁人姻缘的事,我可不干。” 许母瞪他,“反了你了!” 许杨却是嘻嘻一笑,转身回房间了。 客厅里只剩下许母一人,她往茶几上又瞟了几眼,终于忍不住,一本一本翻开来,仔仔细细看完了。 数额之大,让她不由咋舌惊叹。心里不禁起了个念头,许棠真要嫁给他,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 第50章 鹿山(13) 许母自己的这点心思自然不会告诉许棠,她现在最主要的顾虑在于,一怕别人说闲话,二怕自己闺女这性子压不住周险,跟着他今后会受委屈。 她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带着两姐弟该拜年的拜年,该走亲戚的走亲戚,忙到初八,一切消停下来,打算与许棠好好谈一谈这事儿――许棠倒也沉得住气,这些天没提一句和周险有关的任何。 面包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口,三人从面包车上下来,许母带着姐弟两人进去买了晚饭要吃的小菜,出来时,发现门前不知何时停了辆大奔。 车窗降下来,副驾驶上竟是坐着渡河镇镇长。 许母这人最怕跟当官的打交道,拉着许棠就要走,谁知镇长开口笑道:“许夫人,来买菜啊。” 许母吓得手一抖。 镇长便似没觉察一般,笑看了许棠一眼,“听说您家要办喜事儿了,到时候喜帖可别忘了发我一份。” 许母勉强笑了笑,“您是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您家女婿周险呗!要我说,真是后生可畏。渡河镇正在招商引资,您知道吧?周险正在接洽,这要真能谈妥,可是造福渡河镇的大事儿。” 许母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自然不知道什么招商引资,但唯有一点还是十分清楚的,就是镇长现在跟周险是合作关系,听语气对他还颇为激赏。 许母笑了笑,“那……那挺好的。” 镇上摆了摆手,“那行,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许母莫名其妙,怎么短短几天时间,周险就成了镇长的座上宾。许棠也心有疑惑,朝着驾驶座上看了一眼,顿时一愣――扶着方向盘那人笑容狡黠,除了方举还能有谁? 她便又看了看这车,的的确确就是方举日常开的那辆奔驰。 许棠仔细一想,便也明白过来了。敢情是周险专门请了镇长过来,就许母这心病对症下药――她怕人说许棠闲话,周险就让人再不敢说一句闲话。 回去路上,许母仍在嘀咕这事儿,“许棠,我问你,周险真有这么大本事?” “您不信?”许棠看她一眼,“他在枝川开酒店,过来剪彩的人可比镇长派头大多了。” 许母目光转向许杨,许杨也赶紧点了点头,“妈,险哥这几年生意做得大,渡河镇果蔬收购几乎被他一人垄断了。去年猫子山不是挖出了石膏吗,我听说今年就要在镇上建石膏厂。” “意思是,周险投资了?” “嗯,具体我也不清楚,还得问险哥。” 许母咂摸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许杨对周险的称呼,立即绷着脸道:“什么咸哥甜哥!” 许杨嘻嘻一笑,“那该喊什么?姐夫?” “……许杨你要上房揭瓦了是不是?” 姐弟俩自小跟许母斗智斗勇,哪能不清楚许母心里已经有所松动,只要许棠和周险表现良好,再过些时日,恐怕离松口也不远了。 许棠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脸上笑容一时没绷住,立即被许母狠狠剜了一眼,“你姑娘家家的,矜持一点!” 当晚,许棠吃过晚饭去洗手间正要洗澡,外面忽传来蒋禾花的声音:“许棠姐!” 自回到镇上,这还是许棠第一次见到蒋禾花,她赶紧披上外套出去。 两人聊了会儿天,蒋禾花道明来意:“许棠姐……其实我过来是想借那个……” “哪个?”话音刚落,许棠便反应过来。 蒋禾花笑了笑,“刚刚来的,这么晚超市已经关门了。” “我这里没有,”许棠冲着卧室里的许母喊了一声,“妈!家里有没有卫生巾?” “我更年期都过了,哪来什么卫生巾!” 许棠笑说,“要不你先拿纸垫着?” 蒋禾花无奈笑了笑,“只能这样了。” 许棠将她送到门口,“你明天要是没事儿就过来玩。” “好,”蒋禾花点头,“那许棠姐你早点休息。” 许棠望着蒋禾花进了旁边屋里,转身回到客厅,许母恰从卧室出来,“你这个月还没来?我记得你一向蛮准时的啊。” 许棠一怔,忙说,“这段时间休息不好,可能延迟了。” 许母“哦”了一声,也没在意。 许棠生怕许母起疑心,平日一直格外小心,晨起孕吐反应严重,她都是锁好了门,开着水龙头,盖住自己的声音。吃饭时也细嚼慢咽,只挑清淡的小菜,就怕在饭桌上没忍住。 许棠洗完澡,正坐在卧室床上吹头发,一个没留心,许母忽幽幽闪了进来。许棠吓了一跳,“妈,你进来干什么?” “我找点东西。” 许母拉开衣柜翻了半天,找出双毛线袜子捏在手里,也不出去,背对着许棠,将袜子翻开,“许棠啊,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许棠关掉吹风机,抬头看着许母。 许母将那袜子翻来覆去,扭捏半晌,终于低声开口,“……你,你跟周险有没有……那什么?” 许棠耳根噌地红了,然而她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您说什么呢。” “我跟你说啊,没结婚之前,你千万别跟他……” 许棠一愣,“您的意思是,同意周险和我结婚了?” 许母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瞪她一眼,“谁说同意了?我就是打个比方,不管你是要跟谁结婚,结婚之前都……知道吗?” 许棠“嗯嗯”敷衍两句,许母似是终于满意,拿着那毛线袜走了,走出去两步,又返回来,仍将袜子原样塞回衣柜。 许棠哭笑不得。 第二天早上,许棠去浴室洗漱,吐得昏天暗地,似乎比往日更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肚里孩子正在长个儿的缘故。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许母的声音:“许棠,你给周险打个电话,问问他生辰八字……” 许棠赶紧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强忍着恶心,“好。” “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等会就打!” 门外脚步声远去了,片刻又折回来,“你把洗漱台上头绳给我递出来。” 许棠双手撑在面盆上,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在上厕所!马上给你!” “你上厕所水都不关?……你门没关啊,那我进来了。” 许棠想要阻止,然而已来不及。 许母一愣,“你怎么了?” 许棠正要把谎圆过去,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许母走到跟前,拍着她的背。