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宣历八年,五月初一,春光渐褪,夏花锦绣。 朝阳被院子里的那颗老榕树茂密的叶子切成了一片一片,轻飘飘落在了地上,也有那么几片透过窗棂洒在了傅小官的脸上。 那是一张白皙清秀略带稚嫩的脸,只是那双眼睛看着窗外疯开的野花,凝眉间视线仿佛有几分重量,便见某一簇野花微微的弯了弯腰。 这是重生了——傅小官醒来两天,整合了这个身体原本的记忆,哪怕他觉得无比的荒谬,但活生生的现实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也好……!” “一切都已过去,也算是……解脱了!” 他微微展开了笑颜,嘴角翘起,眼里如刀般锋锐的光芒敛去,便平静的如一泓秋水,那般的深邃,哪是一个十六岁地主家的傻儿子会有的神蕴。 这也是春秀觉得奇怪的地方。 春秀觉得少爷醒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当时少爷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春秀被那眼神生生的迫退三步,小心脏砰砰的直欲跳出。 那一刻,她感觉如坠冰窖。 那一刻,她甚至连呼吸都已停止。 如刀般的眼神向她劈来,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消失不见。 她愕然的张开嘴,再看向躺在床上的傅小官时,那双眼睛已徐徐闭上,似乎……刚才那一切并未曾发生,只是自己担心少爷太过紧张了? 春秀端着一盆水从廊间走来,这两天少爷恢复了少许,那双眼睛再没有给她如刀般的感觉,只是经此一事,少爷似乎成熟了很多,令她微微感到有些陌生。 这不是她关心的事,只要少爷安好……那便一切都好。 …… 水盆放在架子上,傅小官走了过来,伸手就从架子上取下了毛巾。 春秀愣了一下,小嘴儿微翕,“少爷……奴婢……” “我自己来,谢谢!” 傅小官随意的说着,将毛巾放在盆里,便看见春秀那张小嘴儿张得愈发的大了。 他笑了笑,拧着毛巾洗了洗脸。 春秀的一双小手紧紧的拽着衣裙,她紧张的问道:“少爷,是不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还不是很习惯。” 春秀没有听懂,少爷这一番简单的举动让她很不习惯,尤其是谢谢二字,令她陡然极有压力。 服侍了少爷足足十年,少爷的起居全是她一手操办,稍有不顺虽然不至于打骂,但给的脸色却少不了,今儿个少爷居然说出了谢谢,他是怎么了? 作为临江城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家的独苗少爷,傅小官这个名字很是响亮。 当然不是因为文采或者武功,而是傅少爷一掷千金的豪放,还有声色犬马的荒唐。 十二岁酗酒,十三岁上青楼,十四岁扬言要娶怡红楼的花魁樊朵儿,十六岁——就是两个月前,他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在临江楼小聚,却没有料到大祸临头。 在临江城横着走的傅小官遇见了据说从京城来的户部尚书之女董书兰——当然,事发当时傅小官并不知道她是董书兰。 她穿着一袭白衣,围着一面纱巾,静静的坐在临江楼的临窗位置,面前煮着一壶茶,摆着两个杯,似乎在等人。 傅小官喝得正酣,忽有尿意,于是他起身走出了包间,一转头,就这样看见了董书兰。 这就要怪那一缕从窗外拂来的春风了。 傅小官当时并没在意,就在他的视线从董书兰的身上收回时候,那一缕春风正好,掀开了董书兰的面纱。 傅小官的视线落在了那张脸上,他顿时忘记了尿意。 那一刻他的心跳加速,那一刻他忘记了怡红楼的樊朵儿,那一刻……他走了过去。 “小娘子,我要娶你为妻!” 董书兰吓了一跳,她见过的公子哥儿多了去了,这么直接的却是第一个。 她当然并没有因此对傅小官多看一眼,她倒了一杯茶,吹了吹,浅咀了一口,然后起身,正要离开,傅小官却好死不活的拦住了她,甚至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砰……!” “啊……!” “嘭……!” 三声。 董书兰没有看向窗外,她淡淡的对身旁的侍卫说道:“查一查,如有恶事交官府办理,如无恶事……如此孟浪,教训一番,别弄出人命,扫兴……另约秦老吧,改在临江书院。” …… 临江一霸傅小官被人从临江楼的二楼给丢了下去,傅小官的爹傅大官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他这独苗儿子这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作为临江首富,傅大官的结交当然广阔,但这次,临江知府刘之栋却没有见他,随后,他通过刘之栋的幕僚柳三爷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他在那一刻马上作了三个安排: 首要,他修书一封交给了大管家黄微,令他马不停蹄去京都金陵,金陵秦淮河上有一首画舫名为红袖招。 其次,他从书楼里拿出了一副珍藏的墨宝,令傅家的教习陈老夫子带去了临江书院,请秦老鉴定其真伪。 然后,他安排二夫人带着来自京城的珠宝珍品去拜见了知府夫人。 这一切安排完之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大夫人——也就是傅小官他娘的墓前,上了香蜡,静坐到天黑。 就在这忐忑之中,傅大官渡过了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两个月时间。 这两个月里,傅小官被禁足,直到十天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月黑风高,傅大官莫名心悸。 当大雨落下时,他再也无法安坐,带着数名护院去了傅小官的院子。 榕树依旧,房间里灯火微黄,春秀和十名护院躺在地上,儿子不见了。 傅府所有人被派了出去,傅大官坐在门槛上,简单的吩咐了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偌大的傅府此刻就只剩下他一人。 “我终究还是害了他……” …… 在这一晚的后半夜,傅府家丁在后山山涧找到了傅小官。 谢大夫仔细的查看了傅小官伤势之后,一声叹息,对傅大官说道:“除非……奇迹,否则……准备后事吧。” 傅大官那张胖乎乎的脸顿时涨红,他一把抓住谢大夫的衣襟,猛的将他给提了起来,凶狠的问道:“我儿子,他究竟死还是没死?!” “没、没、没……” 傅大官松手,一步冲到床前,大吼:“把临江城所有的大夫,全部给我找来!”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傅小官确实已经死了,但现在的傅小官,又活了过来。 无论如何,是活过来了。 傅大官提在嗓子眼的那一口气,这才终于咽下。 他又去了大夫人的墓前,上了香蜡,坐了一宿。 “你说,我这辈子没有当上大官,儿子能当个小官就行。” “可他……真不是读书的料啊。” “夫子上课他就打瞌睡,叫他一看书他就头疼……为了他,我开设了傅府书院,请了临江城知名的先生,甚至还请了临江书院的秦老,当然,秦老没请动,却也请了李老先生。” “无一例外,没有哪一位先生能够呆上旬余,最终都放弃了。” “去岁乡试,我让他去参加了,中了秀才……银子花了五千两……银钱不算什么,这也算是有了功名。” “我没打算让他去县衙当个师爷什么的,我只是想让他沾点文气,有个秀才身份,多与文人结交,洗去这一身的鄙习……才好掌管这偌大的家业啊。” “这么些年,我寻思着给他留下的家产,保他一生富贵也就行了,这孩子虽然小恶不少,但终究还是不敢有大恶的,我本也放心,却没有料到出了这么个事。” “经此一劫,希望他能明白一些事理吧。” …… 傅小官见到了他“爹” 洗漱之后,春秀端着早点进来,傅大官紧随其后,因为春秀说少爷已经能够下床,精神儿看起来……不错。 傅小官看着傅大官,眼里有些迷茫。 傅大官看着傅小官,眼里满是溺爱。 “儿啊,你起来作甚?快去床上躺着,春秀喂你。” 傅小官还没来得及说点啥,傅大官又道:“张神医说了,你这伤伤在脑袋,需要静养……嗯,别的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爹这些日子想了想,你既然对樊朵儿有意,爹就给她赎身,但是她只能是妾,在你未娶妻之前,让她先服侍你,如何?” 傅大官没有说张神医对他很慎重的说的那句话:后脑勺被重物击打,此后,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也就是……变傻。 现在看来还没有后遗症,这也是傅大官急着过来看看的原因。 傅小官愕然片刻,笑了起来。 “……这事儿不急,我也没啥大事,只是虚弱了一点。”他看着春秀端着的盘子上的小米粥苦笑道:“咱家,不缺银子吧?” 傅大官一愣,“不缺啊。” “那这生活能不能开好一点?”傅小官指了指小米粥。 “张神医说,虚不受补,当以清淡为佳,听神医的,没错。” “这玩意没营养,我需要吃点好的,比如……老母鸡炖人参。” 春秀这才觉得以前是自己的错觉,少爷,果然还是没有变的。 ------------ 第二章 也许陌生,却也真诚 宣历八年,五月初五,端午,晨光微曦,天青云浅。 傅小官已经起床,来到了院子里。 他在那颗老榕树下站定,默默的吐纳十息,然后跨步,挫腰,提拳…… 这是一套军体拳,动作自然规范,标准无丝毫偏差,只是因为这具身体太弱的原因,行拳并不快,更没有森然拳意——看起来就像是市井所言的花拳绣腿。 傅小官徐徐而动,却是正好调理这身体。 无论是肌肉骨骼还是韧带,这身体实在……太差,好在才十六岁,虽然还是晚了很多,但他相信经过两年的调理,应该能达到前世一半的水准。 春秀更加愕然。 以前少爷睡觉可是要到自然醒的,但这两天少爷都是天光微亮就起来了,然后在这老榕树下打一趟拳,再围着院子小跑几圈。 对,初三那个早上少爷跑了八圈,昨天早上少爷跑了十圈,今早理应会跑得更多吧。 这些天少爷极少说话,只是初二那天忽然问起当初救他的时候,有没有捡到一个黑匣子。 春秀是不知道的,后来去问老爷,老爷不明所以,但还是安排人又去找了找,却并没有找到,少爷想了想,也就没有再提。 少爷自那事以后,真的变了个人似的,除了对吃的要求,别的,都极为不同。 比如,他再没有要春秀为他穿衣洗漱。 比如,他天天都要洗澡,并不再让春秀为他搓背。 再比如,他晚上总是晚睡,就着灯火,居然在看《三朝诗词纾解》,偶尔会笑笑,或者说两句春秀听不懂的话。 比如:历史……这或许就是平行时空了。 又比如:看来我可以在这个世界愉快的生存下来。 春秀坐在一旁绣花,听着少爷翻书的声音,觉得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定。但听到少爷的自语,却又稍许有些紧张——少爷的脑子被硬物击打,极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这言语并未在府上流传,但她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从丁护院的嘴里听来的,丁护院说他是从赵掌柜那听来的。 这让她很不舒服,虽然少爷确实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她却觉得现在的少爷更好——这话她自然不敢说,可自己的少爷无论如何她在心里也是护着的。 至少现在的少爷没有再跑出去喝酒了,没有吆五喝六的欺负街上的弱女子了,甚至这几天连门都没有出,还看起书来。 看书,这是很高尚的事情,至少在春秀的心里,这就是少爷应该做的正经事。 老天爷保佑,少爷这是被打醒了,以后,傅府能够继续好下去,她这种为婢女的也能有个善终。 傅小官打了两遍军体拳,身子活动开来,微微有些发热,他开始绕着院子的回廊慢跑——一圈差不多四百米距离,十圈四千米,身体疲倦感很强,差不多也是目前的底线了。 这处院子是属于他的,除了春秀,原本还有十个护院,曾经他的跟班,欺男霸女的依仗,现在都被他暂时安排去了外院。 他不喜欢人多,倒不是嘴杂——这些护院在他面前也不敢说什么,就是以前养成的习惯,刺杀这种事情领了命令独自策划独自执行,于是就这么独自惯了,一时半会还没法改变。 以后还是要改变一下,毕竟世界都不一样了。 傅小官一边慢跑一边想着,抬眼便看见傅大官从月亮门走了进来。 他挥手向傅大官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停下脚步。 傅大官愕然楞了两息,春秀迎了上去,他指了指傅小官,问道:“我儿……” 春秀道了一个福,躬身回道:“回老爷,少爷如此这般已是三天……老爷不在家,奴婢无法告知。” 春秀稍顿,又道:“少爷说,这身子骨太弱,需要锻炼,少爷就是这般锻炼的。” 傅大官看着傅小官的身影,胖乎乎的脸露出了笑意。 他一手捋着短须沉默片刻,问道:“少爷还有何异样?” “少爷他……晚上看书至深夜。” 傅大官顿时一愣,忙又问道:“看的何书?” “看过论语,中庸,诗经。” 傅大官皱了皱眉头,“三个晚上看了三本?” “回老爷,不是三个晚上,而是……两个时辰,另外,少爷……不是看。” “那是啥?” “是……翻,少爷翻了那些书,只是偶尔会停下看片刻。少爷看得最多的是《三朝诗词纾解》,奴婢见少爷已经看了此书两个晚上。” 傅大官想了想,低声吩咐道:“少爷身体尚虚,要劝他早些休息……至于看书,随便看看就已经很好了,切莫认真,认真伤神。” “是。” 春秀没有说自己劝过少爷,但少爷并不听劝。 少爷说,没到凌晨一点,哪里睡得着。 凌晨她明白,一点她不知道,而后她知道了,大约是子时末丑时初。 “少爷这两天饮食如何?” “比以往强了许多,早上一碗小米粥,配一个煎蛋一个煮蛋还有时令小菜三道馒头两个。中午一碗米饭配三荤两素一炖汤,晚上与中午一样,只是菜品变化……少爷说,等老爷回来,在少爷这院子里另外弄个厨房,这样更方便一些。” 傅大官点了点头,又看向傅小官,他的眼里甚是疑惑,疑惑于儿子的变化。 自己的儿子原本什么样子他这个当老子的当然门清,这几天为了将前面那事儿的隐患彻底消除,他一直在奔波,目前看起来那贵人似乎不会再追究了,这让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儿子这突然间开始锻炼,甚至还看起书来……这让傅大官的心又有些颤巍巍的抖动。 这是好事吗? 难道那一敲把儿子敲开了窍? 但愿吧,至少现在看起来,儿子没有变傻的倾向,这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那就随他折腾吧。 拿定主意,傅大官对春秀说道:“他这跑完,早餐就不送过来了,叫他去我那吃。”说着他四处望了一眼,又道:“既然我儿想弄个厨房,呆会你去找找大管家,他昨儿个已经回来了。” 春秀应下,傅大官又看了看傅小官,转身走了出去。 十圈跑完,傅小官接过春秀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汗,又接过春秀递过来的温开水,喝了一大口,在院子里随意走了走,便向旁边的澡房走去。 春秀已经放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物,对傅小官说道:“老爷说,呆会请少爷去前院用餐。” 傅小官点了点头,进屋,关门,躺在木桶里,觉得这一切真的不错。 前世好友曾经问起自己一个问题:当不了一辈子的兵,退役了有什么想法? 他的回答是:寻一处山水地,有草庐一间,良田一亩,鱼塘一处,忙时种田,闲时钓鱼,如此,一生。 文青! 他笑了笑。 他是真这么想的,杀了不少人,他觉得很累,心累。 如今这个愿望貌似就这么达成了,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虽然精神上还没有完全的舒展,但这些天的晚上至少没有再失眠,甚至一觉醒来未曾有梦。 有一个真心疼他的爹,有一个言听计从的丫头,有一个未曾谋面的母亲,当然,作为临江城的大地主,他肯定有很多的田地。 这很好。 至于怡红楼的樊朵儿,他自然是没有在意的。 但是记忆里那惊鸿一瞥的白衣女子却无比清晰,确实很美,嗯,就这样。 傅小官心里毫无波澜。 …… 地主家的宅院很大。 地主家主宅的饭厅也很大。 傅大官坐在上首,二夫人齐氏坐在左首,傅小官随意的坐在傅大官的对面。 这仅仅是因为距离傅大官稍远一些,当然并不是傅大官作为父亲的威严,而是因为傅小官意识里还是对这个父亲的陌生,本能的选择了这种距离。 对此,齐氏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傅大官不以为意。 饭菜已经上桌,一家三口……傅小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三口,傅大官和蔼的看着他一笑,说道:“用餐。” 傅小官自然没有客气,他端起碗便开始吃了起来,齐氏又皱了皱眉头,因为傅小官的吃相不太好看。 傅小官习惯了吃饭速战速决,并没有注意到齐氏的表情——就算看见,他也并没有要改变的想法。 吃自己的饭,让别人说去吧。 “今儿端午,我呆会会去各个农庄走走……儿子,有没有兴趣跟爹一起去瞧瞧?” 如果是以前的傅小官当然是拒绝的,那些泥土杆子有什么好看的? 有这时间不如去怡红楼听听樊朵儿唱曲儿。 齐氏自然也以为这不成器的败家子会和往年一样,却没料到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好啊,我也想出去走走。” 齐氏愣了一下,傅大官哈哈大笑起来。 “儿啊,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咳咳!”齐氏咳嗽两声,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我吃好了,老爷您早去早回,我约了李神医,得开几副安胎的药才好。” 傅小官这才打量了一眼齐氏,雍容华贵,容颜尚好,颇为骄傲,腹部微微隆起,目测应该有五六个月了。 齐氏迎着傅小官的目光,也笑了起来,“小官啊,你希望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傅小官一乐,“弟弟妹妹我都要。” 这是真心话,前世父母早去,他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一孤儿,而今有了家人,他是真希望能够多一些弟弟妹妹,哪怕不是同母,他也一定会照看好他们。 齐氏转身,脸色阴暗。 “这傻小子……莫非真的转了性子?” ------------ 第三章 我家有田……无数 傅府位于临江城东南的夕水巷。 这里几乎都是深院大宅,所住皆是临江非富即贵的名流。 不显繁华,却很厚重。 傅大官带着傅小官上了马车,春秀随行。外事管家易雨早已备妥此行所需事物,一行足足十辆马车,再加上五十护卫,行走在夕水巷子里,颇有壮观气势。 傅大官和傅小官相对而坐,他的那张胖乎乎的脸上略有歉意。 “是你娘让我在她走了之后再娶的,她说如此我老来才能有个伴……只是她也说最好不要再生,她是担心我娶了新妇,生了儿子,就不再疼你,或者是新妇有了儿子就会欺负你。” 傅小官淡然一笑,傅大官连忙又道:“你姨娘有了身子,这是个意外。傅家以后肯定是交到你手里,你切莫担心。” “……爹,你想多了。” “什么?” “我是说,家里那么大,人越多才越好。你的身子骨不错,其实,你还能再给我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如戏文中所说大房二房三房为了争夺家产斗得你死我活这种事情,傅小官相信会存在,但他更希望的是这个家能够人丁兴旺,至于斗争……斗争使人进步,只要控制好那个度,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要做的是掌握这个度,让傅家有足够的人才可用,而不是像此时,过节去看望一下庄户人家还需要老爷子亲自出马。 傅大官府过身子,盯着儿子,“你真是这么想的?” 傅小官点了点头,傅大官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可是……此前你在知道姨娘有了身子的时候,你差点把院子都拆了!你可是叫嚣着要把齐氏赶出家门的。” 额,傅小官拍了下额头,“以前的事,有些我记不得了,但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 傅大官坐直了身子,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来,转头望着车窗外,低语道:“云清在天有灵,我儿……懂事了啊!” 云清自然是傅小官的娘亲,在傅小官的记忆深处还存留着些许模糊的样子。 傅小官垂首,说道:“此行结束,我想去祭拜一下娘。” “应该的,应该的,你娘当会欣喜。” 父子俩一席断断续续的谈话,傅大官确定了儿子非但没有变傻,反而变得懂事,变得聪慧,变得稳重。 这种转变来的太快,让傅大官几度以为是在梦中,一时半会还无法适应。 傅小官也不是太自然。 这是他第一次与别人说这么多话,这让他有些疲倦。 疲倦在于身份的转变,以前他更多的是思考推算和行动,现在他需要做的是沟通交流以及今后肯定会有的生意上的合作谈判等等。 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既然生在地主家,以后将掌握这偌大的家业,当然必须改变自己。 前世十数年的生活惯性,一时半会他也颇难扭转。 现在看来开端不错,和这个陌生的爹交流顺畅,只是说话的方式还不太适应,以至于有些话脱口而出,傅大官总是会问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家的产业有哪些?” “主要是地,很多很多的田地,然后……在临江有个小生意,倒不是粮商,而是你娘曾经捣鼓的余福记,现在还在运作,只是规模却没有扩大。” “余福记?不是徐福记?” “你娘虽然姓徐,但名字取的却是余福记——你娘说,家有余荫,福泽后人。当然,她想的颇多,其实就是留给你的,她担心走了之后你被后娘欺负,这本没可能的事,只是她还是做了。” 傅小官对母亲的容颜渐渐的清晰了一些,天下母亲,皆有良苦用心。他的心里很感动,却再无法报答,那就把这家余福记做起来吧,权当是完成母亲的夙愿。 “徐福记你在哪见过?做什么营生的?” 傅小官笑着摇了摇头,“一家小铺子,卖……糖的。” “哦,我们家余福记是卖酒的。在下村有一个酒坊,里面的师傅都是你娘当年寻来的,此行也要去下村,到时带你去看看。” 傅小官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问道:“那件事,还有没有麻烦?” “没有什么麻烦,那贵人还在临江,此行据说是和临江的张记曲记等几个大商家谈一些生意……主要是布商和粮商。临江的丝绸极好,临江的粮食产量也算是颇高,只是为父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是一女子前来操作。” “是什么身份?” “当朝户部尚书之次女,董书兰。这些日子为父听这几家当家的说,这贵人颇有些手段,倒没有用身份压人,只是行言间有意无意透露出挑选皇商的讯号。自虞朝立国两百余年,皇商多为江南之地,这次却选中了江北……真真假假有些模糊,但大家一致认为应当是真的。所以这些日子贵人很忙,想来你这事儿她已经忘记。” 傅大官并没有说半点他曾经为儿子做过的那些事。 京都金陵秦淮河上的那艘叫红袖招的画舫里,胡琴胡大家看过了傅大官的那封手书,沉默半晌,一声叹息,随即修书一封递给了户部尚书府,并送去了一坛珍藏十年的飘香酒。 然后董尚书看了那封信,喝了一盅酒,给女儿董书兰递了个条子。 条子上写着这样一行字:若无伤大雅,便就此揭过。 临江距离金陵颇远,若走水路五天可至,但这条子却走的陆路,来的便晚了一些,董书兰的手下已经动了手。董书兰在看到这条子之后蹙眉片刻,也派了人去傅府打探了一下,知道那个叫傅小官的莽撞少爷依然活着,也就再没有放在心上。 再加上傅大官对临江官场的经营,至此,此事便已经风平浪静。 “那贵人不简单啊,方及笄之年,便能操控此等大事,行于这些老商贾之间而游刃有余……这就是豪门底蕴,我傅家,任重而道远啊。” “她有尚书府背景,再有皇商之饼……” “不,”傅大官摆了摆手,“这些老商贾虽然惧怕官府,但在利益面前,有些东西只要不去触犯,官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至于皇商……这才是他们真正在意之处,原本几家大的布商和粮商都曾商议底价,共同进退同分一杯羹,但眼下看来,却渐渐的被这贵人给撕开了一道口子,因为我听说所谈布价比原定底价已经降了一成半,而粮价也降了一成。” 前世的傅小官并没有做过生意,这些事情听起来颇为有趣,他问道:“这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差不多这意思,主要还是考究心里。只要利益巨大,就没有什么坚固的盟约。这是人性,同一锅粥,有人想盛一碗,有人想打一盆,也有人想连锅端走。你看,这就便宜了卖粥的人。” 傅小官沉思片刻,这种浅显的道理他明白,只是并没有用这种思维去思考商场上的问题,那么这就是自己的问题,又回到了转变思想这个核心问题上。 “两月有余这贵人却还没离开,说明没有达到她的预期,但偏偏这些日子她没有再和商贾谈,反而在接见临江学子,还举办了一场诗会,前几天在临江书院举办的,临江才子所去过半,被美誉为临江盛会。只是,这却实实在在的落了半山书院的面子。” 看着傅小官面上的不解,傅大官呵呵一笑,“高啊……这一手玩得实在是高!” “什么意思?” “临江四大布商,张记、曲记、柳记还有黄氏,其中以张记最大,为临江布商行首,也是此次谈判盟约的发起人。但临江书院的背后是柳记,而半山书院的背后才是张记。” 傅小官恍然大悟,“这是顶柳记而踩张记,摆出了车马?” “是啊,于无声处落子,于无雨处惊雷,这是将了张记一军,就看张之策如何应对了……依为父所见,张之策所布之盟约至此已经破碎,该各自登台了。如若此,布价当降低至少三成。” 傅小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那粮商呢?” “临江三大粮商,杨记、范记和姚记,现今看来,那贵人并未曾与粮商过多接触,主要还是放在布商身上。此举若布商垮掉,那粮商自然奔溃。这有些夸张,毕竟皇商量大,还需要一些珍品供给皇室,利润肯定是有的,但这定价权却是那贵人必须掌控的东西。” “杀鸡儆猴?” “意思差不多这样。” “我们怎么不自己卖粮?” 傅大官笑了起来,胖脸上无比骄傲。 “偌大临江,粮食十分,我傅家独占其中两成,余八成为临江千万户所分……我家不做粮商,自然有粮商来收粮,而这临江之粮价,我虽不作价,但自有影响。” 傅小官却皱起了眉头,问道:“我家有田地多少?” 傅大官转身打开一口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册子,递给傅小官,言道:“此行十余日,所过之处所见田地,皆是我家所有。” 傅小官很是一惊,拿着册子并未翻开,问道:“如果那小妞……那贵人直接找你,如何应对?” ------------ 第四章 西山别院 傅小官很是一惊,拿着册子并未翻开,问道:“如果那小妞……那贵人直接找你,如何应对?” 傅大官淡然一笑,“所以,为父得出来躲一躲。这种破事,别人喜欢,你爹我却没那心思。”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眉宇间微微有些凝重,“天下粮仓在江南,江南之地土地肥沃气候极佳,自虞朝始建,江南之地便实现了稻麦轮种,其中稻一年两熟,其单产虽然未及江北一熟,可总产却高了六七成。” “此次贵人来临江,欲纳临江粮商入皇商……此事,恐怕与北方战事有关。” 傅小官初临,这身体此前的记忆里却没有这些信息,他问道:“北方有战事?” “未起,北方荒人原本居于马上,游牧于千里草原。自虞朝泰和三年之后,却定居了下来——就是雁山关以北,距今数十年,据游商所言,那方已经形成了都市,荒人称之为上都,为荒国之国都。” “雁山关以北曾有数处我汉人聚集之地,原本是汉人与荒人通商之用,但随着荒人的定居,这些商贸之处却尽皆毁了——荒人野蛮,不事耕种,独喜劫掠。泰和十三年,荒人曾经南下,破了雁山关,一路烧杀抢掠兵临大虞北地雄城忻州城,被在此严阵以待的镇西大将军率领三十万大军所败。” “镇西大将军彭屠击溃荒人之后,挥师北上,于千里草原追杀荒人三载,直至当初的荒人首领拓跋布上了降书,尊我大虞为父,承诺永不范边,彭大将军才收兵南归,自此后,荒人倒也老实了,两朝相安数十年。” “而今……有传言说荒人又蠢蠢欲动,还有传言说,荒人已停止纳贡两年,这怕是又要打仗了。” 傅大官捋了捋短须,笑道:“这不关我们的事,荒人如土鸡瓦狗,我大虞天兵所至,便若摧枯拉朽。但打仗这种事情却极为耗粮,我朝这么些年来虽然与南边的武朝东边的夷国西边的樊国偶有争端,却无大的战事,国库自当充盈,贵人此行,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若成,当然是贵人之能力,若不成,谁会和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子计较。” 所言有理。 傅小官对这个世界尚无认识,对此便没有再加理会,便低头翻开了手中的小册子。 这就是地主家所统计的田地,以及这些田地现在所负责耕种的佃户。 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名字,看得傅小官头皮发麻,但他还是看了下去,毕竟……这些田产和这些田产上的人,以后都是自己的! 车队早已出了临江城,行走在并不宽敞也并不平坦的土路上,傅小官抬头视线投向窗外,便看见近处的稻田里农人正在忙碌着插秧,而稍远处地势略高的地里,麦穗已经泛黄,有风起,麦浪轻卷,肆意并惬意的舒展,正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 车队每经过一个小村庄都会停下,傅大官带着傅小官便会去村子里坐坐,和族长聊聊今年的收成,顺便送去一些过节的物品,比如粽子,比如一刀猪肉,比如一篮糖果等等。 傅小官一路跟着,面带微笑,并未插话,静静的听着,父亲向族长介绍时候他才站起,并很是恭敬的向对方问好。 这让许多人包括随行的易雨和诸多护院很是惊讶,而这些族长们虽然对少东家的行事作风早有耳闻,此刻见得,却觉得果然是耳听为虚。 老东家是极为不错的东家,少东家至少看上去也很不错,对于这些族长们而言,这就很不错了。 毕竟这些或大或小的村子都是依附于傅家生存,如此看来,这日子今后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一路前行,日已中天,车队在一处山谷中停歇了下来。 有护院在溪边埋锅造饭,傅小官来到溪边洗了一把脸。 风从谷中而过,带着清凉,便消去了这微微的暑意。 有下人从马车里搬来两把凉椅,父子俩并肩而坐,面水。 “为什么不在村子里吃饭?” “毕竟身份有别,另外嘛,那些吃食……真的不太好吃。” 傅小官脑海里掠过那些村子的画面。 有衣衫褴褛的小儿远远的躲在草屋的一角偷偷的看着他们,有佝偻的老人坐在土墙下捉着虱子晒着太阳。 除了刚进村时的那一阵犬吠,余下的时间显得很是安静——村子里除了老幼便没有什么人,能够劳作的人都在田间地里。 这是他们生存所依,没有什么事比农忙更重要,至于端午……如果食不果腹,何来端午。 “他们过得有些苦。” 傅大官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有些不明白。 “地之所产,佃户占两成,官府赋税三成,我傅家仅剩五成……何来苦之一说?傅家比之其余地主,已经多分给了佃户半成,他们精心耕种,悉心劳作,至少衣食无忧。” 对于这个问题傅小官没有和傅大官争辩,毕竟他是外来者,也不清楚究竟这两成是多少粮食。 “我只是有感而言,随意说说。” “同情这种情绪可以有,但不可过,儿啊,我们毕竟是地主,田地是我们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和做生意没有区别,投入了就应该有收获,我们不是善人,但若遇灾年,我们还是会做些善事的,但而今年份不错,他们能够多收个三五斗,我们也才能够多收那么三五斗。” 傅小官点了点头。 他起身活动着筋骨,却忽然站定,望向稍远处的山坡。 山坡上树木稀稀落落,便看见两个人影飞奔,便听见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声传来。 距离有些远,声音毕竟轻。 有护院也注意到了那处的打斗,便提着刀守在了大小地主的身边。 傅小官惊诧的张了张嘴,看见那飞来荡去的两个人影和映着日光闪烁的刀剑楞了数息。 “那是?” 护卫首领张铁驴有些紧张,他盯着那处打斗,回道:“那是绿林强人,少爷安心,我等人多,定护得老爷少爷周全。” 山腰那两人没有在乎谷中的一行,前面一人似乎中了一剑,提刀便跑。后面那应该是个女人,因为穿着一身绿衣。傅小官看见她提剑就追,纵横间便消失于山野。 张铁驴放下心来,拱手对傅小官说道:“强人已去,当是江湖恩怨。” 傅小官想的却是那武功,轻功啊,真的能飞的那种! 哪怕他前世身手极为厉害,但轻功这玩意儿确确实实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今看来,这个世界是有的。 有趣。 这是路途中一个意外的插曲,傅大官对绿林之事所知有限,用傅大官的话说……我们与他们,除非世道变了,否则不会有什么交集,最好也不要有交集。 但傅小官却对这事上了心,无它,就是想学学轻功——那飞一般的感觉。 饭后启程,一路照旧。 行路时看那些小册子,到了村子问候一下族长村民送上一点心意,以表示东家对佃户的关心。 至傍晚,车队来到了此行目前最大的一个集镇,下村。 “这整个集镇都是我们家的!” 傅大官对着前方一划拉,骄傲的说道。 一行并没有在集镇住下,而是去了南边,那是一处背山面水的别业。 “这是当年你娘所建,她说这里风光甚好,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下村有我们家最大的粮仓,还有我们家另外的那产业,酒坊。” 远望去傅小官只觉得这处院落占地宽阔,待过来那河流,离得近了,才觉得这院落居然颇为雄伟。 一道暗红的高墙将之围住,高墙上有瞭望塔有箭楼,还有人在其间往来巡逻。 “此别业你娘命名为西山别院,粮仓和酒坊都在里面,驻护卫三百——这三百护卫可都是军伍退役之人,首领白玉莲,曾经在西部边军服役,官至骁骑尉,于宣历五年退役。” “女的?” 傅大官摇了摇头,“男人。” “据说……这个白玉莲武艺高强,师从刀山——南刀山北剑林,好像他们是这么说的,我曾问过,白小莲未曾回答,此人,脾气有些怪异,但忠心倒是无须质疑。” 傅小官对这个叫白玉莲的男人产生了兴趣,其一是这个名字,其二,是他会武功。 一行人进了西山别院的大门,早有此间的管家迎来,将傅大官和傅小官带去了内院。 外院和内院之间颇为开阔,有护院以十人为伍次序井然的行走巡逻,显然并没有因为家主不在此地而松懈。 内院却另有一番天地,亭台楼阁,小桥回廊,有溪流淙淙,有四溢花香。 此间,便是西山别院的家主居所。 傅小官没有见到白玉莲。 管家张策说,他应该在酒坊。 安顿下来用过晚饭已是亥时。 傅小官站在二楼依着围栏迎着清凉夜风看着这处巨大的别院,想着这若是在前世……该值多少钱? 哑然一笑。 抬首,新月悬于天穹,装点星光无数。 低头,一盏灯笼在一飞檐间亮起。 一个人坐在飞檐之上,手里拎着一壶酒,也望着天上的月亮。 就像一匹……孤独的狼。 ------------ 第五章 跟我走吧 翌日,傅小官依旧早起。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在内院打了两遍军体拳,然后去了外院,开始绕着偌大的内院慢跑起来。 有护院见了他,明白了这少年的身份,觉得有些诧异。 于是落在傅小官身上的视线有些多,他浑然不觉,跑自己的步,让别人看去。 如此这般他跑到了院子后面,便看见了一处练武场。 练武场四方开阔,有刀枪剑戟立于两边的架子上,而傅小官的视线落在了场中一男子的身上,他在这停下了脚步。 那男子二十多岁,身穿一身黑色劲装,手里提着一把长刀。 跨步收肩提臂挥刀,那一瞬间男子动若脱兔,手里的刀仿佛也活了过来,便见银芒闪烁,而天光尽碎。 傅小官认真的看着,那男子似乎感觉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便见他的双脚一点,身体凌空而起,在空中一个侧旋,刀随身走,呼啦一下一刀劈来。 百米距离,那人已至,那刀也至。 当头一刀斩下,刀风吹乱了傅小官的发。 傅小官一颗心陡然悬起,但他却没有动。 那人落地,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刀,刀依然在傅小官的头上一尺距离。 “为何不躲?” “没有杀意,无须去躲。” 男子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他眉间微动,收刀,负于身后的左手移到了身前,手里握着一壶酒。 他仰头喝了一口,挥了挥手,“胆识不错,但见识不够,真正的高手杀人是没有杀意的,去吧。” 傅小官没有走,问道:“白玉莲?” 男子侧脸,看了一眼傅小官,点了点头。 “酒给我尝尝。” 白玉莲将酒壶递了过去,傅小官接过仰头喝了一口,眉头皱起,问道:“这么淡?” 白玉莲愣了一下,“天下酒都这个味道,当然红袖招的添香酒稍浓郁一点,此外你家的酒算是很不错了。” 傅小官将酒壶还给了白玉莲,如此看来,这世界还没有高度酒。 “此后,你跟我走。” 傅小官说完这句话转身,小跑。 白玉莲笑了起来,“我不是傅府的家奴。” 傅小官没有留步,他道:“此酒无味,跟我走,有烈酒!” “当真?” “当真!” 这就是傅小官与白玉莲的第一次见面,简单而直接。 傅小官相中了白玉莲的武功,白玉莲相信了傅小官会有烈酒。 …… 这一天傅大官没有带傅小官出去,而是去了位于西山别院南边的酒坊。 酒坊并不大,但晾堂不小。 这是这个时代标准的酒坊,靠墙处是一排五口土灶,土灶上放着大大的木甑,另一边放着一溜瓦缸,瓦缸里盛满了半熟的粮食。 虽是清晨,但酒坊已经开工,炉火已经升起,木甑上有云白色雾气,数十小工正在此间忙碌,而五个师傅在各自调配着酒曲。 傅小官花了一个时辰看过了一应流程,转身走了出去。 “酒坊谁负责?” “刘师傅。”管家张策应道。 “回内院,带刘师傅来见我。” 傅小官说的很随意,但看在傅大官的眼里,儿子这番话却令他极其欣慰。 淡定从容,却有上位者的气势。 而听在张策的耳里,却是不容辩驳推卸的命令。 张策是西山别院的老管家了,每年都会去临江主院三两次,对于傅小官他自然是熟悉的,这一刻却感觉陌生起来。 看着傅小官离开的背影,他才忽然想到自己居然没有问问家主的意思。 如此看来,少爷受那打击之后会变傻的言语……分明是假的。 少爷要见刘师傅他想干啥? 难不成他还会酿酒? 张策哑然一笑,摇了摇头。 父子俩来到内院凉亭里坐下,春秀送来茶水安静的站在傅小官的身后。 傅大官端起茶盏吹了吹,笑道:“酿酒这种事情,交给下人们去做就好了,这不是我们家的主业,随便他们弄弄,你学来并无大用。” “不是,这酿酒之法可以改良,并不复杂。”傅小官转头对春秀说道:“去帮我拿来纸和笔。” 他接着又道:“现在这个方法酿出来的酒度数太低,不好喝。” “度数……是什么?” “哦,就是味道寡淡了一些,我试试能不能让它更香浓。” “你哪学来这个东西?”傅大官惊讶的问道。 “没学啊,看着那酒坊脑子里就忽然冒出了一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终归是要试试。” 春秀磨墨,傅小官执笔,才发现毛笔这个玩意儿他真的不习惯。 所以他放下了笔,走出凉亭折断一节树枝,蹲在地上画了起来。 张策带着刘师傅走了进来,傅小官没有抬头,说道:“来,一起看看。” 于是这天井了便有了这样一幅景象:刘师傅蹲在了傅小官的旁边,张策蹲在了刘师傅的旁边,傅大官坐不住了,他也走了过来,蹲在了傅小官的右边,春秀很是好奇,却不好意思蹲着,便站在傅小官的身后,伸长脖子向那地上望去。 就像一群孩童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傅小官用树枝在地上一边画一边说。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玩意儿叫天锅,分上下两层,下面的锅里装酒母……也就是现在酿出来的酒。上面的锅里装冷水,最上面这是一根管子。” “大致就是这样,炉灶里的火要旺盛,加热酒母,酒母蒸发,含有酒精的气体经过冷水的冷凝,顺着这管子流出,这就是最简单的蒸馏酒。” “度数……烈度会比现在的酒高很多,其中还有很多改良之法,不过这个最简单的法子你们先试试。” 傅小官丢下树枝,想了想补充道:“这天锅里的冷水要不停的换,最好是想个法子弄一根进水管和出水管,这样就节省了人力。” “刘师傅,你有什么看法?” 刘师傅挠了挠脑袋,“这个管子,怎么弄?” “用竹子,将其破开去掉里面的竹节再合拢。” 刘师傅点了点头,“少爷这法子看似简单,却天马行空……我去试试。” “可行?”张策问道。 “按理,可行。”刘师傅回道。 “这么简单?”傅大官问道。 “这可不简单,老爷,酿酒之法传承至今千年,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何千年未曾有过改变?不过,小人先去试试,试过之后便知。” “等等,”傅小官叫着了转身就走的刘师傅,“此法不可外传,切记。” “小人明白。” 张策很是惊奇,便与刘师傅一道去了酒坊。 事实上这个事儿如果酒坊里的匠人有意,迟早都会传出去,不过傅小官并不担心,因为这个法子太简陋,出酒率不高,酒也不够醇厚。 他想起了前世老家的酿酒之法,嗯,得弄个大的酒窖,这一路行来未见玉米,高粱应该是有的,五粮液弄不出来,那就弄个四粮液吧。 放下这事,傅小官才对傅大官说道:“爹,我见到了白玉莲,我要这个人。” “儿啊,他不是咱们家的家奴,为父早就邀请他去临江,可他就是不去啊,如果他在临江,你怎么会受那苦呢。” “他答应我了。” 傅大官端着的茶碗一顿,看向傅小官,傅小官又笑道:“他好酒,我告诉他我能酿出更烈的酒,他就答应跟我走了。” “这么说,你地上画的那玩意……真的可行?” 傅小官点了点头,“简陋了点,先弄出来再说。” “那为父得厘定一份条约了,如果这酒真能达到添香酒的烈度,可就值钱了,那些匠人们必须签订一份条约,如此才能保密。” 傅大官说着便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傅小官不以为意。 弄这东西是为了白玉莲,也是为了余福记。 白玉莲这货颇为清高,得从他的爱好着手,以后慢慢来吧,轻功这玩意儿他必须得学会,当然,白玉莲的那刀法也惹了他的眼。 既然有轻功,那么想来也有内功。 只是不知道这内功厉害到什么程度,能不能抗住一枪。 想到枪,他想到了那个黑匣子。 有些可惜,自己这穿越是灵魂过来的,那黑匣子估计是没有一起过来。 午时将进,日头渐烈,有烦蝉鸣于林间,傅小官的心绪未受影响,他坐在凉亭里看着小册子。 那不是一本,而是一箱! 父亲说,家有良田万顷,看来还不止,父亲还说,这所有的地契分了两处存放。 一处在临江府上,一处便是这西山别院。 这家业……还真的有点大啊! 现今看来,这处的防御在白玉莲的经营下还不错,但是临江傅府却着实差了点。 如今未逢乱世一切看来不会有什么大的篓子,可世道如果有变呢?就算没变,未雨绸缪这种事情本就是傅小官骨子里的东西。 他要白玉莲,并不仅仅是为了学武功,他需要白玉莲为他组建一支属于傅府的武装力量。 此后得了解一下火 、药这东西发展如何了,如果把火枪弄出来,哪怕差了许多,也是一大杀器。 傅小官放下册子,揉了揉额头。 有些累! ------------ 第六章 落笔成词 临江城,临江书院。 董书兰一身白衣静坐于一方荷塘前,手持书卷,眉间淡然。 荷塘里荷叶舒展,花已含苞,静待绽放。 “禀小姐,傅家家主于今日辰时离开临江,去了下村方向,说是……端午佳节,慰问乡民。” 董书兰翻了一页书,低声道:“这个老狐狸……他那儿子呢?” “回小姐,他那儿子与之同行。” 董书兰轻吸了一口气,依然淡然。 “今晚临江诗会……我原本想和傅家家主一见,对他儿子之事表明歉意……顺便谈谈粮商的问题,他居然提前走了,你说,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身边丫环小旗愣了一下,“奴婢,不知。” “我就随便说说,……临江诗会,既然是诗会,这临江的才子们可别有亲疏遗漏,半山书院那边尤其要给足面子,告诉那些学子们,临江的李老夫子,田大家等人都会参与,秦老也会前去,至于四大布商和三大粮商……暂且晾一晾。” 小旗躬身领命正欲转身离开,董书兰忽然放下书卷,展颜一笑。 “布置下去,明日一早我要出城。” “小姐要去哪?” “下村!” …… 夜风摇曳着灯笼,微黄的灯光洒满庭院。 傅小官和白玉莲相对而坐,石桌上已摆上了四个凉菜。 “酒呢?” “稍等。” 白玉莲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这少年,十六岁的少年面色沉稳如山,双眸深沉似水。 早上那迎头一刀这少年脸上的紧张他是瞧见的,可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少年居然没有仓惶躲闪。 那一刀若落下,这少年就是两半。 他在空中转身时便知道了这是少东家,但他依然劈下了那一刀,并无它想,就是吓唬一下。 那一刀没有吓到这少年,甚至因为那一刀,这少年居然想收了他。 如果他真能酿造出那烈酒,跟着他又何妨,至少这少年有一份寻常人没有的胆识。 傅小官没有看白玉莲,也没有和白玉莲闲聊,他低头看着那些小册子。 当春秀又端来两盘熟食的时候,内院门口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酒来了。” 傅小官随口说了一句,依然没有抬头。 白玉莲的视线越过傅小官的肩膀,便看见傅老爷带着张策易雨和刘师傅一溜小跑的进来。 “成了,成了!” 傅老爷兴奋的叫道。 “少爷,少爷,此法,真的可行!” 傅小官合上小册子收入怀中,笑道:“辛苦大家了,要不……一起尝尝?” 刘师傅慌忙回道:“此酒出锅时小人和东家管家已经尝过,少爷您品品,和您的预期如何?” 傅大官大喇喇的坐下,对春秀吩咐道:“上酒!” 春秀提壶,斟酒,酒香四溢,白玉莲鼻翼微动,双眼顿时亮了。 他端起酒杯,放在鼻端深深一嗅,“好酒!” 他举杯,一口饮尽,火辣辣的味道将味蕾燃烧,顺吼而下,仿佛在胸膛炸开。 他屏息一瞬,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拍石桌,再叫道:“好酒!” “成了?”傅小官笑盈盈问道。 “成了!”白玉莲毫不犹豫的答应,傅小官心里大喜,“春秀,为白大哥满上,我等,共饮!” 酒烈,并不醇厚,对于此前喝惯了低度酒的白玉莲和傅大官而言,此酒已是上品,比之红袖招的添香酒更好,但对于傅小官而言……这东西真的不行。 “此酒成酒几何?”傅大官看着刘师傅问道。 “成酒极低……小人预估,一斤粮成酒二两上下。” 傅大官皱起了眉头,碎碎低语:“此酒为大米所酿造,一石大米合一百二十斤市价两千文,计一斤大米十七文,出酒二两……这一两酒岂不是九文钱的成本?” 他抬头望着张策问道:“余福记的酒……多少文一两?” “回老爷,余福记的酒五文钱一两,”他顿了顿,又道:“此酒和余福记的不一样,此前的酒以麦或者稻为材料,未经过……蒸馏,一斤粮成酒四两余。” 傅大官思量片刻,说道:“如此,此酒作价至少十五文才有利润。” 傅小官摆了摆手,笑道:“这酒的价格,我来定。” “也好。”傅大官并未反对,反正这酒是他儿子捣鼓出来的,反正余福记是自家的,他爱怎么卖就怎么卖,只要高兴。 只是数日之后,余福记排队抢购之时,傅大官听了那酒的价格才真正的大吃了一惊! 这银子,原来可以这么好赚的? “此酒,可有名字?”白玉莲问道。 “就叫……西山琼浆。” “好名!” “刘师傅,此后,原本的酒全部采用这蒸馏之法,你等多加研究再寻改良之策,另外……张管家,在西山下寻一阴凉之地,作人挖一处地窖,要深,要大。” 两人应下告退离去,傅大官和白玉莲都没有问这地窖来干啥,只以为是少爷想要在冬季存放一些冰块,用作夏日里消暑。 壶中的酒并不多,月上柳梢时分,酒已尽,主要还是白玉莲喝得多。 他有些微醺,心里自笑,不过喝了半斤,便当得以往三斤有余,当真是好酒。 “公子,谢过,告辞。” 白玉莲起身,傅小官淡然的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 庭院里就剩下父子俩和春秀。 春秀自幼入府,傅大官没有将她当做外人。 “我儿啊……”傅大官脸色微红,摇着一把扇子,端着一壶茶,“如果你娘亲还在,她会有多高兴呢?” 这一晚傅大官说了许多,或许是七分酒意,也或许是这些话压抑在心里太久。 他说起了傅小官此前所做过的那些荒唐事,说着临江的商贾大户明面上对他恭维有加,暗地里却嗤之以鼻。说着某人家的儿子中了举人,这便要去上京参加会试,又某人家的儿子生财有道文采斐然等等。 将自己的儿子与别人家的儿子作比较,这或许是属于人父的通病,傅小官并不介意,何况傅大官更多是对勃然悔悟的儿子的夸奖。 “古人云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儿啊……切莫辜负了这……好时光!” 傅大官说着入睡,那张微红的胖脸上带着笑意,这便是欣慰。 傅小官一直听着,未曾言语,心里对这个父亲多了几分认可,对于此前的自己,也多了几分了解。 …… 将父亲安顿好,傅小官在房间里静坐,想了片刻,对春秀说道:“秀儿,磨墨。” 春秀对秀儿这个称呼并不抗拒,甚至有些欢喜,她取了砚台,仔细的磨墨,寻思着少爷已经……好些年没有摸过笔了。 傅小官倒不是要写些什么,而是想要练练这毛笔字。 前世小学时候练过,从此便丢弃,如今提笔,非常的生涩。 笔悬于纸上,一滴墨落了下去,在纸上染了一圈墨晕,四散开来,这纸,便算是废了。 “这纸……太差。” “少爷,这可是墨香斋出的纸,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唔……我知道了。” 换了一张纸,这次笔落了下去。 南歌子.游赏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 游人都上十三楼。 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 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 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停笔,傅小官眉头紧皱,这毛笔,实在难以驾驭,这字……实在难看啊! 春秀凑了过来,视线落在纸上……这字,真是难为了少爷。 咦,少爷写的这词,倒是不错的。 春秀识字,但对于诗词当然没什么研究,只是虞朝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对于春秀这般十六七岁的少女,才子佳人的故事当然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多少便也听过一些临江才子所传的诗篇,尤其是临江四大才子,每每诗会,都有极美的诗词流出,在坊间传唱甚广。 但自家少爷作词……这就有些颠覆春秀的认知了。 “这是……何人所作?” 傅小官看完了《三朝诗词纾解》,又去了一趟傅府书楼,确定了这个世界没有曾经的那些牛人,所以,他淡淡的一笑,“这是本少爷所作!” 春秀张开了嘴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少爷……” “嗯。” “没啥。” “不信?拿纸来,本少爷再作一首给你瞧瞧。” 春秀铺好纸,甚是期待。傅小官提笔挥毫,一蹴而就。 字还是那么丑,但这首词却令春秀惊艳。 江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 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霜入新秋。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上共悠悠。 停笔,“如何?” 春秀的小心肝儿都快蹦了出来,“极好!” “当然极好!”傅小官笑了起来,放下笔,起身信步在房间里走着,“少爷我以前是不是很荒唐?” 春秀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又连忙摇了摇头。 少爷可是秀才,如今少爷落笔成词,以前、以前少爷一定是韬光养晦! 对,就是这样,不然说出去谁人敢信? 春秀并不清楚这两首词是什么水准,但她本能觉得应该是很高的,如果这两首词放出去,临江才子恐怕会有少爷的一席。 傅小官揉了揉春秀的头,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星月,沉默片刻,说道:“其实……少爷我以前是真的荒唐,不过以后不会了。” “夜已深,各回各家,各找……睡觉。” ------------ 第七章 家有余粮 一行护卫和一辆马车在破晓时分离开了临江城,往下村方向而去。 马车里坐着主仆二人,主人自然是董书兰,而仆人便是她此行所带的贴身丫环之一小旗。 小旗用一把小刀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了董书兰,问道:“小姐,奴婢不甚明白,昨日临江诗会四大布商三大粮商不请自来……这分明是有了退意。依奴婢看,如果昨晚小姐再给曲记一张拜帖,布商联盟便会彻底瓦解,这价格……自然是想怎么谈就怎么谈了。” 董书兰啃着苹果,笑道:“我的小旗儿进步很快嘛,不过……你再想想,如果我昨晚便向曲记下一张拜帖,在那些老狐狸的眼里,我是不是急迫了一些?另外,你别忘记了曲记家主曲尚来之次女曲素梅可是张家的媳妇,而张家大房的**也与柳记大房的长子定下了亲事。黄氏一族偏房的儿子娶的是粮商杨记的长女……这里面啊,就是一张网,这些商贾以联姻的方式利益便绑在了一起,你以为轻易就能破去?” 董书兰摇了摇头,有些慵懒的说道:“这两个多月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不过是想让我感受到的。” 小旗蹙眉数息,问道:“这么说,那些退让,其实他们都互有商量?” “也不尽是,这里面也有他们的担心,毕竟布商粮商我只各要一家,饼就那么大,谁能吃下去才是胜利者。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姻亲这种关系,并不会牢固。” “那么我们此行去下村见傅家……又有何深意?” “一来先晾晾他们,这二来嘛,我是告诉那三大粮商,他们既然不主动,那我就直接釜底抽薪。” “若傅家不接,怎么办?” “会接的,傅家在临江有田地万顷,所产粮食占临江两成,若傅家成为皇商,他家的粮食便基本够父亲往南边的调度。或许他们的利润会少一点,但皇商这个名头才是主要的,我就不信傅大官只想当个临江的大地主,而不想经营一些其他的。” 董书兰没有说曾经接到过父亲的手书,她有些不明白临江这个地方的这个大地主是如何结识到父亲的。 当然这仅仅是一份好奇,主要的还是她摆明了态度,让临江城的三大粮商去猜忌。 就算傅家不接,只要傅家对此行的结果保持模棱两可的态度,便足以让三大粮商乱了阵脚。 而要让傅家表明态度也很简单,他的那个傻儿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冒犯过她。 傅大官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拿捏到他的儿子,傅大官便只有听命。 所以此行,从她离开临江之时,她就已经赢了。 …… 下村,西山别院。 “老爷,老爷!” 春秀拿着那两张纸向傅大官跑去。 “什么事如此慌张?” “少爷、少爷,少爷是文曲星下凡!” 傅大官停下脚步,一愣,文曲星……这好像和自己的儿子不沾边吧。 “老爷您看,这是昨儿晚少爷填的两首词。” 傅大官心里一紧,“给我看看……这字……这两首词,真的我儿所填?” “嗯!”春秀坚定的点了点头,又道:“昨儿晚奴婢为少爷磨墨,少爷思量三息便填下了第一首南歌子,当时奴婢也……也不太相信,于是少爷马上又写了第二首,只是没有词牌名。” 傅大官捏着这两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泛红,眼里似乎噙着泪光。 “我儿……我儿,这是,这是……厚积薄发!” 春秀内心非常欢喜,“嗯!”她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文风浓厚,文人的地位崇高,如果谁家出了个才子,这是了不得的事情。 傅家居于临江首富,但三代经商有余却文气不足。 没有文气便是没有大家人户的底蕴,便是人们眼中逐利的商人——商人的地位是极低的,哪怕家财万贯,在世人的眼里,不过铜臭加身,低人一等。 为了傅小官能沾染一点文气,傅大官费尽心思,最终放弃——因为事实证明傅小官真不是读书的料。 傅大官嘴里没说,但心里终究遗憾。 何曾想过这一大早春秀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惊喜,这真的是……老天开了眼啊! “老天开了眼啊!我儿,我儿,有出息了!” “去下村将这两幅字裱起来,要最好的匠人,此为我儿文昌之见证,不可大意。” “好的。” 春秀领命欢喜的跑了出去,傅大官在廊间来回的走着,心情澎湃未能平息。 此行回府,大祭云清! 我儿呢?我得去好生问问。 傅小官此刻晨练完毕,坐在练武场的石墩子上看着白玉莲耍刀。 刀风凛冽,其势森然,颇有大家风范。 如此半个时辰,白玉莲收刀,与傅小官并排而坐。 “这东西我能练不?”傅小官握着刀掂了掂,有些沉,估摸着三十来斤。 白玉莲摇了摇头,从腰间取下酒馕喝了一口,里面装的是西山琼浆。 “第一,练武之道不是一朝一夕,尤其是内功,你年龄大了,身子骨骼基本定型,没有大的可塑性。” “其次,”白玉莲看了一眼傅小官,“你这身子骨太弱,就算挥刀,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气势。刀这个东西,要的是一往无前的霸气,舍我其谁的精气神,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白玉莲又摇了摇头,“不行。” “最后,你当个大地主家的少爷一辈子富贵清闲,练武干啥?这破活儿很艰辛,可不是一朝一夕。” 傅小官拿着刀站了起来,抖了抖刀身,走了几步毫无章法的挥了几刀又走了回来。 这身子确实太弱,就这么几刀便感觉到后继无力。 放下刀坐下,他又问道:“我又不想成为绝世高手,就是想能练练内功……能够飞起来,就够了。” 