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燕侯魏远 陈歌一身火红嫁衣,坐在同样铺着火红色床单的新床上,怎么都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个叫蓝衣的侍婢从刚刚开始就在哇哇大哭,哭得甚是凄凉。 “娘子……娘子太命苦了呜哇,那魏侯听说是个克妻的,已经连续克死了三任夫人,郎主还是不管不顾地把娘子嫁了过来! 明明……明明陈家还有那么多娘子,这不是明着欺负娘子父兄早亡,无人撑腰嘛! 娘子千里迢迢从浔阳嫁到了这偏远荒蛮之地,整整一天了,竟然都无人相迎,君侯更是人影都见不着,我看这侯府里的下人没有一个把娘子看在眼里的,娘子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夫人远在浔阳,只怕要担心死了呜呜呜!” 所有人都觉得陈歌这次出嫁是去送死的,没有人愿意跟来,除了她的贴身侍婢蓝衣和她的奶娘钟娘。 钟娘比蓝衣沉稳多了,没有太失态,只是也忍不住不停抹泪。 “我可怜的娘子,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果还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可要怎么办啊! 我……我可是听说,这座冀州城外头便是胡人聚集的地方,随时会被胡人袭击,君侯前三任夫人,有一任便是被那些个胡人掳去的……” 说到这里,钟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哭得更绝望了,“郎主真的好狠的心,呜呜呜呜……” “别哭了。”被这两人的哭声搅得头疼的陈歌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冷声道:“再哭,我也已经嫁过来了,倒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 话音未落,便见钟娘和蓝衣猛地抬起头来,傻傻呆呆地看着突然站了起来的自家娘子。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她们却莫名觉得,娘子变了!以往总是凝聚在眉宇间的怯弱和绝望完全不见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带着些许煞气的冷冽和果决,竟让她们一时间,便是满心狐疑也说不出话来。 陈歌没再管她们,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随即一阵整齐划一、宏伟有力的声音惊雷般响起,划破了夜的沉寂。 “君侯!” 陈歌顿了顿,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口,那里,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倒映在了纸门上,正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是她的便宜夫君——燕侯魏远,他竟然回来了! 钟娘最开始的讶异过去后,双眼倏地一亮,惊喜激动地看向陈歌。 若是娘子得到了君侯的重视,她们往后的日子便会好过很多啊! 她还想细细叮嘱娘子几句,但已经来不及了,门“啪”地一声,一点也不温柔地被推开,一个身穿铠甲、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出现在门边。 那是她生平见过的,最为气势迫人的男子!那种由沙场上带回来的戾气、煞气和杀气仿佛萦绕在他周围,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让人在见到他第一眼,就先被他这种气势夺了眼球和呼吸。 那张棱角分明、几乎毫无瑕疵的脸庞明明俊美极致,却让人不敢细看,特别是那一双仿佛蕴含着无边黑暗、又似乎燃烧着灼人火焰的双眸,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忍不住为之心颤! 陈歌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看着那个气势迫人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走到了她面前,低下头,眼神沉冷地看着她。 魏远回来路上,便听身边的人说这女人自嫁过来后就一直在房间里哭,心里头正是厌烦到了极点,却没想到,他进来后见到的是一脸沉静淡然,胆大包天想独自往外走的女子。 那双如水明眸直直地看着他,虽然透出一丝讶异,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恐惧,没有畏缩,更没有躲闪。 然而,这眼神却是让他心头更加烦躁抑怒,简直恨不得把那双眼睛生生挖下来。 女人,便是这天底下最恶心最让人作呕的物种。 魏远轻轻一扯那带着些许邪性的嘴角,眼神阴戾地看着她,“这一回,是你?” 陈歌微微一怔。 男人眼里的厌恶阴冷更甚,仿佛从骨子中透出来一般,夹杂着他本来便直逼人心的凛然气势,铺天盖地地朝陈歌袭来。 “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便好好待着罢。” 这句话,说不出的冷情和残酷,原本还一脸期待的钟娘顿时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贵为一方枭雄的男人。 男人说完,便一个转身,鲜红色的披风迎风飘扬,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直到房门被猛地关上,钟娘和蓝衣还僵立着。 仿佛刚刚那让人胆颤的一幕只是错觉。 房里那股迫人的威压随着男人的离去消失不见,陈歌暗暗舒了口气,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把自己的新婚妻子不管不顾地晾在了新房里一天,陈歌早就猜到那男人许是不满这场婚事,只是…… “娘……娘子啊!君侯也太无情了!他怎么可以对娘子说这种话!再怎么说娘子也是他刚过门的夫人啊!” 钟娘反应过来,哭得更加凄厉了。 她算是看清楚了,娘子在这里,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 这可怎么办才好! 陈歌仿佛没听到她那凄凄惨惨戚戚的哭声,瞥了她一眼,问:“我以前得罪过君侯吗?” 钟娘一时反应不过来,眨着满是泪水的眼睛讶异地看着陈歌。 陈歌想了想,原主去年才刚及笄,在那之前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想来是没什么机会见到那男人的,于是换了个问题,“陈家以前得罪过他吗?” 钟娘:“没……没有啊……” 娘子莫不是吓傻了吧,怎么会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没有?那刚才他眼中那彻骨的憎恨和厌恶从何而来?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让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憎恶到了这个地步。 陈歌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暂且把它抛到了脑后,继续了刚才没有完成的动作——走到门边打开门。 门的两边各站着一个身穿铠甲面色冷沉的侍卫,见到依然一身新嫁衣的陈歌打开门走了出来,忍不住微微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很快收回视线,一声不吭,面上有一丝不屑一闪而过。 莫非这就受不了打击,要哭要闹来了?这才刚开始呢,这么脆弱,估计也是活不过几天的。 陈歌也没搭理他们,径直走了出去。 外头是一个布置简洁利落的宽敞院子,此时已是夜深,天空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明月,清亮的月色撒照着这个冷清寂静的院子。 陈歌看了一圈,见院子右上角有一座檀台,不禁眼睛微亮,走了过去。 檀台很高,甚至越过了城墙,陈歌登高远眺,顿时忍不住心头一紧,握着栏杆的手猛地握紧。 ------------ 第二章 君侯表妹 陈歌没想到,她看到的是一片无穷无尽延伸到了黑暗里的荒野,那远处的黑暗,浓郁得仿佛随时能把人吞没进去。 活了二十六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荒凉死寂的景色,惊叹之余,心头也不禁染上了几许彷徨。 北方干冷的风如刀子一般不停刮过来,刮得陈歌娇嫩的脸蛋微微生疼,仿佛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穿越了,成了一个被家族推进了火坑里的新嫁娘! 陈歌微微皱眉,她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确认了这不是梦境后,立刻开始整理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陌生记忆。 这是个皇室式微的时代,四年前,丞相谢兴扶持年仅六岁的圣上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 各地诸侯见状纷纷借这个机会拥兵自重,其中北方势力最大的一支地方军阀,便是她现在的便宜丈夫——燕侯魏远! 谢兴当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但他现在势力不稳,北方各族又趁着大楚内乱蠢蠢欲动,他不敢在这时候打破大楚的平衡,于是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安定。 而维持这种安定的其中一个做法,便是——联姻! 他陆续给各地几个大的军阀势力统领赐婚,那些追随着谢兴的家族明知道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凶多吉少,也敢怒不敢言,毕竟连皇室的公主也有被赐婚的呢! 陈歌便是这样,被一纸圣旨赐婚给了魏远。 理清楚了思绪,陈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种情况看起来很糟糕,但其实也不算特别糟糕,毕竟看起来,魏远并不欢迎她这个新夫人,而远离了浔阳,这个身体里换了个人的事情也不会轻易败露! 要是好好谋划,说不定这样还更方便她过上清净日子…… 就在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的钟娘跑了出来,抬头看着檀台上的陈歌,焦急道:“娘子,上面风大伤身,快下来吧!你便是心里不舒坦,也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陈歌忍不住有些好笑,钟娘还以为她是因为郁郁寡欢才反常呢。 但檀台上的风确实大,陈歌应了一声,便下去回了新房里。 刚回到房间,陈歌便招呼钟娘给她打水梳洗,看样子,她那便宜夫君今天也不会过来跟她完成婚礼的仪式了,倒不如让自己过得舒坦一些。 钟娘愣愣地看了自家娘子一眼,忍不住低泣道:“娘子,君侯这般待你,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今天可是……可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君侯第一天晚上就把娘子一个人丢在了新房里意味着什么,钟娘在后宅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让娘子以后怎么在燕侯府立足! 陈歌确实不怎么在意,说实话,听到刚刚男人的话,她心里头反倒一松。 见到钟娘和蓝衣都在为她打抱不平,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道:“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钟娘,君侯前三任夫人是怎么去的,你跟我说说罢。” 要想过上清净日子,首当紧要的是保住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命,那男人前三任夫人都去世了,她可不相信天底下有这般碰巧的偶然。 陈歌柳眉微蹙,眼眸中悄然划过一丝冷厉。 钟娘微微一愣,呆呆地看了自家娘子好一会儿,直到娘子不耐烦的视线撇过来,才连忙道:“是。奴听说,君侯的前三任夫人,第一任是皇家的公主,公主身娇体弱,刚嫁过来没几天便病了,很快撒手人世。 第二任夫人是……是在送嫁途中被胡人掳走的,至今连她的尸骨都找不到。 第三任夫人据说是因为无法忍受边境生活的苦闷压抑,自己投井自尽的。” 钟娘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想哭了,想到那些事可能也会发生在自家娘子身上,她就浑身发凉。 然而她不经意看了娘子一眼,却见她虽然微微皱着眉,一脸严肃的模样,却半点也不见恐慌,不禁愣住了。 娘子似乎真的变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娘子这种变化她是乐于见到的,至少……至少娘子不用再天天以泪洗脸了罢! “娘子本不用遭受这些的!” 一直没说话的蓝衣忽地握紧小拳头挥了挥,愤愤然道:“原本……原本娘子都有了美满的姻缘了,沈三郎自小和娘子一起长大,对娘子一往情深,就等着娘子及笄后跟娘子完婚呢,却没想到那群小人不忍心自己的亲闺女嫁到这苦寒之地,硬是把娘子嫁了过来!” 钟娘一听,连忙变了脸色厉声道:“蓝衣,娘子如今已经嫁人了,过去的事情便不要说了!” 蓝衣虽一脸不情愿,但在钟娘的瞪视下,还是扁着嘴点了点头。 