许棠将这一阵撑过,抬头虚弱笑了笑,“我可能吃坏肚子……”话没说完,因她瞧见许母正冷冷盯着她,眼中怒气翻涌。 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如何看不出来。 许棠立即敛了神色,“妈……” 许母打断她,“几个月了?” 许棠低垂着眼,不敢再说瞎话,“可能三个多月了。” “我是说你怎么每天都要在厕所里待这么半天,敢情偷偷摸摸给我怀了个外孙!”许母猛一把拽住许棠手臂,将她拉出浴室,拖到卧房许父遗照跟前。 “你自己跟你爸说,你丢不丢你许家先人的脸!” 许棠“噗通”一声跪下。 动静太大,还在睡觉的许杨被吵醒了,他没敢出屋,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听见许母发这么火,也知道事情不妙,赶紧给周险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他打开房门,走去卧室,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许棠,又看了看面罩寒霜的许母,“妈……” “你也给我跪下!” 许杨不明所以,裤腿忽被许棠轻轻一拽,便也跟着跪下了。 “许杨,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许杨莫名其妙,“什么事?” “什么事?”许母冷哼一声,“你听话乖巧的好姐姐,给你怀了个外甥,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许杨一愣。 许棠跪得笔直,“妈,许杨不知道,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自己姐姐做错事往歪路上走,当弟弟的不拉一把,反而扇阴风点鬼火,这叫没关系?”许母气得发抖,抄起立在一旁的撑衣竿,猛砸在许杨背上。 许杨闷哼一声,许棠眼皮也跟着一颤。 许母打了七八下,每一下都不遗余力,自己也似乎累了,丢掉竿子,猛喘一口气,“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俩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许棠鼻子一酸,“妈……” “你们自己说,就你们这几个月干的事,那桩不是快要闹出人命?”许母声音直哆嗦,“我也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平平安安行不行?许家就剩你俩了,你们要是出一点事,我以后去地下见了你们爸爸,让我怎么……怎么跟他交代……”许母别过脸,猛抽了一下鼻子。 许棠眼泪滚下来,“妈,我错了!我今后一定不让您操心!” 正在这时,忽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许母拿手指揩着眼泪,“许杨,去开门。” 来人自然是周险,赶来匆忙,喘着粗气。许杨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说道:“险哥,我姐怀孕的事你怎么瞒着不说?妈知道了,正在训她。” 周险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许杨一怔,“你不知道?” 周险霍地抓住他手臂,“你说你姐怀孕了?” 许杨点头,还未来得及开口,周险已松开他,扭身闪进屋里,压根阻止不及。 周险到了门口,见许棠正垂头跪在地上,脸色顿时一白,膝盖一躬,“咚”一声跪在许棠身边,“阿姨,都是我的错!” 许母本消退了几分的怒气顿又排山倒海而来,“周险,许棠父亲这事儿,我很感谢你,可许棠清清白白的姑娘,就被你这么给玷污了……” “妈!”许棠咬了咬唇,“这事儿是我自愿的。” “你要不要脸!”许母弯腰拾起地上的撑杆,猛地砸向许棠,而周险已抢先一步,将许棠整个抱进怀里,护得严严实实。 许母气不打一处来,下手更加不留分寸。铁质空心的竿子,一下一下砸在他坚实的背上,“咚咚”作响。 许棠眼泪簌簌往下落,而周险只紧紧抱着她,一声不吭。 许久之后,许母最后一下用力过猛,竿子从手里脱出去,“当”的一声,弹在水泥地上。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许母胸膛剧烈起伏,盯着地上的两人看了半晌,转身出去,将门“砰”一下甩上。 许棠缓缓抬起头,抽泣道:“周险,你没事吧。” 周险勾了勾嘴角,“没事,挠痒痒一样。” 许棠“噗”地笑出声,用力太狠,扯到鼻子,疼她一个哆嗦。周险伸出粗粝的手掌,在她湿乎乎的脸上抹了一把,“你真怀孕了?” “难道还是假的?” 周险目光移到她肚子上,盯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带了几分颤抖,“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准备找个时机告诉你的。” 周险低哼一声,“这还要找时机?是不是打算找个良成吉日,沐浴焚香,三叩九拜之后再跟我说?” 许棠被他这几句文绉绉的话逗笑了,“现在知道,不觉得惊喜吗?” “惊喜,惊得很。”周险低头看她一眼,“你站起来,别跪了。” 许棠摇头,“我妈气没消呢。” “那你蹲着,等你妈进来再跪。” 许棠瞪他,“这是作弊。” “地上硬,你跪我衣服上。”说着就要脱掉外套。 许棠急忙阻止他,“我妈进来看见,肯定又要气得打你一顿……真没事,跪一跪又死不了人。” 周险总算作罢,“那好吧。” “我昨天看见方举了,他什么时候来的镇上?” “前几天,过来谈开石膏厂的事。” 许棠惊讶,“所以镇长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们真要投资?” 周险瞥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呸,你要是匹诺曹,鼻子早将地球大气层都戳破了。” “……皮诺曹是谁?” “……” 过了一会儿,许棠又问,“县里情况怎么样了?骁哥,还有唐姐……” 周险静了数秒,“骁哥是绝症,最多还能活三年,薇薇和唐虹都在陪着他。” 许棠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况,一时沉默,半晌才又开口,“那陈一鸣呢?” 周险挑眉,“许海棠,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肥了,都这时候了,竟然还关心陈一鸣。” “你不是说不吃他醋吗?” “……你现在是孕妇,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许棠莞尔。 过了片刻,周险还是回答,“郑叔这案子估计得审上大半年,现在上头风声紧,县里一把手又亟需立功,陈守河、陈一鸣,以及陈一鸣的老丈人到底会不会被牵出来,还不一定。