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宁晚照 ------------ 第一章 大郎该吃药了 ------------ 第二章 秦淮少年 ------------ 第三章 被卖了 ------------ 第四章 蓝瘦香菇(地求推荐收藏啊~~) ------------ 第五章 一件臭衣衫 ------------ 第六章 鸡鸭上税 ------------ 第七章 欺上门 ------------ 第八章 私改族谱 ------------ 第九章 扛下所有债 ------------ 第十章 接盘侠 ------------ 第十一章 三碗不过河 ------------ 第十二章 蹦跶猪 ------------ 第十三章 不怕结仇 ------------ 第十四章 林虎子躺枪 ------------ 第十五章 无字联 ------------ 第十六章 百二秦关终属楚 ------------ 第十七章 愣头青 ------------ 第十八章 被收购 ------------ 第十九章 八百里加急 ------------ 第二十章 诸葛卧龙 ------------ 第二十一章 寻人启事 ------------ 第二十二章 人间世 ------------ 第二十三章 怼人不倦甄怼怼 ------------ 第二十四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 第二十五章 紫蝶小姐 ------------ 第二十六章 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马 ------------ 第二十七章 杀鸡焉用牛刀 ------------ 第二十八章 饥饿的力量 ------------ 第二十九章 狮子大张口 ------------ 第三十章 从来如此便对么 ------------ 第三十一章 雨霖铃 江陵带着两个气炸了的手下,一路往江清馆狂奔。 江清馆在秦淮河中间,是由两层楼的馆阁和一艘画舫组成,装饰相对素雅,以雅致衬托自身清倌人与才艺,其实是因为馆中姿色姣好的小姐不多,若是太过注重皮肉生意,反而会让江清馆陷入恶俗之境难以自拔,只好走清雅路线。 这反而让江清馆在秦淮河畔有了一点立足之地,一些人便冲着这股清雅才气到此吟诗作对、浅吟低唱,在词曲中得到情感慰藉和精神满足。只是江清馆再想发展,便不是其他歌馆的数回合之敌,要姿色姿色不足,要才华才华有限,要风情风情小众,平日里为了获取更好的、新鲜的琴谱、词作,便不得不依托资源更多、交际更广、财力更足的歌馆,比如花间楼。 所以,本就没有几个姿色出众的花魁,还无端地折损一人,何妈妈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过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转眼得罪了大将军府、花间楼,陷入两难之境,让她更是怒从心中来。望江楼甄风的手段太是狠辣,翻盘仅在一瞬间,她非常想报复,但是有心无力,生怕仅剩的一点也折损了去。就如同她只能砸一些不值钱的物品,遇到唐三彩这般饰物,只能忍下来。 今晚,她不得不换方式接洽,但是内心的气一点也不曾消下去。花间楼凭什么坐山观虎斗?不正是因为自己有些资源人脉被那边把着,对于这样的领头羊不得不屈从。可是损失的是自己,这些苦向谁去讨?必然要将紫蝶这小贱人往死里用,榨干她的价值,对,等江陵把人带回来,就挂出牌子去,那么多客人,对紫蝶这清白之身早就垂涎已久,何愁不出高价?然后再好好打点下大将军府的衙内,这点面子不挽回,以后江清馆很难在这秦淮河畔混了。 何妈妈处理好馆里事务便回了房间,她的心绪很乱,就等着紫蝶小贱人回来。只是折损了一员大将,江清馆更加要捉襟见肘,想想也是恼人。看着天色,她朝身边侍女问道:“小青,你去看看秦先生可曾歇息,若是未曾歇息,请她过来一叙。” 侍女小青刚走,何妈妈就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借着微弱灯光细看,却是江陵,她朝着江陵身后瞧去,疑惑问道:“你要吓死人呀?那小贱人呢?” 江陵摇了摇头,快速地把自己在望江楼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当何妈妈听到江陵被讹诈了五十贯钱的时候,顿时怒火攻心,把水壶水杯扫下桌摔得稀碎,这是刚换的新水杯。 “甄风这汉子,欺人太甚!竟敢骑到我头上来,是不是欺负我江清馆不如花间楼,他怎么不骑到那姓柳的头上去!” 江陵等何妈妈发完脾气,略微安慰一句,继续把甄风的话带到,然后从怀里拿出那封已经皱皱巴巴的信。 “什么破信就把你给打发了,你江陵的名头还想不想在秦淮河混了?”何妈妈说着,一把抓过信来,就要撕碎。 江陵忙道:“三娘,你且看看,这封信上并没有写是给谁的,火漆完好,我猜想甄风早就有准备好,意有所图,或许如果今晚去的是花间楼的人,甄风也会给。” 何妈妈一听“花间楼”三个字,连忙停下来,只是那封信已被拦腰撕破了一道口子,他赶紧平铺地放在桌上,用手轻轻地捋平,看着信封无大碍才说道:“甚至,甄风之前坑我们,以及后来讹诈你,都是他早就布好局等我们去钻,最后这封信就是他的诱饵。哼,他把我们还得人财两失,得罪大将军府,江清馆没有一两年甚至都喘不过来气来。我倒要看一看,就一封破信,能抵得过他害我们吃的大亏!” 她小验证了火漆仍是原封,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欲于秦淮河立不败之境地,此一词可定基业。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何妈妈从前不是才女,但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信上的内容分成三部分,没有标点符号的,字与字之间密密地连在一起,不过一看便知仅有上阙而无下阙。她只是大略扫了一眼,未曾细看,便把信扔在一边,拍案怒道:“这写的都是些甚么,竟然只写了一半,他甄风是不是疯了,如此戏弄于你我,戏弄整个江清馆?” 江陵上前,扫视了一眼,说道:“甄风这厮确实胆大妄为,此事确是他故意为之,他说,若三娘你觉得此信的内容比紫蝶小娘子重要,他会帮你续上后半部分。” 何妈妈腾地站起身,像是被心中怒火燃烧了,说道:“呸,甚么寒蝉凄切,现在都快入冬了,哪来那么多寒蝉叫得凄切。就半首破词,唐国这么多才子哪个填不出来。陵哥儿,你马上带人去把望江楼砸了,不,不能带自己人,去叫你那些狐朋狗友去……”她边说边拿起桌上的信笺,用力揉成一团,往门口方向扔去。 正说着,那团纸恰好落在了一个曼妙女子面前。这女子已经不复青春年少,但柔弱无骨、美貌天成的样貌,清雅脱俗、风姿卓越的气质,让人不忍亵渎。她屈身捡起那团纸,淡淡地道:“三娘何故大发雷霆,可不是一馆之主的姿态。” 江陵见了此人眼睛放出一丝火花,没有立即离去,微微作揖施礼。何妈妈换上银铃般的笑声,迎上前去,拉住对方的手臂,道:“秦先生,还未歇息,倒让你见笑了。只是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戏弄了江清馆之后,想用几个字打发我们,没地高看了自己。” “哦?竟有人如此狂妄。当今唐国,填词绝佳者不少,官家更是词中一绝,此人拿自己填的词来应付三娘,这倒有趣了。”被唤做“秦先生”的女子口中说着有趣,脸上表情和声音却无一丝波澜。她慢慢地摊开这团信笺,从皱皱巴巴的纸上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秦先生拿着信笺,眼神迷离空洞,不知望向何方。何妈妈自顾自地,见秦先生看后良久不言,讥笑地道:“秦先生是否也觉得此人哗众取宠,想凭半首词便来戏弄江清馆?这还是没听过曲牌名,真是不知羞耻……” 这场景把江陵看痴了,忘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也附和着何妈妈道:“对,对,秦先生,在下本以礼相待,奉上拜帖请求带回紫蝶小娘子,却遭到对方羞辱,对方竟想凭借这点文墨来换取谅解,实在是贻笑大方。” ------------ 第三十二章 真香 秦先生在房间里踱步,口里默念着《雨霖铃》上阙,而后又用伴着曲调哼哼起来,良久才说道:“不知下阙是甚么,此词或许恰如信上所言,可使江清馆在秦淮河畔立于不败之地。” 本来想要出门办事的江陵,闻言停了下来。何妈妈最是惊讶,紧接着是不信,反问道:“秦先生,莫要说笑,就凭这?奴家虽说才华远不及先生,不过自小弹唱无数词曲,便是官家一首词作,岂不就能压过它了。” 秦先生在椅子上坐下,眼眸里雾气潺潺,缓缓道:“这曲《雨霖铃》,原是唐朝教坊曲,相传乃玄宗陛下独坐殿内,听到雨声、铃声,思念起客死马嵬坡的杨贵妃,一时间往事上涌,百感交集,作《雨霖铃曲》,遥寄哀思。不想竟有人借旧曲之名,另倚新声,同为生离死别,数百年依旧。此曲牌非是小令,篇幅较长,曲调较为缓慢,更适合弹唱抒情。 诗词一脉,最难者化繁入简。此作从日暮雨歇,城门送别,设帐饯行,兰舟催发,到两人泪眼相对,执手告别,层层白描离别场面,字字写景而字字含情。历历在目,几乎如同一幅恋人送别的画卷。那离愁别绪,缠绵悱恻、深沉婉约却又意境深远宏大。‘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寥寥十一字,极尽恋人心境,江淹《别赋》曾言:‘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莫不过如此。若是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而歌,最是撩动人心。” 何妈妈和江陵两人听得面面相觑。何妈妈连忙凑过去再看,逼着自己根据秦先生的点评融入其中,似乎真的感到了真真切切的离别之情景,如泣如诉。可是真有这么好吗?寥寥数十字竟得秦先生如此评价?她不禁低声询问:“秦先生,此词果真比官家和冯忠肃等人写得更精妙?”冯忠肃指的便是前宰相、谥“忠肃”的冯延巳,乃是开创“以景写情”手法的一代词人。 “此词曲调风情最适合秦淮河畔,而且妙在与馆里的兰舟小娘子最是贴切。三娘可记得,重阳节当日,兰舟小娘子去城门外送别那位与她情谊深厚的恩客?” 何妈妈眼珠子转了转,不屑地道:“秦先生说的可是那被贬去清江县任县令的右拾遗?本来品级不高,可好歹也是殿中侍御史,职权不弱,前途远大,只因上书言事得罪了皇甫大将军,便被贬了四级,还远走数千里,这与发配何异?这辈子或许再也难回京了。亏得兰舟还惦记着去相送,回来后竟然连续两天不接客,真是个赔钱货。” 秦先生摇摇头,道:“三娘,你看着上阙,不正是当日送别浓情别意的场景么?此事在仕子圈里还有秦淮河这些姊妹们口中都已经小有名气。这词作其中还有兰舟之名,一语双关。若是兰舟小娘子在某一重要场合,再度讲起她和那清江县令可歌可泣的故事,然后吟唱此词,你觉得会是如何光景?”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何妈妈一拍脑门,脸上阴郁一扫而光,满脸瞬间红润:“怪不得先生说此词可帮江清馆在秦淮河畔立于不败之地,原来如此!本来这词便是绝佳,往后有人作《雨霖铃》,或是想起这故事和词作,必会想到江清馆,想到我们这里的娘子重情重义,风姿卓绝。倒是便宜了兰舟这妮子了,没想到还能有成为江清馆顶梁柱的一天。” 嘴上说是便宜了兰舟,其实何妈妈心里已经乐开花了。管她是便宜了谁,只要是江清馆的小娘子,就都是她的资本。 这首词,真香! “等三娘取回下阙,不妨递给妾身一观,或许真能成为秦淮河新词风开篇之作。”说罢,秦先生便起身离开。在此话题面前,本来要谈论的事都不值得一提了。秦先生刚走出房门,眼泪不自主地刷刷落下,毫无征兆。 何妈妈兴奋得手舞足蹈,仿佛江清馆崛起便在眼前:“陵哥儿,快,去请甄掌柜填下阙,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他要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江陵本来也很高兴,听到甄风的名字,有些拉下脸来:“若是甄风的条件太苛刻呢?” 何妈妈马上恢复了理智,现在自己的另一半命脉还掌握在甄风手里,以甄风今日坑江清馆和江陵的做事风格,确实很难把控。当下只有自己出马,才能尽快促成此事。 已是三更半夜,何妈妈披上外套,带着江陵等护院便急急忙忙前往望江楼,她甚至等不到天亮了。再过两日便是寒衣节,秦淮河畔又将是个争奇斗艳的日子,每一座歌馆楼台都会选派当家花魁同台献艺,岂不正是一个大好良机? 何妈妈正好发愁自家的词曲太老,新意不足,花魁红叶小娘子名气偏弱,江清馆永远只是陪衬。若是能够借此新词和曲调重编,先以情感、故事感人至深,再以词作取胜,江清馆必然可以异军突起。而用兰舟替代红叶,就不值得一提。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很快甄风就教会了何妈妈这个道理。 何妈妈的到来,让望江楼如临大敌。马丁和张确几乎可以肯定地认为是江清馆来寻仇了,直到何妈妈在门外和颜悦色地说话,并派人送上拜帖,然后在甄风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才极不情愿、带着戒备地开了门。 整个大堂只剩一套桌椅,甄风悠闲地在那喝水。何妈妈只带了江陵一人进来,甄风耸耸肩道:“让何妈妈见笑了,我的兄弟们以为江首领会去找道上弟兄过来报仇,把大部分桌椅都搬去挡住了门窗,要不是在下极力挽留,此刻都没处可坐。” 何妈妈尴尬一笑,刚才若非秦先生及时赶到,差点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旦撕破了脸,江清馆又将和崛起的机会擦肩而过。 何妈妈不愧是欢场老人,快速调整了情绪,调动了对话氛围,然后说明了修好的来意,示意双方握手言和,忘却此前所有不快。 “敢问这是甄掌柜所作?”何妈妈并不信甄风有此才华,能够折服秦先生,并且力压官家词作。但是她留了一手,并不说里面是什么。 “不是,这里面的内容乃是一位柳姓书生所作,他穷困潦倒之际某家曾搭把手,他以此道谢罢了。” 此话一出,何妈妈自然不信,若是有如此才华的书生,应该早就名扬江宁,再不济坊间也该有所传言。况且写的是前不久兰舟小娘子送别恋人之事,这么短时间怎会如此巧合?她看向甄风身旁的人,发现他们也很诧异,这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莫非还真是甄风自己填的?反正是谁填的无所谓,只要词作上佳便可。 她提出了自己想要下阙《雨霖铃》的想法,结果等来了甄风的一个条件:“没问题,我也希望望江楼和江清馆亲密无间,合作双赢。只要何妈妈允许把江清馆的三成份子给到在下,某家立马送上信上的后半部分内容。” 何妈妈再次血冲大脑,几欲拍案而起。她不能以词作不佳为由压低筹码,对方早就将其视为可让江清馆立于不败之地的地位。她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蛇吞象之人,一首词就想吃进三成的江清馆,怎么不去抢? ------------ 第三十三章 英雄救美 江清馆虽然在秦淮河畔属于中等规模的歌馆,但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地方,说不上日进斗金,也相差不远。 何妈妈随口而出:“不行!” 江陵听了头大,他刚才遭受的讹诈言犹在耳,此刻面对甄风更觉无耻,可是这场谈判的主动权在对方手里,依照刚才秦先生所言和何妈妈所行,对此志在必得。 毕竟他已经有了经受甄风讹诈和欺负的经验了,此时比起何妈妈初来乍到相对好些,便接口道:“甄掌柜,何妈妈也算是江宁城有头有脸人物,也就尚书省诸位尚书前来才有幸让何妈妈出面招呼。今日亲自前来洽谈乃是诚心之举,甄掌柜何必强人所难。大家各让一步,岂不美哉?” 甄风拍拍江陵强壮的胸肌,点点头朝气氛得快站起来的何妈妈道:“何妈妈,恭喜你,你有一位事事为你、为江清馆考虑的贴心人。本来我非常想要参与到江清馆中去,远比这望江楼强,既然何妈妈不同意,在下还有一个想法,假若何妈妈还是不愿意,那就很遗憾了,在下只能另觅良主。不过,在下还是更希望与何妈妈合作。” 何妈妈保持着平静冷淡,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可是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她明白甄风所说的“另觅良主”,无非就是花间楼或者与江清馆竞争的那些歌馆,估计会有人出高价来买的,那就等同于踩着江清馆上位了。 何妈妈及时调整了状态,就坡下驴:“方才是妾身失礼,实在是甄掌柜所提的要求超出妾身可做主的范围。甄掌柜如此才华,江清馆也愿意深入合作,若多豆蔻年华的小娘子,也欢迎甄掌柜前去秉烛夜谈。既然甄掌柜还有其他想法,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是在妾身可做主范围,一定应下,以示诚意。” 都是场面人,都在用一些自己有的资源钓对方,何妈妈连那些女子都拿了出来暗示甄风了。甄风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开诚布公说出第二种想法。今日望江楼和江清馆因为紫蝶小娘子结了缘,在下和家人们都是重情之人,不忍紫蝶小娘子往后仍在秦淮河畔浮浮沉沉,因此想为紫蝶小娘子赎身,只要何妈妈把紫蝶的各类身家文契全都送来,就算给了在下面子。若是何妈妈答应,在下可以现在就奉上剩下部分内容,何妈妈只需写下一张字据即可,也算是我们的诚意。” 何妈妈刚听到以紫蝶为筹码,先是非常不忿,就是因为这个小贱人害得自己如此凄惨,恨不能把她蹂躏至死。但是听到最后,竟然只要送上紫蝶一人,就能顶替原先想要江清馆三成份子的条件,紫蝶一人能值多少钱,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莫非是甄风看上紫蝶了? 何妈妈的脸色、眼神瞬间变得非常精彩,几乎连彩虹都快有了。她眉头一扬,看向江陵,发现江陵也是眉飞色舞,嘴角笑得贱兮兮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甄风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常,就连自己旁边的张确也是神色调皮,似笑非笑,马丁则一脸纠结。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被曲解了,甄风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误会已经造成了,先把目的达到再说吧。 “若是妾身同意,甄掌柜是否还会再觅良主?”何妈妈装得楚楚可怜地发问,实际上是不忘自己生意人本色,若是此词有第三方提前知晓,那就不再值钱。 甄风笑了笑,心里一颗石头已经落地,能够发问细节,就说明已经成了。他也明确表态:“某家岂是言而无信之辈,何妈妈不妨将此也写入字据。” “既然如此,妾身这便立下字据,明日,最晚后日,便派人把紫蝶的契籍手续全部办妥后给送来,从此紫蝶不仅与江清馆毫无瓜葛,只是良民百姓。妾身办事,必不会失信于甄掌柜。” 何妈妈本就着急,有了甄风的承诺,自然也担心甄风反悔,连忙要过笔墨纸砚,写下两份字据,便连关乎紫蝶身份问题,也一并明确,然后签字画押。不等她把字据交给甄风签字画押,甄风已经拿着另一封信交给何妈妈,这次的信没上火漆。 何妈妈喜笑颜开,不过还是连忙抽出信纸,扫过一遍后,确认是完整的《雨霖铃》,似乎下阙也是上佳之作,便装回信封内。事情办成了,她一直戒备、担忧的心放下了,用一个不值钱的歌姬换回一个江清馆扬名立万的机会,不要太值哦!何妈妈已经要飘了。 “甄掌柜年纪轻轻,便肩负起一家酒楼重任,今日将紫蝶拉出我们这个泥坑,怎地早些年妾身就没有这样的际遇?真是可歌可泣,令人艳羡。甄掌柜英雄救美的事迹,或许明日就会传遍秦淮河,甚至连江宁城也都津津乐道呀!” “等等,别介,此事仅仅你知我知,切莫外传,有人问起,也莫要说它来自望江楼,来自于我。某行此一事,可不是甚么英雄救美,本来我获得它也只是偶然,它的存在代表了一种互帮互助的传承,柳才子交给了我,我以此帮助了紫蝶,或许哪天紫蝶又能帮助别人。如此而已。” 何妈妈认为这是甄风的“鬼话”,假如江清馆因为《雨霖铃》爆红,背后词作的故事可以为他自己甚至望江楼带来偌大的声誉,对他做生意有利无害。莫非是他怕与花间楼结下梁子?如此胆小还想在秦淮河讨生活?不自量力。 “罢,罢,罢,甄掌柜既然有此吩咐,妾身自然无不遵从。只是,真真佩服甄掌柜,不图虚名,自由自在,乃志诚君子,妾身庸俗之人,实在不如。” 至始至终,甄风从未当面提起信里的内容是一首词,何妈妈为了独家获取,也没有透露。马丁和张确一直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分量如此之重,莫非是什么秘方?但是甄风和何妈妈不说,他们也不好开口问。 今晚之前,甄风本来面临的是“四面楚歌”——大将军府、花间楼、江清馆、夏小娘,为了望江楼的夹缝求生,他几乎与官场、黑道、家里的各类人结下了梁子。大将军府是个硬茬,花间楼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夏小娘是一只藏獒,而江清馆此前无冤无仇,更像是一枚棋子。 现在甄风借着紫蝶的事件,布了一个局,《雨霖铃》乃是宋金十大曲之一,为婉约派词作巅峰之一,便是一颗王炸,不愁鱼儿不上钩。江清馆为了自己的利益,跳进来选择与望江楼合作,也就意味着江清馆将会反水,与花间楼出现裂缝,此消彼长之下,狗咬狗一嘴毛,秦淮河便不足为虑。江清馆就是他撬动起四面楚歌的豁口。 何妈妈来去匆匆,留下马丁和张确恍然如梦。甄风稍微松了口气,却在心中叫屈:解救望江楼的困境才是他与江清馆合作的初衷与不能说的秘密,甚么英雄救美,纯属扯淡,可是谁信啊! ------------ 第三十四章 解释就是掩饰 如果可以重来,甄风选择加码合作条件,将紫蝶赎身作为附加条件,希望紫蝶和其他人不要误会。可是没机会了,当望江楼再次关上了门,甄风回身的一刻,他看见紫蝶静静地站在前方,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眼神中溢出了内心的百感交集。 甄风有些手足无措,傻傻地笑了两声,道:“还不歇着啊,那我先去睡了,晚安。” 开溜逃避是不成了,人家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仿佛自己把人家给祸害了似的。 “奴家不幸沦落风尘,以色侍人,差点羊入虎口、清白遭污,幸得公子与诸位不弃,又不计较奴家带来的祸患,救奴家于危难之中,甚至将奴家拉出囹圄之外,从此脱离姬籍重获新生,奴家实在是三生有幸。虽然不知道公子付出的是甚么,可是竟让公子凭白丢了江清馆的三成份子,奴家实在无以为报,下半辈子为奴为婢跟随在公子身边,还请公子勿要嫌弃。” 甄风连连摆手,把手都快摇成拨浪鼓了:“不,不,不,本来你在江清馆吃香喝辣,也没和你商量就自作主张,你恢复了自有正该好好生活,何苦难为自己。本来今天的事也是互帮互助,若是没有你提供的秦先生、兰舟的信息和故事,今晚也不一定能成。我们这家人都是心善之人,看见小猫小狗可怜,也会出手相助的。” “奴家从良,也没有去处了,往后日子或许将会无以为继,就请公子将奴家当做小猫小狗收留则个。” 紫蝶言语之挑逗,面目之柔媚,将甄风弄得后悔不已:“紫蝶小娘子,你误会了,真误会了,刚才我跟何妈妈提的三成江清馆份子的条件,无非就是让她难以接受罢了,并非真的要三成份子,何妈妈也不可能给的。” 紫蝶似有所悟,声如细蚊,娇羞地道:“所以,公子是为了解救奴家,才提的三成份子的条件么?” 这事儿越解释越混乱,解释就是掩饰,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了。