白玉莲沉默片刻,“我的内功是配合刀法,走的霸绝之道,你身体承受不了。” 傅小官略为有点失望的点了点头,白玉莲想了想,又道:“江湖四大派系,我是刀山一脉。另外还有剑林,道院和佛宗。这其中,最适合你的其实是道院和佛宗,因为他们的内功心法基本都是绵柔醇厚的路线。而刀山剑林两派,多为杀戮,内功心法刚烈,如果从幼时练习当然可以……你现在练,伤神。” “倒也不急,这身子确实羸弱,我得调理一段时间。小白……” “别叫我小白!” “哦,好,小白,我是这样想的,回到临江,府上的护卫都丢给你,死命的操练他们,当然不是说把他们训练成绿林高手,能够以一当十这种水准,就行了,如何?” 白玉莲看着傅小官那张俊秀的脸,将酒馕栓在腰间站了起来。 “你长得比我还美,可别想得那么美。”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 这货是个高手,高手当然有高手的尊严风范,这货也是个宝库,不挖掘一点东西出来傅小官是不甘心的,不过此事不能急,温水煮青蛙,看我不煮死你! 起身,拍拍屁股,傅小官悠然而回。 傅大官坐在凉亭,煮了一壶好茶,见傅小官进来,连忙招手。 “儿啊,为父决定此行早些结束。” “为啥?” “我儿文采斐然,为父决定速回临江,为我儿召开一场诗会,让我儿扬名立万,如何?” 傅小官端着茶杯的手陡然定住,这是要闹哪样? “您可千万别!” “我儿谦逊,你所写那两首词为父已看,有文曲星下凡之景象,这是我傅家大兴之兆……我儿既然有如此才华,当不可埋没。” 傅大官悬壶斟茶,一脸喜意,又道:“虞朝以武定天下,以文兴邦,而今两百余载。文道传承至今,已是名人辈出锦绣昌盛。我儿文气初显,自然要在这……” 傅小官双手一摆,连忙阻止了傅大官的言语。 “爹,你儿子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我呢……文采是没有的,那两首词不过灵光一现。我这脑子受了伤,有时候有那么一抹灵光,但更多时候是没有的。你说你要是真去举办一场盛大的诗会,到时我没灵光了,如何下台?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更加丢了傅家的脸面吗?” 傅大官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是啊,我儿脑疾,偶尔得诗两首并非厚积薄发之态……我这是喜不自禁了。 “我儿有理,为父倒是莽撞了,亏得我儿提醒……不过我儿也莫急,自古诗词乃天成,唯有妙手偶得之,有了灵光便留于纸上,此后有诗会参与,便信手捻来一用,方为万全之策。” 父子俩喝了一会茶,傅大官便带着傅小官去了别院西楼,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楼,里面除了粮食,便什么都没有。 “这些,都是你的!” 傅大官很骄傲,傅小官看着偌大的楼里一个个巨大粮仓,顿时咽了一口唾沫。 家有余粮心里不慌,何况,如此多的粮。 只是,这么多粮堆积在一处,有些危险啊! 晃晃悠悠已是正午时分,春秀抱着两幅裱好的字坐在马车里向别院而来,但马车却在别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她掀开帘门一瞧,前面也有一辆马车,还有数十名护卫。 “这是谁?” ------------ 第八章 如此初见 董书兰一行一路未曾停留,她们于午时抵达了西山别院。 傅大官听到外院侍卫的传报沉默了数息,那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数圈,才起身走了出去。 这小妮子,厉害! 以董书兰的身份,她只需要派人来一趟,傅大官就得赶回临江去面见。 可她没有这样做,而是亲自来了。 意图傅大官当然明白,只是他不愿意去蹚这浑水才借着端午的由头离开了临江城,本想着十数日之后回去,临江之事已定,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傅小官坐着没动,只是在听见董书兰董小姐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便浮现出了那副容颜。 前世见过美女无数,但如此纯天然无污染的美女,还当真是两世以来的第一个。 只是红颜祸水,此刻的傅小官仅仅是惊艳,并无他想。 起身倒水洗茶,傅小官另起了一壶新茶, 自己毕竟是小主人,他倒没有去想避开,那就煮一壶茶,略尽地主之谊吧。 视线投向月亮门,傅大官在前微微躬身引路,董书兰在后,穿着一身白衣,脸上戴着一张白面巾施施然而来。 “请!”傅小官面带微笑伸手示意依然没有起身。 董书兰视线落在傅小官的脸上,那是一张干净清秀的脸,神情自然大方,完全没有丝毫紧张,当然更看不到半分惶恐愧意。 春秀后至,手捧两幅书页,想了想,递给了傅大官。 “秀儿,去准备午饭,为董小姐洗尘。” 傅小官随口吩咐,手里没停。 桌上炉火正旺,壶里水已沸腾,烟雾袅绕。 揭盖入茶洗茶煮茶,稍顷,斟茶,递给了傅大官一杯,又递给了董书兰一杯,自己面前放了一杯,视线看向了他爹。 你倒是说话啊,这场面冷得有些尴尬。 董书兰也没有说话,她想着这些日子收集的情报……这情报好像有些失误。 不过这家伙曾经的孟浪她是亲身体会过的,这点错不了,但此刻却表现得很是沉稳——如此心机,不可小视。 傅大官笑呵呵开口了:“尚书千金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来来来,小姐请用茶……其实,小姐要见老夫,只需带个口信,老夫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肯定立马滚回临江,小姐如此,真是折煞了老夫,令老夫汗颜啊。” 董书兰掀开面巾品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傅家主为临江首富,小女子岂敢以口信邀约,反倒是小女子不请自来,还望傅家主海涵。” 两人一阵吹捧,没一句落在实在处,傅小官淡然听着,偶尔一笑,手上未曾停下,茶水倒得颇为勤快。 其间傅小官再未说话,董书兰偶尔会看他一眼,当然,这只是为自己解惑,这惑没解,反而愈发的疑惑了。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傅大官随手放在石桌的纸上,便微微的蹙眉,神情轻柔,并没有人看见。 这字……不堪入目,却装裱的极为精良,爱好独特。 傅大官见董书兰看着那两幅字,笑道:“我儿昨晚所作,小姐学究天人,能否指点一二?” 董书兰拿起了那两页纸。 原本不过做做样子,如果需要,她也不吝于违心的赞美两句。 只是…… 她的神色忽然严肃了两分,傅大官对这事极为上心,心里有些紧张。 他也不懂诗词之道,只是读来上口,却不知究竟这两首词水平如何。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 “游人都上十三楼……十三楼?” 董书兰不知觉的低声吟诵,眉宇间愈发凝重。 “……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好一句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她没有抬头,再次细读,偶有所思停留,脸上却愈发的欢喜,然后,抬头。 她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 傅小官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特么的,老头喜欢显摆啊。 她又低头,取了第二页纸。 “江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月缺几时休。……月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 “天上共悠悠……” 时间仿佛在此刻沉淀,董书兰数次细读两首词,过来许久才抬首,看着傅小官,问道:“恕书兰唐突,这两首词……皆为公子所作?” 傅小官轻轻点了点头,“小姐见笑。” “这首词为何没有词牌?” “望江……北,江北月” “这是望江南的词牌律。” “嗯,”傅小官点了点头,“这无所谓,江南江北都行,只是我写的江北,就这样随意叫了。” “诗词之道岂能随意?”懂书兰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也忘记了面前这个少年两个月前的孟浪,与傅小官较起真来。 傅小官苦笑,摸了摸鼻子,“好吧,那就叫望江南,江南月……第一句改为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如此……甚好!” “这首南歌子,可惜此刻才见,如若放在昨晚临江诗会,傅公子之名当……传遍临江了。” “啊,昨夜有感偶得,董小姐谬赞,我也汗颜,来来来,请喝茶。” 傅大官听的一愣一楞的,但他明白了一点,儿子的这两首词极有水准。他的心花儿怒放,对身后的管家张策吩咐道:“如此兴事,当浮一大白,去取西山琼浆,请贵客品尝。” 董书兰不知道什么西山琼浆,她的心思还在这两首词上,因为这两首词实在太好。 “请傅公子解惑,游人都上十三楼,十三楼指的是什么?” 傅小官心里叫苦不迭,果然装逼被雷劈。 他又摸了摸鼻子,“我喜欢十三……此为虚数,你也可以理解为站得高看得远。” 董书兰秀眉一凝,若有所思。 十三楼……是真的很高啊,试想自己若站在十三楼,放眼望去,世间风景尽收眼底,这体现了词人宽广的胸怀与立于天地间的写意。 试想,如果改成游人都上三楼,这气势顿然全无。 好一个十三楼,妙极! 事实上,十三楼原本是前世宋代杭州的一处名胜,可傅小官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这么一处地方,所以……他是瞎掰的,于是,董书兰成功的脑补了那一番景象,并将此升华,导致了她对傅小官的彻底改观。 董书兰以为,诗人皆以诗词抒发胸中之意,傅小官当然不会例外。 昨日端午,傅小官立于楼间,有感而发作出了这两首词,南歌子.游赏一词借端午游历,以写意的笔法描绘出文人雅士听歌饮酒之豪迈,令人读之欲然飘仙。而诗人于念想中登十三楼而赏天下,这是大志愿。 而望江南一词,诗人以月抒怀,句势顿挫峭拔词意极具匠心。细细品之,回味悠长,清丽洒脱令人难以忘怀!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地共悠悠……” “公子……高才!” 董书兰起身,向傅小官一福,傅小官连忙站起,双手虚扶,“这……不敢当啊!” “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小姐请讲。” “这两首词,我很喜欢,能不能抄写一份?” “当然没问题。” “另外……这字?” “啊,我写的。” “哦,这字,倒是……洒脱。” …… 关于两个月前,在临江楼上,傅小官拦住董书兰并放言“小娘子,我要娶你为妻!”这件事,以及后续所导致的傅小官被董书兰的侍卫给丢去山涧这件事,两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提起。 当然,一方面是眼前形势没必要提,另一方面,却是董书兰不愿再提。 因为她无法将两个月前的那个少年和眼前的这个少年重合起来,只有归咎于临江楼时傅小官喝了不少酒,而对于自己的容颜,她是极为自信的。 在那样的场合下,傅小官借着酒意,见到自己的容颜,说出了那句话,当初她是很恼怒的,但此刻……她却觉得是这少年的真性情。 只是,临江关于这少年的传说,难道都是假的? 两首词虽然令董书兰对傅小官的看法改变,但决不至于产生别的思绪。 何况,她已及笄,前来尚书府提亲的人……真的如过江之鲫。 这是她不喜欢看到的,所以她溜到了临江,借的是虞朝长公主的令旨,在临江选皇商。 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 三人落座,春秀斟酒。 “这是我儿新酿,取名西山琼浆,请小姐品尝。” 酒香浓郁,董书兰一嗅便笑了起来。 尚书府董小姐饱读诗书外秀慧中,这是京都门阀权贵都知道的,但是除了尚书府寥寥几人,便无人知道董书兰喜酒,且……不醉。 “这……谢傅家主美意,书兰不善饮,但此酒闻之诱人,与市间之酒极为不同,甚至比之添香更浓烈,书兰,便浅尝。” 于是傅小官知道了什么叫浅尝。 董书兰取下了面巾,哪怕傅小官心里早有准备,依然被那倾城之貌所惊。便见董书兰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回味少许,便一口饮尽。 “啊……书兰失态,只因此酒太美,这是……傅公子所酿?傅公子还会酿酒?” “略懂……” ------------ 第九章 计划 一句略懂,令董书兰又看了看傅小官。 红袖招她去过,添香酒她也喝过,与这西山琼浆相比,添香酒逊色一筹。 作为户部尚书的女儿,耳濡目染有之,父亲的刻意培养有之,她对于商机的敏锐嗅觉远超常人,所以看着她长大的长公主才会将临江皇商一事交给她办理。 此酒,可入皇宫,为天下之最! 春秀为董书兰满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对傅大官说道:“傅家主……书兰前来可是有事与傅家主商谈,切莫醉了误事,就此一杯。” 傅大官笑道:“小姐舟车劳顿,正事莫急,我这别院虽然简陋但胜在整洁干净,”他转头对春秀说道:“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董小姐呆会午休。” 傅大官当然想要将董书兰灌醉,因为他在知道董书兰到了这里之后,便派了人快马入临江,他需要将这消息递给三大粮商。 无论如何,自己的脚步得站住。 如果董书兰醉了,这谈判能够拖到晚上,临江便会有回信,到时自己再见机处理,这事儿便不容易惹到身上。 所以,他极尽所能的劝酒。 然后,董书兰的眼睛愈发明亮水灵,而傅大官却醉了。 “我……不善饮的。” 董书兰这下真的不好意思了。 “无妨,姑娘去凉亭用茶,我先把我爹给安顿了。” 董书兰走了出去,小旗紧随,低声说道:“小姐……过了啊。” “嗯,”董书兰声如蚊蝇,“太好喝了,没控制住。” “正事呢?” “不急。” …… 有风落于发间,董书兰独立溪边。 傅小官安顿好父亲走来,便看见静立的董书兰。 三分酒意之下,董书兰面若桃花颜似玉,腰肢盈盈眼流波,几缕秀发随风起,仿若仙子飞天去。 他收敛了一下心神,走上前来,问道:“房间已经收拾好,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这处别院很是精致。” “父亲说,这是母亲当年所建。” 两人随意的溯小溪而行,至一浓荫处坐下。 董书兰坐在木椅上,傅小官坐在溪边的石头上。 “……前些日子,我的侍卫伤到了你,如今可好?” 傅小官一笑,“大夫说怕有后遗症,就是可能会变傻,所以我也不知道哪一天会变傻掉。” “这事儿……对不住。” 董书兰很是愧疚,当时在仔细的调查了傅小官之后,她得到的消息是这家伙就是临江城一大祸害,但偏偏官府那边推三阻四不太愿意受理。 这种事儿她是明白的,毕竟傅府是临江首富,花点钱财买通官府也是寻常事,所以她最后叫了侍卫出手,却没料到差点把这家伙给弄死了,现在捡回一条命却留下了后遗症。 “也无大碍,你不用放在心上……说来,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董书兰偏着头看着傅小官,有些不解。 傅小官一笑没有回答,捡起一粒石子丢进溪水,问道:“此次临江之行,可还顺利?” “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岔子了,只是我还想更低一些,还要花费些时日。” 一个小姑娘独自跑来临江处理这么大宗生意,也算是不简单,傅小官对此事也没上心,心里掠过这么个念头,便也没有再问。 蝉鸣于林,鱼戏于水,傅小官静默,董书兰忽然开了口。 “你那字……得好好练练。” “嗯。” “这西山琼浆每日产量多少?” “昨晚才做出来,还无法统计,但是肯定不会多,至少目前还没有好的办法提高产量。” “你这酒……可以卖入皇室。” 傅小官抬头看了一眼董书兰。 “如果你傅府有皇商的身份,这酒更能够卖个好价钱。”董书兰又补充了一句。 “这事儿……如果是我来决定,不用你来找我,我都会去主动争取。但现在的问题是,我父亲好像不太愿意,因为这挺麻烦,也因为如此便会得罪临江三大粮商。彼此合作数十年了,没有必要为这点事撕破了脸皮。父亲也不太在乎这多的一点利润,只是不愿树敌,此事还请你见谅。” “那……你为什么会愿意呢?” 傅小官笑了起来,“皇商无非是能把好东西卖给皇室,我父亲只有粮食,这东西虽然是好东西,但放眼天下我傅家也算不上什么。但我有很多很多好东西,比如酒,比如……香皂、香水或者是千里镜等等。我想,这些东西才是皇室需要的。” 董书兰眼睛一亮,“给我瞧瞧。” 傅小官两手一摊:“酒你知道了,至于别的东西,现在还没有,以后做出来我托人先带给你用用。” 画饼呢! 董书兰没有听过香皂香水千里镜这些东西,有些新奇,但也没期望太多。 皇室什么东西没有? 想来也是根据某个东西加以改进,就像这酒一样。 傅小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招呼春秀过来,说道:“去请张管家,我有事找他商量。” 没多久春秀和张管家过来,傅小官蹲在地上,用手将地上的细沙抹平,拿了一节树枝在这细沙上画了起来。 “这是别院,别院外这一片……”树枝这一条直线画了很长然后圈起,“把它买下来。” “看这,酒坊在这个位置不妥,外面买下来之后把酒坊移出去,规模……扩大三倍。而如今酒坊的位置推倒重建,建粮仓,将原本的粮仓分一半出来,堆积太多,隐患很大。” “另外,别院外临水的地方,我要十亩最好的田。插秧不要停,但是在抽穗杨花的时候,如果我没在别院,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现在能做的就这么点,地买下来之后先平整地基,其余的规划我来做。” 傅小官丢下树枝,坐到石头上,看着张策,“明白了没?” “明白了……少爷这是?” “昨天我出去走了一圈,这地方不错,建一处工业园……作坊。” “另外,统计一份下村匠人的名册,各种匠人都要,我若离开了别院,送到临江府上。” “好,要不要请示老爷?” 傅小官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等我爹起来,你找他去。” 这不是傅小官临时起意,昨天在看过那一片地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在这里建立一处研发中心,并量产这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 主要也是为了自己舒服,他需要香皂洗澡,需要好一点的牙刷漱口,上厕所时需要纸……那个棍子擦屁股,这特么太难受了。 当然他后来用了纸,哪怕春秀一脸肉痛。 张策离开,董书兰收回了落在傅小官身上的视线,这个少年愈发让她看不明白。 “什么都没有你就这么决定了?” 董书兰以为,做任何事都应该谋定而后动,傅小官这又是买地又是找匠人又是规划……是不是太草率了? 地主家有钱也不该这样用的吧,万一造不出来,这些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这两天我反复的思考过,材料是有的,技术上没有太大问题,等前期的事情处理好,也就差不多成熟了。” “你弄十亩稻田是干啥?” “这个就真的是实验了,我心里可没底。这需要几年的时间来验证,如果能够成功的话……这一亩稻田的产量估计能够翻倍。” 翻倍? 董书兰一惊,江北一带,如果年份好,稻谷亩产基本在二石出头,也就是两三百斤,如果翻倍…… 董书兰是不太相信的,因为千年以降,稻谷的产量才艰难的提高了亩产二石。如果傅小官能够用短短的几年时间令稻谷翻倍,这绝对是泼天大功! 万民得以饱腹,前线将士得以保障,国家之粮库得以充盈……这是惠及天下之事! “此事,有几分把握?”董书兰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个不敢说,实验的东西充满不确定性,但只要去做了,方向没有错的情况下,迟早都能成功。” “若有一天成功了,还请傅公子告知于我。” “这个自然。” 轻描淡写的一席话,令董书兰再次对傅小官刮目相看。 这是一种稳重,董书兰在京城见过许多的公子少爷,如此这般年纪能够如此沉稳的屈指可数。 年少本轻狂,文人更不羁,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却没有沾染半分。再次和两月前的那次事件对比,董书兰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仿佛是两个人。 而对于傅小官而言,他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这玩意能够多点收成,自己家的粮仓便又能多建几处。 至于救天下万民,他还没这种崇高的理想。 他只是想生活得更好一些,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了解,然后四处去走走看看……仅此而已。 “傅公子何时回临江?” “大概十来天,这地方的事得弄出一个轮廓,细节的事情比较繁琐,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肥皂香水等物要面世,我预计需要至少半年。” 董书兰沉默片刻,问道:“傅公子可有功名?” 傅小官哂然一笑,摸了摸鼻子,“秀才。” ------------ 第十章 皇商 蝉鸣渐歇,暑意渐褪。 傅大官于酉时醒来,脚下有些虚浮,脑子倒是清晰。 他下得楼来,远远向董书兰抱拳作揖,“傅某贪杯,请小姐原谅。” 董书兰一笑,回道:“傅家主可是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留于此间,倒是多有打扰。” 三人围坐,傅小官自作主张将晚饭放在了凉亭里,他觉得这里有夜风,可听溪水,相比于饭厅,这里更为随意一些。 对此董书兰倒是不以为意,她并不觉得傅小官不懂礼数,反而认为这样的环境更适合谈谈皇商的事情。 酒自然没有再喝,傅大官没什么胃口,董书兰的饭量本就不大,傅小官当然没有客气,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他真的需要补充营养,所以一桌子饭菜差不多一半是被他消灭的。 收去碗盏,傅小官煮茶,傅大官出去了一趟,没多久又回来。 “如我所料不错,三大粮商的家主,这是给了傅家主某种信息……请恕小女子开门见山了,傅家主,皇商之利你理应知晓,那么,说说你的想法。” 此刻的董书兰与下午时分截然不同。 她未曾带上面纱,脸上虽然带着微笑,但言语间已经有了一些重量。 “小姐聪慧。”傅大官也没有打迷糊眼,喝了一口茶,又道:“他们的本意是选出一位代表,就是杨记,由杨记与小姐签订合约,三家共谋此生意,如何?” “我这边自然没有问题,只是价格……” 傅大官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价格……他们倒是干脆,委托我来处理。” “那傅家主给我个什么价?” “这事儿把我给绕进去了,我来出价,那么我给他们的价也肯定得降低,这生意,真的不划算啊。” 董书兰抿嘴一笑,傅大官这是吃力不讨好,所以她说道:“我是理解傅家主的……下午与傅公子有些交流,你看这样如何?如若我们生意能够谈妥,待我回京禀报长公主殿下,为你傅家另开一路……比如这西山琼浆,如果傅公子后续的产品真有新意,我也能帮个手,纳入皇室采购。” 事实上皇商就是个名号,比如粮商,皇室每年会征召巨量的粮食,这些粮食或存入国库以度荒年,或供给前线的军武。 这些粮食的采购价格是很低的,至少比市面低一成。 但皇商有个特权,如果有拿的出手的好东西,皇室是愿意平价甚至高价收购的,而且有皇室采购的背书,对于商家而言,这便是一面金字招牌,也是家族之荣耀。 所以傅大官一听董书兰的这番话,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 “你看……我家就临江一地主,家里除了粮食也没别的,至于我儿所酿之西山琼浆,不瞒小姐,这玩意儿出酒率极低,成功率也极低。所以就算供给皇室,量也起不来,不过此酒能进皇家,我傅家也与有荣焉……小姐你就直说,临江之皇粮,意欲几何?” 董书兰伸出了三个手指头,“低于市价三成!” 傅大官正要说话,董书兰却又道:“且慢,你听我讲来。” “江北之地之粮价比之江南高出了一成,比之中原腹地高出了两成,江南乃富庶之地,粮价反而比江北便宜,中原之粮,稻米与江南江北不可比这我了解,故皇室于中原之地主征小麦。” “而江北之地自齐州而上至密州,这临江之粮价又贵了一成,所以……傅家主,我说降三成,并不为过。” 傅小官并不了解此中行情,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妞挺厉害的。 如此看来,她此行临江倒是做足了功夫,且看老爹如何应对。 傅大官频频点头,“你说的确实没错,但是,董小姐恐怕有两点不太了解。” “其一,临江粮食产量比之其余州县略低。” “其二,临江的地价却比其余州县略高。” “原因颇多,临江地势多丘陵,山地多而良田少,不易耕种。但偏偏临江所居人口却多……据去岁临江州府统计,临江州共有人口六十七万四千八百五十二,临江城所居者三十三万六千七百一十一。我们再看看密州,密州占有广阔的沃野,但密州人口却只有五十八万余。再算各州所有田地,临江有田十三万亩,每一亩田要养活至少六人。而密州有田二十万亩,每亩田仅需养活不过三人。” “所以临江粮食会略贵,其实小姐不知道,我临江所产之粮并不足以供给本州,尚且要去其余各州买粮。” “如果临江出现粮食皇商,那么临江的粮食缺口会更大,就必须从各地买更多的粮,而临江的粮价便还要上涨……临江,是不是少一些配额?” 董书兰眉头微蹙,这些东西她是真没去了解,如果傅大官所言属实,自己这要求的三成,好像确实有些高了。 她尚未说话,傅大官乘热打铁,笑道:“当然,为皇室出力这是临江的荣幸,只是,能不能按照江南的标准,低于市价一成!” 董书兰忽然笑了,明眸皓齿,口吐兰香,“我相信傅家主所言属实,但是,傅家主却忽略了另一个问题。” “临江为双江汇流之地,自古人杰地灵,这便是临江所居人口较多的原因。而临江之商贸,在长江一线仅仅江城可比。商贸发达带来货币的流通,也带来临江的富裕,故临江之粮价更高,但临江的购买力也极强。所以,傅家主,综合你我原因,两成半。” “一成半!” “两成!” “成交!” 傅小官有些错愕,傅大官捶胸顿足的说道:“小姐天纵奇才,我这一定价……怕是会被三大粮商的唾沫给淹死,另外,我家的酒入皇室的事情,就拜托小姐了。” 董书兰轻笑着看着傅大官的表演,心里暗道,这老狐狸,我若不松口,他也是会答应的。 “傅家主放心,此酒天下无双,皇室必然采纳。” “如此,大事已了,我等再喝上一杯。”傅大官转头,“春秀,叫厨房弄几样精致小菜,拿酒来!” 新月高悬,有蛙声阵阵。 傅大官再醉,董书兰依然无恙,傅小官仅仅喝了一杯——他还是觉得这酒不好喝,辣喉,太冲。 傅小官再次扶着傅大官回了寝舍,春秀带着董书兰和小旗去了西厢房,院中人散,一地灯火微黄。 …… 翌日晨。 董书兰一行与傅大官父子二人告别,重返临江,顺便带走了两首词和两坛酒。 望着马车离去,傅大官忽然感叹,“儿啊,娶妻当如董书兰。” 傅小官笑了起来,没有接这话题,而是问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做皇商?” “因为我们是地主,并没有船运陆运的商队,对我们而言,做皇商单单卖粮是极为不划算的。” “那为何三大粮商要争?” “因为他们有办法从江南调粮,董书兰说的没有错,江南粮价比江北便宜至少一成,如果渠道正确,他们拿到的价格就会低上一成半甚至两成。作为粮商,他们有自己的船运,也有自己的商队,这在运输上便能节省少许。总的算来,以低于两成作价,最多也就损失一成利润,但皇商量大,薄利多销,还不影响他们在临江的利润,当然要争了。” 傅小官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自己家是地主,生产产品,但三大粮商是平台,他们销售产品,有更多的进货渠道,还有自己的物流,所以他们的生意更灵活。 “你说的那些数据都是真的?” “当然,那姑娘可不好忽悠。你看她的反应多快,她肯定是不知道那些数据的,但她偏偏想到了我刻意回避的那一条,临江双江汇流之地,富裕啊!正是因为富裕才能聚集那么多的人,物价也才会比别处高出少许……所以原因不是在田少。没把她绕进去,反而一语中的!” 傅大官拍了拍傅小官的肩膀,“儿啊,娶妻当如董书兰!人才,人才!” “哦,张管家和我说了你要买下附近那些地的事情,我同意了,另外我也告诉了他,以后你有什么吩咐,照着办就行,不用再经过我……不过,你究竟想干啥?” “捣鼓一些小东西,弄几处作坊,能赚钱。” 傅大官脸色有些纠结,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说道:“我们家不缺钱。” “我知道,但总得做点啥。” “读书可好?中个举人,入朝为官?” “爹,这事我真干不了。” 傅大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好吧,去做你高兴做的事情。” 对于此事,傅大官终究有些遗憾。 本以为儿子开了窍,还作出了两首评价颇高的词,如果静心读书,似乎考个举人也有可能。 那些世家门阀,可都是几代读书人沉淀下来的,这便是文气,而不是商贾之家的铜臭。 世人爱这铜臭,却偏偏敬仰文气。 有了文气这铜臭仿佛就得到了净化,就连他们的银钱似乎也变得更高贵了起来。 ------------ 第十一章 厘定标准 宣历八年五月十八,傅大官带着傅小官去巡视了地主家的领地之后,重返临江。 此行傅小官对自家这个大地主的田产有了初略的认识,在这个世界弄出了第一个印刻着自己烙印的产品——西山琼浆,顺便收了个小弟白玉莲,另外便是对西山别院作了未来的初步规划,一个集研发与生产的基地雏形在他脑子里渐渐有了轮廓。 接下来便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当然,首要的是对临江的了解,至今他还未曾在临江的街头逛逛。 逛街这种事情以前是不喜欢的,但他现在很乐意,因为真的很闲。 所以第二天锻炼完毕用过早餐,他便带着白玉莲和春秀坐上马车出了门,白玉莲就这么兼任了他的车夫。 “秀儿,我需要做一些玻璃瓶子,你知道地方吗?” “玻璃?奴婢未曾听过,琉璃倒是有的。” “哦,琉璃也行。” “西坊那边有,现在去看看?” 傅小官搜寻了一下记忆,西坊是一处市集,位置偏远。“先去余福记。” “西坊有没有陶器?” “有的。” “嗯,好。” 春秀不知道少爷要这些器物干啥,琉璃很贵,傅府也就老爷有一套琉璃酒具,非贵客不能用。 至于陶器倒是便宜,家家户户都要使用的东西。 傅小官没有再问,他看着车窗外。 鳞次栉比的房舍,古朴典雅的院落,青石板的街道,偶尔有精致的楼阁。 某一处房舍的二楼撑开了一扇窗,有女子探出头来向下望,那撑窗的竹竿倒是没有掉下来。 临街的铺面早已开了门,铺面各式的牌旗在晨风中招展。走贩或推着独轮车或跳着担子一路吆喝。 临江城早已醒来。 如此看着,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来到了余福记的门前。 这条街叫十八里巷,不算临江城最繁华的街道,但位置已经不错。如果按照前世的说法,这里算是二级口岸。 傅小官四处打量了一下,虽然记忆中存在,但自己亲眼所见,却真实了许多。 余福记的大门也已经开启,只是门口罗雀没有什么客人——毕竟是卖酒,这大清早的喝酒的肯定不多。 余福记老掌柜蔡晞此刻正蹙眉看着一本账簿,然后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余福记的销售每况愈下,四月更是惨淡,全月销售共计一百二十斤,六百文钱,利润一百二十文……虽然此处房产是小姐当年所置,就算抛开房租这一块,除去开支,已经是亏损。 他合上账簿,寻思得想想办法了,虽然姑爷不在意这里的经营,可这铺子是小姐留给少爷的,如今弄成这样,他觉得很是愧疚。 余福记的酒只有一种,便是西山酒坊所产的最普通的酒,连名字都没有。 品种单一而寻常,根本没有竞争力,如果不是老顾客光顾,只怕早已入不敷出。 对面漆氏酒铺以前的生意也不好,但自从漆氏少东家漆远明弄来了一种名为瑶春的酒之后,漆氏酒铺的生意便日渐红火。 他去买过瑶春酒,比之京城的添香差了许多,但比自家的酒却又好了许多,可他至今没有查出此酒的产地,便也束手无策。 一声长叹,他抬起头来,便看见少东家带着两人走了进来。 这让他有些惊诧,甚至擦了擦老眼,确实没有看错,真的是少东家。 蔡晞连忙迎了上去,傅小官恭敬的对他行了一礼,蔡晞大惊,慌忙还礼,“少东家折煞了老奴!” 蔡晞是徐云清的仆人,当初徐云清下嫁傅大官,他便跟着过来,成了傅家的仆人,自然也是少东家的仆人。 “蔡老应受此一礼,自娘亲仙去,余福记便由蔡老一手打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必惶恐。” 蔡晞反而惶恐:“小老儿无能,未曾将小姐留下的生意做好,请少爷责罚!” 傅小官摆了摆手,“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 说着傅小官便四处看了看,这铺子很大,陈设却非常的简陋。 中间摆着三张八仙桌,靠墙的三面放着一溜儿排开的酒缸,柜台上放着一张算盘和几个酒盅……然后便什么都没了。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哑然一笑,这真不是蔡晞的问题。 “蔡掌柜,叫两个人把我马车里的酒抬进来。” 马车里装了两坛酒,百八十斤,其中一坛是小麦高粱混合蒸馏的酒,度数大概三十度。 而另一坛是在此基础上添加了稻米蒸馏的酒,度数大概四十来度。 比之当初在西山别院所喝的酒,度数偏低了一些,但出酒率却高了两成。 也就是成本大约在一两酒七文钱。 两坛酒放在了桌子上,傅小官随意的坐下,对蔡晞说道:“蔡掌柜尝尝。” 蔡晞取了酒勺杯盏,将其中一坛酒的盖子揭开,酒香扑面而来,他顿时一愣,使劲的嗅了嗅,那双老眼一亮,“好酒!” 他开的是三十度那一坛,这已经比原本的酒高了至少十度。 他小心翼翼的打了一勺,倒入杯盏少许,再次凑到鼻端闻了闻,一口饮下,回味片刻,转头对身后的小二说道:“去把瑶香酒取来。” 然后他打开了另一坛酒,更加浓郁的酒香令他顿时一惊,这是……添香的味道! 当年在上京,他随小姐做事,曾喝过添香,还不止一次。 他疑惑的看了看少东家,难道胡大家将添香的秘方传给了少爷? 他取酒再品……和添香一般无二! “添香?” 傅小官摇了摇头。 “此酒何来?” “前些日子随父亲去了一趟西山别院,看了看酒坊,就顺手弄出了这东西。” 傅小官轻描淡写,但蔡晞却难以相信。 姑且不说少爷曾经行事的荒诞,酒这个东西他浸淫其中数十年,自然知道其发展的历史。如果少爷有添香酒的秘方,那不足为奇,而如果是少爷独创……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本事了。 市面之酒,以添香第一,但添香产量极低,就算是在京城,也是少数达官贵人才能喝到,更不用说京城以外,这压根就没有卖的。 它已经不是用银钱来衡量,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如果少爷真的自创了此秘方,那便打破了添香的神话,便能走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多么大的市场! 小二取来了瑶春酒,蔡晞摆下了三个酒具。 一杯倒入瑶春,一杯倒入三十度的酒,再一杯倒入四十度的酒。 “此酒为对面漆氏所经营,名为瑶春,售价一两十五文,少爷品品。” 傅小官端起酒杯闻了闻便放下,说道:“此酒最多二十度。” “……二十度是什么意思?” “就是酒的烈度,我们要定下标准,以后我们家的酒就会标上度数,比如这坛,三十二度,而这一坛,四十二度。” “这……要怎样厘定?” “喝啊,依据口感来定,唔,就以四十二度这坛为准绳,更烈的酒度数更高。” 白玉莲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可以,那么在西山别院所喝的,应该就是五十度的了。 蔡晞细思片刻,有所领悟,但他并没意识到这标准一出,对此后的酒类所产生的巨大影响。 他此刻在品酒,从瑶春开始,三杯喝下,点了点头。 三十二度的酒已经远超瑶春,更不用说和添香比肩的另一坛酒了。 或许是酒的原因,他的心情非常激动,那张老脸此刻也泛着红晕,“少爷,有这两种酒,余福记必然闻名天下!” 他没有说闻名临江,因为如果四十二度的酒量产,那一定是闻名天下的。 “敢问少爷,这两种酒的产量如何?” “新的酒坊还在建,不过就算是建好了,这酒的产量也不会高,我预估一天……这种四十二度的,大约只有三十来斤。这种三十二度的会多一点,估计在七八十斤吧。” 产量很低啊,蔡晞微微有些失望,然后问道:“那此酒少爷作价几何?” “这种,”傅小官指了指三十二度的那坛,“名为西山香泉,这种,名为西山天醇。香泉酒作价一两五十文,而天醇作价……一两三百文。” 白玉莲一惊,看着傅小官,你特么抢钱啊! 他是知道这两种酒的,香泉成本不过七文,天醇成本不过九文,这是多少倍的利润! 蔡晞也是一惊,这……“是不是,太贵?” 傅小官笑道:“你说,这香泉酒,市面上有没有?” 蔡晞摇了摇头,这个还真没有。 “你说天醇既然能够和添香比肩,添香市面上能不能买到?” 蔡晞又摇了摇头。 “所以,我们这是独家经营,想卖多少就卖多少,而且,卖的时候还要限量,这个我得提前给你说了,每人,每天,香泉最多可以买五两,而天醇则最多只能买三两,这个很重要,你千万记住。” 哪有打开铺子不做生意的道理? 蔡晞想不明白,白玉莲和春秀同样想不明白,但傅小官没有解释,只是强调了一次,照着他说的去做,就行了。 “至于售卖的时间,等我通知你,消息可以放出去,但不允许任何人品尝。” ------------ 第十二章 品鉴 临江书院,荷苑。 董书兰与一位鹤发老人坐在荷塘边下棋。 老人执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意问道:“皇商之事……已定?” 董书兰嘻嘻一笑,“秦爷爷您都不帮帮我,您怎么知道?” “嘿嘿,今日下棋,你落子随意轻快却又极具章法,当是心中无事了。” “这也能看的出来?” “观棋知性,看字识人,这是常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董书兰忽然想到了那两幅字,觉得此话有些偏颇,便摇了摇头。 秦老一笑,“怎么,不相信?” “是这样,我前些日子去下村,遇见了一个人,您应该听过这人的名字,就是傅府傅大官的儿子傅小官。” “哦,那个纨绔。听过,傅大官以前还来求过我,想着请我去教他儿子,月奉……一千两银子,呵呵,他倒是舍得。不过那时候他儿子的恶名已经传遍了临江,我当然是不会去的。另外就是之前他儿子招惹了你的那件事,他让人带来了一副前朝书圣的字画,请我鉴赏。” 秦老说着又落下一子,道:“东西是真品,他欲送我,说什么……他一大老粗不懂欣赏,放在家里也是暴殄天物,确实是暴殄天物,当然我没要……你见到他儿子不会又发生了什么冲突?” 董书兰摇了摇头,回想起那日在西山别院所见,一边落子一边言道:“是不是大家对他都有什么误会?” “这怎么可能,当初在临江楼,你可是亲眼所见的。” “可是……”董书兰咬了咬嘴唇,“我在西山别院见到他,却仿佛见到另外一个人,言行举止完全不一样,但那模样总是不会错的,另外……秦爷爷稍等。” 董书兰起身一溜烟跑进了此间那栋小楼里,然后又走了出来,她的手上拿着两张纸。 两张纸放在棋称上,“秦爷爷,按照坊间所传和我此前的调查,此人……是没有文才的,正如您所评价的那样,不学无术一纨绔公子,可您看看这两首词。” 秦老微微有些错愕,他拿起纸张看了起来,眉间渐浓,然后抬头,“这是他写的?” “正是,只是他写的那字,实在没法看,我抄录了一份。”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 “……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这……真的是他写的?” “我确信,他的丫环说,端午那晚,他坐于窗前,细思数息,此词便落在了纸上。” “他那丫环还说,这第二首词,他几乎没有思考。” 秦老眉间成川,拿起第二张纸。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 董书兰双手撑着下巴,回想当日,说道:“此词当时并没有落下词牌名,因为他原本的第一句是江北月,而按照此词律,应该是望江南,所以后面他说那就改成江南月。” 秦老没有回答,此间无声,他反反复复的细品了这两首词,然后放下。 “如果这真是他所作……此子,此前便是藏拙了!” “你看这里,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十三楼是前朝初年临近西湖的一处景点,在一场大火中毁去,记载于《梦梁录》一书。而今的杭州,便属于当年的扬州之域,虞朝初立,才将扬州和杭州划分开。《梦梁录》一书非国学,看过的人不多。” “十三楼可是十三层楼之意?”董书兰问道。 “不是,十三楼指的是大佛头石山后的十三间楼。” 董书兰杏眼一瞪,腮帮子鼓了起来,“这家伙……骗我!” 秦老笑道:“他骗你啥?” “他说……我喜欢十三……此为虚数,你也可以理解为站得高看得远。” “哈哈哈,这一解法倒是稀奇。此词于手法上落笔精妙,以移情之法既写出了湖光山色之美妙,又蕴含了宴饮之欢畅。下阙以歌声为主线,写游人尽兴之趣,隐含在此处景致里,心神俱醉,放浪形骸。” “谁家水调唱歌头,你瞧瞧,以水调歌头之词牌名入诗,本是忌讳,放在这里却偏偏令人遐想,这是……大家所作啊。再看端午当日,临江才子们所作诗词,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经秦老一解,董书兰对此词又多了两分了解,便觉得那人……愈发的有些不清晰。 “秦爷爷,你说……有没有人忽然顿悟的?” “倒是有这么一个人,虞朝泰和年间著名丞相燕云川,辅佐先皇二十年,成就了史上有名的泰和盛世。燕云川生于商贾之家,不事学问而常居青楼,至二十三岁忽然开窍,闭门读书三载,于泰和六年中举,泰和七年中状元,泰和八年任庐县县令,次年吏部考评全优,升任庐州州府知州,三年后入上京,任中书门下仆射,又三年,官拜丞相。” “燕云川,一代传奇啊,其子燕北溪,辅佐两代君王,宣历元年以六十高龄拜为丞相。而燕北溪的儿子燕师道,你知道的,如今也是枢密院枢密使,不出意外,他也将登台拜相……一门三相,何其荣哉!” 上京燕家,如今已然是虞朝第一门阀。 秦老感慨了一番,忽然问道:“我好像听说燕师道之幼子燕熙文,对你极为……倾慕。” 董书兰小脸儿一红,“托人上门来提起过……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 “那孩子我见过,不错,宣历七年状元,文采风流,处事稳重,颇有其祖父之风。” “却是……无趣,”董书兰嘀咕了一声,又道:“那秦爷爷您说,这傅小官,有没有可能是开窍了呢?” “单看这两首词,倒是和以前的印象截然不同。如果能静心读书,恐怕也能立于朝堂之上。” 董书兰想着傅小官所做的那些规划,还有关于稻谷亩产翻翻的言语,似乎他并未曾考虑读书,这事儿得劝劝他。 商贾之家哪怕富可敌国,能有燕家一门三相的那种荣光么? 这个世界毕竟还是读书人的世界,所谓万般皆下品,利弊权衡,他也理应读书的。 “要不我约他前来秦爷爷您看看?” “你不会是对他……” 董书兰大囧,脸蛋儿绯红,“没有的事,就是觉得他既然有才华,那就应该走读书的路子,想请秦爷爷开导一二。” “也行,我也想见见这写出了谁家水调唱歌头的小子。” …… 董书兰和秦老在讨论着傅小官这个人的时候,傅小官本人正在西坊干着和读书毫不相干的事情。 “余老板,你这店里的器物我都看过,但是不合我意,我要的是这种琉璃杯……” 傅小官说着便蹲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画了起来。 “这种小杯子,上面是杯,这是脚,脚下这是盘——这是前世的红酒杯造型——杯口要圆润,杯体要通透,只能装酒三钱。” 大腹便便的余老板有些艰难的蹲着,苦笑道:“傅少爷,这东西……怕是做不到啊。” “多想想办法……价钱你说,我要很多。” “很多是多少?” “先来一千个。” 余中檀抬起了头,盯着傅小官,“真的?” “当然,可以先签合约再付定金,但你价格不能乱来,因为我后面要的更多。” 两人站起,余中檀伸手相邀,“里面喝茶,我叫师傅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 “喝茶改天,你先研究,我去去对面的姚瓷店再过来。” “行,我这边尽量想想办法。” 看着傅小官离开,余中檀搓了搓手,一千个琉璃杯,这可是大单子,如果能够搞定,利润肯定不小,只是……这傅家的儿子靠不靠谱? 今儿见到,做事干脆利索,脸上看起来也不像是开玩笑,和那些传闻偏差有些大,先不管这些,一定要把这东西搞出来,反正有合约定金,拿不到钱找他爹去。 傅小官进了姚瓷店,扫了一眼店里的货物,便直接对掌柜的说道:“我是傅小官,找你东家来,我有事和他谈谈。” 李掌柜的一愣,傅小官,他听过这名字啊,难道和东家有什么过节? “傅公子,要不……你先和我谈谈?” “此事你做不了主,我要一万个瓶子,你能做主的话和你谈也行。” 李掌柜张了张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多少个?” “至少一万个。” 李掌柜转身便走,挥了挥手,“傅公子,我受不了你这玩笑,你找别家吧。” “当真?” “当然。” 傅小官转身出门,去了隔壁的姜记瓷器店。 “这种大肚子的瓷瓶……”傅小官和姜记老板姜上楼蹲在地上,“肚子的圆弧一定要顺畅,用红釉,上面绘金色兰花,瓶塞这样做,记住塞好之后密封性一定要好,这下面留字,瓶底也留字,能不能做到?” 姜上楼琢磨了半晌,“这器物倒是美观,难度……就是绘金色兰花有点麻烦,这要二次处理。傅少爷,这玩意儿你真的要上万个?” “当然,你弄出样品,我们可以签合约付定金,以后要的更多,也还要新的器物,只是这个东西你得先弄出来才谈后面的。” “行,明天我亲自将样品送到府上。” ------------ 第十三章 临江仙 寄书兰友 天将午,日头微辣,临江楼。 傅小官看着临江楼这面金字招牌,忽然觉得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这里所发生的事,自己恐怕就真死在了前世的那处战场。 或许这就是命运,他笑了起来,看得白玉莲和春秀莫名其妙。 “这里的西湖醋鱼和龙井虾仁味道不错,去尝尝。” 走入大堂,早有掌柜迎了过来:“哎呀贵客上门,傅公子里面请……傅公子,您的天字一号房今儿个有客,您看看安排您老在天字二号,可否?” 临江楼天字一号房可是傅家大少爷专用,只是上次出了那挡子事之后傅家大少这月余都没有再来,想着受了那教训,只怕是被傅家老爷给关在了家里,却没料到今儿个忽然来了,又正巧临江城几大巨商在此宴请当朝户部尚书之女董书兰……这让掌柜的心里有些忐忑,他生怕这家伙蛮不讲理的横着来。 万一这家伙非得要天字一号房,去砸了人家的脸面,自己这酒楼恐怕也会受到波及。 “无妨,我们就三人,就在外面吧,找个临窗的地儿就行。” 傅小官语气轻柔和气,脸上并无丝毫愠色,掌柜又一次偷偷看了看,小意的说道:“以傅公子的身份,坐在外面不妥,如果傅公子愿意屈就天字二号房,就已经是给了顾某天大的面子。” 临江楼天字一号房极大,修饰古朴典雅考究,可摆桌席八张,还有一吹拉弹唱的舞台,天字二号房次之。对于此时的傅小官而言,他是不需要的,所以他还是说道:“顾掌柜不用如此,我三人就坐外面,给我们来一壶龙井,另外……我就点个西湖醋鱼,其余的你帮我安排,就这样,你去忙。” 傅小官说完便向二楼走去,顾掌柜看着那背影看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不会是有啥幺蛾子吧。” 然后他冲着一小二吼了一嗓子:“傅公子二楼雅座,上极品龙井一壶,快点!” 春秀这些日子已经渐渐熟悉了少爷的行事风格,倒是不以为意,但白玉莲还是多看了傅小官两眼。 三人靠窗落座,傅小官笑道:“当初,就是这一坐席,遇见的董书兰,出了那破事。” 白玉莲眉头微皱,问道:“这是旧地重游,想要找回场子?” 傅小官摇头,“找什么场子,那是我自取的,其实我很感谢她,如果不是那一家伙……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一声叹息,视线投向窗外,“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今儿此刻,想喝两杯。” 董书兰应约前来,随她一起的还有临江书院的秦老。 二人正好上楼,第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傅小官。 他正怔怔的望着窗外,然后随口便说出了那一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我请你喝两杯!” 傅小官回首,董书兰带着面纱正喜盈盈的看着他。 “这么巧?”傅小官起身,“来来来,一起坐,这位老人家您请上座。” 秦老没有吭声,他大喇喇的坐下,就这么看着傅小官。 “人生如梦……傅公子这是在感叹什么呢?” “一晃便是月余,那时我不懂事,在此得罪了姑娘,今儿个以酒赔罪。” 董书兰眼睛一亮:“有西山琼浆?” “这个真没有,不过此次归来倒是带了两种酒,一种叫香泉,一种叫天醇,比之西山琼浆略差,但天醇已可与添香比肩。” “拿出来尝尝。” “没带在身上,过些日子在余福记限量销售,到时……哦,我已听说姑娘这两天就要回上京,到时我托人带一些给你。” 秦老听着有些难以置信,能和添香比肩的酒?这怎么可能? 他疑惑的看着董书兰,董书兰笑道:“我是相信的,因为我去西山别院时,喝过比添香还要好的酒……我有带回两坛,不过寻思着带去上京交给长公主殿下,为他这酒入皇宫铺路,要不呆会回去我打一点给秦爷爷您尝尝?” 秦老乐了,“你这丫头……”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视线转向傅小官,问道:“刚才听你说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这应该是一首词里面的一句?” 傅小官并不认识秦老,但这老人虽然穿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自有大家风范,再加上他笑称董书兰为你这丫头,身份必然高贵,想来是董书兰的长辈。 所以傅小官慎重的对秦老行了一礼,接过小二手上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笑道:“偶有所感,我是第一次在这与董姑娘相遇,那时孟浪,得罪了董姑娘,却也因此醒悟,故觉得这便是人生如梦了。” “所以你得好生谢我。” 董书兰与傅小官已经有几分熟悉,说起话来便很是随意。 “当然,你看,我有了好酒可是首先请你品尝的。” “你今儿个可没酒,我明日启程回上京,那你现在作一首词给我可好?” “这……你可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傅小官说着想了想,对小二说道:“帮我取笔墨纸砚来。” 秦老本以为他会退却,董书兰本是一句玩笑,作词这种事情可并非随手拈来,而是要酝酿组织,一首好词甚至要多次打磨——所以董书兰给秦老看过的那两首词,董书兰说他是一挥而就,董老是不太相信的。 临场写词这种事情很多,但事实上那些词平时都已经在揣摩。 此刻董书兰以明日启程命题,这便是一首送别的词,且看这少年如何写来。 依然是春秀磨墨,傅小官提笔细思。 天字一号房的门打开来,曲记家主曲尚来走出,他本是准备下楼去迎接董书兰和秦老,却没料到二人此刻正坐在外面。 他走了过来,正要打声招呼,秦老却对他摆了摆手。 他好奇的走过去,便正好看见傅小官提笔静思。 傅家少爷? 这厮胸无半点墨,却在秦老面前班门弄斧! 董书兰没有回头,她有些紧张,视线落在纸上,再没有移开。 临江仙.寄书兰友 这是词牌,表明此词为董书兰而写。 这字……真丑! 秦老皱了皱眉头,董书兰是知道他的字很丑的,但是他真的为自己写了一首词,这让她微微有些羞怯。 傅小官落笔。 “别后闲情何所寄? 初莺早燕相思。” 秦老的眼睛一亮,董书兰的脸儿腾的一红,幸亏有面纱围住……这家伙,写的啥呢,有这么直接的么? 想着当日他也是这么直接的说了那句:小娘子,我要娶你为妻,她愈发的羞怯。 “今日彷徨忆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秦老击掌,心潮澎湃,心底连道几声好。 董书兰小心肝儿噗噗直跳,想要阻止傅小官写下去,偏偏心里又有几分期盼。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乌衣。” 傅小官在此略微的顿了一下,因为原句是分明却到梁溪,而董书兰并非到梁溪,她是回上京金陵,便取了乌衣巷之乌衣。 随后落笔再没停下。 “匆匆刚欲语分携,香梦消,窗白一声鸡。” 收笔。 看着董书兰,一脸笑意。 “好词!好词!” 秦老此刻才拍案大赞,他拿起纸张,小心的吹了吹。 临江仙.寄书兰友 别后闲情何所寄? 初莺早燕相思。 今日彷徨忆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乌衣。 匆匆刚欲语分携,香梦消,窗白一声鸡。 秦老一边吟诵一边击节,然后便放声大笑,“香梦消,窗白一声鸡,妙极妙极!” 曲尚来有些懵。 秦老是何许人物? 虞朝鼎鼎有名的大儒! 傅小官是什么人? 临江城里一纨绔,祸害一方的浪荡公子。 他居然得到了秦老如此高的赞赏……这世道,有些看不明白啊。 “书兰,你看。” 秦老醉于此词间,“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早燕相思。这两句……我不品评,”董书兰抬头,白了傅小官一眼,傅小官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 “今日彷徨忆当时,这便是当初你们间的那次误会,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这两句,你们自己解。” 董书兰垂首,双手捏着裙摆摩挲。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乌衣。这小子的意思是他不知道去上京的路,却在梦里到了乌衣巷。匆匆刚欲语分携……分携,可解聚散,分离。香梦消,窗白一声鸡。梦里到了乌衣巷,正要倾述却梦醒分离,窗外一声鸡鸣报晓,天已亮,原来梦一场。” “此词应景应情应……友人之情谊,为老朽近年所见送别诗词之首,当浮一大白,拿酒来!” 小二上酒,秦老将这纸页递给了董书兰,“这是他写给你的,世间无二!” 董书兰接过,慌忙塞入袖中,没敢抬头,更没敢再细看。 “小友高才,老朽敬你一杯!” 傅小官连忙站起,“小子不敢,老丈谬赞。” “我姓秦,住临江书院,此后有闲暇,还请小友能去书院看看老朽。” “秦老言重,小子此后定去书院,聆听秦老教诲。” ------------ 第十四章 才子傅小官 曲尚来久出未归,天字一号房里众人心里颇有疑惑,待小二进来斟茶问起,方知董书兰和秦老此刻就在外面。 “你说傅小官当场为董家小姐作了一首词,还得到了秦老的赞赏?” 问话的是张记老板张良的次子张文翰。 他手持折扇,身着白衣,此刻站了起来,眉头微蹙,满脸的疑惑。 临江四大才子,以张文翰为首,于宣历七年中举,今年九月便要在上京参加会试,此宴一来为董书兰送行,二来,他是要和董书兰一同去上京的。 “回公子,傅少爷确实当场作了一词,秦老吟诵后连叫三声好,小人寻思,那应该就是好了。另外……秦老还邀约了傅少爷有闲暇去临江书院一叙。小人没有说谎,曲家主也在。” 张文翰折扇轻摇,眉间舒展,轻飘飘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他并没有冲动的出去,而是坐了下来,对于周围众人的惊叹未曾入耳。 临江傅少爷他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彼此并无交集。 一个纨绔公子,一个临江才子,他们本就是走在完全不想交的两条路上的人。 傅小官继承家业当他的大地主,而他却是要入庙堂为官一方的。 月前傅小官孟浪之事传遍临江,他自然也是知道,当时听到这一消息,他也只是笑了笑,对小妹张沛儿说了一句:“他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后面传来傅小官被董书兰的侍卫给打了,他也并不惊讶,以傅小官平时所做之事,就算傅小官被杀了,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他现在心里却有些奇怪。 既然董书兰如此不待见傅小官,他们为何会坐在一起?甚至还让傅小官为她作了一词。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董书兰在临江的这段时日,他是花了极大精力陪同的,对于董书兰的性子,他自觉多少有些了解。 抛开董书兰此次谈判所展现出来的惊人天赋,她不过是才及笄的少女,她和这天下许多的女子并无二致,亲近文人,倾慕才华,怀揣才子佳人的梦想。 傅小官的一身,除了铜臭,便什么都没有。 可他今天却作了一首词! 这首词还得到了当朝大儒秦老的赞赏,那便说明这词肯定是极好的。而不学无术的傅小官,他能作出这样的词吗? 当然不能,那么,这一切都是傅小官的谋算。 他知道董书兰要来临江楼赴宴,他也知道董书兰即将离开临江,所以,他准备了一首词——当然不是他写的。 他以这样的方法来取悦于董书兰,那么,这便说明他对董书兰仍未死心。 此子……竟然如此阴狡! 那便得揭穿他,让他颜面扫地,让董书兰亲眼看看他的丑恶脸嘴,此后,他便永无翻身之日。 好好的地主你不当,装什么文人! 张文翰理清了此中道理,便定下了计划,与坐在身边的临江另一才子柳景行一番耳语。 …… “是这样,母亲创立了余福记,她仙去之后余福记的生意便每况愈下,这是我不愿意看见的,所以就弄了一些酒。” 傅小官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为他的酒宣传一番,尤其是在知道了秦老的身份之后。 “当今市面的酒并没有标准,也就是说人们只知道添香好,可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却无法标定。