总之,今后恐怕得夹起尾巴做人了。” 许棠垂眸,“善恶终有报。” 周险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歇一会儿,省着点力气,还不知道得跪多久呢。” 半小时,没人来喊他们。 一小时,仍然没有人来喊他们。 隔壁蒋禾花家似乎在做辣椒炒肉,呛鼻的香味顺着没有关严实的窗户一阵一阵飘进来。许棠没吃早饭,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周险伸出手臂,“要不先啃一口?” 许棠嫌弃推开,“我爸看着呢,严肃点。” “许海棠,你妈跟你弟是不是出门去了,怎么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不你偷偷站起来吧,反正没人看见。” “我爸看着呢!” “你爸不会怪你的。” 许棠瞪他,“你又知道了?” 四周静悄悄的,从窗户缝里漏进来一缕日光,金色尘埃缓缓漂浮。 不知过了多久,门猛地被推开,许杨站在门口,笑出两排白牙,“姐,姐夫,赶紧起来,去蒋禾花家吃中饭!” ------------ 第51章 鹿山(14) 蒋禾花家午宴正要开席,偌大圆桌前,许母正在与蒋禾花奶奶聊天,看见周险和许棠进来了,鼻子里低哼一声,别过脸去,只问蒋奶奶,“这橙子还行吧?要不我再给您剥一个?” 蒋禾花弟弟快满十岁,小小年纪,能干得很,将周险与许棠迎到桌上,又倒了两杯热茶。蒋禾花又端上两盘菜,插上电磁炉,笑说:“别坐着了,开始吃吧。” 许母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弟妹,别做菜了,赶紧出来吃饭!” 厨房里蒋母笑道:“还有最后一个小菜,炒完就来,你们先吃。” 蒋父去架子上拿了瓶白酒,笑看着许棠,“许棠,你喝不喝?” 许棠笑答,“叔叔,我鼻子上伤还没好,暂时不能喝酒,以后有机会再陪您喝一杯。” “好咧!”蒋父转向周险,面色稍有几分古怪,仍是笑道:“这位就是……” “我男朋友。”许棠笑了笑,话音刚落,听见一旁的许母又“哼”了一声。 “哦,好好,”蒋父笑答,替周险斟上酒,“办喜酒的日子定了没?” 许棠愣了一下,不由朝许母看去。许母将最后一瓣橙子喂给蒋奶奶,轻描淡写道:“看看下个月有什么好日子。” 蒋父呵呵笑道:“那敢情好,也是好久没办过这么大的喜事了。” 许棠简直不敢相信进展如此顺利,奉子成婚这一招经久不衰,果真是原因的。 吃过中饭,许母陪着蒋奶奶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家,许棠和周险赶紧屁颠儿屁颠儿跟上去。 到了家里,许母先从抽屉里翻出本黄历,见许棠和周险脑袋挨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不由轻咳一声,“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看看日子!” 许棠赶紧狗腿地凑过去。 结婚是大事,仓促不得,但又不能拖得太久,不然许棠月份大了,肚子显出来不方便,而且穿婚纱也会不好看。 许杨学校正月十二开学,他走之后,就让方举顶上来帮忙筹备婚礼。 许母第一次见到方举,嫌弃得不行,只问他:“你就是抢了禾花三百块钱的那个人?” 方举也不恼,嘻嘻一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阿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但没过几天,方举就取得了许母信任,许母不管做什么都要叫上他,倒显得许棠和周险成了外人。 有一次,许棠甚至听见许母这样跟方举说:“可惜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然肯定是要你当我女婿的。” 许棠哭笑不得。 婚礼筹备繁琐复杂,样样都需考验耐心。但许棠有孕在身,参与不多,和周险去县里拍完婚纱照之外,就只帮忙挑一挑贺卡样式,确定婚宴菜单等等。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离阴历二月二十六的婚期越来越近,宾客名单要做最后的确认。几人坐在灯下,斟酌最初拟定的单子。 周险先开口道:“我这边没问题,都会来。” 许棠看了看自己这方的亲戚,“妈,画圈的这些人,是来还是不来?” “我哪知道,打了几通电话,都说还要看情况,”许母将笔一扔,“十几年的人情往来,这时候来这出是什么意思!” “妈,没事的,即便不来,客也够多了。” “你懂什么,”许母瞪她一眼,“红事白事,各家往来都要挂人情,好比这家,”她手指在单子上指了指,“前年娶媳妇儿,去年孩子做满月,家里又去了个老人,上千的人情,你结婚他们要是不来,这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妈,”许棠赶紧宽慰她,“咱们不至于缺这点钱,要是他们不来,今后再有什么事,你也不去,不就省了很多工夫吗?” “不缺这点钱?”许母声音陡然抬高几分,“你当自己是多大的家底?再有钱过日子不得精打细算……”她顿了顿,“我看他们就是瞧着你爸走了,当我们许家好欺负……”声音渐低,却是陡然红了眼眶,“你爸也是……你结婚他都看不上一眼……” 许棠鼻子也跟着一酸,“妈,您别说这样的话……” 一旁的方举忙道:“阿姨,叔叔在天上肯定看着呢!要您怕他忘了这事儿,我明天去给我哥烧纸,请他给叔叔捎句话,让叔叔明晚就托梦给您!” 许母扑哧一笑。 周险拿过名单,将打了圈的人全都划掉,“阿姨,这些人要真这么精于算计,您跟他们来往也没什么必要,遇到什么事,还是指靠不上。” 方举点头,“对,您凡事想开点。嫂子和险哥结婚这是多大的喜事啊,您现在估计是有点婚前忧郁症……” “方举,”许棠听不下去了,“有丈母娘得婚前忧郁症的吗?” “怎么不能得?自己亲闺女就要出嫁了,当妈的忧郁一下,合情合理嘛!”他一挽袖子,接着跟许母分析,“阿姨您看,险哥这边来的人呢,虽然不多,但是个顶个的有派头,到时候奔驰啊宝马啊玛莎拉蒂啊……一溜儿名车往酒店门口一停,光这阵仗,以前镇上就没见过吧?再看我们订的酒店,镇上最好的,楼上楼下统共两层,四十桌,一桌酒菜就要好几千,全是鱼翅鲍鱼,龙虾熊掌……他们不来,是他们的损失!” 许母听乐了。 “再说嫂子结婚当天要穿的两套婚纱,还有您要穿的那件礼服,请的是市里最有名的服装设计师,为你们量身订做,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全是手工缝制,一点不含糊!” 许母一直以为自己上回试的那件绸缎的礼服是四十一天租的,听方举这么一说,吓了一跳,“那岂不是有点贵?” 方举一摆手,“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一生就这么一次,贵点算什么?即便您想穿得朴素一点,嫂子也舍不得啊!” 几句话说得许母心花怒放,许棠也不由咋舌,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让方举来当说客,说不定还能省了周险挨的那一顿打。 