陈歌一直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这时候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 沈三郎,便是原主记忆中那个干净阳光的少年罢。但陈歌不是原来的陈歌,听到这个名字,也只是在心里替原主可惜了一下。 现如今,她更在意的是,魏远前三任夫人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果说是意外,也太巧合了,这世上哪有连续发生的意外! 但如果是人为,凶手又是谁?旁的人便罢了,如果杀她们的是魏远,她又能怎么办?在这里,魏远就相当于一个土皇帝啊! 而看魏远今天对她那突如其来的憎恶情绪,凶手是他可能性又似乎大了些。 陈歌蹙眉想了一会儿,决定明天便着手调查这件事。 当晚,她早早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她是被惊醒的,耳边隐隐传来一阵闷雷声,和仿佛落雷般的雷鼓声、号角声,地面竟都仿佛在隐隐晃动着。 陈歌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日头大亮的外头,忽然掀被下床,随便扯了件外衣披上,就跑了出去。 直到她登上檀台,才发现,那闷雷声竟然是马蹄声,不远处城门大开,宽广的街道上,一大队骑兵正气势磅礴却又井然有序地往城门外冲,随着他们离她这边越来越近,那声音已如同惊雷,在她心上炸响。 “君侯!” “君侯!” “君侯!” 在这气势磅礴的马蹄声中,还杂夹着百姓越来越响亮的呼叫。 陈歌的视线不自觉地定格在了最前头那道高大健硕的身影上,如此雄姿英发,气势万千,让人光是看着,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她不由得想起了远离战场的浔阳一派歌舞升平,繁华昌盛的景象,还有送嫁路上,随处可见的累累白骨,流民成堆,心中莫名就涌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叹。 也许在这乱世,她能重生成这个男人的夫人,是件幸事。 陈歌走下檀台时,钟娘正一脸焦急又不安地侯在那里,见到她,立刻迎上去道:“娘……夫人。” 再怎么说,自家娘子也已经嫁人了,钟娘临时改了称呼道:“我今早去厨房为夫人备早膳时,听闻平洲那一带战事告急,君侯一大早就率兵赶往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钟娘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满,君侯……君侯真的太过分了!昨晚把娘子一个人抛在新房里就算了,现在竟然还直接把娘子一个人抛在冀州! 这才是新婚第二天啊! 想起今早去厨房备早膳时,那些奴仆对她不理不睬甚至不屑一顾的模样,钟娘就心堵。 就算娘子在浔阳时只是个小小的庶女,那也是沈家的主子,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陈歌看到钟娘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有些好笑,她还真以为那些人会把她当成君侯夫人来尊敬不成?她能保住这条小命,在这里找到一个安身之地,就很满足了。 没再看她,陈歌转身往房间走,“帮我备水梳洗吧。” 待会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然而,就在陈歌梳洗完,正准备吃早饭时,蓝衣突然一脸古怪地走了进来,道:“娘……夫人,外头有一个自称是君侯表妹的娘子求见。” ------------ 第三章 欺人太甚 君侯表妹? 陈歌有些讶异,不禁细细回想起她脑海中关于魏远的认知。 说起魏远,他的身世倒是十分奇特。 他父亲魏宏宇是朝廷亲封的威武大将军,常年带兵打仗,他率领的魏家军威名天下闻,曾经是保卫大楚的一把利剑。 然而,就在十年前,魏宏宇被胡人率兵围困,因为援兵迟迟未到,最终被胡人攻破了城池。 魏宏宇被逼到绝路,吞剑自缢,他唯一的儿子魏远也失去了踪迹。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魏远肯定凶多吉少的时候,八年前,在抗击胡人的军队中横空出现了一个有着超凡军事才能的少年。 直到那代表着魏家军的旗帜再次迎风飘扬,世人才知道,当年的小少年没有死,他继承了魏家能征善战的血液,回来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魏远失踪的那六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于是流言四起,有说他被胡人将领收养,认贼作父的,也有说他成了胡人的阶下囚,生不如死,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的…… 反正,一个比一个难听。 这种情况下,魏远怎么可能有表妹?就算这世上还有他父母家族的人,他们也远在浔阳,而魏远自从回来后,就一直驻守在北方,从没有回过浔阳! 陈歌一边思索着,一边道:“请进来吧。”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稍显尖利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你就是表哥新娶的那个女人?!” 陈歌一愣,就见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那竟是一个长相十分清灵可人的女子,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裳,化着精致的妆容,跟这个冷硬简洁的燕侯府倒是有点格格不入。 然而,眼前的女子美则美矣,眉眼间却徘徊着一股尖酸刻薄的气息,生生让这种清灵的美打了好几个折扣,让人欣赏不起来。 陈歌看着她那彷如毒蛇一般阴狠的眼神,心里了然,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一个清冷的弧度。 看来是来找麻烦的。 倒是没想到,那看起来阴沉狠厉的男人也有烂桃花。 她想了想,主动迎上去道:“你便是君侯的表妹?我倒是没想到,君侯还有一个表妹住在此处……” “放肆!”那女子见她竟然一副熟络的样子,厉声道:“你跟之前的女人一样,不过是圣上塞过来的傀儡,什么都不是!你最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陈歌心头闪过一丝冷厉,笑着道:“我的位置?我是圣上亲自赐婚的,自然便是这燕侯府的主母,君侯明媒正娶的夫人,否则,难道在这府里,主母另有其人?”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陈歌竟然敢顶嘴,她若是身份尊贵便罢了,但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有什么资格跟她顶嘴? 她一时气不过,咬牙道:“你这贱蹄子!”右手猛地扬起,就朝陈歌扇了过去。 陈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女子一时收不住势头,竟然往前踉跄了两步。 她身旁的婢女立刻惊呼一声,上前把她扶住,女子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猛地厉喝道:“来人,给我按住这贱婢,掌嘴!” 她今天就让她知道,她在这燕侯府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她身旁立刻有两个婢女冷着一张脸朝陈歌走过去,钟娘和蓝衣一惊,想上前护住陈歌,却猝不及防地被另外两个婢女制住了。 那两个婢女的力气竟然比男人还大,钟娘又是震惊又是惶恐,眼见着那两个婢女就要伸手抓陈歌了,忍不住焦急地大叫:“夫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严肃的清朗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都不由得抬头看了过去,却见门外,一个穿着青色袍服的年轻人站在那里,正眉头紧皱地看着他们。 那几个婢女见到他,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他恭敬地福了一福,“凌管家。” 陈歌微愣,不自觉地打量起这个脸色白净的年轻人来。 那年轻人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那眼中甚至没有倒映进她的身影,转身朝那依然脸色铁青的娘子道:“林娘子,君侯出征在外,燕侯府地位特殊,还是不要旁生枝节为好。” 看得出来,这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年轻人在燕侯府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那林娘子虽然一脸不情不愿,但也只是咬了咬唇,狠狠瞪了陈歌一眼,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那凌管家见林娘子走了,也转身打算离去,陈歌连忙走前两步,道:“谢凌管家出手相助。” 那林娘子蛮不讲理,而她势单力薄,如果今天不是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那笔直的身影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淡声道:“小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燕侯府。” 说完,便继续往前走,很快消失不见了。 钟娘忍不住又是哀伤又是气愤不已地道:“这厮竟然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夫人!你看这一个两个的,可有把夫人看在眼里!实在是欺人太甚!” 陈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慢慢走回了房间里。 想了想,她道:“钟娘,麻烦你帮我去打听一下刚刚那个林娘子是什么身份,还有,凡是跟燕侯府相关的消息都打听一下,回来与我说。” 既然短时间内都要在这里生活,还是要先把情况弄清楚为好。 否则,一旦又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她连怎么应对都不知道。 钟娘还在气愤,嘟囔道:“夫人有时间打探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拢住君侯的心,为君侯生下一儿半女,夫人的地位才能稳妥啊!”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出去帮陈歌打探消息了。 陈歌却忍不住因为钟娘刚刚的话恶寒了一下,要她跟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人生孩子?还是算了吧! 陈歌正在房里等钟娘的消息,突然,消失了半天的蓝衣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大声叫道:“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陈歌差点被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噎到,默默地看了咋咋乎乎的小丫头一眼,道:“怎么了?” 蓝衣猛地扑到她面前,一脸无措。 “有个跟随夫人来的侍卫昨天晚上突然发热咳痰,今天……今天竟是咳出了血痰! 大夫说他得的很可能是尸疰,凌管家刚刚过去看了,说要立刻把人杀死焚毁,我们这些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人也要被隔离,稍有不对,可能……可能也要跟那人下场一样了!” ------------ 第四章 传尸之症 尸疰?! 陈歌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她上辈子是中医世家出身,怎么可能不知道尸疰在古代意味着什么! 尸疰,即现在常说的肺结核,然而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它是一种让人闻之色变的不治之症,也是传播最厉害的一种传染病! 尸疰还有个别名,叫传尸,传尸传尸,即即便那人已经成为一具白骨,也会把死亡带给别人! 古人谈之色变,那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如果那些送嫁的侍卫中真的有人得了尸疰,即便她侥幸没有被传染,也肯定要被隔离到某个地方去。 而以她这尴尬的身份,一旦被隔离了,再出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陈歌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转向蓝衣道:“凌管家在哪里,立刻带我过去!” …… 陈歌跟着蓝衣,快速地穿过燕侯府,一直走到了一个不大的简朴院子外头。 她不禁有些讶异地看了蓝衣一眼。 蓝衣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扁了扁嘴角道:“刚刚那林娘子那般欺负夫人,我看不过去,就悄悄跟在了凌管家身后,想瞧瞧有没有机会跟凌管家说说那林娘子是怎么对夫人的,却没想到,被我偷听到了尸疰的事。” 看着面前一脸愤愤不平的小丫头,陈歌不禁失笑。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快速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带头的那个一脸严肃的年轻男人,可不就是刚刚才见过的凌管家! 