他还想做下最后的抢救,这时一个嫉妒的声音硬生生地响起:“掌柜的,既然小娘子都说到这份上了,您就收留她吧,我们都看着了,您为了她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马丁,你丫的瞎搅和甚么,有你这么吃干醋的吗?”甄风正好没地撒气,马丁就撞上枪口,刚好拿他转移注意力。 这话说得很直接,马丁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嚷嚷吵道:“掌柜的,你别诬赖人,是你给紫蝶小娘子赎身的,是也不是?人家现在没地方去,要报答你了,都到为奴为婢的份上了,你还想怎样?”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成何体统。”婶娘吴氏从后院隐身而出:“大郎,我们都理解你的意思,你只是出于本心救助他人,就像现在望江楼收留了这么多人。只是紫蝶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孤苦无依的,这次私逃就说明她没有迷失本性,她现在也无处可去,外面还招惹了大将军府,你便收留了她吧,不过是多一张嘴罢了。” 甄风想了想,道:“既然紫蝶小娘子想要还这个人情,我也不需要你为奴为婢,你的所长于歌于乐,就由望江楼聘你为西席乐师,培养这些孩子。我就纳闷了,好好的音乐艺术,为什么非要和女色挂钩,就不能是很纯粹的艺术吗?” 紫蝶喜极而泣,重重地点头答应。她确实只懂得乐器和歌曲,再就是服侍男人,那些柴米油盐、蝇营狗苟却是一窍不通。甄风在她的两样擅长的领域,选择了精神,忽略了皮肉,让她更是对甄风心生感激与莫名情愫。至于甄风后面所说的,她有些诧异但一瞬而过,自古以来除了宫廷祭祀,乐曲很大程度上不都是风流载体么? 甄风很头疼,怎么就惹上了人家小娘子。不是人家不漂亮或出身风尘,而是马丁似乎属意紫蝶,自己这样做不就是无端地横刀夺爱么?只是看着马丁那伤感、哀怨的眼神,像极了那些失恋憋屈的麦霸,他又突然想笑。事已至此,身正不怕影子斜,该咋地咋地吧。 望江楼都在为准备“五冠宴”而忙碌,马丁由于表现突出备受信赖,被吴氏带入厨房帮忙;张确的表现也是忠心耿耿,展堂让他帮忙采购原料;紫蝶初来乍到,看着都在忙活,也尽量地在后院帮忙。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似乎最清闲的就属甄风。 他倚靠在三楼的阑干边,静静地望着秦淮河出神。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就像是他刚醒来的时候与现在,同样是看着秦淮河,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那时候被人用来靠脸吃饭,现在他拿着一张别人强行塞来的信笺。 这是一张大将军府皇甫高鸣邀请他明晚共同前往花间楼参加“寒衣节诗会”的邀请函,也可以理解为是皇甫高鸣对于昨日他的尴尬遭遇的隐形报复。 恐惧一般源于未知。在此之前,甄风的内心是有后怕的,柳妈妈这样的人可以作为商业恶性竞争对手对待,夏小娘可以在甄家内解决,可是皇甫高鸣在江宁城丢的脸面如何找补?他在等着皇甫高鸣雷霆般的报复,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张和风细雨的邀请函。 紫蝶来给他送过水,闲聊了几句,他算是初窥“寒衣节诗会”的真面目。花间楼作为秦淮河畔领头羊,每年都会组织几次花魁评选活动,冠以“诗会”名义,让才子佳人共聚一堂,不时有佳作和佳话传出,为秦淮河增光添彩。十月初一寒衣节便是其中规模较大的一次。 每年十月初一,谓之“十月朝”,是冬天的第一天。这一天,不仅要送寒衣祭祀亡人过冬,也是官家发放冬服的日子,所以又称“寒衣节”,与春季清明节,秋季中元节,并称为一年之中的三大“鬼节”。《礼记·月令》描述的周代祭祀情形:以猎物为祭品,天子在社坛上祭祀日月星辰众神,在门闾内祭祀五代祖先,同时慰劳农人,颁布新的作息制度。寒衣节活动仪式一般在上午进行,演变成为民间添衣纳福的习俗。秦淮河畔便以此为引,给自己引来衣食父母。 寒衣节诗会,说是“诗会”,其实是“词会”,才子在台下以词会友,限定词牌或主题,为心仪的娘子作诗词相和,由宗师人物推荐优者,佳人现场吟唱,自古文无第一,所以只能综合之下产生较为突出的作品。佳人在台上以歌舞技艺一较高下,现场演绎精心准备的作品,得到奖赏最多、呼声最高者为胜,每次大节日均会从各秦楼楚馆的诸多参演花魁中决出一位“行首”,成为江宁第一名姬,一般情况下,“行首”都被花间楼所得,今年不出意外也该如此。 甄风这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何妈妈如此心急,昨夜连夜赶来,必是要赶着寒衣节上崭露头角。她确实是一个善于捕捉机会的人,在这样的活动上,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是,自己得罪皇甫高鸣,必然招致雷霆般的打击,现在皇甫高鸣要带自己参加寒衣节诗会,到底想对自己做什么?简直就是一趟濒死之旅。 ------------ 第三十五章 转运符 十月初一傍晚,一阵细雨霜风,寒凉之意更浓,不久后云收雨歇,天边残阳落日显得愈发落寞。这片天地已经有了肃杀之意,就像是从南边战场传来的凄风,又像是从北边卧榻传来的威压。 南唐已经到了它的冬天了,尽管只是初冬,却是生机萧条,苟延残喘能到几时?只是总有那么几处,就算是冬天到来,也能把它过成节日,一片喧嚣暖意,觥筹交错,与百姓之间缺衣少食仿佛天上人间。 甄风这两天其实没啥事。前一天,望江楼的“五冠宴”很成功。甄风把酒楼经营交给了展堂,自己做了一回甩手掌柜,躲在后院继续他的科研大业,什么皇甫高不高明的,那是谁啊,不认识。酒楼越来越受关注,二十余人忙里忙外,却也遵从甄风提出的“饥饿法则”,否则以目前的人员、熟练度根本赶不上需求,只是越如此,酒楼反而越红火。 傍晚落日时分,正是“寒衣节诗会”邀请函上皇甫高鸣来接甄风的时间。甄风打了个寒战,有种又要掉入冰窟的感觉。宁肯面对妖魔鬼怪,也不想跟这种变态在一起。 逃不掉,这个结终究要解。他不打算找那几个老先生,他自信要是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没得让人看扁。 “小风风,我们又见面了,来,到我这里坐。” 甄风刚上马车,正中位置的皇甫高鸣就拍着自己身边的位置,眼神猥琐,嘴上有些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这是禽兽面对猎物的姿态。 “好,好,如此甚好。” 甄风痛快地坐到皇甫高鸣的身边,这次完全不忌讳贴得太近,甚至主动耳鬓厮磨。他解开脖子上带的桃木符,还有两只手腕上的红绳,绳子上系着黄色符纸。 “公子,你把这些戴上。快,不然就迟了。” 看着甄风确实一脸着急模样,皇甫高鸣原本有一堆话要说,有一堆火要宣泄,竟被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举动惊住了。 “这是甚么?本公子为何要戴?” “公子,昨日我见了龙虎山张天师一脉的传人,他见到我就看出来我最近命犯小人,乃多事之秋,寒衣节正是鬼节之一,更容易招来不洁之物,而且,而且……” “此等鬼话你竟也相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因为先生说了,我今天不仅容易招来阴魂怨鬼,而且会危及身边的人。这些法器都是在龙虎山开过光,但也只能护住自己,靠得太近的人却还是会受影响。” “这都是无稽之谈,哪来的疯子,我国朝只有高僧,哪来的甚么道人?”说这话的时候,皇甫高鸣明显有些慌,不自主往旁边挪了一下。 “公子,本来我也不信,怎奈此人与在下有些情谊,经不住在下的请求才算了一卦,分文未收。” 实际上就是算命的张先生来吃饭,甄风与他好一顿闲聊,要了桃木符纸。前些天张先生帮忙写字并没拿润笔之资,所以甄风就让他把望江楼当食堂,经常来吃饭改善下。 “说不定就是他胡说八道罢了。” “在下心里也有所怀疑,但是他说了一事,在下上了马车后不由得不信。” “为何是上了马车后才信?”皇甫高鸣看了看马车内,心里稍微有些发毛:“你别拿这些来吓唬我,以为这样老子就会放过你!” 甄风指着他腰间带着的荷包,道:“张先生说,他最近给一些人祈福,其中一位比较特别,是个将军府的娘子,她是给自己亲眷求的,只是亲眷们不信道,因此她特意将符纸拴在一个绣着一弯新月的紫色荷包里面。据说是个转运符,会把不好的运气转走。” “你是说这个?不可能,这是我大嫂从庙里求来的。”皇甫高鸣一边说一边打开荷包,只是脸上顿时唰地黑下来,他在荷包内壁确实看到一张卷起来小小的黄纸,和甄风要给他的手串上的符纸几乎一样。 甄风看着皇甫高鸣眼睛,点点头道:“公子,你看,在下说得对不对,连公子你也带着了,在下怎能不信?张先生特别强调,我是个容易招来阴祸之体,万一误伤了公子,在下不得被你的护卫们给生吞活剥了?” 见甄风说得风趣,皇甫高鸣脸上恢复了些,拿过甄风的桃木符纸,揣起来,这种阴阳之事,尤其在今日鬼节,还是小心点好。 “你刚才说这是转运符,什么意思?把我的霉运转走吗?” “公子,咱们还是说说你想怎么不放过我吧,你也憋太久了,别憋坏了。” 此时皇甫高鸣拿下桃木符纸,才恢复了刚才的自然。一听此话,这俊小子不知道自己要对他发泄怒火吗?怎么宁肯不提“转运符”,要自己撞上来? 他惊疑不定看着甄风,道:“你这样的俊哥儿,我怎么舍得呢?该说清楚的迟早会说清楚,不着急。你先说说,‘转运符’是怎么回事,为何避而不谈?” “公子,前天在下真的不知道大将军府指的是公子您家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等等,等等。”皇甫高鸣见甄风主动提起前天的事,拒不提“转运符”,更加好奇:“前天没啥事,都是误会而已,是江清馆和紫蝶那个小贱人的问题,不关你事儿。你先给我说说这‘转运符’有甚么道道?” “公子,怎么不关在下的事儿,不瞒您说,因为得罪了您,紫蝶不得已离开了江清馆,寄托在了在下的望江楼里了。这不又成了在下得罪您了么?” 甄风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转运符”话题,宁肯给自己揽罪责也不提,一定有问题。皇甫高鸣一把抓住甄风的衣领,气愤地嚷道:“老子跟你说了,都是误会了,你怎么不长眼?再不说‘转运符’是怎么回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辣手摧花了?还有那个紫蝶,老子也叫人去抓了来,当你面摧残了!” 甄风一脸为难地说:“公子,不是在下不愿说,而是,而是说不得呀……你还是辣手摧……摧残在下吧……” 甄风真的说不出自己是“花”的话,他眼睛一闭,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倒是让皇甫高鸣松了手:“你说吧,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有甚么干系都有我担着,和你无关。” 甄风睁开眼,一丝狡黠的笑容迅速消失,脸上挂着极度为难的挣扎表情。 ------------ 第三十六章 乾坤大挪移 有时候,人的欲望可以被诱导。越是得不到的,越让人抓耳挠腮。就像是一头拉磨的驴子,眼前挂着一颗胡萝卜,它就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其实那颗胡萝卜就是自己脖子上拴着竹竿上挂着的。 皇甫高鸣因为大嫂给的荷包被揭穿,产生了疑惑。荷包里装的并非是庙里求来的,而是从道人手中弄来的,甄风是知道内幕之人,他的这种反应说明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而且不小。 “公子,在下先猜一猜,若是猜错了,就当在下没说。这荷包乃是今日祭祖时拿到的,是也不是?” “是,祭祖之后,我大嫂送我的。她说是给我护佑的。你怎么猜到的。” “公子,既然你不计较我和紫蝶给你带来的麻烦,投我以琼琚,那在下便报之以木桃。请公子听了后,若是不信便作罢,若是信了,勿要轻举妄动,只当不知情,悄悄把那荷包里的符纸扔了便是。” “你快说!真是急煞老子了!” “顾名思义,‘转运符’是用来转运的,只是并非佩戴之人转运,而是佩戴之人帮求符之人转运。新月乃是阴之征兆,最适宜帮妇人转运。” 皇甫高鸣再次拽住甄风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道:“你是说这符纸乃是害人的?你说说老子是怎么帮我大嫂转运的?” “据说,妇人在鬼节易招不洁,借此符纸在祭祀、出殡等事宜时送人,可以把自身霉运转到那人身上。” “胡说,荒谬,简直是无稽之谈,这怎么可能!” 甄风实在是捏了一把汗,其实他也不懂,很多道理的串联都是在张先生的基础上加工的,就打着现在的人迷信的心理,当然,还有内院不和的可能性。从张先生那听来后,他就跟张先生说了想借此话题转移矛盾帮自己脱困,没想到张先生一口答应,只不过以后张先生要躲起来了。 甄风一听此话,连忙道:“是,是,在下觉得也是胡说八道,公子别往心里去。不过……已经有了在下送的桃木符纸,这个符纸不要也罢。” 若是甄风反驳,皇甫高鸣或许就觉得是甄风在诳他,越是如此说法,皇甫高鸣越觉得心理痒痒、半信半疑。疑神疑鬼有时真能击溃人的心理。 “我相信我大嫂一定不会这样的,我相信的。”皇甫高鸣给自己打气,手上却已经攥出荷包里的符纸:“一定是那臭道士胡言乱语,你听岔了。” 甄风连连点头,称一定是自己听岔了。然后他便掀帘子看马车外的繁华景象,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人声鼎沸,好一番热闹景象。沿路火树银花,灯笼照得明亮,好些青楼莺莺燕燕,都已经有了不少人,只不过看那打扮,并不甚奢华,应该是不够资格参加“寒衣节诗会”的人。 皇甫高鸣乘着此时把那符纸从另一边的帘子扔出,这是甄风给他一个台阶下。 甄风回过头来,皇甫高鸣便转移话题:“小风风,看在你今天为我着想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前天你们得罪我的事儿,但是你是不是要交代下为何出了这样的事?” 甄风正襟危坐,朝着皇甫高鸣作了个揖:“公子,前日所发生的事确实匪夷所思,望江楼实在是骑虎难下。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们恨不得把在下吃了。只是在下确实不晓得大将军府便是皇甫公子家,否则必不可能提起来,给你难堪。不过,此事你不觉得非常蹊跷吗?江清馆为何好好的巴结公子不干,反而要做此傻事,既赔了紫蝶,又得罪公子,甚至还会得罪那一干官宦子弟,这里哪一个人不是可以随便就把江清馆砸了的主?” 皇甫高鸣一听,觉得确实也是可疑,便点点头:“确实如此,何妈妈再傻也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公子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何妈妈干这样的蠢事?目的就是让在下与江清馆结下梁子,甚至得罪公子,一举数得。” “哦?你为何有此想法?” “公子,实不相瞒,在下曾得罪了花间楼的柳妈妈,也和断袖阁的芳妈妈有些许梁子。” “看不出来呀,小风风,你一个人跟这么多秦楼楚馆的老宝子结了梁子!不过你一个开酒楼的,怎会和他们有冲突呢?” “还不是那美酒佳肴的秘方给闹的。柳妈妈一见如此受欢迎,第一时间便想要并了望江楼。” “就一破酒楼,给她便是了。你这么俊俏的一个小哥儿,何不跟着老子,给老子当个书童,保你吃香喝辣的,岂不比在那受苦受累强。” 甄风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还是强颜欢笑道:“公子,给你七百贯,让你卖掉一座三层的酒楼,你干不干?” “七百贯?打发叫花子呢?” “是呀,在柳妈妈的眼里,在下就是叫花子。所以若说江清馆这着差棋是柳妈妈所下,在下都会相信,只是口说无凭。对了,不知道是谁邀请公子前去参加诗会,是公子自己想起带着在下前往的吗?” “自然是柳妈妈邀请的,不过说来也怪,她送请柬来的时候聊起来你来,说是听说你与我交好,所以很欣赏你,让我也可以带着你去参加,我当场就答应了。” “柳妈妈若是因为公子的原因欣赏在下,岂会以七百贯的价钱来打发我?” “莫非真是这老宝子在背后搞鬼?一会儿见到她老子必要问问她。” 甄风摇摇头:“公子莫急,柳妈妈也只是有嫌疑而已,若非她做的,公子岂不是当了恶人?在下或许有办法找出此人来,公子且在一旁看戏即可。” 皇甫高鸣想想,觉得也该如此,之前对付马承信那狗汉子,害得自己被父亲禁足,好容易出来了,前日又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今日且听甄风的话,从符纸之事来看,他还是有点良心的,先让他出面,待发现是谁敢利用自己,定不轻饶。 甄风在马车上施展了“乾坤大挪移”,一招“鬼节霉运”,一招“转运符”,一招“幕后黑手嫌疑人柳妈妈”,三板斧下去,终于把矛头从自己完全指向了柳妈妈,甄风实在是冒了一身冷汗。此时,马车已经到了花间楼前,若非今日“寒衣节诗会”,比以往更加热闹,应该更早就到了。 甄风深呼吸一口气,随着皇甫高鸣下马车。马车上应付皇甫高鸣的雷霆之怒算是柳妈妈给自己出的第一道难题,这才刚刚开始,既然被柳妈妈提名来此参加诗会,必然还有更多好戏等着他。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第三十七章 花间之辩 花间楼位于秦淮河秦楼楚馆核心区域,仿佛是这片的心脏。楼体延绵,高低错落,小桥流水穿梭其间,亭台楼阁错落其中,竟一时难以推测其规模。花间楼的每处细节部位雕梁画栋,各色帷幔装饰,煞是奢靡。 仅仅是从门外一看,甄风心中有股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既视感。虽然记忆里到过北京故宫,去过开封宋城,可是没有原有的生活氛围,只是一堆建筑物罢了,此时摆在眼前的,确是真真切切,撩动人心的繁华所在。 这里没有想象中那些庸脂俗粉挥舞着丝绢,喊着“大爷,来玩呀!”的情景,而是装扮齐整的龟奴迎来送往,一些妆扮优雅,不落俗套的女子出入其中,言谈得体,举止大方,甄风竟有股走错了地方的错觉,想来这些女子都是歌姬,她们受过专门的训练,在才艺和谈吐上甚至比大家闺秀更突出,放在民国时期便是名媛之流。 看着这片连绵奢华的建筑,甄风脱口感叹道:“真大!” 皇甫高鸣看着入口前方的女子,点点头道:“对,流烟小姐的确实真大,摸起来也挺柔软舒服的,不过还有更大的,就是摸不着。” 甄风这才发现,有个身材性感、长相略佳的女子正恭候门口,等着迎接拿请柬进门的公子。他暗中鄙视了皇甫高鸣一把,德性! 此时的花间楼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并非周边其他青楼可比拟。时不时就有人和皇甫高鸣打招呼,看来都是些官宦世家子弟,可以看出花间楼在士子富豪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今晚“寒衣节诗会”的影响力。 皇甫高鸣带着甄风,刚踏进花间楼屋檐下,柳妈妈欢快的声音便传来了:“皇甫公子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柳妈妈仍是一贯地温婉作风,从楼里走出来,眼里只有一个皇甫高鸣,完全无视了甄风。礼仪所在,在她眼里,甄风就是皇甫高鸣的仆从之流而已,没有既和主人打招呼,又和仆人打招呼的道理,间接地也是打脸甄风。 皇甫高鸣似乎有所察觉,又想起马车里柳妈妈借自己打压甄风的猜测,心里有些不舒服,便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把搂过刚才被他说“真大”的流烟小姐,一只咸猪手迫不及待当着柳妈妈的面,便伸向流烟小姐的“真大”的部位,仿佛要把车里没得到的在这里补偿,也要把刚才挑起的兴致施展出来。 甄风一看就明白过来,皇甫高鸣给自己制造机会呢。 “柳妈妈,别来无恙呀。我这还是第一次来此宝地,实在大开眼界,尤其是这楼的名字‘花间楼’,取得实在妙极。” 柳妈妈本不愿理会,可是碍于皇甫高鸣的面子,不得不随意搭理:“承蒙我大唐国才子俊彦不弃,将‘花间’一词用于楼名,实是此楼之福。” “不,不,柳妈妈,你误会了,你没听出我是在正话反说吗?” “这话听着有趣,小风风,且说来听听。” 皇甫高鸣的附和,引发了柳妈妈杏眼直瞪的怒目,甄风笑道:“这‘花间’一词来源不少,最有名的两个出处却互相矛盾。率性洒脱的应该是李太白,《月下独酌》有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听听,多么形单影只、孤独寂寞啊;浪漫旖旎的应该是张泌,《胡蝶儿》有言:‘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啧啧,都已经出双入对、郎情妾意了。就连近百年来的词作流派,几乎无不受赵崇祚所编词集《花间集》的影响,温韦牛张、皇甫欧阳,旅愁闺怨、合欢离恨。我倒是要问问柳妈妈,你这花间楼,究竟是让人形单影只,还是让人出双入对?或是两者兼而有之,肉体上让人郎情妾意,心理上让人孤独寂寞?” 还没开始诗会与花魁较量,只是进了门连座都还未坐下,竟已经有了火药味。不应该先虚与委蛇、推杯换盏,然后再撕开一点遮羞布,进行友好的对抗吗?无论是谁,就连皇甫高鸣也有些不明所以,甄风也太飒了吧,瞄准东道主老板就是一顿唇枪舌剑,靶子还是人家的楼名。 此话引来附近不少人的侧目,有些人本来要嗤之以鼻,但是看到皇甫高鸣也在其中,不明其中敌友关系,生生将话噎进去。 柳妈妈不愧是场面上的老手,她怒极反笑,以手掩嘴,一副任君调侃之状,又惹来一些人的垂怜。几乎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穿着素雅的少年郎太无知、太过分了,到底是来享乐的,还是来拆台的? “哈哈,有意思,这话听着倒也新鲜。”身后有人鼓掌,招来了不少白眼。 甄风一看,来者是位青年人,徐游正好陪在他身边,他的后面还有好几个人。这个青年人很有特点,有点丑,而且是丑得非常有特点:前额宽阔、脸颊丰满、骈齿重瞳。等等,似乎集三位于一体的,历史上只有一位,那就是李煜,徐游陪在身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吗? 哇塞,这可是活生生的李煜呀!那个吟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不对,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千古词帝”。只不过他现在还未有亡国别恨,仍停留在“笑向檀郎唾”、“教君恣意怜”的风花雪月、后庭歌舞的时期。 皇甫高鸣看过去,就看见了他的徐伯伯笑而不语,他连忙打了招呼。这时甄风看见徐游朝他摇手,他便没有打招呼。有些认出的人已经被暗中警示不可声张,没认出的众人也醒悟,这班人肯定不简单,姓“徐”的高官有一大半是“皇亲国戚”,不敢惹,不敢惹。 “徐公大驾光临,小楼蓬荜生辉!”柳妈妈提高了声线。徐游并非第一次来,柳妈妈这样高声相迎,借机掩饰刚才的尴尬,似乎也是有意说过其他人听的:“这位郎君看着眼生,必是第一次到来。郎君生而富贵之相,放之天下实属罕见,今日能来诗会,奴家真是喜不自胜。此间人多喧哗,快快里面请进。” 甄风默默竖起大拇指,柳妈妈的眼色真不是盖的,能够从徐游的站姿表情、言谈顺序,猜到此次真正的贵客其实是这位“富贵之相”的人。不过,若是她知道这便是官家李煜,估计腿会是站不直的,否则早就把他的才华夸上天,何苦之纠结在相貌上。 “莫急,莫急,这位小兄弟之言着实有点趣味。方才某进门,还以为来晚了,诗会已经开始了。既然小兄弟抛出了这个矛盾之处,某倒也想辩上一辩。”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些没听到甄风论调之人,借着其他相识打听到了一二,也侧耳倾听。或许这边是今日“寒衣节诗会”精彩辩论的序幕。 ------------ 第三十八章 诗词劝谏 原本打算凭借花间楼声名、人脉,将甄风的言论扼杀在沉默之中,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若是辩驳到了甄风便罢了,若是不相上下,或是败了,反而让甄风趾高气昂,柳妈妈出门相迎的刻意打压便要化为泡沫。 好在甄风只是今日一个开胃小菜,无伤大雅。今日最重要的是能够把花间楼的名气烘托起来,把“行首”之名继续留在花间楼,顺带借着刚拿到的秘密给花间楼增光添彩。 “如此,郎君为花间楼正名,奴家不胜感激。”该有的姿态还是要做到,在这秦淮河畔甚至放眼庙堂,做人比做事还重要。 “‘花间’二字,乃是诗词常见意象,寓意美好娇艳之中。今日来此花间楼,颇有此韵味。青莲居士也曾有言:‘云从石上起,客到花间迷。’吾辈之客到了此花间,确实也是迷醉。既一迷醉此间,又何必分清孤独还是双对。‘身过花间沾湿好’,杜少陵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李煜的意思似乎是做个和事佬,花间楼能迷醉便好,以李杜之诗来说明,管它是不是孤独寂寞,本来青楼就是烟花之地,一晌贪欢之处罢了。 “郎君看到的乃是及时行乐,却不免忽略其中悲苦之心。试问‘游人莫笑白头醉,老醉花间有几人’,或许每人对于‘花间’理解不同,在刘宾客的眼里,‘花间数杯酒,月下一张琴’,藏不住的寂寞与凄凉,如此‘花间’,怎能有所欢愉?” 李煜没想到这小兄弟还杠上了,只是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便又说道:“确实如此,每个人的经历不同,际遇有别,只是既然难得入了此门,‘谁言不同赏,俱是醉花间’,韦苏州也不过如此感叹。往后余生,自然有该应对的时候,‘阳和本是烟霄曲,须向花间次第闻’,此时且醉罢了。” 甄风突然想借此劝谏一番,李煜不正是这样的软弱与无视,把国力最盛的国家拱手让出吗?他也确实忍不住了:“郎君怎知,司空表圣言:‘女郎指点行人笑,知向花间路已迷’,醉得越浓,迷得越深。君不见,蜀地《花间集》赵崇祚及其中一干词人,久在花间里,一朝亡国奴。终有一日,‘霓裳法曲浑抛却,独自花间扫玉阶’,何苦来哉?” 不一小会儿功夫,两人斗了八首不同的诗,每一句都有“花间”,每个“花间”的意象均有不同。好在甄风早就做了功课,不过也仅限于他熟悉的诗人。但是最后一句话一出,李煜、徐游等人无不脸色大变。 本来只是讨论“花间”究竟是去及时行乐,还是顾及内心真实感受,结果成了以“花间”影射刚亡国四五年的蜀国,颇有“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讽刺感。 蜀国国君孟昶投降后进入汴京,拜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秦国公,七天后便忽然暴疾而终,他的那位艳绝尘寰、千娇百媚,却又写出“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花蕊夫人,成了宋主赵匡胤的妃嫔。蜀国亡国时孟昶未曾以身殉国,或许便是赵匡胤想送他一顶冠绝天下的绿帽子,又不愿让他看到,便害了孟昶。实在是令人心寒。 李煜听闻此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和自己统治的唐国。恰巧正遭遇着来自宋朝的弹压,若是南边汉国被灭,唐国便是三面受敌,而且自己也有一位容颜才艺冠绝天下的皇后……这一切如此巧合,不管此人是不是有意,无疑都是在指着鼻子骂自己深陷美人窝了。假若甄风是御史,在朝堂上发此言论,李煜恨不得立马下令处死甄风,可是双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萍水相逢罢了。 就算李煜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他的身子还是微微颤抖。甄风作了个揖,装傻道:“郎君莫怪,小子只是感古伤今,并非有意出言不逊。‘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今夜寒衣节诗会,正该如此。” 这一补刀,把李煜气得甩手往里就走。徐游连忙跟上,他没想到甄风的内心这么激烈,如此不敬之语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滔滔不绝。 “郎君,这边随奴家来,花间楼的行首秦小小正在准备今晚的演出,还请郎君、徐公前往指点一二,奴家替小小先行谢过。” 虽然两人的争辩对于“花间楼”名称的褒贬并未有结果,但是这对于柳妈妈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本来青楼就是让人图一时欢愉,哪顾得了那许多?想要为国为民,那就别来。经此一番,或许还能给花间楼增添一些新的话题。 眼下见到甄风吃瘪,面前的贵人愤怒,徐公这样显赫的不理睬,她心里乐开了花。刚才没能达到的打压目的,此时获得了加倍效果,哪能不好好伺候着。压箱底的行首都得拿出来。 在家国劝谏面前,柳妈妈或是花间楼这样的,都是跳梁小丑罢了。李煜还是让他很失望,停留在他自己的风花雪月的世界里,面对外部压力只会颤颤巍巍而不去改变。罢了,自己又不是来改变历史、维持分裂格局的。人往往只有自己跌到了,才会想到站起来。 “你真牛,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你瞧见没,我徐伯伯的脸色都黑了。”等人群散了,徐游等人已经拐过弯远去,皇甫高鸣才说话。他不傻,只是外强中干罢了,这样的话他听得懂,但不理解,不可能去说,也不会去说。 甄风朝他笑了笑,道:“公子,我们现在是去参加诗会,还是去看花魁们表演?” 皇甫高鸣重新搂上流烟小姐,另一只手抓过甄风的胳膊,眼中嘴角都露着银荡猥琐的笑意:“当然是去看表演,这还用说?诗会有甚乐趣,一群穷酸腐儒天天念着‘之乎者也’,大煞风景。再说了,徐伯伯他们一会儿肯定会去参加诗会,何必去和他们再斗嘴,你刚才还没过瘾?” 他们走在前往表演的场地路上,沿路尽是亭台楼阁,路上灯火通明,不知用了多少蜡烛,看得真切又朦胧。路过的屋里装饰极尽奢华、玲珑俊秀,走过曲折而雅致的月亮门、回廊,穿过竹林中的青石板路,在把甄风绕晕了后,才到了一处沿河的院子里。院子里设有雅座,正对着一座两层楼高的戏台,院子旁和院子后的阁楼,也都设有雅间。 表演还未开始,此时正是准备的时候。流烟小姐提议:“衙内,不妨去后台看看那些花魁姊妹们。” 对此建议,皇甫高鸣以行动来表达——用力捏了一下那柔软一摊。然后银笑地道:“走,这便去溜溜,只是别去小小娘子那儿了。” 遇到徐游就想老鼠遇到猫,皇甫高鸣躲着走,也是很有自知之明。来到后台的楼里,先是进到巨大挑高的大厅,这里也是人头攒动,好些人都在闲聊。 甄风发现,好多人都在说同一个故事:重阳佳节,江清馆的兰舟小娘子在都城门口,依依满别情地送别被贬为清江县县令的右拾遗郑延枢,两人从此远隔千里,为此兰舟小娘子缠绵病榻多日,这段可歌可泣的别离故事今日被填为新词将会吟唱出来。 ------------ 第三十九章 矛头指向 三人成虎。这样的故事渲染之下,本来并不甚知名的兰舟小娘子的节目,成为了许多人期待的。 皇甫高鸣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平日里听曲并没有这么多讲究,那么多歌姬大同小异,无非是风格差别、火候差异而已。难能有这样一场有趣的事儿,若是能搞上手,夺人所爱,岂不有趣? 在这样的欲望驱使之下,皇甫高鸣把流烟小姐丢在一旁,带着甄风就往兰舟小娘子的房间走去。兰舟小娘子的后台在一楼,她的身价算是参演的十来位花魁中比较弱的,没有资格在二楼做准备。 皇甫高鸣直接推门而进,惹得里面惊呼一片。屋里有些昏暗,为首的是江清馆的何妈妈和正在妆扮的兰舟小娘子。 何妈妈一脸忐忑地迎了过来,她已经看清了来者正是刚刚得罪过的皇甫高鸣。眼下她本就心乱如麻,之前信心满满,但是一到了花间楼的氛围里,竞争之激烈,让她对兰舟能否凭借一首词便脱颖而出、一飞冲天,实在没有底气。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本来心情就有些失落,猛地看到皇甫高鸣,犹如看到债主上门,何妈妈感觉自己要完蛋了。不过她还是挤出了笑容,姑且当前天的事没发生:“衙内来了,快快请进,兰舟小娘子真是有福气呢,竟得到了衙内的青睐。” “何妈妈,本来老子只是来看看兰舟小娘子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既然这样,那就说说吧,前天是怎么回事?你是想让老子把你的江清馆给拆了吗?” 甄风在皇甫高鸣的身后,连连给何妈妈使眼色,指指花间楼,然后打了个哈哈道:“公子,此事不如由在下来与何妈妈算算账,你且在一旁看着,若是何妈妈确实心怀不轨,何妈妈也不用在这秦淮河一带讨生活了。” 何妈妈接到信号,见甄风出面,心里踏实了不少:“误会,肯定是误会。衙内,若有甚么问题,妾身一定如实禀报。” “何妈妈,那天的事,我觉得就几个关键点,说明了也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务必如实道来,但凡有虚言,衙内的手段你一定是知道的。” “是,是,妾身明白。甄掌柜请问便是。” “明人不说暗话,紫蝶小娘子为何会私逃?私逃对于官姬而言,后果是很严重的,紫蝶自己心里一定清楚,而且她胆子并不大,可是她还是瞅准了机会就逃了,但是她一出门就被你的护院盯住了,还请何妈妈指教。” 皇甫高鸣一听,怒道:“说,为甚么?是不是你们故意的?” “冤枉啊,妾身有几个胆子敢这样做?”何妈妈看看已经关上的门窗,又看了看甄风的暗示,便鼓起勇气说道:“妾身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能听之任之。” “怎么个迫不得已,何妈妈且说来听听。你放心,有公子在,必会保你无虞。” “妾身怎会故意放走紫蝶,那岂不是得罪衙内?妾身并不傻,只是,只是有人威胁于妾身,妾身势单力薄,不得不从。她说了,一切听她的安排,一定会把紫蝶再找回来,最终,最终倒霉的只有望江楼……” 皇甫高鸣感觉自己被耍,耐不住性子,厉声问道:“他是谁?” “衙内,你行行好,妾身真的不敢说呀!” “何妈妈,你既然不说在背后唆使的人是谁,那你先说说,当时你为何会去大将军府和官府搬救兵?要知道,如果你不去大将军府,皇甫公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尴尬境地。” “本来以为只要衙内一到,望江楼必然闻风丧胆,若是吃了官司,得罪了权贵,最后落个家破人亡也是轻的。” “你是说,有人想要我家破人亡?是你吗?” “天可怜见,妾身和望江楼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会以自家小姐私逃来陷害甄掌柜。实在是,实在是背后有人唆使。” “那么,紫蝶说她替大将军府买酒,最后我不得不迫于压力公开此事,这也是你唆使紫蝶干的?” “冤枉啊,这一切都是别人暗中唆使啊……” 皇甫高鸣冷冷一笑,道:“何三娘,你再不老实交代,老子现在就去把你的江清馆烧了,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火大!如果你老实交代,或许老子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罢了,是柳妈妈身边的七姑。她让妾身安排江清馆和紫蝶关系较好的姊妹,照着她的要求去唆使紫蝶私逃,然后派人盯梢,逼进望江楼去,又让妾身吩咐护院,不能硬抢,最好是被打伤几个,这样事情闹大了,就能让妾身出面找衙内和官府前来处理。” “何妈妈,柳妈妈身边的七姑何苦这样做呢?” “还不是看中了望江楼美酒的秘方,现在又加上佳肴的菜谱,甄掌柜你是不知道,此等秘方菜谱,可以帮花间楼多挣多少钱。若是借官方力量拿下了你,凭着花间楼的影响力,望江楼还有秘方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妈妈,这里有一点说不大通。你为何要听命于七姑?” “在这秦淮河畔,柳妈妈就是无冕之王,妾身和江清馆多多少少有些人脉商业命脉握在柳妈妈手里。若是妾身不听从,江清馆或许在前天就被吞没了。事情没能做成,还被七姑好一顿嫌弃。眼下得罪了衙内,妾身这两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本想诗会过后负荆请罪,没想到衙内竟亲自上门了。” 何妈妈的话,皇甫高鸣信了。他本来就有所怀疑,现在有了印证,也就容易接受了。江清馆在这件事中,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角儿,得罪了自己和官府,得罪了望江楼,甚至连花间楼也得罪了,于她而言确实应该只是个出头鸟罢了。 何妈妈终于松了口气,朝着甄风使了个感激的眼色。没有甄风的引导、铺垫,让自己找皇甫高鸣请罪,可就不这样简单了。 甄风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在花魁表演开始前就替自己也洗脱了嫌疑。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柳妈妈。在甄风的劝诫下,皇甫高鸣忍住了去找柳妈妈算账的冲动。之后机会多的是,何必硬出头呢? 诗会是在画舫里进行,此时,画舫已经热闹非凡,只是诗词的质量就寥寥了。李煜带着徐游人等已经在这里喝了几杯。而花魁的表演也拉开了帷幕。甄风觉得自己和柳妈妈的白刃化对决越来越近了。 ------------ 第四十章 座中泣下谁最多 虽然院子里的雅座更加靠近戏台,但是为了避开徐游,皇甫高鸣要求安排一个雅间。 能够进入雅座和雅间的人不多,都是高官世家之流的子弟,当然,还有个别成为某些青楼幕后金主的豪商,他们今天有着重要的任务,就是捧自己支持的青楼和花魁。一些低品级的官宦之家和普通富商,只能在画舫斜着观望。 今夜的花间楼,是整个江宁城,乃至整个唐国或是天下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这里成为了许多官宦享受生活、豪商发展业务、富商结交新友、才子俊彦扬名吐气、佳人美姬脱颖而出的绝佳机会与平台。 每个人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努力,无论这个过程是阳光的,还是阴暗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理诚不欺我。 雅间的桌上有果脯、糕点,还有醪糟。此外还放着一张精致的红纸,上面写着出演顺序。一共十二位来自各家秦楼楚馆的花魁,其中江清馆兰舟小娘子排在了第二位,而行首秦小小乃是压轴出演。由此可见,越是人微言轻、没有名气、后台不硬的越是靠前。 甄风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一般越靠前,到了最后择优推荐、打赏的时候越容易被遗忘,毕竟到了那时候,不管是音律大师,还是词作大家,或是普通官宦子弟、才子俊彦,都已经将前面的演出淡化,被后来者洗脑了。甄风的紧张,以至于第一个花魁歌词为何,舞姿如何,都囫囵吞枣,只知道唱的是一曲《蝶恋花》,花间词派最为经典的词牌。虽说他对词作非常有信心,但是毕竟影响因素太多,吟唱的人、座下的观众、时代对新流派的接受程度等等,都将影响结果。 事实证明,甄风多虑了。当一曲新曲新词《雨霖铃》吟唱完毕,寒衣节诗会的“行首”之争就到了最高潮,没有之一。这一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兰舟小娘子是素雅登台的,和往常歌舞不同,没有绮丽的衣衫,没有优美的舞蹈,没有众星捧月的伴舞,没有技艺高超的伴奏。舞台上,灯光暗了下来,幕布就像皮影戏一般,呈现一幅凄凄送别水墨画。远山近水渺渺茫茫,唯有眷恋的一对情侣依依不舍。 兰舟小娘子身处逆光之中,台下只能看清轮廓,只觉得衣袂飘飘,柔美婉转,那姿态袅袅娜娜,纤腰楚楚,仿佛城外柳枝一般随时要折倒,越是看不清,就越发撩人心弦。 她抱着一方古琴,在璀璨繁华之中缓缓起势。一明一暗,一动一静,在这一刻融合到了琴音声中。不管是院内雅座,阁楼雅间,还是画舫散座,见此异样与凄美,不禁都停下窃窃私语,停下手中的吃食,停下对美人的东张西望,停下了诗会的吟诗填词。 琴音袅袅从兰舟的指尖滑出,脱胎于唐教坊曲中唐玄宗思念杨贵妃的《雨霖铃曲》,用于词牌的《雨霖铃》保留了相思之苦、诀别之恨、现实之涩、未来之绝望,令闻者无不心有戚戚焉。 当“寒蝉凄切”的吟唱声随着琴音飘出,轻柔、清澈而又凄婉的声音,让人觉得那幕布送别的一幕、此前听闻的送别故事再次浮现,勾起了在座一些人的遐想。 当吟唱到“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之时,众人心中拍案叫绝,吟唱者不仅把自己融入进去,更像是在叙述一场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得到的离别场景。在座有些感性者,如李煜一般,如花间派才子,如一些憧憬美好爱情的歌姬,止不住雾气蒙住了双眼。 当吟唱到“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之时,有过被贬遭遇的官员,有过离愁别恨的情郎,有过背井离乡的志士,仿佛看到了广袤的江水上蒙着千里烟波,暮霭低沉得如同此时的别愁离恨,他们的心里犹如沉入了长江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缥缈声萦绕在众人耳畔,好些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出手仿佛想要在虚空中抓住什么,是爱情,是年华,是风月,还是曾经的美好?或许能够抓住的,只是当下的晓风,天边的残月。 当略带着呜咽声的“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伴随着低吟浅唱的琴音,响起了如泣如诉、空灵幽远的洞箫声。余音袅袅,不绝于耳的时候,场上陷入一片空寂,良久后,扼腕叹息者有之,怅然失落者有之,潸然泪下者有之,鼓掌呼喊者有之,口哨喝彩者亦有之,对于此间应该继续演出的场面一度失去了控制。兰舟小娘子已经退场,现场却久久难以平静。 座中泣下谁最多,千古词帝青衫湿。李煜顾不上身边陪伴的红粉佳人,专心沉浸在词作意境之中。这是一首长调慢词,与花间词常见的小令和中调差异不小,整体情感更细腻绵长,在当前时代是少见的。只是在艺术面前,形式都是载体,它确实感人至深。 何妈妈本来紧张得浑身颤抖,她担心自己已经把柳妈妈供了出去,一旦演出不成功,今后便要陷入绝境,此刻看到现场的反应,激动地颤抖起来。成了,真的成了!甄风给的词作真的冠绝天下、折服众人,就连他后来又给的一封信里教的场景幕布、风格调性,都击穿了众人的心灵。 起初何妈妈并不愿按照甄风教的来布置场景,如此繁华的烟花之地,以如此素雅的形式表演,很容易会被遗忘。但是秦先生坚持依照信上的方法来设置,最后还加上了一小段洞箫的配合,让这份离别的凄婉意境更加缥缈悠远。 而此刻,柳妈妈已经从怀疑、惊讶、气愤到了无奈、无语的境地。她看着那些达官贵人、世家子弟、才子俊彦们神色的变化,就知道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就算最后花间楼秦小小依旧拿到了“行首”的名号,江清馆、兰舟也已经成了这些人心目中另一种风情的去处。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清馆怎么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厉害。听闻中书侍郎、光政殿学士承旨韩文靖(韩熙载)去世后,其家姬散落天涯,其中就有擅歌者去往江清馆,此事本来习以为常,毕竟上百名家姬,不过是有个收留去处罢了,怎聊得出现这样的场景。何三娘看来是有备而来,翅膀硬了,早就想扬名立万了。 她必须给自己,给花间楼争出新面子来。她朝着身边的七姑问道:“画舫那边和厨房那边都准备得怎样了?” “都已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即可。” “好,通知画舫那边,一定要把诗会镇住场。厨房那边等小小表演结束再来,免得误了小小的好事。” “喏。” ------------ 第四十一章 韩熙载夜宴图 “行首”之争的演出刚开始,就算味同嚼蜡,也仍要继续,至少看看婀娜身姿也是好的。 画舫有三层,窗户都是打开着,为了方便观看表演,也为了与外界的气氛连通。此时已经恢复了刚才有的人吟诗填词,有的人看演出的状态。寒衣节诗会上将诗词写在纸笺上,然后传阅。若是有佳作出现,一般就起身和众人品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往特邀席那里送去公认质量较好的词作。 特邀席位于院子内,徐游便是特邀席的主要人物。只是此时他成了李煜的陪同者。 李煜听了一曲《雨霖铃》,心中久久难以平复。写眷恋之情的送别词作,竟然也可以意境悠远宽广。不知道此词是哪位俊彦所作,真想与其秉烛夜谈。 有此疑惑的不少,纷纷派下人前去找江清馆何妈妈询问。何妈妈咬准了一点:“填词者为人低调,不想透露名姓,多有得罪。”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有味,相信此后还会有人上门来请教。 李煜觉得接下来的表演和身边的佳人了然无趣,不耐等待隔那么长时间才送来的可怜巴巴的几首词,在《雨霖铃》的衬托下索然无味,不如去看看诗会是否会有惊喜。徐游虽然很想继续物色,不,是观看才女风采,此时也不得不跟上李煜的脚步。 今夜寒衣节诗会的主题为“归舟”,要求体现“秋将逝,寒已来”的节气转变,对于词牌可不限。“舟”是个老调重弹的主题,有诗以来,带“舟”这一意象的诗词数不胜数,随口都能有几句知名或不知名的。不过诗会以“归舟”和节气,与“寒衣节”更为贴切,与花间词香软情浓的小令和中调更紧密。 李煜转了几圈,确实没能听到或看到一首能让他眼前一亮的词作。或许是方才《雨霖铃》造成的心理预期太高。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此时的李煜正是如此,目盲、耳聋、口爽。 看了多时,有一小撮人在船头击节而歌,其中一位地润方圆的年轻人感慨道:“陈兄,你看此词,光是词牌就见其心思,再看词句,以景入情,由情转景,章贤弟的归舟中有约,也算是才华横溢之辈。” 李煜凑上去一听,似乎还有点意思,便让徐游去要过那张纸来。这些人见了徐游,连忙躬身施礼尊称一句“徐公”。徐游只是微微颔首,便拿着纸笺瞥了一眼交给李煜。李煜已经做过改装,只要不特别靠近,应该不至于暴露身份。 但是他还是把自己隐藏在暗处,接过纸笺后,只见上面先写着词作缘由:呈小小娘子,故词牌秦楼月,又名忆秦娥者,盖念秦娘子也。此等追求、献媚的话说得如此露骨,也算是一种风流韵事。再看那词作: “秋漠漠。登临常羡东飞鹤。东飞鹤。一襟乡泪,为君双落。 明年不负黄花约。故人须我归舟泊。归舟泊。荆溪亭下,晚秋寒薄。” 李煜感觉似乎比起往常的词作,没有了那么多的浓情蜜意、宫闱乐趣,多了思乡的情感,在思乡与思念之间难以抉择的痛楚。确实有所不同,填词者应该有两下子,算是诗会这一圈下来难得的佳作了。只是相比于这些人对此评价,“才华横溢”四个字或许勉强罢了,若是用在《雨霖铃》上,倒也贴切。 李煜暗示了徐游,徐游心领神会,便上前去,微笑问道:“郎粲,你刚才说的这首词,是谁填的?” 郎粲毕恭毕敬地作揖,道:“乃是今岁进士第一,新科状元章文谷所作。” “朱铣、致雍、嘉明,你们觉得此《秦楼月》如何?” 被称为朱铣者躬身答道:“徐公,词作颇有新意,未曾言情,却处处有情,或为今夜诗会最佳。” 被称为致雍者附和道:“雍亦以为然。” 被称为嘉明者躬身回答:“徐公,此词韵律与曲调颇为融合,吟唱之际或可感受更深。” 