第二天,周险和方举就将请柬一一发出去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就等房子装修完毕之后开始摆置家具。 早在婚期定下以后,许棠就和许母决定了房子的装修风格。许棠和周险以后在渡河镇的日子不多,而许棠自家的房子年久失修,便征求许母的意见,让她住进去,房子装修,自然也是按照许母的喜好。 好在许母审美靠谱得多,看中的东西虽离时下流行还有些距离,但端得上台面,不像方举那暴发户般的喜好一样惨不忍睹。 事情一样一样执行,不知不觉离婚期便只剩下两天。许棠这时候才觉得紧张,好像总有几分不真实。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合不了眼。 她掏出手机,给周险打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笑了一声,“你怎么还不睡?” 许棠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朝天上看了一眼,没有月亮,倒能看见漫天的星斗,夜空清朗,似是有人打翻了一匣子的水钻。 “睡不着,”许棠找出耳机插上,将手机放进睡衣口袋里,一边跟周险说话,一边拉开抽屉,“你不也没睡吗?” “我也睡不着。” 抽屉十分钝涩,许棠低头往里看了一眼,似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里面,“你为什么睡不着?” 周险笑了一声,“想你,当然睡不着。” 许棠将抽屉使劲往外一拉,“天天见面,有什么好想的。” “见得着吃不着,所以得靠想的。” 许棠面色一热,“……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还不正经?”周险笑道,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为了咱们儿子,我都憋疯了。” “你……你不会自力更生啊?”许棠继续跟抽屉较劲,手伸进去,将卡着的东西往外一扯,似乎是一个布袋的一角。 “饮鸩止渴,懂吗?” 许棠闷声一笑,“你居然还知道饮鸩止渴这个词。” “……许海棠,皮痒了是不是?” 许棠将布袋拿出来,有几分沉,黑色,绒布,上方拿绳子紧紧绑着。她将绳结解开,打开布袋,顿时一愣——里面装着的,是几年前周险抵给她的那只镯子,还有自己没有销毁的欠条。 耳畔周险声音再次响起:“睡着了,怎么不说话?” “没……”许棠赶紧说道,将欠条仔细叠好,放入衣服口袋,又拿出镯子,套上自己手腕。镯子有些年份了,银质的表面有些暗淡,但是沉甸甸凉津津的,似将几十载的旧日时光都缠在了腕上。 “生气了?” “要是这就生气,我早被你气死八百回了。”从他第一次说出“交.配”这词时,许棠就知道千万不能跟这么一个臭流氓较真。 周险哈哈一笑。 许棠将早先方举要去做视频的相册放进抽屉,关好,然而走到对面,拉开了衣柜门。 “许海棠,你在干什么坏事,怎么那么多杂音。” 许棠翻找着柜底的一堆衣服,“没有啊,也许是信号不好呢。” “……咱俩不到五百米,你告诉我信号不好?” 许棠嘿嘿笑了一声,手伸进柜子深处,用力一扯,扯出一件黑色的t恤,是当年始终未来得及还给周险的那件。放了好几年,上面一股霉味,混合着樟脑丸的味道。 许棠皱了皱眉,关上衣柜门,将衣服扔到椅子上,打算明天去洗。 “周险,你一定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 许棠嘻嘻一笑,“不告诉你,求我啊。” 周险那边似是喘了口气,“……许海棠,千万别让我逮着你。” 许棠坐回床上,“你来逮试试看,我等着。” “好,你等着。” 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什么砸上了玻璃。许棠眼皮一跳,立即起身走到窗前,耳畔传来周险带着粗喘的笑声,“出来。” “……你怎么这么快?!” “傻,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出门了。” 许棠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静静悄悄打开了大门,虚虚掩上,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周险的身影。 明明每天都在见面,白天还为了婚宴上要不要加个求婚仪式小吵了一架,可此刻再见他,却又似回到了那年生日,他站在巷口等她,她心口鼓涨,雀跃却又酸涩不已。 许棠挂了电话,几步跑到他跟前,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周险手掌抚在她背上,低沉的笑声贴着她的耳廓,“慢点,我会等你的。” “周险。” “嗯?” “周险。” “嗯?” “周险……” “……许海棠,你逗老子玩是不是?” “周险,我爱你。” 周险手掌更用力,静了数秒,“嗯,我知道。”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给我打过欠条。” “……我最后不是还你钱了吗?” 许棠笑了一声,从周险怀中挣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白条,塞入他手里,“欠条还在,我可不认。” 周险瞥了一眼,目光落在许棠的白皙的腕上,笑了笑,“许海棠,你知不知道这镯子的来历?” 许棠低头看了看,“我猜,是你妈妈戴过的?” 周险静了数秒,忽猛地伸手将许棠再次揽入怀中,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一口,“许海棠,这镯子我妈让我传给她儿媳妇。” 灼热呼吸拂起鬓边碎发,夜风微凉,吹得他低沉声音似酒微醺,一阵阵回荡在耳中,掷地有声: “我早将一辈子赔给你了,你认不认?” ------------ 第52章 方举&蒋禾花(上) 方举再次见到蒋禾花,是在周险和许棠的婚礼上。 她穿着条粉红色的长裙,站在许棠身侧,俨然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周围吵吵嚷嚷,方举跟在周险身旁,给把门的蒋禾花塞红包。门开了一线,蒋禾花捏了捏他递进来的红包,扬了扬下巴,“就这么点,也想把我们许棠姐接走?” 方举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红包递进去,“够不够?” 蒋禾花不说话。 方举继续掏,掏一封看一看蒋禾花的脸色,掏到最后,他口袋空了,笑嘻嘻说:“还是不够?要不我再给你打个欠条?” 蒋禾花看着手里厚厚一扎红包,实在不好意思继续为难,“呸”了一声,低声说:“你抢的我三百块钱还没还呢。” 婚宴结束之后,长辈亲戚各自散了,方举开了个大包厢,年轻人续摊接着玩。许棠怀孕不能劳累,便说要先回去休息。