所以我决定给酒厘定一个标准,以度数来分辨。” “所谓度数,便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烈度,比如余福记以前卖的酒和这市面上绝大多数的酒,它只有十五度。可是香泉酒却有三十二度,而天醇酒达到了四十二度,至于董姑娘在西山别院所饮的琼浆,它是四十八度。” “当然,度数越高的酒产量越低,所用原料也更精细。比如香泉酒,它的成本便达到了一两四十文,而天醇度数提高了十度,成本却增加了数倍。” 白玉莲忽然看了傅小官一眼,这厮脸不红心不跳。 “这么贵?”秦老皱起了眉头。 “嘿嘿,它虽然贵,但是我敢保证,喝过我的酒的人,不会再喝别的酒。当然,余福记的酒目标客户群体也不一样,所销售的对象是如曲老板这样的大商人,是如秦老您这样的大文人。另外就是,此酒的产量极低,所以我们余福记研究之后决定,香泉酒每日每人限购五两,而天醇酒则限购三两。” 董书兰很仔细的听着,疑惑的问道:“还有不允许人家多买的道理?” “余福记的酒虽好,却不可贪杯啊。每日产量就那么一点,万一曲老板买完了,秦老想喝怎么办?” 秦老哈哈的大笑起来,曲尚来却不以为然,他说道:“如果你那天醇真能和添香比肩,我肯定会买来尝尝,但若是浮夸了……曲某这张嘴,可是不留情面的。” “曲老板放心,如果比不了添香,您老砸了我的店都行。” 此话掷地有声,反令曲尚来有些惊讶……难道此子真的掌握了添香的秘方不成? 曲尚来忽然想起天字一号房还有众人等着,便躬身说道:“董小姐,秦老,临江几位家主为二位准备的薄宴,这时间也差不多了,二位可否……” 董书兰站了起来,对傅小官道:“别忘记了将你那酒托人带来给我。” “一定!既然二位有约,我也不便多留,余福记的酒上市之前,我也会送一些给秦老品品。” “如此,以后再聊。” 秦老和董书兰随曲尚来去了天字一号房,董书兰没有再邀约傅小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忘记。 白玉莲这时笑道:“倒是小瞧了你,吹牛的本事也不小。” “这可不是吹牛,哎……知道秦老的身份晚了一点,不过没关系,他不是邀我去临江书院吗,等瓶子做出来我带着酒去见他……他在文人里的影响太大,而文人这个东西嘛,想要作几首好词就免不了要喝酒。文人不缺钱的,哪怕缺钱,他借钱也得买来喝。” “这是为啥?”春秀问道。 “因为文人好面子。” 小二上了酒菜,三人随意的吃喝,聊着随意的话题,吹着随意的暖风,倒也颇为惬意。 小半个时辰之后,三人酒足饭饱正要离开,却没料到天字一号房的门开了,曲尚来又走了出来。 “傅公子且慢,是这样,临江皇商之事已定,而董小姐明日便要启程去上京,所以呢,张记柳记黄氏还有我曲记,以及三大粮商的家主,和大家家里的晚辈们一同在此为董小姐送行。” “刚才里面聊到了傅公子提笔成词,而此词极佳,可因为此词是你为董小姐所作,董小姐不愿拿出来共赏,大家的意思是……请傅公子进去,一来共同为董小姐送行,二来……为我临江才子添彩,如何?” 傅小官静默两息,笑道:“我就不进去了……麻烦曲老板帮忙带个话,各位叔伯的盛情小官心领,另外祝董姑娘一路顺风。我还有很多事情,就先告辞,余福记新酒上市之时,欢迎大家来凑个热闹。” 他抬步向楼梯走去,曲尚来一拂衣袖,脸有愠色,转身走入了天字一号房。 张文翰微微有些失望,却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傅小官如果聪明一点点,他就不会进来,因为他已经将那首词给了董书兰,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无须进来自取其辱。 张记家主张之策拍了拍曲尚来的肩膀,笑道:“何须为这等小事生气。傅大官是个人物,这点在座的各位没意见吧。至于他这儿子,在临江这么大个地方,也是很出名的……背后不论人是非,我等吃酒,别坏了兴致。” 一番热烈的劝酒之后,柳记柳运诚的儿子柳景行说话了,带着三分酒意。 “傅小官这厮,我等临江才子是不屑于和他打交道的,但他所做之事却听到很多,唯一没有听到过的是他会作诗——大家想想,一个成天混迹于青楼酒楼的浪荡公子,就一个秀才的身份,有一说这身份还是买来的,忽然有一天他会作诗了,而且还很好,这怎么可能!” “那贤侄的意思……” “小侄以为,他给董小姐的那首词……是别人所作,他据为己有以此取悦董小姐,其心……可诛!” 此话掷地有声,张文翰摇着折扇,会心一笑。 秦老和董书兰皆皱了皱眉头,便又听见柳景行说道:“大家想想,如果他真有真才实学,此番进来作上一首,一来为他正名,二来为他扬名,千载难得的大好机会,可他却不敢进来,为何?因为胸无半点墨,除了抄来的那首词,他便什么都不会。此,小人也!” 众人欢呼,皆深以为然。 董书兰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两页纸来。 她淡淡的说道:“如果傅小官真如你所言,那么请诸位看看着两首词。” 她递给了柳景行,又道:“这两首词是傅小官于端午之夜所作,诸位看看能不能入得你等的法眼。” 张文翰眉头一蹙,柳景行接过纸张。 “望江南.江南月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 浪花深处玉沈钩。 圆缺几时休。 …… 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上共悠悠。” 吟罢,全场皆惊,却鸦雀无声。 ------------ 第十五章 由俭入奢易 “这……这是傅小官所作?”张文翰豁然站起,手中的折扇却没有再摇。 柳景行已经将两首词吟诵完,此间沉寂了数息。 “张公子这是不相信了?”董书兰淡然一笑,又道:“时五月初五夜,傅小官于下村西山别院所作……我记得张公子在五月初五也曾作了一首清平乐,当时得诸公赞赏,评为端午第一词。张公子的文采小女子是知晓的,那么张公子来评评傅小官的这首南歌子.游赏,如何?” 张文翰脸上渐有笑意,手中折扇轻摇,说道:“在下岂敢不信懂小姐所言,只是……这傅公子此前行事确实有些荒诞,也未曾作过诗词,在下就是觉得很是惊诧。傅小官这首南歌子在下自叹弗如,是不敢评鉴的。如此看来,这傅小官变化颇大,倒是在下耳目闭塞了。” 柳景行心里自然不服,他正要说话,却见张文翰对他摆了摆手:“临江才子,当有傅小官一席,单凭这两首词,在下心里极为佩服,只是可惜明日便要启程去上京,少了与傅公子讨教的机会……景行贤弟,此后多与傅公子亲近,若得傅公子佳作,可别忘了书给为兄,共赏之。” 柳景行沉默两息,回道:“当如此。” 二人落座,此间众人多为商贾,对诗词一事虽有涉猎却不精通,此刻听张文翰说来——这意思是傅小官的这词比张文翰还要高上一筹了。 有人面面相觑,倒是粮商杨记的老板杨一山哈哈大笑起来,“傅家主常与我等往来,每每聊起最苦恼之事莫过于其子傅小官,如今看来这傅家小子好像出息了,这是好事。临江四大才子,张公子是要去上京会试中状元金銮殿上面圣的,此后展翅高飞居于庙堂之上,临江便剩下三大才子,而今傅家少爷既然有此文才,正好填补,恰也说明了临江之地文风鼎盛人杰地灵。” “老杨所言有理,如果不是董小姐今日拿出这两首词,我等可不知晓,来来来,为我临江再添一位才子共饮此杯!” 说话的是粮商范记的家主范奎,此刻范奎举杯,众人便一番赞叹共饮了一杯。 张文翰觉得这杯酒比毒药还难喝,但他脸上的笑意依旧,杯里更是滴酒未剩。 “这两首词为傅公子成名之作,当传遍天下。我走之后,景行可否将这两首词交于怡红楼的樊朵儿姑娘——她的曲儿可谓临江一绝,由她所唱,当不会辱没了傅公子之才华。”张文翰如沐春风般对柳景行说道。 柳景行心有疑惑,但依然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这两首词就这样流传开来,傅小官的才子之名,也如此这般的传播开来。 当然,此刻的傅小官并不知道临江楼里董书兰为了给他正名,将他的两首词抛了出来。 …… 一处大宅子,一颗老榕树,一把新凉椅。 傅小官躺在凉椅上,春秀在旁边给他摇着扇子,他的手里捧着一本小册子——还是家里的田产,他至今未曾看完。 “秀儿,水。” 春秀将温凉的茶水递到了他的手上。 “秀儿,热。” 春秀去取了冰块和西瓜,做了一碗冰镇西瓜端了过来。 “秀儿啊……” “嗯。” “以后,这玩意弄三碗,你,我,他——他神出鬼没的,大家一起吃,才有味道。” “少爷……” “少爷说的话,你要听。” “哦。” 傅小官觉得那个话很有道理:由俭入奢易。 他觉得自己已经腐败了,但这种生活真的很舒心。 短短的时间里,他便已经改变了前世的生活惯性,也渐渐的改变了自己的性格,并开始融入这个世界,努力的扮演好地主家的大少爷该有的样子。 当然,穿衣洗脸刷牙沐浴这种事,他依然自己办理,只是在生活上越来越精致起来。 随着对那些小册子的深入了解,他越来越明白什么叫家财万贯。 钱这个东西……能够让自己更舒服的过日子,当然就得花出去。 重活一世如果当个葛朗台那样的守财奴,岂不是很没意思。 “秀儿啊……有时间再去找……七八个婢女,要会做菜的那种,你呢就管好她们,有几个使唤的你也轻松一点。” “这……” “还有啊,少爷我以后的产业会很多,我需要找一些靓丽的多才多艺的女子……这个不急,你慢慢物色,如果对方愿意,你带来给我瞧瞧。” “少爷……” 傅小官摆了摆手,“正经事,不要乱想。” “奴婢没有乱想,这多才多艺的靓丽女子……要么是大家闺秀,要么,只怕只能去青楼找了。” 傅小官愕然:“额……这样啊,我知道了。” …… 西坊琉璃店的余中檀和姜氏瓷器店的姜上楼各带着一个盒子,在黄大管家的带领下,走入了后院。 黄微心里是很好奇的。 对于少爷最近的作为他略有耳闻,主要还是西山别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比如少爷弄出了一种名为西山琼浆的好酒,比如少爷买下了别院旁边大片的荒野,还比如少爷在收集各种匠人的资料。 傅家少爷是什么德行他自然非常清楚,前些日子的荒唐事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可现今看来,少爷似乎真的转了性子。 这二人是少爷邀约来的,他不知道要干啥,所以他把人领来,也没有离开。 “坐,秀儿,上好茶。” 傅小官从凉椅上起来,在凉亭里的石桌前坐下,招呼了一下三人,看着余中檀笑道:“余老板,拿来瞧瞧。” 余中檀将盒子递上,说道:“按照傅少爷的要求,我那几个师傅可是费了一番心思,你瞧瞧合不合意。” 傅小官打开盒子,取出高脚杯,摸摸捏捏上下看了看,又举起对着阳光照了照,问道:“还能更通透一些不?” 余中檀摇了摇头,“琉璃提纯技术只能这样。” 这东西微微有些泛黄,但已经算得上不错的器具。 “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叫你的师傅研究研究,目前暂且就这样。我要一千个,多久可以交货?” “制作有些麻烦,我估计最快十天。” “报个价。” 余中檀心里早有准备,既然是报价,那肯定对方会讨价还价,那么自然就先报一个高价。 “一只,一百文。” “一百文?”傅小官皱了皱眉头,余中檀心里一咯噔,却见傅小官对春秀说道:“秀儿,取笔墨油印来。” “余掌柜,这第一批生意,我也不与你讲价,就按一百文一只,也给你十天的时间。但你记住,所有货品必须如此杯,有任何低于此杯品质的,我一概不要。另外,这杯底我要压印天醇二字。咱们先签这一批货的合约,定金付你两成,呆会我写个条子你去找账房领取。” 余中檀大喜,连忙笑道:“傅小爷放心,我保证货品品质,此后还有需要,傅少爷只需吩咐一声,我余某想尽办法也会做到。” 黄微没有料到少爷这么干脆的决定了。 这玩意看起来是个酒杯,这小东西一个一百文?琉璃制品虽贵,可这器物却极小,少爷还要一千个?这是要干啥? 当然,少爷已经决定,作为傅家大管家,是肯定不会去多言的。 傅小官和余中檀拟订了一份合约,写了个条子递给了余中檀,这个酒杯他留了下来,余中檀高兴的离开。 接着看了姜上楼带来的瓷瓶,甚是满意,作价十五文钱一个,他也没有还价,却要求在这瓶子上留字。 “瓶身的这里,写下西山天醇,这个地方写下稀世珍酿,四十二度。然后是瓶底,瓶底就两个字西山。这种我要五百个。” “另外,按照此器形,再做一蓝瓶点缀红梅,写下西山香泉,三十二度的字样,瓶底同样写西山二字,这种我要一千个。” “天醇瓶子要小,能装三两就行,而香泉的瓶子略大,能装五两即可,价格一样,如何?” 姜上楼点了点头,“傅少爷爽快,我这回去就安排。” “好,我们也签一份合约,多长时间交货?” “一千五百个瓶子,大概七天。” “我给你十天,一定要做好!特别是封釉和题字……等等,题字,我晚点给你字体。” 拿了合约和定金,姜上楼也开开心心的离开了。 没多久,傅家少爷在西坊定下的两笔大买卖便传遍开来,然后姚记瓷器店的老板大发雷霆,将跟了他足足十年的李掌柜给炒了。 当然,对此傅小官并不知道,此刻他正在院子里来回慢走。 片刻,他停下脚步,说道:“小白,你去帮我跑一趟。” “别叫我小白!去哪?”白玉莲从树上跳了下来,吓了黄管家一大跳。 “带着这个瓶子,去余福记装一瓶天醇酒,装七分满即可,带回来我有用。” “另外秀儿,去给我找一张大红的丝巾,比巴掌大就行。” 黄微一直看着,等院子里只剩下了傅小官才问道:“少爷此举有何深意?” “哦,卖酒。” “这器物比酒还贵!” 傅小官笑了起来,“黄伯,不怕这玩意贵,你老放心,我心里有数。” ------------ 第十六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点点灯光亮起,昏黄了这偌大的一座城。 对于这一时代的有钱人而言,此刻,精彩的夜生活便徐徐的拉开了序幕。 怡红楼门楼前那两根高高的竹竿上挂着的两串大红灯笼也早早的亮了起来,在清风中微微摇曳,仿佛正在招手。 怡红楼二楼的仙音阁,这是属于樊朵儿的专用房间。 窗棂儿半开,红纱漫舞,茶香盈鼻。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地共悠悠……” 樊朵儿低吟着面前的两首词,眉梢儿轻扬,数息之后方才抬起头来,“朵儿最近真的走了大运,前些日子得了张公子的清平乐.临江端午一词,今日再得望江南和南歌子两首绝妙佳作,承蒙各位公子抬爱,这是朵儿的福气……只是,不知这两首词是四位大才子中的何人所作?” 樊朵儿内心非常激动,一首好词对于她而言无比重要,她是怡红楼的花魁,她有技惊四座的唱功,但也需要冠绝天下的好词。 这两首词比之张文翰的清平乐.临江端午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望江南,她更为喜欢。她相信这两首词如若唱了出去,自己的身价定将更上一步。 围坐茶台前的便是临江四大才子。 张文翰,柳景行,唐书喻,和余云棋。 柳景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脸上挂起一抹苦笑,“朵儿姑娘,这两首词并非我等四人所作。” 樊朵儿抬首看向柳景行,眼里有些惊诧,问道:“这临江……还有何人能作出这两首词来?” “你认识。”张文翰摇着折扇站起,走到窗前,窗外便是缓缓流淌的临江水。 “他是傅小官。”张文翰回头,樊朵儿手里的杯子“叮”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摔的粉碎。 “傅小官?”樊朵儿满脸的惊讶,“张公子说笑吧,傅小官作词?呵呵……” 樊朵儿一声冷笑,低头煮茶,“若说傅公子出手大方,朵儿自然是信的,可若说他作词,朵儿难以想象。” 对于傅小官,樊朵儿当然无比熟悉。这家伙可是怡红楼的金主,每每一掷千金只为樊朵儿一笑,更何况这家伙曾经四处扬言,要娶樊朵儿为妻! 说不上多讨厌,当然更谈不上喜欢。 在樊朵儿的心里,自己的未来虽然模糊,但也有一个轮廓,将来为自己赎身,然后嫁给某一个才子为妾,在黄昏时分煮一壶酒,你作词来我弹唱,琴瑟和鸣,这大致便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傅小官……这家伙一晃两月有余没有再来,他当初在临江楼招惹到董书兰的事情樊朵儿自然也知道,只以为在家里静养,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今儿个却听临江四大才子说这两首词是傅小官所作……这着实有些荒唐。 张文翰摇着折扇走了回来,“朵儿姑娘可别不信,我等也没骗你的必要,这两首词,还真是傅小官所作。我这要去上京了,临江四大才子也不可因为我而少了一个,所以以后的临江四大才子,傅小官便是其中之一。” “他……这真的是他写的?”樊朵儿抬头再问。 张文翰点了点头,笑道:“朵儿姑娘能否弹唱一二?” “请四位公子容朵儿静静,翠花,上酒!” …… 夕水巷傅府的门开了,一辆马车驶了出来。 白玉莲一手轻扬着马鞭,一手拧着一个酒馕,三不五时的喝上一口,那鞭子倒一次都没有落下。 傅小官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红瓶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精美的小盒子,盒子里装的便是那琉璃所做的杯子——傅小官将其命名为水晶杯。 他要去临江书院,去送一瓶酒,求几个字。 马车的窗帘洞开,街道渐渐的热闹起来,有吆喝声,有嬉笑声,有吵闹声……傅小官安静的看着,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他喜欢这样的景象,这是上辈子很难细心体会的。 寻思着待这酒的事情搞定,晚上出来走走,找一个夜市摊点,弄几个卤菜,来几瓶啤……来二两小酒,很是惬意。 马车渐行,热闹渐轻,这是到了江边。 江风正好,风中带着一丝淡淡的香粉味道,前方有一灯火辉煌的楼阁,阁间有细细丝竹声入耳。 断断续续,飘飘渺渺,仿若在云端,没多久便在眼前。 怡红楼! 傅小官看着那大红牌匾淡然一笑,马车驶过。 那个叫樊朵儿的姑娘,此刻想来正在仙音阁抚琴高歌了。 在那姑娘的身上,原本的傅小官砸了上万两的银子,最终连手都没有摸到。 这特么的!傅小官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那片繁华落在了马车的后面,碎了一地,傅小官收敛了心神,看向了远处的那几许隐约的灯火。 临江书院便在那几许灯火中,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黑黝黝宁静而恬淡。 一栋小楼,一方荷塘,两把椅子,秦秉中秦老与董书兰相对而坐,除了偶尔有书页翻过的声音,便只剩下了荷塘里那几声蛙鸣和林间夏虫的低语。 董书兰似乎有些倦意,她揉了揉额头,看向秦老问道:“此去上京,秦爷爷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秦伯伯的?” 秦老摇了摇头,“倒是我那孙子秦成业……你告诉他,学宫休学,带他妹妹若雪来临江。这小子,成天不务正业,只好让我这老头子来****了。” 董书兰抿嘴儿一笑,“成业哥哥可也不是不务正业,他喜欢刀枪,立志于军伍……好男儿志在四方,那也是建功立业的一条路子。” “哎……”秦老一声叹息,放下书册,缓缓说道:“我又何尝不知,可是,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孙子,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孙子。这有些自私,但我秦家人丁本就不兴旺,眼看着北边不甚太平,我可不想他再有什么闪失,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神伤。” 董书兰点了点头,默然片刻,说道:“此事,我亦会多和成业哥哥说说,他是明白事理的,会理解您的这番良苦用心。” 秦老望着星空,神色有些落寞,数息之后方才收敛心神,笑道:“今日临江楼,你倒是将傅家小子推出名了。” 董书兰颔首一笑,“这人脑子里所想与常人不同,我也想看看他若真成了临江一才子,会不会有所改变。” 便在此时,小旗走了过来,低声道:“禀秦老爷,禀小姐,傅小官求见。” 秦老和董书兰相视一眼,秦老大笑,董书兰不知为何心里那份淡然如涟漪般荡漾开来,居然微微有些紧张。 “请他进来。”秦老抬手一挥,“西山琼浆确实压过了添香酒,我且看他所说的香泉和天醇又如何。” …… 傅小官随着小旗走了进来。 左手拧着个瓶子,右手抱着个盒子。 “秦老晚上好,董姑娘晚上好……”傅小官将手上的两个东西放在桌子上,又道:“您这地方真好,坐听天籁萦耳,俯首荷花含苞,抬头星瀚缥缈,不但有文气,我看啊还有几分仙气。” “你这小子,看不出嘴儿挺甜的,坐坐坐。” 秦老笑着招呼傅小官入座,董书兰也面带笑意瞅了傅小官一眼,没有搭话,拧壶煮茶。 “秦老您瞧瞧我这器物。” 傅小官献宝一样将那红色描金色兰花的瓶子双手递给了秦秉中,秦秉中接过一看,此物做工倒是精妙,但比之名窑出品的器物却差了不少,这小子拿这东西来……他晃了晃瓶子,里面有液体流荡。 “酒?” “对,此瓶所装便是天醇,请秦老一品。” 说着傅小官打开了那盒子,盒子里铺着一方红绸,红绸上躺着一个器型略显怪异的器具。 “此为酒杯,可是小生专门为此酒而打造。” 秦秉中将这小酒杯捏在手里瞧了瞧,这器物不错,琉璃所造……这东西可不便宜。 “以此瓶装酒,以此杯饮酒,秦老以为如何?” “此瓶虽然不是上品倒也精美,此杯……可非寻常人买的起啊。” 傅小官嘿嘿一笑,对董书兰身后的小旗说道:“请姑娘帮个忙,将此杯清洗一下,多谢。” 他又回过头来,看着秦老,笑道:“秦老您认为能喝得起添香的人,买不买得起这杯子?” 秦老想了想,添香本就高贵,非寻常能够喝到,那些能够喝到添香的人,自然是不会在意这杯子的价格的。 “我今儿个前来,便是想请秦老品一品我这天醇,看是不是和添香相当。” 接过小旗递来的杯子,傅小官拧开瓶塞,一缕细泉流下,注入了杯中,一道浓郁的酒香便在夜风中飘散开来。 “秦老请试试。” 秦秉中拿起酒杯,映着灯火,晶莹的酒杯里晶莹的酒液微微荡漾,单单这么一看,便显得此酒的非凡。 他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浅尝了一口,微微回味片刻,杯中酒一饮而尽。 董书兰就这样看着,心里有些紧张,天醇她还没喝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如傅小官所言,真的能够和添香比肩。 ------------ 第十七章 装过头了 一品天醇,风清云淡。 秦秉中闭上眼睛,酒味在嘴里回荡,数息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此酒,不下于添香!” 傅小官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没喝过添香,只是听说,可酒这玩意却不能靠听只能靠品,所以他虽然对自己的酒有几分把握,但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放下心来。 董书兰也徐徐松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这是在担心什么,那脸蛋儿又微微的红了。 “添香作价几何?”傅小官问道。 “一两一百文,你这酒打算卖多少?” “一两三百文!”傅小官伸出了三个指头,秦秉中吓了一跳,董书兰也很是诧异。 “你这……能卖掉?”秦秉中疑惑的问道。 “当然,添香酒有市无价,我这天醇其实也不多,另外就是我前来找您老的原因,这酒还差最后一道点睛之笔,非您老不可为之。” 董书兰斟茶,递了过去,秦秉中哈哈一笑道:“你这是要我帮你宣扬?” “宣扬倒不是很重要,我是来求您几个字。” “什么字?” “西山天醇,西山香泉和稀世珍酿这几个字。” “没有别的?我其实真可以帮你宣扬的。” “真没别的,您老能帮我宣扬一下当然求之不得,但更重要的还是这几个字。” 秦秉中轻捋长须,点了点头,小旗去了书房,取来了笔墨纸砚。 “小篆体,唔……这么大就行。”傅小官在纸上比划了一下,这是很小的字,当然对于当代大儒秦秉中而言,这自然不是什么事。 很快,这些字落在了纸上,傅小官将那纸捧在手上,小心的吹了吹,显得极为珍贵。 “这么小的字,你是想干啥?”秦秉中好奇的问道。 “我要将这字拓印在这瓶子和酒杯上面……秦老,此后您的这字,可就和我的酒浑然一体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倒是一番好算计。” 傅小官的酒,加上当代大儒秦秉中的字背书,董书兰眼睛一亮,如此一搭配,稍加宣传,只怕他这酒真能卖到三百文。 问世间文人几多愁,喝上二两便要上青楼……以后临江的文人相聚,可以预见,除了他的这酒,别的都上不了台面。 难怪他敢卖三百文一两,这会坑死不知道多少文人。 “这还真是占了秦老您的便宜,这样,此后每月,余福记为秦老您免费提供香泉三斤,天醇二斤……秦老您别拒绝,这是小子的一番心意。” “老夫不缺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秦老您帮了我如此大的一个忙,您又不缺粮,我现在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这酒了。反正以后我给您送来,至于您如何处理,那就是秦老您的事了。” 秦秉中笑着摇了摇头,那就收下吧。 这小子人情世故纯熟,脑子里的点子也奇妙,为何以前是那般形象呢? 秦秉中同样无法将眼前的傅小官和以前所听闻的傅小官重合起来,如果非要找一个原因,那就只能是前日里董书兰所说的那样,一朝顿悟,便跟变了个人似的了。 既然如此,当引他入正途才对。 所以秦秉中徐徐说道:“小官,你以为天下人为何推崇读书?” 傅小官正在喝茶,一听之下差点呛到。 “这……” 如果按照傅小官的本心来回答,他马上会说读书当然是为了当官,当官当然是为了敛财,只是他如今已经家财万贯了,那就不用当官,不用当官当然就不用读书了。 可他没有这样说出来,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是当朝大儒,文人领袖,如果那样说了,只怕立马就会被秦秉中一顿棍棒打出去。 所以他想到了一句话来,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小子以为,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轰……! 此间当然无爆炸,可傅小官的这句话听在秦秉中和董书兰的耳朵里,却无疑是一场惊天的爆炸! 虞朝有孔孟之学,同样谓之儒家学派,但这句话却还未曾在虞朝诞生。 在曾经的世界里,这句志愿高深的话在历史上经久不衰,成为无数知识分子共同的奋斗目标,称之为读书之大道也不为过。 但在虞朝,虽然也有许多的读书人研究孔孟之道,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读书本该为何的看法,但无一有此刻傅小官道出的这句话般令人震耳发聩。 此处的时间仿佛停止。 秦秉中的手捏着长须,嘴巴微微张开,双眼看着傅小官,却没有聚焦在傅小官的身上。 董书兰端着的杯子就放在唇边,小嘴儿微翕,却没有喝,只有那杯中的热气如雾一般的飘摇,在昏黄的灯光中,模糊了她的脸,但那双眼却如星辰般闪亮。 傅小官很是紧张,对于四书五经这种国学他是真没读过,来到这个世界他也没认真的去看过那样的书籍,他本以为这句话在这个世界也已流传开来,可如今看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这个……小生就是随口一说,秦老您见笑了。” 秦秉中根本没有笑,他咽了一口唾沫,视线终于收了回来,他站起身,背负着双手,在院子里缓缓的踱步,嘴里一直念叨着那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董书兰也清醒过来,她放下了茶杯,视线投向傅小官,眼里一片温柔。 秦秉中忽然一声长叹:“老夫一直在追寻读书之道,时常迷茫,我等读书人究竟为何而读书?老夫此前以为,读书是为了明事理,是为了以毕生之所学为国家服务,是为了文化的传承……” “今晚听了小友此番话,才明白……老夫这么多年的书,是白读了,这天下读书人所读的书,也全是白读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这,才是读书人应该有的最为崇高的目标!” “小友此番言语,当入圣学,为我等读书人,指明了方向,请小友,受老夫一拜,为天下读书人!” 秦秉中言罢,真的就这样对着傅小官恭敬的施了一礼。 傅小官当然不能受也不敢受,他跳了起来,躲了过去,一把搀扶着秦老,一脸的苦笑。 “秦老,您这是折煞我啊,我一后生小辈,随口胡说了一句,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秦秉中肃然而立,神色俨然,“这岂能是胡说?这是读书之大道!当入圣学推行天下,为我等读书人立心立命立伟大志向之明灯!”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此后,我便称呼你一声小友,你若看得起我秦秉中,那就称呼我一声老哥……可好?” 傅小官当场哑火,神色尴尬,“这……不合适吧。” 秦秉中拍了拍傅小官的肩膀,笑道:“老弟啊,这是老哥我占了你的便宜。”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今晚听得老弟一席话,老哥这些年那些念头顿时通达……” 他说着转头向身后望去,喊了一嗓子:“祝语,叫厨房弄几个小菜,把我书房里的那坛添香拿来。” 远处有人应答,傅小官向那处望去,却没见人影。 “呵呵,我那儿子派到我身边的护卫。今晚兴之所至,咱们不醉不归!” …… 几叠佐酒小菜上来,董书兰拧壶斟酒,正是添香。 “此酒老哥我可一直舍不得喝,不过以后有你那天醇,我倒不必再藏着,来来来,共饮此杯,一来算是为书兰饯行,二来为我老来得一知己,干杯!” 董书兰笑盈盈看着傅小官,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一口喝下。 傅小官也不矫情,泰然处之。 三杯酒下肚,秦秉中开口了,他说道:“老弟,经商之道毕竟是小道,你傅家又不缺银子,我认为你应该去考举人了。” 傅小官最怕就是这个,他连忙摆了摆手,笑道:“老哥你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啊,原本就是临江一祸害,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荒唐。后来遇见了董姑娘,那一下倒是把我打醒了,但我自己有多少斤两却很清楚,偶尔有了灵感写写诗词还可以,但科考我是真的不行。” 董书兰问道:“为何如此妄自菲薄?” “这真不是妄自菲薄,这么给你们说吧,四书五经我根本就没怎么看过,另外就是我那一手字,这是你们见过的,单单是这一手字,考官就会把我给刷掉。所以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经商或许可以,但科举一途,我是走不通的。” 秦秉中和董书兰对视了一眼,两人沉思片刻,倒是理解了傅小官的说法。 “天下大道万千,倒不是非读书一条。你们二位的一番心意我是知道的,这世间读书人很多,不差我一个。我寻思着就当个逍遥小地主,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也就求个平安富贵罢了。” 这是傅小官内心的真实想法,若干年后,在秦秉中弥留之际,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无人能够解答, ------------ 第十八章 新奇的广告 是夜,三人喝光了那一坛添香酒,当朝大儒秦秉中与傅小官兄弟相称,董书兰对傅小官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却又多了两分迷糊。 借着酒兴,傅小官大吹了一次格物——在别人看来就是旁门左道的东西,可在傅小官说来,却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秦爷爷既然说那一句为天下人指明道路的话能入圣学,这便是读书人毕生的追求了,可他偏偏不读书,反而只想当个逍遥小地主,还醉心于所谓的格物。 傅小官走后,秦老和董书兰喝茶到很晚,所谈全是围绕着傅小官。 “胸有大志愿,却如此行事……非常人能够办到。以傅小弟的才华,他若愿意读书,金榜题名御前奏对根本不是难事。” “可他却放弃了这条千万人所选的路。”这便是董书兰最不明白的地方。 “如他所言,大道万千,他选了一条极少人走的路,这才是他的大智慧。书兰,试想他也和那些学子一样读圣贤书参加科考……哪怕最后中了状元,是不是也没什么惊奇的地方?” 是哦,这家伙诗词信手拈来,对读书之道认识无人能及,这便是文魁,如文曲星下凡,他若中状元……好像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他选择了格物,他说的那些东西我是不了解的,甚至有些大逆,比如地球是圆的,比如光线会折射,比如……那稻谷居然能够杂交,生成的种子可使稻谷的产量翻翻,如果是别人说起,我免不了训斥几句,可他说起,我偏偏就信了。” 董书兰笑了起来,“毕竟是小道。” “我不这样看,如果他说的那些和他没有说的那些,他真的实现了,所产生的价值无与伦比。那么我们换个角度来看,他这是不是同样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呢?我以为还不止,他若成功,会开辟出一番别样的绝学……那是开山立派之大成就,那是要成圣的啊!” 董书兰心里咯噔一下,成圣……这赞美太过夸张,董书兰一时难以想象。 “所以,我这小友,非常人也!” …… 被秦秉中誉为非常人的傅小官,这一晚睡得很香。 卯时刚到傅小官自然醒来,昨晚喝得有点多,脑瓜子有点嗡嗡的。 窗外有淅沥的雨滴声,晨风带着水雾吹了进来,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润湿而清凉,倒是令他清醒了几分。 春秀端来洗漱水,他洗漱了一番,在廊坊间活动了一下身子,绕着廊坊跑了起来。 这些日子锻炼他一直没有停过,效果当然是有的,身子骨明显好了许多,但在白玉莲看来,还是弱鸡一个。 白玉莲此刻就站在雨中。 一身黑衣,一把黑布裹着的长刀背在背上,一头黑发在细雨中轻扬,一手拿着个黑色的酒馕,偶尔喝上两口,很有一番大侠的风范。 “我要出去一趟,大约十来天才能回来,这些日子你自己小心些。” 傅小官愕然的停下了脚步,问道:“去干啥?” “找一个道士。” “……去吧。” 白玉莲腾的一下飞了起来,一袭黑衣翻飞,便这样消失在了雨雾中。 这特么的! 傅小官有些气闷,继续跑步。 早课做完,洗了个澡,用了早饭,傅小官已经将白玉莲飞起的那一幕给忘记了。 “秀儿,去请易管家和黄管家来,我有事情。” “哎。”秀儿转身离开,傅小官坐在凉亭里,看着雨滴自亭檐上落下,想着董书兰此刻恐怕已经离开了临江。 这女子……傅小官必须承认老爹傅大官是很有眼光的,因为那句娶妻当娶董书兰。 几次的接触下来,傅小官对董书兰的认知也愈发清晰。 时而知性如那不惹尘埃的莲,时而静默如那幽谷盛开的兰。 这是一名才及笄之年的少女,所表现出来的修养令傅小官刮目相看。 此刻,于临江城东门,一列马车在雨中静立,一名身着白衣蒙着白纱的女子此刻也站在雨中,向那些前来送行的人挥手告别。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最终没有看见那人的影子。 她虽然带着微笑,心里却如这雨丝般……有些落寞。 她的手里提着一口黑色的箱子,她转身上了中间最大的那辆马车,将那沉重的箱子放下,门帘关上,车队启程,迎着江北细雨。 …… 傅小官在石桌上奋笔疾书。 黄微和易雨分坐两旁,春秀站在傅小官的身后。 那一张张纸上写着有些怪异的东西,比如:余福记,重新定义白酒标准。又比如:金陵有添香,临江有天醇。天醇美酒,值得您拥有。当朝大儒秦老亲笔为香泉天醇题名。若想狂歌诗百篇,请君畅饮天醇酒…… “这些东西是广告。” 傅小官酣畅淋漓的写了一大堆,然后说道:“我要你们做的是,将这些纸上的所有东西,找人写在红布上。红布要长两丈,宽一米,两边绑在竹竿上,找人给我举着,在临江的大街小巷每天走三圈。要敲锣打鼓,要专门有人吆喝。其中余福记于六月初一隆重推出这几个字要排在第一排和最后一排。” “另外就是去做一批灯笼,所有灯笼都印上余福记和香泉天醇的字样,全给我隔十米距离一盏竖在江边,我要沿江一路,全部飘着这种灯笼。” “另外,去订一千个这样的盒子,里面垫上棉布,铺上这种红绸。” “派人将这几个字交给西坊余记琉璃店和姜记瓷器店,余记那边杯子低下压印天醇二字,姜记的那些瓷瓶,瓶身和瓶底都要分别印上这些字样。另外我订的那批货品质和时间不能有问题。姜记瓷器店交货直接送去余福记,安排人手将酒灌在瓶子里——注意,红色瓶子是装天醇的,一瓶只能装三两,而蓝色瓶子是装香泉的,可别搞错。” “……” 事无巨细的交代完毕,黄微和易雨取了这些东西离开了后院。 “少爷……真的变了。”黄微低声说道。 “自下村之行,我就发现少爷变了。”易雨笑道。 “如此甚好,二夫人那边……” 易雨仰头望着细雨迷蒙的天空,叹息道:“二夫人那边,一切安好。” ------------ 第十九章 闲来无事抄抄书 细雨无事闲敲窗。 傅家后院的那栋小楼的二楼上,春秀磨着墨,傅小官没有提笔。 这些日子关于余福记的事情,前期所有的准备他已经全部布置了下去,一切也基本在他的计划中运行,那些广告自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人像他这样宣传。 新奇的东西当然更引人注目,现在的临江城许多人所谈论的话题便是两个。 其一是余福记那号称能够与添香比肩,有当代大儒秦老题名的酒。 其二却是傅府傅小官这个人。 傅小官在五月初五所作的两首词,经过怡红楼花魁樊朵儿的嘴儿唱出,再经由临江剩下的三大才子的一番推波助澜,这两首词已经如日中天,成了大户人家那些小姐们在闺房里天天讨论的话题,也成了临江无数学子们时常吟诵作为对比的经典,而傅小官江南第四才子的名头,便这样在临江响亮了起来。 傅小官! 那个临江城的毒瘤,不学无术的纨绔,他居然能够作出如此惊艳的两首词! 他居然能够成为临江第四才子! 显然,在临江人的心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人们谈论着,基本都是几声呵呵,觉得那不过是个笑话,估计是傅府为了洗去自身的一些铜臭,请了某个大家作了两首词,一番操作让傅小官出名而已。 傅小官听闻之后也是呵呵两声,不以为意。 人们大多数时候是希望别人好的,但有一条,不能比自己好。 如果比自己好,那背后肯定就有某种阴谋,那就会变成敌视,便会提高防范,便会觉得别人的好肯定是假的。 所以,傅小官这才子之名,当然名不符实。 此点,已经在临江学子们的心中牢固的竖立了起来。 半山书院决定召开一次诗会,请临江第四才子参加,但傅小官并没有去。 柳景行邀约了另外两个才子和数名临江有名的学子在怡红楼小聚,柳景行亲自来傅府请傅小官参加,他还是没有去。 他为什么不去? 当然是不敢! 如此这般,更是坐实了傅小官胸无半点墨,抄袭别人诗词的事实。 这样的无耻的一个人,他居然说余福记的天醇酒能够与添香比肩,居然说大儒秦老亲笔题名——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段欺骗了秦老,到时候必须去买一点天醇,在临江书院的诗会上,彻底的揭开傅小官的小人嘴脸! 傅小官看着窗外的细雨,那张清秀的脸蛋上露出了笑意。 哥……当然是抄的啊! “少爷,这样下去,会坏了你的名声。”春秀是很担心的。 这个年代名声很重要,如果名声坏了,以后可是寸步难行。 可傅小官对此并无反应,“秀儿,别急,让子弹飞一会。” “子弹?” “额,弓箭……不说这个了,我让你派人送去西山别院给刘师傅的信,送出去了没有?” “想来刘师傅已经收到了……少爷,这事儿很重要?” 傅小官点了点头,提起笔来饱蘸墨水,在纸上落下了四个字: 红楼一梦。 这毛笔字需要好生练练了,拿什么练?抄四书五经那是不可能的,太晦涩,好多地方还看不懂。 所以,他决定重写红楼梦。 这活儿许许多多的穿越者都干过,产生的效果非常好,傅小官当然也想试试。 但他没法像别人那样默写出来,因为他看红楼梦仅仅是看过,还是在每次任务完成之后那并不多的闲暇时间里。 所以他大致记得故事如何,甚至连里面的许多配角都忘记了,但这不妨碍他以此为蓝本,重新翻写一遍。 “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远古时候,天崩地裂,混沌初开……女娲补天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彩色石头,剩下了一块没有用,被遗弃在青埂峰下……” 春秀安静的看着,少爷写字的模样真好看,可是,少爷的字,还是那么丑的。 这红楼一梦……是啥? 难道是少爷要著书了? 那些难看的字一个个落在了纸上,傅小官偶尔停笔思量,然后写下一段,偶尔蹙眉搁笔,去廊间走走,神色严肃,然后又回来写几段。 如此这般,雨渐浓,天将晚,墨已尽。 春秀掌灯,再磨墨,然后看了看傅小官的背影,悄然离开去了厨房吩咐新来的厨子丫头做几样好菜。 傅小官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写着,花了足足三个时辰,才磕磕碰碰的写完了第二回: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这活儿……不是那么容易啊。 原本拿枪的手现在握笔,实在有些难为情。何况原本故事里的情节本就不是太深刻,这翻写起来比他所想象的难上了许多。 好在自己这个小地主衣食无忧,多花些时日慢慢写慢慢改,写出来大致也偏差不了多少。 傅小官放下笔,才发现已经华灯初上了。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看了看那一溜儿排开的纸,和那些纸上蝌蚪一般的字,顿时又觉得有一种满足感——无论如何,这字总是写下了不少的,虽然丑了一点。 走到廊坊,雨帘如幕,天地间清新一片。 远方有人走了过来,却是他爹傅大官。 父子二人在小院的小餐厅里坐下,“今日中午,与临江三大粮商的家主坐了坐。他们再次提起我儿之文采,却没有前些日子那般赞美羡慕。为父观之,一个个脸上都有些怀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傅小官扒拉着饭菜,笑道:“这种小事,何必计较。” “这可不是小事。” “爹,姨娘身子可好?” “好着呢……咱们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情。” “你要让姨娘多走动,保持愉悦的心情,甚至……你可以带姨娘去西山别院住些日子。” 傅大官看着傅小官,傅小官有些不好意思。 “好吧好吧,不就是作诗嘛,这破事儿……真烦人啊!” 傅大官笑了起来,乐呵道:“我就知道我儿是有真本事的,六月初一晚,亲王府上林洲园林。这是请柬,收好。” ------------ 第二十章 乱我心啊 怡红楼,仙音阁。 楼外急雨打芭蕉,阁里纤手抚素琴,所谈所唱正是傅小官所作之望江南。 一曲渐了,余音绕梁。 “妙!朵儿姑娘之琴技冠绝天下嗓音堪比天籁,今日耳闻,果然不同凡响!” 阁楼里除了樊朵儿便只有两人,说话的是居右的一锦衣少年。 他穿着一身锦缎绸衫,一双浓眉下虎眼如炬,仿若有一股子山岳气势。 他叫虞弘义,虞为国姓,他便是当朝闲亲王虞安福之长子,年十八。 居于他左侧的却是一翩翩公子,面容俊秀白净,看上去斯斯文文很是精神。 樊朵儿一曲唱罢,放下手中的琴,为两位公子斟满了酒——这不是怡红楼的酒,而是世子虞弘义带来的添香酒。 “此词……便是那傅小官所作?”那秀气公子轻声问道。 “正是,前些日子临江四大才子在此为张文翰张公子送别时所留,他们说,这便是傅家那少爷所作。” 秀气公子没有取酒,而是取的茶。 “此词,却是精妙,当然,姑娘弹唱的也极佳。”说着这公子转头看向了虞弘义,问道:“那请柬送去了没有?” “已经送去……可他会不会来我不敢保证。” “为何?”秀气公子那双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是不知道,我听说这家伙拒绝了半山书院诗会的邀请,也拒绝了这临江剩下的三大才子的邀约……大家都认为这厮不学无术——在以前这厮确实不学无术啊,他干的那些破事,我都想揍他一顿。这后来的事嘛,和董尚书那千金告诉你的差不多,只是如今临江人都认为他这两首词是找了某个大儒代写的。” 虞弘义双手一摊,眉头一扬,又道:“我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世上哪有什么天才,这混蛋连四书五经都没完整读过,现在却说他会写诗,还是临江第四才子——这不就是个笑话嘛。” 秀气公子嘴角儿翘了起来,露出了一排玉贝般的牙。 “走吧,我是相信书兰的。” 说着秀气公子起了身,虞弘义喝了杯中的酒也站了起来,樊朵儿自然起身送行,却没料到那秀气公子忽然转过头来,对樊朵儿问道:“朵儿姑娘,你信吗?” 樊朵儿一愣,随即笑道:“朵儿只求有好词可传唱人间,哪去管他真与假了。” 秀气公子点了点头,说道:“六月初一晚,上林洲聚会,朵儿姑娘可有闲暇前来唱唱这两首曲儿?” 上林洲是这江上的一座岛屿,为居于临江的闲亲王府名下的产业。若非重大节日受亲王府的邀请,寻常人是不能登岛的,所以樊朵儿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 二人离开怡红楼,有人在门口迎接撑上了油纸伞登上了马车。 虞弘义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问道:“我说九公主殿下,你就为这事跑到临江来了?” 那秀气公子此刻才露出了本性,她嘻嘻一笑,说道:“别扯什么九公主殿下,叫我九妹便好,这可是在临江——你是不知道,我听书兰说起这家伙的事情时候,书兰的那双眼睛在闪金光呢。” “你是说书兰喜欢上了那小子?” “可不是?她去娘亲那里交了差事便去寻我,和我说了那少年的许多事情——我可告诉你,你别传出去,我看得出来书兰至少对那少年有了意思,只是她或许还没有觉察。” 虞弘义一拍脑门,这什么事啊! “那燕熙文呢?那小子就算能作两首诗,他能和燕熙文比吗?我的九公主殿下,麻烦你回去劝劝书兰,那家伙真的不是良人,我一直在临江,我对那家伙的了解远比书兰更深……她这是入了魔障了。”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嘛,我就是想瞧瞧是不是像书兰说的那么好。” “她怎么说的?” “她说……傅小官与众不同,此人极为有趣。” “就这样?” “是啊,你瞧瞧这江岸上的这些灯笼,余福记,香泉天醇,你再想想这两日那些敲锣打鼓举着条幅游走在大街小巷的队伍,他好像真的与众不同耶。” 虞弘义顿时气结。 “这都是小道,不过是哗众取宠博人眼球的东西罢了。你说说这有什么用?大不了就是余福记的酒能够多卖一点,然后呢?他仅仅是个秀才,听说还是他爹花了银子买来的,你自己寻思一下,他这身份这眼界这格局,能够和燕熙文比吗?他终究无法入得庙堂,到最后依然是个商人,哪怕他钱再多,也不过是个商人!” 九公主虞问筠皱起了眉头,偏着脑袋思量了一会,弘义所言……好像很有道理呀。 “管它的,我反正就是好奇想瞧瞧……” …… 临江有雨,金陵月明。 乌衣巷子的董府里灯火渐灭,却有一处小楼里的灯光依然亮着。 这是董书兰的闺房,此刻她正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书桌上放着一张纸,纸上是难以入目的字。 那是傅小官写给她的那首词,她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哪怕是她最好的闺蜜九公主虞问筠,她也没有拿出来。 临江一别已有半月,不知道是怎么了,自己总是有些魂不守舍,虞问筠说……是不是喜欢上那人了? 是不是呢? 董书兰不知道。 如果不是,为何总是会想起他? 如果是……那相识的短短日子,就真的了解他了吗? 再说了,他乃商贾之家,仅仅一秀才出身,父亲或许会开明一些,娘亲那里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娘亲是中意燕熙文的。 对于燕熙文,说不上什么感觉,这个人肯定是可以的,就是自己觉得这人挺无趣——书生气息太重,志向也极其远大,这在娘亲看来便是饱读诗书前程似锦,可这不是我喜欢的呀。 少女的心思有些矛盾,她的视线又落在面前的这张纸上。 别后闲情何所寄? 初莺早燕相思…… 乱我心啊! 她取了一张纸来,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若能做到……那就太好了。” ------------ 卷一 临江仙 ------------ 第二十一章 六月初一 时宣历八年六月初一,晴。 今天是余福记香泉和天醇两种酒正式上市销售的日子,春秀本以为少爷肯定会去,她甚至都安排好了马车,可是少爷却没有去。 傅小官在看一份名册,这是前些日子叫西山别院的管家张策收集的匠人名录。 有石匠木匠漆匠篾匠剃头匠甚至还有杀猪匠等等。 傅小官看得很仔细,偶尔皱起眉头,偶尔展颜一笑,过了半个时辰放才将这名录放下,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又坐下,拿起笔圈起了一个名字。 冯老四,年四十六,石匠。宣历元年因北方旱灾迁来下村,家有妻余氏,膝下有二子,长子冯东,擅雕刻,次子冯西,大力,无专长。冯老四能辨石之好坏,懂观山,下村方圆数十里之石料,皆为此人所开掘。 “秀儿,笔墨纸砚侍候。” “哦。” 傅小官提笔给张策写了一个条子,要张策带冯老四来傅府一见。 “这个送出去。” “好……少爷,今儿个是六月初一。”春秀接过条子没有移步。 “我知道,怎么了?” “余福记,你不去呀?”春秀有些着急。 “哦,没什么好去的,黄掌柜他们能处理好。” 春秀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转身离开,心想少爷这是胸有成竹呢还是担心那处的场面太冷落了面子? 傅府上下一大堆人可是看着的,少爷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今日余福记那处地方连水花都没有一个……少爷会不会被打击到呀? 多想无益,春秀决定自己偷偷去看看。 傅小官回到书房准备继续写他的红楼一梦,这才刚写完第五回呢 可是春秀呢? 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不靠谱啊! 傅小官只有自己磨墨,然后坐下提笔,在纸上写道: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袭人过来给他系裤袋时,刚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冷粘湿一片,吓得忙褪回手来……” 这一回傅小官写的挺麻溜的,那些情节如电影般在他脑子里掠过,笔在纸上游走,基本没有停顿。 然后……一个声音在窗外传来。 “少爷!少爷!” 春秀飞奔而来,如那风一般的掠过,顿时打断了傅小官泉涌的思潮。 这丫头…… 傅小官搁笔,当然没有怪罪春秀。 “少爷……” 春秀跑了进来,一只手拍了拍胸口,胸口颤巍巍的渐渐安静,她喘了两口气,咽了一口唾沫,又道:“少爷,十八里巷……人山人海!” 余福记就在十八里巷。 傅小官笑看着春秀,这小妮子,平时没注意,居然那么大了。 “这不是很正常么。” “少爷知道?” “当然。” “我挤进去看了,黄掌柜叫我问问你,能不能把那限量提高一点,那些客人很生气了,说香泉才半斤,天醇才三两,这太少了,能不能提高一倍?” “绝对不能,记住,只能按这要求卖,另外要派专门的人看着,以防有人买第二次,派个人去告诉黄掌柜,至酉时一到,立即打烊。” “哦。” 春秀又跑了出去,傅小官重拾心情,继续写他的红楼一梦。 …… 一辆马车数名护卫停在了十八里巷的巷口。 虞弘义掀开了车帘,虞问筠放眼看去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聚众闹事?” 一个穿着绿裳的丫头大汗淋漓的挤了出来,跑到了马车前,低声说道:“禀九公主……前方无法进去,人太多。” “这是干啥的?” “余福记的酒,今天上市,这些人都是来买酒的。” 虞问筠小嘴儿张了张,疯了吧!她对那丫环说道:“丁香,去想办法买两坛来。” 丁香却摇了摇头,回道:“禀九公主,这余福记的酒……每人每天限量只能买一点,香泉酒半斤,而那比肩添香的天醇酒只能买三两。” 还能这么卖的? 虞弘义顿时怒了,我堂堂世子来买酒不给我面子不成! 虞弘义打开车门就要下车,虞问筠却一把拽住了他,“回来!” “丁香,把这些护卫都带去买酒,买完直接回亲王府,我们去临江书院。” “去临江书院干什么?” “去拜访一下秦老。” …… 余福记对面的漆氏酒铺,少东家漆远明此刻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在狂奔。 对面的门槛都踩破了,可自己的铺子里呢? 正在郁闷时,有几个人进了他的铺子,他顿时笑了起来,起身亲自迎接。 “客官,来点什么酒?本店的瑶香……” 一个书生打断了他的话,那书生一脸腼腆,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不好意思啊,人太多,把我们挤进来了,我们站一会排到了就走,您忙不打扰!” “……” 漆远明咬牙切齿的深呼吸,一口浊气缓缓吐出,便见自己家的掌柜走了进来。 “少东家,抢到两瓶,您瞧瞧。” “这是香泉酒。”漆远明接过这蓝色的瓶子,仔细的打量。 瓶子做的很精美,瓶身上写有西山香泉四字,下面还写有三十二度。 “这个三十二度,余福记的解释是酒的标准,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烈度。” 漆远明皱了皱眉头,问道:“他的酒都是这样装在瓶子里卖的?” 官家点了点头,回道:“对面说,以后他们只卖瓶装酒。” “这酒多钱一瓶?” “这香泉一瓶装酒半斤,价两百五十文。这天醇一瓶装酒三两,送一水晶杯,价九百文!” “什么?” 漆远明吓得跳了起来,这特么哪里是在卖酒,这分明是在抢钱啊! 三两酒九百文,不是,我家的瑶春酒三两是多少来着?四十五文! 这特么一瓶酒要买我这一大缸啊! “少东家,现在不是价格的问题,是对面……供不应求的问题。” 漆远明冷静了下来,打开了香泉酒,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将他这铺子里的酒味盖过。 他取了那水晶杯,倒了一杯,仔细的看了看,一口饮下…… 然后又开了那天醇酒,也倒了一杯,再一口饮下…… “给我约一下余福记的掌柜,不,约一下傅家傅少爷,明日中午,我请他去临江楼一聚。” ------------ 第二十二章 纯阳心经 天光灿烂,庭院里细碎一地金黄。 傅小官终于写完了红楼一梦的第六回,他来到了庭院里,微微的眯了眯眼睛,光线有些刺眼。 偌大的庭院此刻鸦雀无声,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他走出了院子,来到了前院,还是鸦雀无声。 人呢? 这要有贼人进来,院子搬空了都不知道。 然后他走到了门口,门口倒是有两个护院。 “人呢?” “回少爷,人都去了余福记。” “……都去了?” “是啊,老爷说余福记忙不过来,除了家母和她的丫环之外,所有人都去帮忙了。” 傅小官仰头望了望天,背着双手又回到了后院。 “幸亏给董书兰准备的酒我取了回来,否则今儿个会被他们全给卖掉!” 一个人坐在这偌大的院子里,煮上一壶茶,自斟自饮,倒是清闲。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足足一个月了,总体来说傅小官是满意的。 虽然没有了曾经先进的文明,做许多事都变得不太方便,但胜在生活的节奏简单平缓,人的精神上没有什么压力,晚上渐渐的习惯早睡,早上也一如既往的早起。 曾经没有做过的事情现在有的是时间做做,曾经未曾体会过的爱恋,这辈子总该是有机会的了。 傅小官躺在凉椅上惬意的摇晃,然后便看见一个人从天上飞了下来,接着又看见一个人紧随着飞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看着那人笑了起来。 白玉莲。 依然是那一身黑衣,那把黑布包裹的大刀背在身后,只是那身黑衣却已褴褛,那张原本俊美的脸上除了风尘还多了一道伤痕。 “这是我家少爷。” “这是道院的道士……苏墨。” 傅小官站起,看了一眼那道士,视线落在白玉莲的脸上,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 “小事。” “这人……是怎么回事?” “以后,他教你内功和轻功。” “他是谁?” “苏墨……道院院主的关门弟子,有他在你身边,我放心。” 傅小官眉头皱得更深,“你要走了?” “我还要出去一趟,这趟会有点久,所以我请了苏墨来保护你。” “何时动身?” “现在。” “……” 世间有傅小官这样的闲人,也有诸如白玉莲这般的忙人。 傅小官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说了一句:“去西山别院,多带点酒,不要受伤,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记得活着回来。” “死不了,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这家伙的内功心法很厉害,叫纯阳心经,他也好酒,但他欠我一条命,所以你看着办吧。” 白玉莲非常光棍的就飞走了。 傅小官这才伸手道:“请坐。” 二人对坐,相对无言。 “……那个,苏墨,你和小白比,谁更厉害?” “我想洗把脸,有没有水?” 傅小官一愣,向身后那处澡堂一指,“那,你还可以洗个澡,只是这时候没热水。” 苏墨忽然瞪了傅小官一眼,起身便向那澡堂走去。 白玉莲这货,火急火燎的干啥呢?这个叫苏墨的看起来不太靠谱啊!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苏墨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他真洗了个澡。傅小官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倒是有些惊讶,因为这货比白玉莲看起来还要漂亮。 “说说看你怎么欠了小白一条命?”傅小官问道。 “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不按常理出牌啊。 傅小官又向厨房指了指,“那里面啥都有,都是生的,现在没人,你自己去弄。” 于是苏墨向厨房走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苏墨出来了,就端着一大碗米饭。 