这些人李煜是认得的,并非是在朝堂之上熟知,而是从顾闳中所绘制的《韩熙载夜宴图》所知。在此图画成之后,他观摩良久,两个月前的七月二十七日,韩熙载去世,他又拿出画作回忆往事。画作上每一个人的长相、神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郎粲是三年前丁卯科状元;朱铣是紫微郎,故右仆射、同平章事韩熙载韩文靖的门生;陈致雍是太常博士;李嘉明是教坊副使,以精通音律在教坊里著称。这些常聚在一起的人,换了地方仍旧聚在了一起,不知可有物是人非的感触。希望他们没有别的心思,权当这是一幕画舫夜宴便罢。 徐游听到李嘉明以音律评价,便问道:“嘉明,方才有一曲长调《雨霖铃》,你觉得如何?” “回徐公,从音律而言,此曲脱胎于教坊曲《雨霖铃曲》,用于词牌上,词曲契合,情景交融,引人落泪,可以推测出编曲之人必是此中翘楚,下官佩服。” 李煜听后,苦笑着离开。此时作词者不知为谁,连编曲者也知之不详,真是知音难觅呀。 往院子雅座走回去的路上,正巧碰上柳妈妈前来相寻。 “郎君,徐公,可曾发现今晚诗会佳作?” 李煜此时失去了聊天的兴致,没有接话,徐游见状说道:“方才画舫上倒是有一首,还是写给你这花间楼当家行首小小娘子的,有几分意思,若是表演结束前再没有其他佳作,今夜诗会最佳或许就属于此词了。” “哎呦,小小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才子为她填词。过会儿妾身定让她好好答谢这位才子。只是现在演出还有一半未登台,说不定还会出现更好更妙的佳作。” “难了,表演前诗会就已经开始了,基本上有词作问世的都已经填过了。再过不到一炷香时间,也就能有个定论。” 柳妈妈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内心欢呼雀跃,脸上装得很为难地说:“确实如此,不过还有一人还未参与,说不准会有更好的呢。” 李煜是不打算出手的,一来自己便服出宫不便大肆宣扬,二来听了《雨霖铃》后心里有了更多感触,正在心中琢磨。 徐游听了柳妈妈此言,担心想让官家出手,便问道:“老夫等人此行是来观赏点评的,可不献丑,不知柳妈妈说的是谁?” “那是自然,郎君和徐公能大驾光临,花间楼已是荣幸之至。妾身指的是和郎君在前厅论道的那位小兄弟,听他言谈,似乎也是饱学之士,竟能与郎君切磋一二。只是今夜并不曾见他在诗会出手,真是遗憾。” 李煜一听,心中的火气仍在,讥笑地道:“确实如此,这位小兄弟言谈颇为新奇,见解堪堪犀利,正该让他也和词一首。” 柳妈妈四两拨千斤,以徐游等人的名义让甄风出丑,自己只需在幕后看戏,何乐而不为。 ------------ 第四十二章 怼人不倦甄掌柜 当甄风开开心心地吃着果脯、喝着小酒地看着节目,脑补着记忆里各种娱乐晚会,屏蔽了皇甫高鸣在一旁搂着流烟小姐等人的马赛克动作,享受着当下短暂的美好时光,就收到了让他参加诗会填词和诗的通知。 对的,是通知,而不是邀请。花间楼七姑带着随从把主题要求都写下带来了,连笔墨纸砚也准备齐全带过来了。 甄风坐在椅子上,继续吃着果脯:“麻烦让让,别挡着我看美女……看表演。” 七姑冷笑道:“甄掌柜,能有资格参加今晚寒衣节诗会的可都是整个江宁城乃至唐国的顶尖儿,那些俊彦不是文曲星下凡,就是饱读诗书的达官贵人,好些商贾想要参加都没有机会。现在你能露个脸,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怎就不知道知足?” “好荣幸啊,那就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娘子你了。我怕命不够硬,折寿。” 七姑被一句话噎死了,又气活过来了,平时在花间楼乃至秦淮河,哪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 “这可是看在徐公的面子上,才让你有这样机会的。你不写,便找徐公自己说去。” “徐攻是谁?谁姓徐名攻,他是不是有弟弟叫徐受?” 七姑气得指着甄风的鼻子,骂道:“你个不知好歹、胡言乱语的汉子,竟然不知徐公便是文安君公,当朝宰相,真是泥腿子出身,不知所谓。” “那你回去禀报徐公,就说甄风一介商贾,才华有限,献丑不如藏拙。他老人家总不会为难晚辈吧。” 皇甫高鸣正在一边看热闹,大拇指都竖起来了。这时雅间外传来一声:“小子,几日不见,就这样不给老夫面子了?” 皇甫高鸣正在使坏的另一只手瞬间缩了回来,这声音太熟了。自己一直躲着徐伯伯,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甄风装作刚知道,一脸夸张的恍然大悟表情:“原来徐先生就是徐公啊!学生怎么就没想到呢!” “好了,知不知道还不一样吗?你看你这样,哪还有刚才跟七姑顶嘴的架势。” 徐游随着李煜进了门,柳妈妈也跟在后面,七姑此时愤愤不平地退出,本来还想告状嚼舌头,听着这话似乎两人早相熟,只好闭上嘴。 “徐先生,对于一些人,学生这叫做‘怼人不倦’。”甄风心想,你是没见识过夏小娘、江陵和何妈妈,不出手便罢了,一旦出手,可以怼到他怀疑人生。 徐游标志性地笑了笑,道:“怼人不倦甄掌柜,哈哈哈哈,有意思。那你是不是也要怼一怼老夫?” “不怼,徐先生你还不够格被学生怼。” 徐游被逗得大笑不止,就连刚才对甄风的措辞还有芥蒂的李煜,也不禁哑然失笑。 在李煜的内心想法中,这个小兄弟知道了徐游的身份竟然还能对答如流,无所畏惧,甚至还能调侃,很是有趣。这一想,对甄风的印象有所改观。 “小兄弟,徐先生不够格,方才花间之辩,倒是某家够格了?” 甄风想起李煜此人在政事人事上,颇有猜忌之心,否则也不会有情报图——《韩熙载夜宴图》的问世,也不会冤死南唐武将顶梁柱林仁肇。 “先生,学生到现在为止并不知道先生身份,只是以史为鉴,分享典故罢了。当年太宗陛下以铜为镜,以人为镜,以史为镜,学生也是如此,怎能是怼人呢?” 李煜突然尴尬地笑了,是呀,人家不知道自己是谁,讲的也是事实,怎么自己恼羞成怒了?太宗陛下尚且如此,自己也能广开言路。如此一想,便也释然了。 有时候想开了只在一瞬间,因为一句话,一个条件,一个希望,刚好戳通了那个点。当然,想不通的时候更多。 “某当然不会往心里去,不过听你刚才纵横之辞,颇有几分学识,不妨以诗会的题目填首词,与诸位才子切磋切磋。” “先生高看学生了,学生一介商贾,只是略懂诗文皮毛罢了,会看不会写,可不敢在天下俊彦面前出丑,如此只会成为旁人笑柄罢了。”甄风边说边往柳妈妈那看去,他的意图非常明显,“旁人”专指了柳妈妈一干人。 柳妈妈向李煜和徐游施礼,然后对着甄风道:“甄掌柜,寒衣节诗会本就是随心所欲,有佳作自是求之不得,可无论词作如何,恰好可以互相切磋、共同促进,以文会友,或许还能赢得美人芳心,如此不失为一桩佳话。” “佳不佳话我不知道,丢不丢人就太明显不过了。” 突然,门外传来便衣侍卫的一声厉喝:“站住,甚么人?” 何妈妈的声音怯生生地回应:“这位大哥,妾身是江清馆的何三娘,带着兰舟小娘子前来拜谢衙内与甄掌柜,烦请通报一声。” 侍卫收到放行的信号,何妈妈与兰舟进了门,没料到屋里已经人满为患了。待她看清了这些人,连忙带着兰舟躬身施礼:“妾身何三娘见过徐公。” 兰舟已经换成常服,如今近看,容貌端庄知性,睫毛甚长,站姿优雅贤淑,宛如一位大家闺秀,只是因为如此,显得长相相对成熟,在当下的风气中并不占优势。这并不妨碍她优美的天鹅颈与锁骨显得格外魅惑,眉头微蹙之间透出的萧瑟让人心生恻隐之心,就连说话声音也是优雅清隽:“奴家兰舟见过徐公。” 李煜看着兰舟,方才挥之不去的别离之情化为对小娘子的亲近之意:“你可是叫兰舟?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真不知道当日你送别之时,可是肝肠寸断。择日,择日某定邀请小娘子前来府上切磋一叙。”兰舟看着徐游对此人挺是恭敬,对于这样的要求只好表示感谢。 “刚才听何妈妈所言,为何要来拜谢这两位呢?”李煜说这话,但是眼神就像一团烈火,随时要灼烧吞噬兰舟一般。 兰舟小娘子已经难辨真伪地羞涩地低下头,何妈妈忙回道:“方才演出前,皇甫公子与甄掌柜给小女兰舟做了不少指点,妾身虽是风尘中人,但是做人不敢忘本,卸了妆扮第一时间便赶过来拜谢。” 甄风听出何妈妈真正意思,不想在此徒生枝节,想要引开话题,便朝徐游插科打诨道:“何妈妈有心了。其实,徐先生,学生不得不道个歉,原来你的名气如此如雷贯耳,居然这些妈妈和花魁们都认得你。可惜之前学生有眼无珠呀。” 李煜一听,捧腹大笑,随从们也憋住了笑意。皇甫高鸣本来心里惆怅,看来兰舟小娘子没希望了,一听此言忍不住笑出声,在徐游的一个眼神下赶紧憋回去。 徐游老脸一红,在烛光之下也不明显,本人安定自若地用戏谑语气说道:“小子,竟然连老夫都敢调侃了,看来今天你这词想填也得填,不想填也得填了”。 李煜也附和道:“对,这才是重点。” 柳妈妈在最后面,虽然刚才心里对何妈妈的表现非常愤恨,但是木已成舟,此刻只能保持风度。对于甄风,落井下石的事儿她非常乐意干,而且要把对于何妈妈的愤恨转移过去:“甄掌柜若是再推脱,往后传出去,便是目中无人,就连徐公也不放在眼里了。” ------------ 第四十三章 天上掉下三成份子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甄风的脑子徘徊着这句经典台词。作为一位有“独立之精神,自有之思想”的有志青年,自然要坚守自己的尊严,秉持自己的本性,选择……好吧,为了生存,还是土鳖,不,to be吧。 “柳妈妈言重了。我与徐先生两人说句高攀的话,乃是君子之交,谈天说地,讲古论今,可谓是,万丈红尘一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怎会有放不放眼里的说法?” “好,好!”李煜鼓掌道:“好一句‘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只不过点茶之道,怎会是‘一壶茶’呢?或者‘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盏茶’岂不更合适?” 甄风忽然醒悟,此时,乃至整个宋朝,并非是“泡茶”而是“点茶”。点茶是将茶叶碾碎成末放在茶碗里,注入沸水调成糊状,再注入沸水,用茶筅搅动,茶末上浮成粥面。 “对,对,先生所言极是。” 何妈妈有了争取《雨霖铃》的经验和教训后,一听此联,立马觉得是个机会,连忙道:“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盏茶,此言真真极好,妾身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超然洒脱的句子。若是这位贵人和甄掌柜不嫌弃,江清馆希望能将此联刻在大门梁柱上,成为江清馆立身之准。” 何妈妈已经躬身拜下,柳妈妈气得浑身哆嗦,没想到以前听话的小兔子竟然这么会咬人。这幅对联确实与仕林官宦非常贴切,能够吸引不少眼球。何三娘既然明言了,自己再阻拦,或跟进,或去抢,往后传出去就成了花间楼是江清馆的跟班,没得丢人,此时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甄风看向李煜,示意让李煜来做决定。甄风有自己的考量,虽然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但是李煜也有了“一字之师”的位置,一旦是李煜点头,对于未来江清馆的发展帮助更大,对于牵制花间楼也更明显。 李煜刚要点头,一想到又被这位小兄弟转移话题,不禁失笑道:“小兄弟,如果你依照诗会要求填词,还能有一定水准,某便准了,或许还能亲自……不,让徐公帮题字。” 一听这话,何妈妈顿时来劲了:“甄掌柜,不就是一首词么,您绣口一吐不就完了?” 利益面前,猪队友就暴露了。甄风觉得不趁机宰何妈妈一刀,实在太对不起猪队友了。 “何妈妈,这事儿可就不对了,我这不是绣口,而是大口一张,丢了人可得自己受,你可倒好,一句贵人修改过的楹联挣到了,还会有徐公亲笔题字。你说,我与你江清馆无亲无故,何苦来哉?” 何妈妈听出这话的意思了。放在上次,三成份子的漫天要价自然不会接受,可是眼下江清馆确实凭着一首词以及表演形式扎下根基,而且甄风并非孤苦无依,他可以调侃徐游,替皇甫高鸣发言,看样子他和徐游、皇甫高鸣这些达官贵人关系都亲密得很,这可是个宝啊!往后发展,或许还得靠甄风,这不又有一副楹联,如果他再来一首词,哪怕比《雨霖铃》差点,江清馆不想一飞冲天都难了。 怀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心思,何妈妈笑道:“甄掌柜此言差矣,妾身的女儿紫蝶此刻从良不正是寄托在你望江楼里吗?虽然紫蝶离开了,但是妾身还是惦念得紧。假如你新填的词能有兰舟吟唱的《雨霖铃》一半好,能得到认可,并把新词交给兰舟来吟唱,妾身便在这里挡着诸位贵人相公的面许诺,将江清馆三成份子让给你,也好让紫蝶往后余生能有个好日子过。” 在场的人包括兰舟都不知道“三成份子”的故事,纷纷深吸一口气,觉得甄风能有什么水平,何妈妈这是疯了吧,一个紫蝶罢了,不见得这么上心,明显是个幌子。为何要拱手让出三成份子?就为了一首词?开玩笑呢。 甄风也是如此,心道:何三娘,当着众人的面,你无意之中就把我架在火上烤呢?江清馆眼看要崛起了,多少人会眼馋这三成份子呀!知道你想要尽快名利双收,但这种行为在政斗中叫做“捧杀”! 柳妈妈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连忙制止道:“三娘,你莫非是开玩笑吧?江清馆隶属教坊管辖,你怎可擅自做主让出份子。诗会本身是种娱乐,既然甄掌柜担心作品丢人,不做也罢,何苦以利相诱?” 即使这时候,柳妈妈依旧保持着表面的优雅,似乎处处为人着想。 奇了怪了,甄风心想,最想看他出糗的不正是柳妈妈么,怎么听到何妈妈这样表态,就来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还将其视为“以利相诱”行为,摆明要切断这层合作关系?难道她看出端倪了? “柳妈妈,徐公在此作证了,难道还不如一个教坊使?何妈妈关爱自己从良的女儿,这也不许吗?这天上掉馅饼,你说我是接还是接呢?你刚才明明非常想看我填词,怎地馅饼不是落在你嘴里就不许别人接了?” 徐游的心思更是缜密,见李煜点头,他笑道:“哈哈,不愧是怼人不倦甄掌柜。既然是你情我愿,如果真能有一曲直追《雨霖铃》的词作诞生,又是有情有义的养育之情,传出去便是一段风雅佳话,老夫愿做这个证明。” “学生还有一个请求,紫蝶小娘子在望江楼虽说不能锦衣玉食,但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三成份子实在太多,学生何德何能,不如这样,若是学生侥幸赢得三成份子,”甄风挨个指着李煜、徐游:“这位先生乃是徐先生的好友,拿一成,徐先生也拿一成,学生却之不恭也拿一成。如此若可,学生当下便填词,若是不行,此事作罢。” 徐游一听,虽然有点动心,但是在官家面前私相授受可没这胆量,便看向李煜。李煜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还未胜出便做好利益分配了,你这是要贿赂我们吗?哈哈哈,既然如此,我俩便退出评价,让其他宾客一起来品评。难为有好处你还能想到我俩,准了!只是千万不要大言不惭,某与徐公可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作弊的。” 何妈妈碰见这飞来的幸福,忍不住喜笑颜开。柳妈妈见阻拦不得,心生一计:“既然如此,这必将是花间楼寒衣节诗会的一段佳话,不如甄掌柜直接把词作告诉兰舟小娘子,请兰舟小娘子再次登台向宾客们吟唱、点评。” 柳妈妈说得好听,其实口蜜腹剑,豆腐嘴刀子心。甄风猜到柳妈妈心思,若是词作不好,兰州小娘子势必也会受影响,他假装推辞道:“不可,不可,柳妈妈,私下打个赌乃是雅兴,一旦上了台就是败兴了。学生才疏学浅,万一词作不佳下不来台,岂不是丢人丢到整个江宁城了?不行不行。” 越是如此,柳妈妈越坚持。最后在李煜和徐游的起哄下,甄风只好无奈地应了。 ------------ 第四十四章 八声甘州 李煜和徐游是在难以置信的时候,成为了江清馆的东家,虽然每人只有一成份子。当李煜点头,徐游打趣同意这个赌约的时候,都是抱着绝对不可能、纯粹好玩的心态,甄风的表态是一种心意,不管最后能不能拿到,态度更重要。 现在两人进退维谷,尴尬得不行,皇帝和宰相两位唐国最有权力的人逛寒衣节诗会,结果逛成了青楼的东家,传出去可怎么了得? 这个夜晚的表演结束后,特邀宾客们在进行“行首”的评选,虽然江清馆兰舟小娘子的呼声甚高,但是幕后操盘者才是最有影响力的。他们纠结着如何宣布结果的时候,柳妈妈忽然上台宣布江清馆兰舟小娘子要返场吟唱寒衣节诗会新作。 没有准备,没有排练,也没有场景幕布加持,效果可能不好。这对于一些正纠结宣布结果的人而言是个好事。 可是对于兰舟,无疑是个天大的挑战,新作不可怕,可怕的是甄风的新作又是一个新词牌。就像是一首歌曲有了词,却告诉你曲子没有现成的,但是马上要登台表演了。兰舟那端庄优雅此刻只剩下凌乱和紧张。 最终她还是登台了。甄风告诉他,按照唐玄宗时教坊大曲《甘州》的调子走。当她看了词作,悬着的心放下,却又提起来了,这次她怕自己误了佳作。 一些散场或者刚去寻欢作乐的人一听兰舟返场,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只见兰舟执红牙板登台,全程准备清唱,最是考校功力。没有配乐,没有歌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袅袅词曲之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备受关注。 兰舟小娘子朱唇轻启念道:“词牌名《八声甘州》”然后开始以红牙板打节拍,吟唱道: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深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一曲罢了,兰舟退了,舞台空了,好多宾客才子久久不能离去。 他们不知道怎么形容这首词。词风与当下旖旎情深的风格迥异,曲调带着隐约的慷慨悲壮之感,又是一首百年难遇的长调。如此的异样感觉再次涌起,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让人难以评价。 此前批判过《雨霖铃》的人率先站出来,刚才他们被打蒙了没来得及制止住场面的失控,此刻他们已经蓄势待发。 “胡闹,简直是胡闹,这是甚么词牌,如此填词,失去了文字的凝练,音韵的优美,纯粹为了哗众取宠!” “此词有几句意境尚可,只是免不了词句堆砌、牵强附会,不值一提。” “为什么选这首词吟唱,比这好的那么多,是不是填词的人想出名想疯了行贿?” 在各个角落均有批评的声音率先响起,一些只懂玩乐之人也跟着起哄。柳妈妈看着这场面,拍拍自己胸脯,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道:不是说《雨霖铃》是柳姓书生所作的吗,为什么甄风也能填出这样好的词来? 不多久,院子里的喧哗把正在回味的李煜等人惊动了,李煜听了后不禁说了声“聒噪”。 “那小子真的能写出这样的佳作来?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徐游沉吟良久道:“大家,这首新词和刚才的《雨霖铃》虽然风格不同,但是行文用字、意境选取,你不觉得很相似吗?” 李煜有些动容,道:“你是说……这可能吗?” 徐游想了想反问道:“大家,还记得“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偈语吗?” 李煜点点头,不知为何徐游突然有此一问。徐游露出无奈的笑容:“那句话就是出自这小子之口,他就是望江楼的掌柜。刚才老臣见他言语有失,所以不敢引荐,没想到啊……” “这……有诸葛卧龙之才的是他,弄出如此美酒佳肴的也是他,连填出如此新奇的好词也是他?他才多大年纪,以往闻所未闻,怎会……不可能……” 李煜和徐游两人正分析着,场面慢慢发生了逆转。那些真正有才华的、已经被《雨霖铃》圈粉的,开始用言语奋起反击。整个寒衣节诗会瞬间成了唇枪舌战的辩论地、叫骂地。 柳妈妈终于又一次站出来了,她也不得不站出来,再这样下去,明日寒衣节诗会火了,但是这首新词也会更火。柳妈妈刚刚让众人安静下来,准备开宴席的时候,有人站出来了。 “各位才子佳人,某乃徐锴徐鼐臣,今日受邀前来本是品评诗词,不想遇到了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分说两句。此词上阙即点明节气,恰是今日暮雨骤歇之后,以景叙情,以‘归舟’写羁旅行役之苦,以清劲之气,沉雄之魄,写奇丽之情,语浅而情深,不外如是。 谁说此乃文字堆砌,哗众取宠,实属无知。此词通篇结构严密,迭宕开阖,首尾照应,乃是难得佳作。‘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上不减唐人之高处,试问在座诸位谁能写得出来?” 徐锴原来一直隐匿于诗会之中,此刻方为发现一首好词而现身点评证道,哪怕招致诽谤也要遵从本心。他语音刚落,一个声音淡淡响起:“确实如此,飞卿词曰:‘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此词意境颇有相似之处。只是诸位争论良多,却不知此词为谁所出?” 许多人发现,说话的竟然是当代文宗、知制诰徐铉徐鼎臣。他的文章议论与韩熙载齐名,称“韩徐”,又与弟徐锴俱精通文字学,号“大小徐”。他的诗作平易浅切,真率自然,不押险韵,不用奇字,颇近白居易诗风。诸多国书旨意均是出自他之手。 兰舟小娘子听到这个问题忽然现身,脸色羞红道:“此乃柳……柳七所作。” 甄风虽然没想到现场快打起来,不过早就料到会有人问作者名,于是交代了兰舟,若是有人问起,一定要说是“柳七”,否则以后就不帮她和江清馆了。何妈妈一听,连忙逼着兰舟“就范”。管他是柳七还是甄风,反正有实惠能拿就行,上次不也说《雨霖铃》是柳姓书生所作,这回也是姓柳…… “柳七?”柳妈妈在台上一听,兰舟这蹄子竟然说的不是甄风,出乎意料的同时也恢复点生气:“对,是书生柳七所作。” 李煜和徐游没有揭穿,除非要暴露自己,把这个赌约都说出来,否则没必要去拆穿别人善良的谎言。 “没听说过,让他出来见见啊……” “七郎填完词,已离开了。” 柳妈妈见状甚喜,带着一个年届三十但打扮依旧艳丽的女子上台,招呼道:“诸位来此寒衣节诗会,怎可无宴席。就在一个月前,有‘易牙’之称的肖潇娘子,历经三年新菜品尝试终有突破,为此,肖潇娘子特意前往净居寺吃斋还愿、指点意见。今日趁此良辰,贵客云集,大宴四方。” 此时,已经无人去提公布“行首”名单之事,或许草草了之,默默地让秦小小继续“行首”名头最是合适。 ------------ 第四十五章 卧底还是叛徒 甄风回到了皇甫高鸣的雅间,在虎狼面前畏首畏尾的狗立刻露出了獠牙。 “甄掌柜啊甄掌柜,你真是才华横溢,竟然凭借一首词就拿下了江清馆,还白送份子给宰相,你是在公然行贿,还是看不起老子爹只是大将军?老子怎地就没早看清你的真面目呢?放心,等你入主江清馆,老子一定去找你玩。” 甄风哈哈一笑,朝着流烟小姐挥手示意暂时离开,可是皇甫高鸣即刻又搂回来。这个夜晚一直受困于甄风的霉运,确实甄风遇到了好多坎,所以他忍住了或者被外界打断了对甄风的侵袭,全都撒在了流烟小姐身上。甄风笑道:“公子,若是在下说出原因来,大将军还有你一定会感激在下没有送份子给你。” “你少糊弄老子,老子不是吃素的。” 甄风再次朝着流烟小姐挥手,这回皇甫高鸣勉强放开了手。甄风凑到他的耳畔,用只有皇甫高鸣听得见的声音道:“另一个人是官家,公子觉得大将军敢拿这个份子吗?” 皇甫高鸣本来坐在椅子上,一听此话,腰骨瞬间软了,双眼瞪大,咽了口口水,反问道:“老子又不能去问,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公子,你若不信,不妨将贵人的面貌特征告诉令尊,此贵人的面相乃是千年难遇的富贵之相,全天下仅此一人,别无分号。” 