蒋禾花本打算跟着许棠一起回去,但被人拉住了,只好留下来。周险陪许棠回去,临走前许棠特意叮嘱方举要照顾好蒋禾花。 新郎新娘走了以后,大家越发肆无忌惮,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玩骰子的玩骰子。方举都招呼好之后,见蒋禾花正坐在一个角落里低头划拉着手机。 他扬了扬嘴角,走过去抽出张凳子在她身旁坐下,低头看她:“怎么不跟他们玩?” 蒋禾花掀了掀眼皮,“不好玩。” 方举笑了笑,“这都不好玩,那你平时玩些什么?” 蒋禾花仍是没抬头看他,继续划拉着手机屏幕,“你管不着。” 方举有些讪讪,坐了片刻,也就起身到别处去了。 一时包厢里灯光乱晃,音乐轰鸣,笑声骂声混作一团,嘈杂的声响一阵阵冲击着耳膜。 有个男的喝得嗨了,握着麦克风跳到荧幕前面唱歌,扯开嗓子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女声部分他掐着嗓子试了试,假声也唱不上去,便高声问:“来来,谁跟我合唱?” 大家各玩各的,没人理他,他环视一周,看见了坐在一旁的蒋禾花,立即摇摇晃晃上前将蒋禾花一把搀住,笑嘻嘻说:“妹儿,来陪我唱首歌。” 蒋禾花吓了一跳,伸手去掰男人箍在她手臂上的大掌,“你干什么!” “来嘛,陪我唱首歌,我请你喝酒!”男人不由分手拉着她往前走。蒋禾花一路挣扎,“你放开我!” 男人将另一只麦克风塞进蒋禾花手里,伸手将她腰一揽,“来来来,唱两句,让哥哥我听听好不好听!” 蒋禾花使劲去掰圈在腰上的手,然而那人孔武有力,蒋禾花的挣扎简直如同蚍蜉撼树。男人看她急得脸都红了,哈哈大笑,手臂收得更紧,“妹儿,你有没有男朋友?”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便看见一个啤酒瓶子正朝着这边飞过来,男人吓了一跳,立即往旁边一躲。啤酒瓶子在脚边炸开,酒水和碎片瞬间溅了一地。 男人正要破口大骂,抬头看见扔瓶子的人了,立即噤了声,喏喏道:“方总。” 方举沉着脸,皮鞋踏着一地的玻璃碴子过来了,目光朝着男人手臂扫了一眼,“还不放开!她是嫂子的妹妹,是你能碰的?灌了两口马尿就不知道是谁了!” 男人立即松了手,哈腰连声向蒋禾花道歉。 蒋禾花紧抿着嘴,蹙眉看了男人一眼,将自己的提包拎过来,转身朝包厢外走去。 方举赶紧跟上前去,“你回去?” 蒋禾花没说话,加快了脚步。 方举上前两步将她手臂一抓,“问你话呢,是不是回去?我送你?” 蒋禾花这才转过头来,在方举身上扫了一眼,“不用。” “我送送你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蒋禾花将他手一把甩开,眉心蹙拢,几分嫌恶,大步朝外走,“我不要你送。” 方举愣了一下,目光微微一沉,收回手□□衣袋,跟上前去。 蒋禾花走到了楼下,方举仍是没有折返,她不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方举:“你跟着我干什么!” 方举笑了一声,“我答应了嫂子要好好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蒋禾花仍是神情厌弃,脚步匆匆往前走,也不再管身后是不是还跟着一个人。 两道影子被昏黄的路灯光拉得很长,路过沉寂的街道和渡河桥。桥上早已没人摆摊,桥下流水却始终潺潺。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路,终于到了蒋禾花家门口。方举停了脚步,在黑暗中笑了一声,“当年抢你钱也是逼不得已,这事儿我跟你道歉。” 蒋禾花本在拿钥匙开门,听见方举说的话了,动作稍稍顿了顿。 “跟着我和险哥的,都是些粗人,刚刚的事你别介意。”方举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好了,你早点休息,走了!” 说罢,一转身便又走回黑暗之中。蒋禾花站在门口,看着他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了,这才掏出钥匙继续开门。 ―― 许棠的婚礼,蒋禾花是请假回来参加的。她在家呆了一天,第二天就回学校了。 清明时候,学校社团里有事,蒋禾花没腾出时间来回家,蒋妈妈打电话说给她做了点菜,让人帮忙带去学校了。 清明假期结束之后,照常上课。这天中午下了课,蒋禾花接到逃课在宿舍睡觉的室友打来的电话,“下课没有?” 蒋禾花一手掌着手机,一手将书收进包里,“下了,收东西呢,怎么了?” “宿舍楼底下停了辆大奔,在等你呢,说有东西给你,”室友嘿嘿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认识开大奔的人了?” 蒋禾花莫名其妙,“我不认识啊。” 她收拾好东西匆匆往宿舍走去,走到楼下便看见树荫底下停了辆奔驰。她不由加快脚步走到车窗外,刚要说话,看见驾驶座上的人了,立时噎了一下,惊讶道:“方举?” 方举笑了笑,将副驾驶上的布袋子提起来递给蒋禾花,“你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蒋禾花接过,往里看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方举,说了声“谢谢”。 方举摆了摆手,问她:“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好吃的餐馆?” 从渡河镇到市里,开车要将近六个小时。蒋禾花想他千里迢迢过来,也不吃饭,先给她送东西过来,心情有些复杂,想了想,便说:“我请你吃中饭吧。” 蒋禾花零花钱都是自己做兼职赚来的,平日花得极为节省,夸了海口说要请客,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身上带的钱够不够。 所幸校外的小吃一条街总体而言比较平价,方举转了一圈,挑了家店面整洁的粉丝馆进去了。 方举要了碗清汤粉,蒋禾花点了抄手。等着端上来的间隙,蒋禾花问方举:“你一个人来的?” 方举笑着点了点头,“阿姨还没松口让嫂子过来,险哥在打持久战。” “我听许棠姐说你们在枝川有个酒店,许棠姐不来,谁在打理?” 方举笑说:“没人管,都快倒闭了。所以我就临危受命过来了。” 蒋禾花“哦”了一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辆大奔是你的?” 方举笑了笑,“我不像险哥,钱得攒着准备成家立业。我就随自己高兴,买了辆车。” 很快东西端上来了,两人默默吃着东西,再没说话。吃完之后,蒋禾花付了账,方举又开车将她送回宿舍楼下。 下车时,方举叫住她:“留个电话吧,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枝川。我端午也会回鹿山,你要是回去,可以坐我的车。” 蒋禾花本想拒绝,但方举千里迢迢给她带东西,没招她没惹她,着实挑不出半分错处,想了想,还是与他交换了号码。 虽然留了电话,但蒋禾花打定了主意决不主动打给方举。 