陈歌立刻收了其他心思,快步走了上去,看着见到她一脸惊讶的凌管家,道:“我听闻随我过来的侍卫有人染病了,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凌放没想到这女人消息这么灵通,更没想到她竟然敢直接过来找他!不禁微微沉了脸色,道:“这件事小人会处理好,夫人请回。” 虽然嘴里喊着她夫人,那语气却丝毫不客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不行,那是我带过来的人!”陈歌眼神一凛,丝毫不退让,甚至往前走了一步,冷冷地看着他,“而且,如果他患的当真是尸疰,我也有知道的权利!” 凌放不禁更为讶异了,面对如此强硬的女子,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做。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君侯名义上的夫人。 “你……你说那厮是你带过来的人?!” 一个带着一丝慌乱的沙哑嗓音响起,却是跟在凌放身后的一个老者,只见他双鬓发白,穿着一身灰袍,身上背着一个箱子,手指着她,脸色苍白慌乱地道:“凌管家,速速离那女子远点,若她一直跟那郭二在一起,很可能已经染上尸疰了,只是还没发作!” 其他人闻言,都脸色一变,一脸惊慌地看着陈歌,齐齐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歌听到他的话,眉头却是微皱,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请夫人回去!”凌放这次的语气更强硬了,一双眼眸沉沉地看着她,道:“待会我会派人把夫人安置到别处。”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是一愣。 凌管家叫这女子夫人,莫非这女子就是君侯昨天迎娶的夫人? 然而,这个夫人对君侯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些常年待在燕侯府的人自然清楚,看到凌管家这般毫不尊重的态度,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也许除了刚刚开口说话的吴大夫。 凌放虽不善武艺,但他常年替魏远管家,也练出了一身逼人的气势,刚刚他那般跟人说话,寻常人早就不敢正眼看他了。 然而,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女子不但神色不变,反而还嘴角微扬,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他眉头微皱,脸色不善地看着她。 陈歌却是忍不住笑得更欢了,眼光直直地射向那满脸警惕地瞪着她的吴大夫,摇了摇头道:“你便是帮我的侍卫诊断的大夫? 恕我直言,大夫何必如此慌张,尸疰虽然恐怖,但它往往感染的都是本来便体虚羸弱的人,像凌管家这样年轻力壮的大丈夫,被感染的几率少之又少,大夫虽说上年纪了,但瞧着也精神得很,又何必担心被传染呢?” 肺结核虽然传染性强,但容易传染的一般都是抵抗力差的人,例如小孩、孕妇或本来就患病的人,抵抗力强的人,感染的几率不高。 见到那吴大夫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陈歌嘴角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讥讽,“大夫为何这样看着我?难不成这种常识,大夫……不知道?” 现如今的人,虽然没有现代发达的医学知识,但他们善于从发生过的事情中总结经验,特别是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军人,最怕疫情爆发,自然会更注重这方面的知识。 因此,他们自然知道,就如这女子说的,尸疰虽然恐怖,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轻易传染的! 凌放惊讶过后,不禁皱眉看着那个笔直而立的明艳女子。 他觉得君侯这一回的夫人,真的越来越怪异了,不仅有着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竟然还对尸疰这种恐怖的疾病了解甚深。 “你……你……休要胡说八道,老夫当然知道!” 那吴大夫被陈歌的眼神激到了,忍不住脸色涨红,大吼道。 “哦?”陈歌却忽地,收了嘴角边的那一抹讥讽,歪了歪头,一派天真地看着他,“我相信能被燕侯府请进来的大夫,自然不是什么寻常大夫,这种小事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那吴大夫见陈歌立刻就相信了他,也不觉有异,得意洋洋地道:“那是自然,老夫自幼学习医术,在这冀州,老夫排第三,无人敢排第二……” 陈歌眸中霎时闪过一抹精光,果断地打断他道:“这样说来,先生的医术在这里只能排行第二,一不小心诊断错误,也是可能的!” 猝不及防被她堵住了话头的吴大夫嘴巴大张地看着她,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歌却已经把他无视了过去,转向凌放气势凛然道:“凌管家,燕侯府地位特殊,如果府里有人患了尸疰这件事传出去,定然会造成恐慌! 这件事不能妄加定论,我的侍卫到底有没有患上尸疰,应进一步核查清楚!” ------------ 第五章 天上仙女 院子里微妙地静了一瞬,直到吴大夫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你这妇人!你这是怀疑老夫的医术不成!谁给你的胆子!” 陈歌却看也不看他,直直地看着眉头紧皱的凌放。 好半响,凌放终于开口,嗓音微沉地道:“夫人,吴大夫已是小人目前能请到的医术最高明的医者,不管那侍卫患的是不是尸疰,都必须立刻处理。” 说完,他朝陈歌做了个揖,没再看她,便带着一群人匆匆走了。 那吴大夫似乎不满就这样放过陈歌,但见凌放走了,也只好跟上,临走前很是不甘地瞪了陈歌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看着一声不吭的陈歌,蓝衣有些无措地道:“夫人,这下怎么办才好?” 凌管家分明完全没把夫人放在眼里,可是再不想办法,下一个被处置的很可能就是她们了! 陈歌转头看了看那匆匆往前走的一群人,眸色沉了沉,果断地道:“跟上!” 说完,便迈开脚步快步往前走。 蓝衣吓了一跳,他们肯定是去找那个患了病的侍卫的,要是夫人现在跟过去,一不小心被传染了怎么办?! 但想到不管过不过去,她和夫人肯定都落不得什么好,蓝衣眼里便闪过一抹愤然,赶紧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就过去,就过去,气死那群臭男人! 陈歌边走,边琢磨着刚刚凌放的话。 他说,吴大夫是他目前能请到的最好的大夫。 冀州地处偏僻,这种地方好大夫本来就不多,吴大夫嘴里那个排名第一的大夫此时还很可能不在冀州。 而尸疰这种病又太恐怖,一旦让它传染开来就挽回不了了,因此不管那个侍卫是不是真的患有尸疰,他都打算—— 把他杀死以绝后患! 凌放从大局出发,这样做没什么可以指责的,但陈歌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不管怎样,她都要赌上一把! 凌放他们果然是去找那个侍卫,很快,陈歌就跟着他们走到了一个简陋的偏房里,远远的,就能听到那个偏房里不停传出急促的咳嗽声,听着很是慎人。 有一个脸上围着一块白布、脸色青白一片的妇人守在门口,见到他们,立刻眼睛一亮,急急地站了起来道:“大人,大人,求你了,奴不想守在这里,求你了!” 说着,不管不顾地就要朝凌放扑过去,立刻有两个跟着凌放而来的侍卫走上前,一把按住了那个妇人,那个妇人顿时仿佛离了水快要死去的鱼儿一般拼命挣扎,哭得撕心裂肺。 “大人!饶了奴吧!奴家里还有两个娃儿,奴不能死啊呜呜呜呜!” 也看到了这一幕的蓝衣不由得小脸发白,有些不安地扯了扯陈歌的袖子,“夫……夫人……” 如果说之前她还对尸疰这种死亡疾病没有概念的话,这一刻,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陈歌只是看了那个妇人一眼,便果断地掏出了怀里的手帕,往脸上一系,密密实实地挡住了口鼻的位置。 不远处的凌放没有看被按在地上哭得快要断气的妇人,沉声命令道:“来人,把里面的人给我……” “凌管家,稍等!” 一个冷冽果断的清脆嗓音响起,打断了凌放的话,凌放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朝他走过来的陈歌。 这女子,竟然跟着他过来了!她难道不怕死么?! 陈歌迎着所有人投向她的震惊视线,淡定地道:“关于医术,我也略通一二,既然凌管家没法找到更高明的大夫了,不如就让我来试试罢!” 站在凌放身旁的吴大夫呆了一瞬,被气得直接跳了起来,颤抖着手指着陈歌道:“你这……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 “吴大夫请慎言!”陈歌忽地厉声打断他,眼神清冷,“再怎么说,我也是这燕侯府的主母,怎可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 吴大夫一愣,顿时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主……主母?!怎么可能?!虽然凌管家确实称呼她为夫人,但那态度一点也不恭敬,因此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侯府里哪个下人的夫人。 随即,陈歌迎向脸色复杂的凌放,淡声道:“反正不管如何,我都会被你们隔离起来,倒不如让我看上一看,如果确实是误诊,还可以救下一条无辜的生命。” 见凌放嘴角紧抿,眉头紧皱,显然不赞同她的话,陈歌嘴角微微一扬,声音带了一丝讥讽道:“还是说,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便是你们君侯教给你们的处世方式?” 这话一出,凌放一直尚算淡定的脸色,终于狠狠一变。 在这乱世,君侯之所以能迅速地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除了有强悍的兵马,还因为有百姓的爱戴。 所谓失民心者失天下,君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这种话,是万万不可以传出去的! 凌放嘴角紧抿地看了面前的女子好一会儿,终于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道:“夫人请。” 跟着他的一众人都脸色微变,然而凌放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目睹了那个女子当真毫不畏惧地走进了房间里,凌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君侯这个新夫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他莫名地有种预感,这个女子跟以前那些女子不同,她是不一样的! “凌管家,你当真相信这……她懂医术?”侯府里其中一个主管不安地道:“她定然只是不想被牵连,故意这样说的,尸疰之病万万不可传播开来,凌管家要三思啊!” 凌放透过窗户,看到那女子一直走到床头坐下,竟真的认认真真地给人诊断的样子,又是微微一愣。 听到那主管的话,他瞥了他一眼,沉声道:“陶主管放心,某知道怎么做。” …… 陈歌进房后,细细地查看了那侍卫的舌头和脉搏,又询问了他一些事后,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可以肯定,这绝对、绝对、不是肺结核! 想到自己刚刚的担惊受怕,陈歌的身上就忍不住冒出丝丝凉气,那可恶的蒙古大夫! 可是,即便她现在出去跟他们说,他患的不是尸疰,他们肯定不会相信。 要怎样说服他们,才是这件事里最难的地方。 “夫……夫人,咳咳咳!”躺在床上的男人虚弱痛苦地看着她,一双眼眸中竟然含了泪水,“属下身患恶疾,夫人还是快点出去吧,被属下感染了便不好了。夫人在这时候竟然还愿意来看望属下,属下死而无憾!” 想到知道自己可能患了那个病后,周围人那恐慌嫌恶恨不得立刻离他十丈远的眼神,男人看着陈歌的眼里就忍不住充满了感激和动容。 现在的夫人在他眼中,就是天上的仙女一样的存在啊! 陈歌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患的不是尸疰,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动你。” 说完,没看男人瞬间呆住的眼神,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去。 ------------ 第六章 内宅妇人 陈歌走了出去,见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脸警惕不安地看着她,不由暗暗撇了撇唇。 想了想,她有些恶趣味地对准吴大夫所在的方向又朝他们走近了两步,顿时又有一部分人针扎一般急急往后退,吴大夫更是因为退得太急,不小心绊到石头,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禁心情畅快,只觉得心里头憋着的那股气终于舒坦了。 其他人便是没有退后,也一脸慌张地瞪着她。 其中,还能保持姿态得体沉稳的,只有凌放了。 不愧是能做到燕侯府大管家的人。 陈歌收起小心思,径直转向凌放,嗓音如常却斩钉截铁地道:“我的侍卫患的不是尸疰,不过是普通的风热之症!” 风热之症,便是现代常说的风热感冒。 陈歌说完后,细细观察其他人的脸色,见他们脸上有惊讶有质疑有不屑,但没有迷茫,才继续说了下去,“我看他身体发热、汗泄不畅、恶风恶寒、咳嗽有痰,痰液稠浊呈黄色,舌苔薄而微黄,这些都是风热之症的症状,虽然跟尸疰有几分相似,但……” “不可能!” 