皇甫高鸣突然醒悟过来,他记得之前听说过,当今官家的相貌乃是极度富贵之相,未登大宝前差点因为这种面相惹来猜忌。难道这种丑就是富贵之相?难道说不富贵的是因为没丑到位?还有这样的操作! 这件事就算这样揭过去了。甄风刚说完,花间楼的仆役穿着整洁、神态倨傲地端着食盘鱼贯雁行,流水般地为客人们上菜。 食盘上菜色精致,菜食香气四溢,几乎每一样菜品的雕刻、拼制堪称精美,其中一道菜更是盘中有山水。此时其他雅间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夸赞:“菜上有山水,盘中溢诗歌”。甄风一看,有一小壶酒,有炒菜、炒肉、烤鸡,还有“辋川小样”果蔬,怎么这么相似? 仆役刚刚离开,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个胖子,流烟小姐吓了一跳。皇甫高鸣的护卫刚要喝退,甄风惊讶地叫道:“马丁!你怎么在这里?” 护卫这才把马丁放了进来,马丁一进门,拉上甄风就往外走,直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风哥儿,我,我,我刚才跟紫蝶吵了一架……” 甄风心想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马丁不至于此刻火急火燎地跑来花间楼寻自己诉苦吧?于是他反驳道:“紫蝶小娘子性情温和,认识你才几天,怎会和你吵架?你是不是做了甚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我,这,我……风哥儿,你,要不,你先回去一趟。” 甄风察觉到了马丁内心的挣扎,道:“你怎么嘴瓢了?快说,不说我回雅间了。这里波诡云谲,一个不小心望江楼和大伙儿的饭碗就有麻烦。你们想带着我去做乞丐流民吗?” “风哥儿,你……罢了,反正这个叛徒是当定了。” 甄风捕捉到敏感词,惊道:“甚么叛徒,家里出叛徒了?” 马丁突然挺胸怒目直视,抓起甄风的手往自己身上锤,然后还望自己脸上抽,一个人仿佛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我,是我,就是我,我就是叛徒,知道了吧!你傻不傻,怎么把我招进楼了?引狼入室,后悔了吧!” 甄风要疯了的感觉,似乎有一颗炸弹的导火线正在呲呲的引燃,随时要爆炸,他反手抓住马丁的手,问道:“马丁,你疯了吧?说清楚到底发生了甚么!” 马丁歇斯底里的状态稍微缓和,取而代之的是呜咽般的声音:“我把酿酒和做菜的秘方给了柳妈妈了,你打死我吧,我是叛徒,叛徒!” “哪来的秘方?” “从一开始,我就是被柳妈妈通过夏小娘安排进望江楼的,我进楼的目的就是为了酿酒的秘方,没想到后来还有美味佳肴秘方。夏小娘和我提前说过了,会派人来闹事,至于是谁她也不知道,让我务必保护好你,保护好望江楼,最好挨点打换取信任。后来来了紫蝶,为了让你们快速相信我,我后来就装作看上了紫蝶,也为了你大打出手。所以之后吴婶和展叔都相信我,让我去帮忙,我就把看到的写了下来,还偷了两大坛酒。那天晚上何妈妈去找你的事儿也是我告诉夏小娘的。这下你满意了吧,我就是个叛徒……” 马丁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甄风都能感觉到马丁心中的那种自责、挣扎、无奈。其实这不是叛徒,只是个卧底,结果卧底自己跳出来承认了,这是要干什么? 但是甄风心里确实非常生气,刚才那些菜肴还有酒,定是按照马丁写下的所谓“秘方”调整后又在刀工和拼制上下了功夫,酒很有可能就是自家的酒,因为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酿酒。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搭建起了望江楼的基业,正要茁壮成长,就功亏一篑,被人连根拔起。真是可笑可叹,当时好心好意收留一些穷困潦倒但心地善良的人,家人不惜一切代价与柳妈妈狼狈为奸来拆台,又遇到了隐藏如此深刻的卧底。 甄风冷冷地问道:“为甚么柳妈妈会找你当卧底进望江楼?如果你没被收留她怎么办?你既然潜伏进去了,为何又要自己跳出来?难道你是来灭口的不成。” “当时楼里寻人的条件太苛刻,柳妈妈一时找不到那么多可选的人就找了我,不过前去面谈的不止我一个。刚好我欠了柳妈妈一个人情,所以我只能答应这样做来还人情。今天中午我把秘方和酒通过夏小娘给了柳妈妈,望江楼眼看被我掏空了,这人情也算是还完了。刚才我和紫蝶闲谈,她突然告诉我,吴婶听说我把祖传的鎏金簪子给当了是为了给我娘治病,这两天正筹钱要去赎回来。我知道,吴婶可能是想着这簪子是求亲用的,我又看上了紫蝶,所以吴婶……吴婶要帮我。紫蝶可能是想借此来拒绝我,所以我把她骂了一顿,其实我是在骂我自己狼心狗肺……” 马丁胖胖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继续道:“反正我已经还完人情了,留在望江楼是叛徒,自己跳出来背叛柳妈妈也是叛徒,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个叛徒,无耻的叛徒……” 甄风心下不由一软,马丁完全可以继续潜伏或者一走了之,但是他还是经不起自己良心的谴责,或许还有别的情愫影响,选择了自首,也算是为甄风争取了一点提前思索应对之策的时间。要不要原谅他?要不要原谅他? 最后甄风经过了心理挣扎,在马丁真挚的泪水里,咬咬牙用力锤了马丁一圈,骂道:“你丫的,哭哭啼啼像个娘们,不就是个卧底反水吗,是爷们就大胆面对,还有二十多个比你更惨的人嗷嗷待哺呢。” 事已至此,除了佩服柳妈妈深谋远虑,早就布局,也佩服夏小娘隐忍无情,还能怎样?生米煮成了熟饭,现在酒食已经上了江宁城有头有脸人物的桌上了,柳妈妈也提前说了这是一个月前就新制的秘方。 一张大网织了这么久,一环套一环,一个棋子接一个,终于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了,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虽然这些是另一个时代常见的,却也是这个时代的“原创”,难道要变成“剽窃”花间楼的成果吗? ------------ 第四十六章 正面对峙 甄风感觉自己是一只已经被网住的猎物兔子,给人供给了诱饵诱惑了自己,结果自己无路可逃…… 与此同时,一切都如同甄风所想,也如柳妈妈所愿。 当现场不少人提出这些酒食与望江楼相似的时候,有‘易牙’美称的肖潇娘子哭哭啼啼地哭诉自己辛苦三年的成果被人据为己有,反过头来污蔑了自己。她倾诉着自己有了秘方之后,第一件事是吃斋念佛,结果给望江楼制造了机会。 然后她拿出了净居寺比丘尼所提的品评意见书信,甚至有当朝刑部侍郎夫人品评书信为凭,证明自己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研制出了新方子。 虽然肖潇娘子年届三十,可是十多年社会阅历,积累的撒娇功力炉火纯青,配合着她的媚态、哗哗的眼泪、有理有据的控诉,闻者无不对她心生垂怜、对望江楼火冒三丈、对望江楼掌柜甄风嗤之以鼻。 徐游如同吞了一碗苍蝇,因为是他把望江楼美酒佳肴推荐给了官家陛下,还信誓旦旦说此等酒食乃是望江楼独一无二的,官家为此还赏赐了他。徐游不敢正视李煜,只用余光瞟了瞟,见李煜慢慢地品尝,一边在沉思,他也低头继续吃菜。他越吃心中越是浮起疑惑:酒是一样的烈酒,只是似乎没那么辛辣刺激,每人分量不多,此外这些菜的口感似乎不大够味,好像缺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这是一个死局,对手能拿出来的人证齐全,地位崇高,有官场的,有佛寺的,还有交游广阔的“易牙”肖潇;物证齐备,时间更早。他们的关系网更密切,任凭皇帝亲自发话,顶多不了了之而已。 假如要拿口味差异说事,对手估计早就防备好了,你偷窃秘方后改造,把自己干的脏水泼回来。假如要比拼厨艺,也说明不了原创是谁、抄袭是谁的问题。柳妈妈还有一张王牌,若是夏小娘充当人证,证明在半个月前,望江楼还是濒临倒闭,哪有什么秘方,那就是大义灭亲的壮举。 原来刚才发生的与皇甫高鸣同车、花间楼名辩论、寒衣节诗会填词,都只是前奏,或者是迷烟,真正的局这时候才以无可挽回之势收网。 贱人就是矫情。甄风来到院子的时候,肖潇娘子还在到处诉苦,接受安慰。 当甄风整肃了自己的衣冠,昂首挺胸地朝着舞台走去,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情充斥胸臆,此事成败在此一举。 “诸位,静一静……”登上舞台的甄风大声喊,就近几个人看了一眼,就不理他了。甄风拿起一个茶杯猛地往地上一摔,吸引了台下人的注意力后喊道:“我就是望江楼掌柜甄风!” 一片死寂,正主竟然还有脸跑出来正面对峙? “你们说我偷窃秘方,证据除了一个月前的书信和交流过菜谱的人,谁看见我去偷了?告诉你们,不是只有肖潇娘子可以研制出来新菜谱新配方,我也可以!凭什么就说是我偷的?” 甄风刚说完,便招来群情激愤。 “肖潇娘子可是易牙再世,你以为你是谁,也能研制出此等口味?” “明明就是偷的,竟然还敢搬弄是非,把他扭送江宁府!” “大胆狂徒,人证物证俱在,还敢口出狂言,来人啊,给我拿下!”此话一出,众人察觉江宁长史谢获也在此地。 柳妈妈在一旁静观其变,她觉得甄风自己撞上来实在是大出她的意料,方才《八声甘州》不留名让此刻的陷阱对甄风更为不利,真是天助我也。接下来不用想也知道,甄风牢狱之灾,望江楼手到擒来。 甄风觉得自己的血已经都冲到大脑了,眼前就是悬崖峭壁。好在挂在身上的“安全绳”拉住了他。 “诸位,且静静,听老夫一言。”一位老者声音响起,众人一看竟是徐游,人群如同波浪拍向沙滩,逐渐停歇。 “老夫方才吃过这里的酒菜,很不错,不过说实话和望江楼的有些不同。天下之道,殊途同归,老夫以为无论是酿酒还是菜谱,只要有人钻研就能推陈出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乃是国家繁荣之兆。今夜本是诗会风雅,为何会认为一定是有人偷窃呢?是认为我唐国无人乎?” 一锤定音。 徐游的威势还是很大的,前面的话或许很多人想反驳,但是最后一个问句出来,无需徐游为甄风说好话,便为此事定了性质,盖了帽子,谁敢再多言,就是跟当权者为敌。 甄风算是救回了一条命,望江楼也算保住了。只是强压之下达成的结果,望江楼的名声终究是一败涂地。 早在甄风安抚住马丁刚到院子里,他思来想去,若是不尽早自救,稍有不慎自己甚至连带家人要被抓去吃牢饭了。于是便偷摸地先到徐游这里,苦着脸朝徐游笑道:“徐先生,学生如果说自己被人坑到家了,你信吗?” “她摆事实,讲道理,倒不是一味地哭闹,证据确凿,动机明了,岂能不信啊……” 李煜这时候插话调侃道:“小兄弟,以此看来,你莫不是连《八声甘州》也是偷的?” 甄风心下认了,只是偷谁的去,偷还没出生的人?偷梦里的?不过针对当下的世界,嘴上只能说:“我的两位先生,学生本就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杂役,小时候从北地南来投靠族亲,去哪里知道有甚么好东西,又能去哪里偷?词作确实是柳七教会学生的,刚才也让兰舟小娘子公布了,可不敢剽窃。徐先生,我……” 徐游还是开场先一笑,或许如此才能展现他的洒脱,然后说道:“风哥儿,李先生不过是调侃你而已,你说的我们都琢磨过了,虽然证据确凿,可是还是有疑点。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看看老夫能不能帮上你。” 甄风真想上前去抱住徐游,患难见真情,指的就是这个。他将马丁做卧底的事儿言简意赅地把来龙去脉说明白,然后道:“马丁也是善良之人,遭受不了良心谴责主动找我请罪。刚才他就想登台去说明事情经过,可是现在推出去也无济于事了,相反会被认为是学生恶意栽赃柳妈妈和肖潇娘子。学生现下有一步棋想走,只求先生帮学生兜个底,名声便无所谓了,只要能保住望江楼和楼内二十多口人不受牢狱之灾,学生便心满意足。” 徐游点点头道:“你小子还挺贪心的,二十多口人都要带上,不过重情重义很好,老夫信你了。若非老夫知道你的脾性,你说说你,今晚得惹多大的事儿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少年郎还得多磨砺磨砺呀!” 甄风站起来,肃然地朝着李煜和徐游作揖。他的战场等着他收拾残局。无论结果如何,都是需要面对。 虽然徐游出面稳住了局面,但是暗流依旧汹涌。 ------------ 第四十七章 马丁嫁张确 秦淮河的水泛着轻微的波澜,看不见水下复杂的生态。就像是此时的局面,只剩下轻微的波澜,却是各怀心思。 此时有些人话风一变开始和稀泥,不再是有决定性的意见。江宁长史谢获见状慢慢地往下坐了一半,余光看见旁边那人的神色,吸了口气又站起来,尽量稳住自己,说道:“徐公高见,下官叹服。只是得道有先后,我们不能让前人栽树孤苦无依,后人乘凉鸡犬升天,煞是不公,不公啊……” 甄风知道既然保住了根本,就到了自己做出让步的时候了:“感谢徐公仗义执言,我辈后起之秀却也不敢妄自菲薄。既然大家要个公平,那在下就在此表态,既然肖潇娘子吃斋念佛一个月,那望江楼就停业一个月,待一个月后再与肖潇娘子的‘易牙’厨艺一较高下。” 柳妈妈虽然心下非常遗憾,没能斩草除根,却也比较满意了。她看得出,这几天望江楼几乎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一天的“五冠宴”能挣上百贯,停业一个月意味着损失三千贯,这可是个巨大的数目,甚至花间楼利用这一个月时间超越了望江楼,或许未来就没有望江楼什么事了。 寒衣节诗会在这“一个月之约”中落幕了,秦小小再次获得“行首”美誉的结果也不胫而走,这个夜晚留下了许多谈资,也把江宁城的水搅得更浑。 甄风几乎不知道怎么回到的望江楼,只记得并没有和皇甫高鸣一起,他留宿花间楼了。自从有了那段特别的记忆,自己不再是“甄傻”开始,做了如此多的努力,想了许多的花招,好容易才将望江楼的势造起来、人气拉起来、价格炒起来,眼见马上就能兑现承诺在过年前把债还了,这才刚开始便被扼杀了。若非有徐游在,自己的小命甚至都堪忧。 步子迈得快了容易扯着淡,后人诚不欺我。想要在夹缝中快速发展,就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或者引起一些人的眼馋。没有后台的支撑,就需要自己有牢固的地基。少年郎甄风给自己上了一课。 甄风回到了望江楼门口,从望江楼旁一个阴暗的角落窜出一个人,拽着他就往阴暗僻静出跑。天有些冷,甄风拉紧了自己的领口。 这人便是马丁。马丁愧疚、不安地问道:“风哥儿,你刚才为何要阻止我,我上去作证,是我偷了你的秘方。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和望江楼这些兄弟姊妹们差点就丢了半条命了?” 甄风不想对马丁实施什么惩罚,没有马丁,可能会有牛丁、羊丁,至少马丁是受往事人情胁迫逼不得已,忠人之事罢了。但是他的内心是良善的,及时跳了出来,也算是帮了自己。况且,一个好的马丁,可以让望江楼的所有人觉得世界是美好的,包括马丁自己。 “你若是上去,本来我们还有半条命,就会变成没命了。他们早就布好局等着我去钻,当你交出配方和酒的时候,这一切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他们一句话就会让你成为受我指使、诬陷花间楼的走狗,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明明是我害了你们,到了这时候你为甚么还要替我着想?一个月啊,二十多个兄弟姊妹们可怎么过活?我去找吴婶和展叔认错,打我骂我都可以。” 听到这里,甄风有些错觉,这不应该是言情剧里的女主角或女配角的经典台词么,怎么被一个大胖子说得如此瘆人。 “你就省省吧。事已至此,就别让婶娘和展叔伤心难过了。大伙儿的问题有我在,不用你操心。你若是有这心思,不妨想想之后如何弥补。就按照官方说法,花间楼和望江楼都研制了配方,我们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其实甄风心里想的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凭啥我忍;退一步海阔天空,凭啥我退。越是忍让退却,别人越要得寸进尺,只是把自己逼向另一个绝境。忍与退,都是表面上的,不能像之前挣钱挣得那么张扬,那么惹人嫉妒。 而马丁心里想的则是,为了维护自己,甄风竟然自己忍气吞声了,这和驱逐夏小娘、讹诈江陵、胁迫何妈妈的霸气甄风完全是两个人了。这才是真正的感情,为了这样的兄弟,两肋插刀都在所不惜,以后把命卖给他都可以。想到这里,他竟然松了一口气,感觉心中的憋闷、烦恼、内疚、痛恨之气一扫而空,仿佛找到了新生。 马丁轻松地说道:“好,听你的,我马丁以后都听你的。” 甄风诧异地看着马丁,怎么转变得如此快,跟女人变脸似的,难道马丁是女的?天啊,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甄风保持淡定,道:“那你嫁给张确吧。” “风哥儿,你疯了吧你!”马丁知道这是甄风在开玩笑,于是装作气呼呼地跑回望江楼了。 当甄风回到楼门口,便听到楼里传来异样的对话。 “确哥儿,掌柜的把我许给你了,我要嫁给你。” “你,你,马丁,你是不是疯了?居然说此等疯话!”张确发出惊惧的声音,然后就是一溜烟的脚步声。 马丁挑逗成功的开怀大笑声瞬间在楼里炸裂。甄风感受得到,这是马丁放下心事后畅快地发泄。甄风突然觉得世界很美好,原谅对的人比毁灭所有带来更多的正能量。假如当初选择报复马丁,或许马丁将走向极端,自己也会继续陷入被背叛的阴郁之中难以自拔,这是两人的心魔。 后来,甄风知道了,马丁本是与自己母亲相依为命,平时在码头、铺子做工,三教九流接触不少,年初倒春寒,母亲病重,四处借钱四处碰壁,他把家里值钱的都当了,包括祖传的鎏金簪子,也难以填补窟窿。后来花间楼柳妈妈看在他干活勤快有点武艺份上预支了数倍工钱帮他熬过一阵子,但还是没能救了他母亲性命。他不愿欠人情,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后就把仅剩下的宅子卖了还债,从此他自己一人继续在江宁城里讨生活。 生活本就是如此现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中间穿插着不同程度的事故。而此刻,甄风将面临的是酒楼停业,外债高筑,无以为继的局面。二十多张嗷嗷待哺的嘴,需要尽快另谋出路。 ------------ 第四十八章 二百五 十月初二,望江楼全员都笼罩在阴霾之中。 这天清早,寒风有些凛冽,天色灰蒙蒙的,窗外不时地落下叶子,飘飘扬扬。甄风制止了例常要开门营业的展堂和张确。马丁沉默不语,关于这件事他被甄风下了禁口令,只能看着其他人怪异的目光。 当大伙儿在大堂集合,甄风简要地将望江楼与花间楼同台竞争、停业一个月的信息告知,众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吃你家的大米了吗,我们自己研制的秘方,凭什么要让步? 甄风开解道:“以前我们没人搭理,现在花间楼拿我们当敌人,就说明我们具备了和秦淮一霸争锋的资格。这对我们来讲也是一个好事,我们可以在这段时间苦修内功,一个月后再度爆发。” 众人虽然觉得甄风说的挺有道理,但是仍沉浸在一个月少挣三千贯的心疼之中。这是一连串的敲门声“啪啪啪”地乱响。 “快开门,别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还没等到里面的人去解释,外面的尖细的声音就钻进来。许多人都知道夏小娘来了。 看笑话的人来了。甄风用眼神示意马丁忍住,自己也得装作不知道夏小娘干的好事。 “夏小娘,甄酒楼不需要开门迎客么,竟有功夫来此旧地。” “哼哼,风哥儿竟还有脸说这样的话。老娘要是再不来,甄家的酒楼就该毁在你手里了。其他人看来都还蒙在鼓里吧,那就让老娘说说,你偷了有‘易牙’美称的肖潇娘子的美酒佳肴秘方,昨晚被当场揭穿,差点被官府抓了、抄了酒楼。真是把甄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甄家在江宁,就算地位低下、日夜辛劳,也不曾做过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此前大伙儿还好奇你怎会有这样的秘方,或许是这酒楼有救,原来如此啊,甄家竟是出了个窃贼。再这样下去,这酒楼还没经营起来,就被你这窃贼侵吞空了,甄家真是养了只白眼狼了……” 听闻此言的众人脸上,有不信,有愤怒,有委屈,有恐惧,夏小娘说的与甄风说的完全不同。马丁冷不丁地冒头道:“夏小娘,你够了吧!” 马丁的露头,打断了夏小娘的暗爽与发飙,但夏小娘一想到这可能是马丁在“表露心迹”,撇清关系,便忍住了,只是冷笑了两声。 甄风挥手止住马丁,平静地说道:“夏小娘,你说完了?说完了就请回吧。以讹传讹的话就没必要在这里散播谣言,动摇信心了。” “敢做不敢当,居然还有脸当这个掌柜,还有脸说这里你说了算,我呸……”夏小娘当真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然后才继续说道:“原本你三叔是将这酒楼度让了七成份子,不说这七成份子的钱你们还欠着,甄家也还有三成,难道我们面对你造的孽一点话都不能说了?” “为这三成份子代言的自然有惠婶婶,她也一直在这酒楼里看着,何须甄家的一个妾室来此多嘴?”甄风不打算让夏小娘继续爬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干脆地用她的身份怼回去。妾室虽然也是家主人的内室,但是身份只比奴婢好些而已。 “你……老娘是妾室那又如何,那也是你的长辈。你这远房的亲戚,还不知道是不是假冒的,来甄家蹭吃蹭喝蹭住的龙阳,居然有脸说老娘?” 甄风听到“龙阳”二字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脸色垮了下来,原先只是两人之间撕破脸,现在是公然撕逼了。婶娘吴氏上前握住甄风的手,甄风收敛了怒火,深吸一口气,转而笑道:“夏小娘,再怎样远亲,我也是甄家嫡系,称呼你一声‘小娘’已是出于尊重,有些人可别给脸不要脸。你羡慕我长得俊,那也没办法,谁让你自己不行呢?” “你……”夏小娘指着甄风鼻子,没想到这次没有惹恼甄风,若是让众人看着他是如何扇她巴掌,加上昨夜之事,定让甄风死无葬身之地。她调整了状态,如牛鼻子哼了口气,道:“酒楼在你手里不过半个月,便遭到全江宁的抵制,你现在出去随便问问,谁还敢上门来?这酒楼在你手上就算是毁了,你要么让出酒楼,由甄家全权经营,要么就把所有份子都买了去,有什么债务自己背。” “既然如此,我这就带着秘方和人走,酒楼的份子还给三叔如何?” 夏小娘一听急了,秘方才是酒楼的根本,没了秘方这酒楼就是拖油瓶:“你想得美,要走就净身出户,酒楼的人和东西一样也别想带走。” “夏小娘,你不是说我的秘方是偷来的吗?不管是我偷来的还是我自己研制的,我能放在这里用,为何就不能带走?这点谈不拢,那就把份子全买下来吧。” “那也是便宜你了,我已经和你三叔谈过,只要给三千贯,这些份子都归你。这次要现钱,不能再拖欠了。” “呦,夏小娘,,前期投入扣除过去半年的债务和应收才不到三百贯,现在这烂摊子你竟然估值还涨了十倍,这算学实力真是厉害,户部应该请你去做统计,以后唐国的税收就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 “别扯那么多没用的,你不是有江清馆份子吗……”夏小娘被刺激得张口就来,只是此言一出她突然觉得不妥,江清馆份子之事据说只有当时在雅间的人才知道,徐公、皇甫公子等人不可能告诉他,江清馆的何妈妈和兰舟不可能告诉他,唯一可能的就是柳妈妈和七姑,这就摆明自己和花间楼有一腿,与青楼有一腿对于妇道人家意味着什么,夏小娘不敢想象。一想到这,夏小娘挺起胸膛,厉声喝道:“既然有江清馆的份子,就拿份子来换。” “夏小娘,你和柳妈妈有甚么来往?