五一的时候,蒋奶奶去世了。 蒋奶奶这些年一直在生病,靠吃药打针吊着,过年的时候精神好了一些,甚至都能下地走路了。但撑过了许棠的婚礼,病情又开始恶化。蒋父带着去县里的医院做了一次检查,医生说要么动手术,要么只能靠吃药继续维持,但做手术意义也不大,癌细胞已经扩散。 蒋奶奶自己不同意做手术,做了几次化疗,就回家休息。家里也知道这一年是撑不过去了,开始早早地做打算。 蒋禾花接到电话是在凌晨四点,她草草收拾了几件衣服下楼。宿舍门还没开,宿管阿姨被吵醒,正要打算骂她几句,见她正扑簌扑簌掉眼泪,吓了一跳。 时间太早,天还没亮,校车自然尚未开始运营。从宿舍走去门口要半个小时,而最近一班回鹿山的火车,也要等到七点。 蒋禾花蹲在路边嚎啕大哭,陡然想到之前存下的方举的电话,便试着拨了过去。 方举还在睡梦中,接起电话时声音迷迷糊糊,听见蒋禾花在哭,顿时一个激灵,“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蒋禾花抽抽搭搭讲了事情经过,方举让她在原地等着。 二十分钟后,两束灯光划破黑夜,方举车停在蒋禾花跟前,“赶紧上来吧!” 蒋禾花也不废话,抹了一把眼泪,提上袋子,飞快上了车。 “你别着急,险哥和嫂子都还在镇上呢。” 蒋禾花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垂头默默哽咽。 车很快驶去市里,上了高速。从枝川回鹿山的高速限时八十公里,开了一阵,方举忽将车停在一旁,抽出两张名片,将前后车牌中数字一挡,再回到车里,时速飚上一百二。 导航仪不断提醒着“您已超速”,蒋禾花看向方举,“你慢点开,不要紧。” “没事,”方举摇了摇头,“凌晨车少,我有分寸。” 六小时的车程四小时就到了,尚没到十点,蒋禾花家门口搭起了长棚,灵堂已安置妥当。 渡河镇的规矩,停灵三天,清晨下葬。 蒋奶奶生前曾表明要葬回山里,和蒋爷爷挨在一起。 下葬之后,送灵车队返回渡河镇,吃完中饭,各自散了。蒋家少了一人,彼此都有些惶惑,收拾干净屋子,一时安静下来,各自回去休息。 傍晚时分,蒋禾花醒来,失魂落魄地下床,进奶奶生前住的屋子静坐了许久。天光渐暗,她兜里手机陡然响起,是方举打来的。 “你什么时候回市里?” 蒋禾花抹了抹眼睛,“哦,明天早上。” “那好,你明天吃过饭了,来险哥家里找我。” 蒋禾花愣了一下,“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方举笑了一声,“怎么会,肯定得等你。” 早饭吃得晚,吃完已近十点。蒋禾花到周险家时,方举正坐在院子里,跟许杨聊天。 方举见她来了,立即起身,冲她一笑,“早饭吃了?” 蒋禾花点了点头。 “许杨也要回学校,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回去不着急,方举老老实实开着。许杨坐副驾驶上,一路和方举闲聊。蒋禾花听入几句,似乎在讲什么庭审,她不知个中缘由,听得云里雾里。 却见方举沉着脸色,冷声说道:“吴队长给我透了个底,县里打算彻底办这个案子,郑叔这回死刑肯定跑不了……总算是替我哥报仇了。” 蒋禾花顿时一愣,她未曾想到,方举也有这样严肃的时候。 下午四点半,到达枝川市,方举要请两人吃饭,许杨摇头,“我社团有事,昨天就在催了,不能耽误,方哥你和禾花去吃吧,”又强调,“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学校。” 方举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车先去了许杨的学校,出校门时,方举问蒋禾花,“你想吃什么?” “都行。” “哎,就怕你们说‘随便’,‘都行’……去周府海棠吃行吗?险哥和嫂子的店,你还一次都没去过吧?” 蒋禾花点头。 方举怕她觉得吵,开了间包厢,点好菜,吩咐服务员直接加塞,不到十五分钟,四道菜便上齐了。 蒋禾花没吃中饭,加之这几天一直昼夜颠倒,此刻放松下来,顿觉前胸贴后背,便不顾形象狼吞虎咽。 她喝了一勺汤,一抬眼,忽见方举正在看她,“看什么?” 方举笑了笑,“能吃进饭,看来是不要紧了。” 蒋禾花正要顶一句“你懂什么”,方举却接着说,“我哥死的时候,我妈差点成了废人,整一个星期滴米未进。“ 蒋禾花忽觉心口一闷。 “本想宽慰你两句,不过你是个坚强的姑娘,”方举笑说,“恐怕也不用我多说什么废话。” 蒋禾花垂头沉默,片刻后,低声说:“方举,谢谢你……那,那三百块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了。” 方举顿时笑出声,“说好了?那今后可别再提起这茬。” 蒋禾花点头。 吃完之后,方举将她没吃饭的半盘春卷打包,“拎回去当宵夜吧。” “不吃宵夜,长胖。”然而蒋禾花还是接过了打包盒。 “你都瘦成竹竿了,还怕什么长胖,”方举笑着瞥她一眼,“多吃点,女生胖点好看,健康。” 方举蒋禾花送回宿舍楼下,“要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蒋禾花点了点头,脚步顿了顿,转身上楼了。屁股刚坐下,室友后脚回来,笑嘻嘻说:“老实交代,你跟那个开大奔的人什么干系,上回找你的也是他吧?” “哪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我邻居姐姐的老公的朋友。” “谁信!我瞟了一眼,长得还挺帅啊,你难道就没一点意思?” 蒋禾花翻了个白眼,将打包盒塞进室友手里,成功用夜宵堵住了她的嘴。 六月底许棠临盆,而蒋禾花也恰好考完试,便又跟着方举一起回去。经过上回,蒋禾花对方举不再抵触,接触下来,发现他有时候虽有些热情过头,但总体是个十分豪爽有趣的人。 在家陪了许棠几天,蒋禾花开始寻思学许棠,晚上摆个摊挣点儿零花。她家庭条件不好,脑子不如许棠灵光,成绩只是中等偏上,拿奖学金有些难度,只能自己打工挣钱,减轻家里负担。 方举知道了这事儿,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车队去收购蔬菜水果,不用干体力活,只帮忙点数记录,登记入库,两个月下来,能挣足一年的学费。 蒋禾花自然求之不得。 一整个暑假,她跟着车队一村一村地跑,晒出一身麦色皮肤。开学前,方举见到她时吓了一跳,十分自责,“早知道就让你去县里坐办公室,晒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 蒋禾花却是摇头,“没事,你能给我介绍这么好的兼职,我十分感激。” 方举挠了挠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笑了笑。 为了表达歉意,方举往工资里多塞了两千块钱。 当然蒋禾花不知道,只觉得这两个月真是值。 再开学便是大二,功课繁多,蒋禾花又是学的小语种,平日里空闲时间便不如其他文科专业多,加之周末还要做兼职,连轴转之下疲劳过度,没能抵抗住流感的侵袭,生病了。 她没立即就医,拖了两周,仍不见好,反而咳嗽不止高烧不退,去医院一检查,恶化成了肺炎。 