陈歌话音未落,一个苍老嗓音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却是急急忙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的吴大夫。 “老夫从医数十载,从没见过患有风热之症的人咯血!你……你是不是不想被牵连,故意这样说的!即便你是君侯的夫人,也不可以做出这种视冀州城民众性命于无物的事情!” 他虽然忌惮这女子燕侯府主母的身份,但又怎么能容忍被一个女人这般质疑自己?! 而且他刚刚可是偷听到了,燕侯府里的人明显没把她当一回事! 这样想着,吴大夫的胸脯不禁又挺了些许,看着陈歌的眼神带上了浓浓的鄙夷和不满。 “是啊!凌管家,这件事影响重大,不可以随意听从内宅妇人的话!”一个脸跟身材一样圆润的男子转向凌放,嘴角紧抿道:“君侯现在外出,我们肩负着整个冀州城的安全,如果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冀州城遭遇无妄之灾,那可真是……” “哦?你说的内宅妇人可是我,你若是对我不满,直接对我说便是了,我人又不是不在这里,何必这般拐弯抹角?”陈歌有些讥讽地一扬嘴角,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那男人的话。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脸上有丝不满一闪而过,最终却是转过来对她做了个揖,道:“小人不敢。” 表面上恭恭敬敬,却由始至终没有拿正眼瞧她,说出口的话也阴阳怪气得紧。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暗搓搓地响起了一连串的嗤笑之声,却是其他几个主管,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什么不知好歹的无知妇人一般。 陈歌内心不由得冷笑,微微伸手阻止了气红了眼要上前跟他们理论的蓝衣,看向那一脸得意洋洋的吴大夫冷声道:“并非只有尸疰之症会咯血,也并非所有风热之症都不会咯血,风热之症本来便会引起喉咙红肿疼痛,若是咳得太厉害,又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咯血也是可能的! 先生不必急着否定我,你说你从医数十载,可知道尸疰之症的脉象是怎样的?” 她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待她的,但她万万无法忍受因为狗屎的诊断错误丧失一条无辜的生命! 吴大夫原本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正一脸震惊不可思议,这时候突然听她发问,不由又惊又疑,警惕不安地看了她好几眼,才道:“自然,医书有言,患有尸疰之症者脉细或兼注……” “哦,脉细或兼注,可我刚刚把脉,把到的脉却是浮而紧,是风热之症的脉象!先生认为,这又该如何解释?” 见吴大夫一愣,身子似乎僵了一瞬,陈歌紧盯着他,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便冷声追问:“先生认为,是我把的脉出了问题,亦或是……这里面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那吴大夫忽地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发白,眼神竟也透出了一丝慌乱,陈歌微微挑眉。 这反应,倒是有些意思。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空有其名的蒙古大夫,但他刚刚又准确说出了尸疰之症的脉象,瞧着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既然连尸疰之症的脉象都知道,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尸疰之症不是所有人都会轻易感染上的,刚刚他面对她的质问时反驳她说他知道,她以为他只是心虚嘴硬,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是真的知道!那他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慌乱? 再观察他现在这反应,不像是心虚,更不像他刚刚面对她时的不屑轻视,倒像是……恐慌。 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陈歌眸中划过一抹精光,有些不敢置信地冷笑一声,厉声道:“该不会是先生惧怕那尸疰之症,光看我的侍卫咯血便下了判断,连诊脉都不敢吧!” 她这句话是故意用威逼挑衅的语气说的,却见面前的老者忽地脸色越发发白,仿佛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虚虚地瞪大一双眼睛退后一步。 所有人见状,都又是震惊又是不敢置信,吴大夫这是被一个女人……震慑住了?! 凌放看看吴大夫,又看看那气势迫人的女子,惊讶得嘴巴不自觉张大,只是眉头依然深深皱起,眼里闪过一抹摇摆和为难。 那身材圆润的主管心里暗道不好,连忙站出来沉声道:“夫人,于看诊一事上我们是门外汉,不好干涉大夫的决定,若是有什么闪失,便是您是君侯的夫人,也是担不起这个责的!” 陈歌看了看他,只见他满脸不耐烦,就差把你没有逼数写在脑门上了,不由得嘴角一弯,赞同地点点头,“确实,这件事可不是玩笑,谁也担不起一城百姓的性命。” 那主管有些讶异地看了陈歌一眼,却很快恢复为不屑鄙夷,这无知妇人,倒是还知道一些道理! 刚想说什么,却见她嘴角弯弯的,又紧接着道:“可是,若是当真诊断错误,误杀了一条无辜生命,这个责又该谁去担?满城百姓的命是命,我侍卫的命就不是命不成?! 医者都知道学无止境,就算是偶尔诊断错误也正常,我看吴大夫本人还没反驳我,你却这般急着替他反驳,莫非,你想担下这个责?日后,若是发现当真诊断错误,你是不是要给我的侍卫赔上一条命啊!” 女子笑意盈盈,出口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凌厉,那主管瞪大双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只觉得心突突直跳,听到她说是不是要他给那侍卫赔上一条命时,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放……” 还没出口的半截话在看到女子微冷的眼神后,咕嘟一声又吞了下去,死活出不了口。 便是她这个主母的身份再怎么尴尬,他也没资格像喝令手下的奴仆那样喝令她啊! 这……这混账女人!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那主管不由得咬牙切齿,表情微微扭曲,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那死女人竟然还一直冷冷地盯着她,一副他不回答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这是完全不给他台阶下的意思! 所有人都尴尬地看看那主管,又看看陈歌。 在这让人窒息的气氛中,也许只有蓝衣还能毫无影响一脸兴奋崇拜地看着自家夫人了。 竟然把这群男人怼得说不出话来,夫人太厉害了!话说,夫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替人看诊的? 就在这时—— “凌主管!”一个小厮突然匆匆跑了过来,在那圆润主管瞬间绽放的感激眼神中打破了这僵局,对着凌放道:“张大夫回城了!此时正在门外求见呢!” ------------ 第七章 茶言茶语 凌放微微一愣,脸色一喜道:“快请进来!” 陈歌不禁看了他一眼,瞧这表情,莫非来了个神医? 难道就是吴大夫嘴里的,冀州排名第一的大夫? 所有人都一脸喜气洋洋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那身材圆润的主管更是趁这个机会唆一下躲到了凌放身后。 哼,这个无知妇人,他……他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以为自己懂一点皮毛就在那里指手画脚,殊不知她跟张大夫之间,还差了一百个吴大夫呢! 想到一会儿她被张大夫打脸的样子,主管心里头的火终于灭了一些,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所有人都一脸期待地盯着通往这个偏房的小路,很快,不远处就有一个青衣男子走了过来。 他跟在小厮身后,走得四平八稳,不骄不躁的,虽然还没看清他的面容,他身上那股让人没有压力的舒缓气息却已经蔓延了过来。 慢慢地,他走近了,陈歌在看清他的脸那瞬间,不禁微微一怔。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着一张清秀至极、尚带着一抹稚嫩的脸,皮肤白皙如玉,唇红齿白,真可当得上一句美男子了。 最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毫无攻击性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就这么透明地、干净地摆在你面前,让人不自觉地就被他吸引,不自觉地就想跟这双眼睛的主人亲近。 这真的是,天生医者的眼睛! 他来到凌放面前后,很是有礼地深深给他作了一个揖,道:“某今天一早上山采药,错过了先生派过来的人,某深表歉意。” 声音清澈如水,温润好听,就跟他的人一般。 凌放连忙扶他起来道:“张大夫不用多礼,幸好你赶过来了,是某该表达谢意才是!某需要张大夫诊断的病患就在房间里,请,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跟某说。” 那张大夫有些腼腆地笑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忽地从人群里响起,“张大夫,你可来了,要不然只有吴大夫一个,可不能服众啊! 里头那人患的可是尸疰之症,本来便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恐怖疾病,无奈我们夫人仁慈心软,怎样都不相信他患的是尸疰之症,这还得拜托张大夫,想出法子说服我们夫人以全城百姓身体为重啊!” 这段话简直绿茶十级,把颠倒黑白、指桑骂槐发挥到了极致! 陈歌猛地看向说话的人,果然就是刚刚被她逼问的那个圆润主管! 那主管见她瞪了过来,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头缩回了凌放身后,连陈歌的眼神都不敢对上。 这有贼心没贼胆的混账! 陈歌冷冷地抿了抿嘴角,收回视线,走到一脸懵的张大夫面前,朝他笑笑道:“久仰张大夫大名,那患者是我的侍卫,我也很期待跟张大夫探讨我那侍卫患的到底是什么病呢。” 张景微微一愣,看着面前笑靥如花,却眸如寒星的美丽女子,下意识地微微红了脸,眼神不太敢直视她地道:“莫非夫人也通医术?” 陈歌微微讶异。 这张大夫,也太害羞了吧!身为医者,什么人不会接触到?想她当初上医学院时看男人的身体像看白斩鸡似的,瞧他这生嫩的模样,怎么都不像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陈歌心里不由生了几分警惕,看着他道:“我只是略通医术,但也知道一个行医救人的大夫,是万万不会随意辜负一条生命的,如果因为自己学艺不精导致害了某个患者的一生,会愧疚一辈子,恨不得自己从没有给他诊治过。 听闻张大夫医术高明,这方面的感悟定然会比我一个后宅妇人更多罢!” 她说这一通话,原本是想敲打敲打这张大夫,却见他忽地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惊喜地看着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都仿佛放出光来,不禁一怔,心头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恶寒。 这仿佛小奶狗找到了母亲的眼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到夫人有着这么一颗行医济世的心,某是……某是第一回见到夫人这样的女子!”张景忍不住激动又欢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对她深深作了个揖道:“夫人的话某深表赞同,夫人请放心,某定会全力以赴,查出夫人的侍卫换的是什么病症!” 说完,便拿出一块白手帕,带在脸上,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 陈歌:“……” 这家伙也太单纯了吧!竟然说是第一回见到她这样的女子,古代女大夫虽然少,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 他只是见过的女人太少了吧! 原本存着敲打他的心思说这一番话的陈歌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欺负老实人的愧疚感。 就在这时,凌放走前一步,看着她沉声道:“张大夫乃是这冀州城医术最高明的医者,被他救过的病患数不胜数,便是君侯也甚是仰赖他的医术,这一回,小人只望夫人不要再随意出手阻止小人的行动!” 陈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便传来一声隐约的不屑哼声,她凉凉地看过去,果然还是那个躲在凌放身后的圆润主管,不由得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这人真是,怂得让她连跟他生气的欲望都没有了。 