如此以讹传讹的事儿你竟然拿出来说。” “我从别人那听来的,你现在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了,听到一些事儿有甚么不可能。” “既然你相信我有江清馆的份子,那就去找江清馆的何妈妈要,我都没见到这东西,没想到一个妇道人家居然和青楼这么熟。” “你胡说……快把钱拿出来,这事就算了了。” 甄风精选了个好数字:“二百五十贯,看在甄家的面子上可以给二百五十贯,前半年的投入扣掉负债,其他的亏损我们来背。同意的话就转份子,不同意的话就拉倒。望江楼答应停业一个月,我们这就要关门了,三叔还在甄家酒楼等着你,恕不远送。” 甄风把这件事拖下去,是意料之中的。夏小娘的算计之中,若是望江楼倒闭,甄家要对最终负债负担不少,到目前为止七成份子的钱还没见到,甄剑只是名义上的负债罢了。若是收回二百五十贯,等于这酒楼亏损了将近三百贯,而甄风要面临的则是倒闭与负债的巨大风险。及时止损也是有必要的。 ------------ 第四十九章 霸道总裁(求收藏) 夏小娘最终见识到了甄风的无耻与欺人太甚,拿着二百五十贯换了一纸酒楼全权交割书。每次她想起这个过程都咬牙切齿。 “二百五,就二百五吧。”夏小娘心里暗自发笑,甄风哪来的二百五十贯?她强调道:“你只能用自己的钱,不能动用酒楼的资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确便当着两人的面拟定酒楼交割书,自然,交割双方分别是甄吉利和甄剑。 确认无误后,夏小娘叫进来一人,便是上次甄家度让七成份子的保人,他继续为此次交割作保。看来甄吉利和夏小娘本就是来及时止损的,连保人都安排好了。 “钱呢?” 甄风安排马丁和张确找大娘子惠氏去账房取钱,此前在第一次造势成功后,供应商们看到了新机遇,答应了望江楼原材料记账的模式,因此搜刮了整个账房,加上赏金,勉强凑出了二百五十贯。 “风哥儿,你莫不是疯了吧?这些钱都是酒楼经营所得,你竟然想用甄家的钱来买甄家的酒楼?” “谁说这些钱是酒楼的?这些都是酒楼使用我提供的秘方所支付的秘方使用费。” 夏小娘觉得荒谬至极:“秘方使用费,呵呵,没听说过!明明是从账房取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有何凭据说是给你的?” 甄风感觉站在对面的是于老师,这么经典的台词,太串戏了。不过这声音是女人的,现实还是残酷的。 “我当然有证据证明。我将秘方借给望江楼使用,是签了合约的,望江楼要先给我三百贯钱,然后经营期间使用到秘方便抽成一半作为使用费,也就是说现在望江楼就欠我四百多贯。” “空口无凭,别是你随口胡说糊弄大伙儿吧。偷来的东西竟然还想掏空酒楼,做梦吧!” 甄风面带微笑,道:“确哥儿,刚才我的话都听清楚了吗?” 得到确定的回复后,甄风又道:“夏小娘不是要凭据嘛,现在就拟一份合约,一会儿我签字画押。”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道:“二叔毕竟才是真正的掌柜,就让二叔来做酒楼的主吧。” 所有人包括张确都惊呆了,这是什么骚操作,你补个合约私下解决,为何要一五一十显摆一般地在夏小娘和保人面前做?有这么故意的吗? 夏小娘被气得快要跳起来了,这是赤果果地打脸,一丁点面子都不给、明目张胆地恶心她。 合约很快写好了,甄风拿过来签字画押,又盖上甄剑的私章,然后吹了吹墨迹,递给夏小娘:“夏小娘,你看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这些钱都是我寄存在账房的。要是有漏洞,我马上安排确哥儿补充。没问题的话,夏小娘,保人,我们就把交割书签了,一手交钱,一手交酒楼,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往后酒楼是亏还是赚,是沦落到家破人亡境地还是一飞冲天局面,都与甄家无关了。” 保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合约签订场面,他徘徊不定地看着夏小娘,见夏小娘指着甄风的鼻子,然后浑身颤抖地拿出甄吉利的私章画押,他也就签字画押了。 不管过程如何匪夷所思,夏小娘和甄吉利或许是要庆幸的,眼见酒楼要垮了,负债累累,能够见到回头钱及时止损已是不易,天知道过去半年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心理压力。 大娘子惠氏带着甄棒回了甄家,这里没了甄家的份子,她在这里留下于情于理不合适,便以思念女儿湘姐儿为由回去了。甄湘是她所出的长女,也是甄家的大姐儿,当年惠氏只生了女儿,没能留下香火,也是纳夏小娘的一个原因。 惠氏离开的另一个原因自然是看到了酒楼的拮据境况,留下去是多一张吃饭的嘴罢了,而且还会给人留下口舌,甄棒仍是甄家嫡长子,还是要靠甄吉利。 第二个要离开的是静静地父亲,他带着静静羞涩地看着甄风,说不出话来。因为被望江楼接来并请大夫医治,他的病情有了好转,可是此刻望江楼眼看要坐吃山空了,自己就是累赘,不能再拖累别人了。 静静进退两难,她还没报恩,甚至借的钱还没还清,若是留下只会加重望江楼负担,可是走了却可能会害了父亲的命。紫蝶站在最后面,低着头,也在挣扎着,或许还有好多人也是如此。 “都给我回去!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望江楼只是停业,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们若是因为看不起我甄风,认为我无能,无耻、声名狼藉,对未来没有信心了,可以马上走;如果你们觉得和望江楼在一起会误了自己,也可以马上走;但如果你们真心为我好,为望江楼好,不怕苦不怕累,就留下来同甘共苦,共同努力,望江楼未来这一个月才是决定生死的至关重要的时刻。‘希望’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别人赏赐的。” 甄风有股霸道总裁上身的疯劲儿,一顿道德绑架加一碗鸡汤灌下去,这些人都老实了。此时走了就是看不起甄风,看不起望江楼,就是不愿同甘共苦,对于心地纯良、道德水准高超的人们,效果几乎是百分百的。 账房被掏空了,相信供应商们听闻昨夜传闻也会掐断对望江楼的货源供应,甚至开始催账。甄风把应付供应商催账交给了马丁,只要稳住供应商们这一个月内不要钱、不捣乱就算成功。此时留给甄风的是真正一个烂摊子,好在甄家完全出局了,再也没有人指手画脚。 厨房帮工的孩子们,除了留下三个对厨艺有天赋的,其余的都被安排制作各类调味品。酱油、简化版十三香、花露等的制作纳入未来一个月的主要计划之中。这个年代还没有酱油,花间楼烹调的菜肴口味在这一道是有欠缺的。此前望江楼的酱油是通过现成的酱少量提取,并不能满足需求,甄风的记忆里,看过的攻略记得非常牢靠,似乎比普通记忆还牢固,依据攻略开始了批量酱油的制作,几个跟着展堂的孩子已经成功地进行到制曲环节,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初步做成成熟的酱醪,大约到了腊月,经过浸泡出油和过滤就可以完成第一批次的酱油成品。 安排完望江楼之后一个月的规划,原料的短缺、食物的不足成为掣肘望江楼生存和生产最大的问题。这时候,望江楼后院开在秦淮河岸边的后门响起了敲门声。何妈妈带着斗篷,在江陵的护卫下偷偷摸摸地来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甄风早有预感。 ------------ 第五十章 盐价飞涨(求收藏) 后院甄风的实验室外,江陵守在门口,甄风和何妈妈在屋里逗留了不多久,何妈妈就离开了。屋里传出了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音。 之后,甄风让马丁拿着仅剩的八十九文钱去找合作的商家买盐,果不其然地被赶走;然后甄风又安排马丁和张确带着几个稍微强壮的男孩子到聚宝山脚下去拉几车柴回来。到了城外聚宝山脚下,已经有人推着四辆装满了柴火的手扶车等着,马丁上前言语几句,便让人把装柴火的车子推走。 众人见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知道内情的马丁半点都没有透露,也就稀里糊涂地推着车回了望江楼。只不过当车子从后门进了后院,仅剩马丁、展堂的时候,卸掉表层的柴火,里面就是一坛坛陶缸和许多麻袋。 马丁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他今晚要把望江楼内“甄风与夏小娘和甄家闹掰被孤立”、“望江楼账房只剩八十九文钱”、“甄风房内打砸发火泄愤”、“望江楼集体砍柴储备柴火过冬”、“合作商家不卖物资给望江楼”等对于甄风负面的信息传递给柳妈妈。当然,为柳妈妈传递的都是和实际情况相背离的信息,他要彻底地反水,做一位优秀的反间人士。 江宁城关于望江楼偷窃秘方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望江楼门紧闭没脸见人恰恰印证了大家的猜测。望江楼成了一个被孤立的空间,有时候楼外零散着一些便溺、烂菜叶之物,都被很淡定地清理干净。 这些日子,每个人都忙里忙外。甄风除了研制各种调味品和花露之类,又开始了做木工。到了十月初七,马丁找上甄风,犹豫不决、欲说还休的样子,让甄风哈哈大笑。 “是不是花间楼那边让你送点酒去?” “掌柜的,你怎么知道?” “他们肯定酿不出来烈酒的,因为你当时偷去的方子,自己自己看到的参与的酿酒做法,都是我故意安排的,实际上酿酒方法并不是那样。” “这……掌柜的,原来你早就有防备了啊,害得我内疚了这么长时间!敢情说我偷了秘方还帮了你呗?” “放着这么大、这么能挣钱的一条鱼饵,我不得挖个坑等心术不正的人自己往里跳?如果没有坏蛋,这个坑自然也就不起作用了。” “谢天谢地,我把人带进了坑,自己跳出来了。掌柜的,我服你了!” “少废话,就只能拿两坛十斤的,多了不行。你顺便跟柳妈妈要个三五十贯钱吧,就说是偷酒的时候弄坏了我最喜欢的茶碗。” “掌柜的,你饶了我吧……” 一切几乎顺利地进行着,不过这只是表象,有些潜藏的风波,并不会停下来或者不曾波及。到了下旬,对外界迟钝的甄风再见到江陵,江陵脸色有些焦虑、不快。 “甄掌柜,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江清馆也很难,花间楼暗里的打压不断,现在都公开让他们楼里的娘子给达官贵人吹枕边风、说江清馆和馆里娘子坏话,甚至还让龟奴来馆外拉人。幸好那两首词引来了不少清贵客人,可是油水少,物价也不断上涨,真是赔钱赚吆喝了。尤其是你要的盐,自打宋汉打仗以来,价格已经翻了好几番。原来七十文钱一斤,现在到了三百文钱一斤,江清馆需要吃盐,望江楼要的更多,再这样下去真要被压垮了。” “老江,盐价怎会飙升得这么快?” “自从十多年前我们战败割地,把产盐的扬州和楚州全给了北朝,到现在每年都是我们向北朝买盐,每年只有三十万石盐,盐的命脉全被北朝控制了。但是自打南边开战,江宁城里传出了声音,北朝要切断供盐的路子,以后唐国吃盐就得靠私盐了。这可如何了得,于是市面上的盐都被抢购一空,就连黑市的私盐价格也不断上涨。该死的世道。且不管盐了,甄掌柜,你倒是说说,这都快一个月了,望江楼都快成了无底洞了。干脆听三娘一句,你既然也是江清馆的东家了,不如弃了望江楼,去江清馆吧。” “你放心吧,等望江楼重新开张的时候,就是收网的时候,到时花间楼的下场一定会非常好看,你让三娘赶紧准备马车,等着来拉钱就是了。” “甄掌柜,不是江某不信,只是你还有甚么法子对付花间楼?” 甄风拿起蜈蚣锉打磨着一块造型奇特的木板,低着头淡淡地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就不灵了。” 江陵被这反差激得有些按奈不住:“哎呀,我的甄掌柜,这都甚么时候了,你就别兜圈子了,我都急出汗来了,你怎么还做起木工来了。” “老江,虽然你是护院的头领,拳脚功夫很好,但也是个读书人出身,难道不知道越是关键时候越该沉着冷静么?你看我这样,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有心思跟你在这打机锋吗?” “我知道,只是江清馆现在被打压得快不行了,三娘天天睡不着觉,你说我还怎么沉着冷静。” “知道你喜欢三娘,你怎么知道三娘天天睡不着觉,你是不是经常去偷看人家睡觉,还是说……” 江陵脸色微红,立刻换了一张严肃的脸,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甄风道:“甄掌柜,话可不能乱说,我和三娘清清白白的,没有你说的那种事。” “没有就没有,至于指着我的鼻子嘛。”甄风放下手上的木板,神色从玩笑恢复了平静:“人生短短几个秋,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人经不起岁月的蹉跎。回去准备马车吧,等着来拉钱就行。” 江陵刚走,甄风就找上马丁,眉头有些紧锁地把关于盐价情况转告了马丁,交代了一番,让马丁去黑市瞧瞧。不多久,马丁就回来了。 “掌柜的,江陵说得没错,现在官盐到了三百文钱一斤,而且有价无市,基本上都没货了。黑市现在也到了二百七十文钱一斤了,而且还在涨。我问了几家,还有漕运的伙计,最近只有一家‘威阮号’的商号从江北一带运了几十船盐来,估计得有数万石,似乎还在增加。黑市的幕后货源主要就是这家。” 此时一石为九十二斤半,数万石意味着至少价值二十五万贯,而且价格还在上涨。 “以往黑市盐贩子竟能容许这家商号鸠占鹊巢?” “倒也不算是鸠占鹊巢,有些盐贩子可能就是从威阮号私运的盐,如此一来他们也能多挣不少。其他人似乎也都被打点好了,就算他们有怨言,当前的盐价已经够他们兴奋一阵子了。” “看来这威阮号的力量很强大,原本躲在江北,现在出了头,可谓来者不善。你有打听到,宋国果真要切断每年的食盐供应吗?” “这倒没有确切的官方政令,只是传言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信,马上到了年节了,都怕明年若是没了官盐,往后便买不到盐,或者价钱更高。”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确也在旁边,他听了良久才道:“这个月我们用盐就不少,也就是说以往成本一贯钱的,再加上其他材料的物价上涨,现在做同样东西,成本至少得涨到了六七贯钱,若是往后这些东西卖的低价了或是卖少了,岂不亏大了。” “一旦盐价暴涨,其他物价也会飞涨,市面上滞销的东西会增加,如果不断持续下去,就会带来连锁反应。罢了,我得出去一趟。” 张确看着甄风离去的背影,一脸担忧地对马丁说:“这个月物价飞涨,盐价暴涨,花间楼又发展迅猛,过些天就算我们恢复了经营,可怎生是好?掌柜的好像并不着急呀。” 马丁神神秘秘地道:“掌柜的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让咱们把心放肚子里。我信他。” ------------ 第五十一章 喝酱油(求收藏) 到了冬天,天色黑得早,此时已是夜幕低垂、秦淮河灯火通明的时候了。甄风踏着夜色出了门,外面的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冷战,他把一个小坛子搂在怀里,头缩进了衣领,匆匆没入了夜色之中。 夜色中,一座巍峨豪门大宅在灯笼照射下散发着冷淡的威严,借着微弱的光照能看到大门上“徐公府”牌匾。门口还有守卫把守。 甄风刚上前,还没把拜帖递上去,一个守卫便厉声喝止:“甚么人,深更半夜来公府做甚?还不速速离开。”甄风穿的衣服还是粗布麻衣,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达官贵人。 这是要比强势,谁弱谁吃亏。甄风挺起胸膛,冷哼了一声,道:“你也配和我如此说话?去叫管家出来迎接我,就说徐公的朋友给他送好东西来了。” “哼,每天都有十个八个自称是公爷亲戚、朋友的来,你算老几?快走!” 虽然对方态度恶劣,不过这样的情形估计他们遇到太多打秋风的,算了,这是人家的职责所在,没必要继续斗嘴下去。他拿出拜帖,上面有一块木牌,递给了这个守卫。 “当时徐公给了我这块木牌,不知道算老几呢?” 守卫一听“木牌”,侧身让大门口的光亮照过来,确实对方手里有块徐家手牌。他接过来靠近一看,立刻从木质、图形等辨清真伪,当下作揖施礼道:“小人有眼无珠,请官人到门房稍候片刻,小人这就进去通传。” 甄风被带到了偏厅,偏厅里烧着炭,已经暖和如春。徐游一身便装,看见甄风便打趣道:“小子,屁大点事你还真躲了起来呀,没有‘醉生梦死’,害得老夫馋了二十多天,快拿来给老夫看看,你带了甚么好东西?” 甄风把坛子放到桌上,作了个揖,道:“先生,这些天学生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敢明目张胆来此,更不敢派人送来被号称是‘剽窃’秘方酿的酒,那样岂不是把你也给害了。不过,最近望江楼又新出了一款,送来给先生试试……” 徐游已经拿起坛子,甄风话未说完,徐游就把上面的封口摘掉,拿起坛子直接喝。甄风忙道:“先生等等,那不是酒……” 来不及了,徐游刚闷了一口便喷了出来,只见那液体发黑。幸好,甄风有所准备已经避开了。徐游连连咳嗽,放下坛子抓起桌上的水一顿漱口,良久才道:“小子,你想害死老夫啊,这是甚么东西?” “先生,这,这是酱油,你有没有感觉到香醇咸鲜的口感。” “老夫就觉得齁咸了,不过漱完口倒是有点这感觉。” “没想到您老如此生猛,堪比宰相房玄龄的夫人吃醋,居然直接喝酱油。” “你还没说说,酱油是甚么东西?老夫听过酱,听过油,难道你把这两样东西弄一起搞出这坛子酱油?” “先生,你先让人去取一盘清水煮豆腐来,学生给你演示下。”等徐游吩咐好,甄风继续道:“酱油不是油,只不过是个说法。其实就是从黄豆酱演化出来的酱汁,只不过过程更复杂些,需要用到大量的盐来浸泡提取,这些是初品,还不够味,但是先送来给先生尝尝。” “尝了,差点没被你害死。” “这是调味品,就跟醋类似,不是用来喝的。” “你不早说!”徐游看着甄风,意味深长地道:“你那‘醉生梦死’一斤要一贯钱,这甚么酱油,打算卖甚么价?” “甚么都瞒不过先生,不过先生错了,等过些天望江楼开业,‘醉生梦死’就是四贯钱一斤了,酱油还上不了市,最早也得到腊月了,一斤也得四贯钱。” 徐游咋舌道:“小子,你怎么不去抢钱?” “先生,其实花间楼偷去的酿酒秘方是假的,学生早就防了一手,现在马丁已经反水,成了我安插在花间楼的卧底。现在花间楼的‘醉生梦死’都是我让马丁拿去的,他们兑了水往外卖,却说时间有限,酿造的酒量太少。熬过了这个月,学生便会说望江楼的酿酒秘方在过去这个月里改进升级,再加上独一无二,想要喝的就得乖乖上门来买。” “哈哈哈哈,你小子太贼了。那这酱油呢,不就是黄豆做的,怎会这么贵?一匹布才两三百文钱,就算是茶,一斤也才六七十文钱。” 甄风耸耸肩,脸上泛起无奈的表情,道:“学生本来预期的是四五百文钱一斤,但是止不住现在盐价飞涨,短短半个多月已经涨了四倍,等到腊月,估计还得再翻一番,所以学生才预估酱油价格会是四贯钱一斤。” “你指的是近来盐价市场的谣言和反应是吧,此事确实挺让朝廷头疼的,不过等来年再有三十万石盐运来,此等荒谬的猜测就会不攻自破,不必理会。” “希望如此,有朝廷出面,自然最好不过。只是,先生听说过‘威阮号’吗?” “威阮号?没听过。老夫一向不会太关注商事,这样的事盐铁转运使,或者户部下面的人一般就处理了。” “按照字面意思,威阮号,就是说用我的淫威让你变软、服软的这么一家商号。” 甄风是知道的,徐游其实不是一个好的为政者,身居高位一方面是因为出身,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李煜登基最大的功臣。信任往往比能力更为重要。 所以甄风此行便是借酱油和它的价格拐弯抹角地谈论盐价,进而牵出幕后的“威阮号”。他借着这个话题,以玩笑口吻开场,将自己知道的黑市信息转告给了徐游,然后强调道:“距离下次从江北运来官盐还有数月时间,威阮号刚好在这时候来江宁,而且能够快速垄断私盐市场,可见是早有预谋,不容小觑。学生以为,威阮号的实际意图一定不在盐上,而是另有所图。” “哦,如此说来,这威阮号确实挺奇怪,你且分析来听听。”自打有了九月底贺州战局一事后,徐游内心对甄风的时局把控和综合分析,还是有所信赖,若是换成他人,不就是一个走私贩盐商号罢了,哪需要他去费心。 不过,在听完甄风从政治与商业结合的角度分析后,徐游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他感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事已经拉开了序幕。 ------------ 第五十二章 水太深了 商人自古是居于“士农工商”之末,士大夫阶层是看不起商人的。不过当前环境,经济活动频繁,商业逐渐繁华,也让商人和商业在社会活动中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甄风就是从商业对于民生的影响开始说起的。 “盐是必需品,穷的人家少买,富的人家多用,没有盐是不成的。价格一旦飙升,直接点的,和盐有关的东西也会跟着涨价,间接点的,其他人买盐多花了不少钱,就要赚回来。这就导致了整个市面物价飞涨。吃苦的都是百姓们,这些钱最终都会流到一些人的腰包里。然而,这并非重点,重点是,等我们反应过来,那时候主动权已经被幕后的威阮号占据。盐控制了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先生不觉得这样下去很恐怖吗? 有三个值得商榷的地方,为何威阮号可以轻松搞定江宁乃至唐国那么多私盐贩子?殊不知那可是个利益纷杂交错的领域,是不是他们掌控着私盐的最终命脉,只是原先潜伏在江北,如今要撕掉外衣,露出獠牙了?再者,为何百姓们都相信唐国每年进口食盐会被切断,是不是有甚么强有力的证据来支撑这个谣言?他们以前不出现,现在宋汉战争,他们突然出现,而且能够这么轻易地带着数万石盐进入江宁,是不是有人接应,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目的?这一切不是很可疑吗?” 甄风没有明确说出他的猜测:威阮号有着垄断性私盐资源,甚至是宋朝当权者在幕后推动,在宋汉战争时机来到唐国,以盐抽空唐国经济,牵制住唐国对汉国可能的支援,并对下一步宋唐战争埋下伏笔。 徐游用手指慢慢地敲着桌子,问道:“这些是你自己想的?” “马丁原本在漕运经常帮工,认识了不少人,他觉得有所蹊跷,所以做了多方打听,我把这些信息串起来的。不过我自知能量有限,毕竟查不到威阮号头上,所以还是把这个担子踢给先生。” “这样吧,此事暂无凭据,不宜过度猜测。不过事涉私盐,也是该打击的。老夫且派人打听下威阮坊,再做打算。” 甄风点点头,自己本就是一腔热血,也是担心有人用盐搞事情,自己还欠着徐游一份人情,不忍看朝廷在不久将来因为盐的问题而烦恼,于是主动寻上门来。只是似乎效果一般。 这时候刚好管家端来一盘冒着热气的清水煮豆腐来了,甄风拿了过来,从酱油坛子里倒出一小碗,均匀地浇在豆腐上,然后递上筷子道:“先生,试试。” “这么简单?” “大道至简,要辨别酱油的妙处本就非常简单。” 徐游有了前车之鉴,怀疑地夹了一筷子豆腐送入嘴里。尝了一口后,他加快了速度,又连续夹了几筷子,鼻音发出“嗯嗯”的声音。 管家疑惑地问道:“老爷,这豆腐不过清水煮出来而已,除了豆子香气,也就寡淡无味。刚才风哥儿加了点东西,有甚么不同吗?” “加了酱油,就像是画龙点睛,神来之笔。豆腐的清香,与酱油一起的咸鲜,浑然一体,如此简单却有滋有味。以往蘸酱吃,更多的是酱的口感滋味,浓郁盖住了豆腐的清香柔嫩。这酱油四两拨千斤,果然不简单。怪不得这小子要卖一斤四贯钱。” “先生,这坛酱油起得早,其实还不够味,再沉淀一个月,味道可以更香醇,更鲜美些。” “好,老夫先用这坛对付一个月,到时候你得再送些好的来。不过酱油不止这点用途吧?” “先生有没有觉得在花间楼吃的菜肴比起望江楼的少了那么点滋味?” “啊!你是说花间楼那晚宴席的菜肴少了酱油做调味品?怪不得老夫总觉得少了甚么!” 