入院治疗的时候,接到了方举的电话,询问她十一假期回不回家。 蒋禾花猛咳一阵,声音烧得沙哑,“不回去了,我还要打三天针。” 方举一愣,“你生病了?” “嗯,肺炎,正在校医院打针。” 半小时后,方举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只保温桶。那保温桶是粉红色的,上面印着些乱七八糟的花纹。 “让厨房熬了点鸡汤,你还没吃饭吧?” 蒋禾花摇头。 方举盛了一碗出来,稍稍凉了一会儿,递入她手中,“听许杨说校医院都不靠谱,我看你还是转去正规三甲医院吧。” “肺炎而已,社区医院都能治。” 方举笑了笑,也不勉强。结果没想到一语成谶,第二天,蒋禾花又发起烧来,烧到了四十度,已有些神志不清。 室友吓得六神无主,想将她送去医院,又背不动,只好使劲搡着蒋禾花,“你那姐姐老公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你有他电话吗?” 问了好几遍,蒋禾花总算吐出一个名字,“方,方举……” 室友赶紧翻她电话本,找出方举的号码拨过去。 没过多久,方举就驱车赶到。室友到楼下跟舍管打了声招呼,领着方举上楼。方举伸手在蒋禾花额头上探了探,烫得吓人,不敢耽搁,二话不说就背了起来。 蒋禾花烧得糊涂,只觉整个天地都在晃荡,似要悬倒倾覆。迷迷糊糊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生病的时候,父亲也曾这样背过她。只是后来弟弟出生,便再也没了这份殊荣。 清醒过来时,身上的烧已经退了。先是看到了悬挂着的塑料软管,偏过头,一个挺拔的身影正背对她站在窗前。 蒋禾花愣了一下,忽想起来方才打针时,自己抱着方举的手臂,一径哭喊着“爸,我不打针,我怕疼”,顿时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羞愤不已,打算闭眼接着装睡,方举似有感应,恰巧转过头来,正正对上她的目光,冲她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 方举走过来,“你饿不饿?” 蒋禾花摇头。 “总得吃一点,要不我给点一份皮蛋瘦肉粥?”方举看着她,笑容灿烂得晃眼。 蒋禾花看着他――事实上,她觉得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正眼看他――忽发现其实这人正如室友所说,长得还不赖。她和其他女生一样,喜欢的明星都是梁朝伟、吴彦祖那一挂的,忧郁深情,一眼看去便似有无限的故事。 然而现实生活中,真正适合相处的,兴许就是方举这一类人。热情,开朗,从不斤斤计较。 “好,”蒋禾花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心里在想,恐怕今后,还得继续麻烦他,谁让他当初抢了自己三百块钱呢。 ------------ 第53章 方举&蒋禾花(下) 枝川秋天短,一场雨过后,就好似进入了冬天,潮湿阴暗。蒋禾花开始在周险和方举的物流公司做兼职,主要是文案类工作。方举给她开了个后门,允许她带回宿舍做,少了来回奔波之苦,蒋禾花日常也便不似往日那样疲于奔命。 许棠打算等在镇上过了年,开春再回枝川,周险要陪着她,主要负责鹿山的业务,枝川的一切事务,全交给了方举打理。方举忙得够呛,但每周仍会抽出时间与蒋禾花吃顿饭。 方举送蒋禾花回宿舍,又被室友撞到好几次。室友忍不住打趣道:“我看姐姐老公的朋友快要变成你男朋友了吧?” 本以为蒋禾花会像以往那样矢口否认,谁知她蹙了蹙眉,只说:“别人开奔驰的,父母在我老家县上有权有势,眼光怎么会低到这种程度。” 室友一惊,伸手轻掐住她下巴,抬起脸,“你你你真被他和平演变了?” 蒋禾花眨眼,“没有。” “睁眼说瞎话。” “真没有,对方是看在我姐姐面子上照顾我,压根就没想演变我。” “……所以是你动心了?” 蒋禾花没吭声。 其实初时她也不想承认这一点,让她接受自己喜欢上了当年敲过自己竹杠的抢劫犯这一事实,简直比让她接受自己期末专业课全挂还难。 但这大半年相处下来,方举可谓有情有义。对她照顾有加,有求必应不说,连她偶尔抽风的糟糕脾气也接受得毫无怨言。 有次周末,她去方举公司送做好的稿子,顺便与他一道吃晚饭。方举高中都没念完,每每听她提及大学生活,总会有所感慨。蒋禾花便问他,为什么不读大学。 方举笑了笑,“想继承我哥的遗志。” 蒋禾花便又想到那天在车上,他空前严肃的神情。他提到逝去的长兄之时,总会格外认真。 结完账,蒋禾花去上厕所,方举先到外面等她。蒋禾花出来之时,方举正立在门口的电线杆下,低着头接电话。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只见他全程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片刻,他放下电话,缓缓抬头,看向夜空的某处,低低地叹了声气。 蒋禾花脚步定在原处,忽然不敢上前,也不敢出声喊他。 此时此刻的安静和孤独是属于他的,这声包含了无尽情绪的叹息,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她忽感觉自己心脏酸涨的难受,一种莫可名状的委屈浪潮般涌上来。 倒是方举先看见了她,冲她笑了笑,“傻站在干什么,走吧。” 回去路上,蒋禾花格外沉默。方举以为他心情不好,也不敢贸然开口。 周末晚上车多,路上堵得一塌糊涂。 蒋禾花脑海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要这么一直堵下去,永远到不了宿舍就好了。 这想法甫一出现,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看了方举一眼。他正看着前方,手指百无聊赖地敲着方向盘。 剩下的半程,她都在试图捋顺这些吊诡的念头,一直到了宿舍楼下。 方举招了招手,脸上仍是挂着明晃晃的笑容,“上去早点休息!” 蒋禾花垂眼,往里走了几步,陡然停住转身,方举的车已开入夜色。 在这一瞬间,她想明白了。 此后,她便一直试图弄明白方举是怎么想的。可这人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对谁都似一个德性。 蒋禾花无奈,给许棠拨了通电话。她先绕了个大圈,寒暄几句,总算别别扭扭地切入正题:“那个……许棠姐,你知道方举谈过恋爱吗?” “这两年是没有,以前我就不清楚了,你等等。”声音远了一点,许棠喊了声“老公”,然后问道:“方举谈过恋爱没有?” 隐约有孩子的笑声,周险的声音传来,“谈过啊,以前在渡河镇的时候。” 许棠声音又凑近了,“没有!” 蒋禾花忍俊不禁,“险哥不是说他在渡河镇谈过吗?” “那也能叫谈恋爱?”许棠顿了顿,“禾花,你问这个做什么?” 蒋禾花脸上一热,“没,就是好奇。” 那边静了一瞬,笑了笑。 许棠何等冰雪聪明的人,蒋禾花猜晓她是知道了,索性不再藏着掖着,“许棠姐,你能不能讲讲方举跟他哥的事情?” “你等等。”