他在傅小官的对面坐下,没有搭理傅小官,很认真的吃了起来。 “喂喂喂,我说,我也还没吃饭呢。” “要吃自己去弄,我就弄了这么点。” 好吧,傅小官决定还是等春秀这丫头回来。 这当爹的也够狠,居然把厨房的厨子都给带走了! 傅小官无聊的看着,苏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吃得很慢很认真,将每一粒米都嚼得很烂,傅小官看着他的额骨蠕动,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 每一口饭,苏墨咀嚼三十三次,没有一次例外。 他的眉间轻皱,神情顿时严肃了两分。 这说明面前的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也是一个极度珍惜粮食的人——因为最后,苏墨将碗里残留的数粒米饭也一一捻到了嘴里,还是咀嚼了三十三次,然后缓缓咽下。 类似这样的人他见过,那是在前世,一个极其厉害的高手。 那高手出任务之前一定要把匕首磨一百八十次,把枪擦拭五十四次,同样一次都不会少。 这类人如果是朋友,那他肯定是你最值得信任的朋友,而如果是敌人——那就得特别小心。 因为他若要杀你,那就是一定会要你命的! 不幸的是,前世那高手就是他的敌人。 正因为那人,他来到了这个世界。 苏墨抬眼看了看傅小官,拿了碗筷走入厨房,清洗了一番再度走了过来。 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本书,放在了傅小官的面前。 《纯阳心经》! “我不喜欢说话,所以别问我。” “我需要一个房间,能睡就好。” “有吃的就行,有酒更好。” “书就在你面前,你能学多少是多少。” “我话说完了。” 傅小官拿着书躺在了凉椅上,也没再搭理苏墨。 他翻开了这本薄薄的书,第一至五页都是人体经脉穴位,这东西他是知道的,毕竟前世训练时也专门研究过。 然后便是打坐的姿势和气息在体内运行的路径。 “闭目冥心坐,握固静思神。” “叩齿三十六,两手抱昆仑” “左右鸣天鼓,二十四度闻” “……” “勤修无间断,万疾化为尘。” 用了半个时辰,傅小官将这本书看完了。 他合上书,闭上了眼睛,倒不是修炼,而是在回忆那些经脉。 过了又一炷香的功法,他睁开眼睛,再次拿起书来,这次看的很认真,直到春秀跑进来。 ------------ 第二十三章 带一首诗送去 “少爷,酒,酒,酒卖完了!” 傅小官视线依然落在这纯阳心经上,淡淡的说道:“秀儿……我饿了。” “哦,我这就去弄……这位是?” “别管他,以后,多做一个人的饭,呆会把二楼的那处房间收拾一下。” “哦。” 春秀向厨房走去,心想少爷真的是有大本事的人。 自家的余福记新品上市,少爷毫无波澜,十八里巷子都挤满了人,为的是买一点自家的酒,如此好的生意,换做别人早已乐开了花,可少爷依然波澜不惊。短短的半天时间,余福记所存的数百斤酒就没了,还是一个骇人听闻的天价,这得赚多少银子?少爷却若无其事。 这一切仿佛都在少爷的掌控之中,少爷虽然没有去,但他却早已知道这样的结果。 此前还担心少爷是怕落了脸面,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想了。 没多久,门房带着一个人进来,傅小官并不认识,也没怎么搭理,那人却留下了一张请柬,说漆氏酒铺的少东家漆远明要请他吃饭——如果不是因为这本书,傅小官是会去的,做生意嘛,多认识一些人总没坏处,何况他知道漆氏酒铺就在余福记的对面,对方的意思便能知晓一二。 合作是不可能的,不过对面那家铺子不错,他有意收购,可现在他没空。 “漆少爷的美意我心领了,我是真的没时间,你回去之后给他说下,我这些日子忙过了自会去找他。” 挥了挥手刚打发走这人,傅大官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哎……” 傅小官将书收入怀里,没等傅大官开口,就抢先说道:“爹,我都知道。现在有几件事要做,我大约有点忙,得你安排人去处理。” “儿啊,你说!” 傅大官的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倒不是因为余福记一家伙赚了很多银子,而是儿子为他长了脸。 当十八巷子挤满了人,只为购买余福记的一瓶酒这一消息传出去之后,临江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其中便包括四大布商和三大粮商。 当然,这些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并没有去挤,而是去了余福记斜对面的茶楼,坐在二楼上便能看见余福记门前发生的一切。 傅大官听到这一消息也跑了上去,他喝茶不是目的,目的是想听听这些家伙怎么夸赞自己的儿子。 “傅少爷天纵奇才!” “傅家主教子有方啊!” “临江何曾出现过如此疯狂的场面!” “来来来,大家尝尝,我这抢到一瓶……” “果然是好酒,尤其是这四十二度的天醇,果然能与添香比肩!” “虎父无犬子,傅少爷文采风流位列临江第四才子,这营商之手段,也远在你我之上!” “……” 傅大官酒没喝却有微醺之意,一脸灿烂的抱拳作揖,言道不过是些小手段,哪能入诸位法眼云云。 总之,这是傅大官在临江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心胸豁然,扬眉吐气! “其一,派人去西山别院,监造新的酒坊,招收酿酒师傅和小工。” “其二,现在酒坊每天产出的酒,留下三成,装入酒缸里密封好,存入挖好的地窖里,谁也不许动!” “其三……叫余福记蔡掌柜和西坊余记琉璃店姜记瓷器店接洽后面所需的器具,后面这些器具的价格,要压低两成。” “暂时就这样……爹你也别去掺和了,多陪陪姨娘吧。” 傅大官乐呵呵的带着一群人又走了,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春秀端着两菜一汤走了出来。 “时间有点急,厨房的人这时候才回来,奴婢就给你随便弄了点,晚上再叫他们给你弄好吃的。” 晚上……傅小官忽然想起今晚要去闲亲王府的上林洲参加一个聚会。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他爹给他带来的请柬,不去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呀。 可怀里这本纯阳心经还没捂热呢,里面有许多东西需要时间理解消化……这特么的,去那地方浪费时间啊! 傅小官想了想,开口道:“秀儿,笔墨纸砚侍候。” “好嘞!” 傅小官想好了,反正他又不认识闲亲王和闲亲王府里的人,亲王这种很高的人物肯定也是不认识自己的,所以,自己去与不去并没有关系。 为了不落父亲的脸面,还是要对此表示一点尊敬,所以,他决定写一首词,派秀儿晚上带过去,交给上林洲主会的人,说明歉意,也表明自己的心意。 秀儿磨好了墨,心想少爷又要写点什么呢? 写点什么呢? 傅小官也很纠结啊。 提笔想了数息,拿定主意,这次写一首诗。 醉今宵 今夜星辰今夜风,画楼西畔上林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夏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苏墨本在闭目养神,此刻睁开眼,视线随意的扫过,落在那纸上,瘪了瘪嘴,因为这是他所见过的最丑的字了。 可就在他的视线将要离去那一瞬间,又投射了回来。 因为这首诗! 他的身子坐正了一些,微微向前倾,然后看完了全诗,视线便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 春秀心里很欢喜,少爷这是又有灵光了呀! 这诗很好,特别是那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不过,少爷这是和谁心有灵犀呢? 春秀很好奇,再加上最近时日与少爷的相处,知道少爷是个很随意的人,所以她便问了一句。 “少爷,你这是与何人心有灵犀呢?” 傅小官哈哈一笑,放好笔,想来想去,我究竟应该和谁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樊朵儿? 这肯定不行。 那就只有……“董书兰董家姑娘!” 春秀顿时乐了,董家姑娘如此美貌,知书达理,经商还很厉害,和少爷简直是珠联璧合,果真会心有灵犀呢。 “这个东西,你晚上晚些时候帮我送去上林洲。那处有个聚会,我没时间,你去了之后看看谁是主家,告诉他我的歉意,以后有机会我再负荆请罪。” ------------ 第二十四章 心有灵犀 抱着一本纯阳心经,傅家小地主连写红楼一梦这事都忘记了。 这也不算是痴迷,应该说是好奇。 毕竟内功轻功这个玩意儿在前世的武侠剧中是必须有的,那些高来高去的高人们实在惹人眼红。你看那天外飞仙,你看那剑气纵横,你看那一拳击出,方圆数百米轰然炸裂……这便是武侠,这便是许多人心中的一个梦想,傅小官自然也不例外。 前世连牛顿都想要爬起来处理的事情,在这一世界却真的存在,而现在有一本武林秘籍就摆在眼前——不用跳下悬崖,也不用遇见白胡子老爷爷,它就在自己的手上,如此的真实,那么别的所有事情就必须为此让路了。 林间蝉鸣声渐悄,金乌已西坠,便见夕阳红。 傅小官一直在看这本书。 古人云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傅小官现在在做的就是读它百遍,将它记在脑子里。 苏墨依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看他一眼,却不是因为傅小官的勤奋,而是因为傅小官中午所作的那首诗。 练武这个事情,天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勤奋,那是在入了门之后。 就像写诗这种事情,也是天赋最重要,勤奋只不过是令字写的好看一些罢了。 这个少年看来写诗很有天赋,因为他那诗确实很好,而他那字……确实少见。 苏墨没有提点傅小官的心思,因为白玉莲只说了让他保护傅小官,给他道院的内功心法,又没说教他,那就随他自己去领悟吧。 想起白玉莲,他恨的牙痒痒! 傅小官偶尔皱起眉头,偶尔抬头望着天空,偶尔闭目沉思,偶尔合上书来回的走上几步。 如此这般,天色已晚,四处亮起了灯盏。 …… 秀儿在侍候傅小官用了晚饭之后出了门。 护卫驾着马车将她送往上林洲。 上林洲在临江城外,有些远,是长江中的一处岛屿,这里是闲亲王的领地,秀儿虽然知道,却从未曾上去过。 她的心里很忐忑,不要说亲王,她连这临江州的知州都未曾见到过。 出了临江西城门,马车沿着江岸一路前行,没多久,便看见远处的那一片辉煌灯火。 此刻,上林洲的聚会已经拉开了帷幕。 …… 上京金陵,乌衣巷,董府。 知晓九公主离京去了临江,这几日董书兰的心里便不太平静。 因为九公主的丫环说,她是要去临江看看那个叫傅小官的男子。 他有什么好看的呢? 董书兰的一颗棋子落在了棋称之外,大哥董修谨抬起头坐直了身子。 “小妹啊,自临江回来,前些天你棋风凛冽潇洒,每每出其不意,大哥我未曾能赢你一局。可你这两天……落子凌乱毫无章法,你未曾赢大哥一局,那么你这是怎么了?” 董书兰有些心慌,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怎么,有点走神。” 董修谨将手里的棋子丢入了棋瓮里,忽然说道:“两天前国子监收到了临江秦老寄来的一封信,国子监祭酒上官文修大人看了之后神情激动,甚至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一坛添香,请我们连喝了三杯。” 董书兰心里咯噔一下,猜到了秦老写的是什么。 董修谨继续说道:“上官大人将此信给了我等传阅……我不得不说,那个叫傅小官的少年,当真是天纵奇才!” 董修谨负手立于窗前,仰望星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便是我等读书人毕生之追求。” 董修谨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董书兰,问道:“小妹,可是他,乱了你的心?” 董书兰垂首,慌忙摇头,董修谨却笑了起来,“上官大人说,这句话和这个人,必须入圣学,让天下读书人都能明白为何读书,也要让天下读书人知道是何人立下了此等大志愿,所以傅小官是会史册留名的。虽然秦老也在信中说了他的一些事,但瑕不掩瑜,秦老丝毫没有吝于对他的赞美。” “小妹,你去临江,肯定是见过他的,和哥哥说说,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董书兰的小心肝儿砰砰直跳,那张俏脸蛋儿顿时红了。 “他……我也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董修谨一怔,董书兰抬起头来,眼里有些迷茫。 “他……四书五经都没读完过,仅仅是个秀才,听说以前,以前挺荒诞的,只是我接触之后,又觉得不是这样。他很稳重,有一种……好像经过许多岁月洗礼之后的那种……淡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反正不像寻常少年。” “可他提笔便能成诗,这个秦爷爷是知道的,这句话也是他随口就说出来的,可他却偏偏不愿去参加科举,尽弄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董修谨皱起了眉头,“莫名其妙的东西?” “嗯,他弄了一种酒,比添香还好,我送去了长公主那里,估摸着过些日**里就会采买。” 如此说来,这人醉心于小道了。董修谨有些遗憾,在他看来,能够说出那句话的人,自然是博学之士,有秦老青睐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可他却仅仅是个秀才,那么那句话便可以理解为偶得了。 自家书香门第,父亲官居户部尚书,傅小官却是临江一地主,小妹这心思……怕是难成了。 “明日兰庭集由燕家燕熙文发起,你且去看看。” 董修谨离开,董书兰依然心乱。 独坐窗前,沉默数息,她取了笔墨,决定给傅小官写一封信。 她听出了长兄话里的意思,长兄是觉得他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哪怕能入圣学,能史册留名,也不行。因为傅小官是商人,而不是士族。 她没有在信中劝导傅小官读书,她就是说些寻常的话,说些上京的事,和九公主去了临江,恐怕会难为他等等。 此刻临江,傅小官也坐于窗前,决定给董书兰写一封信。 因为他决定明日找人将那两箱酒给董书兰送去。 他倒没有在这信中将那首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诗写上,而是在写完信之后,将完成的红楼一梦前六回放了进去。 “此为原稿,看后退回!” ------------ 第二十五章 上林洲之夜 上林洲与江岸相距数百米,此刻由数艘楼船相连。 岛上是典型的江南园林似建筑,亭台楼阁,小榭回廊,处处有假山,处处有小桥流水。 古朴、典雅,非常精致。 岛上的灯火早已亮起,站在中心最高的这处观星阁上向四方看去,仿若点点星辰镶嵌于此间。 观星阁的五层楼上,闲亲王虞安福正与秦老和李老夫子还有田大家在此饮茶闲聊。 这是观星阁的最高处,能够容纳数千人聚会的巨大楼层,便只有这寥寥几人,显得有些冷清,但闲亲王却说,热闹这种事情,留给年轻人,我们去了他们反倒拘束,如若有好的诗词他们自然会呈上来。 秦老三人自然不会介意,反到落个清静。 而在观星阁的四楼,便热闹了许多。 世子虞弘义作为上林洲的主人之一,正在此宴客。 虞弘义和虞问筠居于上首,其下有上百张桌几,中间却是一巨大的舞台。 此刻桌上的碗盏已经收去,摆上了果蔬茶点酒水,大家三五一群围坐一起,饮茶聊天,极为热闹。也有许多学子依栏远望,却是在思索着脑子里尚未成型的诗词。 接下来便是夜宴的重头戏,上林诗会了。 如若能在此作出一首好诗来,那便是出了名,如若能入了闲亲王的法眼,说不得还能获得一笔不菲的奖励。 虞问筠看向了虞弘义,虞弘义一脸苦笑。 “我真的把请柬给了他爹的,他爹肯定也给了他的。” “万一没给呢?” “这不可能,你不知道傅大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就想他那儿子有点文气。如今他那儿子已经有了文气,他当然更希望他那儿子能够出名——这本就是扬名的地方,傅大官岂肯错过这个机会?” 虞问筠秀眉紧皱,“这么说……是这人不愿意来啰?” “也或许坊间流言是真的,傅小官……虚有其表,那些词是别人所代写,他不敢来。” 虞问筠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一些,“书兰不会骗我,书兰那么精明的人,也不可能被那小子所骗。” “无论如何,他是没有来的,那么我们这诗会是开还是不开了?” 虞问筠咬牙切齿的深吸了一口气,长袖一挥:“开!” 虞弘义无奈的站了起来,走向了中央那舞台,傲然而立,“诸位,本世子现在宣布,上林诗会,现在开始!” 掌声雷动,群情激昂,虞弘义面带微笑的向虞问筠走去。 然后司仪上了台。 “几台上有酒水果蔬,大家自便取用,今晚我们还请来了怡红楼的樊朵儿姑娘,和群芳楼的白秋姑娘为大家助兴,下面有请樊朵儿姑娘为大家演奏一曲最近火爆临江的——望江南!” 樊朵儿盛装登场,玉手抚琴,前奏响起,场间顿时安静。 她那嗓子一开,仿若天籁,这首大家早已耳熟能详的曲儿,便这样再次唱响。 有一学子醉心的听着,忽有所得,疾步向书案走去。 他提笔挥毫,落下了一首词。 仔细的再读,似乎不下于那首望江南,因为他写的也是望江南,全名为:望江南.上林记,署名为李顺风。 有婢女接过这张纸,送到了虞问筠的面前。 虞问筠看了看,没有说话。 然后便有许多的学子动了起来,他们纷纷至书案边挥毫,将自己以为之得意之作交由那些婢女,尽皆送到了虞问筠的面前。 临江三大才子此刻也在倚楼愿望。 柳景行忽然一笑,说道:“那家伙我现在挺佩服他的,居然亲王府的面子也不给……想当初我去傅府邀约他,他拒绝了,我还生气了两天。” “如此盛会除了八月中秋一年难得两次,他却没来,这便说明,傅小官真的是不敢来。”唐书喻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那人,不想再提,又问道:“景行兄可有佳作?” “我再酝酿一二。” “云棋兄呢?” 余云棋望着漫天繁星,想了想,“尚未成熟。” “二位兄台谦逊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唐兄请。” 唐书喻走向了书案,静默三息,提笔,落下。 “清平乐.上林夜” “轻风不住,却解花间树。 醉里浅影银照处,鹊桥残月星路。 江枫渔火舟慢,玉宇仙阙声散。 细碎低语涟涟,却已天青云淡。” ——唐书喻。 他将此词交于婢女,回到围栏前,柳景行问道:“已成?” 唐书喻一笑,点了点头。 “那我也去了。” “嗯。” 余云棋想了想,也向书案走去。 唐书喻转身,背靠围栏,便看见此刻舞台上已经换了人。 那是群芳楼的白秋姑娘。 她此刻弹唱的是傅小官所作的另一首词:南歌子.游赏。 唐书喻饶有趣味的看着,想着今日十八里巷的那番热闹场面,忽然想要再喝两杯。 他走向几台,取了一瓶酒,正是余福记的香泉。 他倒了一杯,端到了围栏处,靠着围栏喝了一口,当白秋唱完那首南歌子的时候,柳景行和余云棋走了过来。 “成了?” 两人点了点头。 “其实我倒是希望傅小官真有几分才学,你们听听这两首曲儿,造诣确实很高,可惜了。” “他终究没敢来……这是第三次了,所以,他很聪明。” “我承认他很聪明,不然这天价的酒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抢购。” 余云棋笑了起来,“我也抢到了两瓶,还没舍得喝,改日闲暇,二位兄台聚聚。” “如此当然极好!”柳景行二人笑道。 “那边是怎么回事?”唐书喻往四楼的门口指了指。 余云棋和柳景行放眼过去…… 春秀很紧张。 她跟在一名护卫的身后,亦趋亦步的走了上来。 那护卫在四楼门口的一名婢女前耳语了一番,那侍女似乎有些惊诧,便说出了一个名字:“傅小官?” 侍女的声音有些大,此刻正好台上白秋唱完,于是这边有一些人自然就听到了。 “傅小官?他来了?” 声声相传,柳景行三人也听到了。 “人呢?” “没看见。” “又闹什么幺蛾子?” ------------ 第二十六章 今夜不曾眠 上 那侍女将春秀带到了九公主面前,又是一番耳语,九公主虞问筠也是一惊,看向春秀,问道:“你是傅小官的丫头?” 春秀捏着衣摆,抿着嘴儿点了点头。 “你家公子怎么没来?” “我家公子说,真的不好意思,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他说,由奴婢来表达他的歉意,以后有机会,他再负荆请罪了。” “就这样?” “哦,不……”春秀从袖子里取出了那一页纸,递给了虞问筠,又道:“我家公子虽然没办法来,可我家公子作了一首诗叫奴婢送来,希望小姐公子们能喜欢。” 此刻偌大的四层楼上雅雀无声。 许多人都知道亲王府给傅家送了请柬,许多人也希望能够在此看一看傅小官。因为关于傅小官的各种说法,如今充斥着偌大的临江城。 有人说他文曲星下凡,提笔成词。 也有人说他沽名钓誉,剽窃他人诗词。 但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此前的傅小官肯定是一纨绔公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代表,而今忽然知晓他居然作了了不得的词,甚至还在坊间传唱开来——这种反差实在有些大,那么他究竟如何,在这里亲眼一见,也便能够知晓。 没有人料到傅小官不会来。 于是傅小官请了高人代笔,抄了两首词的说法,便占了绝大多数。 就在大家几乎盖棺定论的时候,他却派了一个婢女来,还带来了一首诗……他是想干啥? 这又是怎样的一首诗?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虞问筠的身上,柳景行三人也不例外。 虞问筠接过纸页眉头便皱了起来,和所有第一次见到傅小官的字的那些人一样,这破字,实在难以入眼! 可随即,她的眉便舒展开来。 她的朱唇轻启,徐徐念了出来。 “ 醉今宵 今夜星辰今夜风,画楼西畔上林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夏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此刻无声。 虞问筠缓缓抬头,缓缓闭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依然无声。 站在近处的人有听见虞问筠所念的这首诗,他们无声,是他们无法发出声音,因为这首诗太高,高到他们根本无法触摸。 只有在心里默念……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而站在稍远地方的人,比如柳景行他们,他们没有听见虞问筠念出的诗,但他们却因为这片寂静而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重量。 如一块巨石一般压在了他们的胸口,便连呼吸,也觉得有些困难。 虞问筠睁开眼,眼里一片柔软,她看着春秀,低声的问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家少爷写此诗的时候,你可知道他是为谁而写?” 春秀一直观察着这场面,心里渐渐安定,少爷的诗,果然厉害! 她扬起脖子,颇为骄傲,回道:“当时奴婢有问起少爷,说少爷这是与谁心有灵犀呢?” “你家少爷如何回答的?” “我家少爷说,自然是董书兰董姑娘了。” “……哦……” 虞问筠拿着这诗走上了中央的舞台,她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扬了扬手中的纸页,说道:“这是傅小官写的诗,他有要事无法参加,派了他的丫环送来,下面,我给大家念念。” 柳景行三人向前走了几步,许多人围在了台前,就连樊朵儿和白秋也不例外。 没有人意识到,傅小官仅仅流出了两首词,却已经给临江的才子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而对于樊朵儿这样身在青楼的女子,对于傅小官的诗词却极其渴望。 这不是才子佳人的问题,而是传唱的问题。 能够首唱傅小官的诗词,这就是身份和在这一领域的地位。 就在众人焦灼的眼光中,虞问筠再次开口。 “今夜星辰今夜风,画楼西畔上林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 唐书喻一口干了杯中的酒,独自去了小几,又倒了一杯,又一口干掉。 柳景行没有任何动作,他已呆若木鸡。 余云棋自嘲一笑,“好一个心有灵犀一点通……此后,他便是临江才子之首。” 虞问筠正要走下舞台,下边却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在下以为,这依然不是傅小官所作!” 她向那声音处看去,那是一十七八岁的少年,此刻这少年的脸上充满了愤怒。 “诸位都是临江人,我不相信你们不知道傅小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那表哥此前一直跟着傅小官混,此子根本不会作诗,更是连四书五经都未曾读完过。姑且不论此人之人品,单单就诗词而言,诸位相信一个从来不会作诗的人,却突然佳作连连,世上有这种人吗?哪怕是那些戏文,也不敢这样写!” 人群起了窃窃私语之声,渐渐有附和之声,渐渐有声讨之声,而最有力的声音是:傅小官既然有如此才华,为何数次相邀他都不敢参与,包括此次上林诗会,他也是如此! 这也是虞问筠所疑惑的问题。 诗会这个玩意儿在大虞朝非常盛行,大虞朝以武立国,以文治国,在两百余年的岁月中,文风早已昌盛,就算是在庙堂之上,文官也已经压过了武官一头。 对于读书人而言,参加诗会是一件极其有意义的事,能够出名,能够结识更多的文人,能够融入文人的圈子等等,他们没有不来参与的道理,那么傅小官为何不来? 群情渐渐激动,声音越来越大,说的也越来越有些难以入耳,虞问筠正要阻止,却见傅小官那丫头怒气冲冲的冲了上来。 春秀很生气! 我家的少爷是你们这帮王八蛋可以诋毁的! 她双手叉腰,一声大吼:“都给我住嘴!” 于是,这满场的人真的住了嘴。 春秀伸出一只手,向前一划拉,划拉了一大群的人。 “你们……都是垃圾!” “我告诉你们,我家少爷不但诗词双绝,他还在著书呢,岂是你们这帮废物可比拟的!” 说罢,她怒气冲冲的又冲了下去,径直走向那处大门,猛的拉开,走了出去,又砰的一声关上,胸口起伏,快步而去。 ------------ 第二十七章 今夜不曾眠 下 虞问筠不知道诗会是如何结束的,因为她拿了这首诗上了第五层楼。 “我早说过,我那小友非常人也。” 秦老看着这首诗,捋着长须,又笑道:“能够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岂能假的了。” “他、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虞问筠心里无比震撼,比之第一眼看见这首醉今宵时更加震撼。 九公主殿下师从国子监祭酒上官文修,不说学富五车,却已登堂入室。她自然明白这句话所蕴含的大道。 那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能够有如此高的认识? “当然,还是当着老夫的面说的。说来很是惭愧,那晚还有书兰,我问他,你以为读书是为了什么。我的本意是开导他,让他能够静心求学,而不要痴迷于那些小道。” 秦老自嘲一笑,“哪里知道他数息之后便说出了这番话来,令老朽汗颜。老夫已修书给上官大人,私以为这句话能入圣学,为天下学子所学之总纲。” “可惜啊,我那小友对仕途并无兴趣,说要研究格物,还说……天下大道万千,皆需要有人去走,老夫细想,他所说的是有道理的。所以,他不来参加诗会,老夫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道不同。” “倒是他送来的这首诗,又是文坛一绝啊。” 李老夫子没有言语,他是教过傅小官的,没坚持到一个月,他便主动辞离,无它,仅因朽木不可雕也。 坊间传言他也有耳闻,是倾向于傅小官那两首词是抄袭的,但此刻有秦老亲口说出来,他无法不信,却又难以相信。 “秦爷爷,如此说来……傅小官是真有才华了?”虞问筠再问。 “是有大才!尔等会看得到的。” “他和书兰之间……真有情义?” 秦秉中想了想,笑道:“这是儿女私情,我这老头子哪里懂得,不过我那小友对书兰应该是有点意思的。” “就因为这首诗?” “倒不是这首诗,而是书兰离开临江的前一天,傅小官为书兰作了一首送别的词,其中之意……书兰应该知晓。” 虞问筠双眼闪亮,好奇的问道:“是首什么样的词?” “如果传唱出来,这临江又要轰动。那是为书兰而作,我因为在场所以见过,但没有书兰的允许,我却不敢念出来的,还望殿下理解。” 虞问筠瘪了瘪嘴儿,又笑眯眯的问道,“那么以秦爷爷您所见,书兰对那傅家公子,可有意思?” “这个不好说,我那小友毕竟是商贾之家,书兰可是户部尚书之女。董康平我是知道的,门户观念颇重,何况上京还有个燕熙文。” …… 曲终人散,上林洲恢复了安宁。 虞问筠在别业外吹着江风,望着星月,眼睛一闪一闪,过了许久,下定了决心。 “明日我要去傅府。” “你说什么?”虞弘义惊呼。 “小点声!明日一早,我要去傅府。” “干啥?” “……他那天醇挺好喝的,找他买点酒。” 是夜,虞问筠给董书兰写了一封信,信里写了那个人和那首诗,当然,诗的原稿她留了下来,每每看起,便会噗嗤一笑。 因为那字……实在太丑了。 她坐在江边,江边无人,江风有些大,吹皱了她的衣裳,吹乱了她的秀发。 她双手抱着膝盖,仿佛有点冷。如若有人看见,第一个感觉却会是孤独。 江上的那些渔船已经熄了灯,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脑子有点迷糊,就像有千头万绪,理不清,剪还乱。 想了很多的人和事情,最终落在了那个叫傅小官的少年身上。 至今,她还没有见过傅小官,可不知为何,在她的脑子里却已经能够勾勒出傅小官的样子。 生于皇家,没有人明白她的寂寞,就算是闺蜜董书兰,也不知道她内心深处的秘密。 这倒不是城府,而是十七岁的她,怀揣的梦想。 …… 上京金陵,乌衣巷,董府。 董书兰倚楼远望,乌衣巷的灯笼依然亮着,会一直亮到天明,但夜色早已洗去了街上的繁华,此刻变得清冷而安宁。 她的手肘撑着栏杆,下巴就放在掌心,她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十五岁才及笄的少女,心里多了一份愁绪。 她本冰雪聪明,只是有些事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便变得有些迟钝,或者说,不愿意去想。 可不得不去想。 今儿棋子落在了棋盘外,这说明自己是有想他的。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哪怕面对上京如此多的青年才俊,她也从未曾如此失态,就算是燕熙文,也不行。 临江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与他真正接触不过寥寥几次,难道就这样被他征服? 董书兰还是明确自己的本心,究竟指向了哪里。 理性告诉她,他们根本没有可能,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更因为父母的门户之见。哪怕他富可敌国,也是一介商贾,这在娘亲的眼里,便是社会底层的存在。 可本心又告诉她,她是喜欢他的,这没有理由。 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所作的那首词了。 她从袖中取出了那页纸来,就着这廊间昏暗的灯火。 临江仙.寄书兰友 别后闲情何所寄? 初莺早燕相思。 今日彷徨忆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乌衣。 匆匆刚欲语分携,香梦消,窗白一声鸡。 …… 傅府那处小院二楼的灯光依然亮着。 傅小官听完了春秀的讲述,狠狠的把这小丫头夸奖了一番,说以后再有人诬陷你家少爷,你就给本少爷狠狠的怼过去! 然后他便继续看那书,然后春秀发现那些稿子不见了,问道:“我整理好的稿子呢?” “寄给书兰了,她会寄回来。” “哦……少爷,你继续写呀,我也想看呢。” “好,有空了就写。” “哦。” “行了,你去歇息,我再看会。” 夜已深,春秀想了想,去厨房弄了一碗荷包蛋端了进来,“少爷,我去睡了哈。” “去吧。” 傅小官吃着荷包蛋看着书,直到将这本纯阳心经完整的背了下来。 抬眼去,窗白一声鸡。 ------------ 第二十八章 虞问筠 经过月余的调理,傅小官的身子骨好了一些。 虽然昨夜未曾眠,他也依然在院子中打了几趟拳,倒不再局限于军体拳,他还打了寸拳泰拳擒拿格斗,然后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苏墨早已醒来,他站在二楼看着傅小官打拳,看着傅小官跑步,对这个少年也有了一分好奇。 昨夜傅小官通宵未睡他是知道的,甚至知道他一直在看纯阳心经。如这样商贾之家的少爷,能够如此勤勉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何况,这人作的那诗还如此惊艳。 只是他所打的那些拳,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样颇具章法,可在苏墨的眼里,依然是花拳绣腿,估计是家里请过拳师,这人跟着学了一点皮毛。 傅小官不紧不慢的跑着,心里却在默念着纯阳心经那些运气的法诀,和身体的穴位经脉一一对应,然后便按着此法开始调理呼吸,尝试着在那虚无的经脉中运行起来。 十圈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微妙的事情,今儿个没有昨日早上那般累。 按理昨晚没睡,今天能坚持跑完十圈就不错了,难道这是这心经起了作用? 傅小官心里暗喜,没有停留,直到跑了十三圈,方才感到疲惫。 洗了澡,和苏墨一起用过早餐,他便在这榕树下打坐,两人从头到尾没有对话。 这一坐便是日上三杆,傅小官一身倦意尽去,对照书中所说,他没有在丹田处感应到气机,当然他并没有半分懊恼,这玩意毕竟是道院的正宗心法,哪有那般容易的道理。 春秀坐在石凳子上看着傅小官,心里想着说好的继续写红楼一梦这事呢?难道就这样夭折了? 少爷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难不成还想修仙不成? 就在春秀胡思乱想时,易雨急匆匆走了进来,春秀迎了过去。 在这后院的一亩三分地里,春秀俨然已经成了傅小官的私人管家。 “闲亲王府来人了,说要见少爷。” 春秀皱了皱眉头,想着难道昨晚义愤填膺的那番话开罪了闲亲王府? 这岂不是给少爷添了麻烦! “少爷在忙,带我去看看。” 易雨看着闭目打坐的傅小官,不是很明白少爷这是在忙什么。 他带着春秀去了外院,外院的会客厅里坐着两个人,正是春秀昨晚所见的虞问筠和虞弘义。 “奴婢见过二位贵人。” 春秀对二人一福,虞问筠问道:“你家少爷呢?” “二位贵人可是来问罪的?奴婢昨夜冒犯,倒不是我家少爷指使,如若二位怪罪,奴婢一人承担。” 虞问筠笑了,“我们可不是来怪罪的,就像见见你家少爷。” 春秀一愣,看着虞问筠那灿烂的笑容,觉得这位小姐不会骗她,于是说道:“还请二位贵人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少爷。” 春秀说着一溜小跑走了,虞弘义瘪了瘪嘴,端起茶闻了闻又放下,心想这破府规矩还挺多的,临江上下,我堂堂世子如此侯着一个人,这倒是开了先例。 他是不明白为什么九公主殿下这一大早就急吼吼的要来傅府。 按照他的意思,派个人过来吱个声,傅小官还不得屁颠屁颠的跑去亲王府? 没过多久,春秀又跑了出来,说道:“二位贵人请。” 虞弘文又是一愣,我是世子啊! 你们特么的能不能给堂堂世子一点最起码的尊重! 何况身边这位可是陛下最疼爱的九公主殿下! 按制,公主殿下前来,这傅府是要开中门由家主率全家跪迎的,可现在这算个什么事? 那厮居然没有亲自前来,派个丫头就给打发了,当真以为老虎不发威就是病猫? 虞弘文虎眼一瞪,腾的站起,吓了春秀一大跳。 虞弘文没有发飙,准确的说是没有发出来,他活生生被虞问筠一把给拽到了身后,还收到了虞问筠的严重警告——虞问筠瞪了他一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腹中憋了数息,才无声无息的吐了出来。 二人随着春秀向后院走去,虞问筠再次小声的说道:“早说你别来,你偏要跟着,进去之后你不许说话!” 堂堂世子,就这样被无情的镇压。 傅小官煮了茶,看着二人进来,一脸笑意的招呼着二人入座。 “昨晚是真的很抱歉,我确实有事情无法抽身,本想着有时间去亲王府赔罪,没料到你们先过来了,很是惶恐,来,请用茶。” 这是虞问筠第一次见到傅小官。 这人挺帅的呀! 举止大方,言语诚恳,知道是亲王府的人也应对轻松,毫无拘谨,果然如书兰所说的那般,年方十六,却有着与这般年纪不符的沉稳。 “公子可知,他和我,是什么人?”虞问筠故意板着脸问道。 这是要问罪了?傅小官心里念头闪过,依然一脸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他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认识便是缘分,不问东西,不求因果,如此方才自在,姑娘以为如何?” 虞问筠美目一闪,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少年果然如秦老所说经纶满腹,非常人也。 于是,她抿嘴儿一笑,“傅公子所言极是,就凭公子这一句话,昨日之事就此揭过。” 虞弘文也看了看傅小官,这句话倒是很不错,可本世子和九公主可不是什么鬼天涯沦落人啊! “二位前来,可有何事?” “昨日听闻傅公子还有著书,想着以公子才学,那书一定很有意思,能不能给本……小姐瞧瞧?” 傅小官回头看了看春秀,春秀垂头,吐了吐舌头。 “姑娘来的不巧,那书稿已经寄给了一位友人,得等一段时间那友人寄回来,我再给姑娘送去。” 虞问筠微微有些失落,问道:“寄给谁了?” “上京的户部尚书之女,董书兰。” 虞问筠端起茶碗,揭开盖子,茶烟迷糊了她的脸。 过了数息,她放下茶碗,问道:“听闻公子为书兰作了一首词?” 傅小官又看了看春秀,春秀却摇了摇头。 “董姑娘离临江之前,偶然遇见,偶有所得,便写了一首,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明日也离临江,傅公子可愿为我作一首词?” ------------ 第二十九章 不得闲 “我明日也离临江,傅公子可愿为我作一首词?” 虞问筠没有去看傅小官,她又端起了茶碗,揭开了盖子,这次浅尝了一口。 她的心里很是忐忑,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有些期待,却又担心傅小官拒绝,因为傅小官没有为她作诗的理由。 这是第一次见面,傅小官甚至至今都不知道她是谁,他从何处下手? 虞弘义也诧异的看了一眼虞问筠,总觉得九公主殿下有点怪怪的,可怪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 对他而言,殿下要一首诗,这傅小官肯定是必须要写的。 可傅小官却没有写。 傅小官将茶水缓缓倒入壶中,笑道:“其实你们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呢,一直是临江城一大恶人,当然,大的坏事是不敢做的,但小恶却未曾断过,直到遇见董姑娘。” 虞问筠放下了茶盏,傅小官又道:“我当时是冒犯了董姑娘,然后被她的侍卫给打了一顿,伤到了后脑勺,大夫说能够救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我是被那一棍子给打醒的,觉得以前太过荒唐,荒废了许多岁月,所以现在改了,只是人们还没有完全的接受。” “至于作诗这种事,坦率的讲,我是真的连四书五经都没有读完过。之所以现在偶尔能够写出两首,倒是多亏了那一棍子。我有脑疾,这个大夫是下了定论的,大夫还说有可能会变傻,幸运的是至今我好像还算正常。但同时我脑子里也偶尔有那么一线灵光出现,于是有了那些诗词。” “但灵光这个东西不是我能控制的,比如现在,我是很想为姑娘作一首诗,可那灵光却没有在我脑子里亮起。” 傅小官满脸遗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所以姑娘,非我不愿,而是我真的不能,还请姑娘海涵。” 虞问筠愕然的张了张嘴,傅小官被打她是知道的,却没料到还有这后遗症。 这后遗症向左他就会变傻,向右他能灵光一现落笔成词——这颇为荒谬,但虞问筠却不得不信。 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参加诗会,也解释了他不学无术却能词惊天下。 虞问筠心里还是有些遗憾,想着书兰是幸运的,在离别时正好遇见傅小官脑子里有灵光一现。 就在这时,易雨又走了进来。 他在傅小官身边说道:“少爷你要的人带来了。” “好,叫他们进来。” 傅小官歉意的对虞问筠和虞弘义说道:“你们稍坐片刻,我这有一点小事处理一下。” 易雨带进来的是冯老四和他的两个儿子。 冯老四穿着短裤短褂,脚蹬一双草鞋,四十六的中年汉子黝黑而魁梧。他带着两个儿子抱拳向傅小官行了一礼,说道:“我是冯老四,不知少东家有啥吩咐。” “来,请坐。” 冯老四楞了数息,看了看,“小人不敢,少爷吩咐便是。” “没什么,这二位都是我朋友,你且坐下喝杯茶。” 冯老四战战兢兢的半边屁股坐在了傅小官的对面,虞弘义心想这特么是什么事啊? 堂堂世子,往来者非富即贵,何曾与这等下人同坐过! 他正要起身,虞问筠却暗地里一把将他按住。 虞问筠也是不习惯的,毕竟这世界等级深严,何况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但她还是想看看傅小官想要做什么。 很明显,傅小官并没有等级观念。他很随意的请冯老四入座,很随意的为冯老四斟满一杯茶,还亲手递了过去。 “是这样,我听说你干石匠这个行当很多年,经验丰富,懂得观山知石。” “我要你帮我找一种石头,这种石头颜色是灰白色,硬度不高。” “出产这种岩石的地方多为石林或者溶洞,大致只有这些信息,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找到。” 冯老四咧嘴笑了起来,说道:“少爷,这玩意没用,太脆,也无法切出形状。就下村西山后山就有,那地方应该就是少爷所说的……溶洞,在一个洞里,要行船进去。” 傅小官乐了,没有想到这事如此简单的就解决掉。 “太好了,这件事由你主要负责,你下去之后合计一下需要多少人,由你来召集,另外就是需要多少船,我等下写个条子你带给张管家,我要他全力配合你。尽量多的把那石头给我弄出来,在那附近找一个开阔地放着,嗯,就这样。” 冯老四一脸懵逼,“这,少爷,那石头没用的。” “我有用。” “好吧,我这就回去。” “别急,一路辛苦,这就快到中午了,易管家,带他们父子三人去用饭,要好酒好菜的招待。” 冯老四何曾得到如此的待遇,魁梧的汉子啥都没有说,起身抱拳,带着俩儿子随着易雨走了出去。 “昨儿安排了这件事,他们在下村,请了他们过来,慢待了二位。” 虞问筠对此倒没有在意,而是问道:“傅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做点水泥,尝试一下,如果可以……以后建房子修路就简单多了。” “水泥?” “哦,我取的名字,就是这种石头的粉末加工而成。” “傅公子哪里学来的?” “前日下雨,我在楼上看雨,这脑子里灵光一现,便初略有了这东西。”傅小官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道:“我也不知道为啥,偶尔这脑子会冒出些稀奇古怪的事物,所以我得感谢董姑娘。” 虞问筠张了张小嘴儿,这等玄学可就无法考证了,只能归结为因祸得福吧。 “如果某天公子脑子里再有灵光,可记得为我作一首词。” “一定。”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以后公子如若去上京,请一定告诉书兰一声,她能找到我。” “一定。” 傅小官送二人离开傅府,马车上,虞弘义终于得以开口。 “我说殿下,你是九公主殿下,岂能和这等商贾之人过多的交集。” 虞问筠笑了,没有回答虞弘义的话,而是想到此前和书兰的那番对话。 “燕熙文可是状元,燕家一门三相,你为何会记挂着临江那小子?” “燕熙文……无趣!” “傅小官就有趣了?” “你不知道,他真的很有趣。” ------------ 第三十章 祭奠 随后的日子惬意平淡。 临江城关于傅家少爷的议论被推上了一波**,现在也渐渐平息,人们对于傅少爷的看法改变了许多,其原因就是傅少爷脑袋受了伤,还有后遗症。 如果不幸,就会变成白痴,如果运气好,脑子里灵光一线,傅少爷就能作出惊艳的诗词。 上林洲的那首傅少爷着丫环送去的醉今宵被传颂的火热,尤其是那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更是成为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心中最美妙的渴望。 同时在坊间流传的还有上林洲的那首词,为临江四大才子之一的唐书喻所作,由群芳楼的白秋姑娘首唱的清平乐.上林夜。 而十八里巷的余福记,每天一大早便有人来此排队,然后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便销售结束,那些排着队却没买到的人自然不乐意,蔡掌柜只能一遍一遍的解释,这酒目前只能产出这么多,少东家正在建新的酒坊,以后产量起来大家也就能喝到了。 可许多人在喝过香泉或者天醇之后,再喝其它的酒便觉得毫无味道,而许多的文人聚会除了这两种酒便拿不出手,这直接导致了两种酒在民间价格暴涨。 有抢到这两种酒的人,都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比如原价五十文一两的香泉,被炒到了一百文一两。而更离谱的是天醇酒,这种完全能够和添香媲美的酒由三百文一两炒到了六百文一两,还有价无市。 于是,许多大户商贾人家为了能喝到酒,只能派了下人半夜便等在了余福记的门前。 对面的漆氏酒铺生意又略有起色,但漆远明知道,这是暂时的,如果余福记产量上来,就没他漆氏酒铺什么事了。 傅小官没有关心这些事情,这些日子他除了去了一次临江书院见过秦老,便再未曾出门。 时间就这么流逝。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十。 这一天,是祭拜母亲的日子,这是傅大官请了临江最好的风水先生所选的日子。 傅小官依然一大早起来,一系列运动之后洗澡吃饭更衣,然后在凉亭里安静的坐了一会。 对于母亲,脑海里的记忆依然不够清晰,仅仅能够勾勒出一个轮廓来。母亲去世时,傅小官才六岁,而今已经过去了十年。 卯时刚到,傅小官带着春秀走了出去,身后还跟着一个苏墨——两人至今都未曾再有言语。 院子外已经停好了五辆马车,有护卫二十人。 傅大官就在那里,齐氏却没有看见。 对此傅小官并不在意,毕竟齐氏有身孕在身,万一出个岔子那就不太好了。 父子俩上了马车,由大管家黄微带队,车队向北而去。 此山无名也并不巍峨,山上的树木倒还繁盛。徐云清的墓就在山腰的山坳里。 这里很干净。 周围的树木被清理一空,地上铺着打磨平整的青石,就连杂草都没有一根。 整个墓冢由汉白玉石砖所砌,颇为雄伟**,墓前是很大的祭台,同样由汉白玉铺就。 下人们将一应祭品搬来,一一摆放在了祭台上。 那位仙风道骨的风水先生带着数十个道士在祭台前坐下,有磬锣声响起,那风水先生手握拂尘一挥,开口便诵唱起来。 傅小官听不懂也看不懂,他的视线落在墓碑上,碑上是细密的文字。 “妻徐云清之墓,夫傅大官,子傅小官立。” “初识吾妻于秦淮,柳叶新绿,细雨纷飞。云清着紫衣撑素伞自雨中而来,秀发随风,衣衫如舞。” “再识吾妻于兰庭,夏花锦绣,日光倾城。云清着白衣执绣扇独立未央乌篷船头,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识云清两载,两情相悦,共盼未来。吾父提亲,徐府不愿,吾徘徊于徐府之外,至大雨倾盆……” “……时泰和四十三年冬,雪盈大地,是夜,疾风如刀,云清翻墙而出,吾与云清依偎前行,云清回望,徐府渐渺,泪湿衣衫。” “时泰和四十四年春,吾与云清终结连理,于冬时诞下吾儿,云清取名傅小官。言吾此生未曾得官,吾儿得一小官快乐一世即可。” “……得云清为吾修得千年之福,却未料到这苍天无眼!时泰和四十九年,云清病重,吾与云清携吾儿重返金陵,只因吾妻想再看一眼徐府的那扇门。” “吾夫妻带着吾儿长跪于徐府之门前,未得徐府原谅,吾妻……于泰和五十年春驾鹤归去,享年二十有五。” “云清吾爱,待吾去时,于此合葬,守你三生三世。” “夫傅大官,叩立。” …… 傅小官心里有些沉重,他没有料到父亲和母亲之间还有如此多的坎坷,更没有料到这脑子里居然没有半点关于此事的信息。 也就是说,此前的傅小官,是未曾来祭奠过他娘的,或者是有祭奠,却没有将这碑文放在心上,果然是个败类! 他看向此刻正蹲在祭台上烧纸的父亲,忽然觉得这个胖子很伟大,伟大于在这个时代对一女子的痴爱与执着。也忽然极为佩服这个未曾见面的女子,她居然敢为了这个男人在那个雪夜私奔,这是多么大的勇气! 他不知道徐府是怎样的存在,在这碑文中可见娘是极有才学的,或为官宦之家。而傅家终归是地主,所以徐府拒绝了这桩婚事。 对此他并没有生气,他所生气的是在母亲病危时一家三口重返金陵却没有得到徐府的谅解。这在傅小官看来就过了,太过冷漠,毫无人情。 想来那是母亲短暂一生中最大的愿望。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浑然不觉他的手拽成了拳头。 这是傅小官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想要真正的做些什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墓中的这个了不起的女子。 他走上前去,接过那仙师递过来的香蜡,插在了墓前,恭敬的跪拜,然后也如傅大官一般蹲在地上,一把一把的烧着纸钱。 火势很旺,呼呼着响。 傅大官说,你看,你娘知道你懂事了,她很高兴呢。 ------------ 第三十一章 鸿雁传书 大雨倾盆,有雷声阵阵。 这才申时,天色却已经暗如黑夜。 董书兰的闺房里已亮起了灯,她静坐于窗前,手里拿着一封信和一叠书稿。 她的脸上荡漾起一抹笑容,捋了捋耳际的发丝,有些忐忑的将信打开来。 果然是他所写的,因为这字天下独一无二。 “董姑娘 见信好! 我不知道多久你能收到这封信,想来临江距上京路途遥远,心里担心那些酒可别一路颠簸坏了。 六月初一,也就是我给你寄出这封信的当天,十八里巷子人山人海,只为买到香泉和天醇这两种酒。 那场面不是我亲眼所见,因为我并没有去,倒不是因为繁忙,而是我知道这两种酒一定很好卖。” 这人脸皮还挺厚的,董书兰轻咬嘴唇心里想着。 “幸亏我提前将要送你的酒拿回了家,否则,你估计得等后面一批了,这是诚信问题,既然我答应了你,肯定就会做到。” 算你还有点良心。 “你说我这字得要多练练,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对,所以就干脆写了点东西,你姑且认为是小说,当然是我瞎编的,不过我觉得故事还可以,完成了六个章回,顺便也寄给你看看,不是要你提什么意见,主要是练字,我觉得这字稍好了一些。” 这人还写起书来了? “我爹来了,就写到这吧,怕他进来看见,以为我和你在谈恋爱产生了误会。” “傅小官,六月初一。” 董书兰的脸顿时红了,这人,哪有这样说话的,如果不是了解他,只怕又会以为这人轻佻了。 她羞怯的将信收起,稳了稳神,这才将那一包书稿打开,上面有单独的一张纸,写着几个大字:此为原稿,看后退回! 她顿时笑了起来,这人真有趣得很,谁还给你烧了不成。 且看看这人写的是什么文章。 红楼一梦 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远古时候,天崩地裂,混沌初开……女娲补天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彩色石头,剩下了一块没有用,被遗弃在青埂峰下……” 故事就是这么开始,这一开始便无法停下,董书兰的心神很快便沉了进去,并再也无法自拔。 一回看完,她抬眼眺望窗外,闪电撕裂天穹,居然那样美丽。 她想要喝酒,于是起身将那箱子打开,红色的瓶身描绘着金黄色的兰,很是漂亮。瓶身上写着八个大字:稀世珍酿,西山天醇,下面是几个小字:四十二度。 她想起这人那晚去临江书院求了秦爷爷的墨宝,便是这些字。 将那瓶塞打开,一股酒香扑鼻。 她拿着酒瓶坐在了书桌前,一边喝酒一边看书,浑然没有注意九公主虞问筠此刻在小旗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就站在她的身后。 …… 临江月朗星稀,一盏灯笼挂在榕树上,傅小官坐在树下,手里也拿着一封信。 这是董书兰的来信,信纸上有幽香萦鼻。 “傅公子 见信好! 临江一别转眼便是多日,不知傅公子是否又有佳作传世。 西山琼浆我已送去了宫里,宫里对此酒很满意,长公主吩咐我问问你,此酒作价几何?宫里的意思是价格如果可以,这酒就列为皇室贡品,那么此酒公子就不要在外间售卖了。 对于格物我是不懂的,但对你所提起的香皂香水等物我很有兴趣,我想着你这些产品做出来,总是要售卖的,不知道傅公子有没有计划入金陵,毕竟上京这处的市场比之临江大了许多。 如果公子有意入京,我倒是可以帮上一点小忙。当然,这是公子所要决定之事,我仅是建议。” “听闻九公主殿下去了临江,我有些担心。我回金陵之后与她说起过你的事,我没料到她会对你的事上心,这怨我,如果她有做出对你不利的事,还请你担待一二。” “你送我的那首词我很喜欢,从未曾给别人看过。” “今日与我大哥对弈,我走了神,也知道了你曾和秦爷爷说过的那句话要入圣学,这很好,我听闻很欢喜。” “我大哥又来了,就写到这里,怕他进来看见,误会便更深了。” “书兰 于六月初一。” 傅小官笑了起来,这封信的前面挺正常的,但后面却写的有些乱。 金陵肯定是要去的,但不是现在,现在的重心在临江,更准确的说在下村。 至于九公主殿下来了临江,他是没有上心的,毕竟那是公主殿下,他不过一介草民,彼此相去甚远。 只是这殿下对自己上了心……如果殿下召唤,那就肯定得去,到时候再看吧。 将信收好,傅小官盘膝而坐,继续他的练功之旅。 …… “这就是他所著的书?”虞问筠也拧着一瓶酒,自然是那箱子里取的天醇。 董书兰瞪了虞问筠一眼,心想这么大的雨,你跑干啥?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在私下里都颇为随意,虞问筠也不客气的瞪了董书兰一眼,又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这是他写的?就他那破字,这世上就没第二人。” 董书兰倒是有些诧异,问道:“你见过他写的字?” 虞问筠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纸,丢给了董书兰。 “自己看去。” 这正是傅小官所作的那首诗。 醉今宵 今夜星辰今夜风,画楼西畔上林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 董书兰芳心乱颤,满眼桃花。 “他……写得真好!” “看你那花痴的模样。”虞问筠拧着瓶子喝了一口,一声叹息,望着窗外,“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说,这就是写与你的。” “啊……当真?” “我还骗你不成,他人没去,诗是他那丫环带去的,第二天我去见过他了,不过他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没有问起我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那殿下以为,他这人究竟如何?” “呵呵,还给我正经起来了,想听实话?” “嗯。” “我若下手给你抢了,你会不会埋怨我啊?” “看把你吓的,不过……我觉得你俩这事麻烦不小!” ------------ 第三十二章 张家有女初长成 日子如那山涧幽泉,波澜不惊。 傅小官给董书兰回了信,说肯定会去金陵,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董书兰也给傅小官写了信,言道红楼一梦写得极好,后面的章回何时才能看到,能否快一点,因为这是宫中在催了。 董书兰还提到一个主意,出书,两人合作来操作这件事情,当然是由傅小官来写,董书兰去找书局印刷销售,按照董书兰的分析,这本书肯定会大卖,尤其是那些大家闺秀。 对此傅小官表示赞同,提出五五分账,被董书兰驳回,改为了三七分账,董书兰占三成,傅小官占七成。 自始至终,董书兰没有告诉傅小官九公主曾经到过傅府,还和他座谈了许久。 傅小官也将九公主来临江这事忘记,每日里打拳跑步练功写红楼一梦,忙碌却又充实,如此这般转眼到了七月。 西山别院送来消息,稻田里的稻谷要开始扬花了,后山溶洞里的灰石已正式开采,新买的那片地,地基的整理也已经完成,等着少爷接下来的安排。 傅小官在临江傅府给董书兰写了最后一封信,信里说道即将启程去西山别院,会在那里呆较长的一段时间。以后再有书信,请寄往西山别院。随信而去的,是红楼一梦最新的两个章回。 因为此次去西山别院所呆的时日较长,所以春秀需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了一些,当然这不是傅小官要去考虑的事,他此刻坐在凉亭里,回忆着关于水稻杂交的事情。 前世虽然在农村长大,插秧收谷他是懂的,可育种这等太高级的玩意儿,他仅仅在长大之后在报纸或者书上偶有看见。 不甚详细,也不甚清晰,记得那名字叫三系杂交水稻,首先要找到原始的雄性不孕株,这玩意最为麻烦也最为关键。 至于下一步,傅小官也不知道啊,反正如果能找到这玩意儿,再给它授粉瞧瞧,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搞定的,去了下村,找些有经验的农人,他们估计比自己还专业一点。 放下这事,他正准备出门去和秦老道别,却看见傅大官一脸乐呵的走了进来,跟在傅大官身后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衣着艳丽,脸上光鲜。 “儿啊,为父有件事情和你商量,来,先坐下。” 傅大官指了指那妇人,又道:“这是钱婶,钱婶请坐,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傅小官。” 傅小官一脸懵逼的坐下,问道:“啥事?” “咳咳,是这样,我儿你也年纪不小了,为父想着为你寻一门亲事,便委托了钱婶,钱婶你来说说。” 那妇人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傅小官,手中红绢一挥,笑道:“傅少爷果然一表人才,还满腹经纶,傅老爷这是生了个好儿子呢。” 顿了顿,她又道:“傅家家财万贯,傅公子如今名扬临江,这一般人家的女子老婆子我是不敢说给傅公子的,不过,最近正好有物色到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年芳十四,虽未及笄却也长开了。关键是这户人家与你傅家门当户对,那小姐老婆子我也见过,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与傅公子可是绝配,以后定然琴瑟和鸣儿孙满堂。” 傅小官一脑门黑线,老爹这又是闹哪样? 自己才十六岁过半,对方才十四岁——这特么放在前世才读初中! 这就琴瑟和鸣还儿孙满堂了? 他愕然的看着那妇人,然后便笑了起来。 这笑容看在傅大官的眼里,儿子这是欢喜的,这事儿估计成了。 那钱婶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她脸上灿烂的如一朵花,她拍了拍傅小官搁在桌上的手,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傅公子,那便是张记家的**,粮商张记,入了皇商的那位,这小姐可是正房所出,张家家主的掌上明珠啊。” 她收回手,转头对傅大官说道:“你看,这是不是门当户对?你家是临江首富,那张家也是临江大贾。她那哥哥是临江四大才子之首的张文翰,如今去了上京参加秋闱,是要中状元的。这小姐在这样的人家长大,以后入了你傅家的门,把你这偌大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是简简单单的事儿。” “她叫什么名字?”傅小官好奇的问道。 “张沛儿,这小姐虽未及笄,可去张傅提亲的人已是不少,傅公子可得趁早,别被别人先登了。” “你有没有问问她愿不愿意?” “她是愿意的……”钱婶的话脱口而出,然后讪讪一笑,“老婆子认为她是愿意的,毕竟傅公子如今一改以往形象,被许多学子们认为是临江才子之首,再加上傅公子弄出的那两种酒,这不正是这样的女子所倾慕的对象么。” 这事儿的真实情况是,张沛儿看上了傅小官,其实如今临江许多大户人家待字闺中的小姐都看上了傅小官。 那一首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便捕获了许多少女的芳心。 如若是以往臭名昭著的傅小官,她们当然是避之不及的,可如今人家浪子回头了呀,又是诗又是词又展现出了惊人的营商天赋,还从不去沾花惹草,甚至许多日子连门都没有出——傅府外是有人看着的,如此优秀的男子,那肯定是要抢的。 如果傅小官外出,免不得会碰上数起偶遇,可傅小官偏偏宅在了家里,这让许多坐在轿子里默默期待的姑娘们大失所望。 张沛儿也不例外,她对父亲提起,张之策思量了一宿,没有反对。 张家与傅家经营的生意不同,本没冲突,两家之间也并无矛盾,张之策和傅大官偶尔还会因为某些原因聚在一起喝两杯。 而今傅家那小子好像真的成器了,虽然傅家齐氏有了身孕,但傅小官此后家主的地位是不可能动摇的,如果女儿真能嫁入傅家,倒也是一桩美好姻缘。 所以张之策先找了钱婶,而傅大官也偶然遇见了钱婶。 傅小官坐直了身子,笑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 第三十三章 张沛儿 “如果我不愿意呢?” 这就很尴尬了。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笑道:“是这样,我个人觉得大家都还太小,心智各方面也不太成熟。成亲是一生中很重要的事情,尤其对于女子,更是要慎重考虑。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万一错了,那是会悔恨终生的。” “不如见上一面?”傅大官说道。 “对对,张家小姐容颜娇美,傅公子如若见了,肯定会喜欢的。”钱婶连忙说道。 “我还有事,得去趟临江书院,麻烦你转告一下张家小姐,真不好意思了,她……太小。” “她这八月就满十五了呀,可不小了。” “不,我认为太小,你们聊,我真的有事,先走了。” 傅小官没有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虽然他对相亲这种事情也很有兴趣,可对一个才将满十五岁的小萝莉下手,他觉得自己是下不了手的。 包括董书兰,只是董书兰这小妮子处事干练,那张脸蛋倾国倾城便让人忽略了依然存在的稚气。这便导致傅小官偶尔会忽视董书兰的年龄,在写信时就更随意甚至有些撩人。 他当然不知道董书兰每次看过他的信都会面红耳赤羞涩半天却偏偏又非常欢喜,甚至期待着他的下一封信。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古人诚不欺我! 遵从内心而言,傅小官是喜欢董书兰的,但一想到董书兰的年龄,这就是绕不过去的坎。至于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他也有放在心上,甚至还仔细的考虑过要不要花上三五年的时间去读书参加科考。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大家都还年轻,过几年再看吧。 异地恋这种事儿本就没谱,如果董书兰有了喜欢的人,傅小官或许会有遗憾,但他依然会祝福她。 这是思想上的差距,他延续着前世的思想看待男女之间的问题,他清晰的知道感情这个东西是需要有基础的,是需要花费心思去维护的,而不是如今这个世界,面都没见就可以订婚,然后在洞房之夜,才明白自己娶了个什么或者嫁了个什么玩意儿,然后一生或悲或喜。 母亲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她嫁给了爱情。 母亲不被徐府谅解,这便是观念的冲突,甚至上升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是这个世界的悲哀。 …… 张府也在夕水巷,相距傅府其中不过隔了五户人家。 如若放在后世,傅小官和张沛儿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可在这个世界,两人却连面都极少见过——或许小时候有见过,张沛儿是清楚傅小官长得啥模样,但傅小官的脑子里却没有关于张沛儿的记忆。 作为张府的小小姐,她生活的世界并不大。 读书有夫子上门来教,琴棋书画也有相应的老师来教,她所受的教育便是如此,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这样,所以当初董书兰来临江,傅大官是很诧异的。 此刻张沛儿的脸儿通红,在闺房里来回的走着,又低头看了看,问道:“我小吗?我这哪里小了?青梅你过来比比,我比你小吗?哼……” 丫环青梅也觉得奇怪啊,小姐那两处真的不小的呀,可那傅家公子怎么说小姐太小呢?这面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难道是有人要坏了小姐的名声不成? 张沛儿怔怔的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他说的是年龄……他说大家都还太小,心智各方面还不成熟……还要怎么成熟?再熟可就像那树上的果子,熟透了就会掉下来的呀。” 关于傅小官所说的年龄太小,这是张沛儿不能理解的,因为女子及笄也就是十五岁,就要嫁人为妻了,若过了二十还未曾嫁人,在别人的眼里,这就是大龄剩女,就像窗外树上的果子,熟透了掉下来可就没人捡了。 “不行,我得和他见上一面,青梅,备车。” 青梅愕然,小姐一向稳重,怎么在这事儿上失态了? “去哪?” “临江书院!” …… “此去下村我预计会呆很长一段时间,那边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亲自去处理,手上没什么好用的人,这很麻烦,所以去了临江我会培养一些人,倒不用全面,能够在某个领域独挡一面,我就算是能够解脱出来了。” 临江书院荷苑,傅小官和秦秉中喝茶闲聊。 “具体需要哪方面的人手?” “建筑类,生产管理类,财务类,农业类,冶铁类,还要有懂得勘探的,大致这样。” 秦秉中想了想,“我说起来门生也不少,但都是读书的,你说的这些类别我没怎么接触。我给你留意一下,如果有这些方面的人才推荐给你。” 秦秉中的孙子秦成业和孙女秦若雪已经休学来了临江,此刻二人就坐在秦秉中的身边,对于傅小官这兄妹俩是认识的,因为傅小官此前也来过一次。 秦成业十五,秦若雪十三,都在上京稷下学宫求学。 秦若雪安静的坐着,心里觉得有些怪异,此人也不过在十六,在爷爷面前却谈得很随意,爷爷说这是他的忘年交,胸有丘壑腹有乾坤,非常人可比。 可他说的那些仿佛奇谈怪论,似乎和圣人之书治世之道没有任何联系,不像学宫的同窗们那般,随口说来便是圣人家国天下治国安邦种种大道理。 秦成业却听得很认真,他是不喜欢圣学的,反倒是对傅小官说的什么水泥建房子,冶铁去杂质,那什么东西做得好人便可以飞到天上去等等极为感兴趣。 傅小官和秦秉中聊了一会就告辞离开了,苏墨依然跟在他的身后,履行着白玉莲交给他的职责。 如今两人偶尔会说上两句话,更多的是傅小官问,苏墨答,当然是关于这内功的事。 气感是没有的,只是身体的力量有所增加,个子貌似也长高了一节,轻功当然也是没有的,用苏墨的话来说就是:你想一步登天啊? 那就只有慢慢来了。 出得临江书院,便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家的马车旁,马车旁站着一个女子,日头有点烈,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轻摇着一方手绢。 ------------ 第三十四章 因爱生恨 张沛儿此前是见过傅小官的,也听过许多关于傅小官的事迹。 那时哥哥张文翰还未曾离开临江,哥哥提起过傅小官,总是嗤之一笑,“妹妹你可躲着他点,那就是一花花公子,疯狗一般,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弱女子。” 然后便是户部尚书之女董书兰来临江,哥哥是极为仰慕的,对她说道:“书兰之美若繁星之下那一朵盛开的兰花,哥此去京城定要中个状元,若能得书兰青睐,此生便再无憾事。” 说到董书兰的时候,自然也说起了傅家那公子,他居然敢在董书兰的面前撒野,被董书兰的侍卫给丢到了大街上,后来还被打得差点没活过来,用哥哥的话说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每次她都很认真的听着,脸上却始终是微笑的模样。 可在哥哥即将出行去上京时,却见哥哥眉间紧锁,问起才知道那人居然转了性子,还作了两首了不得的词。 这两首词随后她便知道了,当然很好,但是哥哥说他肯定是抄袭的,这在情理之中,张沛儿觉得应该如此。 可随后哥哥去了上京,再听到府里传来的关于傅小官的消息时,她便觉得有些异样。 那酒听说非常好喝,她不饮酒,可父亲似乎从此后便一直喝着那酒。 然后有了临江学子邀约他,他却拒绝,坊间对他的风评各异,但有一点张沛儿注意到了,那人再没有惹是生非,甚至再未曾去过青楼,做人也变得低调稳重,秦老居然为他正名,还以平辈论交。 至此,张沛儿的好奇心便被勾了起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直至六月初一上林洲诗会,她虽然没去,但那首心有灵犀一点通在第二日便传遍了临江城。 这又是他所作! 临江城的人对他的风评彻底变了方向,傅小官,当为而今临江新的四大才子之首! 张沛儿反反复复的看了傅小官流传在外的两首词和那一首诗,重新勾勒出了傅小官的形象,那就是翩翩少年风流倜傥诗书满腹。 不然,何人能写出如此绝妙的诗词? 他不是抄袭,他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一个又有钱又有才的未婚少年,就这样竖立在了临江许多未出阁的大家闺秀面前,张沛儿未曾例外,她甚至很准确的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在别人还没有发现或者说是别人还没有重视傅小官这一身才华之前,抓住他! 以自己的家世容貌才学等方方面面,她不认为自己的主动出击会失败。 这便是眼光,张沛儿的眼光相当不错,只是她忽略了一点,此傅小官,非彼傅小官。 傅小官拒绝了,她很伤心——这究竟是伤心还是不服输还是强大的占有欲,此刻无法解答,就连张沛儿自己,也不知道。 她必须挽回,既然通过媒婆不行,既然他未曾见过自己,那就自己亲自出面来挽回。 所以她来了,就在马车里。 心里有些紧张,脸上却很平静。 …… “傅公子留步。”青梅迎了上去。 “你是……?” “我家小姐想见你一面,请公子随奴婢来。” “你家小姐是谁?” “公子上去就知。” 傅小官蹙眉想了想,向停在旁边的那辆马车走去。 打开车门,掀开门帘,便看见了那张略施粉黛很是精致的脸。 他上了车,坐在了张沛儿的对面。 其实这样是很不好的,如果有旁人看见,便会坏了这女子的名声,只是傅小官不清楚这些礼数,况且还是对方邀请的。 “我就是张沛儿。” 傅小官一惊,这算什么事? 他摸了摸鼻子,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再一个月我便及笄。” 傅小官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会。 “我已经不小了,无论哪方面。” “不是……” “公子之才华令小女子仰慕,而今公子未娶,小女子未嫁,公子拒绝了小女子,想来是有诸多顾虑,今日请公子一见,公子可满意?” 这特么的! 这世界的女人这般生猛的吗? 傅小官顿时觉得自己招架不住。 张沛儿子容颜自然输董书兰两分,但也是极美的人儿啊。 何况她说无论哪方面都不小了,此话是不假的,因为张沛儿此刻还骄傲的挺着。 难不成是这世界的人都早熟?反而是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 傅小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起双手,状若投降。 他酝酿了一下言语,说道:“是这样,我是这么认为的,关于年龄我们彼此都还偏小了一些,年龄偏小就会导致我们的阅历不够,也就是我们所认识的人和经历的事都不够多。这样会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会被眼前的美好迷惑而作出仓促的决定。” 傅小官的语速放得很慢,期望张沛儿能够准确的把握住自己的意思。 “结婚这是人生最大的一件事情,我们彼此并不相识更不用说相知,也就是说对彼此的兴趣爱好等等都缺乏足够的了解。而结婚这事在我看来,是必须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之上的,而感情这种事情,却需要彼此间的共性来支撑。” “我不认为回家就有做好的饭菜就有一杯刚沏好的茶就有一桶温度正好可以洗澡的水等等诸如此类的这种事情就是婚姻,这句话有点绕,希望你能明白。我理解的婚姻是志趣相投彼此欢乐,比如一起去旅行,比如一起下厨房,再比如一起去流浪,关键的是这四个字:志同道合。” “人生的路很长,在此后的路途上你会遇见更多更优秀的人。姑娘你……” 张沛儿紧紧的咬着嘴唇,泪珠儿扑刷刷的流了下来。 这些大道理她听不明白,娘亲从未曾如此教过她,但她听明白了傅小官的意思。 “你看不上我!” “这……” “你就是看不上我!我娘就是这样嫁给我爹的,哪有那么复杂的道理,他们如今很好,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为什么你会不一样?” “我是为你好!” “我不要你这样为我好,你要真为我好就娶了我!” “……” “你走!我不要再看见你,傅小官,我恨你!” 张沛儿泪流满面,傅小官一声长叹。 ------------ 第三十五章 农人 七月流火,就连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燥热。 傅小官一行再次从临江出发去往下村西山别院。 一路过去,地里的小麦早已收割完毕,田里的禾苗绿油油长势极好。 这便是好年景,如果在稻子扬花的时候天气没有大的变化,今年理应又是个丰年。 这次傅小官没有在那些村子里停留,车队直奔下村而去。 坐在马车里很是无聊,傅小官自然又在打坐,对于内功这事儿他当然不会放弃,苏墨说他十岁入道院,一直到十三岁,花了整整三年功夫,才在丹田产生气旋,你就这么个把月,想啥呢。 想啥呢…… 原本傅小官打坐时候立马就能平心静气,可今儿个却颇为烦躁。 这当然不是天气太热的原因,而是昨日遇见张沛儿那事,眼睛一闭脑子里就浮现出张沛儿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来,这就让傅小官很纠结了,难道那姑娘就是上天派来的心魔不成? 对于张沛儿,他不能说谁对谁错,这是两个世界思想的碰撞,没有撞出火花,直接就撞爆了。张沛儿认为感情是婚后培养的,但傅小官认为是培养好了感情才结婚的。 这事儿没办法去论证——如何论证?这世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先结婚,至于结婚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有没有感情,这好像就不重要了。 所以归结起来,还是先培养感情再结婚比较靠谱,傅小官不愿意自己的婚姻生活沦为最原始的繁衍,所以如果让他再面对一次张沛儿,他的选择还是不会改变。 一路想着,将这心结打开,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那就是一个迷途的少女,在情窦初开时候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对,就是这样。 …… 车队在正午时分抵达了西山别院。 张策带着傅小官春秀和苏墨三人去了内院,小桥流水潺潺,顿时清凉了许多。 傅小官去洗浴了一番,用过午饭看了看炽烈的日头,吩咐张策去请三五名资深的农人申时过来,就去了二楼自己的房间睡了一觉。 或许是因为舟车劳顿的原因,这一觉他睡得很香,醒来时已是未时。 坐在园中的凉亭里喝了一会茶,张策带着五个农人走了进来。 王二种了一辈子的田,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广阔精美的庭院,也是第一次受到主家的召见,他的心里很忐忑,寻思着自己这些年在田间地里精耕细作,没有犯下什么事啊,难不成因为自己老了主家要收回田地? 可自己的儿孙还能继续种田,也种得一手好田啊。 张管家说是少东家邀请的,他想到了插秧时候张管家划了十亩秧田出来,说这是少东家的要求,其中就有两亩是他家的,少东家是要干啥? 他带着儿子和另外三个农人来到了傅小官的面前,才发现少东家如此年幼,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只怕不会是好事。 但接下来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傅小官站了起来,走了过来,一一和他们打了招呼,并请他们坐下喝茶。 喝茶? 王二也喝茶,喝的是自己山上采摘来的野茶,少东家的茶肯定很好,可自己这些人别脏了那精美的杯子。 所以他躬身说道:“谢过少东家,少东家有何吩咐尽管说,我等一定尽力。” 其余四人也是惶恐,那见过这种场面。 傅小官却抓住了王二的手,把他拉到石桌边,将他按在了凳子上。 “我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以后就知道了。都过来,你们不过来我怎么讲得明白?” 张策虽然已经知道少爷变了,可变成这样还是令他刮目相看。 苏墨坐在溪边戏水,也看了傅小官两眼,眼中的冰冷之意消减了许多。 傅小官将茶一一斟满,递了过去,“太热了,喝喝茶消消暑,别那么拘谨,我又不吃人是吧。” 五个农人憨厚的笑了,王二想了想,端起了茶杯,其余四人也犹豫的端了起来。 “这就对了,以后还有很多事要仰仗你们,你们以后也随时可以进出这院子,如果彼此隔阂,那事情是做不好的。” 这小子在收买人心,苏墨如此想。 但傅小官并不是在收买人心,他是真心喜欢这些农人,甚至觉得很亲切。因为前世他就是农村出身的,还是吃着村子里的百家饭长大的。 他喜欢这些农人们身上的质朴,也从未曾觉得他们就低人一等,他们虽然干的是农活,在傅小官眼里,这仅仅是社会的分工不同,而不是低贱。 “是这样……”傅小官一边斟茶一边说道:“我需要在稻田里找到这样一种稻子,在扬花的时候,有极少的稻子扬不出花来,或者说不能形成正常的花粉。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过这种情况没有……” “少东家说的……是不是败子?(不是稗子)” 说话的是王二的儿子王强。 “来来来,你给我形容一下败子是怎么样的?” “就是……”王强看了一眼他爹王二,生怕自己说错了或者不是少东家说的那东西,“没事,你说,大胆的说,以后你们记住,在我这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说谁家的母猪生了十七八个小猪仔也行。” 五人又憨厚的笑了起来,气氛便没那么凝重。 “就是那种一根禾苗上,有的花会开,有的不开,最后不会挂穗。” “就是这个东西!”傅小官双手一拍,“你叫什么名字?” “王强,他是我爹。” “这事儿就交给你和你爹,只要找到这个玩意儿,以后找个项目就由你负责。” 王强张大了嘴巴,王二心里顿时大喜,另外三人也嘿嘿的看着王强笑。 “你们把这东西找到之后可千万不要拔了,作个醒目的记号,然后我再告诉你们怎么处理。尽量多的找到这东西,不要局限于那十亩田,这方圆一百里所有我家的田,你们都有权利去寻找,这是我说的。但我必须提个醒,找这东西有难度,运气不好可能一株都找不着,但是没关系,千万别泄气。” 五个农人离开了别院,傅小官在树荫下来回的走着,春秀完全看不懂少爷的操作,苏墨和张策自然也是一样。 “走,咱们去田里瞧瞧。” ------------ 第三十六章 田间少年 湛蓝的天上连一朵云都没有。 太阳虽然已经西斜,但气温却丝毫未降。 “你得撑把伞,不然很快就会被晒黑了。” “少爷你都不打伞,我这做奴婢的打个伞,像啥样?” “少爷和你不一样,少爷是男人,男人黑一点更有男人味,你若晒黑了,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春秀本来就被晒红的脸儿顿时更红了,“我又不嫁人,我要服侍少爷少奶奶一辈子的。” “可别瞎说,你如果有看上的告诉少爷一声,不管是谁,少爷给你做主。” …… 苏墨饶有兴致的听着看着,现在他相信了这少年果然与众不同。 早知道这样,何必和白玉莲那厮打一架。 回归田野,傅小官是非常喜悦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小村庄,回到了放牛养猪赶鸡鸭的那个年代。 他甚还至唱起了歌来。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 苏墨和春秀听不懂那是什么旋律,不过……还挺好听的,春秀看着走在前面的少爷心里充满了骄傲,苏墨看着前面那少年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田边有农人挑着粪桶,或者在查看自己的禾苗,或者在为自家的田泼粪水。 就要扬花了,这时候稻田特别吃肥。 王二和他儿子王强此刻也在田里,他们抬起头来,便看见田埂上走来的少东家。 “少东家怎么来了?快上去。” 王二和王强慌忙从田里上来,浑然没有注意一身泥糊糊的。 傅小官也看见了他们,抬手打了个招呼。 王强很兴奋,他一直在和他爹说少东家好像和别人不一样,此刻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看法。 于是他挥着草帽大喊了一嗓子:“那是少东家呢,少东家来看我们了。” 附近田里的农人都直起腰来,看向了那田间走来的少年。 少东家? 那可是精贵身子! 怎么可能跑来这龌龊地方看我们这些泥腿杆子! “真是少东家,刚才我才见过,和别人可不一样了。”说话的赵一山,他是去了西山别院的农人之一。 大家顿时觉得稀奇,不知道这精贵少爷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跑这地方来干啥。 王二在田边洗了洗手,端着茶缸犹豫了一下,傅小官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随便看看,其实……”傅小官想说其实自己也会侍候这些庄稼,但他没有说出口,而是说道:“这长势看起来还不错,但是植株好像太密集了一些。” 王二一愣,植株他不是很懂,意思倒是明白。 “如果再稀疏一点,单株的产量会高少许,但放在整亩田来算,会低上一些。” “哦,现在还是按照你们的经验来种。” 他说的是现在,王二没有注意这个词,他指着这一片田说道:“今年的年景最好,我估计这一亩田能比往年多产出一成。” 傅小官一屁股在田边坐下,春秀一惊,苏墨一楞,王二王强更觉得不可思议。 “你家种了多少田地?” 王二王强也坐在了田埂上,王二回道:“我家一共种了三十二亩田和八亩地。我家有劳力四口,我那婆娘也是种田的一把好手,还有我那二儿子,前些日子镇上的那石匠冯老四说领了少东家您的差事要找一批人进山,我寻思着现在也不是太忙,就让二儿去了,每天给二十文钱,这钱赚得划算,都是托了少东家您的福啊。” 傅小官笑了笑,又问道:“这些田地一年的产出如何?最终落在家里的有多少?” 王二想了想,正要将杯子放下,傅小官却接了过去,然后喝了一大口,脸上并无半点异样。 王二又楞了一下,思量片刻,说道:“今年小麦收成也还可以,一亩地产了大约一百四十斤。谷物的话,去年一亩田收成大约在二百二,今年我估计在二百六至二百八这样子。” 傅小官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心里算了算。 父亲说佃户分两成,王二家收小麦一共是一千四百斤,这两成就是两百八十斤。 就按照去年稻谷的收成算,王二家收稻谷一共是七千斤,两成就是一千四百斤。这样看来,是够吃的。 “卖出去多少?” “小麦基本上留着,稻谷要卖出去大半——毕竟要存一些钱,两个儿子这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房子要再建,先给大儿子建,大儿子已经说好了,村东头张家的女子,今年年底成亲。然后再存钱吧,小儿子也满十六了,过两年也得给他说一门亲事。” 这些话语听到傅小官的耳朵里便有些沉重,但他还是非常详细的问了。 “那剩下的粮食够不够吃?” “我那婆娘挺会持家,开了一点荒地,到了季节就会种一些高粱南瓜萝卜啥的,还养了两头猪和一些鸡鸭,日子比以前已经好了很多,这是托了东家和少东家的福啊,这日子也才有个盼头。” 苏墨看着夕阳下那个少年和那农人的背影,以这片田园为布,便是一副绝妙的画卷,画卷中的那少年并不突兀,反而很是和谐,他是真的融入了画中,与他身旁的老农别无二致。 随后两人又聊一些农家的事,傅小官听得津津有味,在告别时留了一句话,说王强娶媳妇的时候告诉他一声,如果他不在西山别院,就让张管家传个信。 王强当然很高兴,只是王二却觉得以少东家的身份,是不大可能来参加儿子的婚事的。 少东家是做大事的人,自己家这点小事,人家未必会放在心上。 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傅小官和王二父子俩告别,也挥了挥手向田地里的农人们告别,向别院走去。 夕阳挂在西山,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这一路回去傅小官都没有再说话,到了别院他躺在凉椅上望着依然湛蓝的天空,还是没有说话。 春秀有些担心,递过茶水,问道:“少爷有烦心事?” 傅小官接过茶水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能为他们做更多的事情……” 苏墨看向傅小官,便听傅小官又说道:“要提高他们的收成,就必须将他们从田地里解放出来。这就涉及的此后一系列的工程——我本来想随便玩玩的,哎……!” 一声叹息。 ------------ 第三十七章 西山第一次会议 宣历八年七月初五,晴 西山别院内院了坐了三十来号人。 其中有来自临江傅府的外事管家易雨,也有西山别院的管家张策。然后便是负责酿酒的刘师傅,负责开采石灰石的冯老四以及负责寻找败子的王二王强等等。 树荫下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此刻傅小官就站在台子上,他的两侧分别坐着易雨和张策,两人的面前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是笔墨纸砚。 气氛有些凝重,因为坐在下面的都是些匠人和农人,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不知道少东家弄出此番阵仗是要干啥。 傅小官在台子上走了两步,开口说道:“今日请大家前来,是因为这是我们西山别院的第一次极为重要的会议,大家要认真的听,易管家和张管家会将我所说的重点记下来,会后会发给大家,如果有人不识字,他们二位负责向你们解释,直到你们完全清楚为止。” 开会? 是不是像官府征兵那样的? 不要说下面这些人,就算是易雨张策,也没有如此经历。于是大家觉得很新鲜,又很有压力,因为傅少爷说话时的神色很严肃。 台下非常安静,大家真的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的听着。 苏墨站在二楼,他也很认真的听着,不知道傅小官又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别院外的那一大片地,大家都有看到,它现在仅仅是平整了出来,上面什么都没有。但接下来,你们会看见那片地上出现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会在那里建立一座研发中心,会有很多的专业的人才在里面研究最前沿的科技。我还会在那里建立几座大型的工厂,里面会生产出精美的事物。” “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傅府已经被纳入皇商,我们傅家所生产出来的东西,是要给皇帝陛下和那些贵人们用的。在此,我要表扬酿酒的刘师傅,西山琼浆皇室的采购已经下来,你们功不可没。呆会给酒坊的工人们每人发钱三百文,刘师傅三千文,其余师傅一千五百文!” 轰…… 人群顿时炸开了。 傅小官说的其它东西没人听明白,但钱这个东西他们听明白了。 所有人看向了刘师傅,刘师傅此前也不知道呀,此刻一脸懵逼,这是少爷要奖励我? 可那酒明明是少爷发明的啊? 这可不行! 刘师傅站了起来,人群安静,傅小官微笑着看着他。 “小人受之有愧,这酒是少爷所发明,小人绝不敢抢了这功劳。” “不,此酒是我提出来的没错,但执行的人是你,而且后面的诸多改良之法也是你们想出来的,这便是功劳,跟着我干,有功必赏。但我把话也搁这,如果有过,也必罚。如果有人敢泄露出去我西山的秘密……” 傅小官脸上的笑容一敛,一股杀气突然爆发,就连苏墨都豁然蹙眉。 场下的人顿时一惊,这七月的天,却深深的感觉到一股凉意。 “我真的会杀人的!” 杀气收敛,傅小官脸上又浮现起笑容,如沐春风一般,刚才那一瞬,仿佛如梦。 他是真的杀过人的!苏墨作出了判断。 “刘师傅请坐,另外要奖励的是冯老四,他为我找到了灰石,现在已经在开采。此事极其重大,所以我要奖励冯老四五千文!两位管家将这事记下来,等下散会就将银钱发下去。”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为少东家做事,原来可以这样的! 五千文啊,足足五两银子! 众人看向傅小官的眼神变得热烈起来,此刻的傅小官在他们眼里就是银光闪闪的钱呀! “接下来我有几项任务安排,第一,我需要寻找一种黏土,这东西呈红色或者褐色,一般在河边,当然也有可能在别处。” “其二,我需要很多的砖瓦,我记得在会的唐师傅就是砖匠,这件事就交给你。” “其三,你们家里有妇人的,在自己的院子或者山坡种花,我需要很多花,等开花时节采来送到别院,一斤鲜花作价一百文。” 下面又是一阵轰动,这比种粮食划算多了,不占田地,只需要闲来侍候一下就可以赚钱,大家当然愿意。 “呆会愿意种的留下来,去张官家处领取种子,回去之后乡里也告知一声,我希望我们下村鲜花满地。” “其四,我需要建造更大的水车,至少比现在的大五倍。这件事交给周正,你是木匠的一把好手。” “其五,冯老四,我要再交给你一个任务,我需要铁矿,你得帮我找到铁矿石。” “其六……” “……” 没有人知道傅小官这长串的需要是干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按照傅少爷说的话去做了,做好了,就会有钱赚,还是大钱! 所有人随着易雨和张策去了外院,他们负责解释,这不是个好活计,这些泥腿杆子们几乎没有读过书,他们很多东西听不明白,于是,两人分成两拨,差不多开了第二次会议来作出解释。 事无巨细的安排傅小官也很伤神,此刻终于清静,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还有许多遗漏的地方,以后再补上吧。 他躺在凉椅上喝着冰镇杨梅汤,苏墨走了过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 “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建学堂也是这个目的?” “当然,能识字的人多一点总是好的。” 这是苏墨第一次主动找傅小官说话,他又问道:“你找硝石和提炼硫磺也是为了他们过得好一些?” 傅小官楞了一下,笑道:“这东西有大用,比如要开山,如果人工挖掘就会很费事,如果有炸.药就会变得很简单。” 苏墨皱了皱眉头,“那铁矿呢?铁矿可是朝廷管制的东西,你也敢弄?” 傅小官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事实是他不知道这东西是管控的,可铁矿他必须得弄啊,这怎么办? “那如何才能开采?” “你得有官府的批文。” 想了想,他对春秀说道:“秀儿,磨墨。” 傅小官给他爹傅大官写了一封信,将这批文的事丢给了傅大官。 如果傅大官搞不定,他决定找董书兰试试,当然这事最好能够在临江这地方解决掉。 ------------ 第三十八章 繁忙的西山 接下来的数日里,下村的百姓如打了鸡血一般的忙碌起来。 傅小官也未曾闲着,他去了西山后山,查看了那处的地形之后又作了一番安排。 要求在一处开阔地搭建了大片简易的木棚用以堆放开采出来的灰石,要求在山腰子处搭建一些临时的住所,安排了十余名护卫在此驻守,也要求将河边的地平整出来,这里以后是要建水泥作坊的。 入山的路是一条羊肠小径,这肯定不行,石碾子和石磨没办法运进来,所以他又安排了人修路。 关于傅家少爷在西山所行之事,已经在下村这个集镇传开来,如一颗巨石投入到平静的湖面,激荡起巨大的涟漪,经久不息。 “听说西山采石一天二十文钱。” “现在那边要人修路,还有搭建房子,一天十五文。” “我给你们说,唐砖匠也在招人制砖烧窑,一天也是二十文。” “周正那老东西领到个好差事,做水车,少东家开了一天二十五文。” “那是技术活,你我干得了?” “哎……我看着银子挣不到啊,只有叫我那婆娘和小女去种花了。” “我把手头的活理一理,明天去西山,修路建房子都可以。” “叫上我,我们一起去。” “……”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西山,虽然工具简陋,却胜在人多,而且这些人干活是真没偷懒的,一应进度很快,按照傅小官的预计,最多再一个月的时间,水泥作坊这里的主体就差不多了。 这玩意没法弄那么精细,他没有前世的那些先进机器设备,目前的初步想法是能够弄出来,能够使用——效果肯定是达不到前世水泥的标准的。肯定也会走很多冤枉路,但是只要去做,在探索中逐步改善,终究会越来越好。 千万不要忽视劳动人民的智慧,他们可能不识字,但他们有来源于生活的充足经验。 傅小官不是全能的,这些都不是他的专业,他的专业是杀人——都快忘记了。 所以傅小官的方法是弄出个轮廓,然后让这些人去折腾,自己充分听取他们的意见,一旦有好的提议就赏——反正家里的银子无数,投入到这些应用中来,他是非常大方的。 傅大官眼见着白花花的银子水一样的流向了西山别院,心里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很是高兴。为啥?因为流去西山别院的银子还没有以往傅小官一年的零花钱多。 以前的银子就像丢在水里连泡都没冒一个,但现在的银子,却实实在在的落在了实处。 他也有来自西山别院的相同报告,虽然不知道儿子要干什么,但莫名的觉得儿子肯定在干一番大事。 齐氏倒是颇有微词,但被傅大官镇压了一次之后也再没提起,只是肚子渐渐大了,她安心的养着胎,等着儿子或者女儿出生。 如此又是半月过去。 黏土这个玩意儿找到了,在镜湖村的那处湖里。 这是一个名叫杜小娟的姑娘找到的,说起来很有几分运气。 杜姑娘带着弟弟下湖抓鱼,这调皮的弟弟在湖边戏水却一不小心滑了下去。杜小娟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将她弟弟抓了起来,她弟弟的手里拽着一把泥,红泥。 杜小娟将弟弟晾在地上晒,那泥也渐渐干了,她拿了过来捏了捏,有几分软糯的感觉,她想起了西山传来的那些话,心想这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少东家要的那种所谓的黏土,反正这东西是红色,也挺黏的,于是她背着弟弟就来到了西山别院,傅小官基本确认了这玩意就是黏土。 对于杜小娟的赏赐极为丰厚,直接就是五十两银子,那白花花的银子顿时就将杜小娟给晃晕了,最后只有通知了杜小娟的父亲前来。 杜小娟的父亲杜兴是一名渔夫,也种了十亩田地。家里有个年迈的老母亲和一个长期生病的妻子,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极其窘迫,因为除了杜兴便没有了其它的劳动力。 前些日子他也来西山领了许多种子,寻思着妻子无法干重活就侍候一下这些花,如果真能种好了,送去西山也能有一笔收入。 没有人料到镜湖的低下会有黏土——也许有人知道,却不知道那泥巴就是少东家要的东西。 这就是命运,杜家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变。 杜家不但得到了五十两银子的奖赏,傅小官还将开采黏土这事一并交给了杜兴。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哪怕把那湖水放干,你帮我把下面的黏土弄出来,送到后山。需要多少人多少马车多少钱,你直接去找张策张管家。至于你家那十亩田地里的庄稼,你请人去收,花费了多少一并报账,你的所有精力都放在这黏土的开采上。” 这就是傅小官的管理方式,简单直接粗暴,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能有钱赚,还这么好赚,谁特么不想多赚点。 杜兴没有把那一湖水抽干,他想出了一个法子,围堰,这是他的事情,傅小官没有过问,只是听说之后便觉得这就是智慧。 …… 夜已深,却没有退凉,傅小官坐在二楼的书桌前冥思苦想。 他的手里拿着一只炭笔——毛笔这个东西把他折磨的够呛,他现在要画出那些作坊的草图,用毛笔显然搞不定,所以他弄来一把木炭削成了笔。 书案旁已经放了几张画好的纸,其中有香皂肥皂作坊,有香水作坊,有酒精提炼作坊,也有一造纸的作坊,还有一处三层高的综合大楼。 他现在要画的是研发中心,火器,这是他目前的终极目标。而研发中心主要的研究方向就是围绕着火器来进行。 那么与之配套的就要有材料学化学和各种精密仪器——这些玩意儿就很麻烦了,他还没理清从何处着手。 苏墨也在他的书房,此刻正看着那些图纸,图纸画得虽然很丑,但每一处地方都标注着比例,也就是说建筑工人哪怕不识字,看着这图也能把房子给建起来。 苏墨看着傅小官的背影,想着这人怎么什么都会的样子?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丢在了傅小官的面前,转身离去。 《梯云纵》! ------------ 第三十九章 雄性不孕植株 宣历八年七月二十,这是一个记载于西山发展史上的重要日子。 天光微亮,傅小官正在西山别院晨练,王强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少爷,少爷,我爹找到了您说的那种……败子!” “当真?” 傅小官停下了晨练,心里豁然一喜。 “应该是,少爷要不要去看看。” “走!” “喂喂喂,少爷你还没吃饭呢!”春秀跟在后面大喊。 “不吃了。” 春秀跺了跺脚,跟着也跑了出去。 苏墨皱了皱眉头,也跟着跑了出去。 易雨不明所以,见少爷跟着那王强跑得飞快,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便也跑了出去。 这一趟就跑得有些远,春秀和易雨累的直喘气,只能勉强跟上,王强和傅小官还有苏墨当然没问题,他们一直跑到了那片田边。 王二正蹲在田里,就像呵护着了不得的宝贝一般,动都不敢动。 傅小官把鞋袜一脱,裤管一挽,就这样下了田。 苏墨再次愕然,跟在后面的春秀和易雨更是大吃一惊。 “少爷,不可!” 傅小官没有理会,此时的稻谷已经封了田,他在隐约的行距间趟过过,来到了王二的面前。 “少爷看看这一株。” 王二虽然惊诧于少爷下田,但他仅仅是一念,因为要证实这个东西肯定得要下田的,总不能拔起来送到岸上吧。 傅小官蹲了下去,仔细的辨认。 这一株确实不同,稻谷是雌雄同体,同一植株上两种花是同时开放的,但这一株不是,它只开了一半的花。 傅小官确认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雄性不孕系植株,他的心里很欢喜,对王二王强说道:“就是它!在这做一个标记,或者把这附近两尺之内的稻谷全拔了。” “接下来两件事你们记住。” “少爷吩咐。” “第一,务必照看好它,尤其是出现极端的天气,这满田的稻谷都可以死,唯独这一株,无论如何不能出现岔子。” “第二,它不能自己完成授粉,需要人工授粉,就是这样……” 傅小官将旁边一株稻谷拔了起来,将花蕊上的花粉小心翼翼的抖落在这株稻谷已经盛开的花蕊里。 “这活儿一定要精细,它的花不多,但要保证每一朵花蕊都要授粉。” 王二王强慎重的点了点头,虽然他们完全不知道这是在干啥,可见少爷说的如此慎重,心里便觉得肯定是什么精贵的玩意儿。 “坚持每天给它授粉,直到这些花凋谢。单独给它施肥,不要太猛,比平时多两分即可。另外仅仅一株不够,再找找,尽量多几株,按照我那法子处理,你们就是大功一件!” “好,我把这做个标记,王强,你给老子就守这了,刮风你给老子扶着,下雨你给老子挡着,出了半点岔子,老子打死你个狗曰的。” …… 傅小官走上田埂,一腿的泥。 “少爷,你怎么能干这事?”春秀跺了跺脚,“快来这洗洗。” 傅小官若无其事的坐在一处水坑边,洗了洗脚晾在石头上,看着王强果然老老实实的蹲在那处便笑了起来。 “我没那么娇贵,只是懒了一点,走吧,回去。” 傅小官的裤管依然卷着,他虽然穿上了鞋子,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苏墨却再次更新了对傅小官的看法。 他毫不犹豫的就下了田,和那农人在那捣鼓了半天,虽然苏墨也不知道他在干啥,但总觉得那是好厉害的样子——这家伙毕竟是大地主家的少爷,这天下像他这样下田的的少爷能有几个? 虽然虞朝重农,但那重的是农业产出,而不是在田地间耕种的农人。 那些少爷们所关心更不是那些农人,而是附弄风雅,把酒当歌,重金买花魁一笑等等。 如此环境之下,便愈发显得傅小官的与众不同。 傅小官是没有这种想法的,他回到后院洗了个澡,吃过早饭,便躺在凉椅下看起书来。 看的是梯云纵,这种传说中的轻功。 依然很薄很薄的一本书,主要讲的是如何运行内力,身体如何配合内力作出动作等等。 傅小官很快就看完了,然后记下,在脑子里模拟了几番,又开始打坐修习内功。 没有内功,这轻功是飞不起来的。 就像没油,那飞机也是飞不起来的,一个道理。 一个时辰之后,内功运行了九个周天——虽然丹田依然没有气感。苏墨走了过来,说道:“你的那些拳脚功夫倒是能唬人,但如果遇见绿林高手,便毫无用处。” “我也没办法啊,我说这内功有没有捷径可走?” “没有。”苏墨毫不犹豫的就消灭了傅小官的念头,“我教你一套剑法。” 这个可以有。 “此剑法名为全真十三剑,为道院一流剑法,你且记住,绝不可外传。” “你这不是传给我了?” “我怕你被弄死!” “我又没仇人。” “呵呵。” …… “练剑之基本要诀:一眼神,二手法,三身法,四步法。” “……” “剑道之道,全凭乎神,神足而道成。”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神练成道,剑神合一,是近道矣……” 苏墨一边说着一边舞剑,为了让傅小官看得明白,他剑行很得慢,也没有用上内力和轻功。 傅小官看得很认真,他一边记着苏墨说出的那些剑诀要领,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剑的走势,便觉得这武功一途真是玄乎。 苏墨花了一个时辰为他讲解全真十三剑的要领,然后傅小官尴尬的发现自己没有剑。 “剑者必须有自己的剑,只有熟知自己的剑,才能如臂指使,行剑酣畅而无阻滞。” 苏墨将自己的剑丢给了傅小官,傅小官心潮澎湃的耍剑。 一板一眼一招一式……苏墨闭上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厮的剑和他那字一般,怎一个丑字能够形容。 傅小官可不觉得,他极有兴致,嘴里还发出哼哼哈嘿的声音,跳跃劈砍间,斩落一地青叶。 ------------ 第四十章 两封信 晚风轻,灯火昏黄。 傅小官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两封信。 一封是傅大官写的,一封是董书兰写的,他拆开了董书兰的那封信。 这小妮子的字真的是漂亮,每每看起这一纸的蝇头小楷,傅小官就很是羡慕,然后下定决心练字,然后心力憔悴。 “小官,见信好! 最近金陵时有暴雨,我那院子中的花就这样被打落了一地,看着颇为凄凉,所以我就把那些花都拔了。” 傅小官笑了起来,这姑娘越来越偏了。 “酒喝完了,什么时候再送点过来,当然钱还是没有的,不过红楼一梦这书卖的极好,总共赚了三千七百两银子,本打算把你的那份给你寄来,想了想寄费挺贵的,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就更不划算了,所以我告诉你一声,那些银子我都存在了我的户头上,你来了金陵之后再给你。” “我也很想去西山别院,但现在没有由头,爹不让我乱跑,说不成体统。” “那书已经很久没更新了,书局天天有人催,但主要压力还是宫里,我说你能不能写快点?都是银子啊,虽然前面的卖的还是很好,但你若就这么断了,我估摸着那些小姐妇人们真会跑去临江找你。” “最近我很无聊,便想着给你做一身衣裳。我去买了布,想着你能穿的尺寸,也裁剪好了,但是在缝的时候把前后缝反了,我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只好又叫小旗去买了布,等下次给你写信一并寄去。” “最近你在忙啥呢?我很想知道,哦,对了,那个张文翰来找过我几次,还邀请我去参加诗会,不过我拒绝了,那人很烦人,像苍蝇一样。” “好了,就这样,我一切安好,愿你也一切安好!” 简简单单。 傅小官很喜欢。 两人信件往来多次,虽然未曾再见面,却显得更为熟悉亲切,言语也就更加随意。 那一缕情意依然埋在心底,没有人主动的提出,似乎就这么放任它自由的生根发芽。至于最终这一颗种子能不能茁壮成长甚至开花结果,此刻两人都没有去刻意想过,但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望着漫天繁星,多少有些憧憬。 他想了想,也提笔写了一封信。 “书兰好! 我最近是真的很忙,西山建设如火如荼,一切都井然有序的在进行。” “你那的花拔了是对的,因为我在这种了很多很多很多的花,各种各样都有,再三两月那些花就会开了,整个下村就会变成花海。” “以前和你说起的稻谷的事情,现在有了一线希望,但要看到成果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 “红楼一梦只写了两回,先寄给你,后面的我尽量,另外那些银子放你那最好,你若看中什么值得投资的就花出去,钱这个东西存着是不划算的。” “我又长高了一点,不知道你做的衣服能不能穿,不过不管如何,我都很喜欢。” “另外我给你设计了一件衣服,你若能做出来,我保证穿着会很舒服。” “有机会来临江,我带你去玩。” “差点忘记了,酒会给你寄去,但是少喝点,好了,就这样。” 傅小官拿起一张纸,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胸、罩,还注明了用什么材料,以及如何测量尺寸,然后笑了起来,想着那小妮子看见这东西会不会很窘迫。 他相信董书兰是会把这东西给弄出来的,因为她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很强。 这其实也是一个商机,市场巨大,但傅小官现在没空理会,就看懂书兰会不会去经营这玩意儿。 然后他拆开了傅大官的这封信。 “儿子,你要的采矿批文为父正在办理,找的柳三爷走的知州刘之栋的路子,目前已经到了刘知州的手上,估计很快就会下来。但是官府要收取出产的三成为税赋,这点你要合计一下。” “你要回临江一趟,一来批文需要你签字画押,二来,为父有些招架不住了,许多富贵人家的女子想嫁给你,为父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心仪的女子,不敢为你做主,左右为难啊。” “前些日子遇见张之策,他那脸色挺难看,是不是你把他家那姑娘怎么了?张沛儿为父见过,很不错啊。如果你已经拿下,就娶回来,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见你如此花钱,为父很欢喜,不要有顾虑,大胆的花,这样为父才觉得赚钱有意义。” 后面巴拉巴拉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傅小官摸了摸鼻子,没有料到自己如今居然成了抢手货。 明明很久没作诗了啊,明明已经很低调了啊,怎么还会这样? 他想了想,西山这边的事情都在有序的进行,短时间里也只能先这样,那明天回临江吧,正好要找余记琉璃店做一些试管瓶子,实验室八字还没一撇,那些花才发芽,傅小官决定提前把提取酒精的器物先弄出来。 …… 傅小官不知道红楼一梦这本书不但风靡金陵,而今已经传到了临江。 张沛儿手里就有一本,还是最新出版的一期。 她坐在窗前痴痴的看着这本书,看一页撕一页,撕得粉碎。 这本书的扉页写着傅小官著四个大字,这是董书兰有意而为,她要为傅小官扬名,为以后自己可能会面临的问题增添一份胜算的筹码。 目前宫里看过这本书的人都知道了临江有个大才子叫傅小官,想来也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如此就是董书兰所希望的结果,哪怕傅小官没有官身,却名满天下,父母和哥哥自然会多思考一二。 然而张沛儿看着这名字却觉得无比的刺眼。 这书当然写得很好,这个人当然也有大才学,可他……却拒绝了我! 听闻许多家的女子都想要嫁给他,张沛儿轻蔑一笑,只怕这些女子和自己一样,都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 难道他真的喜欢董书兰? 他们是没有可能的,尚书府的千金怎么会嫁给一商贾之家的公子? 我得不到他,那谁也别想得到他! 她将那些碎屑点燃,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年仅十四岁,还差十来天才满十五岁的少女,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 第四十一章 擦肩而过的那一眼 红楼一梦已经在临江城流传开来,云玑书局全权负责此书的销售,供不应求的局面至今未有改善。 随着红楼一梦的流传,傅小官这个名字再次响亮。 从书院到青楼,从官宦之家到市井小民,所有人再次被他惊艳,无不以为这就是文曲星下了凡来。 书院的学子和富户之家的闺秀是因为看过了他所著的红楼一梦,而青楼女子和市井小民却是因为那些书中的曲儿,尤其是那一曲枉凝眉,更是有如天籁。 书中的那支枉凝眉,由金陵秦淮河上红袖招的花魁雪飞飞首唱,火便了金陵,一路燃到了临江,再由临江怡红楼的花魁樊朵儿传唱,于是临江也沸腾了起来。 对于红楼一梦这本书,有人盛赞此人诗书满腹,也有人不屑言道此书中多有赃秽之描写,可见其内心之龌龊。总之有褒有贬,但却无法阻止那些怀揣梦想的青春少女们对他的狂热崇拜。 而无论是金陵还是临江以及别的州县的文坛巨匠们,在看过此书之后居然无一人发声。因为对此书的解读太过复杂,书中那些诗词歌赋肯定是非常好的,但若说到其中之内容,大佬们一致认为待全书完本,再次品读之后,一起相聚秦淮共品之。 然而对于张沛儿来说,这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一辆小轿从张府出来,走过了夕水街,转过了几条街巷,来到了十八里巷子。 小轿在漆氏酒铺的门口停了下来,张沛儿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余福记外已是热闹非凡,而漆氏这边却门可罗雀。 她将面巾戴上,秀足落在地上,走入了漆氏酒铺。半个时辰之后她走了出来,上了轿子,淡淡的说了一句:“去傅府。” 漆远明站在门口看着小轿离去,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又看了看对面的余福记,眉头一扬,回到了铺子里。 那顶小轿停在了傅府的门口,张沛儿一脸喜意的下了轿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对门房说道:“我是张府的张沛儿,前来探望你们主母,还请通报一声。” 没多久,便有一丫环走了出来,对张沛儿道了一个福,便领着她走了进去。 傅府西院便是齐氏所居,此刻齐氏正抚摸着肚子在院子中散步。 两人此前从未曾见过,但她大致知道张沛儿为何会找她,肯定又是为了傅小官! 也不知道那败家子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被那一棍子给敲成了才子? 每天吃饭时候傅大官都会巴拉巴拉的夸耀一番那混蛋小子,说他著了书,而今金陵纸贵。说他著的书已经流传到了临江,而今临江纸贵,甚至傅大官还买了足足十本回来,说要给府上所有的人都看看。 真特么疯了! 齐氏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那个名字就像苍蝇一样在她的耳边呜呜呜呜呜呜呜……打不死,扇不走,让她心烦意乱苦不堪言。 这该死的!齐氏恨不能远离而去,找一处清静地,安心的生孩子。 可偏偏有那么多的女子却如牛皮糖一样的粘了过来,张沛儿不是第一个来找她的,在张沛儿之前,至少有二十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来见过她了。 矜持呢? 女诫呢? 女训呢? 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齐氏是绝对不愿意见这些女子的,倒不是看不起她们,而是她们来的目的是傅小官,她不过是一座桥梁。 但她却不得不见,因为傅大官发了话,所来女子一律接见,并登记名册,等我儿回来定夺! 选妃呢? 齐氏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了出来,便看见张沛儿提着个篮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二人落座,齐氏吩咐丫环去做了冰饮,张沛儿取下面巾,一脸微笑的打开了篮子。 里面是一件件缝制精美的婴儿衣服,这让齐氏多看了张沛儿两眼。 “听说婶婶即将临盆,沛儿寻思傅府乃临江首富,府上自然什么也不缺的,思量许久,才自作主张做了这些衣裳,想着弟弟出生之后便能用上,不知婶婶可满意。” 齐氏接过那小衣裳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放下,握着张沛儿的手笑道:“姑娘多心了,我很喜欢。” “婶婶喜欢就好,沛儿还很担心呢。” 这姑娘懂事,如果她能嫁给傅小官,自己倒不担心她使坏。 “小官去了下村,不瞒姑娘说,这些日子来傅府的有二三十个,我也都见过,却没有一个如姑娘般知书达理清秀动人。想来小官见了姑娘也是喜欢的,如果小官有回来,我便和他商量一下,让他父亲去提亲,你看如何?” 张沛儿却摇了摇头,说道:“今日来寻婶婶,倒不是为了傅公子。” “那姑娘是……?” 齐氏有些惊讶,张沛儿说道:“我是为了婶婶你呀。” 齐氏皱起了眉头,“我一切都很好,姑娘为了我什么?” “傅小官如今的名声如日中天,婶婶不会否认吧?我且问婶婶一句,他可曾将你放在眼里?” 张沛儿轻飘飘一句话,却如重锤一般击打在了齐氏的胸口。 她双眼一凌,正要说话,张沛儿却盯着她的眼睛,又道:“不用说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傅大官和徐云清之间的感情有多深,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是偏房吗?因为傅大官根本就没有把你摆正的想法。而傅小官是他们的儿子,以后傅家偌大的家业,都是傅小官的,而你和你即将诞下的孩子,永远都只有仰望傅小官的鼻息而活着。” “就像一条狗一样!” “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果你想要你的儿子将来能够掌管傅府,那就听我细细道来。” 