其他主管也一脸不满地看着她,陈歌不禁嘴角一弯,看来她在这里恨不受欢迎啊!看向凌放道:“如果结果让我信服,我自然不会耽误凌管家办事。” 凌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这女子真的好大的口气,不干涉他做事的前提竟然是结果让她信服。 堂堂杏林圣手张景的医术,还会比不过她一个妇人不成?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做了个揖,退到了一边。 张景没有让他们等很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众人顿时呼啦啦地围了上去,那圆润主管最是积极,脸上带着某种按捺不住的激动之情,率先问出口,“张大夫,到底怎么样!那侍卫患的就是那恐怖的尸疰之症吧!” 瞧她这回还怎么狡辩!若是那侍卫确诊了,下一个被隔离的就是那不自量力的女人! 张景原本在摘绑在脸上的帕子,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眼神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还是清润如水道:“陶主管不必慌张,经某的诊断,那侍卫患的并不是尸疰,而只是普通的风热之症,某待会开个药方,让那侍卫好好休养几日,便会康复了。” 那陶主管的表情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了起来,所有人惊讶过后,猛地转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专心听张景说话的女子。 她竟然说对了! 连那侍卫患的是什么病,竟然也准确无误地看出来了! ------------ 第八章 君侯的八卦 凌放还是最快回过神来的,他收回了看向陈歌的复杂眼神,朝张景作了个揖,道:“如此,某也放心了!劳烦张大夫了。” 张景连忙还了一礼,道:“这是某该做的,凌管家不必如此多礼,何况……” 他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陈歌,道:“这位夫人竟如此理解身为一位医者的抱负,某真的很欢喜,请问这位夫人是……” 陈歌瞥了凌放一眼,凌放虽然不太情愿,还是道:“这是我们君侯昨日迎娶的夫人。” “竟然是君侯的夫人?”张景微微一愣,笑呵呵地道:“君侯真是好福气,竟然有幸迎娶了这么一位心地善良的娘子,听闻君侯夫人也看出了那侍卫患的不是尸疰,若是有机会,某真希望跟夫人交流一下医术……” “咳,”熟悉这张大夫性子的凌放连忙咳嗽了一声,道:“张大夫一会儿写好药方,交给带你进来的小厮便是,某一会儿还有点事情。” 若是他不开口阻止,只怕这张大夫永远不会发现四周围那越蔓越开的尴尬气氛。 “哦,既然如此,某便不打扰了。”凌放不觉有异,只是有些可惜刚刚的话没说完。 临走前,他还特意眼睛亮闪闪地朝陈歌作了一个揖,才脚步轻快地跟着刚刚领他进来的小厮走了。 陈歌:“……” 怎么办,欺负老实人的愧疚感越发强烈了。 但要是现在跑上去跟他说我刚刚说那番话不是为了抒发医者心得,只是不信任你敲打敲打你,又不太好…… 突然,陈歌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不由得转头,却见是还没离开的凌放。 “倒是没想到,夫人还会医术,这回是小人鲁莽,让夫人见笑了。”他说完,朝陈歌作了个揖,便带着那一群主管和侍卫呼啦啦地离开了。 只是,他离开前那充满了复杂含义的眼神,让陈歌微微皱起眉头,心头有些不安。 原主只是礼部尚书家一个小小的庶女,在出嫁前一直被养在深闺里,她其实并没有学过医术这点,只要他们一查很容易便能查出来! 虽然这回情况紧急,她不得已暴露了自己的医术,但这善后之事,也是让人头疼。 一回到院子,她就把蓝衣和钟娘都叫了过来,先是跟钟娘简要说了方才发生的事,随后严肃道:“我昨天晚上做梦遇仙人指点,突然便通了医术。 但这件事万万不可被外人知道,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我自幼喜爱看医书,虽然没有什么给人看诊的实际经验,但该知道的事情都在书上得知了,否则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知道了吗?” 钟娘和蓝衣都是原主身边的人,她瞒着谁都不可能瞒过她们,陈歌干脆假借鬼神之说编了个理由。 也幸好这里本来便是还没开化的古代,钟娘和蓝衣这种家奴又自小没什么学识,虽然一脸震惊愕然,但也很快接受了这种说法。 钟娘听了她们刚才的经历,本来就满心后怕,这时候忍不住哀哀低泣道:“也算上天开眼了,若不是夫人通医术,那张大夫又及时赶到,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置!夫人以后有这门技术,多少也能保护自己罢!” 陈歌默默地瞥了不停抹眼泪的她一眼:“那你为什么还哭?” “奴……奴是喜极而泣!” 好吧…… 陈歌干脆让她哭个够,自己倒了杯茶水,边喝边寻思,光是看医书这个借口可能还不太够,若是她以后还要继续施展医术,还得找一个更靠得住的借口…… “对了,夫人。”钟娘好不容易想起了正事,连忙擦干净眼角的泪水道:“你早上不是叫奴去打探府里的情况吗?没想到还真的有收获。 奴听说,早上那女子确实是君侯的表妹,名叫林婉儿,在君侯被先帝封为燕侯后,林家就把林婉儿送了过来,据说君侯小时候跟这林娘子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很是要好。 而且,而且……” 钟娘一脸为难,又是怜惜又是不恰地看了陈歌一眼,陈歌立刻了然,单手托腮闲闲地道:“你不会想说,他们之前曾有过婚约什么的吧?” 她似乎天生对这种八卦不感兴趣,唯一能挑动她神经的或者只有秘而不传的医术或者世间罕见的药材。 但如果她猜的是真的,她算不算才是他们之间那个第三者? “不是,”钟娘却摇了摇头,一脸愁苦道:“他们应该只是表兄妹的关系,但……那林娘子据说跟君侯已经过世的母亲长得有七八分像。 奴也不知道君侯对这林娘子有没有男女之情,但至少对她是十分包容的,夫人没嫁过来前,她在这府里的地位堪比主母!” 陈歌微微一愣,林家竟然给魏远送了个跟他母亲有七八分像的还未出阁的表妹过来,这用意有点明显啊。 难怪她会那么嚣张,她实在很想跟钟娘说,自信点,就算是现在,侯府里认可的主母也是她。 钟娘还在愤愤不平地道:“君侯身边一向没有女人,这就导致一直没有人能敲打那林娘子的火焰。 不过,夫人,你说是不是奇怪,君侯如今都二十有六了,旁的郎君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君侯后院竟然还一个女人都没有。 听闻平日里君侯也甚是厌恶女子,除了林娘子,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的,便是之前那三任夫人,也是去世前都没见过君侯几面,甚至……甚至听说她们和君侯也从没有圆过房!” 陈歌听着听着,不禁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头。 奇怪,自然大大的奇怪。 一个成熟健康的大男人,长这么大竟还没有过一个女人?这种情况,她从医学的角度出发,不是不行,就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性取向…… …… 此时,离冀州不远的平洲,一个坐在军营里正在看军报的玄衣男子突然一手捂唇,打了个喷嚏。 刚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的一个白衣老者哈哈一笑,摇着手中的蒲扇道:“想不到一向铜墙铁壁的君侯也有像尔等凡人一样打喷嚏的一天,最近入秋,天气转凉,君侯身边没人照顾,确是要注意一下身体啊!” ------------ 第九章 魏远之怒 坐在主座的男子虽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却透着一股逼面而来的威严,听到自家军师的调侃,也不在意,淡淡道:“先生请坐,不过是小小的风寒,与我无碍,这次请先生过来,是想跟先生探讨探讨如何对付鲧州的刘家。” 白子义脸上掠过一抹微妙的情绪,在右下角的位置坐了,看了看主座上气宇轩昂的魏远,斟酌了一下语句道:“君侯神勇,千古无二,不过两天功夫便收复了平洲。 只是,这次虽说是刘家先偷袭咱们,但刘家在他统治的区域一向有贤名,何况刘家如今的家主刘通道主动给咱们递了求和书,言明这次偷袭只是他的叔父刘学艺个人的行为,并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如果咱们这时候还咄咄逼人,倒显得是咱们不对了,恐会落下个不义的名称……”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却是主座上的魏远狠狠地把手上的军报拍在了几上。 白子义身子一颤,不太敢看上头怒火仿佛化为有形之物迅速扩散的魏远。 “我们咄咄逼人?先生说得倒是轻巧!一封请和书便能告慰我方无端战死的兵士?我来之前便说过,敢动我手下的兵士,我便血洗刘家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白子义早便料到君侯不会轻易听进他的话,他在君侯身边这么多年,太了解他的为人了,君侯的勇猛机智天下无双,但他自负,冲动,暴躁易怒。 他就像一把能斩断天下万物的利剑,却独独缺少了一把好的剑鞘。 但再怎么狗也是自己主子,只能受着呗! 白子义心里暗暗叫苦,连忙深深作了个揖道:“君侯请息怒,这一回刘学艺偷袭我平洲,我们确实无端折损了不少兵士。 然君侯到平洲后,立刻便打败了刘学艺所率的兵马,抓到的俘虏悉数原地活埋了,刘学艺更是被砍头后,头颅被挂在平洲城城门示众三天,属下以为,这已经能告慰我方遇害兵士的在天之灵! 这时候若我们还步步紧逼,却是失了道和义了,传出去,恐会损害君侯的名声啊!” 感觉到上头传来的如山一般的威压,白子义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知道,这回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君侯的,君侯残暴狠厉的名声一旦传出去,小则没有能人将士敢来追随,大则影响民心啊! 本来,他没能阻止君侯用那般残忍的手段对付刘学艺和抓到的俘虏,已经暗自自责了很久,这回便是他拼上性命,也要阻止他! 见上头的人久久没说话,却隐约能听到人在紧紧握拳时才会响起的关节摩擦声音,白子义暗道不好,连忙站起,双膝跪地大声道:“君侯,得饶人处且饶人啊!要对付刘家,以后还有机会,但万万不是现在!” 几乎是他刚跪下,便听到了上头那人猛地站了起来的声音。 随即魏远快步走了下来,扶起了白子义,沉声道:“先生何必如此,对子望而言,你是如同亲生父亲一般的存在,你这样是折煞子望了!先生既然不同意攻打鲧州,不打便是!” 白子义这才暗暗舒了口气,然而抬眼见到魏远眼眸里的不快和阴翳,又是暗暗心惊。 他知道自己这一跪,君侯十有八九是会听从自己的意见的,但这个法子用多了就没用了,可能还会让君侯觉得自己在要挟他,引起他不快。 白子义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伴君如伴虎啊!想他拖着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能约束君侯到什么时候。 君侯自小被胡人掳去,受尽折磨,是在滔天的仇恨和痛苦中长大的,会长成这般残酷无情的性子,也是无奈。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不由眼眸微亮,看向已经坐回了座位上的君侯,道:“属下听闻新的君侯夫人已经在前两天到达冀州了,不知道君侯可曾见过她?” 君侯至今孤身一人,也许他成家后,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温馨,性子能变得包容温和一些。 这是成大事者,所必须拥有的品质啊! 魏远心底正不畅快着,听到他突然提起那女人,眼里霎时涌起浓浓的厌恶和阴戾,垂眸展开还没看完的军报,一副懒得多谈的模样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女人,也许过不了几天便会死去了。” 白子义看到君侯这厌恶排斥的模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突然,眼睛盯着军报的魏远声音冷沉道:“我知晓先生的意思,刘学艺率领的军队乃是刘家的精锐部队,他出兵刘通道不可能不知,甚至很可能,便是他命刘学艺出兵。 然而他如今这一番作为,却是把锅都推到了刘学艺身上,这时候我若出兵,便是不义,不出兵,却是正中他下怀,解除了这次的危机。” 白子义一愣,忍不住深深作了个揖,“君侯之智,亦天下无双。” 这也是最让白子义无奈的地方,道理自家君侯不是不懂,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所以他天天做的就是约束一个性格暴躁的小孩不要一时冲动做傻事啊!有点心累…… 也不知道有谁能接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嗯,谁呢…… 白子义不禁认真地在脑中寻找接锅俠。 “哼,胆敢设计我的人,下次若落到我的手中,我定让他生不如死!”魏远狠狠地一握手中的军报,眼神阴冷地道。 看到这样的魏远,白子义眉角狠狠一跳,心里头的不安又涌了起来。 “君侯。”这时候,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身穿铠甲面容清秀的男人走了进来,却是魏远的副将吕闻。 见到白子义,他先是朝他抱拳行了个礼,才走到了魏远面前,把一封信递给了他。 “今天凌大管家遣人送来了这封信,请君侯过目。” 魏远看了他手中的信封一眼,淡淡道:“嗯,放下吧。” 吕闻把封放到了几上,又开始跟魏远报告今天军营里的一些事务。 白子义一直在下面看着,眼光不知不觉地汇聚到了吕闻脸上。 