片刻,那边的噪声全消失不见了,想是许棠换了个房间,“你知道郑叔这人吗?” “听方举提过,说什么庭审,还有死刑……” “嗯,郑叔一审判决最近下来了,是死刑。” 蒋禾花顿了顿,“所以郑叔……” “是害死方举哥哥方擎的元凶。” 许棠将个中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蒋禾花,只略去最后抓住郑叔的细节。 蒋禾花听话久久无言,“我……我没想到……” “方举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能为一件事坚持这么多年,十分不简单。” 蒋禾花低低地“嗯”了一声。 许棠笑了笑,“至于谈恋爱这件事嘛,他这种人,不直接说他是不懂的。什么暗示委婉,统统没戏,我估计灌醉了霸王硬上弓最有用……” 蒋禾花面红耳赤,“许棠姐!” 许棠哈哈大笑,“我开玩笑的。你要是……就直接跟他说吧,不管他对你什么想法,一定会好好考虑,不会敷衍你。” 找许棠讨教经验之后,蒋禾花就一直在等这么一个合适的机会,很快便让她等到了。十二月初院里有个口语大赛,她拿了银奖,得了一千块奖金,趁机提出要请方举吃饭。 这次不是上回吃面的那种地方,蒋禾花特意去点评类网站上找了家气氛好的私家菜馆。菜馆别具匠心,卡座全设在竹林之中,远处流水潺潺,十分幽静。 蒋禾花先敬了方举三杯,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一席话说得方举反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嫂子的妹妹,应该的应该的。” 蒋禾花如今听见他说这句话心里就直冒火,“要是我不是许棠姐的妹妹,你就不会照顾我了?” 方举哈哈一笑,“说什么傻话,你要不是嫂子的妹妹,我认都不认识你,想照顾也没办法啊!” 蒋禾花要被气死了。 几杯酒下肚,她胆子壮了些,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口坦白,谁知方举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工作上的重要电话。”方举解释一句,接起来走了出去。 一顿饭,他接了四五通电话。蒋禾花每每酝酿好情绪就被打断,气得简直要吐血,喝着闷酒,又心疼这顿这么贵的饭。 吃完饭,蒋禾花要付账,却被方举拦了下来,“你得奖了,本就该是我替你祝贺。你还是学生,别跟我抢,我付就行。” “说我请就是我请!你这人真烦!”蒋禾花“啪”一下拍出三张纸币。 方举愣了一下。 蒋禾花站起身,脚步已有些不稳了,方举急忙上前搀住她手臂。 等了一会儿,服务员送来单据和找零,蒋禾花随意往大衣口袋里一塞,“走吧。” 方举赶紧将她椅子上的包拿起来,半扶着她,出了菜馆。 到了路边,蒋禾花忽将他一推,自己脚下一个趔趄,退后一步站定了,醉眼迷蒙,看着方举,“方举,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方举挠了挠头,笑道:“挺好的。” “和许棠姐比呢?” “你俩不是一个类型,没法比。” 蒋禾花瞪他,“怎么没法比了?” 方举哭笑不得,“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蒋禾花摇头,站在原地不动,双颊酡红,静静看了方举片刻,“方哥,我难受。” 方举愣了愣,这是蒋禾花第一次这么叫他。 他上前几步,将蒋禾花手臂搀住,“难受就回去睡觉吧,以后别喝这么多……” 话没说话,被蒋禾花一把抱住。 方举愣住,半晌,伸手摸了摸伏在自己怀里的脑袋,“禾花?” 蒋禾花缓缓抬头,微醺的眼中微光流转,定定看着他,十分明亮,像是寒夜里的星辰。 方举呼吸不由一滞。下一瞬,一只温热的手攀上他的后颈,然后有什么柔软微热的东西贴在了他嘴唇上。 车流声,远处食客的喧哗声,有谁扯开了嗓子放声大笑…… 世界一瞬间静止了。 那柔软温热的东西在他发干的唇上轻轻辗转,十分生涩,不得章法。呼吸之间,全是她身上浅淡的香味。 方举大脑一片空白。 蒋禾花没得到回应,脸上神情一滞,缓缓松开手,退后一步,低垂着头,“我……”她不知该说什么,方才喝下去的酒一瞬间都涌入脑中,她觉得羞耻不已,在自己唇上狠狠抹了一把,转身跑了。 方举怔了片刻才回过神,大喊一声:“禾花!” 而蒋禾花已经坐上了迎面驶来的一辆出租车。 蒋禾花一直撑到回了宿舍才吐,吐完呆立在阳台上,回想着刚才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羞耻。掏出手机来,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 她从通讯录中翻出方举的号码,想要删掉,在最后确认的时候,还是放弃。 草草洗了个澡,将手机关机,爬回床上,很快睡着。 第二天早上今天九点才醒,所幸上午没课。她将手机打开,仍然没有短信。 心里陡然空荡荡的,片刻才觉得难受。 又等了三天,仍然没有方举的消息。 蒋禾花总算接受了现实,一咬牙,将方举号码删掉了。 室友自然瞧出来她最近状态不对,“和奔驰帅哥闹掰了?” “表白被拒了。” “不是吧!看不出来啊小荷花,你是这么主动的女中豪杰。” 蒋禾花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一晃过去一周,她总算稍稍从这份打击中恢复过来,照常上课,自习,做兼职,准备即将到来的四级考试。 降温很快,听天气预报说,近日即将降雪。 这天晚上,蒋禾花在二教上选修课时,忽听见窗边有一人低呼,“下雪了!” 这下教室立即炸开了锅,也不管讲台上的老师,全围到窗户边上。老师无奈,“反正也只半个小时了,今天提前下课,大家去看雪吧!” 蒋禾花收拾好东西,跟欢腾的学生一起离开了教室。 路灯下,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顷刻,道旁的枯草上便覆上薄薄的一层白色。蒋禾花没打伞,也没戴帽子,肩上发上都落满了雪花。 宿舍楼很快出现在视野之中,楼前玉兰花形状的路灯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蒋禾花脚步顿时停住。 似有感应,方举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 他似乎等了很久,和她一样,肩上发上全是白雪。 蒋禾花心口似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一时闷得呼吸艰难。她绷着脸,只当没看见这人,面无表情往前走去。然而经过方举身边时,手臂忽被抓住用力一拉,然后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蒋禾花来不及挣扎,冰冷的双手已被他紧紧攥住。 雪落无声。 温热呼吸轻轻拂在脸畔,低沉的声音顺之而出,一句句撞入耳中:“别动,打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