甄风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先生若是想随时吃到望江楼的菜肴,知道酱油的更多妙用,不如过几天望江楼重新开业后,找一个信得过的厨子拜入我婶娘门下学习,那样岂不两全其美!” 徐游失声大笑,道:“你小子太精明了,居然借力借到了老夫府上。这让老夫怎么拒绝?真有你的!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那可是你的秘方,你望江楼赖以生存的根本。” “其实在学生看来,那不是甚么秘方,就是厨艺的一种创新,如果可以让更多人在家就能吃上更好吃更可口的饭菜,也是望江楼的一份功德。只有传承才能让它发展得更美好。况且,有更多人来分担花间楼的独特性,又都成了望江楼的徒子徒孙,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哈,你真是下的一盘大棋。那老夫就给你开个头。” “既然如此,学生就在此谢过先生了。” 甄风拜别了徐游,这一趟,小事私事很顺利很圆满地完成了,但是大事国事就比较复杂,不过这也符合国事处理的准则,也符合朋友之义,公私分离。 如此一想,甄风完全释然,万事万物都会有它的游戏规则与规律,一味地想去违背,最后一般都会有所反噬。比如自己想要从秦淮河畔分一杯酒食的羹,基础不牢的情况下就会出现食物链上游的成员来吞噬。 过了两天,管家徐福纪到望江楼找甄风。此前徐福纪都是跟在后面很少说话,到了前天甄风送酱油上门,才有了交流。徐福纪比较了解自家老爷对眼前少年郎的态度,因此虽然对方只是白身,甚至是个商人,他也表现得客客气气、谦恭有礼。 徐福纪施礼后道:“甄公子,老爷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命老奴前来有个反馈。老爷说,威阮号是北地来的商号不假,不过此商家证件齐全,经营的也是良善生意,并无违法行为,请公子无需再去探查。至于盐价一事,北朝断盐之事纯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不日当不攻自破,也请公子无需再去冒险。老爷还说了,还是很感谢公子为唐国经济命脉操劳。” 甄风听着如此官方的回应,不像是徐游平日与他说话的风格,便问道:“这些是先生的原话?” “是的,老爷令老奴原话转达,老奴不敢擅专。” 甄风送走了徐福纪,把徐游的话又咀嚼了一番,感觉徐游话里有话,他说“无需再去探查”、“无需再去冒险”,也就是说那里是龙潭虎穴,去探查会有风险。 徐游真是个老油条,说话还如此拐弯抹角。想来此事或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水太深了,就连徐游都不想或不能轻易触碰。 ------------ 第五十三章 徐游的警告 感谢“登陆MJ是件痛苦的事情”等书友的评论、打赏、推荐、收藏。都知道新书起步期不容易,感谢你们的信任,熊猫在此致谢了。 ———————— 江宁的日落是带着沉重气息的,仿佛一位年迈的老人,散发着最后的光芒。然而天边的霞光,在凄清寒意之中,让有些人误以为是清晨初升的太阳,一切还是美好。 甄风已经揣测过多次徐游的话外音,徐游还有一层警告:小子,老夫身为宰相都觉得这件事有危险,你就别掺和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是否要去冒险探查是个问题。对甄风而言,日落时候的漆黑与各路妖魔鬼怪的现身,在近几年的唐国在所难免,只是欠了徐游过命的人情,就让自己的心里有些难受。眼下,对徐游而言都是冒险,说明私盐牵涉的、对于唐国朝局的危害,是徐游关心的,既然如此,那就尽自己所能,否则那人情是还不了的。 他找来马丁,深入地问那天他去码头黑市打听的情况。按照马丁说的,打听出私盐来自威软号,是通过漕运码头一个人称“贾老大”的地头蛇。不过马丁这些年去码头帮工,经常和贾老大打交道,关系便相对密切,贾老大无意中吹牛逼的时候说出来的,之后就没再多说关于威阮号的事儿。实际上,威阮号对外经营的是北地皮货批发、货运运输,经常往返南北两国。 所以关于威软号通过漕运大量走私贩卖私盐的信息源头,就是贾老大。目前能找到的线索就这个,甄风立刻让马丁带上一坛“醉生梦死”出门去找贾老大。 又是钻进夜色,甄风随着马丁到了距离漕运码头不远的一座独门独院民宅,虽是民宅,不过看规模不小。这里便是贾老大的家。敲了门,良久才有一老仆来开门,却被告知贾老大还未回家,也没听说有应酬。 马丁疑惑地道:“不应该呀,没有特别的活儿和应酬,贾老大这个时辰应该回家吃饭了。” “会不会码头的活儿还没完,所以还没回家?” “不会的,黑灯瞎火地,一般不会干活了,那样容易出问题。走,我们去码头问问值守的伙计。” 到了码头,马丁寻了个正在喝酒的伙计,那伙计也说自从中午贾老大被人叫走之后就没回来码头了。 “这就奇怪了,中午走了没回来,也没跟家里打招呼,肯定出了甚么事。” “马丁,走,去威阮号。” 两人急忙往城里赶,威软号设在繁华地带,周边是许多王公大臣的安家之所。他们刚到威阮号门口的大街上,就见到一群护卫护着两顶四人轿子从威阮号大门出来,朝他们这里走来。甄风示意先躲起来,等到了轿子队伍过去,两人偷偷跟上。 一路跟到了望江楼门口,进了秦淮河烟花之地,来到了花间楼侧门。轿子里的人没有下轿,而是在门被敲开后直接进去。 甄风不解地问马丁:“甚么情况?” “有些达官贵人不想被人看到流连烟花之地,所以花间楼特意留了一个侧门,可以让客人直接乘轿进到雅间外。一般越是尊贵的客人,他们定的雅间都是独门小院。” “有没有办法混进去,要是能知道他们是谁在聚会,听到他们在说甚么就好了。” “这个有点难了。首先先要知道他们在哪个雅间。不过,嘿嘿,遇到我大马丁,掌柜的你可是有福了,我知道一个办法能打听到。” 马丁带着甄风,从侧门附近的一棵树上翻墙而入,不过下去的时候马丁表现出了鸡鸣狗盗的本事,甄风就尴尬些了,几乎是被马丁抱下去的。两人七拐八弯地来到了一处杂地,这里有几间普通的平房,几乎难以想象这是在花间楼里。平房亮着微弱的灯光,马丁把怀里抱着的坛子交给甄风,让甄风先躲起来,他要进去问问。 不多时,马丁就出来了,甄风从黑暗里蹿出来,问道:“这么快?问出来了?” “掌柜的,你吓我一大跳。走,边走边说。” 马丁带着他在花间楼后院穿梭,边走边道:“掌柜的,刚才我问了以前帮工时候认识的伙计,他专门负责看守这片雅间,稍微一问就知道威阮号今晚包下了烟雨阁,烟雨阁是花间楼最好的一个院子,可以宴客,可以欣赏歌舞,还有几个房间可以让客人留宿。” “烟雨阁里有甚么地方可以偷听吗?” 马丁摇摇头,道:“我去过那里,说实话,那里一定守卫森严,宴客厅在二楼,周边都有岗哨的位置,除非我们飞到屋顶去,不然不可能偷看偷听到。” 甄风看见马丁嘴角带着笑意,稍微放下心来,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还有甚么办法赶紧说。” “哈哈,瞒不过你了。每个院子都有让车夫、轿夫休息等候的地方,我们可以先去看看,我之前干的虽然都是杂活儿,但是好歹也进了好多富贵人家府邸,有些车马标志还是认得的,有些人说不定眼熟。还有,那个地方有个门可以进到烟雨阁的后院,可以避开很多岗哨位置。” 两人来到一处院落墙外,院里是两层阁楼,透出灯光,隐隐还有丝竹之声传出。他们绕着墙根石板路,到了后院后门。马丁带着甄风闪进后门,躲到一处树后,指指后院的布局,车马位置、休息区、连通门的位置等等。 只是天太黑,平房的灯光太弱,空地上有不少卸了马的马车和轿子,密密麻麻地,在夜色中看不清楚。马丁把酒放地上,轻声道:“掌柜的,你在这里等等我,我靠近瞧瞧。你且莫出声。” 马丁刚往空地去,后门一声“吱呀”响就被推开了,两盏灯笼在前面带路,在暗地里看去,似乎是柳妈妈身边的七姑进了门。 甄风的心“砰砰”加速跳动,手心冒出一点冷汗。马丁要是被撞上,可怎生是好,眼下有什么人这参加宴席,里面有什么情况,都还没来得及查出来,七姑大晚上的跑到这里作甚?甄风有种预感,贾老大的失踪或许跟威阮号有关。难道今晚的调查要泡汤了?佛祖、天尊、上帝,联手保佑下,别出什么意外! ------------ 第五十四章 内心是崩溃的(求收藏,推荐票) 很遗憾,临时抱佛祖、天尊和上帝的脚是不管用的。 马丁感觉到来了人,自己已经来不及躲了,只好大大咧咧地走出来,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事儿都没有地问候:“七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马丁?”七姑看看周围,惊讶地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刚才,不是又搞了一坛,就送过来了,结果在侧门碰到了以前一起做工的朋友,当时我娘病了他还去看望过,现在他给威阮号当轿夫,我就寻了过来找他聊几句。” 七姑屏退跟着她的人,拉着马丁往僻静地方去,以训斥口吻道:“你怎可如此冒失,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吧,我跟甄风说的就是出来找朋友喝两杯。跟我这朋友说的也是来找他,结果看他来了这就跟了进来。他也知道我在花间楼做过,不会有疑心的。” “你带的东西呢?” 甄风看看自己脚下那坛酒,意识到自己马上就有可能暴露,之间灯笼光亮处照着马丁将七姑拉向另一边,他连忙往反方向,也就是通往院里的那道后门猫着腰溜去。 马丁朝着七姑比着嘘声的姿势,示意别出声,然后小声地说道:“七姑,你以为我傻啊,我要是带着那坛子进屋找朋友,还能留下来吗?刚才我进了门,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速速去取了,然后跟我走。” 马丁慢慢地走到树后,感觉到甄风已经溜进院里了,才走回到七姑面前。七姑哂笑道:“这么小,够谁喝的?” “七姑,今天可是意外之喜,这坛酒少说也有三斤,现在望江楼存酒也不多了,这可是我用看望朋友才讨来的。” “别那么多废话了,你也得加快速度,秘方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那是肯定的。我这些天也在努力,甄风和那酒博士展堂的屋里屋外我都找过了,没有现成的方子。奈何最近望江楼穷得揭不开锅,都没有甚么粮食酿酒,连去看具体酿酒法子的机会都没有。说不定等望江楼要开业了,他们还会再酿一些出来卖,到时候就可以好好琢磨记录下来了。再不行,找个时间我把酒博士给绑了……” 七姑挥手止住,道:“不到万不得已,别把自己暴露了。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办个事就来。”然后七姑挥手招来仆从,进了其中一个房间,很快又出来了。 “七姑,今晚阵仗这么大,还得劳动你出马,这是个甚么场面啊?” “你打听那么多做甚?” “你看我那朋友,虽然是个轿夫,但是都混到这么多达官贵人的地方去了,只是他稀里糊涂地,说不清楚。我自认为比他强多了,现在却是个打杂的,怎么着以后也要比他强啊。” “没出息。”七姑被这话逗得掩嘴笑:“不就是朝堂里的一些御史、将军们,还有盐铁转运副使、巡院院官,江宁府的长史、官员们,都只是些普通官员罢了。” “这还普通,这可都是大人物啊!七姑,以后你们可得带带小的……” 马丁随着七姑去了,甄风自己一人,到了院里,可就忐忑不安了。记忆里的那些电视剧电影,武林高手、夜行侠,三两下放倒巡逻的士兵,可是自己手无寸铁,甚至手无缚鸡之力,千万别被抓住。 甄风琢磨了一会儿,院里的楼成“凹”字形,宴客厅应该就在二楼正中央,此刻是最为灯火璀璨,从窗纸处透出光亮,仿佛在向他抛着媚眼,召唤他去探查一二。而他正在最边角的地方。 甄风深呼吸一口冷飕飕的空气,踮着脚尖往里走,此时他已经适应夜色,在他不远处有一个楼梯,由于离主楼较远,守卫的护卫还顾及不到。 他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刚到二楼,是一处回廊。他往中央望去,有护卫把守着宴客厅的大门和楼梯口。甄风连忙猫下腰,借着夜色往前挪。 幸好这些人出来赴宴,并未死守严防,没有军营那般巡逻,更没有宫殿的明岗暗哨。那些护卫其实也心不在焉,没人相信会出什么岔子,此刻他们心里是痒痒的,因为里面好多在他们眼里算是天姿国色的女子,正在一些老不修的官员怀里莺莺燕燕,偶尔发出的声浪令他们想要取而代之。 甄风没往前几步就停下了,隔着宴客厅还有十多丈距离处,他没法继续往前了,再往前的房间门口都有灯笼。此时他正在这一排最末尾的房间外面,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阵响声,把他惊住了。从宴客厅传来一阵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个人。甄风离楼梯口不远,但是不敢下楼,万一楼下也有人,但是他也不敢等着人靠近一看究竟。 他计上心来,稍微往前两步,尝试地推开房门。这个房门果然只是虚掩,房间内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亮着,发出的光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庆幸的是,房门的动静没有引起关注。他躲在门后,借着门缝往外看去,却看不到有什么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竟然是朝他这里走来的。 一个女子风骚的声音响起:“阮爷,那就是最偏的房间了。” 一个男子银荡的笑声先传来,随后一声女子风骚的呻银声,有些苍老的男子声音响起:“到了房里,看本大爷如何整治你这小蹄子,哈哈哈哈……” 甄风感觉要疯了,自己遇到的是一对干柴烈火,刚刚好,自己撞到了他们选中的房间,这不是作孽吗? 来不及跑出去了,屋里没有衣柜,没法学那些偷腥被捉的人。这房间也太简单了吧,除了一张大床,就是桌椅,根本就是让那些狗男女开荤用的啊。桌子底下?开玩笑,一眼就看到了。 这对男女猛地推门进来,女子关上门,上了门栓,刚点了一根蜡烛,男子便道:“别点了,点了还得吹,快来吧,老子要把你带骨头吃掉!哈哈哈哈……” 此刻的甄风没有选择余地地躲在了床底下,他的内心是崩溃的。男子搂着女子直奔大床,一个“哐当”,大床震颤了一下,就像是一团肉墩压了下来。 他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看见一件件衣衫,从厚到薄地被扔到了地上,最后是一件红色袭衣。甄风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听一场岛国现场版大片吧。 他听见巫山猿猴的叫唤,他听见山体震颤的地动山摇声,他听见山林里蝉鸣虫唱,他听见山间风雨淅沥沥的声音,他听见林间鸟群细腻婉转而又悠扬的乐声…… 甄风此刻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叫得太假了!一听就是在演戏,没劲。 似乎隔壁也响起了类似的声音,简直就是巫山交响曲,相互之间似乎还有较劲的感觉。 甄风感觉自己从疯狂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了。不过,他相信不远的守卫们也听到了,对于这些没有接受过岛国教育的守卫们,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声音已经足够撩人心弦,欲罢不能。 只是,上面为啥突然停了,这顶多也就不到一分钟吧。 ------------ 第五十五章 理查德·泰森(拜求收藏、推荐票) 甄风陷入泥潭,一切只能静观其变。对于楼上那位“一触即发”的“软”大叔,他表示同情。 不过,甄风马上听到男子深沉的声音:“你继续叫,不要停,跟刚才一样。” 甄风好容易修炼出来的静如止水,一瞬间就崩塌了。这是毁三观的一件事,不知道楼上这位大叔是谁,居然如此厉害。 在这曲“交响乐”中,夹杂着女子痛苦的声音,应该是这位“一触即软大叔”在施展龙爪手、九阴白骨爪等武林失传已久的功夫。地上的冰冷,楼上的热火,对甄风而言就是冰火两重天。 终于,世界回归了清净。甄风感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到了曙光。又等了好一会,呼噜声此起彼伏,女子均匀的呼吸声也隐隐传出。 甄风面临着两个选择,是冒险离开,还是等到天亮房空后再走? 这次探查,实在是辗转起伏,几乎一无所获,难不成是徐游的警告成真,在告诫他:你查(插)得太深。对,以后可以改名“理查德·泰森”。 他正踌躇不决,忽然看到地上那摊衣物似乎露出一张纸。他慢慢地往外挪动身子,轻轻地伸出手把衣物里露出的纸角勾了过来。 在微弱的烛光里,甄风仿佛看到了最美的烛光晚餐。那是一封信,信里如此写着: 阮兄启:欣悉江宁事顺,开破局之先,谨祝事成。盐者,百姓之所需也,府库之所富也。毕周之三战而夺唐之盐地,为天时地利也。价高非某本愿,抬价之行,于价高则伤民,与官者众则伤国。故三百文非限,民怨者众、官肥者众乃不二之选。兄可假灭汉之威,行笼唐之官,扰民之稳,乱唐之政,此百年之功也。事成,弟将举兄仕之,盼盼。弟手启上。十月廿六日。 甄风匆匆一瞥,实在太费眼力。看落款日期就是两天前,也就是说这封信应该是这位“一触即软大叔”刚收到不久,还没来得及处理安排就揣到怀里带出来了。 通篇书信就是让“一触即软大叔”这边继续保持,哄抬盐价,搞得民不聊生,然后取出增加的暴利的一部分喂肥唐国一切可以 攻破的官员,达到糖衣炮弹狂轰乱炸、腐化唐国内部的效果,至于能不能转化成情报间谍,就看喂得肥不肥、到不到位了。 两天的车马路程,大约就是楚州扬州一带,而且信里提及举荐出仕,也就是跟“一触即软大叔”写信的这位小强,是宋朝的官,十有八九便是盐铁转运使下属。此人想要以盐来立功,代替军功的缺失,倒也算是挺有想法。只是格局毕竟有限,想到的是乱民心,腐官身,还不到掀起经济战的地步,也不是抑制唐国对汉国的支持。 如今“一触即软大叔”和那女子睡熟了,有这封书信在手便是证据,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但是如何才能让软大叔发现不了书信被偷呢? 甄风心里暗暗呼唤:莫名其妙地遇到了关键人,被迫当小偷,还是第一次,应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甄风想了一会儿,咬咬牙,必须不能留下痕迹,要让软大叔认为书信没了很正常。最好的办法就是毁尸灭迹,不,是毁信灭迹。 烧了吧。 当甄风看向烛台的哔啵火光,一个念头浮起来,就再也消不下去。此时远处的乐声也歇了,仿佛一切归于平静。 甄风把信揣进怀里贴身藏好,小心翼翼地挪出床洞,动作轻得比猫还安静。他把地上的衣服归拢起来,避免有衣物边缘跟床体接触。他并不想闹出人命,并非是不敢杀人灭口,而是没必要把事情闹大,那样就打草惊蛇了。 他先挪到门后,侧耳聆听屋外,确定没人守卫在附近几个房间门口,才悄悄地取下门栓。期间床上传来翻身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 做好一切准备,甄风深呼吸一口气,把蜡烛推翻倒地,刚好落在衣物堆上,火光由小变大,甄风这才连忙打开门往外逃跑。 “走水了,有水了。” 甄风扯着嗓子,捏着鼻子,像是被阉割的公鸡叫唤了起来。 把这些官员和他们护卫们的注意力吸引到着火的房间,把院子搞乱,才有机会浑水摸鱼逃跑,万一被别人碰到就太麻烦了。 结果,他还是被人碰到了。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他已经跑下了楼,院子里也确实乱起来了。那些护卫发现了异常,纷纷赶来救火,有些护卫则是去找自己的主人,确保其无恙。一些在屋里睡觉的达官贵人被惊醒,一些还在宴客厅的人也往外逃。 跑得最快是一个女子,她并非朝着院子大门跑去,而是朝着甄风这边跑,似乎也是要从后门逃走。 一个肥头大耳的矮胖子带着银笑追了过来,还一边叫唤:“小小娘子,不就是走个水,你别害怕,我们继续学学曲子嘛。” 甄风觉得自己今晚出门没看黄历,摆脱了七姑,忍受了软大叔,逃离后竟然碰见了秦淮行首、花间楼当家花魁秦小小正被一个老涩狼追,估计秦小小在宴客厅里就已经不堪骚扰,正巧听到走水的呼叫声逃了出来。真是点背不能怨社会啊,得赶紧解决,不能让人生疑。 他第一时间撕下一节衣袂,权当口罩遮住了脸,刚遮上,秦小小不经意地撞了上来。甄风来不及体会这碰撞的心跳,更加来不及去看看行首花魁的模样,不过还是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秦娘子勿怕,小的帮你打发这老不修。” “你是谁?” 两人边往后门跑,甄风边道:“小的是后院厨房伙夫,过来送炭刚要走。秦娘子且随小的来。” 甄风不由分说地抓起秦小小的手臂,拽着她加快速度奔跑,出了后门,甄风便把门关上。可惜门是朝着院里开的,在这后院没能上门栓,甄风只能拉着门上的铁环,对秦小小道:“秦娘子快回去,这里有小的顶住。” 如此靠近地看,甄风大约看清了秦小小的模样。秦小小很漂亮,漂亮得有点犯规,整体气质成熟,略带着一点野性,与古典韵味的女子有所不同,怪不得江宁城趋之若鹜。 秦小小脸上对刚才被拉起手臂是有鄙夷神色的,现在也还保留着一丝胆识,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蒙着脸?” “小的是怕被院里的官人们记住脸,秦娘子是天仙般人物,没人会秋后算账,可是小的就不一样了,被记住了以后估计没了活路。” 秦小小点点头,拿出随身一个荷包,道:“你不过是个伙夫,我秦小小却不愿平白欠一份人情。我不曾带些银钱,你拿着这个回头找我丫鬟小如花要。” 甄风好心救人自救,结果被一顿身份鄙视和打发,真是什么样的老宝带出什么样的小姐。 ------------ 第五十六章 澄心堂之怒 甄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那棵树下,终于找到一直在树上等着的马丁,两人趁着局部混乱,离开了花间楼。 马丁把刚才打听来的信息告诉了甄风,甄风这才知道,威阮号已经渗透了这么多朝堂机构和官员。这样下去,多出几个皇甫继勋那样时时刻刻满脑子“降宋”的大员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刚才甄风发生了什么,甄风基本上闭紧了嘴,只是说自己放了把火。他实在是开不了口去说那段黑历史。 甄风心里有些担忧,徐游不至于也是威阮号糖衣炮弹的目标吧?若是如此,就一切都完蛋了。不过徐游是皇亲国戚,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沦陷吧。若是没看到也便罢了,现在不能当不知道了,赌一把,能找的只有徐游了。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廿九日,甄风到了巳时才从后门出发,前往徐游府上。正门一直紧闭,主要是怕白天从正门出去遭到不明固体液体混合体的袭击。 甄风这回很顺利地进了徐公府,管家徐福纪把他安排在上次见面的偏厅,徐游上朝还没回府。估计有要事缠住了。 此时,徐游正在澄心堂里,李煜面色铁青,太子太傅徐辽,中书舍人、清辉殿学士张洎默默地跪坐在案几后不敢言语。这里是真正的唐国决策核心,他们刚经历了朝议的群狼环伺。 李煜将面前的厚厚一摞官员上表的奏章掀翻在地,厉声骂道:“这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口口声声说是为朕着想,却生生地来给朕添乱。你们看看,武昌林虎子把盐价强行压下去了,都在弹劾他飞扬跋扈,武力镇压良民百姓,当朕是瞎了吗?这林虎子也真是的,一点小事就动用军队压制,真是会收拢军心民意。” 李煜又指着地上散落的奏章,道:“再看看盐铁转运使这班人,口口声声说要为朕分忧,解决盐价问题,就要扶持威软号把黑市的私盐贩子并了,然后让朕赐予官盐经营资格,哼,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居然还有这么多人附议!它威阮号是想把我唐国的官盐私盐全都垄断了吧!” 