齐氏心里极其不快,却因为这句话生生的按捺了下来,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哦,张姑娘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说来听听。” …… 半个时辰之后,张沛儿恭恭敬敬的对齐氏道了个万福,“婶婶可要保重身子!”然后转身,昂首走出了傅府。 此行的目的她已达到,她的心里充满了骄傲。 她上了轿子,正好起轿,却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了傅府的门口。 轿子前行,她掀开了窗帘的一角,便见傅小官正从马车下来。 她放下窗帘,嘴角翘起,冷冷的说道:“回府!” ------------ 第四十二章 大势小事 秦秉中坐在荷苑手里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孙女秦若雪坐在他的旁边为他煮茶,小姑娘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子,裙摆上绣着一朵淡粉色的荷花,一头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朝阳落在她的脸上,那张白净的脸儿便若莲花般娇艳。 长长的睫毛轻启,看着爷爷,眼神里有几分不满,于是小嘴儿就嘟了起来。 这是她才收到的书,是书兰姐寄给她的,她还没来得及看最新的章回,却被爷爷给拿了去。 她看到了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正说道贾宝玉偷跑去看薛宝钗,却被林黛玉一头撞见,贾宝玉被那林黛玉一顿讥讽,倒是个好脾气,可这贾宝玉也忒不是个东西,哪有这样花心的道理?只是不知道后面如何了,这傅小官也不是个东西,你一次写完可好?偏偏要吊人胃口,这次的更新更是离谱,让人等了这么久! 就在秦若雪腹诽不已时,有门房来报傅小官求见。 咦,那人来了! 前次见面时这本书还未曾面世,也或者在上京售卖时候自己真在路途,到了临江没几日便收到了书兰姐寄来的第一部,也就是前八回,如果当时知道他就是此书的作者,免不了问他先借来看看。 此时好像也不晚。 傅小官走了进来,远远的对秦秉中抱拳作揖,“昨日才回临江,明日又要去下村,老哥你看,我曾经还说就想当个逍遥小地主,如今却身不由己,这便是个忙碌的命!” 秦秉中已将手里的书放下,笑道:“这也是充实,不像老哥我,整天庸庸碌碌无所事事……若雪,煮茶。老弟,请坐。” 秦若雪看着傅小官两眼冒星星,呀,眼前这活生生的人可就是红楼一梦的作者呀,她站了起来,一溜烟跑去了书房,秦老愕然,傅小官也是一愣。 没一会秦若雪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笔墨,放在了傅小官的面前,有些忸怩的说道:“你能不能在这书上签个名?” 傅小官这才看见红楼一梦四个字,他顿时笑了起来,没有料到这古代的女子也有追星这一习惯。 然后他翻开扉页,便看见偌大的傅小官三个字,心中一怔,觉得这么大的字放在这着实有些碍眼,也不知道书兰是怎么想的。 “我的字,怕吓着你呀。”傅小官如实说道。 “总不会吃人,怕啥,就签在这。”秦若雪指了指第三页的背面。 “那我真写了啊,你可别后悔。” “嗯!”秦若雪非常欣喜,这可是第一本真人签名的书,如果拿去了学宫,那些同窗们只怕会羡慕死的。 这人长得那么俊俏,书写的那么好,这字肯定也…… 然后秦若雪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心里后悔起来,好好的一本书,就这么被糟蹋了。 …… “我过些日子恐怕也要去上京。” “就是要到处走走,一来对身体好,二来看看各种风景也能愉悦身心。” 秦秉中一声苦笑,“你恐怕不知道,这天下有些不太平了。” 傅小官眉头一蹙,问道:“怎讲?” “自泰和十三年,镇西大将军彭屠一举击溃荒人至今,已经过去四十七年有余。先帝在位五十二年,文有一代贤臣燕云川,武有绝世名将彭大将军,虞朝之国力一时无两。而自新皇登基至今才仅仅八年,荒人已经停止纳贡两岁。前些日子如今的荒人首领拓跋风向陛下请旨,言说倾慕我朝三公主殿下之才华,为教化荒人归于汉学,请陛下赐婚,将三公主殿下下嫁拓跋风,言之虞荒联姻,开万世友好太平。” “狼子野心!” “这肯定不可能啊,陛下肯定不会答应。” “当然,所以陛下下旨斥责了拓跋风,据最新线报,荒人四路兵马正在集结,这一仗,只怕很快就会爆发了。” 对于打仗这种事情傅小官很有兴趣,这才是他的专业,不过他完全不知道虞国的兵力部署和战斗力,所以仅仅问了一句:“想来我虞国兵强马壮,那荒人不过土鸡瓦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去上京干啥?” “万不可小视荒人,他们在马背上长大,骑兵非常了得。我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虞国已经四十七年没有大的战事,而荒人却在连年征战。他们在这四十七年里征服了整个草原,尤其是消灭了草原最大的蛮族部落。在我看来,荒国的国力已经远比当年,而我朝在彭屠之后却无卓越将星。” “这或许还不是最关键的,毕竟我们有雁山雄关,后方就是北地雄城忻州城。雁山关驻守军三万,忻州城更是驻北部边军三十万。我并不担心荒人能破雁山关而南下,我担心的是夷国。” “夷国也有战争动向?” “夷国与荒人结盟了。” “什么时候?”傅小官皱起了眉头。 “七月初一!”秦秉中站了起来,望着远处,又道:“我去上京倒不是救国救民,我就是去见见燕北溪。” “他是谁?” “你不知道?”秦秉中转头诧异的看着傅小官,傅小官双手一摊。 “金陵燕家,一门三相,前面说起的辅佐先皇的丞相燕云川,他的儿子就是当今丞相燕北溪,而燕北溪的儿子燕师道如今官拜枢密院枢密使,下一任的丞相非燕师道莫属,这便是虞朝最有名望的家族。哦,顺便提醒你一下,燕师道的长孙燕熙文,去岁状元,他很喜欢董书兰。” 这特么的,对手很强大啊! 傅小官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按照你估计,战争何时会爆发?” 秦秉中摇了摇头,“可能就在当下,也可能在三五年之后,我手中也没有别的情报,无从判断,只是需要未雨绸缪罢了。” “另外还有件事,尙贵妃回齐州省亲,船队明日路过临江,会在此短暂停留,我估计你明天走不了。” “为啥?” “因为你所著的这本红楼一梦,还有就是,尙贵妃是九公主虞问筠的母亲。” ------------ 第四十三章 意外 从临江书院出来,傅小官去了临江州府,父亲会在那等他,一同去拜见知州大人,并落实采矿批文的事。 坐在马车里,傅小官回想着刚才秦秉中所说的那些话,对于战争他是不希望看见的,谁都渴望生活在和平的年代,不受那战火之苦,无颠沛流离之痛。 但根据过往经验,战争往往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未雨绸缪总是不会有错的,虽然那些荒人不至于打到江北之地来,但怕的就是流民和那些绿林山匪。浑水摸鱼这种事,在这种法度尚未健全的社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因此,他愈发希望能够拥有一支自己的力量,他也愈发希望能够更快的完成火.枪**的研究和应用。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火.药,也有了烟花爆竹,傅小官不知道火器的发展已经到了哪一阶段。但根据他对冶铁和火.药作坊的了解,初步估计还停留在最原始的火.枪阶段,也就是打一枪填充一次的那种。 和曾经的宋朝差不多,如果是这种火.枪,它在大规模作战中的意义并不大。射程短,精度低,填充慢,制造成本还很高,整体而言没多少优点,杀伤力还不如弓弩。 如果那个黑匣子跟着过来就好了,傅小官不无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至于秦秉中后面说到的尚贵妃和九公主,如果真是她们要见自己,那是如何也躲不过去的。到时候再看吧,大不了再抄一首诗。 对于红楼一梦的流行他并没觉得意外,如果这本书不受待见才是意外。至于通过这本书所收获的名声他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这一本书的定价让他对董书兰刮目相看。 这是按章回定价的,一个章回便是五百文,而每一次更新,她都是将前面的章回一同印刷,这就很坑人了,很多人看了前面十个章回,已经花了五两银子了,可后面又更新了一章,却需要再花五两银子加五百文……如果等这书更新完会赚多少银子?傅小官难以估算。 看来后面再写信给董书兰得劝劝她,整本书下来估计在一百回,会把人家看破产的! 乱七八糟的思量间,马车停在了州府的门口,傅小官下了马车,便看见傅大官已经在此等着他了。 “儿啊,这位便是柳三爷,给三爷问好。” 傅小官面带微笑对傅大官身边的那中年胖子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三爷好!” “可别这么生分了,傅公子如今可是临江才子之首,且不说那心有灵犀一点通,单单就是这红楼一梦,便足以让傅公子名动天下了。随我来,去后院拜见知州大人。” 他们走的是侧门。 穿过一片花园,经过一处长廊,跨过一道月亮门,便是来到了后院。 此间很安静,布置很朴素,日头被浓荫所遮蔽,便去了几分暑意。 刘之栋年约五十,身体消瘦面容矍铄,眼皮有些松弛,此刻他正坐在树荫下看书,那双眼便像闭上了一般。 当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时,他微微抬头,那双眼睛睁开来,视线首先便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颇有锋芒,却不逼人,这便是威压。 傅小官依然面带微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晚生傅小官,见过知州大人。” “嗯……”刘之栋将手中的账册放下,依然看着傅小官,问道:“红楼一梦写到多少回了?” 傅小官一愣,答道:“那不过是晚生闲暇之作,而今颇为繁忙,便写得少了一些,才到第二十八回。” “这本书是可以的,你算是为我临江之地的学子挣了个极大的脸面。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里面诸多儿女之事,就少写一点吧。那些诗词歌赋很好,这点值得表扬。当然,书是你所著,我如此说不过是怕人言可畏你反受其害。” 傅小官再次躬身行礼,道:“大人所言极是,晚生后面自然会注意。” “孺子可教。”刘之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道:“你要的采矿批文我看了,这个印章本府暂时是不能盖下去的。本府以为,以你的才学,著书立说才是你应该去走的路,采矿这种东西一来本就是官家所经营,二来……你涉猎其中岂不是误了正途?” 这句话刘之栋用的是本府这个自称,这便是官场语言,就是说正事了。 傅小官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他依然笑道:“大人所言极是,晚生是这样想的,著书这事不会放下,但晚生也想弄点别的营生。原本考虑过贩盐,也去询问过此事,但临江之盐引早已排完,这生意就没法做了。思来想去,这采矿一事临江倒还有部分份额,所以就希望能走这条路子,还请大人能够通融通融。” 刘之栋靠在了椅子上,将那账簿拿了起来,没有再看三人,淡淡的说道:“这批文先放我这,我再想想,你们回去等着吧。” “这……”傅大官有些急了,傅小官轻轻拉住了傅大官,言道:“如此,劳大人费心了。” 父子二人退了出去,随后柳三爷也走了出来。 傅大官问道:“是不是银子不够?” 柳三爷一声苦笑,“不是银子的问题。” “那是为何?” 柳三爷看向傅小官,说道:“张之策的堂妹,是知州大人的小妾,虽为妾室,但刘大人府上却尊称其为三夫人,可见极受刘大人宠爱。昨晚张之策之**张沛儿来见过了三夫人,今儿个刘大人便改了主意……你是不是曾经得罪过张沛儿?” 这特么的什么事啊! 傅小官拍了拍额头没有回答,柳三爷却看了出来,他又说道:“刘大人说的是这批文先放他那,这就是留了一手,意思也摆得很明白,接下来成与不成我是帮不了你了,这得看小官你自己怎么处理。” …… “你想怎么处理?” 傅府后院,傅大官问道。 “我倒没料到这小姑娘还会使坏,先放着吧,我想想别的办法。” “张沛儿可以的,你想啥呢?” “没感觉啊。” “你这小子,上了床熄了灯被窝里一滚,自然就有感觉了,哎……” ------------ 第四十四章 今日之日多烦忧 傅小官当然不会去求张沛儿。 他去了西坊找了余中檀,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器物,看得余中檀一愣一愣的。 “这个东西我需要能耐高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他们瓷器店封釉的那个玩意儿,如果能够添加到你的原料里,估计能够达到耐高温的效果,这需要你自己去尝试。” “你现在看看这些器型,全部都要耐高温,至少要能够在火上烧五个时辰不会炸裂。” “……这……很有难度啊,另外我们没有这类的模具,这东西很大啊,还有这个,这造型太过怪异,琉璃的伸展性能不知道能不能达到。” “没有模具就去做,大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要这些东西,你自己想办法搞出来。” 余中檀挠了挠脑袋,面露难色,思考了许久,点头应道:“我尽量。” “是一定!” 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可傅公子这副脸色看起来很是坚定,余中檀如今哪敢得罪傅小官,他可是余记最大的金主。 “好,一定!老子想方设法也要把这些器物给傅公子弄出来!” 傅小官拍了拍余中檀的肩膀,“你若能够弄出来,以后你就等着躺在床上数钱。” “当真?”余中檀眼睛一亮。 “我傅小官从不骗人,以后别问我这么傻的问题。” “那我不陪你,我得亲自去一趟作坊,这些图册我带走了。” “快去,我若不在临江,你就送到下村西山别院,亲自送。” “一定!” 这些东西是为了提炼酒精,酒精这东西的用途很广泛,原本傅小官是准备用它来做香水的,听到秦秉中说可能会打仗,他就需要更多的酒精了,如此看来,西山那处的酒坊还是不够大。但傅小官转念一想,批量生产酒精现阶段是做不到的,他没有那样的设备,也搞不出那样的设备,最终还是只能在作坊里小规模的生产,想要供应军队看来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存留一些以备急时之用。 从余记出来,他又去了姜记瓷器店。 西山琼浆虽然生产的规模很小但这包装却更要上档次呀,毕竟这是五十度的酒,算是当今世上酒中的状元了。 “这瓶塞里面能不能想个办法,我想的是瓶塞里面弄个珠子,这瓶塞一拧开,那珠子就会掉下去。” 姜上楼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瓶塞,想了半天,说道:“这事我得和师傅商量商量,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过,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傅小官笑道:“多个噱头,倒没有特别的地方,可这事你得放在心上,希望下一批的瓶子就是这样的。” …… 一艘巨大的楼船平稳的行驶在宽阔的江面。 三楼有一扇窗香妃竹帘半卷,一张俏丽的脸蛋儿露出窗外,江风吹起了那一头黑发,也吹开了那张笑脸。 便见朱唇轻启,言语间无比欢喜。 “母妃,那便是临江。” 尚贵妃放下手中的红楼一梦,放眼看去,笑道:“为娘当然知道,娘未曾入宫之前,也曾来过临江……不知道半山书院的那块大石头被风吹倒了没有,也不知道临江书院的那处荷塘里,为娘曾经放进去的那条锦鲤,如今可还活着。” 九公主虞问筠有些好奇,“母妃还曾在临江求学?” “倒也不是,那是齐州和临江学子间的交流,为娘当年可是齐州才女呢,哪像你这样,野的像个男子一般,以后这驸马,可是难招了。” “母妃……”虞问筠抱着尚贵妃的手甩了甩,“女儿不也有学女训嘛,道理是知道的,凭着女儿的容貌和才学,要招驸马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儿。” 尚贵妃拍了拍虞问筠的手,面色有些肃然,“招驸马容易,可两情相悦却难。看看二公主和四公主,母妃不希望你以后也像她们那般,自己的相公还是自己去找比较好。” 虞问筠瘪了瘪嘴儿,想着我才不会像二姐四姐那样呢。可是,两情相悦,如今自己已满十六,这两情相悦的人呢? 金陵肯定是有很多有才学的少年的,虞问筠也认识不少,那些少年中对她或许倾慕,但却惧于她的身份而退避。 驸马这个称谓看起来很高大,但对于真正胸有沟壑的少年来说,他们是避之不及的。 因为驸马不能为官! 所以,虞问筠虽然贵为公主,却没有真正的追求者。 这种事情到最后,就只能由皇帝直接下旨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反正圣旨一下,那谁谁,你就是驸马了。 二公主和四公主都是如此,她们的驸马却是不甘心的,这便是矛盾。据说四公主夫妻二人至今有名无实,结婚已经三年,膝下却无半子。 二公主虽然诞下了一个儿子,但听闻她的驸马几乎夜不归家。 很多时候虞问筠会羡慕董书兰,因为董书兰有很多的追求者,而董书兰也有了自己想要追求的人。 那小妮子最近很欢喜,老是偷着乐,嘴里说是因为那本书赚了很多银子,但虞问筠是知道真正原因的。 于是便想到了傅小官。 那家伙倒是走了运,如今看来至少在董书兰的心里,他明显已经比燕熙文重了许多。 不过……那家伙确实是难得的良配,如果自己不是有这公主的身份,说不得会和书兰抢一抢,或者……共侍一夫?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于是脸蛋儿微红,尚贵妃看见便问道:“你非要在这临江停泊一晚,难不成上次来临江遇见了喜欢的人?” “母妃,哪有啊!” 虞问筠一脸娇羞,尚贵妃心里便更加确定。 “来,给为娘说说,是哪家的公子?或者,娘猜一猜?娘认为,我女儿看上的是傅小官。” 虞问筠大惊,“没有没有,我才不会看上他呢,那人,那人……” 尚贵妃又拿起了那本红楼一梦,轻声说道:“这事儿不急,到了临江,请闲亲王下个帖子,请那傅小官过来,为娘帮你瞧瞧。” ------------ 第四十五章 原来是你 虞问筠坐于窗前,任由江风拂面。 细细回想上次临江之行,本意是出来玩耍一番,也顺便为书兰瞧瞧那个叫傅小官的少年。 听过了他的很多故事。 原本临江一纨绔,因轻薄书兰而被打,甚至还有脑疾,却因此而开了窍,变了一个人。 为了考教他的才学,自己举办了上林洲诗会,这人却没有来,而是派了个丫头送了一首诗过来。 说不上不敬,但那时自己的心里是不欢喜的,虽然没有亮明公主的身份,可亲王府的面子也放上去了呀。 然而那首诗的出现却将自己的那些不欢喜一扫而空,那是多么惊艳的一首诗啊! 那么,那会是多么惊艳的一个人呢? 这便有了第二天她亲自去了傅府,然后见到了那个人。 一脸阳光,颇为帅气,整个人给她第一眼的感觉便是干净、恬淡,舒心。 他就坐在那颗树下,随意的煮着一壶茶,随意的请他们入座,随意的说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一切让她很舒服,没有上京那些少年身上的故作姿态,也没有礼仪枷锁,一切随心,便是淡定从容。 而今想来,这便是平等了。 就像他见那位匠人一样,在他的眼里,自己或者世子与那匠人并无二致,无高低贵贱之分,也无阶级门户之别。 这便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人,虞问筠无法为傅小官定义,就是觉得此人和她所接触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酿出了可以媲美添香的酒,这本不算得什么,但他写出了令上京疯狂的书——至此,虞问筠才知道自己临江一行对这少年之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难怪书兰总是会说那人真的很有趣——虞问筠对这有趣一词的理解是,每每能出人意料,处处有惊喜,天天有新意,大致如此,那人也确实如此。 那么,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他呢? 虞问筠无法回答。 如果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求父皇一道旨意很容易,但书兰岂不是会恨我一辈子! 一声叹息,终究心有灵犀一点通之人是董书兰,那便放弃。 尚贵妃看了看女儿的神色,皱起了眉头,似乎一切并不是如自己所想象的那般。 她以为上次临江之行女儿是看上了傅小官,虽然这傅家是商贾之家,但对于皇室而言,根本不会在乎你是什么家。 你再大的地主,也是皇家的佃户,你再多的银钱,也比不过皇室的内库。 所以身份不是问题。 而傅小官之名已传遍上京,就连国子监祭酒上官文修对此人也是大加赞赏。 其一是他的那句入了圣学的言语,其二便是他所著之红楼一梦一书。 这少年没有功名,却有才学,正是女儿的良配,所以她没有反对在临江暂留,她想要看看傅小官的品貌。 而现在看女儿之神色,似乎其中另有隐情,难不成那小子还看不上自己的女儿了? 上京三美,董书兰,虞问筠,燕小楼。抛开九公主这一身份,对于女儿的容貌才学尚贵妃是充满绝对自信的,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待到了临江,且先看看再说。 …… 楼船于申时抵达上林洲,停靠在了此处亲王府独有的码头。 闲亲王带着一家子和秦老以及知州刘之栋等人早已在此迎接。 众人见礼,闲亲王领路,将尚贵妃和九公主引至江边一处新院。 “年初便听闻娘娘计划回乡省亲,便建了这处院子供娘娘歇脚,娘娘瞧瞧可还满意?” 尚贵妃亲切一笑,对闲亲王说道:“你怎如此客气起来了?可还记得我当年来临江,那诗会也是在你这上林洲举办的呢,都是一家人,万万不可生疏了。” “那时的娘娘还是齐州第一才女,现在的娘娘可是尚贵妃,臣不敢逾矩。” 尚贵妃没有再纠结此事,只是觉得数年过去,物是人非。 她和秦老彼此见了礼,问道:“听说秦老您在这结交一名小友叫什么来着?” “回娘娘,他叫傅小官。” “哦,对,写红楼一梦的傅小官。秦老慧眼如炬,此子极有才学,连陛下也极为赞赏,能否请这人前来,让本宫瞧瞧。” 刘之栋心里一惊,这傅家小子的名字已上达天听了? 秦秉中回道:“这是我这小友的福分,他可不知道娘娘前来临江,也正好才从下村回来,倒是遇见了机缘。” 随后秦秉中叫来祝语,拿了他的名贴去傅府请了傅小官。 当傅小官赶来上林洲时,此处院子里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便这样上了二楼。 于是,所有的视线便落在了傅小官的身上。 傅小官径直而行,在中间站定,对居于上首头戴凤冠身穿明黄凤袍的尚贵妃恭敬的行了一礼,言道:“小民傅小官,拜见贵妃娘娘。” “你且抬起头来。” “嗯,不错,去那边坐下。” 傅小官退到最后一张椅子处坐下,这才看见尚贵妃身边坐着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也看着他,四目相对,傅小官便笑了起来。 他朝那女子眨了眨眼,那女子也向他眨了眨眼,傅小官觉得颇为有趣,想着这女子的身份应该很高,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 虞问筠也觉得这人果然有趣,居然向她眨眼睛。 这些小动作没有逃过尚贵妃的法眼,她依然在和众人聊天,心里想的却是女儿果然与这混小子认识,而他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挑逗我的女儿! 一个念头便在尚贵妃的脑海中升起,她决定考教一下这少年,于是她看向了傅小官,说道:“红楼一梦你写的很好,这便是才学。这处院落新建,本宫刚看了看,缺了一副对联,你能为本宫写一副吗?” 傅小官原本还在寻思怎么才能把那女子给叫出去聊聊天——这里聊天的氛围太过正式,看起来随意,但言行间却根本无法放开,他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却没料到这尚贵妃忽然不知道那根筋短了路,居然要他写对联! 尚贵妃的题已经出了,虞问筠抿嘴儿直笑,希望他此刻能够有灵光一现。 其余诸人也都看向了傅小官,想着这么突然的一个对联,可是不太好写的,且看看他如何应对。 ------------ 第四十六章 千古一对 傅小官原本想着这贵妃娘娘要见自己,免不得会让自己写一首诗词,却没有料到是写对联。 他的脑子在飞快的运转,徐徐起身,便向那门外走去。 尙贵妃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心里暗笑,当着本宫的面和我女儿挤眉弄眼,当真以为我不会收拾你? 不过,如果这少年真能写出一副能看的对联,也是要大大表扬的,可别吓坏了他才好。 虞问筠是不嫌事大的主,她知道傅小官有脑疾,想着如果他没那一线灵光,写不出这对联可就糗大了,他会如何下台? 秦秉中倒是很淡定,他完全相信傅小官能够轻易的写出这对联来,因为这位小友可是落笔成诗,著书立说的主。 至于其他人,心里皆有所想,尤其是刘之栋。 如果傅小官真的写出来了,那么这人便入了贵妃娘娘的眼,再加上他已经进入了陛下的视野,有贵妃娘娘再推一把……这力量可就有点大了。 刘之栋仔细的权衡了一番,有了主意。如果傅小官这对联得到了贵妃娘娘的赞美,那批文明日就得亲自送去傅府。 傅小官走到门外,双手杵着栏杆,面朝夕阳,看着那缓缓流淌的江水,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转身走了进来,对尚贵妃行了一礼,说道:“小民的字不太好看……” “无妨。” “谢娘娘,拿笔墨纸砚来!” 傅小官撩起衣袖,走向桌案边,豪气顿生,虞问筠很是惊讶——这就灵光一现了? 有女婢拿来了笔墨纸砚,傅小官忽然回头对虞问筠招了招手,说道:“你来帮我个忙。” “干啥?” “磨墨!” 虞问筠倒是欢快的走了过去,其余人等心里却是一惊,你居然敢叫九公主殿下为你磨墨! 闲亲王脸色突变,正要站起,却见尚贵妃淡然的摆了摆手。 这是什么情况? 这天下有几个人敢叫公主磨墨的? 这小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除了秦秉中,其余人心里都颇为不安,因为这是在临江,如果傅小官开罪了尚贵妃,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尚贵妃很淡定,当然,她的心里并非如此。 她是觉得这少年不太懂得礼数,但一想如果二人以后真能如此刻般和谐,便是女儿的幸福。 傅小官泼墨挥毫。 此刻夕阳正好。 有江风穿堂,他那黑发与衣衫飘摇。 颇有气度。 很有大家风范! 笔落,字依然很丑,却一挥而就。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啊……!” 虞问筠一声惊呼,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满眼的震撼。 这一声自然引来了众人的注意,于是有人蹙眉走了过去,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篓子。 却没料到这过来之人看见这上联之后,无不目瞪口呆,脸上的震惊表露无遗。 “下联呢,快写下联!” 闲亲王此刻也激动不已,早忘记了刚才的震怒。 所有人都忽视了那惨不忍睹的字,因为这上联的意远远盖过了那些字。 有人将这上联呈到了尚贵妃的面前,尚贵妃却因为这些字皱了皱眉头,但随即舒展,脸上甚是欣慰。 “好!本宫期待你的下联。” 傅小官饱蘸笔墨,抬眼看了看夕阳染红的晚霞,再次落笔。 彩云天,彩云间,彩云天上彩云间,云天万年,云间万年。 呼…… 他长吁了一口气,搁笔,笑着对虞问筠说道:“如何?” “美极!” 然后安静,只有夕阳一地。 …… 夜渐悄,上林洲的夜宴已经散去。 望江楼上灯火依旧。 这处院子中的阁楼已被命名为望江楼,而那一副对联也已经张贴在了大门的门柱上。 当然,这是尚贵妃亲笔,而傅小官原创的那一副,已被虞问筠收了起来。 二楼里有淡淡的茶香,围着茶桌坐着五个人,居于上首的自然是尚贵妃,她已经换了一身便服,这便是随意家常的意思。 居于尚贵妃左首的是闲亲王,右首是虞问筠,其后是虞弘义,而傅小官被单独留了下来,此刻居于下首。 傅小官不明白将他留下来干什么,此刻他也明白了虞问筠的身份,没有料到此前书兰来信提醒过的九公主,居然曾经亲临傅府。 如果当初父亲知道,只怕会大肆渲染一番。 他没有因为知道虞问筠的身份而拘谨,在他的眼里,她依旧是相逢何必曾相识的那个少女。 “小官,你可想当大官?”尚贵妃面带笑意亲切的问道。 傅小官摇了摇头,回道:“小民心无大志,只想当个逍遥小地主。” “你可知道有我一句话,虽然你是秀才出身,但当个五品的官儿还是没有问题的,你再想想。” 尚贵妃没有再用本宫这个称谓,便是更加随意了。 “说来娘娘不信,我有脑疾,这个虞姑娘是知道的,所以我这人挺安于现状,能够如现在这般衣食无忧一辈子,就是我天大的福分了,别的不敢求,也不想求。” 这句话里他称的是虞姑娘,而不是九公主殿下,这让闲亲王又紧张了一下,斜乜了他两眼,希望他能知道自己的身份,贵妃娘娘可以随意,可你却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尚贵妃没有在意,反而更加满意。 她希望的是女儿和驸马能够平等相处,而不是在婚后将自己的妻子称为公主殿下——那是多么的生份!而如此这般才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没有人知道尚贵妃的心思,此刻傅小官说只想清闲一生,这就更加符合驸马之意了,而如果傅小官刚才回答的是想要做官……这话也就聊不下去了。 至于傅小官脑疾之事,皇宫里有的是岐黄高手,总是能治好的,这不算什么大事。 所以尚贵妃又问道:“你觉得我这女儿,如何?” 闲亲王此刻才大吃一惊,而虞弘义也张大了嘴巴,回想前次虞问筠来临江,难道就是看人来的? 虞问筠顿时羞红了脸,她垂下头,扯了扯尚贵妃的衣袖,“娘亲……” 虞问筠也没料到啊,她还以为母亲是欣赏傅小官的才华留下来聊聊,哪里知道是打的这个主意,这可如何是好? ------------ 第四十七章 天下孝为先 傅小官当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当然明白尚贵妃这句话的意思,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已经如此低调了,都混吃等死了,为何尚贵妃还会选中他。 可他必须回答。 “虞姑娘貌若天人,诗书满腹,当然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小官不敢仰望。” “你是不敢仰望,你不过是对望。”尚贵妃轻飘飘说了一句,傅小官嘿嘿的笑了,说道:“那也是因为虞姑娘平易近人,没有以势压人。” “所以,你认为我女儿是很好的?” 尚贵妃这句话便重了两分,如果此刻傅小官回答很好,那么接下来这事儿基本就会定下。 闲亲王和虞弘义都看向了傅小官,就连虞问筠,此刻也颇为期待。 一身富贵,便在这点头之间。 傅小官站了起来,恭敬的向尚贵妃行了一礼,缓缓说道:“承蒙贵妃娘娘和虞姑娘厚爱,我的一些情况你们恐怕并不知晓。” 尚贵妃眉头一皱,“说来听听。” “小官自六岁丧母,由父亲一手带大。而今虽然父亲续了弦,对我之疼爱却更胜往昔。父慈子便更需要孝,《礼记》有云,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家父也无大志向,一生不过求个儿孙满堂子嗣安康,若我离家,其心必不乐,其志,便已违。” “《礼记.祭义》有云,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家父日渐年迈,傅府只有我这一个儿子,父亲便需要我赡养,为他养老送终。如果我连孝之第三等都做不到……读这圣贤书又有何用?我又如何能够面对家父,面对临江父老,面对我那早去的娘亲。” “小官读圣贤书,得圣人教化,明孝之意,圣人之言不可违,自问这孝道之事,亦不可背。” “小民回贵妃娘娘,非小民不愿,而是小民不能也,望贵妃娘娘恕罪,望虞姑娘见谅了。” 傅小官一席话娓娓道来,虽然平静,却很悲愤,其中意思自然明了,尚贵妃却无法再提女儿之事。 为驸马,当然是要去上京长住公主府的。 而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个驸马能够把自己的父母接来同住。 虞朝尊孔孟之道,而百善孝为先。傅府只有傅小官一个男丁,如果强行夺取,那便有伤天和。 如此,尚贵妃便只有一声叹息。 “你且去吧,此间事,终于此间。” “谢贵妃娘娘!” 傅小官告退,却见虞问筠泪水涟涟。 …… “可惜了,这等少年……本为良配,那傅家,怎的就这一个儿子?” 闲亲王想了想,轻声说道:“傅大官续了弦,听闻已有身孕,说是会在九月临盆。” 尚贵妃眼睛一亮,眉头却又一紧,“万一生个女儿,依然无望。” 闲亲王左右看了看,又道:“那傅大官而今尚未到不惑之年,如果娘娘真想撮合此桩美事,此行之后返回宫里,请陛下下一道旨意给那傅大官,作他再娶三五个……总会生出儿子的吧。” 尚贵妃眉间舒展,一抹笑意浮现,“亲王所言有理,这傅小官人才相貌才思学问都是上上之人,正好不想当官,和问筠情投意合,这事儿陛下是会同意的,那便就这样办了。” 自始至终,虞问筠没有反对,她决定等回上京之后,再和董书兰好生聊聊。 一月之后,傅大官接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道圣旨,顿时懵逼,傅小官也因此多了几个姨娘。 傅大官奉子纳妾一时间成为临江美谈,而除了闲亲王府的父子二人,便再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缘由。 只以为傅小官因为红楼一梦这书得到了陛下的赏识,而这道旨意便是令傅家人丁兴旺门楣光大了。 …… 傅小官回到家里已是深夜,踏入后院那月亮门便看见院子里挂着一盏灯笼,傅大官此刻正坐在下面。 父子俩相对而坐,“听说是贵妃娘娘召见?” “嗯,还有九公主也在。” “没有出什么问题吧?” 傅小官摇了摇头,笑道:“哪会出什么问题,就是说说那红楼一梦,还有就是写了一副对联。” 傅大官站了起来,“那就好,早点去歇息。” “你也早点休息。” 傅大官走了出去,傅小官看着那离去的背影,觉得在望江楼上所做的决定是对的。 对于虞问筠,他承认她的美,却并没有其余的想法。 这倒不是什么君子坐怀不乱,还是因为情感并没有基础。 除了彼此认识之外,他对虞问筠压根就不了解,而不像董书兰,两人经过了多次信件的往来,思想上已经有了较多的交流,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彼此都很直接,也很信任,这样便有了牵挂,有了这月下的思念。 于是傅小官去了二楼,给董书兰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里详细的叙述了上林洲发生的事情,包括尚贵妃后来的问话,以及他的回答。他没有去隐瞒,只是想着这事儿得让董书兰知道,能够找个机会劝劝虞问筠,毕竟最后虞问筠哭了。 本想着在信里问问董书兰能不能搞定采矿批文这事,想了想,决定明天还是先去找找秦老,这老头的能量也挺大的,因为就算是尚贵妃,对他也颇为尊敬。 然后写了关于红楼一梦这书的定价问题,言道如果这样断断续续把一百章写完,好些女子只怕要把置办嫁妆的钱都拿出来花掉,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云云。 写好信却无睡意,来到院子里想要打坐练气,又发现无法静心,干脆又回到了二楼写那红楼一梦。 苏墨也没有睡,他就站在对面的楼上看着,心想这家伙从上林洲归来似乎受了什么挫败,但见他此刻又坐在窗前写着什么,便没有去打扰,正要转身回房,他却忽然向天上看去,然后身影一动,飘去屋顶。 他看见一个黑衣人落在了西院,那处院子是齐氏所居,苏墨想了想,便也飞了过去,如一只夜鸟一般,落在了一处挑梁上。 此处主屋的灯亮了起来,主屋的那扇门也轻轻的开了,一个丫环的脑袋探出了门缝,左右瞧瞧,走了出去。 这丫环递给了黑衣人一个东西,那黑衣人便离开了西院,婢女转身进了屋,关上了房门。 苏墨也飞了出去,却见那黑衣人落在了前面不远的一处府邸,那是张府。 ------------ 第四十八章 做局 张沛儿的书房里燃着一只檀香。 细细的烟雾袅袅,在微微的夜风中摇啊摇。 她坐在椅子上注视着这婀娜的檀烟,想着傅小官那采矿的批文黄了,不知道他在知道是自己所为之后会作何想。 他会不会来求我呢? 他若来求我,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好? 他好好的地主少爷不做,去采矿干什么?难道……他还有别的打算? 这人所行之事越来越令人难以理解,且不管他,目前已断了他采矿的念头,然后,再断了他的酒! 张沛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这事儿倒是挺有趣的。 然后她向门外看去,那黑衣人落在了门口,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小姐所需之物,十一已经取来,请小姐过目。” 黑衣人递过去的是一张信纸,张沛儿接过来看了一眼,便取了火折子将它烧了,说道:“明日有人从下村过来,你去南门那边接人,送去漆府,交给漆家大少漆远明。” “十一遵命。” “你且去吧。” 黑衣人告退,张沛儿又看着那檀香坐了许久,才离开了书房,走入了闺房。 苏墨也悄然的离开了张府,回到了傅府后院,直接进了傅小官的房间。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想来不是好事。”苏墨将所见详细的告诉了傅小官,傅小官皱着眉头想了想,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漆氏是做酒生意的,有人从下村过来,想来就是自家酒坊的人,而这事是从西院传给张沛儿的,那么齐氏便是主谋之一。 他们收买了自家酒坊里的某个师傅,这是要盗取香泉和天醇的秘方了。 “此事不要声张,你我二人知道便可,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去劫了这人。” “秀儿,你就留在这里,如果有人来问起我的去处,你便说我去了临江书院。” …… 从下村往临江方向的那处山谷中设下了一处路障。 苏墨身着黑衣背着黑剑傲然的站在路的中央,“官府稽查绿林大盗,所有车辆请停下检查!” 这当然是傅小官的鬼主意,苏墨很恼火,哪有这样冒充官府的道理,你起码弄一身巡捕房的衣裳啊。 手令文书肯定更是没有的,苏墨本还担心有人抗检不好收拾场面,却没料到那些马车居然乖乖的停了任由他的搜查。 原来可以这样扯虎皮做大旗的。 傅小官穿着一身白衣手持一把折扇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看着每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西山别院的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无论是有名字的还是没有名字的,他相信只要看见,他一定能够辨认出来。 然后,他看见了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一个认识的人。 那是酒坊的一名小工,叫六子,干的是搬运酒糟的活。 傅小官笑了起来,他向六子走去,六子抱着一个小包袱正战战兢兢的等着官府的盘查,却忽然看见了少东家。 他的面色一紧,一颗心陡然悬起,却见少东家一脸和煦的对他招了招手。 他咽了一口唾沫,慢慢的走了过去。 “我记得你叫六子。” 六子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你家里有一年迈的老母亲,你这人也是一个孝子。” “我想了很久,有个主意一直拿不定,你帮我看看这个主意究竟行还是不行。” 六子两股战战,将包袱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寻思着将你的身份改成傅家的家奴,这个很简单的,甚至可以不需要你同意。依据大虞律法,主家处死家奴无须入罪,至于你死后,你那老母亲也是能安享晚年的,只是没有人送终而已。” 六子脸色瞬间煞白,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傅小官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六子便感觉到一股寒意袭来,那是透彻心扉的冷,冷的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已停止。 “你觉得,如何?” 这几个字仿若千钧,六子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小人该死,小人被那猪油蒙了心,求求少爷放过小人,小人给你磕头,给你磕头。” 傅小官没有让他磕头,而是将他扶了起来。 那边路障已经撤开,苏墨带着那车夫站在旁边。 “告诉我,是谁让你干的。” “是李师傅,李师傅他、他叫我送一封信到、到临江,有人来、来接。” 六子哆嗦着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信取了出来战战兢兢的递给了傅小官。 “哦……他给了你多少钱?” “一、一千文。” 噗通,六子又跪了下去,嚎啕大哭,“少爷,我那老母亲病重,我走投无路啊……” 傅小官取出信纸看了看,里面是天醇和香泉的配方以及一应流程和设备的图纸。 倒是详细,比当初傅小官弄的那玩意进步了许多。 “起来吧。” “小人不敢。” “我叫你起来!” 六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傅小官看向那车夫,那车夫连忙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下村车行的一伙计,接了这去临江的生意而已。” 傅小官又看向了六子,六子摸了一把鼻涕点了点头。 “上车,跟我走。” “少爷,不要杀我啊!” “少爷我不会杀你的,但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走吧。” 两辆马车来到了最近的一个村子,傅小官热情的和族长打了个招呼,要了笔墨纸砚,坐在那破旧的桌子上写写画画,然后想了想,对苏墨说道:“你来抄写一份,我这字太难看了。” 两辆马车再次出发,在一处溪边停住,傅小官从六子的那辆马车上走了下来,上了苏墨的马车,疾驰而去。 六子的马车又徐徐起步,向临江而行。 “不去西山处理内奸?”苏墨斜回头问道。 “不急,我记得父亲当初为了保密,和他们签了个什么协议,回去看看,再把这个李二牛弄成傅府的家奴。” 这是要杀人了,这家伙倒是挺狠的。 “那……齐氏,你准备怎么办?” “她毕竟要临盆了,这时候吓着她可不好,先缓缓,顺便也让她看一出戏,能够明白最好,如果还是不能明明……那也只好对不住了。” ------------ 第四十九章 入瓮 漆府书房。 张沛儿仔细的看着手中的这一叠资料,心里对傅小官是极为佩服的。 “漆公子乃此中行家,这些东西可会有诈?” 漆远明想了想,说道:“理应可行,这酒曲的添加配比比我家的瑶春多了一倍,发酵的时间也比瑶春多了一倍,蒸煮的时间也长了三倍,我想,这或许就是他那酒更浓烈的原因。” “我是不懂酿酒的,你说……这里面写的一百斤粮还要加入鸡蛋一百个,有何讲究?” “我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秘方的关键。” “可是这里又说,一次酿酒需要粮食三万斤起步……这很多啊,为何不能小批量生产?” “这个估计和发酵有关系,粮食多堆积起来发酵更好。” “难怪需要大缸三千口。” 张沛儿将这资料放下,才笑盈盈的说道:“那么现在就看漆公子的了,你我分成之事……不知道漆公子是怎么想的。” “这配方是姑娘你弄到的,其余东西我出,三七分成,你三我七,如何?” “那漆公子是打算怎样卖这些酒?” “和他余福记一样。” 张沛儿摇了摇头,“小女子觉得不妥,余福记的瓶装酒已经深入人心,而且人家有秦老的题字,我们却没有。” “那张姑娘有什么想法?” “散卖,香泉那种作价三十文,天醇那种作价一百文,但必须打出他那样的广告,和他一模一样的酒,却比他卖的更便宜,直接将他击败,以后这市场就是我们的了。到那时,漆公子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漆远明想了想,张沛儿这女子倒是很有远见,便点了点头,问道:“分成之事小姐可同意?” “就这样办吧,我倒是不在意能分多少银子。” …… 傅小官二人回到了傅府,没料到在这后院里遇见了几个人。 父亲傅大官容光焕发的在殷勤斟茶,对象是傅小官没有料到的临江知州刘之栋和他的幕僚柳三爷。 见傅小官进来,刘之栋满含笑意的招了招收,“贤侄啊,可让伯父好等。” 傅小官心里一怔,这刘之栋和昨日判若两人,他一瞬间便明白了其中奥妙,脸上顿时开了一朵花儿,笑道:“伯父啊,未曾想您老人家今儿个会来,我这一早去了临江书院见了见秦老哥,怠慢了伯父,还请原谅则个。” 啊,这小子和秦老称兄道弟啊,自己这一声贤侄颇为不妙,如若传到了秦老的耳里,岂不是自己还高了秦老一辈! 他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又道:“秦老可是当朝大儒,你去见他当然是大事。刚才倒是我占了你的便宜,秦老既然与你结为忘年之交,我便也给自己的脸上贴个光,与你也结个忘年之交可好?” “这……” “傅贤弟,就这么定了,你若称呼我一声老哥,老哥便将此物赠送于你。” 刘之栋摆出了那张批文,上面已经盖上了鲜红的印章。 这本就是要拿来给傅小官的,却被他这样一说,一来便是纠正了那声贤侄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二来便更显得亲切。 傅小官双手抱拳作揖,“老哥,你这可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旁边傅大官和柳三爷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唱的哪出? 怎么一夜之间,知州大人的态度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且刚才知州大人明明叫的贤侄,却又瞬间改了口,居然称呼傅小官为贤弟……角色转换太快,傅大官和柳三爷一时便转不过来。 他们想的是傅小官究竟做了什么?或者是走了什么更了不得的门路迫使知州大人改变了主意? 他们知道昨晚上林洲有贵人来,却不知道傅小官在贵人的眼里有多重要。 而刘之栋很清楚,尤其是散场后尚贵妃单独留下了傅小官,这更让他明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知道临江一处铁矿藏,在凤临山里,当初朝廷派了专门的观山之人去看过,储量很大但不易开采便搁下了,如果贤弟有意,可以派人去看看。” 送佛送到西,刘之栋这算是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了。 傅小官一喜,便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呆会就安排人去探探路,这矿藏开采出来所产生的利润,老哥你占三成。” “万万不可,采矿可没那么容易,耗资巨大我是知道的,官府本就收了三成,除去一应费用,你落不了多少。” 这倒是刘之栋的心里话,开矿便要挖山修路处理一大堆的问题,摊下来前期的成本很高,而如果单单卖矿,利润并不丰厚,如果矿点没探准,还很可能赔钱,所以民间开矿官府是有指标的,却没多少人愿意干。 不像盐引这东西,拿到就是稳赚。 傅小官想着反正现在这便宜已经得了,那便干脆再多得一点。 他斟酌了一下,问道:“倒不知临江官铁提炼之后,那矿渣如何处理的?” 这事儿刘之栋也不明白,便看向了柳三爷,柳三爷回道:“矿渣无用,均是在堆积于瑶山之下。” “瑶山……?” “便是在瑶县,距离下村数百里地。” “哦。”傅小官知道了,瑶县那一片的田地同样是傅家的,而这瑶县却有一处官府的铸造局,想来所开采之铁矿便是来自瑶山。 “那些矿渣能不能给我,或者便宜点买也行。” 刘之栋有些惊讶,这玩意既然是抛弃之物,傅小官拿去干什么? “那东西既然是废物,你便拿去,只是这运送却得你自己处理……不知贤弟要此物为何?” “我寻思这矿渣应该比较坚硬,想着运回下村去铺路,这不就一点运输成本嘛,算起来还是划算的。” 他当然没有说这东西是制做水泥的原料之一,原本想着自己开矿熔炼后的矿渣来做水泥,现在既然有现成的,水泥的诞生便能提前很多时日。 “我这就写个条子给你,你去找瑶县县令余廉。” …… 刘之栋带着柳三爷离开了傅府,傅大官这才问起刘之栋为何改变了主意,傅小官简单的讲了讲昨晚的事,当然没说九公主想招他当驸马一事,傅大官才豁然明白。 自己这儿子,居然和亲王府搭上了线,如今还入了那贵人的眼,这是要起飞了呀。 不行,明日得去云清的墓前再上几柱香蜡。 ------------ 第五十章 守护 父子二人又聊了一些琐碎事,比如傅小官在西山别院做的那些事情,也比如傅大官和粮商们商议的一些事情。 最后傅小官说想看看傅大官当初和酒坊里的人签订的那份协议,傅大官笑着说哪有什么协议,只不过是把他们全部变成了家奴——只有家奴,才能让人放心。 傅小官看着他爹看了数息,才哈哈大笑,傅大官不明所以,傅小官说姜还是老的辣。 “临江的事算是暂时圆满了,我明日启程去西山别院。” “这么快又要走?”傅大官很是不舍,儿子回来还未曾一起吃个饭呢, “那边很多事需要安排处理,手上能用的人太少了,尤其是值得信奈的亲人……爹,趁着年轻,再娶几个吧。” “胡闹!” …… 次日一早,天空阴暗,云层低矮,燕子低分,空气中有一种压抑的闷热,估计会有一场大雨。 傅小官一行三人就在这个大雨将临的早晨出发了,往西山而行。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苏墨回头问道。 “我怕那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败子被这场大雨给毁了。” “那东西……真那么重要?” 当初王二发现败子一事苏墨和春秀都在场,他们是眼见傅小官跑出去挽起裤管就下田的。 “主要是不好找到,也不知道这两三天他们又找到了没有,这花期就快过了,如果只有这么一株还死了,就又要等到明年此时。” 苏墨没有再问,鞭子一挥,啪的一声爆响,“驾……”马车飞奔而去。 云层越来越厚,明明晌午时分,光线却越来越暗,傅小官看着车窗外那墨染的低云皱起了眉头,愈发有些担心。 当马车穿过那处山谷,快到杨家坪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便打落了下来。 苏墨戴上了斗笠批上了蓑衣,再次回头问了一句:“停还是走?” “走!” 便在这暴雨之中,这辆孤独的马车破开了风雨,在茫茫的雨幕中飞快的前行。 天色越来越暗,有龙蛇般的闪电愤怒的撕破了天穹,然后便有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滚动。 春秀捏着衣裳很是紧张,傅小官抬眼看着她笑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先看见闪电再听见雷声吗?” 春秀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难道还有啥说法不成? 她摇了摇头,傅小官又道:“有两种说法,其一是闪电原本和雷声同时发生,但是闪电的速度比雷声传播得更快,所以我们先看见闪电后听到雷声。其二是因为人的眼睛在前,耳朵在后,所以先看见闪电后听见雷声,你认为哪个说法正确?” 春秀想了想,回道:“眼睛在前,耳朵在后,对不对?” 傅小官大笑,说了两个字:“聪明!” 春秀暗喜,少爷可算是夸奖我了。 这不过一小插曲,傅小官也没那心思去解释光和声的传播这种无聊的事情。 他看向窗外,可视距离极短,如果这时候一面而来一辆马车…… 苏墨手中缰绳一勒,骏马吃痛,人立而起,却因为惯性依然前冲,眼见就要扑倒在地,傅小官一把拉住春秀,便见苏墨一个闪腾便冲了出去,双手将那骏马托起,随着惯性前冲,并向右一个转向,车厢被甩了出去眼见就要翻滚,苏墨已放下骏马,再冲了回来一脚将车厢踢正,他们的右边一辆马车呼啸而过。 苏墨飞身上马,没有坐在驾车位置,直接骑在了马背,马车加速,狂奔而去。 那不过电光火石的瞬间,春秀吓的脸色惨白,傅小官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反倒是苏墨,好像屁事没有。 我有一张乌鸦嘴——傅小官如此想到。 此后再无险情,但雨势未减分毫。 马车来到了下村外,傅小官没有直接去西山别院,而是在田边戴上斗笠下了车。 他向发现败子的那块田走了过去,苏墨和春秀紧随其后。 待得近了,傅小官便看见那田里蹲着一个人,也戴着一顶都斗笠,手里还撑了一把油纸伞。 傅小官脱去鞋袜又下了田,那人转头向他看了一眼,心里顿时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升起,那是少爷! 如此暴雨,少爷居然来看我了! 他是王强,王二的儿子,他受父命照看这株败子,临此暴雨天,他来为这株败子撑伞。 傅小官来到王强的身边蹲下,看着王强便傻乎乎的笑了起来,王强也裂开嘴笑了起来,春秀看着却想哭,然后泪如雨下。 “少爷,它没事,长得很好。” “嗯,我告诉你啊,这株败子,以后会结出很多很多很多的谷子。现在这稻谷亩产不过两百多斤,但有了这株败子,以后这一亩便能产出五六百斤甚至上千斤。” “真的?”王强难以想象。 “记住,少爷我从不骗人。所以你守住了它,就是守住了一份希望。” “我相信少爷,少爷是读过书的人,我爹说少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就行了。” “听你爹的没错,你爹呢?” “在那边,雨大了看不见,还有我那未过门的媳妇,我娘,我老丈人丈母娘……也在,我们找到了十株这样的败子,也按照少爷您教的法子授了粉。少爷您曾经说哪怕这田里其它所有的稻谷都死光也不能让它死了,我们不会让它死的。” 傅小官向远处望去,确实看不见人影,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十株啊,太难得了! “少爷放心,每一株都有人守,这雨太大,您快回去,您身子骨精贵,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可别受了凉,我爹肯定会揍我的。” 傅小官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王强的肩膀,上了岸,拧着鞋袜打着赤脚上了马车,向西山别院驶去。 他没有料到这些淳朴的农人真的将他曾经说过的话放在了心上,并如此坚定的执行了下去。 王二居然找到了十株雄性不孕植株,可以想见在如此燥热的天气下,王二付出了多大的艰辛和汗水。 而为了守护它们,更是全家都在这暴雨中为这植株撑了一把伞! 傅小官很感动,决定为他们做些什么。 ------------ 第五十一章 山洪 雨没有停。 来到西山别院这已经是第三天,暴雨一直没有停。 这老天就像破了一个洞一样,疯了一般的往下倒水,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傅小官在第二天再次去了田里,这次他带着许多人,为那些败子搭了一个棚,这才将王二等人从田里解脱了出来。 但王二等人依然没有松懈,日夜巡查着这几块田的田埂会不会被暴雨冲垮,那棚子会不会被淋塌了。 这一天傅小官正在二楼写着关于成立西山商队的计划,因为要去瑶县运矿渣,这需要很多的马车牛车,思来想去,他干脆觉得成立一家自己的商队。 便在这时,春秀慌慌张张的跑了上来。 “少爷,不好了,王家村、王家村被洪水冲没了!” “什么?” 傅小官豁然站起,向楼下跑去。 王家村在玳山下白水河旁,有住户二十八家共计一百七十口人,春秀说王家村被洪水冲没了……但愿人没事。 傅小官直接叫上了别院的所有护卫和一应工人,数百人浩浩荡荡的向王家村跑去。 白水河水位暴涨,几乎就要漫过石桥,刚过了那石桥就听见暴雨中隐约传来的呐喊声。 是山洪! 傅小官带着众人跨过了白水河,见到的便是一副人间惨像。 “救人,快去,全特么给我去救人!” 傅小官在暴雨中嘶吼,苏墨第一个冲了过去,傅小官紧随其后。 玳山并不高,山上的植被稀疏,山石土壤松弛,在这连日的暴雨下,山顶积水成湖,然后便冲垮了山上,一路倾泻而下,王家村几乎被扫荡一空。 村东头王强的媳妇家没有受到这股山洪的波及,那个傅小官还不知道名字的女子此刻在暴雨中声嘶力竭的喊着王强的名字。 傅小官心如刀绞,数百人便在这被泥沙湮没的村子中展开了搜救。 王二巡视田间听闻山洪爆发也跑了回来,望着这混黄的泥浆山石,魁梧的汉子没有流泪,他在自家屋子处用手拼命的刨着,然后他刨出了一个妇人,这是他婆娘,那个很能干很会持家的女人。 “救……救……救儿子!” 女人没有死,傅小官冲了过来,大喊:“把她背出去,清理嘴里的泥沙,给老子快点!” 数百人就这样用手撅着泥沙搬着大石,有人被救出来便送了出去,王强也被挖了出来,已经奄奄一息。 “王强,我是少爷,我命令你必须活着,听见了吗?!” 暴雨冲去了他脸上的泥沙,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裂开嘴笑了起来,“我、听见了……我还要……守着……那些败……败子呢。” “好,你就是王强的媳妇?你随他一起去,看好他,不能有半点闪失!” 因为西山别院的人来的很快的原因,王家村许多人在第一时间获救,搜寻一直持续到傍晚,最后清点时,一百七十口人,死了十五人,失踪八人。 所有人转移去了西山别院,在傅小官的命令下,外院内院所有的空房间都被收拾出来,用以安顿这些灾民。 