以前怎么没发现,吕闻这小子长得竟还有几分俊,君侯身边一向没有女人,身为君侯的副将,他算是最经常跟在君侯身边的人了。 莫非…… 白子义不禁又想起了民间流传的一些传闻,想着想着,身子渐渐僵硬了起来。 好一会儿,吕闻终于报告完今天的事务了,朝魏远行礼告退后,又转向白子义行礼。 然而,心里有个不得了想法的白子义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子……有点碍眼。 吕闻察觉到了白子义眼里的打量和嫌弃,不禁微微一愣,困惑道:“可是某今天的装束有什么不妥?” 白子义连忙打哈哈摆手,“没有没有,某只是突然发现吕副将这几天又俊了,不知道日后会便宜哪个小娘子哦!” 吕闻哪里想到白子义会说这种话,脸微微泛红,连忙跟他行了个礼,就走了出去。 白子义却发现,刚刚他在跟吕闻说话的时候,君侯似乎抬头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心里不禁一咯噔。 君侯竟然那么在意吕闻的婚娶之事? 想了想,他痛心疾首地转向魏远道:“君侯,属下今日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望君侯可以如实回答,君侯一直不愿意接近女子,可是因为君侯……喜爱的是男子?!” ------------ 第十章 猿粪啊…… 当晚,白子义是逃也似地离开主帅营帐的。 针落可闻的营帐里,魏远还在一脸荒谬地想着白子义刚刚的问题,他竟然认为他喜欢男人?! 他虽然十分厌恶女人,但喜欢男人……怎么可能! 脑海中,突然就涌起了一幕又一幕他费尽心思想忘记却忘不了的画面。 紧锁的房间,被紧紧绑在了椅子上的他,以及……满脸皱褶一脸淫笑朝他伸手的老太婆…… 魏远忽地眼眸发红,猛地站起把矮几上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听到外头匆匆响起的脚步声,目眦欲裂地低吼一声,“都不许进来!” 外头的脚步声停了,魏远双手撑在几面,眼眸充血,全身肌肉紧绷,牙关紧咬,嘴里悄然漫开一片血腥味。 那是他此生最不愿记起,最屈辱的时刻,虽然最后他像发狂的野兽一般扑过去把那老女人咬死了,但那种恐惧、屈辱和无助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血液里。 女人,便是这天底下最丑陋、最恶心的物种! 慢慢地,魏远冷静下来,坐回了座位上,嘴角微抿,眼神阴翳,俊脸上现出一抹沉思。 莫非,他确实如白先生所说,有喜爱男子的潜质? …… 尸疰的事情解决了,陈歌当晚终于得以睡了个尚算安稳的觉。 第二天,她起来梳妆打扮完,转向钟娘和蓝衣兴致勃勃地道:“今天,我们到城里转转吧!” 钟娘一听,吓得连连摆手,“不可啊,夫人,不可啊,听闻这冀州城外就是胡人出没的地方,街上还不知道会不会有胡人出现呢!” 她一想到君侯有一任夫人就是被胡人掳去的,就吓得脚软,被那些野蛮残暴的胡人抓去是什么下场,谁不知道?特别是女子,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陈歌暗暗地望了望天,道:“冀州可是魏远所辖领域的军事重镇,如果他还能让胡人像自己家一样自由出入自己的地盘,他就不用混了。” 钟娘一听,顿时脸色发白,连忙捂住陈歌的嘴道:“夫人,休要乱说!还有,便是你,也不好直呼君侯的名字的!” 但听陈歌这么一说,又见她没有要听她话的意思,钟娘也只得由她去了。 只是在临出门前,还在伤心地自言自语:“夫人现在主意可大了,都不把奴的话放在心上了……” 陈歌有些失笑,她可不是柔弱温驯的原主,要她像原主一样只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女子,她光是想想都受不了。 而且,她在这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压根调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昨天她让钟娘去打听消息,也只是打听到一些表面的消息罢了,关于前三任夫人的死到底有没有别的原因,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也许,去城里看看还能有转机,毕竟君侯的夫人在这城里也算大新闻了,老百姓最爱听八卦,说不准会打听到些什么小道消息呢。 她跟钟娘和蓝衣走出燕侯府时,门口的侍卫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陈歌有些无奈地笑笑,虽然早有预料,但她这个透明人也透明得太彻底了。 其实陈歌这次出府,还抱着一个还没有非常清晰的想法。 她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待在燕侯府的,等熟悉了这个世界,她便会脱离这里,过自己的生活。 到时候找机会逃跑,隐姓埋名到另一个地方生活也好,假死也罢,首当其要的是有自己生活的资本,也就是——钱和谋生的手段。 昨天她把原主这次出嫁带来的嫁妆细细清点了一遍,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看来陈家人当真是觉得她来送死的,嫁妆敷衍得可以,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就那些小钱,估计她离开燕侯府后,连温饱都顾不上。 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到时候她完全可以靠替人治病谋生,但在那之前,她还得有一笔足够的安顿好自己生活的银子。 在这种乱世,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钱自然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但这钱,又要怎么赚呢…… 陈歌正沉思着,突然钟娘递了顶帷帽给她,小声道:“夫人,还是带着吧,你这模样,不好太惹眼。” 陈歌微微一愣,只觉得更愁苦了。 她都差点忘了,原主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皓齿蛾眉,肌肤胜雪,一双美目仿佛含着春水,流转间勾魂摄魄,是个看一眼就能让男人心生保护欲的柔美女子。 她以前也是个公认的美女,但那种美跟原主的美却几乎是两个极端,她以前的美是一种明艳自信的美,这让她昨天在看到镜中的原主时,着实恍惚了好一阵子。 但在这样的乱世,美貌就是个无用的甚至会带来麻烦的东西,倒不如长得普通一些。 她轻叹一口气,接过帷帽,乖乖戴上了,这才继续迈动脚步。 冀州是北方边境最大的一个城,虽然因为地处偏僻,比不上大楚其他一些城镇繁荣,但大街上该有的店铺都有。 看得出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挺安乐的,街上行人的表情中都透着只有过着太平日子才有的轻松和乐,街上逛街的行人、吆喝的商贩、走南闯北的商人,一起组成了一副纯朴平和的景象。 陈歌不禁有些怔然,在这样朝不保夕的乱世,以及城外就有胡人出没的威胁下,这里的人竟然过出了只有太平盛世才有的模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魏远吗?他们相信魏远能保护他们? 她不禁想起前天早上,魏远率兵出征时,街上百姓翻滚如热浪般的欢呼声。 也就只有这样的乱世,才能出英雄。 陈歌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心情莫名地有些感慨。 突然…… “来人!给老子把这块匾给砸了!” 陈歌微微一愣,抬头,就见不远处,一个人高马大的粗壮汉子领着一群人,满脸怒气地走到了一个药房前,手臂一抬,指着店铺上挂着的“普济堂”大喝道。 街上的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都不由得看向那男人,见他一副不好惹的样子,都不敢上前去看热闹,只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他带来的那群男人立刻气势汹汹地上前,手里拿着棍子锅铲一样的东西,一些人不停拿棍子捅那个牌匾,一些人搭成了人梯,直接就把人送了上去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那块可怜的牌匾。 钟娘连忙扯了扯陈歌,有些慌乱道:“夫人,我们快走吧。” 陈歌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虽然朝代不一样,但这情景,她一点也不陌生,能带人到药房门前闹事的,十有八九是医闹! 也不知道是哪个蒙古大夫这么倒霉…… 就在这时,一个个子不高的灰衣老者慌慌张张地从药房里跑了出来,看着这群男人急得直跳脚,连声大叫:“住手啊!你们快住手!这牌匾可是老夫太祖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你们把这匾拆了,老夫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太祖爷爷!!!” 陈歌眯眼细细地看了那老者一眼,看清他的模样后,她嘴角微微一抽。 猿粪啊…… 这人,不就是昨天才见过的半吊子吴大夫么! ------------ 第十一章 娘子心善 那汉子见到吴大夫,脸上的神情更扭曲了,快步走到吴大夫面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大吼道:“你这庸医!还敢出来!老子今天把你这牌匾拆了都算事小的! 你给我儿吃的到底是什么药!吃了你的药后,我儿依然天天喊饿,然而家里的米缸都被他吃空了,他不但没有长胖,反倒比以前更瘦小了!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我儿到底会如何!老子花钱在你这里看诊买药不是为了养活你这个庸医的!” 他越说怒火越盛,最后一把将吴大夫摔到了地上,吴大夫顿时吃痛地尖叫了一声。 “爹!” 一个慌乱的女子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绿衣女子快步从药堂里跑了出来,扶起吴大夫,对面前的男人怒目而视,“你有话好好说!再这样,我就去官府报案了!” 吴大夫见那男人顿时狠狠地瞪向了自己女儿,连忙把那女子拦在了身后,慌张道:“怎么可能?老夫开的药不起作用吗?明明……明明那孩子确实就是阴虚火旺啊!” “你还敢说!”那汉子全身因为气愤微微发抖,忽地转身,一把抱起了一个孩子怒吼道:“你瞧我儿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顿时,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儿,成为了街上所有人的焦点。 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脸色焦黄,两颧突出,神情萎靡不振的,完全没有那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朝气! 这一看,就知道那孩子病得不轻! 好好的孩子变成这样,寻常人都不忍心啊,街上所有人都不禁暗暗摇头叹气,看向吴大夫父女的眼神,不禁充满了谴责和愤怒。 要换做是他们自己的孩儿变成这样,拆一块匾哪里够啊!把整个药堂拆了都不解气的! 吴大夫却顾不上旁人是怎么想的了,看着那小孩儿,只慌乱道:“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陈歌看向那汉子,见他一双眼睛已经微微泛红了,狰狞的神情下,是满满的无措和心焦,不禁沉默了一会儿。 想了想,她在钟娘和蓝衣讶异的眼神下,抬步上前,温声道:“吴大夫,我来拿药了。” 本来剑拔弩张的一群人顿时唰唰唰地把眼神汇聚在了这个程咬金身上。 陈歌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看向一脸懵逼的吴大夫,又说了一遍,“昨儿个你约我这时候来拿药,我准时来了,不知道药备好了吗?” 吴大夫这时候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不由得不敢置信道:“你……你是……” 陈歌转向那汉子,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吴大夫的话,客气道:“我并不想打扰郎君做事,然家中病患急等,可否容我先拿了药,再继续你们的恩怨。” 这话说得,哪像一个强行插入阻扰了他们做事的人!客气得让人连火都生不出来! 那汉子怔愣过后,咬牙冷声道:“这位娘子,我奉劝你一句,这可是个庸医!小心让他看病病没治好,反倒命去了半条!” 因为陈歌如今带着帷帽,那汉子没法判断她有没有嫁人,因此用了“娘子”这个称呼。 陈歌也没纠正他,点了点头,淡声道:“谢郎君提醒。” 陈歌这般淡定,那汉子不禁又怔愣了一下,皱眉沉沉地看了她半响,才哼声道:“去吧!我能提醒的都提醒了!以后出事了,别怪我没给你留半个牌匾!” 陈歌不禁失笑。 没想到这汉子还挺幽默。 那汉子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了地上,安抚一般摸了摸他的头,满脸的心疼。 陈歌心头微软,道:“如今入秋了,天气干燥,我刚刚看梨新鲜,便买了些,让孩子吃点吧。” 说完,转向钟娘和蓝衣,道:“把刚才买的梨给大家分一分。” 钟娘和蓝衣虽然闹不明白陈歌这么做的用意,但陈歌开口了,也只能走过去,把手里的梨一一分给了他们。 分到那孩子时,钟娘见他无精打采地耸拉着眼皮,心头一酸,挑了个最大看起来最甜的梨塞到了他手里。 那汉子脸上的神情从愕然到怔愣,再到最后的感激,朝陈歌抱了抱拳,哽声道:“娘子心善,梁某记在心里了!” 陈歌笑笑,看了吴大夫一眼,道:“吴大夫,我的药可备好了?” 吴大夫还一脸糊里糊涂的,“老夫什么时候……” “备好了备好了!这位娘子请随我来!”