李煜发了一通脾气,又瘫坐下来,有气无力而又无奈地问道:“诸位卿家,可有何良策?” 张洎义正言辞地道:“官家,林虎子此举目无尊上,虽然有效却是狂妄。归根到底乃是威阮号太目中无人,如今竟有这么多同僚或深或浅陷于其中,何不寻个由头一举将其拿下,彻底解除后患。” “威阮号敢如此嚣张地摆到明面上,朕岂会不知它的幕后指使者。宋国此举实在是欺人太甚,怎奈大唐的食盐握在对方手里,叹之奈何啊!”李煜只能感叹,只能骂宋国,却无法抱怨或唾骂唐国的历史,毕竟丢掉江北楚州、扬州这些产盐要地的是他的父亲,逝者已矣,子不言父过。 “或许此等渗透我朝官员的法子只是宋国盐铁转运使下楚州巡检的主意,不妨直接与赵宋官家交涉?”一旁的徐辽提了个建议。 “不可。”张洎不留情面地反驳道:“宋国盐铁转运使乃宰相赵普兼任,那楚州巡检郝强是赵普门下,此计应不止是郝强和威阮号的主意,甚至赵官家及赵普那儿早已有所知情。我们提出交涉,反而掉入北朝彀中,无凭无据地丢自己的脸罢了。更有甚者,将每年食盐供应取消之事摆在台面,本来没有的事再被议一议,出什么岔子可就更不妥了。” “某觉得此论断有些杞人忧天了……” 徐辽的表态很快被打断了,李煜看着张洎,殷切地问道:“师黯,此言不无道理,宋国如同一头饥饿的老虎,我们自投罗网恰好正中宋国一些人的算计之中。你觉得如何应对方是最佳?” 师黯是张洎的表字,李煜这一出口代表了他的态度是同意张洎的观点,一旁的徐辽就像吃了餐苍蝇一般,不再反驳,而是附和道:“还是官家圣明,思虑深远。” 张洎眼角露出一丝鄙夷,思考半晌后道:“官家,只要能够抑制盐价,将此事拖到明年从江北运来官盐,这一切或可缓解。” 徐辽淡淡地说道:“说得轻巧,威阮号背后的私盐源源不断,我等如何抑制盐价?再者,若是官盐降价,谁能保证买盐之人乃是有需要的百姓,而不是威软号在背后操纵?届时官盐流入威阮号,私盐被威阮号控制,岂不得不偿失?” 李煜一听,微微点头,算是表态同意徐辽的这个质疑。张洎沉吟不语,冷哼了一声,徐辽的质疑确实有道理,还没经过缜密思考,他暂时不再提出建议。 徐游在一旁沉思,这件事他从甄风处得知,经过两天的调查已经提前了解端倪,根据自己长期的政治经验也能猜到一二来,不过此前朝议的汹涌的确超出自己预料,从林仁肇作为武将调兵镇压盐价弹劾开始,就人不就事,引出了盐价事件和推荐威阮号出面整顿残局的建议,一环套一环。 他明显感觉到李煜和澄心堂的无力感。所有人都知道官盐被宋朝掐住了命脉,威阮号的背后正是宋朝的盐铁转运使。只要不解决缺盐问题,这个结就解不开。 李煜殷切地看向徐游,此时徐辽和张洎两人已经初步偃旗息鼓,只有徐游老神在在地。徐游叹口气道:“官家,其实老臣早在昨日就调查出一点眉目,本想今日到此研究一番,可还没来得及禀报,便遇到朝议之争。盐价飞涨只是个引子,其结果便是百姓哀声四起,朝堂有太多的官员或深或浅地牵涉其中,其背后的能量实在不容小觑。” “徐公,你怎会提前就去调查?” “官家可还记得那位诸葛卧龙?便是他在三日前带着对威阮号的疑惑和猜测来找老臣,他说盐价飞涨绝不仅仅只是无良商家侵吞暴利,幕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所以老臣用了两日时间明察暗访,这才有了一点眉目。只是结果不容乐观,老臣昨晚还让人警告他务必小心谨慎。” “又是他。这小子凭地有点见识。那么徐公是否有应对之策?” 徐游摇摇头,道:“师黯所说的抑制盐价正是解决此事的方向,只是官家所虑极是,林虎子不该私自调兵镇压,不过他的方法倒是可以借鉴。” 徐游只是说了个方向,并不明确表态,狡猾得很。张洎感觉这是一个机会,于是附和道:“微臣附议。此等收拢军心民心之事,只能由官家统一下令,再派一名信得过的人都督此事,或许能挨到明年新官盐入唐,此事就可扼杀住了。” 李煜摸摸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林虎子的果决确实起到了效果,只是他身为手握兵权的一方大将,坐镇遥远的边疆,完全不受控制,却深得军心民心,若是此等功劳是自己发出的天子之命,军心民心是自己的,那就无碍了。 李煜点点头,看看徐游,他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圆滑模样,此事该派谁来都督?他又看向张洎,或许只有张洎可以足够信得过了,便道:“张卿家,当下可信之人屈指可数,你便辛劳一些,拟一份旨意,便由你来都督此事。” 张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施礼道:“喏。” 徐辽心中暗笑,这是个得罪人的事,办得好不一定有好处,办不好可不仅是官位问题,可能就成了众矢之的。 ------------ 第五十七章 压不垮打不倒(求收藏) 甄风在徐公府等待,不耽误他在院子里看风景。 一个转身秋天成了过去的故事,一个凝神冬天成了眼前的风景。四季正在轮回,唐国转眼间也到了它的冬天。 甄风等到过了午时,徐福纪还上了点饭菜,他猜到甄风的来意,并没有说什么先回去之类的话。甄风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就吃了饭,继续享受这豪门大宅午后阳光。 等甄风见到徐游,徐游有些疲倦。徐游见到甄风的第一反应是苦笑和摇头,他估计自己的警告不起作用,不过这也在他预料之中,要不然这小子怎会不知好歹就大张旗鼓地和花间楼明里暗里斗起来呢。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小子,昨天徐福纪不是去跟你说过了吗?老夫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白了,你还是不死心呀。” “先生,学生恰好喜欢冒险。” 徐游一听,乐得哈哈大笑。甄风简单介绍了昨晚花间楼烟雨阁的情况,包括马丁打听到的消息,自然,床底下的黑历史都让他含糊其辞混过去了。最后从怀里掏出信来。 徐游有些惊讶,这才一晚上,甄风就跑去查了这么多。他打开信看了一眼,本来无凭无据的事现在成了板上钉钉。他笑着说道:“小子,这么短时间就查到这了,不简单啊,连证据都有了。接下来你想干甚么?” 甄风看徐游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或者伤感情绪,反而很平淡,于是说道:“学生不想干甚么,或许也干不了甚么。学生想把这事抛给先生,先生接吗?” 徐游听出甄风是在说反语,笑着指着甄风的鼻子道:“你呀,你怎么不问老夫接不接得住?” “哦,那学生便问问,先生能不能接得住?” 徐游又一次哈哈大笑,摇头道:“你呀,在老夫面前真是一点都不拘谨,换做别人哪敢这样说话?” “所以先生是接得住了?” “自然是接不住了。” 甄风哑然失笑,徐游这老家伙算是成了精了,遇到朝廷大事,从来都是圆滑世故,更不用说这种得罪人的事。 甄风吐了吐舌头,道:“这件事居然还能吓退当朝宰相,有意思。” “小子,你也是个人精,这种事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 好吧,皮球又踢回来了,不愧是唐国国足顶梁前锋,不,唐国朝廷顶梁柱。 “先生,此事应该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之上汇聚如此之多雄才大略之人,不知他们有何高见?” 皮球一个回传,到了徐游脚下,徐游笑道:“昨晚你也见到了,好多人都上了威阮号的船,行政、军队、漕运、监察,无所不包,你觉得他们会是甚么反应?” 徐游过人突破,弧线大脚传球给了甄风,甄风笑道:“学生洗耳恭听,想必一定才华横溢,创新求变。” 徐游这回没再拐弯抹角,而是把朝议上对林仁肇的弹劾、威阮号接手残局建议一五一十告诉甄风。最后说道:“昨晚你见到的饭局,说不定就是为了今日朝议上集体发难而做的打算。你算是见证了一场阴谋的诞生。” 甄风一听气得牙痒痒,毫无顾忌拍案而起:“真是一堆国之蛀虫,为了自己私利,居然把有功之臣当做靶子群起而攻之,可笑的是朝臣的注意力还真的集中在了林仁肇不该私自出兵,而非他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并且获得的功绩。” “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此等言语万万不可再有,否则传出去谁也救不了你。” 甄风心里发凉,徐游如此表态说明皇权至上,不容置喙,这是底线也是红线。想当初,二叔还劝阻自己不能去宋朝当官,也不可以在南唐混官场铁饭碗。 换成此时,经过了近两个月时光的感受,见多了周六、静静等人的遭遇,再看政客们的嘴脸,实在不敢同流合污祸害百姓了。 甄风作揖,发自内心地感谢徐游的提点,而后问道:“学生受教了。既然如此,不知官家如何处置?” 徐游将李煜的决策、张洎的任命简单说给甄风听。其实徐游的内心也想听听甄风究竟想怎么办。 甄风摇摇头,幸好心里已经有数,便问道:“先生,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徐游示意讲下去,甄风便道:“先生可否将近一两年来,尤其是最近盐价飞涨后,国内百姓误食毒盐的事件查一查,看看都是在哪发生过?” “你是怕百姓们买不起盐,再次重蹈覆辙?放心吧,朝廷早就下过令了。只是你说的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真不一定有,我便派人查一查,有了消息让人告诉你。” 徐游这话让甄风没了底,尤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话,对于百姓误食一事的漠然可见一斑。 甄风回到望江楼,马上要重新开业了,大伙儿都又兴奋又紧张,一直在忙碌,除了甄风。 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望江楼里的人好些是原来来自四面八方的流民,或许道听途说也会有线索,不过唐国这么大,死马当活马医吧。 所有人都聚拢了,就连静静的父亲也来了,他经过又一个月的调养已经大好。张道士也来了,这倒有些出乎意料。看得出大伙儿对于马上到来的开业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很遗憾,甄风的主要目的并非是安排经营之事,而是询问毒盐线索。 甄风感觉自己站在聚光灯中央,于是临时改变了主意,道:“诸位,马上就是十一月初一了,我们的翻身仗在此一举。你们听到了吗,花间楼每天都有限制烈酒数量,价格都到了两贯钱一斤,而是闹了不少糗事。为甚么呢,因为他们的方子有问题,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供应,花间楼如此不余余力地推广烈酒,进行饥饿营销,这是给我们做嫁衣呢,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熬过了一个月,时间证明了一切,凡是压不垮、打不倒我们的,终将使我们更强大!” 群情激昂慷慨,跟着高呼“凡是压不垮、打不倒我们的,终将使我们更强大!”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凝聚:“大哥,‘醉生梦死’还是一贯钱一斤吗?” ------------ 第五十八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求收藏) 气氛一下子从热腾腾的鸡血到了冷冰冰的算账。说话的是甄爽,憨厚的爽哥儿顿时惹来一波波白眼,甄灵私下还拉住了甄爽。 甄爽有些委屈,他是展堂几乎唯一的真正帮工,所以他对于酿酒以及未来烈酒能给望江楼带来的希望,他关怀备至。 “四贯钱一斤,不能再少了,我们得追平物价涨幅。”甄风痛快地说道:“确哥儿,你去写个告示,往后‘醉生梦死’每天限量二十斤,而且每天的价格不一样,价格会跟官盐价格涨幅挂钩,官盐价格涨几倍,‘醉生梦死’就在一贯钱一斤的基础上涨几倍。现在官盐价格涨了四倍有余,所以‘醉生梦死’是四贯钱一斤。” 许多人纷纷吐舌头,就连展堂都瞪大了双眼,道:“风哥儿,会不会太贵了?” 众人纷纷附和,四贯钱一斤酒,不如去抢劫,甚至抢劫还不如一斤酒来得快。甄风摇摇头道:“我们卖的不是酒,而是一种豪赌。整个江宁城都知道,盐价还会涨,而且没有头,所以早一天买酒都是增值,只要过几天,把酒卖了纯赚好多钱,如果你是富商或者豪族,你买不买?” 张确率先明白过来,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花间楼那边要是把价格压低,我们的酒不就没人买了?” “花间楼?忽略不计吧,他们翻不出花来。都不用去理会。” “这倒也是,不过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哄抬物价,扰乱民生?最后获益的全是那些富人。” “放心吧,能买得起四贯钱一斤的酒就不会是平头老百姓,我们要割的是富豪的韭菜,让他们先疯狂起来,总有一天,他们会彻底疯狂的。” “割韭菜,甚么意思?” “彻底疯狂,这酒还能让人疯了不成?” 面对众人窃窃私语的迷惘,甄风不再继续解释:“确哥儿,这事儿你来负责盯住,只要保证每天限售二十斤,价格随着官盐价格涨幅变动就行,剩下的不用去理会,哪怕市场上的价格炒到了十贯钱一斤也不去管。” 而后,甄风又交代了其他事宜,便是暂停菜肴堂食,婶娘吴氏准备收徒,酒楼要真正变成卖酒的楼,以及厨艺培训起源。 吴氏很吃惊,第一个徒弟居然会是徐公府的厨子。自己辛劳了半辈子,几乎和做牛做马无异,现在要成公府厨子的师父,虽说厨子地位不高,但是和公府攀上也就水涨船高了。 众人纷纷艳羡不已,结果甄风一盘凉水和热水倒过来:“瞧你们这点出息,等徐公府的厨子教得好,争取下一步把皇宫里的大厨收成弟子。往后这江宁城想要快速做出诸多新鲜可口菜肴的,都要来拜婶娘为师。” 安排完两大经营方向,甄风进入了自己预设的主题:“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我得问问诸位。你们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吃了盐中毒的,比如吃了没有经过处理的岩盐、盐矿中毒,全身发紫之类。” 许多孩子听了摇摇头,他们年龄尚小,还没到完全关注柴米油盐的地步。马丁和张确也摇头。一直坐在旁边休息的张道士沉思不已,静静的父亲安榻欲言又止,显得有些拘谨。 甄风看出异样来,便问道:“安叔,你年纪较长,又走过那么多苦路,有没有听说过这类事儿?” 安榻咬了咬嘴唇,轻声地说道:“我……我见过……” “你见过?” “是啊,就在我老家清江县,那里有一处禁地,长辈们世代嘱咐过别去那里乱吃东西,会惹怒山神。小时候闹饥荒,我和伙伴们去山林里找食物,我们分头去找,有个伙伴可能到了禁地的边缘,发现岩壁上有漂亮剔透的固体,当时刚好下过雨,那上面的水吃起来咸咸的,那个伙伴饿得不行,就凿了那个固体,混合着野菜煮了吃,吃的时候特别美味,但是吃完后就全身发紫,拉肚子,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快不行了……后来,哎……再往后我们都知道山神会惩罚靠近禁地、乱吃东西的人,再也没人敢去了。” 许多人听了沉默了,甄风知道这是个悲剧故事,无疑是安榻大叔内心深处的一个阴影。甄风又仔细问了一些细节,综合这些描述,确实特别像是岩盐杂质带来的中毒状态。连岩盐中的氯化钾、氯化镁、硝、磷钾等杂质一起吃等同于把身体当成净水器了,那是在找死。 不过没有佐证,光靠安榻大叔一人之言,还是不够。这时张道士突然说道:“方才安居士所言,老道似乎有点印象。当年老道云游四海,也到过清江县,那里位于南昌以南大约两百余里,确实听说过禁地,当时老道还去看过,本想着去寻访山神,结果只是一片山野之地。不过那里确实有岩盐,只是那种盐吃不得,老道往后便忘却了。若非安居士提到清江县禁地,老道都记不起来。” 清江县,对了,应该就是这里,怪不得自己当时听了静静的介绍,以及兰舟小娘子恩客郑延枢被贬之地后,心里觉得怪怪的,原来这里就是记忆里的樟树。古代的地名让他忽略了这段记忆。这里可是整个江西产盐最多的地方,可以占据九成五以上,储量上百亿吨,这规模在华夏大地范围内也是数得上的。有了这里的岩盐,南唐不仅能解决威阮号麻烦,或许还能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就好了!”甄风喜笑颜开,不过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别人对于岩盐是灾难的回忆,自己可不能伤口上撒盐,忙道:“知道哪里有岩盐,或许往后就不用了遭受禁地的诅咒了。” 安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甄风讲的是什么。甄风自然不敢多言,人多耳杂,若是有人知道自己可以提纯,把有毒的杂质剔除,对于威阮号及其背后的指使者和获益者而言,就是一只必须除掉的拦路虎。 甄风让众人各回岗位,自己又和张道士、安榻大叔聊起清江县禁地岩盐来。这时,紫蝶羞答答地从背后拽了拽甄风的袖子,见甄风回过头来,她低下头轻轻地问道:“甄……大哥,方才未曾安排紫蝶的工作,不知紫蝶是否继续教授孩子乐曲?” 这个月来,紫蝶最开始无所事事,许多活儿都帮不上,她找吴氏诉苦。吴氏开导她,既然甄风聘请她为西席乐师,培养孩子们,那就等傍晚之后,孩子们手头活计停下来的时候去教授乐曲。她确实兢兢业业地做着,可是对于望江楼似乎没有补益,她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做下去。 “好,好,紫蝶,你这个工作很重要,让孩子们陶冶身心,还能张口表现自己,非常棒。我心里有个想法,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找你探讨一二。” 紫蝶开心地离开,只是离开时候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安榻和张道士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甄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后半句话模棱两可,有些让人误会。 还是先开溜为好。甄风立刻跑开,带着一坛酒前去找徐游。 ------------ 第五十九章 凌波仙子 经历了早间的烦恼,徐游刚歇下不久,不知道甄风又来找他作甚。 偏厅里,甄风见到还在调整衣领的徐游,献上手里的酒。徐游笑着打开泥封,问了问道:“是‘醉生梦死’,你小子终于知道送一坛酒来了。不过你要问的事老夫还在让人查着,这么快可回复不了你。” “先生,不用麻烦他们查了,学生已经打听出来了。” “哈哈,你小子每次都是急脾气,自己也去打听。不过你还没说说打听这事儿到底有何用?” “先生,学生听闻官家下令全国推行武昌以兵镇压盐价之法,似乎有所不妥,因此找寻岩盐、盐矿,或许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徐游挥手,让甄风打住,而后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若是支持到位、一切顺利的话,有七分把握;若是支持缺失、坎坷波折的话,预计有五成把握。”其实甄风想说九成,但是不敢把话说满。 “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想要支持到位,不妨老夫带你进宫,你当面和官家去说吧。若是此事成了,你也能有个功劳,老夫现在位极人臣,功劳也好,苦劳也罢,都是负担了。” 甄风心里腹诽:这个老油条,不想木秀于林就罢了,还说得这么好听。不过他的身体还是很实在,老老实实地作揖致谢,谦虚推辞一番。 徐游把泥封套回去,原封不动地让甄风抱着,叫上马车就往宫里去。甄风很是无奈,本来只是想让徐游出面,结果徐游刚听了个开头,就直接撇清自己了。怪不得人家能做到这样的高位。 到得宫城下,徐游向侍卫递了牌子,前去通报。甄风站在宫城前四处张望。这是真正的皇宫呀,虽然没有北京故宫的宏伟庄严,却是活生生的。城墙高不到三丈,也算是威严之所。待到天下一统,数百年后,这里就会沦为废墟,甚至难以复原,也是令人嘘唏。 等了良久,徐游已经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一会儿,侍卫带着內侍前来通传。经过一番检查进了宫,甄风发现,之前去花间楼不叫刘姥姥进大观园,现在才是。 徐游对甄风的这种好奇性子逗得想笑,这小子居然丝毫无惧,皇宫、皇帝在他眼里似乎如同家常便饭,甚至像是新鲜的物件儿让他去探索。 走了好一会儿,甄风发现应该已经过了前朝到了后宫了,不禁咋舌。李煜召见的地方有些奇特,不在处理政事之处,反而躲在后宫之中。到了一处阁楼,阁楼牌匾写着“绮霞阁”,徐游看甄风如此打量,便道:“此乃绮霞阁,官家常率近臣于阁内宴饮赋诗,到此乃是常事。” 甄风在路上本来筹谋已久,要装作没见过李煜的模样来一个意外之喜。只是进了门,上了楼,李煜正在欣赏歌舞,看到他们到来,挥手示意靠边欣赏。 徐游便带着甄风,到了一旁蒲团上跪坐下来。殿内帷缦柔和,曲调悠扬婉转,舞池中间跳舞的女子衣着素白,身轻如燕,好像莲花凌波,俯仰摇曳之态优美动人,竟似凌波仙子下凡。随着乐曲曲调,她的口中唱诵着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南朝齐废帝萧宝卷赞叹他的爱妃潘玉奴的舞姿“天外飞仙过,步步生莲花”,如今看来竟是如此贴切。 忽然,舞池中央一朵金莲花悄然地拔地而起,金莲花在舞池中盘旋升起,金光四射光彩夺目,那凌波仙子正随着金莲花缓缓升起,恍如仙子飞升。曲调此时为之一变,如梦如幻,优美如同天上仙界,中间由慢转快多次变化,繁音急节,乐音铿锵,凌波仙子的衣袂翩翩,如同虚无缥缈的仙境。最后从散板到慢板再逐渐加快到急拍,结束时转慢,舞而不歌。 甄风看得痴了,什么秦小小,什么兰舟小娘子,竟不能与之媲美分毫。他一时忘了岩盐之事,全身心地体会歌舞带来的震撼与美感。 凌波仙子停下,甄风看清了此女子有着汉人不同的卷发高鼻,在这衬托下,浓眉长睫,双目深凹而顾盼有情,美艳得惨绝人寰。能够有此绝色,有此舞姿,又是在皇宫之中,或许只有窅娘一人了。 曲终人退,绮霞阁楼内就剩李煜、徐游和甄风,以及一些内侍宫女。徐游和甄风这时才正式参拜。 甄风将《演员的自我修养》尽力发挥出来,以夸张而又紧张的口吻道:“官家,居然是你!怎么会是你?那晚……” 李煜看到这反应,哈哈大笑道:“那晚朕觉得很有趣,只是不可外传,你可明白?” “草民真是三生有幸,得见天颜。草民今日第一次见到官家,不知官家所言的‘不可外传’所为何事?” 看着甄风装傻地表态,李煜很是满意。李煜显摆地介绍道:“朕命人用黄金铸造了这一座近两丈高的的巨型莲花台,世间独一无二。窅娘后来跳的《霓裳羽衣曲》,本来已经寂不传矣,朕偶得残谱,按谱寻声,补缀成曲。你以为如何?”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莲花台上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草民才疏学浅,一点评论班门弄斧了,请官家恕罪。” “前两句挺妙,似乎很符合《鹧鸪天》词牌,后两句倒是借用杜甫诗句,未有新意。” 李煜颇有想用音乐舞蹈之精妙来压制甄风那天晚上词作之精美,扳回一局。 其实甄风说了后两句杜甫的《赠花卿》是有点冒险和隐喻,为了身家性命着想,他先以晏几道的《鹧鸪天》抢眼球。 《赠花卿》的对象花敬定,他在音乐上是个反派。他因平叛立功居功自傲,不仅骄恣不法,放纵士卒大掠东蜀,而且目无朝廷,僭用天子音乐。杜甫赠此诗其实是予以委婉的讽刺,一语双关的暗讽最是让人猝不及防。 甄风以此评价李煜,算是暗讽他一心扑在享乐上了,可惜毫无效果。还是小命重要,不要再多嘴了。 甄风忽然想起来,今天来见李煜的目的是为了盐价,为了国家大事,为何会一直在探讨歌舞文娱?唐国已经到了歌舞升平的岁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