一应事情交给了张策,傅小官对张策说的话很严肃:给我去把下村镇所有的大夫请来,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家,直到王家村重建,务必保证他们的吃喝用度,缺少衣服就派人去临江买,做好善后工作,安抚好那些失去家人的人的情绪,如有孤儿,登记造册,留在西山收养。 张策当然不敢反对,他一应照做。 只是他不理解为什么少东家要这样对待那些灾民,在以往的岁月里,这种事情发生过多起,老爷从未曾像少爷这般处理。 老爷会在灾后给那些灾民送一些粮食,这便是最大的恩赐,在那些灾民看来,这也是东家的最大恩赐了。 哪里出现过像少爷这般出动数百人去救人的,还将这么多的灾民都安排进了西山别院——房子倒了他们以前就是搭个棚子住的,等灾情过去,他们会更加努力的劳作,然后存一些银钱,再重建家园,一直如此,此刻仿佛都变了。 王二一家安排在内院西厢房的一楼,傅小官知道了王强那媳妇的名字,张小梅。 张小梅也被傅小官留在了这里,让她安心照顾王强,和李氏——也就是王强的娘,张小梅未来的婆婆。 这是个身材颇为壮硕的女子,心思儿却很细致。 春秀带着她去了厨房,说需要煮些什么吩咐一下厨师就行,如果不习惯,自己煮也行,并特意说了,这是少爷的交代,绝对不可让王强落下什么病根。 张小梅哪敢用少爷的厨房,出来后低声对秀儿说道:“小姐,要不……我还是让家里送来。” 春秀笑了起来,“我可不是小姐,我是少爷的丫环,你叫我一声秀儿姐姐就好。另外呢,我可不敢违背少爷的意思,我们家少爷和别人不一样的,你以后就知道了,反正你随便一点,不要这么拘谨,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拔了他的皮!” “这……” “好啦好啦,我也要给少爷炖老母鸡去,你看看你家那位想吃啥,厨房那么大,我们一起做。” 傅小官和王二坐在客厅聊天。 “就在这安心的住下,等这雨停了过些日子再去把淤泥清理了,另外……重建房子要稍微等等。” 王二想了想,点了点头,重建房子谈何容易,这一下子全部毁了,粮食和家里的用具都没了,要想将房子再建起来,这至少还得等一年,这还是自己手上有点积蓄。 等这雨停了将淤泥清理掉,先搭个棚子住着,这该死的老天! “我是这么想的,你们以前那土墙房子不行,扛不住,另外地里位置也不行,靠玳山太近。等西山里的水泥弄出来,唐砖匠那的砖瓦应该也烧制出来不少了。到时候统一给你们建房,青砖瓦房,亮堂漂亮,住着也舒服。” 王二顿时张大了嘴,“啊,少爷,我们没那么多钱。” “你们都是我傅家的人,不要钱,少爷我免费给你们建!” “以后啊,所有为我傅府做事的人,都会住上青砖瓦房的。” ------------ 第五十二章 少女心事 暴雨总算是停了,火辣辣的太阳又高悬在了天空。 王家村伤势较轻的人走了回去,一来清理一下积淤,二来得帮忙找到那些被掩埋的死去的人。 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早些将那些死去的人找出来单独埋掉,很快就会发臭甚至导致瘟疫的发生。 关于少东家将会为他们重建家园的事已经在这些人中流传开来,这样的喜悦冲淡了几分受灾的悲哀心情,这是他们难以想象的恩德,村名们虽然嘴里没有说出那个谢字,但在心底,却记住了少爷的好。 “少爷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派下凡的,我们家世世代代都要为少爷种好田啊。” “以后有了新家,我会给少爷立长生牌,保佑少爷长命百岁。” “我的命就是少爷的了,反正少爷叫我干啥就干啥。” “……” 这些在村民里流传的话语傅小官并不知道,他现在在着手处理运输的事情。 “冯老四,你带一队有经验的石匠去凤临山里面看看,我得到消息说里面有一处很大的矿脉,要带上懂得绘图的人,我要看到那地方的所有地形地貌。” “灰石的开采交给你儿子冯西打理,跟着你这么久,想来也会了。” “另外就是我需要至少一百壮年,要懂得赶车……张管家,你派人去买牛马,牛要多一点,王家村这次遭灾,耕牛也损失了十来头,给他们补上。另外就是做一些用于运输的马车,这件事要快,我给你十天时间,人马牛车要齐全。” “我说完了,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冯老四想了想,说道:“石匠开石没问题,我能不能去瑶县招募几名铁匠带去?让他们判断一下矿点的成色,这样心里踏实一点。” “这个主意不错,矿开出来之后我们也是要冶炼的,他们有经验也认识很多同行,我们以后需要这种人才。”傅小官肯定了冯老四的提议。 张策说道:“少爷,下村镇的牛马市场很小,恐怕一时半会凑不齐,是不是可以去临江采买?” “可以,直接在临江配套,但是人必须是我们自己的人,从各个村子去招募,这钱得让他们赚。另外……新做的车厢,两边都给我印上西山快运这四个大字,这个很重要。” 这是什么意思? 招牌? 估计是了,难道少爷要干运输? 果然,傅小官说话了,“人和马车齐活之后,立刻去瑶县,你亲自去一趟,去之前来找我,我告诉你怎么做。” 虞朝第一家快运公司就这么草率的成立了,此后,它们将跑遍这天下。 傅小官一应事物安排完毕,这才在椅子上躺下,望着湛蓝的天空,想着我特么的是不是在犯贱啊! 这些事劳心,因为没人懂得,只有他自己亲手来处理,弄的红楼一梦又有几天没写了,估计书兰来信,恐怕又要催了。 还有那纯阳心经,这些日子也就晚上临睡前打坐修习一会,至今没看见什么效果——也不能这样说,他觉得自己这精神明显更好了,但那所谓的气感还是没有的,也就是说,他依然不能像白玉莲和苏墨那样高来高去。 遗憾! 想到白玉莲,不知道这货跑去了哪里,如今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回来还早着呢。 等过几天路上干了,得把石碾子和那大水车送进山里,也不知道这东西破碎石灰石的效果如何,或者找瑶县的铸造局打两个大的铁碾子? 这个好像可以,别弄太大,运到山里再组装到一起……等张策去瑶县,叫他去问问。 动力的问题不太好解决,溶洞旁那处飞泉不够大,带动水车估计没问题,但是水车要再带动铁碾子估计不够使,得把那处飞泉扩大一倍左右试试。 落后的生产力,这些都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傅小官将这些破事抛在脑后,想着找王强说说话,结果去了西厢房却连一个人都没有,估计又是去了田间。 他向二楼望了望,苏墨静静的站在那里。 “把你的剑又借我使使。” 苏墨抛下了剑,傅小官接住,长剑出鞘,寒光闪闪。 全真十三剑! 傅小官舞剑,苏墨仅仅看了一眼,便抬头看天,不能看,看了会被气死! 傅小官的琐事太多,他不适合练武——这就是苏墨这些日子以来给傅小官下的结论。 至于傅小官有暇便想练剑,那就让他练吧,权当娱乐。 酒坊那奸细傅小官回来之后并没有处理,反而有去酒坊时候还很热情的和那姓张的师傅说上两句。 这人,倒是沉得住气。 …… 张沛儿一脸寒霜,她没有沉住气,所以她把书房里的许多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她那丫环青梅缩手低头站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小姐这是怎么了? 青梅从来没见过小姐发这么大的火,她也陪伴张沛儿八年了,在这八年里小姐都是温文婉约亲近和睦之人,可随着那日小姐被傅小官所拒之后,小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红楼一梦一出来她就会买,然后看一页撕一页,最后便一把火给烧了。 前些日子陪着小姐去知州府上拜见堂姑,小姐堂姑说起了傅小官,提起傅小官想要一份开矿的批文,小姐便向她那堂姑哭诉了一番傅小官对她的羞辱,原本傅小官的那批文本应该黄了,小姐也高兴了几天,可是刚才得到消息,傅小官非但没花一两银子便拿到了批文,还是刘知州亲自送过去的! 小姐很生气。 只是青梅却觉得,小姐是不是入了魔障? 以小姐之容颜学识,要找个良人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她为什么非得和那傅小官杠上呢? “其实……我喜欢傅小官很久了,那是十一岁那年。” 张沛儿摔累了,坐在椅子上,独自说着。 “我其实见过傅小官的,十一岁那年春,半山学院郊游,在那块风动石的附近,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他的名声不好,但人很帅,那种……很坏的帅,偏偏我就很喜欢。” “我远远的看着他,看他调戏那些姑娘,觉得这人很有意思,看他和那些仕子们诡辩吵闹,觉得那是真性情。” “哥哥说起他诸多的不好,我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只要我觉得他好,那便足够了。” “我等着自己长大,想着长大了嫁给他。” “我长大了,他也变了,变成了人们嘴里的才子好人,我当然更喜欢,我怕有很多不要脸的女人去抢他,所以我先托人去说了,他拒绝了我,我把自己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就差没有脱去衣裳,他依然拒绝了我。” “我觉得那一刻……”张沛儿看向窗外,“天都塌下来了。” ------------ 第五十三章 水泥的诞生 时间在指尖流逝,转眼便到了宣历八年八月初五。 傅小官已经进入西山后山三日,并住在了山上。 水泥的制造一应齐备,今日,便有开始进行加工的流程了。 那处飞瀑从山顶倾泻而下,轰鸣如雷,足足三架巨大的水车架在瀑布之下,带动着三个石碾在一圈一圈的缓慢旋转。 “入料!” 傅小官一声大吼,神情激动。 “入料!” 声音此起彼伏,许多的工人便将准备好的灰石和晒干的黏土投入到了两个磨槽之中,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那些灰石黏土便在石碾之下破碎。 另一个磨槽投放的是矿渣,质地比较坚硬,看上去颇为费力,如果换成铁碾子,想来应该可以。 他只有用这种最简单最原始的方法来处理,当然,更先进的机械化处理方式他也不会。 如果再增加一些水车和碾子,产量供应西山别院的建设应该可以,至于修路——他是想将西山至临江这条路给修成水泥路的,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 他已经将水泥的整个流程和配比统统教给了冯西,如今最难的一步粉碎已经完成,接下来也就没他多少事了。 看着那一帘飞瀑和飞瀑下的水车石碾,以及周遭所建起来的厂棚和不远处的两口大窑,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东西一出来,就可以马上建设西山的厂房了,先建香皂和肥皂厂,这个最简单,然后才是香水厂,因为那些花还没有开,也因为余中檀的那些琉璃器具还没搞定。 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干着,那些碾好的粉末在冯西的指挥下倒入了一个巨大的地坑里,然后注入水,一大群人便用着手中的木棒搅拌起来。 “停!” “我特么叫倒水的停,你们继续搅。” 冯西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干这么重大的活儿,这是少爷的信任,可千万不能搞砸了。 他提起木棍,用手捏了捏上面沾着的泥浆,对旁边的人喊道:“大蛋,去弄几块木板架在这上面,搅拌不均匀,快点!” 几块木板架在地坑上,“上去,上去二十个人,倒水,我叫停就马上给老子停下!” “老李头,起窑,火不要太大!” “好咧!” 一口窑烧了起来,浓烟如柱。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冯西才认为这个地坑里面的水泥浆应该可以了。 “上窑!” “老李头,火别太大,呆会我叫你。” “好咧!” 地坑里的第一批泥浆倒入了窑里,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冯西才大吼一声:“老李头,猛火别停!” …… 傅小官站在略远处看着,他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成,因为他不知道这东西要烧多久,只是给冯西说了要把它烧成水一样再冷却,而冯西又去找了老李头,老李头说大约要烧五个时辰。 那就烧吧,烧废了再来,只要方向是对的,那就别怕失败,这是傅小官对冯西说的,冯西不想失败。 于是夜幕降临,所有人吃了晚饭,接着再干。 傅小官没有开小灶,这三日都是如此,在这数百号人的心里便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少爷那么精贵的身子都在这守着呢,别特么给我偷懒!” “大伙努力干,少爷看着的,不会亏待你们!” “……” 其实,傅小官是真不习惯这些饭菜,可架不住肚子饿啊,只能回想当年出任务时候,野菜树皮都啃过,于是就变得美味起来。 都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舒服。 想着还要烧很久,冷却也要很久,傅小官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这点倒是特殊一些,他没那习惯太多人挤在一张通铺上。 打了一会坐练了练九阳心经,他便在这嘈杂的环境中睡着了。 一觉天明,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便看见冯西飞快的跑了过来,双眼通红。 冯西的声音很激动,“少爷,你瞧瞧,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傅小官连忙接过来一看,水泥已经凝固,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水泥啊,但至少颜色看起来很像。 “把这玩意磨成粉。” 冯西直接拿了个棒槌将这桶里的水泥捣鼓成了粉末,“走,去河边。” 傅小官拿着一个葫芦瓢小心翼翼的掺水,搅拌,然后叫冯西取来两块当初砌窑剩下的砖,他将这水泥抹在了砖上,然后叠在一起。 “如果等会干了,这两块砖能黏在一起,就算是成了,越牢固越好,先放着别动。” 冯西就像守着一座金矿一样的守着这两块砖头,这一守便是一个时辰。 傅小官走了过来,问道:“如何?” “没敢动。” “拿起来看看。” “要不,少爷你来?” “别废话,快瞧瞧。” 冯西紧张的伸出了手,心里默念,老天保佑你可千万得黏住啊! 他拿起上面的那块砖头,然后……下面的那块没有掉下来。 “成了?” “掰掰看。” 冯西轻轻的掰了掰,没动静,他加大了点力气,还是不行,然后他用上了力道,两块砖终于开了,“这……” “很好!就这样弄,当然,在弄的过程中你得记录好各个工序的时间,还有就是各种配比你可以少量的尝试。不要一成不变的按我说的做,要学会创新,包括这些工具,都要创新,记得不?” “记得了少爷!” “烧好的水泥干透了之后磨成粉,装好送到西山,就这样,好好干!” “好咧!” 傅小官和苏墨向山下走去,身后传来冯西的狂吼:“兄弟们,成了,我们成功了!……” “费这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将砖粘起来?”苏墨很是不理解的问道。 “是啊,太不容易了。” “米浆不就可以?” “米浆只能小规模的用,我需要的量很大啊,大到你无法想象。” 苏墨想了想,这话有理。 傅小官忽然问道:“你说,如果我用这玩意来造一座城墙——以青石为基,用这水泥粘合,再涂抹上一层水泥,会不会被砸破?” 苏墨楞了一下,“我不知道,不过破城往往不是城墙破。” “嗯,我就是随口问问。” ------------ 第五十四章 傅一代 西山的水泥试制算是基本成功,临江城漆氏酒坊的新酒今儿个也要开锅酿制了。 最近的日子临江城最热门的话题便是这漆氏的酒,你看那街上敲锣打鼓的队伍,和那一面面高举的巨大横幅: 漆氏新酒八月十五隆重上市! 脚踏香泉,拳打天醇,敬请期待! 最少的价钱喝最美的酒,漆氏,值得您拥有! 三十二度谷溪,四十度凝露,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与您共度中秋! …… 各种各样的广告语漫天飞舞,甚至大街小巷的许多灯笼都换成了漆氏。 漆远明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宣传即将上市的酒,虽然余福记每天依然卖的很好,但漆氏已成功的吸引了临江人的视线。 “这就足够了,我算是明白了傅小官当初弄这种广告的目的,就是要让他的产品深入人心,让所有人一想到喝酒就想到余福记。”张沛儿坐在茶楼上看着街上举着条幅经过的队伍,又道:“还有两天时间,你那酒坊可千万不要出了岔子。” “张姑娘放心,我购进了三十万斤粮食,无数的鸡蛋,打造了全新的器具,增添了十名有名望的师傅,可就是专门为了这酒来的。” 漆远明说完一声叹息,又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想当初余福记新酒上市,我是想要和傅小官谈谈的,可他却拒绝了我。我们这两种酒一出,我想他是会找我谈谈的,你说,我是见他还是不见呢?” “为什么不见?见面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也想看看他会是哪般狼狈的模样。” 张沛儿看着斜对面繁忙的余福记,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傅小官,你那余福记就要倒闭了,要不……本小姐将它买下来? 听闻这人又在西山折腾一些新奇的东西,无妨,你就使劲折腾吧,到时候本姑娘再给你来几手釜底抽薪,你一定会气急败坏的,可本姑娘就想看你那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越想越高兴,前些日子关于批文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她迫切的等待八月十五的到来,她相信在这盛大的中秋时节,那些商贾大户,那些文人学子,对月吟诗时候所饮的酒,都将是谷溪和凝露。 在这万家喜庆的日子里,余福记门口罗雀,傅小官恼羞成怒,嘻嘻,这样可真的有趣。 漆远明见张沛儿这灿烂一笑便心里一荡,这姑娘容貌极佳,还极有经商天赋,如果娶了她,漆氏必将如虎添翼。 那就等新酒上市之时,问问她的意思。 “此次中秋诗会正好是在半山书院召开,半山书院那边我已经作了安排,余云棋会在诗会上以我们这两种酒的名字作词,以余云棋的名头,这词会出名的,现场将由樊朵儿首唱,如此临江城妇孺老幼便都会记住这两种酒了。” “张姑娘费心了。” “无妨,咱们毕竟是合作,合作就得拿出诚意不是,我还有事,你也盯紧一点你家酒坊,记住,绝对不可以出任何问题,一应配比必须严格执行。” “我知道,为了这新酒,我可是把全部家当都砸进去了。只能成功,绝不可能失败!” …… 金黄的稻谷沉甸甸铺满了田野。 傅小官和王二等人走在夕阳下的田埂上,田间有许多的农人,他们的脸上便是即将收获的最淳朴的喜悦。 这些田地多是王家村的村民耕种的,而今他们依然住在西山别院。 少爷说等这稻谷收获之后,王家村便能开始建新的家园,少爷当然不会骗他们,因为在那片废墟之上,已经堆积了许多的砖瓦和木料。 新的房舍是少爷亲手设计的,居然是四合院的结构,整齐划一的排列在距离玳山较远一点地方,距离白水河颇近。 少爷说这样算来,就算玳山再发山洪,也是冲不到这地方的,到了农闲时候,把这白水河的河堤再加固一下,这地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少爷的本事已经传遍开来,如今人们知道了少爷在西山弄出那般阵仗所造出的那泥沙叫作水泥——人们看着这东西不明所以,但冯西那娃说这东西可神了,砌房子的时候在那青砖上一抹,比米浆还要牢固,果然神奇! 人们看向傅小官的眼神是热烈的,这样的少东家,天下何处去找? 傅小官和王二坐在田埂上。 “稻谷收了之后就没有太大的农事,组织一下村民,这王家村的房子要开建,分配一下人手看看能同时建几处。另外,这里建完之后,让他们参与西山那处作坊的建设,给工钱的,匠人每天五十文,小工每天二十文——不高,水泥作坊那边的工钱我也涨了,这是大家劳动所获,应得的。” 憨厚的老农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十株败子结的稻谷你专门给我收起来,单独晾晒,单独保存,这中秋将至我得回一趟临江,等我回来之后你交给我。” “少爷放心,小人保证一颗都不会少。” 傅小官点了点头,对王二和王强说道:“这就是新的种子,明年培育秧苗时候,也单独弄出一块田来,只种这种种子,这件事就交给你们父子俩。” 王强好奇的问道:“少爷,是不是明年这些种子的产量就会翻番?” 傅小官笑道:“你想多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明年还要继续寻找败子,这新种子扬花时候给它们彼此授粉,等明年它们再成熟了,后年种下的种子就能看出效果了。” “哦。”王强拍了拍胸脯,豪言道:“我亲自侍候那片田,我把家放在田边。” “你家小梅可别怨死我。” “她可不会,她知道我为少爷做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王强顿了顿,有些腼腆的又道:“小梅说能有今日,都是少爷的恩德,结婚后多生点娃,世世代代为少爷种好庄稼。” 傅小官哈哈大笑,“后面西山会设学堂的,你们的娃,要去上学!” 傅小官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此刻震惊的父子二人,忽然说道:“这新的种子应该有一个新的名字。” 少爷的思维跳跃总是很快,顿时将父子俩从激动的情绪中扯了出来。 “那少爷就取个名字。” 傅小官沉默片刻,说道:“那就叫……傅一代!” ------------ 第五十五章 月下我饮酒醉 一轮圆月高悬,清辉如银。 董书兰抬首望月,月华满面,那脸儿竟然比这皓月还要光洁。 自上次收到傅小官的信之后,已经有足足二十天再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了。 这家伙在最后的那封信里说最近很忙,这是忙成了什么模样? 再过一天便是中秋,他总归是要回临江的吧,会不会在中秋之前收到他的信呢? 就在这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之间,董书兰已经开始顾念着远方的那个人,期盼着他的来信,想要看到那丑陋却独一无二的字——她竟然觉得就连这字,也和傅小官一样有趣! 她明白自己这是喜欢上了傅小官,脸蛋儿微红,心想那又怎么样呢? 尚贵妃和九公主去临江的事她已经在傅小官的最后那封信里知道,她非但没有吃味,反而很欣喜,因为傅小官如此坦诚的告诉了她,这便是信任。 虽然这世上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可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有别的女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董书兰的脸蛋儿更红,她垂下头,轻咬着嘴唇,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是想什么? 然后她想到了傅小官寄给她的那个图样,这家伙脑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些什么,居然连这女人的用具他也知晓——不过,这小衣穿在里面确实很舒服。她低头看了看两处山峰,觉得有些紧,好像又大了些许,她便更加开心,傲然的挺了挺。 明日得重新做几件,再大一号。 西山琼浆已经入了皇室,就连香泉和天醇也以纳入了皇室采购,西山琼浆的价钱是六百文一两,香泉和天醇的价格按照市价,这是董书兰亲自去谈的,长公主殿下被她缠得不耐烦了才同意的这价钱。 可惜这三种酒的产量都很低,尤其是西山琼浆,每月能够供给皇室的不过二十斤。 后面长公主殿下又召见了她,数落了她一番之后,便提到这西山琼浆不够,因为陛下喜欢饮酒,而那些大臣门在喝了陛下赐给的西山琼浆之后,也闹着要这种酒,陛下大手一挥,酒赏赐出去了,可陛下却没喝的了,所以,长公主殿下要求西山琼浆月供至少百斤。 傅小官回信说目前真的做不到,只能慢慢提高产量,应该能在明年缓解——这让长公主殿下很恼火,但也没办法,方才觉得这六百文一两的酒,果然不同寻常。 红楼一梦这书如今出到了四十五回,后面的售价她采纳了傅小官的意见,因为那些官宦大贾之家的女子都来找她了。 真的太贵啊,再看下去真会把嫁妆给看没了! 那些风流才子们也因此松了一口气,他们也爱看啊,出门聊天喝茶饮酒你若说不出几句红楼一梦里的经典,那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董书兰的账上目前有三万八千多两银子,这让她没事便偷着乐。 这些银子要花出去,她看中了玄武湖旁的一处宅院,高门大户,水榭楼台,前庭后院数十重,更有花园数处。 那是前朝亲王府, 比这尚书府还要大上十几倍,它的最后一任主人是泰和三年的一个太傅,于泰和六年犯了事满门流放千里,这宅院就这么空落了出来,距今已有近六十余年。 昨日进宫缠着长公主许久,长公主才同意禀报皇上,看能不能以三万两的银子作价卖给她。 “这是……嫁妆?” “哪是啊,帮别人买的。” “傅小官?” “嗯!” 长公主殿下拍了拍董书兰的手儿,“本宫听说那傅小官乃是商贾之家……你父母是不会同意的。” “这是我的事,他们能同意最好,若不同意……”董书兰那一刻无比坚定。 “若不同意你想怎样?” “我便私奔!” 长公主掐了一下董书兰水嫩的脸蛋,“你这小妮子,胆子倒是不小。你可知道傅小官的娘亲是谁?” 这个董书兰是真不知道,她抬眼疑惑的看着长公主。 “翰林大学士、前国子监司业徐绍光的女儿徐云清。” “是她!”董书兰小嘴儿张开,非常惊讶。 徐府当年死死的捂住了此事,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徐云清与傅大官私奔之事虽然没有传遍金陵,但金陵上层的许多人也渐渐知晓,只是这是徐府的家事,也是徐府的脸面,便没有人乱传。 董书兰是知道的,因为父亲有提起过,说云清当年风华绝代,在金陵如此多的少年追求之下,居然会嫁给傅大官那个临江城的地主,难以想象! 为此母亲颇为吃味,便会说上一句:你这是还不死心? 父亲只是笑笑,我就是佩服她那勇气,可惜英年早逝,估计是心病,忧郁所至。 “徐云清和傅大官私奔,差点没把徐绍光给气死!徐绍光是大学究,家里出了这等丑事,他是好脸面的人,可着实伤心了很久,据说徐云清临终前有回金陵,但没有叩开徐家的门。这便是至死也未曾原谅,永不再承认这个女儿了。” 长公主又拍了拍董书兰的手:“所以,私奔这种事情,看起来颇为壮烈,但事后呢?你会不念想生养你的父母?你父母真能不记挂你?书兰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且入宫来,本宫……为你做主!” 董书兰月下饮酒,颇为惆怅。 这事儿不敢多想,想多了神伤。 但这个坎儿迟早得要面对,如今傅小官的那书娘亲也在看,也很喜欢,甚至说傅小官这人儿真不简单,以秀才之身写出这么好的书,这是有才华的人。 甚至母亲也知道傅小官的地主身份,但这事儿终究没有落在自家女儿的头上,她所看见的就是傅小官作为才子光辉的一面,而不会去在意傅小官的地主身份。 小旗看着自己小姐月下独饮有些担心。 她是知道小姐心事的人,她至今依然认为燕熙文才是小姐的良配。 可那是小姐的私事,自己有过旁敲侧击,小姐的心里却已经认准了傅小官那人。 中秋兰庭诗会,希望那燕熙文能有极佳的表现,俘获小姐的芳心,如此,小姐才会更加快乐吧。 ------------ 第五十六章 这特么叫酒? 漆氏酒坊。 漆远明以前是极其讨厌酒坊里的这味道的,但现在他却觉得这味道居然如此香甜。 十几个师傅在调配着酒曲,上百个小工在各种忙碌——毕竟一次便酿造足足三万斤粮食的酒这规模是很大的,酒坊里的人此前从未曾面对过。 也有师傅提出过疑问,但漆远明没有解释,这可是秘方,这么秘密的东西怎么可能解释给你们知道? 更有师傅提出酒曲翻番会导致发酸,甚至说加入鸡蛋实在荒唐等等,漆远明都极为高深的一笑,尔等,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酒坊是我家的,粮食是我买的,鸡蛋也是我买的,就连你们都是我花银子雇佣的,那么出现一切后果由我负责,但是!你们不按照我说的去做,出了岔子,那就是你们的问题,我要你们赔得倾家荡产! 所以,如此独特的酿酒之法,便在这里坚定的执行了下去。 这些师傅也好奇啊,难不成少东家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秘方? 那就酿出来看看,少东家可没脑疾,花了那么多银子买了那么多粮食,连小批量实验都没有,就这么干下去了,这肯定是有底气的。 再想想最近这数日临江城那些广告,那可是少东家亲自写的,而今临江城已经家喻户晓漆氏即将上市两种媲美香泉和天醇的酒,这可是关系到漆氏名声,少东家已经夸下了如此大的海口,他当然不会开玩笑,何况少东家首次亲自守在了酒坊里。 有两名老师傅依然怀疑,尤其是酒曲的配比和蒸煮的时间,这可是翻了一倍啊!那些粮食都会被蒸烂的!更不用说在翻倍酒曲的作用下那些煮烂的粮食是肯定会变酸变苦的! 他们坚持了自己的看法,然后被漆远明毫不犹豫的开除了。 “这是创新,一切老旧的思维都必须为创新让路,你们好好干,只要这酒一出,我绝不会亏待你们!” 原来这真的是新的配方新的技术,剩下的师傅和工人们安心了,干劲十足。 八月十四,午时。 张沛儿已经收到傅小官回了临江的消息。 她在青梅的服侍下对镜理红妆,一脸欢喜。 漆远明那的酒,该出锅了吧。 明天一早,就能正式上市销售了。 傅小官可算是回来了,他可是这一场戏的主角,如果缺了他,这戏哪里还有味道。 “走,去傅府,拜见一下齐氏。” …… 漆远明家的酒确实出锅了。 可是…… 漆远明的鼻子使劲的嗅了嗅,一股子酸味,这不对啊,哪里出了问题?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又去了另一口锅,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谁特么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漆远明双眼赤红,大怒。 酒坊里泛起的不是酒香味儿,而是浓烈的酸味,刺鼻,难闻,令人作呕。 “你,你给我说说,是不是鸡蛋加少了?”漆远明一把拽住一个工人的衣襟恶狠狠的问道。 “没、没有,少东家,一百斤粮加鸡蛋一百个,我、我记得的。” 漆远明又冲到另一个师傅面前咆哮,“酒曲,对,酒曲,是不是酒曲放的比例不够?还是这酒曲有问题?去拿来我看看!” 酒坊里数百人傻傻的站着,看着暴跳如雷的漆远明,各自心里也惴惴不安。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是这酒曲有问题,这特么哪里有酒曲的味道,你要害死我啊!” 那师傅也一脸懵逼啊,接过来一看,诺诺的回道:“少、少东家,这就是你家的酒曲啊,小人昨天才来的。” “你是奸细,你是奸细,说,你是不是傅小官派来的?”漆远明指着那师傅,双手不停的颤抖。 “小人冤枉啊,小人都不认识傅小官。”那师傅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是陆记酒坊的师傅,是你找我家东家把我借过来的啊,关我什么事?” 漆远明在偌大的酒坊来回的走着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一脚踹翻了一口缸子,又一拳打翻了一个架子,“不对,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方子绝对不会错!” 负责此处酒坊的大师傅站了出来,低声问道:“少东家,这方子,是哪里来的?” “张沛儿弄来的,一定错不了。” “少东家为何如此肯定?” “张沛儿收买了傅小官酒坊的一名师傅,这是那师傅亲手写下的配方和流程,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出错?” 这是香泉和天醇的秘方? 大师傅皱起眉头想了想,如果配方和流程都没有错,那就酿制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要不,我们再试试?” 大师傅的眼里顿时闪起明亮的光芒,余福记的秘方啊!这特么就在眼前,肯定得把它给捣鼓出来才行。 “对,对,再试试,有粮有蛋——蛋不够了赶紧给老子去买!全部倒掉,清洗干净,谁特么再出岔子我弄死谁!” 漆远明大吼,心里却一直在暗示自己:还有时间,千万别急,这一次,一定能成! …… 这边漆远明壮士断腕,傅府那边张沛儿和齐氏谈笑风声。 “那小子很久都没有回来了,不回来多好,大家眼不见为净。” “婶婶的心愿想来很快就实现了。” “哦?如此说,那酒,姑娘就快酿出来了?” 张沛儿一笑,点了点头,“明儿个正是中秋,那酒就要上市,然后,余福记就要倒了。” 齐氏扶着肚子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一脸的欣喜,“如此他在这临江也就没了产业,他在西山别院倒是又捣鼓了一些东西,听说已经出来了一种,叫作水泥——我也不知道是什,也不知道张姑娘有没有兴趣。” “当然是有的,如果婶婶拿到,沛儿当然不会忘记婶婶的好。” 日落西山,张沛儿离开了傅府,因为漆远明的酒,这时候应该已经出来了。 漆远明的第二轮酒,此刻确实出来了。 每一道工序他有亲自检查,每一次配料,他都有亲自监督。 此刻,他捏着鼻子在喝那酒,因为依然是一股浓烈的酸苦味道。 他喝了一口,然后哇的吐了出来,“这特么叫酒吗?张沛儿,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 第五十七章 其实我不是一个好人 傅小官已于昨日回临江。 父子俩饮酒座谈了很久,傅大官说起漆氏所做的那些广告很是担忧,认为自家酒坊是不是出了内奸,否则他漆氏如何敢说拳打香泉脚踢天醇这等狂妄语言? 再看漆氏那势头,买了足足三十万斤粮食啊,听说还买了好多鸡蛋,导致临江鸡蛋一时紧缺——这厮难道弄出了新的秘方? 如果他那酒真弄出来了,余福记该如何应对? 傅大官很焦急,因为余福记是云清所建,而今在儿子的手上发扬光大,这是荣耀的象征,可绝不能垮了。 傅小官反而宽慰了他很久,说就算漆氏真的弄出了新酒,自己家的酒不是入了皇商还供不应求吗?无妨,说不定他那豪言壮语放出去了,却弄不出来,岂不是成了临江天大的笑话。 傅大官可不认为是笑话,做生意的人,谁会没有把握就敢弄的满城皆知的?不过自家的酒入了皇商这倒是事实,价钱没有压低丝毫,特别是西山琼浆,更是天价,如此想来,傅大官才稍微宽了心。 然后对于傅小官在下村所作所为进行了一番赞赏,却批评了傅小官光着脚杆下田这事。 对于傅小官要为王家村的百姓建房子,这事儿傅大官是有看法的,但既然傅小官已经那样做了,也就没说什么,只说下不为例,因为我家是地主,不是善人。 傅小官不以为意,最后傅大官说道中秋夜半山书院诗会,这是刘之栋知州大人给他下了帖子的,明儿晚可得去一趟,毕竟知州大人的面子还是必须要给的。 傅小官答应了,他也想去瞧瞧这年代的人是如何赏月度中秋。 然后父子散去,傅小官回房休息。 十日前给董书兰写了一封信,算着时间应该正好在中秋这天收到,希望她能喜欢。 明儿晚那些才子们肯定又是要他写诗的,这时候正好想想。 …… 秋意虽淡,那梧桐的叶儿却见黄。 傅小官起床之后依然运动了一番,洗漱之后和苏墨春秀三人一同用餐。 这是傅小官的强烈要求,春秀渐渐也习惯了,苏墨当然无所谓。 傅小官看着苏墨,忽然问道:“你吃饭……是习惯还是故意,或者说是不是练什么功夫?” 苏墨一怔,他斜乜了一眼傅小官,这家伙居然观察的这么仔细! “小时候家里很穷,五岁那年遭了灾,蝗灾旱灾水灾然后是瘟疫,什么都没有了,父母也没有了,我流浪在街头,偷了一个馒头,没有人发现。” 苏墨说的很平淡,可傅小官却明白这平淡背后的艰辛。 “你这种地主家的少爷是难以理解那个馒头对我而言是多么美味的东西,我咬了一小口,数着嚼了三十三下才吞下去,因为再多嚼就要反胃了,三十三下正好,就是这样。” “后来你就去了道院?” “流浪了很久,打架,抢吃的,甚至……杀了人,直到十岁,遇见了我师傅,这样才进入道院。” “哦,是挺惨的,不过嚼三十三次腮帮子会痛,我试过。” 春秀没有吱声,好奇的听着,觉得苏墨这少年也挺不容易的。 两人这次交流的时间略微长一点,但这顿原本惬意的早餐却被一个声音终止了。 “傅小官!你给我出来!” 这是张沛儿的声音。 傅小官抹了抹嘴,嘿嘿笑了起来。 苏墨便觉得这人挺贱的。 肯定是那酒出了问题,张沛儿这是登门发泄了。 “让她进来。” 春秀走了出去,傅小官想了想,对苏墨说道:“呆会你把李二牛带过来。” “你这是要摊牌?隔壁那边怎么处理?” “那边先不管,她就快要生了,让她顺顺利利的生个孩子吧。” “行。” 傅小官走了出去,对怒气冲冲进来的张沛儿拱手行了一礼,笑道:“张姑娘请坐。” 张沛儿坐在石凳子上,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傅小官,就像傅小官的脸上有一朵很美的花一样。 傅小官煮茶,说道:“其实我这个人真的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以前臭名昭著,现在只是被我隐藏了起来,骨子里还是很坏的。” “你都知道?” “漆远明没找你麻烦?” “你故意给了我假的配方,让我颜面扫地,让我输得一败涂地——这就是你想看见的?” 傅小官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漆远明在运作,姑娘你不过在幕后,就算现在他那酒没酿出来,损失的也是漆家的名声,你为何非得把自己放进去?” 张沛儿哼了一声,“是啊,败坏的是漆氏的名声,如果我不想他们将我抛出来,那我就必须嫁给漆远明,这应该就是你想看见的结果了?” 和这种小萝莉沟通很头痛,傅小官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说道:“其一,是你在打我那配方的主意,我不过随便布了个局而已,这我没错吧。其二,你要做什么,或者说你要嫁给谁,那是你的事情,和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懂?还是不懂?” 张沛儿紧咬着嘴唇,泪珠儿又扑刷刷的流了出来。 “你这个……混蛋!你就是混蛋!” 傅小官这就很无辜了,这特么怎么变成我是混蛋了呢?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别忙着哭,给你瞧一个人。” 苏墨将李二牛带了上来,傅小官指了指李二牛,问道:“张姑娘,你可认识此人?” 张沛儿当然不认识,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好了,带下去吧。” “少东家,少东家,我,我冤枉!”李二牛大叫。 傅小官站了起来,“哦,你说你冤枉?” 李二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小人是因……” 傅小官眉间一紧,牙齿一咬,一把抓起李二牛的手,摁在了茶桌上,顺手将苏墨背上的剑拔了出来,毫不犹豫的一剑劈了下去。 “啊……!” 鲜血飞溅,溅了一桌,溅了张沛儿一脸。 “啊……!”张沛儿大叫,豁然后退,噗的一声摔在地上。 傅小官若无其事的把染血的剑在李二牛的衣服上擦拭干净,插入苏墨背上的剑鞘,看着李二牛惊恐的眼睛,笑道:“记住,你是不冤枉的!” 李二牛抬起自己的左手,左手齐腕而断,热腾腾的鲜血汩汩的流。 “啊……!啊……!” “带他下去,包扎一下。” 傅小官向张沛儿走去,张沛儿吓得拼命往前爬。 “别怕,起来,你看,我告诉过你我其实不是一个好人,你现在知道了吧。起来啊!” 最后这三个字语气有点重,张沛儿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 “以后呢,不要用这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来烦我,我很忙的,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你若再招惹我……我会杀了你的!” “去那边洗一把脸,女孩子家家的脸上那么多血迹,会吓着别人的。好了,别怕,另外,我那姨娘是被你蒙骗的,这事儿和她无关,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 第五十八章 铁血柔情 傅府后院发生的这一幕吓了苏墨一跳,虽然苏墨在西山别院见过傅小官故意散发出来的杀气,却没有料到今日他真的拔剑砍人。 动作干净利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半点拖沓。 苏墨知道为什么傅小官要砍下那一剑,因为傅小官绝不会允许李二牛说出齐氏的名字,若说出来,这事就不太好办了,那就不如一剑把那句到了嘴边的名字给砍回去。 至于震慑那小姑娘,这还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顺便收到了意外的效果。 但春秀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啊,春秀被吓着了,吓得不轻,这让傅小官安慰了好久。 “秀儿啊,你看,少爷是那种残暴的人吗?” “秀儿啊,那人不是好人,他偷了少爷酿酒的秘方卖给了别人。” “真、真的?” “当然了,就是漆氏,你没看见漆氏满大街打的那些广告吗?” “那、那漆氏得逞了没?” 傅小官揉了揉春秀的脑袋,“你少爷我如此英明神武,怎么会让他得逞,此刻漆远明已是鸡飞蛋打,无法收场了。” 傅小官叫了一名护院进来把这现场收拾干净,至于那只手,他淡淡一笑,丢出去喂狗。 …… 十八里巷又是人山人海,因为今儿个是八月十五,漆氏酒铺说他那新酒将会在今天上市,并且和余福记的香泉天醇味道一样,价格却便宜了许多。 这无疑让临江的文人才子和大户商贾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纷纷认为漆氏的酒一旦上市,余福记若不降价,便只有倒闭的命运。 余福记老掌柜蔡晞这几天一直很担心,但少爷在下村西山别院,他找不到人商量应对之策,今儿个他一早就来了,看着那么多的人,心里愈发忐忑。 余福记的门已经开了,却没有人进来。 那些人都堵在漆氏酒铺的门口,但偏偏漆氏酒铺没有开门。 今天是中秋,中秋需要喝美酒。 漆氏如果开门,今天必然爆卖。 日上三杆,那门却依旧关着。 有人耐不住这等待,去了余福记买了酒,但绝大多数的人还在等,因为坊间传来的消息这漆氏的酒比余福记便宜很多。 又大半个时辰过去,那门还是没有打开。 人群开始骚动。 “特么的漆氏是不是骗我们的啊?” “不像啊,他那广告整整打了十天呢。” “那都这时候了为啥不开门?” “要不……去余福记买算了?” “你们继续等吧,我特么不等了。” “我亲眼看着漆氏采买了巨量的粮食,难不成是酒出了问题?” “那也应该说一声啊,哪有这样关着门让我们傻等的道理。” “……” 更多的人走进了余福记,没过多久,余福记的酒便卖完了。 蔡晞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口,他很想看看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午时,愤怒的人群砸开了漆氏酒铺的大门,里面除了以前的瑶香酒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狗曰的骗子!” “砸了他这破店!” “老子想骂人!” “老子还想打人呢!” 场面混乱不堪,漆氏酒铺被打砸一空。 这些人想要再买余福记的酒时,蔡晞早已挂出了那面牌子:今日已售空,明日请早! 人群更生气了,这特么被漆氏一忽悠,弄的香泉和天醇都没买到,找谁说理去? 于是,十八里巷浩浩荡荡的人流向整个城市的四面八方散去,并传播出了一句话:漆氏那杂碎,特么的就一大骗子! 一时之间,漆氏再上临江热门话题。 而此刻漆氏的家主漆运宏正带着儿子漆远明和家里数名叔伯弟兄坐在张府的大厅里。 …… 夕阳如墨,将那天边染成了明艳的红绸。 董书兰梳妆完毕,正呆呆的坐在窗前,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那落霞处两只鸟儿翻飞。 你此时……在干什么呢? 小旗一溜小跑的进来了,“小姐,你的信。” 董书兰一喜,一把将那信接过,信封上是熟悉的字体,还是那么丑,却如此温馨。 她很欢喜,小心的拆开信封,取出了信纸。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这封信写得太晚。” “水泥就快要做出来了,我想问题应该不会很大,就算有问题,也可以在生产中去解决。” “这次临江暴雨,下村遭了灾,王家村的屋子被山洪冲没了,死了二十三人,活着的人都安顿在西山别院,我想着等水泥做出来了给他们重建家园,很美的那种。” “告诉你个好消息,有个叫王二的农人带着他的儿子帮我找到十株非常重要的稻子,他们很用心的守护着这十株稻子,如今长得很好,这就是第一代的种子,我把它取名为傅一代。这种种子将在第三年看出效果,但是要大规模推广这种种子至少需要五年,那时候,粮价就会降的。” “我估摸着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距离中秋很近了,所以提前写了一首词送你,希望你能喜欢。” 董书兰当然喜欢,无论是他写的词还是上面的这些闲聊,她都很喜欢,觉得就像两人坐在一起看着夕阳聊天一般。 她一脸喜悦的继续看了下去。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董书兰哭了,吓了小旗一跳,问道:“小姐,可是他欺负你了?” 董书兰哽咽着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向小旗,“小旗,我现在确定我是喜欢他的了。” 这人写了啥? 小旗咽了一口唾沫,“小姐……兰庭诗会,我们应该出发了。” “不急,我再看看这信。” 董书兰又一次仔仔细细的看了这封信,脑子里便浮现出了那人的模样来。 他在为水泥的诞生奔波,为山洪中失去家园的农人筹划,为粮食的问题奔忙,他是如此的生动,丝毫没有那些夸夸其谈的少年那种虚浮。 他写这封信一定是在夜里,看着那天上的明月,为我写下了这首词。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等着你来上京,若不行,我便和你私奔! ------------ 第五十九章 月下追夫 圆月初升,秋风送爽。 傅小官带着苏墨和春秀出发了,去半山书院。 半山书院位于临江的东面,它不在临江城里,而是在城外五里处的清源山上。 清源山一面可远眺临江城,另一面可俯瞰滚滚长江水,半山书院就在山的另一面的山腰处,绿树成荫,风景秀美,清静宜人。 此刻出城的人很多,往清源山一路皆是马车。或为学子,或为才女,也或者是大户商贾的家人。 就算不是半山诗会这件事,中秋夜登清源山赏月,本也是临江文人墨客门喜欢的风雅之事。 余云棋站在半山书院外的崖边围栏处沉默的看着被夜模糊的江水,心里颇为不宁。 他是半山书院的学子,半山书院的背后是粮商张记,张沛儿前些日子来寻他作一首中秋的词——这本没什么,中秋本就要作词的,但张沛儿为这一词命了题,要在词里插入谷溪和凝露两个字,当然这也难不到临江四大才子之一的余云棋,可是今日白天所发生的事却令他颇为踌躇。 漆氏那酒铺没有开门! 也就是说漆氏轰轰烈烈宣扬的这两种酒,根本就没有面世! 那么这首词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是否还需要在诗会时候写出来?张沛儿作为张府的小姐此间的主人这种诗会是肯定要来参加的,而且早就应该到了。 但张沛儿至今没有来,非但是张沛儿,张府的人至今也一个没来。 张府,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本不是余云棋所关心的,他就是一学子,和张府并无其他关系,可接下来还有一两个时辰诗会便正式开始——看来还得准备一首词,时间颇紧,今年的诗魁是没希望了。 有些怅然,明年就要毕业参加会试,想来在这半山书院的风动石上,再难书写一笔。 柳景行和唐书喻拧着一个酒瓶拿着三个杯子走了过来,三人端着酒杯喝着酒看着长江水。 “你们说,这次傅小官会不会前来?”柳景行问道。 唐书喻笑道:“我现在倒是不希望他来了。” “为何?” 唐书喻无奈的一声长叹,“红楼一梦想必二位也是看过的,那厮,妖孽啊!我曾数次扪心自问,那书我是写不出来的。” 余云棋此刻也将张沛儿带来的烦恼甩掉,一声苦笑,说道:“单单是那书里的诗词歌赋,这天下有几人能够做到?此子,是真有大才,幸亏他志不在读书,否则明年会试,若遇上了他,那真真是倒了大霉。” 三人大笑,无论内心是多么的抵触,可自红楼一梦传至临江,临江的所有学子都闭上了嘴。 这东西总不可能是抄的吧! 就算是当朝大儒,如果著出了此书,那也是奉若珍宝,要推行天下为自己扬名的,怎可能给一少年去博那名头。 所以三人自那以后,再相聚时便有意无意的避开了那个名字。 “听说他最近一直在下村……你们说说看,他既然有如此才学,为什么就不去考功名呢?”这是柳景行无论怎么分析都想不通的事情。 寒窗十几年,不就为了去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吗? 可这厮却是奇怪了,听说他在西山那边捣鼓泥沙,采买矿渣,还叫人做了几个偌大的水车什么的,他是要干啥? “此人行事非我等能理解,如果非要说个理由,那便是人各有志了。他这样也很好,名声已经有了,还足够的大。傅家可是临江首富,他有的是钱花,所以就去追求自己的喜好,这便是所谓的实现理想吧。” “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 傅小官三人来到了半山书院,放眼看去这片山腰非常大,因为林间点点灯火蔓延去了很远的地方。 中间的那处灯火最为密集明亮,想来就是半山书院的主建筑群落了。 回忆着脑子里曾经的印象,傅小官带着二人向书院广场走去。 “那是不是傅小官?”稍远处有一女子的声音。 “看不太清楚,不是说他在西山别院吗?” “嘻嘻,你不知道,他昨儿回来了。” “看你那一脸色相,怕是犯了桃花了。” “他可还没有定亲呢,你们可别和我抢!” 说这话的是姚记家的小姐姚小曼,姚记本就是临江粮商,和傅家往来亲密,姚小曼当然也托了父亲去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可傅家家主说这事儿他无法做主,一切都得等他那儿子自己定夺。 她也明确的知道傅小官至今确实还没有心仪之人——这是傅大官亲口和她爹说的,总不会有假吧。 “小曼你这就霸道了,那男人可中原逐鹿,我等女子就不能月下追夫?这事儿可让不得的,虽然姐儿我也不一定能入了傅公子的眼,却无论怎样也得试试,若姐儿我输了,便祝你们白头幸福,若姐儿我赢了……你们也不可背地里使坏。” 曲玲珑笑盈盈看着姚小曼,心想这事儿可就得罪了。 都是未出阁的女子,遇见如此良人,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不是? 姚小曼瞅了一眼曲玲珑,小嘴儿嘟起,“玲珑姐就是欺负人,那柳景行不是对你百般殷勤吗?何必在这还插上一脚。” 曲玲珑正要说话,旁边一女子忽然伸手一指:“呀、你们看,真的是傅小官呢。” 一众女子便望了过去,姚小曼的眼神儿都直了。 傅小官踏着月色而来,携一身秋风,披万千月华,在这群少女的眼里,仿若出尘之神仙,如星辰般璀璨。 “傅小官,我爱你!” 人群中有少女声嘶竭力的一声大喊,此间豁然安静,然后轰然爆发,人潮向傅小官涌去,伴随着尖叫与嘶吼,却是许多疯狂的女子。 矜持,不存在的。 温柔,是没有的。 女训,早已忘记。 在她们的眼里,几乎从未曾露过面的傅小官,便是偶像,便是对象,便是日思夜想的如意郎君。 傅小官一愣,这特么什么情况。 “快跑!”苏墨一声大吼,傅小官一把扯着春秀的手,转身就跑。 半山学院巨大的广场此刻去了一半的人,变得无比安静。 剩下的几乎都是男子,他们面面相觑,讪然一笑,无言独饮美酒。 ------------ 第六十章 中秋诗会 上 董书兰的马车抵达兰庭集时,此间的诗会已经过半。 她当然不是呆在家里化妆,而是在想着傅小官,想着离开临江的那首临江仙,想着他在上林作的心有灵犀一点通,想着手中的这首水调歌头。 过往的一幕幕在她脑海浮现,她才发现与傅小官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这颗芳心却已牢牢的栓在了他的身上。 兰庭集这种诗会对她而言已经毫无意义,那些所谓的才子们吟诗作对以往是令她期待的,但现在,却不过是附弄风雅而以。 还有谁能写出比这水调歌头更好的词来? 还有谁能明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道理? 还有谁能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期待与挂念? 不会有人懂的,他们虽是才子,却未曾有此番经历,那就绝不可能写出如此令人感怀的词来。 他……才是真正的才子! 其它人,难以望其项背,就算是燕熙文,也不行! 董书兰当然很开心,觉得今晚的月亮更圆也更明亮。 …… 兰庭集当然不是集市,它位于稷下学宫西面的未央湖上。 它也不是一艘船,而是未央湖上的一处庞大的建筑群落。 有亭台楼榭,有山石流水,更有一道道小桥在一座座亭台间相连。 它是壮阔的未央湖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它是上京金陵的一处美景,它更是文人荟萃之地。 其中央那处三层的兰庭阁里存书无数,兰庭阁外的千碑石上刻有历代文人骚客最华丽的诗篇。 能在千碑石上留名,这便是流芳千古之意,也是这天下的文人所追求的理想之一。 今晚中秋,兰庭集更是热闹非凡。 张文翰此刻也在这里,不过他并没有去兰庭阁作诗,而是站在最外围的码头处,眺望着湖面,等着那一艘小篷船的到来。 他在等董书兰。 倒不是为他自己等,而是为燕熙文等。 当他知道燕熙文青睐的就是董书兰的时候,他自觉的打消了心中的念头——凭什么和燕熙文去争? 来到上京,才知道临江之小,才明白自己这临江四大才子之首的名头实在不算什么,他结识了燕熙文,因为上京最有底蕴的就是燕家,更因为燕家一门三相这个传奇般的故事。 秋闱将在九月末举行,张文翰深信自己是能金榜题名的,这一点燕熙文也相信,因为张文翰确实有才学,但秋闱之后能否补缺,这就需要有人提携,如果有燕家的一句话,他的仕途必然光明。 所以为燕熙文鞍前马后,在张文翰看来,便是一笔很值得的投资。 董书兰和小旗乘坐一艘乌篷船抵达了兰庭集,张文翰一脸笑意的迎了上去,说道:“受燕公子所托,文翰在此等候小姐,此时诗会正盛,诸多学子都在兰庭阁,小姐请。” “有劳张公子,公子请。” 当初在临江,很多时候是张文翰陪同,从临江回金陵也与张文翰同行,到了金陵之后,张文翰也曾来府上拜见,虽然董书兰心里是不待见张文翰的,但无论如何不能表露在外,所以她很客气,一路也与张文翰聊着临江或者金陵的趣事。 不觉便来到了兰庭阁下,这里摆着很多的书案,每一张书案旁都有一妙龄女子侍候笔墨。 许多才子在那书案前落笔,也有许多才子站在外围举头望月,渴望这月光能够带点灵感灌注入自己的脑子里,作出一首精妙的诗词,让自己名扬天下,若能在千碑石留名——那简直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历年中秋兰庭集会都是以月为题,这么多年下来,这月亮都被写烂了,倒是难为了这些学子们。 张文翰带着懂书兰来到外围的一处木亭里,燕熙文和几个学宫有名的学子正在此间。 燕熙文等人起身对董书兰行礼问好,董书兰还礼一笑。 众人落座,董书兰便说道:“因有事来的晚了一些,不知道诸位才子可有佳作递上去?” 所谓的递上去,便是在兰庭阁外的书案上写好自己的诗词,递给阁里一楼的学宫教习,由他们初选后递到二楼的国子监主管,国子监主管们认为好的诗词才会递到三楼——三楼是以国子监祭酒大人为首的五名当朝大儒,秦秉中此刻也在这里。 能够递到三楼的诗词都是精品,而能够同时得到五位大儒共同举荐的诗词,便能够留于千碑石上。 千碑石上每年都会有一两首诗词留名,但关于中秋的诗词,却已有数年没有出现。 燕熙文危襟正坐,对董书兰说道:“我等六人的诗词已经递了上去,而今,已有五首上了二楼。” 张文翰似乎有感而发,叹息道:“可惜傅小官傅兄没有来上京,若有他在,他的诗词恐怕是能上三楼的。” “可是作了红楼一梦一书的傅小官?” “正是,你们不知,傅公子此前便在临江声名远播,他曾做过两首词,如今也在金陵传唱,你们也都知晓。而今傅公子之名在这金陵也是家喻户晓,听闻被那许多的闺中女子誉为天下第一才子!” 燕熙文微微皱了皱眉头,“女子之言如何能信?我也看过那书,但我不认为那是旷世佳作,其中男女之事写的很是赃龊,可称不堪入目。此书虽被民间所喜,却难登大雅之堂。” “燕公子所言极是,我等学孔孟之道,当尊礼数明大义,傅小官此书却落于小道,借贾府那些污事来博人眼球,有伤风化。” 这是此间才子周天佑说的,其余才子作沉思状,然后点头,深以为然。 董书兰也皱了皱眉头,没有吭声。 那周天佑得到大家的赞同便愈发不可收拾,手中折扇啪的一收,又道:“张公子应该知晓,我倒是听我那二伯的儿子说起,傅小官此人以前在临江风评极差,只是后来董姑娘去了临江之后,这人才有了改变,但是他那学问却令人怀疑,他仅仅是个秀才,此前更是没有流传出半句诗文,这怎的一下子又是作诗又是著书了呢?其间必有蹊跷,不知诸位如何去看?” ------------ 第六十一章 中秋诗会 下 上回说到周天佑正在评论傅小官。 这时木亭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你这人可是闲得?那些流言你敢传你们也敢信?这是污人清白坏人名声!” 众人抬头,却见那女子此刻正一脸寒霜横眉冷对,却是九公主虞问筠。 周天佑心里一咯噔,燕熙文等人尽皆站起,向虞问筠躬身行礼。 虞问筠鼻息哼了一声走了进去,挨着董书兰坐下,那张原本满是寒霜的脸顿时融化,笑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董书兰问道。 “十二,本来应该在七月末八月初回来的,没料到长江一线暴雨,江里长了大水无法行船,这便耽误了。” 虞问筠向董书兰解释之后看向众人,“本宫此次随母妃反乡省亲,在临江暂留,那晚母妃于临江上林洲宴请临江名仕,傅小官列席。上林洲闲亲王府新建的小楼上,母妃出题让他为此新楼作一副对联,这个简单吧,我且考考你们。” 