一直扶着吴大夫的绿衣女子立刻开口打断了自家老爹的话,随即一脸感激地看了陈歌一眼。 陈歌嘴角一弯。 幸好这半吊子吴大夫还有个聪明的女儿。 陈歌点了点头,率先走进了药堂里,吴大夫也被自己女儿半哄半胁迫地架进了药堂。 一进药堂,吴大夫就吹胡子瞪眼地道:“夫人,老夫可不记得让你来拿过什么药!” 陈歌不禁无语地看了看吴大夫,这老头还有心思跟她对峙,都忘了自己家的宝贝牌匾快被拆下来了! 她看了看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地喊了一声“爹”的绿衣女子,决定单刀直入,看着吴大夫道:“外面那件事,我可以帮先生摆平,但作为交换,先生要帮我一个忙。” 吴大夫父女顿时怔了怔。 “不可能!”吴大夫猛地回过神来,一甩袖子气急败坏道:“连老夫都看不出来的病,你一个……咳咳咳,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陈歌暗暗翻了个白眼,很好心地提醒他,“昨天先生没有看出来的风热之症,便是我看出来的。” 吴大夫:“……” 那绿衣女子看看陈歌,又看看吴大夫,忽然像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小嘴微张道:“难道……难道你就是爹昨天说的,看出了那侍卫患的不是尸疰的夫人?那你不是……不是君侯的……” 昨天爹爹回来后,气呼呼地说了君侯夫人一堆坏话,但熟悉他个性的吴燕哪里听不出他话中包含的羞愧和对那君侯夫人的认可! 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就是君侯新迎娶的夫人!这么尊贵的一个人物,竟然出现在他们药堂里了,还在帮他们解围! 吴燕震惊过后,眼中立刻闪过一抹坚决,双膝跪地道:“夫人,求你救救我普济堂!不论你希望我爹帮你什么忙,我都替他应下了!” 行医之人最讲求的便是声誉二字,要是今天当真让外面那汉子把他们的牌匾拆下来了,以后还有人敢来他们药堂看诊买药吗? 那几乎就是逼着他们关门大吉啊! 吴大夫嘴巴大张地看着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女儿,气得直跳脚,“你……你这个孽障……” 陈歌立刻就知道这家里是谁在做主了,不禁好笑地扬扬嘴角,上前扶起吴燕道:“我受不起你这个大礼,我说了会帮你们摆平,就一定会做到。而我想你们帮的不过是个小忙——我希望能拜吴大夫为师。” 原本一脸紧张地看着陈歌,满心担忧她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要求的吴燕闻言,呆愣了半响,和自家老爹同时发出了一声充满困惑的——“啊?” ------------ 第十二章 活的神医 看到两人投过来的又惊又疑的眼神,陈歌淡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放心,我拿君侯夫人的名声跟你们作担保,我有信心能帮你们解决外头的问题。 我向你们提出刚刚那个要求,只是不希望我通医术这件事让旁人知晓,我的医术是一个世外高人所授,他现在已经隐姓埋名,我不希望我的所作所为给我师父带来任何麻烦。” 吴燕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掩盖在帷帽后面看不真切,但她的气度又是那般自信从容。 不过一瞬,她便下了决心,点了点头道:“夫人愿意拜我爹为师,是我爹的荣幸!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否则……否则我们全家就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吴大夫这回是真的急了,连忙道:“燕儿!” 随即慌里慌张地包着自己的头朝屋顶张望了好几下,仿佛下一瞬那雷就要劈下来了。 眼前的女子如此果断坚决,倒是有点出乎陈歌意料,但听她这般郑重其事地发了毒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才刚认识的人,陈歌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同意,甚至会不会刚好遇到个人品不好的,把她的话拿到外面到处说。 所以她在刚刚提要求的时候就想好了最糟糕的后果,如果他们当真是那样的小人,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到时候就直接说,她真的有那么一个世外高人师父好了。 只是要圆这个谎又要另外想一个故事,麻烦一点罢了。 陈歌嘴角微微一扬,点了点头道:“我信你。你会医术吗?” 吴燕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从小跟着爹学医术,但学得不好。” “没关系,会最基本的望闻问切就行。待会你去跟外面的汉子说,你们可以再替他的儿子诊治一回,这回如果还治不好他儿子,这块牌匾不用他们拆,你们亲自拆下来劈了送到他家门口,并永世不再行医。” 陈歌话音未落,吴大夫就激动地一跃而起,大叫道:“放……放肆!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普济堂的命运!这可是老夫太祖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药房!” 吴燕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神中出现了一抹迟疑。 陈歌也不逼她,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可以不信我,大不了咱们刚刚说的交易一笔勾销,我也不是那种闲着没事非要介入别人家纠纷的人。” 吴燕顿时心头微乱,咬了咬牙,点头道:“我相信夫人,请夫人告诉我具体要怎么做!” 陈歌微微挑眉,看着吴燕的眼神倒是真情实感地赞赏起来了,细细嘱咐她要怎么做后,道:“去吧,如果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你就说……” 陈歌想了想,抬出了一个足以给他们背书的人物,“这小孩儿的症状你爹前几天跟有杏林圣手之称的张大夫探讨过,张大夫给了一些建议,若是再没有起色,我们可以给他请来张大夫亲自诊断。” 昨天陈歌也打探了一番那张大夫的情况,知道他在这冀州城确实名声显赫,在老百姓心里就是活的神医,每天上他那里求医的人能排到城门口。 像那汉子那样的普通人家,就算耐着性子去排队,恐怕他孩儿的病情也等不到他排到的那一天了,更没说排队的人里,有不少随时随地插队的豪门显贵。 吴燕一愣,也明白了她这么说的用意,点了点头有些紧张道:“好,我……我试试。” 说着,就转身往门外走。 知道事已成定局的吴大夫也不试着阻止吴燕了,只是摇了摇头,悲伤地叹气道:“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若你是个男儿就好了,爹也不用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出来撑着这个药房。” 吴燕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快步走了出去。 陈歌瞥了蹲在角落里生闷气的老头一眼,朝钟娘招了招手道:“钟娘,你出去看着,若情况不对,可以适时地亮出我们的身份。侯府的门牌,你有罢?” 吴燕说请来张景,那汉子不一定相信,但如果是君侯夫人说的,就不一样了。 钟娘不禁敬佩又感慨地看了陈歌一眼,现在的夫人竟思维缜密到这个地步!要是夫人早点开窍,也不至于被陈家人推进这个火坑。 “有的,在夫人到侯府的第二天,凌管事就遣人给奴送来了侯府的门牌。” 说完,她就依言走到外头看情况去了。 药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争吵的声音,蓝衣一直朝着门口张望,恨不得自己立刻长出一双透视眼,可以看到外头的情景。 蹲在角落的吴大夫也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不时转头看一看悠悠然地在药堂里转悠起来的陈歌,最终有些按捺不住地站起来,吹着胡子粗声粗气道:“老夫去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传来,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一脸掩不住笑意的吴燕带头走了进来,欢喜道:“梁郎君答应让我们再替他孩儿诊断一回了!” 抱着孩子跟在吴燕身后的汉子依然铁青着脸色,咬牙道:“我这回是看在张大夫的面子上!如果你们治不好,真的能帮我请到张大夫吗?” 后一句话,他是一脸急切地说出来的,吴燕连忙点头,“我不会骗你的!请坐,我来替孩子看看情况。” 陈歌在汉子进来后,就坐到了靠墙专门让等候诊治的客人休息的椅子上,看着吴燕忙活。 吴燕偷偷瞥了她一眼,按照她说的,先问了那汉子一些情况。 “你说孩子吃了我爹的药后,病情更严重了,能具体说一下吗?” 那汉子不禁又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吴大夫一眼,才脸色难看道:“我儿前几个月开始突然天天喊饿,吃的东西也比以前多了好多,然而他怎么吃都不饱,还越吃越消瘦,我才把他送来城里看诊! 谁知道吃了你们普济堂的药,他的情况不但一点也没有好转,拉出来的大便还变得又干又硬的!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你说这不是更严重了是什么!” 吴燕细细地把他的话记录在本子上了,才接着问:“你说你孩儿的大便又干又硬,可有留意过是什么形状的?” 那汉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道:“我看是一粒一粒的,像咱们常吃的栗!” 蓝衣到底年纪小,很少听到这么详细的问诊,不禁有点恶心地捂了捂嘴。 钟娘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吴燕继续问:“除此之外,孩子还有什么异样吗?不一定是这次吃药之后,他犯病之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说说。” 那汉子皱眉,想了想道:“我孩儿以前性子可宽厚温训了,自从犯病后性子越来越急躁易怒不说,晚上睡觉还老翻来覆去的,我问他,他说晚上老做恶梦,睡不好。 还有,他现在时常口渴,怎么喝水都不够,还老爱喝井里刚打上来的水!” 吴燕随即又看了一下孩子的舌苔,替孩子诊了一下脉,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 这怎么看都是阴虚火旺,爹的诊断没错啊! 不禁侧眸看了一旁的陈歌一眼,却见她这时候抬起手,轻轻掀起帷帽上的纱帘。 顿时,一张清丽雅致得仿佛夏日荷花的脸出现在吴燕面前,让吴燕猛地怔了怔。 随即,就见她笑了笑,笑容说不出的明艳自信,倒是跟她这柔弱可人的模样有点不相符了。 笑完后,就放下纱帘,站起身道:“不好意思,刚刚你说我的药还没配好,让我在这里稍等片刻,请问现在配好了吗?” ------------ 第十三章 太双标了! 吴燕心咯噔一跳,立刻站起身点头道:“劳夫人久等了,我去问问,你要不随我一同到里间查验一下,没问题就可以拿走了。” 说着,看向那汉子道:“梁郎君,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那汉子一脸不耐烦,但看是陈歌,也不好说什么,哼了一声道:“反正都等到现在了,也不怕再多等一下!” 说着,用看废物的眼神看了角落里的吴大夫一眼。 吴大夫:“……” 莫名觉得好憋屈怎么回事! 吴燕进了里间后,立刻看向陈歌皱眉道:“夫人,你瞧刚才那孩子……” 陈歌点了点头,“那孩子确实是阴虚火旺。”见到吴燕一脸愣然的模样,她温声道:“不急,先前你爹开给那孩子的药方还在吗?拿来我看看。” 吴燕立刻在旁边案几上的一堆药方里翻找出了一张,递给陈歌。 陈歌接过一看,立刻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不禁轻吸一口凉气道:“这药方,可是你爹自己配的?” 吴燕摇了摇头,“我们家从太祖爷爷那一代传下来了一本医书,爹开的药方,皆是出自那本医书,爹说太祖爷爷那时候可是人人敬仰的神医,没有比太祖爷爷的医书更靠谱的药方了!” 她说着,不安地追问道:“可是药方有什么问题?” 自然是有大大的问题,否则不会人没治好,病情还加重了! 只是陈歌现在还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不好评价什么,叹了口气道:“不算无法挽回的大事,孩子舌质偏红,苔少,脉细弦,是阴虚火旺不假,然而阴虚火旺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 人体有五脏六腑,五脏六腑都有阴阳,要对症下药,一定要辨清到底是哪个部位出现了阴虚的症状。 你瞧,刚刚那汉子说他的孩子患病以后,性格变得暴躁易怒,而且晚上经常做梦,做的还多是恶梦,这是典型的肝阴虚症状!肝阴虚则肝火旺。 而他说孩子天天喊饿,这是因为胃也阴虚,胃阴虚则胃火旺,胃火旺,胃的蠕动就比平常人快,消化快,当然容易饿了。 但因为孩子火旺,火旺伤身,导致吃下去的营养没法吸收,才会出现吃得越多,反而越消瘦的情况! 他说孩子经常口渴,还爱喝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也是胃火旺的症状。” 吴燕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时候忍不住道:“我……我记得《内经》上,确实有‘胃积热者,善食而瘦人’这种说法!” 陈歌微微一愣,《内经》?是这里的医书吗? 同时心里暗道,看来要尽快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医学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水平了。 她把刚刚吴燕给她的药方递到了她跟前,指了指上面的药道:“你爹开的药方里有熟地黄、牡丹皮、干山药、山萸肉、茯苓等,这确实是治疗阴虚火旺的药方。 然而,这里的药材针对的是肾,主治的是肾阴。那孩子阴虚火旺的部位却在肝和胃,就好比失火的是张家,你却到隔壁李家去救火,当然越治,病情越严重了!” 吴燕现在已经是全身心信服陈歌了,不由得紧张道:“那怎么办才好!” 陈歌微微一笑,道:“不用急,我刚才说了,这不是什么无法挽回的情况,我开一个药方,你给他先抓七天的药看看情况。” “好的!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吴燕立刻连声道,激动得脸颊都微微泛红了。 随即,她按照陈歌的药方给那梁郎君抓了七天的药。 那梁郎君一脸忐忑不安地接过药,挥了挥拳头威胁道:“这回要是再治不好我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原本想说什么的吴大夫看到了梁郎君那比他大腿还粗的手臂,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暗暗地咽了口唾沫。 送走那梁郎君一行人后,吴大夫立刻看向陈歌,“你……你这药方到底哪里来的!到时候出了问题,你要咱们普济堂怎么办呐!” “爹!”吴燕跺了跺脚,不满道:“如果没有夫人,咱们普济堂的牌匾早便被拆下来了!而且我相信夫人,她肯定能治好那孩子的病的!” 吴大夫被自己女儿呵斥了,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罢了罢了!你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魏侯那夫人!是完全不把爹爹放在眼里了。” 只是那瘦小的背影,无端端地透出了一丝落寞之色。 吴燕鼓了鼓脸颊,无奈地瞪了自家老爹一眼,转向陈歌道:“让夫人见笑了,我爹有点小孩子脾气……” 陈歌轻轻一笑,“我倒觉得你爹像吃醋了。” 吴燕微微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怎么可能,我爹天天抱怨我不是个男子呢。哼,不管他了,夫人,今天真的谢谢你,君侯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有你当我们的君侯夫人,也是我们的福气!” 陈歌默默望了望天,是不是他的福气她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她的晦气了! 自那之后,陈歌没事就往普济堂跑,反正以她在燕侯府的地位,她夜不归府都无人在意。 那林婉儿自那天来找过她麻烦后,奇异地没有再主动出现过在她面前,只是偶尔在府里见到,她那双美丽却如毒蛇一般阴沉的双眸,却总是让陈歌心头有些异样。 第一回在府里跟她偶遇后,她就嘱咐钟娘平时在府里多留心那林娘子的动向,只是钟娘留意了几天,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陈歌只能先把她放到一边。 何况这会儿,陈歌满身心都扑入了这个世界的医学世界中,自从发现吴燕家里典藏了大楚朝历朝历代近百本医书后,陈歌就双眼发亮,恨不得连夜搬到吴燕家里去! 这天,陈歌又去了普济堂,吴燕正在店里忙着,见到她立刻笑道:“夫人,你来了,我又给你从家里带来了几本医书!” 钟娘一听,顿时心肝脾肺都疼了,又有新的医书,还几本!想到这些天夫人着了魔一般,天天看那些医书看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她就恨不得立刻让吴燕把那几本书带回家去。 然而转眸一看,自家夫人一双眼睛已经倏地亮起来了,就知道已经阻止不了夫人了,只能暗暗嘀咕:“怎么就不见夫人在君侯面前时眼睛也那么亮呢。” 唉! 陈歌只当听不见,接过吴燕递过来的厚厚一沓医书,忍不住笑得眼眸都弯起来了。 她本就长着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这一笑,顿时如百花绽放,鲜艳娇嫩得让人忍不住想采上一朵,吴燕一时看痴了。 陈歌翻看了一下这几本书,暗暗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们家既然有那么多医书,其中还不乏医学著作,怎么想师父的医术也不该是那个水平。” 虽然吴承谦还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她这个弟子,但陈歌这声师父已经叫得很顺溜了。 吴燕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这些医书不是我爹看的,我爹觉得没有医书能超过太祖爷爷留下来那本,这些医书……是我兄长收集的。” 兄长? 陈歌不禁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现出几许落寞,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没追问,拿着几本医书就到里间去了。 她也算明白了,为什么以吴承谦的医术,这药房还能好好地开到现在,想来之前看诊的另有其人啊。 这几天她都是这样,吴燕没时间招待她的时候,就一个人在里间看书。 普济堂的里间很安静,而且充斥着药香味,在这样的地方,她觉得安心。 然而这几天,她确实有些累了,看着看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地,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最后头一歪,就这样趴在案几上睡了过去,手上的书也掉到了地上。 秋日的阳光金灿灿的,有着一种温柔的明艳,透过里间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子,柔柔地撒照在了女子身上,仿佛为她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张景掀开帘子走进来时,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幅温柔静谧的画面。 ------------ 第十四章 一本书就能拐跑 张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女。 “张大夫,你昨天预定的药材就在里面……啊,夫人……” 吴燕跟在张景身后走了进来,见到趴在案几上睡得香甜的女子,连忙小跑过去把她晃醒。 陈歌醒来时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以为还在侯府里呢,揉着眼睛嘟囔道:“钟娘,什么时辰了……” 话没说完,就见到了站在她面前的吴燕和张景,顿时完全清醒了,连忙坐正,轻咳一声道:“抱歉,这几天没睡好……这是……张大夫?” 在这里见到张景,陈歌有些讶异。 而且此时的张景看起来怪怪的,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通红,仿佛一个大红苹果,察觉到陈歌看过来的眼神,立刻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往后一跳,结结巴巴道:“某……某方才什么也没看到!” 陈歌:“……” 吴燕:“……” 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估摸就是这样了。 吴燕满心懊恼,明知道君侯夫人在里面,她不该那么放心让张大夫直接进去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陈歌倒不怎么在意,只是庆幸方才让钟娘和蓝衣去街上采购了,不在这里,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唠叨她。 这时代的世风还算开明,没有什么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严格限制,但让一个外男看到了自己睡觉的模样,还是触碰到底线了。 她见吴燕一脸愧疚,仿佛下一刻就要跪下跟她谢罪了,只得站起来,笑了笑,主动岔开话题道:“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张大夫,自上次一别后,我就一直很想见到张大夫,跟张大夫探讨一下医术。” 这话倒不假,陈歌对同行总是会多几分耐心,特别是医术高超的同行,多少带着几分敬佩。 无奈这同行此时还不敢拿正眼瞧她,听到她的话后,脸更是诡异地红了几分,“夫人……夫人一直很想见某?” 这样一想,张景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陈歌:“……” 他这抓重点的能力,也是让人敬佩。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 吴燕脸色一变,连忙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却见来人,竟是之前带人来捣乱的那梁郎君! 见到吴燕,汉子粗狂沧桑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浓浓的惊喜,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吴燕的手,激动地道:“大夫,我儿情况好转了!我儿情况好转了!他吃了你开的药后,没有像之前那样时时喊饿,吃的东西也少了,我儿是不是要好了?是不是要好了?” 跟在他身旁的小孩儿这时候抬头朝吴燕笑笑,脸虽然还有些焦黄,但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那梁郎君幸好也没有欢喜过了头,见到吴燕一脸尴尬,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行为孟浪了,连忙松开她的手,但依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吴燕见到他这模样,心里也兴奋得不行,下意识地看了陈歌一眼。 夫人真的太厉害了! 她虽然相信夫人,但心里到底是有几分忐忑的,何况自家老爹天天在家里阴阳怪气地说着你不要后悔之类的话,让她又是恼火又是担忧。 现在事实证明,她选择相信夫人是对的! 陈歌见她欢喜得都忘了干正事了,有些好笑地扬了扬嘴角,轻咳一声提醒她。 一旁的张景微微一愣,不禁有些恍惚地看了看陈歌。 吴燕立刻回过神来,转向那梁郎君道:“如此,真是……咳,就太好了,方子有用,说明诊治的方向没有错。” 随即微微屈膝,笑着对那害羞地躲到了汉子身后的小孩儿道:“乖孩子,过来,我替你看看。” 复诊过后,吴燕按照先前陈歌嘱咐她的,又给孩子开了七天的药,并嘱咐那梁郎君七天后再把孩子带过来复诊。 同时心里忍不住对君侯夫人崇拜得五体投地,夫人竟然连孩子这次复诊的情况都说中了,完全相差无二,实在是……实在是太神奇了! 那梁郎君连连点头,拿了药后,就带着孩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吴燕立刻转向陈歌,正想抒发一下心底的欢喜激动之情,却见还有张景这个外人在,连忙忍下了。 张景看了看吴燕,忽然道:“方才写那个方子的人,是君侯夫人吧?” 吴燕:“你怎么知道的!” 话刚出口,吴燕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有些无措地看了看陈歌。 陈歌默默地望了望天,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合作伙伴。 张景倒是没没发现吴燕和陈歌间的小动作,挠了挠头羞赧地道:“因为某先前跟吴大夫一起出过诊,这药方吴大夫大抵是写不出来的,而吴娘子的医术,某先前来买药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 刚才他一直旁观吴燕给那孩子复诊开药,心里多少有数了。 吴燕:“……” 这厮潜台词不就是,你跟你爹压根没那个能力写出这药方么! 偏偏此人是用一副纯洁无辜的模样说出这话的,让人连发火都发不出。 随即,张景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陈歌,道:“夫人,这药方真是你写的吗?” 陈歌默了默,实在有些受不了他这莫名像小狗的眼神,轻咳一声道:“是,但我近日才正式跟随吴大夫学习替人看诊,先前只是在家翻看医书,只怕写的药方哪里有偏差,现在听张大夫这么说,我倒是松一口气了。” 她搬出了先前想好的借口,但这个借口也许能骗骗门外汉,只怕骗不过精通医术的张景!陈歌担心张景抓着她追问,刚好这时候,她见不远处,钟娘和蓝衣回来了,连忙扬起一个笑容道:“我的侍婢和奶娘回来了,我就先回府了。 吴燕,这两本医书我还没看完,我带回去了,明天还你。” 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吴燕说的。 原本听到她要走了,脸色不自觉暗淡下来的张景闻言,微微一愣,看着陈歌手里的其中一个医书道:“这本医书,某家里有王同和的集注。” 王同和,乃是大楚朝开国以来最声名远播的太医令,传说他的医术能活死人,生白骨。 陈歌的脚步一下子迈不开来了,猛地转头看着他,眼睛微亮道:“真的?” 张景的脸又不自觉地红起来了,点了点头道:“嗯,这本医书须得配着王同和的集注一起看,才能深得其中的奥妙。某的屋子就在不远处,夫人若是不嫌弃,可以随某到某家里拿书。” 这时候,已经走了过来的钟娘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连忙警惕地看了张景一眼,道:“夫人,这……” “好!” 钟娘:“……” 她突然觉得,要拐走自家夫人,一本医书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