董书兰诧异的看着虞问筠,傅小官在信里说了上林洲的事,却并没有提到对联——想来他是觉得这事不重要,且听虞问筠如何讲。 “傅小官提笔就写出了那副对联,无人敢辩驳其中一字,我便将那上联说出来,你等可能作出下联?” “请殿下出上联!”燕熙文拱手说道。 对联这玩意比之诗词简单许多,燕熙文并不觉得这事有多难,听九公主的意思,对那傅小官是极为欣赏的,那我便对出更好的下联,扫一下傅小官的颜面。 “听好了,这上联便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对啊,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人家傅小官上下联一起仅仅走了七步,你们若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对出,我便承认傅小官不学无术,如果你们对不出来,你!就是刚才背后说人是非的你!给傅小官道歉。” 虞问筠往周天佑一指,吓得周天佑一哆嗦。这特么的,这对联我对不出来啊! 董书兰有意无意的看了两眼虞问筠,她是知道虞问筠想招傅小官为驸马的,这肯定是不行的,如果傅小官成了驸马,他甚至连妾都不能再娶,自己怎么办? 幸亏傅小官中意的是我,只是这对子,该怎么对呢? 燕熙文也懵逼了啊。 他听着这上联就傻了眼,上联一共二十一个字,皆围绕楼和江而写,想来那处小楼之名便是望江楼,站在楼上正好可以看见江水流。 而江楼千古,江流千古便是说这楼千古永存,如这长江之水一般了。 有静有动,有景有情,还是叠字,那厮真的在七步之内写出了这对联?他那下联又是如何写的呢? 木亭里此刻落针可闻,除了虞问筠,其余人都在蹙眉沉思。 而张文翰心里想的却是这厮,妖孽啊,早知道不提此人。 一炷香的时间就这么流逝,无人能够对的出来。 “现在,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给傅小官道歉!” 周天佑低头站了起来,满面通红,羞愧难当。 “我周天佑,背后论傅小官是非,乃……大不敬。傅公子大才,周天佑自愧弗如!” “你倒也实诚,这事便饶过你,以后可要记得。” 虞问筠很是得意,燕熙文问道:“敢问殿下,他那下联是怎么写的?” “自己想去。” “书兰,我们走。” “去哪?” “去看看那些才子们的诗词呀。” 燕熙文一听,说道:“我等的诗词已上了二楼,想来是能上三楼的。” “你们那诗词,算了,不打击你们了,也是傅小官不在这里,否则哪里有你们嘚瑟的份!”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尤其是文人。 也就九公主敢这样直言不讳的说,若换着别人,只怕会被这些文人给活生生打死。 自古文人相轻,这傅小官却被九公主生生抬了上去,谁能服气? “若傅小官敢来上京,我等倒想会他一会!”说话的是另一才子方文星。 “若他赢了呢?”董书兰忽然冒了这么一句。 “若他赢了,我等以他马首是瞻,若他输了,他便别踏入上京半步!”此话掷地有声,方文星傲然而立。 “当真?”董书兰忽然笑了,虞问筠心里一阵疑惑。 “当真!”就连燕熙文也站了起来。 “我这倒有一首他刚寄来的词,如果你们说话算数,我就把他这词递上去,如果你们现在反悔,那我便留着。” “好,我燕熙文发誓,若他所作之词能在我等之上,此后我等以他马首是瞻。若他所作之词在我等之下,那他便不可踏入上京半步!” 虞问筠心里咯噔一下,这群傻子!肯定会输的啊,她咬了咬嘴唇,狠狠的瞪了燕熙文一眼。 她本打算明日去燕府,叫燕熙文加把劲把董书兰拿下,这样傅小官就是她的了,可这货居然如此愚蠢!就这样掉入了董书兰的陷阱里,还主动把自己给埋了,真是气死本宫了! 她没有看过董书兰手上的词,但她无比坚定的相信,那首词绝对会惊艳天下。 无它,仅仅因为那是傅小官所作! “好,我也发誓此词是傅小官亲笔所书,若有假,天打雷劈之!” 这就是毒誓了,这也就是解不开的结了,虞问筠举头望月,月正圆,如水月华洒了她一脸。 董书兰走到了书案边,提笔便写下了那首水调歌头,然后递了进去。 一楼的一众教习看着一篇篇诗文如同嚼蜡,到此刻月上中天,诗会就快结束了,能够送去二楼的不过区区百首——可要知道此刻兰庭集上,有文人才子数以万计。 直到有一页娟秀的字落入费教习的眼里,然后他看了那首词,豁然一惊,顿时站了起来。 “千古一词,千古一词啊!” 众教习见他那般激动,便围了过来,稍顷,众人哗然。 “快快快,快送上去。” 此词到了二楼,一楼的教习此刻未能平静,他们居然没有再去看那些递进来的诗文,而是聚在里面窃窃私语。 “落款为董书兰代傅小官书——那么这词就是傅小官写的。” “傅小官?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难道是写红楼一梦的那个傅小官?” “一定是他!” “你们说,这词能在千碑石上留名不?” ------------ 第六十二章 中秋诗会 再下 二楼八位国子监主管此刻也正围成了一圈。 “此词一出,肯定是魁首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傅小官此子,果然大才!” “胸有沟壑,方可写出如此绝美的诗词,那红楼一梦,老夫回去可得好生看看。” “诸位,送上去吧。” “待我抄写一份。” “同抄。” …… 依据往年兰庭集中秋诗会的惯例,诗会结束取甲上三首,甲中十首,甲下三十首,乙等百首,于子时张榜于兰庭阁的墙上。 此刻才亥时,还有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 燕熙文等人依然坐在木亭里等待张榜的消息,他们六人之中,目前已经得到消息,有三人所作的诗词递上了三楼。 这便是进入了决赛圈。 这三人正是燕熙文,方文星和安六月。 “也不知道那傅小官的词可有资格递到三楼。”安六月很是期待,他同样也看过红楼一梦,也知道傅小官这个名字,此人可是妹妹的狂热崇拜者。 “不可小视,书兰的脾性我懂,若无几分把握,她是不会这样做的。”燕熙文沉着的说道。 “我还真不信临江那地方真出了他这大文豪,咱们三人的诗词上了第三楼,燕兄那词是完全可以评为甲上的,就算他有那本事最多也就是甲上,那便是打平,而如果我们有两人评为甲上,这就该算我们赢了。” 燕熙文点了点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万一傅小官的词上了千碑石……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很快打消了这一念头。 虞问筠和董书兰带着各自丫环上了一艘画舫,二人坐在船首,就着几味小菜喝酒。 画舫飘在未央湖上,一轮圆月倒影在湖里,很是明亮。有夜风轻起,吹着二人长发飘飘,也吹皱了这一湖秋水,那月亮在水中荡漾,变得模糊起来。 气氛有些尴尬,曾经的闺蜜,如今却倾心于一人,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还有办法解决,但这其中之一是九公主殿下,这事,便成了一个难解的结。 董书兰先开了口:“殿下,那下联,究竟是什么?” “你这样叫我可就生分了。” 董书兰看着水中摇曳的月影,淡然一笑,说道:“我本以为最难处理的是我母亲那一关。” 虞问筠沉默了许久,“他有给你说了?” “和那首词一起寄来的。” 虞问筠再一次沉默,她将一颗蜜饯丢入嘴里,细细的咀嚼,过了许久,说道:“如此看来,他是喜欢你的。” “那么殿下能不能高抬贵手?” 董书兰看向虞问筠,视线里带着一丝侵略。 “书兰,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启蒙,一起在学宫求学。”董书兰又看向湖面,仿佛回到了从前,“我时常入宫去找你玩,你也偶尔出宫来我家,那时我们无所争,友谊极为纯粹,相互间有心里话儿都会向对方倾述,我很怀念那样的时光。” “我也是,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很久,前次从临江回来,我只是觉得傅小官这人确实不错,书兰你很有眼光。我是没有想要和你争的,哪怕曾经说过我把他给抢了,那也是一句玩笑。但这次再去临江,当他真的作出了那副对联的时候,书兰,我不会骗你,我也真的喜欢上他了,说不出来原因,也许是他的才华,也许是他为人处世的态度。” 气氛再次凝重,过了稍许时间,虞问筠开口道:“那对联是这样的:彩云天,彩云间,彩云天上彩云间,云天万年,云间万年。” 董书兰双手抱膝,仰首望月,心想这天下也就只有他能写出如此绝美的对联了。 “书兰,我不想将来和二姐四姐一样,傅小官虽然诗书满腹,但他并无大的理想,他说只想当个小地主,而驸马本就是个闲人,是不能入朝为官的,我喜欢他,他正好也喜欢当个闲人,你……放手可好?” 董书兰收回视线,看着虞问筠,眼神一片平静。 “你可问过他是否喜欢你?” 虞问筠一愣,呆了许久,是啊,无论是母妃还是自己似乎都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 那么,傅小官喜欢自己吗? 如果他是喜欢自己的,他为什么会将上林洲之事告诉董书兰? 如果他并不喜欢自己,强行用一道旨意将他招来,那和二姐四姐又有何区别? 虞问筠黯然神伤,又过了许久,有些心虚的问道:“那……他可喜欢你?” 董书兰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小旗,拿纸笔来。” 董书兰在纸上写了水调歌头一词,递给虞问筠,说道:“这便是他写给我的那首词,是要在千碑石留名的,你看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虞问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那么,如何才能让他喜欢上我呢? 虞问筠没有退却,她居然要迎难而上!这是董书兰始料未及的。 …… 兰庭阁三层楼上。 窗外月明,此刻无声。 秦秉中站在窗前捋着长须,心想这天下怕是也只有那位小友才有此才华写出这一首水调歌头来。 五人已无异议,此词为历年来中秋之首,甚至上官文修说,此词一出,天下再无中秋。 倒不是说中秋这个节日没了,而是说以中秋为题的诗词,怕是再也无法超越。 “我提议,此词上千碑石甲字第六行。” “我提议此词上千碑石甲字第三行。” “难不成江公以为此词能盖过前朝大儒向问风?” “李公,千碑石之规矩,只看文章,不问身份。” “秦公以为如何?”这话是上官文修问的。 “我与小官乃忘年之交,得避嫌。” “如此,我便提议,此词上千碑石甲字第一!” 此间顿时愕然。 “诸公细品此词,一炷香之后,表决。” …… 八月十五子时,兰庭阁张榜。 榜首甲上三人,第一燕熙文,第二方文星,第三施一鸣! 没有傅小官的名字。 燕熙文大喜,对已经归来的董书兰灿烂一笑:“他输了。” “此后,傅小官不可踏入上京半步,还请董姑娘告知。” “临江之地,岂可与上京相比!” “我就说他是浪得虚名之辈!” “……” ------------ 第六十三章 千碑石甲字第一 临江半山书院的诗会已经落下帷幕。 本次诗会成了一出闹剧,颇有几分意思。 傅小官被那群女子活生生给吓跑了,他本来还想在那风动石上留一首诗的,可他没有料到这个时代的女子居然也会如此的疯狂。 她们,真的在抢人! 傅小官毫不怀疑如果跑得慢了被那群女子给围住,今晚他可能会有一番艳遇,当然,他是被迫的。 这让他跑下山后又有点后悔,苏墨摸不着傅小官这脑子是怎么想的,觉得这人……真的很贱!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追星了,对于这些女子来说,傅小官因为那两首词,因为那本书,走入了她们的心里。她们对傅小官倾慕已久,却因傅小官长期在下村而没见到他的人。 至此中秋月夜,傅小官出现在半山书院,这便激发了她们心底的那道执念,就如曲玲珑所说的那样,男人可中原逐鹿,我等女子就不能月下追夫? 模样俊俏,诗书满腹,还是临江首富,也没婚约在身——这若是放在前世,和那小王的身份没啥区别,女子趋之若附便很容易理解。 万一抢着了呢? 至于感情,这个世界几乎所有女子对感情的认识和张沛儿并无二致——成亲,滚床单,生子,就有了感情。 只是顺序不一样。 那些女子将傅小官给追跑了,她们便觉得这诗会没啥意思,于是干脆也走了。 剩下半山书院前一群男人——这作诗不但要有美酒,还得要有佳人啊,一群男人对着月亮吟诗作对,这画风就会显得有些怪异。 干脆就变成了喝酒聊天。 一场诗会,就因为一个傅小官,就这样泡汤了。 令那些为此准备了许久的才子们极为恼火,却无半点办法。 你瞧人家傅小官,就冒个头,那么多的女子就这样毫无廉耻的扑了过去——她们怎么不扑向我呢? 这就是羡慕,然后有人服气,觉得那是傅小官的本事,当然也有人嫉妒,却也只有藏在心里。 …… 上京兰庭集中秋诗会已放榜。 此放榜非彼放榜。 泰和三十二年,兰庭集出了数篇名作,陛下看后大喜,说兰庭乃文人圣地,诗词摇篮,能在此间留名,其荣耀与殿试放榜相当。此后兰庭再有诗会,当以放榜之形式张贴于兰庭阁外,钦赐黄底红字,告天下人知。 如此,便有兰庭诗会放榜一说。 董书兰和虞问筠站在第一榜下,真的没有傅小官的名字,这没有道理啊! “我去问问。”虞问筠是不相信的,如此绝妙的一首词,怎么可能不上榜首甲等! 难道那些审核官员大儒们瞎了眼睛不成? “我也去!” “走!” 为了给傅小官正名,此刻两人倒是意见出奇的一致。 她们走入了第一层,有守护此地的侍卫拦住了她们,“兰庭阁禁地,外人不可擅自进入。” “本宫乃九公主殿下!” 那侍卫一愣,笑了起来:“姑娘回去吧,讲真,每年冒充皇室里的人太多了,换个身份可能好使一点,听话,出去,上面的大儒们还没下来,可别去打扰他们。” 虞问筠一愣,“本宫真的是九公主殿下!” “好好好,你是九公主殿下,也是当今圣上仁慈,若放在前朝,你这样冒充公主殿下是会被砍脑袋的。行了行了,别添乱,你们那点小心思我们都明白,不过是为了去拜见一下那些大儒,求一封举荐信嘛,你看,我没读过书都知道。” 虞问筠急的双脚直跺,这就是秀才遇到兵,而你还不能说人家错了。 她气得跳脚,咬着牙伸出手指着那侍卫:“好,很好,我记住你了。” 那侍卫又是一乐,笑道:“我每年都会被那些冒充皇亲国戚的人记住,我告诉你,我叫崔命,这样你会记得深刻一点。” 这时三楼上有人下来。 抬着一副卷轴。 “这是……?” “天大幸事,你们真是好运,即将亲眼见证千碑石榜文!” 两人抬着卷轴走了出去,虞问筠和董书兰面面相觑——千碑石榜文?这可是流芳千古之诗词文章啊! 难道……? 两人牵手跑了出去,外面已经有侍卫维护着秩序,将一众学子驱离了少许。 一楼的教习和二楼的国子监官员走了出来,在兰庭阁第一榜的前面分两列而站。 “这是要干什么?”安六月问道。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燕熙文的心底升起,但他细想又觉得不可能。 中秋之诗词再难出精品,这是大家所公认的,难不成今晚还能有千碑石诗文面试?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三楼上五位大儒来到了这里。 国子监祭酒上官文修走到了台上,面带微笑,精神矍铄。 “今日有幸与诸位才子于兰庭集共度佳节,其间诞生了许多精妙诗词,诸位已经看到。但现在,诸位将与我等共同见证一首传世名篇的诞生!” 燕熙文心里一震,愈发觉得不妙。 虞问筠将董书兰的手儿捏得很紧,董书兰浑然不知,她看着上官文修,脸上无比激动。 千碑石留名,这是何等大的才华!这是何等样的名声! “经过吾与四位大儒经过一个时辰的研讨,这首名篇便将在此刻面世,这是吾大虞文昌之兆,是吾等读书人之楷模,尔等切莫妄自菲薄,当观之而自勉!” “放榜!” 随着上官文修的话音落下,站在高处的二人落下了此榜。 偌大的榜单上只有一首词和一个人的名字。 燕熙文只觉得脑子嗡嗡一热便连视线也变得模糊,方文星更是脸色煞白瞬间冷汗湿透了衣衫。其余诸人难以置信,尽皆屏息了呼吸,张大了嘴。 虞问筠捂着小嘴,董书兰拽紧了小拳头。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许多人在低声吟唱,许多人在举头望月,许多人在闭目沉思。然后尽皆黯然,仅剩一声长叹。 问天下……还有何人能作出如此佳作! 他叫傅小官,写红楼一梦的傅小官。 他是临江人,其父为临江大地主,他自然就是小地主。 他仅仅秀才之身,他还曾作过两首词。 …… 上官文修捋着白须再次开口。 “经吾等投票表决,此水调歌头一词,词意高远,立意悠长,意境无人能及,实乃千古绝唱!故,此词将刻于千碑石甲字第一列!” 人群轰然。 月满未央! ------------ 第六十四章 生于临江 传于未央 上京未央湖兰庭集于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出现了一首居与千碑石甲字第一列的千古绝唱,这一消息已经在上京城流传开来。 千碑石中秋诗词已有数十年未曾有过,而今却又再现,这自然是文坛极大的盛世。 它就如一块巨石落于那未央湖里,在上京城掀起了偌大的浪涛。 几乎就在那首词出现后的半个时辰之内,位于秦淮河的花船红袖招上,便由花魁雪飞飞首唱了出来。 据说,这首水调歌头由胡琴胡大家亲自重新谱曲——胡大家醉心于酒,已经十数年未曾谱曲,但她在见了这首词之后,沉默数息,就将流传数百年的原曲调给改了,这一改,便是面目全非,却又更加动人,红袖招上所有的客人都见证了此词此曲之美妙,言说胡大家果然宝刀未老。 当朝枢密院枢密使燕师道第三房夫人的**燕小楼也在此间,她是和秦秉中之孙秦成业秦若雪两人一起来的,因为秦秉中说兰庭集那地方无趣,不如在这红袖招听听曲儿。 燕小楼是想去兰庭集的,可她哥哥燕熙文不愿带她,倒不是兄妹间有什矛盾,单单就是燕熙文觉得兰庭集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你一小姑娘去颇为不妥——燕小楼已满十四,迫于兄长平时的威严,她便只好来到了红袖招。 没有人料到今年的中秋夜,兰庭集会出现能够登上千碑石的诗文,甚至还位于千碑石甲字第一列! 想来兰庭集在那一刻定是万众欢呼的盛况,而作出此词的那人,定若璀璨明星了。 燕小楼有些失落,如果能够亲眼目睹那一幕,会是多么的美好。 当水调歌头的曲声在红袖招响起,当雪飞飞将那词缓缓的唱出,燕小楼才知道这首词,果然是千古之绝唱! 那么,是谁写的这首词? 会是哥哥吗? 上京文人无数才子满地,这是没法去猜测的。 直到最后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唱出,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直到此间数十息的沉默之后,居于左侧临窗处的太常寺少卿徐云归问道:“敢问姑娘,可知此词为何人所作?” 雪飞飞未曾回答,胡琴胡大家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虽然年以三十有六,但容颜依旧姣好,甚至还多了几分雍容富贵。 她醉于音律足足三十年,精通各种乐器,所谱之曲传遍天下,无人能及,故,世人尊其为大家。 她已有数年未曾谱曲,今夜却为这首词,再次操刀。 此刻她站在台上,看着众人笑道:“此词,生于临江,传于未央,终登殿堂,留于千碑石上,为万世景仰。” 生于临江? 传于未央? 这么说,这首词是在临江那地方诞生的? 徐云归皱起了眉头,他很不喜欢临江那个地方。 秦若雪眼睛一亮,忽然扯了扯哥哥秦成业的衣袖,低声问道:“会不会是他?” 他是谁?燕小楼很是好奇的看向秦成业。 “怎么可能,那家伙在下村还不知道回临江了没有。” 台上胡大家顿了顿,又道:“此词之作者,被秦老誉为忘年之交。他所酿之天醇,足以媲美我这红袖招的添香。他著了一书,名为红楼一梦!” 秦若雪张开了小嘴儿一脸惊讶,她看着秦成业,秦成业一脸懵逼,心想那小子居然如此厉害了? 燕小楼已经知道了是谁,心里无比欢喜。 徐云归眉间成川,渐渐又散开,独自喝了一杯酒。 “而今,他作了一词寄于董府董书兰姑娘,今夜书兰姑娘将此词呈上,得五位大儒肯定,共举为千碑石甲字第一列,此词,为千古绝唱,此人……乃人中龙凤。” “下面,由雪飞飞再为大家唱上一曲枉凝眉。” 胡大家退去,曲声再起,所有人面面相觑。 尤其是徐云归,他忽然觉得这一切仿若在梦中,是那么的不真实。 妹妹云清以仙去十年,她那儿子长大了,他人虽然在临江,其名却已震动上京。 他会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像云清那样漂亮? 如果当年父亲不做出那决绝之事,云清会不会那么年轻就走了? 覆水难收。 一回首,不过红楼一梦。 …… 胡大家坐在船尾,此处无人。 船尾摆着几道贡品,燃着香蜡,还有一个火盆。 她点燃了一把纸钱放入盆中,火光便映红了她的脸。 “你那儿子长大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像变了个人儿,这是你的护佑,我是知道的。” “他出息了,也出名了,写了书,写了诗词,都是传世佳作,我就不明白傅大官那厮怎么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想了许久,这是因为你的原因。” “转眼十载过去,想当年你作词我作曲,出了多少经典,自你走后,我便极少再谱曲了。今晚给你儿子那首词谱了一曲,我很满意,这就连那首词一起烧给你,想来你也会很满意的。” “夫子庙的那处庙门就快倒了,里面那颗枣树却长得极好,枣儿很大很甜,再过些日子就成熟了。我一个人爬不上去,只能看着,甚是可惜。” “我听说了一个消息,你那儿子好像喜欢上了董书兰,你看看,和他爹没什么两样。你儿子如果去参加科举有了官身倒无所谓,可他和他爹一样,名字里倒是有个官字,却和官屁的关系都没有,又是一出地主家的儿子喜欢上了官宦人家小姐的故事,你若能够听见,要么就断了他那念想,要么……就托个梦给那姑娘,这路我估计和你一样,那就私奔吧。” “好了,好久没和你聊天了,今儿个高兴,啰嗦了一点,你别和原来那样生气。” 胡大家将纸钱烧完,拍了拍手,拧着一个酒瓶喝了两口,却是那西山天醇。 她坐在这船尾的一把椅子上,望着天上的月亮,神色渐渐落寞,低声说道:“云清,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自你随那傅大官走了之后,我的魂都没了,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我究竟……哪里不好?” ------------ 第六十五章 她又来了! 秋月无边,江风已寒。 张沛儿站在江边,一身白衣飘舞,一头黑发随风,一脸泪水未干。 她举头望月,心想那广寒宫中的仙子,此刻将那月亮点的那么明亮,可是为了吴刚? 那仙子想来正和吴刚团聚,这临江城里也有许多的人家在团聚,有许多的有情人正在月下诉说衷肠。 月宫清冷,人间繁华。 那些繁华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她无法接受嫁给漆远明,也无法接受漆家将此事宣扬天下自己将身败名裂的后果。 她害怕傅小官那一剑,她终究未曾将齐氏说出来。 她毕竟是个刚十五岁的小姑娘,她无法承受这突然落在身上的重量,所以,她今晚将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独自一人来到了这江边。 回首一眼,灯影婆娑,凄然一笑,她纵身跳入了这滚滚长江。 傅小官,来世……再见! …… 无论是中秋夜上京兰庭集发生的事,还是张府张沛儿失踪的事,傅小官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他又过上了咸鱼一般的生活。 每日里早起,打拳跑步,多了一项练剑。 他没有剑,只有用苏墨的剑,对此苏墨颇有微词认为他应该去打一把自己的剑。 但傅小官却只是笑笑,然后依然如此。 吃饭打坐默写红楼一梦,偶尔去和傅大官聊聊天,陪着傅大官和齐氏吃个饭。 一同吃饭时齐氏的面色便很不自然,漆氏酒坊发生的事早已传遍临江,她当然是知道的,甚至数晚在梦中惊醒,想着此事已败露,如傅大官知道,一纸休书将她逐出家门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在惶恐中度过数日,府上一切如常,甚至一起吃饭时傅小官还会和颜悦色的说姨娘可得多补补,平时注意多运动——这么看来,张沛儿并没有将那事说出去,她终于心安。 傅小官偶尔出去一趟,倒没有逛街,而是去西坊余中檀的琉璃坊,经过两人和几个师傅的探讨,那些琉璃器具过些日子应该可以做出来了。 他也去过临江书院,知道秦老已经去了上京,心里便会想到不知北方战事何时会爆发。 闲亲王府的世子殿下来过傅府两次,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用虞弘义的话说,就是我就想看看你这人究竟有何不同。 两人闲聊喝茶,最后虞弘义离开的时候总会摇摇头,“我就不明白九公主殿下怎么会看上你!” 这让傅小官事后想起觉得有些麻烦,他还特别咨询了一下虞弘义,明白了驸马这个玩意儿不太好玩,所以他也笑道世子殿下能不能给九公主捎个信,我本一介草民,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可好? “庸俗!” 虞弘义当然没有给虞问筠去信,到是今日,虞弘义又来了,他看向傅小官的眼神愈发有些奇怪。 时宣历八年八月二十一,酉时。 距中秋已过去六天。 “父王着我邀请你明日晚于望江楼赴宴。” 傅小官斟茶的手停在了空中,有些诧异:“闲亲王大寿?” 虞弘义摇了摇头,傅小官又道:“府上有啥喜事?你得告诉我啊,总不能空着手去把。” “九公主殿下她……又来了!” 卧槽,傅小官拿着茶壶的手一抖,着实吓了一跳,这是要干啥呢?要不明早就跑,去西山别院? “你别想躲,随殿下来的还有大内公公。” “不是,她带个公公来干啥?”傅小官干脆把茶壶放下。 “公公当然是来宣旨的,听闻还有许多对你赏赐。” 完犊子了,这九公主要霸王硬上弓啊?可是我还没准备好,该怎么办呢? 傅小官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强扭的瓜不甜,殿下这样做,我觉得不妥。” 虞弘义笑了起来,“难不成你还想抗旨?” “皇上也是讲理的人,大不了我去上京找陛下理论理论。” “你呀……”虞弘义指了指傅小官摇了摇头,问道:“你告诉我九公主相貌如何?” 傅小官仔细回忆了一番上次望江楼所见,这虞问筠确实漂亮,她和董书兰的漂亮略有不同,董书兰的美柔软而有韵味,像那窖藏的酒。 而虞问筠的美热烈似有温度,像那冬日了的火炉。 如果能抱着火炉喝酒,这简直就是太美好。 可一来虞问筠是公主,二来还是那句话,他和虞问筠之间,缺少了很多交流与了解,尚没有感情的基础。 而现在的情况是,这个火炉直接要把他给融化了,那美酒怎么办? 见傅小官没有回答,虞弘义又问道:“你觉得九公主哪点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她啊!” “这事我帮不了你,以我个人对九公主的了解——她为了你,这是第三次来临江了,她的决心只怕已经定下,那就极难再更改了。你若不想被满门抄斩,我看……还是从了她吧。” 抛开感情,单谈情欲,作为拥有现代人思想的傅小官,对此并不排斥,他恼火的是驸马这个身份,他对董书兰是很有感觉的,但若真当了驸马,那董书兰就没了,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有没有公主下嫁的?” “你想啥呢?你凭啥呢?你又不是王公大帅,更不是别国的太子皇孙,公主如何下嫁?” 那就是没辙了,要不我特么跑掉……这显然不现实,可那天已经说明了我家的问题,难道尚贵妃就不考虑孝之一道了? 这好像有点问题,毕竟这虞朝孝行天下,是礼仪道德之根本,就算是陛下也不会冒然夺人之孝的。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难道……她们知道齐氏要生了? 只有这种可能! 将齐氏肚子里的孩子弄掉?傅小官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又很快否决。这毕竟是老爹的种,自己还没冷血到这种地步。 傅小官忽然发现在面对皇权的时候,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这让他很是不安,更下定决心将下村建设成为一座难以攻克的城堡,并且,一定要把燧发枪和红衣大炮给弄出来。 看着一直沉默走来走去的傅小官,虞弘义心里是有诸多不解的,等齐氏生产,傅府有后,依着这小子的性子,当个驸马有何不妥?他为啥如此纠结呢? 虞弘义摇了摇头,“走了,明晚可要记得来。” ------------ 第六十六章 圣旨到 兵来将挡。 傅小官将虞问筠这事暂时放下,坐在书房给董书兰写了一封信,等明儿一早把这几天写好的四回红楼一梦和两箱天醇一并给她寄去。 红楼一梦已经写到了六十二回,傅小官琢磨着年底就将它完结了,与原著在细节上区别挺大,因为他真的没有把原著背下来,但这依然不妨碍此书的畅销,傅小官将它归结为这时代的人们精神粮食的空虚,尤其是那些女人们。 一夜无梦,闻鸡起舞。 傅小官正在吃早餐,傅大官走了进来。 “哎,张之策也是可怜。”傅大官坐下,一声叹息。 “张记的家主张之策?他怎么可怜了?”傅小官抬头问道。 “此事为父也是昨晚才知,他那小女张沛儿失踪了。” 这倒令傅小官怔了怔,“失踪?” “是啊,听闻是中秋夜里失踪的,而今已经过了七天,张家一直在暗地里找寻,昨儿傍晚才有在江边上发现她曾经穿过的一只鞋子,想来,是投河了,可惜,可惜!”傅大官摇着头为张沛儿感到不值,又道:“这及笄少女寻死,肯定是那情之一事,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少爷辜负了人家,那姑娘冰雪聪明,却偏偏在这事上没有想开,红颜薄命啊!” 傅小官拿着个鸡蛋没有吃,又放了回去,心情有些沉重。 他也没料到张沛儿会寻死啊,如果要寻个究竟,肯定张沛儿的死是和他有关,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导致也不为过。 如果当初在临江书院外见面的时候自己委婉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这些破事了? 如果当初和她讲明先培养感情再看看能不能进一步的发展,她估计也是能接受的。 自己原本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她走上了极端,甚至还投了江丢了命——这事儿他终究还是有些愧意。 “是挺可惜的。” 傅小官放下筷子,苏墨抬头看了他两眼,继续细细的吃饭。 “儿啊,你究竟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我听说中秋半山诗会,那么多的姑娘都在追你,说明我儿是有女人缘的,你倒是实实在在的找一个啊。” 傅大官为这事挺着急,儿子十六岁多了,已经到了成亲的年龄,如果能娶几个心仪的媳妇再生一堆儿女,傅大官才觉得对得起云清,也对得起傅家的列祖列宗。 “爹,这种事情不急。” 傅大官一声叹息,果然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算了,由他去吧。 “今年江南江北粮食丰收不成问题,但有消息传来黄河南北两道遭了大灾,月余暴雨导致黄河泛滥,决堤百余处,宁州银州等数个州府伤亡数十万人,冲毁良田难以计数。哎……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成为难民。” “朝廷会赈灾的吧?” “赈灾肯定是会的,但是赈灾物资真正能到难民手里的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傅小官蹙眉一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何况承平已久的虞朝。 这种大事就不是傅小官这等小民能够解决的了,他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而是对傅大官说道:“爹,今儿个你哪也别去,会有圣旨到咱家,我是不懂这些规矩的,得由你来应付。” 傅大官豁然瞪大了眼睛,圣旨?傅家何曾见过圣旨这东西?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当真?” “应该不会有假。” 傅大官站了起来搓了搓手,很是激动,这圣旨肯定是给儿子的,难不成儿子被陛下看中这是要一步登天了? 一定是这样! “我去准备准备,你也收拾收拾。” 傅大官说完急急忙忙的走了,傅小官瘪了瘪嘴,这道旨意如果真的是招他为驸马,父亲肯定也会很高兴的,但自己并不喜欢,不是不喜欢虞问筠这个妞,而是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大家一起聊聊天喝喝茶谈谈情说说爱,他是不反对的,但若是绑着上床,他怕自己身理上会出现问题。 三妻四妾这种思想古往有之,傅小官不是圣人,只是他多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一定要有感情基础,所以虞问筠来,他想和她讲讲道理。 至于张沛儿,如果张沛儿再大两岁,他的处理方式就不会是那样。 …… 傅大官这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傅小官倒是淡定,他在院中打坐修习那纯阳心经。 丹田里的气感还是没有,但每次打坐之后身体都会热烘烘的出一身汗,苏墨说这就是有了效果,虽然没有气感,但已经有了内力,它在经脉中循环才会导致身体发热,但因为它的量太少,就无法沉淀在丹田形成气旋,按照目前的状况,估计傅小官能够在三年之内产生气旋,那样就能调动使用内力了,也就是说,再过三年,他就可以练轻功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三年很短,不过风过指缝间。 至未时,春秀突然跑了进来,香汗淋漓。 “少爷,圣旨到,老爷请少爷速去前院。” 傅大官带着齐氏和傅小官站在大门口,便看见浩浩荡荡一路官差走了过来。 居前的是一位公公,其后是护卫,然后是一台八抬大轿,后面还有许多的差人。 夕水巷许多的府门打开,许多的脑袋探了出来,人们很是诧异,不知道这圣旨会去谁家,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 直到那队伍在傅府的门前停下,傅大官三人领着一群家丁迎跪在门前,这些人才知道傅家得了那圣旨。 这个种田的这么厉害? 然后便见傅大官将队伍领入了宅院,人们围了上来,这等稀奇事在临江极为少见。 就在傅府的大厅里,传旨太监张公公很仔细的看了看傅大官,又很仔细的看了看傅小官,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傅大官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略显安定。 那顶轿子就挺在大厅外的大院里,里面的人没有下来,也不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张公公站在前面,手握圣旨,高声说道:“临江傅大官接旨!” 傅大官用胳膊肘碰了碰傅小官,小声说道:“快去接旨。” 傅小官也很懵逼啊,那公公叫的是傅大官。 “给你的。” “给我的?” “你没听见?” ------------ 第六十七章 奉旨纳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江傅大官,所事良田数万顷,但膝下仅有一子,门丁不兴。朕思之,傅大官为天下生民计,一子难以为其分忧。故,作傅大官纳妾五人,开枝散叶产子数十,至宣历九年八月十五,至少需诞下五子,作临江知州刘之栋督察。” “宣历八年八月十六。” “钦此!” 傅大官跪在地上内心之震惊难以言表。 这……这什么意思? 陛下管天管地还管生儿子? 可是我有个儿子就够了啊,再说齐氏马上就要生产,再纳五个妾,还必须在一年之内生五个孩子……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傅小官忽然笑了,想着这肯定是虞问筠那姑娘的意思,你不是说孝道吗?等你爹给你生一堆弟弟妹妹,你总再没借口了吧。 釜底抽薪啊,厉害! “傅大官,接旨啊。”张公公脸上的威仪敛去,一脸笑意的说道。 张公公也不明白为何陛下要专门下道圣旨来让这傅大官纳妾生孩子,想着这傅大官肯定有啥大功劳,陛下这是在敦促他了。 傅大官接过圣旨,心里依然茫然,小声问道:“公公,这……您看小民这年岁已高,陛下……” “傅家主切莫言语,依咱家看啦,傅家主宝刀未老,这等小事,就莫要陛下再为你操心了。” “啊……是。” “这时间上面有点急,咱家就不耽误傅家主了,这就告辞。” 傅大官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大袋银子塞了过去,“公公喝杯茶再走?” “不必不必。” “舟车劳顿,公公务必收下。” “那……恭敬不如从命。” 张公公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又走了,那顶停在院子里的八抬大轿也走了,傅府归于寂静,齐氏这时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傅小官看了一眼齐氏,笑着对傅大官说道:“爹啊,你看看,我早叫你多娶几房,现在好了,只有一年的时间,我觉得这事儿你得马上去办,否则若到时候判个欺君之罪,我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那齐氏一听,哭声顿时止住,才明白这是圣旨,是绝对不可抗拒的,虽有万般无奈,她却也不想死啊。 “老爷,小官说的对,这事得赶紧张罗。” 于是,就在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傅大官奉旨纳妾之事,便在临江传遍开来。 “你说这傅大官到底做了啥惊天动地的事惊动了皇上?” “我也觉得奇怪啊,他傅大官又不是啥功臣名将,值得陛下为他纳妾这事下旨。” “难不成是因为他那儿子傅小官?” “这怎么可能,目前傅大官就傅小官这一个儿子,以后傅家偌大的家业都他傅小官的,如果傅府多几十个儿子,以后为这家产还不知道会乱成啥样。” “……” 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但最终无人知道原因,只道天恩难测,傅大官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居然可以奉旨纳妾了。 曲府后花园。 曲玲珑正在喂食池子里的鱼,一名丫环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奴婢听到个趣事儿。” 曲玲珑将手里剩下的食物抛入池子,拍了拍手转身问道:“还能有什么趣事儿?” “傅府傅大官家的,今儿个有从上京来的公公给傅家下了一道圣旨,旨意里说叫傅大官纳妾五人,还必须在一年内生五个孩子呢。” “什么?”曲玲珑一惊,傅大官奉旨纳妾?这……有什么讲究? “真的耶,奴婢刚才去给老爷送茶时候听来的,好几个家主都在府上,他们都难以相信。” 曲玲珑眼珠儿一转,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她猜不到,但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傅家家主如今算算差不多三十六七,也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小蝶儿,你说我要是嫁给他……” “啊,小姐不可,不是,小姐不是倾心于他儿子傅小官的吗?这嫁给他爹……若作出别的事儿,可是,可是会被浸猪笼的。” “小妮子说啥呢,那女训我可是认真学过的。我的意思是,这辈子要嫁给傅小官肯定很难了,太多眼睛盯着他。可若是嫁给傅大官,他就得叫我一声娘,是不是很有趣?” 曲玲珑说着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但那双眼睛却亮晶晶。 “小姐呀,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傅大官比老爷小不了几岁,这算什么呀?再说以小姐相貌,还愁不能嫁个良人?” 曲玲珑嘻嘻一笑没有再说,她又取了一把粮食喂着池中的鱼儿。 这个想法当然是陡然间冒出来的,但此刻她在细细一想傅大官这个人,除了年龄大了一点之外,这个人居然没什么缺点。 平日里偶尔听父亲说起过傅大官这人,除了生意上的事或者是好友的邀约之外,他极少去烟柳之地。 他很顾家,自从原配徐云清走后,他独自一人带大了傅小官,直到前两年才纳了余氏为妾,而且傅大官说仅仅是因为年纪渐长,想着老来有个伴。 这人还是一个生意精,家里虽然主要是地主,但每年收上来的天量的粮食终归是要卖的,他和三家粮商的关系极好,上次皇商之事,据说还是他一手谈成。 这样的男人懂女人,成熟稳重,还是临江首富,其实,这人还真的是个宝。 再加上他那儿子傅大官如今才名远播,迟早是个人物。 自己家是布商,他家是地主,虽然生意上不能互补,但也就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牵扯。 而齐氏那人是小户人家出来的,虽然门进得早,她也不能拿我怎样。 经过一番细致的分析,曲玲珑忽然发现这事是可行的,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说服她爹。 “或者……和傅大官见上一面,他有圣旨在,虽然旨意上没有指明娶谁,但若是拿出来,爹只怕也会屈服。” 嘻嘻。 她又笑了起来,傅小官,你既然不娶我为妻,我便要当你娘! ------------ 第六十八章 我心已决 上林洲望江楼。 傅小官独立二楼走廊眺望着漆黑长江,心里颇有些波澜。 这场宴席有美酒佳肴,但人却很少。 闲亲王和世子虞弘义,以及九公主虞问筠和傅小官,仅仅四人。 虞问筠说了上京中秋之夜发生的事,对这个如此年轻却已在千碑石上留名的少年更是表现出了明确的心意。 而闲亲王与虞弘义在知道这事之后,更加对傅小官刮目相看——那可是兰庭集的千碑石,那是文坛之圣地,傅小官以一首水调歌头留名千碑石甲字第一列,这便是摘下了文坛最顶端的一颗璀璨明珠,自然是了不得的才华。 这是傅小官没有料到的,董书兰那姑娘,这一把可是把他给推的很高了。 当然,他并不担心会掉下来,毕竟脑子里还有诗词无数。 虞问筠说起了秦淮河上红袖招的胡大家为那一首词谱了新的曲,由雪飞飞首唱,而今已经传遍上京,估计很快就会风靡临江乃至整个天下。 所以,虞问筠很认真的问了一句:“你如今是真正的名满天下了,可想去考个功名?” 傅小官当然没这想法,他依旧坚持本心,当好他的逍遥小地主,其实他也是有苦自己知,那些帖经墨义锦绣策论之乎者也他是真做不出来的。 这便让虞问筠更加欢喜,和傅小官多喝了两杯。 宴席散去,闲亲王很自觉的带着虞弘义走了,此处楼台,便只剩下了傅小官和虞问筠二人。 这也是傅小官所希望的,他想要和虞问筠沟通一下,说说自己的想法。 此刻虞问筠去了里间说要换身衣服——傅小官难免就想得有些多,于是心里便有了些许波澜。 如此良辰美景,难道我就这样交代在这了? 虞问筠比起董书兰更加成熟三分,生于皇室,自带一股富贵之气,对于男人而言,她那身份本就如一座高峰,而征服,便是每一个男人刻在骨子里的——贱! 虞问筠走了出来,傅小官回头看去。 便见她穿着一袭白衣,映着这灯光,隐约可见里面穿着的是一件红色的小衣——那是傅小官亲手设计给董书兰的,没想到她居然也穿着这玩意,不过,真的很好看。 虞问筠见他那眼光,脸儿顿时红了,轻啐了一口,白了他一眼,却是风情万种。 傅小官此刻忽然觉得感情好像不是太重要,心想自己是不是立场太不坚定。 “那小衣……是书兰教我的,我们俩寻思弄一个作坊,生产这小衣,因为宫里许多人穿戴之后都说很好,我们就觉得应该好卖。” 虞问筠依着围栏看着江水,江风将她的头发吹起,飘到了傅小官的脸上,有些痒,有些香,有些诱人。 “咳咳,这个生意可以做,推出的时候找点身材姣好的模特,在某个有名望的府上请那些小姐夫人们过来,让那些模特穿着这东西在台子上走动展示,就更有说服力。” 虞问筠回头,问道:“模特?是什么意思?” “额,就是专门展示产品,为产品宣传的女子。” 虞问筠想了片刻,“你这主意不错,可以试试。” “另外你们还得取个响亮的名字,这就是招牌,这东西很容易仿制,你们必须走精品上层路线,也就是说用料一定要好,手艺也绝对要精湛,卖的价钱要高,这就是品牌。” “你懂的东西真多。” 这是虞问筠的心里话,这人酿出了那么好的酒,听书兰说他还在下村捣鼓了很多东西,也不知道他想要干啥。 “我觉得有件事必须和你说说。”傅小官斟酌了一番,开口了。 “我知道你喜欢董书兰。” 额,这倒免了傅小官一番口舌。 “对你父亲那道旨意是母妃的意思。” “这倒要多谢尚贵妃,其实我也希望家里热闹一点。” “我怕你会生气,才跟着过来的。” “知道你的心意我其实很欢喜,但是……这驸马我真的不能当,那样我如何面对书兰?” 虞问筠又回过头去,望着漆黑的江水。 沉默了很久,“书兰是我最好的闺蜜,我甚至愿意和她分享,只是这次来,一是担心你因为那道旨意生气,二是我想随你去下村呆几天,最后……” 虞问筠仰起头,轻声一叹,“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两全其美的解决这个问题。” 接着她又看向傅小官,“来之前我和书兰彻夜长谈过,她的性子我知道,终能得她理解,我很感谢她。” 傅小官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其实,这天下好男儿多了去了,你大可不必如此。” 虞问筠嫣然一笑,“我曾经也这样想过,但母妃说的那句话我觉得有理,母妃说自己的幸福得要靠自己去抓住,而我觉得,你会带给我幸福。” 这就有些盲目了,这个时代风气相对开放,但像虞问筠和董书兰这样敢为自己未来做主的女子却也如凤毛麟角。 绝大多数的女子是必须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若所配非良人,那便只有以泪洗面的一生。 “下村你还是不要去了,那地方很苦,你吃不消。” “不,我要去,我就想看看你平常是什么样子。” 傅小官想了想,“明日就要出发,早上卯时三刻,在南门处等你。” “嗯。”虞问筠点了点头,傅小官告辞离开了望江楼。 没多久,从这小楼里面又走出了一个人儿,她来到走廊,也依着栏杆。 “书兰,他同意了。”虞问筠很欢喜,董书兰嘟起了小嘴儿。 “男人……就是这么花心!” “我们是不是好姐妹?” “可这不白白便宜了他?” 虞问筠笑了起来,“还不如便宜了他呢。” 董书兰忽然转头,问道:“你真那样决定了?” “只有这个法子才行,母妃那边到时候和她好生说说,父皇那边有点麻烦,不知道怎么去讲。” “我也不知道怎么和父亲母亲去讲啊,真烦人,你说他去考个功名多好!” “要不……我想想法子给他弄个官儿?” “这个好像行。” ------------ 第六十九章 二美同行 夜已深,但傅大官未曾入眠。 今儿陛下的一道旨意乱了他的分寸,他这一辈子原本的想法就是傅小官能够平安长大成人,若是能够考个功名肯定是最好的,若不能,那便继承这偌大家业,如果他能学些本事打理好这个家,也算是很好的,如果实在没法改变,这家业也足够他挥霍,而傅大官就会将主要的精力放在孙子身上——这儿子不成器,那就隔代培养也来得及。 现在傅小官懂事了,有了文采,给他争回了偌大的脸面,而且处事稳重,这傅家交到他的手里自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对于齐氏和即将生产的孩子,他作了另外的安排,让齐氏和孩子简简单单的富贵一生,以免起了争执。 可现在陛下却要他纳妾五人,还必须得生很多孩子——倒不是傅家养不起,而是如此一来免不得发生那些狗血之事,何况他还答应过云清不会再生。 这圣旨是不可违背的,哎……难啊! 傅小官回来见父亲院落里的灯还亮着,想了想走了进去。 “爹,你倒无须为这事烦心,照着做就行。”傅小官坐下,傅大官一声叹息。 “我明日一早要去下村,有两件临江的事得拜托爹处理一下。” “嗯,你说。” “第一个是漆氏那边,漆氏酒坊已经倒了,我需要那些酿酒师傅,这个得麻烦爹帮我弄来。” 漆氏酒坊做的那事如今已经沉淀,坊间没了声音,傅大官当初在看到漆氏的那些广告时候是很担心的,只是那时傅小官在下村,他也就没去过问。 结果八月十五那天漆氏和整个临江的人开了一个天大玩笑,吹上了天的酒并没有上市,而且至今都没上市,他不知道其中缘由,想着应该是漆氏运气不好。 自己家的西山酒坊正在扩大,儿子要师傅,这是正常事情。 “我明天就安排人去接洽。” “另外就是明天派个人去西坊的余记琉璃店,我找余中檀定做了许多琉璃器具,如果好了就安排人送到西山别院,我有急用。运输的时候千万要小心,那玩意容易碎。” “我知道了……儿啊,我就想不明白,这陛下怎么知道我们傅家的?就算你现在有了名气,这就已经上达天听了?就算陛下已经知道了你,那也应该是下旨给你娶妻妾才对啊,为什么是我呢?” 傅小官笑了起来,“这说明爹老当益壮,那圣旨不是说了嘛,傅家人丁不兴,需要爹您来开枝散叶。这事儿你放开了选,选年轻漂亮一点的,好生养。选好了这纳妾的仪式得弄得有模样一些,毕竟是陛下的意思,有了消息若我没有回来就告诉我一声,二娘三娘到六娘我终归得要认识一下。” “哎……” 傅大官双手杵膝,长叹连连。 …… 翌日一大早傅小官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乘着马车出发了。 没有办法,九公主虞问筠要去西山别院,他只好将这后院的厨子丫环全给带上了——他自己吃啥都行,可九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呀,这生活上肯定得精细一些。 到得南门车队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两辆马车来了,傅小官和虞问筠碰了个头,一行便踏着晨曦南下。 傅小官本以为这公主出行会有很大阵仗,至少侍卫得带几十个吧,没料到她到简单。刚才碰头时候,他是有委婉的告诉虞问筠,到了下村,恐怕不会提起你这公主殿下的名头,虞问筠反倒欢喜,觉得这样更好,免得那繁琐的礼节。 “她后面那辆车里有个高人。”苏墨说道。 “有多高?” “比我高。” 傅小官看了看苏墨,他不知道苏墨有多高,但苏墨既然是道院院主的关门弟子,那肯定是有一定高度的,现在苏墨既然说虞问筠带的那人比他还高——想来也正常,毕竟是一国之公主殿下,皇室肯定是不缺高手的。 “这样好点,我可不想她在下村出啥事情。” 一路傅小官打坐练气,车队并没有因为有个公主殿下而减慢速度,至午时左右,车队来到了西山别院。 这次傅小官没有下车去田间走动,而是直接进了别院。 一行在外院下了车,张策早已迎来,傅小官对他吩咐了几句,张策去了内院安排。 此刻秋收的农人们已经回来,外院很是热闹,他们自然看见了这一列车队,知道是少爷又来了,尽皆欢喜。 虞问筠已经下车,董书兰想了想,也走了下来。 傅小官并没有注意到董书兰,因为王二和王强父子二人此刻正在和傅小官交谈。 “少爷,稻子已经成熟,那十株败子已经收割,今儿个这太阳再晒一晒就能收起来了。” “那场暴雨对稻子的收成有没有影响?” “影响不大,预计收成比往年会高一成。” 傅小官想了想,“王家村的房子建得怎么样了?” “最近农忙就慢了一点,等这稻谷入了仓,后面就快了。” “行,我知道了,你先去吃饭休息。” 王二父子离开,傅小官这才转身,却发现虞问筠正在身后,而董书兰也在身后。 这吓了他一跳,禁不住满脸欣喜,“你什么时候来的?” 董书兰给他丢了一个白眼,傅小官笑呵呵摸了摸鼻子,带着一行人去了内院。 王二一家依然住在内院,傅小官便将虞问筠和董书兰安排在了自己二楼的隔壁房间。春秀带着来自傅府后院的数人去了西厢房的二楼,在苏墨房间的隔壁安顿了下来。 然后春秀带着他们去了厨房忙碌,傅小官和董书兰虞问筠三人才在院中的树荫下落座。 傅小官也见到了苏墨口中的那个高手,那是一个女子,看上去二十来岁,模样儿并不出众,一脸冷冰冰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去了二楼她的房间。 “书兰,你什么时候来的?” 董书兰取下面纱,瞪了傅小官一眼,“怎么,怕我来啊?” “说啥呢,你再不来,我可就要去上京抢人了。” 董书兰脸色顿红,一脸羞怯。 “顺便把我也抢了呀!”虞问筠一脸幽怨的说道。 ------------ 第七十章 我真的很忙 董书兰的到来给了傅小官一个意外的惊喜。 他真的很开心,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心仪的女子。他本打算至年底西山一应事情都上了正轨去上京看她,却没想到她居然来了。 三人聊了许多,初见时候的羞怯或者矜持渐渐放开,回到了仿若写信时候的那种状态。 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随意而自在。 虞问筠的性子比董书兰还要开放一些,她的心里更加明白董书兰在傅小官心中的地位,她也更懂得如何去处理,从未曾表露出丝毫自己那公主的身份。 只有这样,才能和平共处,也只有如此,今后才能琴瑟和鸣相携白首。 气氛温馨融洽,偶有欢声低语,傅小官此刻便觉得这就是人生的第二峰了——最高那峰当然是洞房花烛夜。 随后用了饭,董书兰和虞问筠去清洗了一番,和傅小官道了个别,去了房里休息。 傅小官叫来张策,二人聊了很久。 西山后山的水泥在源源不断的产出,水车增加了三架,在瑶县定做的铁碾子也已经装好,比以往的石碾子效果更好,就是需要再用几头牛帮着拉,不然转太慢。 砖匠唐林所负责的砖窑出了一点岔子,那场暴雨把还没烧制的砖胚和瓦胚给冲坏了许多,后面唐林又招募了一些砖匠,现在基本能够供应王家村和西山建设所需。 西山和王家村的建设昨天停了下来,因为稻子熟了,得尽快入仓,这估计得需要三五天的时间。 少爷曾经发下去的那些花卉种子长得很好,除了王家村,别的地方都快开花了,王家村后面补种了一次,会晚上一些日子。 西山第一处作坊已经建好,连地面也是按照少爷吩咐的用了水泥地面,现在大家才知道水泥这个东西很神奇,也很好使。 酒坊的产量目前还没没什么好的办法,只有等新的酒坊建起来,技术上师傅们有在做各种实验,出酒率和度数的稳定性有所提高,就是不知道少爷窖藏在西山下的那些酒是作何用途。 另外就冯老四派人传回了消息,在凤临山找到了铁矿藏,他和诸多石匠铁匠们的分析是这处矿藏很大很大很大,但有一个问题,凤临山是一座群山,这处矿藏在群山之中,掩埋在一座名为断魂山的山里,要开采的话非常麻烦,他们没有回来,说是要想想办法。 另外冯老四带信还说,如果少爷真的要开采此处的矿石,最好是招募一些铸造局的人,他们对熔矿冶铁很有方法,若是在断魂山下直接建立一处冶炼厂,会节省大量的劳力,如果将矿从里面运出来,这比西山后山困难百倍。 傅小官很仔细的听着,偶尔在一张纸上用炭笔记下,等张策将一应事情说完,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 主要是想这铁矿的事,看着桌上的这张地图,他大致也知道这处矿藏采掘的难度在哪里。 首先是交通,进山没有路,得开出来一条路。 其次就是他原本想的是将矿石运出来处理,现在看来冯老四的建议是对的,那么那地方的地形究竟怎么样?适不适合建工厂?如果适合,他想的是将冶炼和制造厂都放在山里面。 其三,就是人,这需要很多很多的人,而临江州的劳动力基本被限制在农田里,如果让他们放弃农田进山,这对于世世代代农耕的他们而言估计难以接受。 这还是科技未曾发展的缘故,农人们种田靠的是自己的双手,就连耕牛都还没有家家户户普及,生产效率极为低下,劳动力无法得到释放。 想了许久,决定等冯老四回来再说,不过人员的招募现在就可以进行。 “张管家,等这两天农忙完了,召集所有的族长来西山见个面。” “好。” 张策离开了内院,傅小官还在看着那张凤临山的地图,董书兰和虞问筠走了出来。 春秀拿来了茶水为他们煮上,看着这二位姑娘,心想少爷可真有本事,这么漂亮的两位姑娘为了他都来西山,也不知那一位会是傅府将来的主母。 “你没有休息一会?”虞问筠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问道。 傅小官的视线便落在了虞问筠的身上,尤其是伸展的那一刻,似乎比董书兰的还要骄傲。 虞问筠似乎感受到了那目光的炙热,顿时羞红了脸,傅小官嘿嘿一笑,说道:“本来都挺困倦的了,有你们在这,又精神了。” 董书兰又丢他一个白眼,这家伙越来越放肆。 她随手拿起石桌上的那张地图看了看,问道:“你这个是干啥?” “这里面有一处铁矿藏,我在想怎么把它给挖出来。” 虞问筠愕然的看向傅小官:“采矿?你批文拿到了没有?” “批文有了,现在的问题是我需要大量的工人,还得要去想办法挖一些铸造局的匠人。” “哦……” “这铁矿你开采出来有什么用?看这地图,这地形很复杂,如果要开路进山,这工程非常庞大,而一座矿藏的开采,前期开山挖洞等等耗时也很长,这么算下来不会有多少利润。” 董书兰很快分析出了此处的经济效益,傅小官笑了笑,说道:“开采仅仅是第一步,赚钱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把这些铁矿冶炼之后锻造出各种器具,它就值钱了。” “这样你会需要更多的专业人才,这部分人基本是在国家的手里,民间的铁匠打点农具菜刀什么的没有问题,但这东西销路并不广,除非你能制作出比铸造局还要精良的铠甲兵器——你不会就是这么想的吧?” 傅小官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不但要打造兵士的铠甲兵器,还要打造战马的铠甲,他记得非常清楚,曾经世界的重甲骑兵,其战斗力是何等恐怖! 至于枪兵,这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要不……我帮你弄点匠人?”虞问筠小心翼翼的问道。 “能弄到不?” “我试试。” ------------ 第七十一章 傅小官的日常 夕阳西下,秋老虎的威力减弱了少许。 一行六人出了西山别院,走在了乡间田野上。 虞问筠和董书兰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新鲜,未曾收割的金黄的稻谷在风中摇曳,那稻香便迎面而来,居然如此的好闻,这是她们从未有过的体验,便觉得不虚此行了。 田间有许多的农人正在劳作,就连许多的小孩儿也在田里。 大人们忙着收割拌打,小孩儿们则在田里忙着摸鱼——此时的鱼儿已经非常肥美,味道极为鲜嫩。 “少爷来了!” “少爷来看我们了!” “少爷、少爷!” 农人们直起了腰,挥手向傅小官打着招呼,那些小孩儿们疯了一般的大叫,然后一个个拧着鱼跑上了岸,向傅小官飞快的跑来。 站在虞问筠身后的那个女高手一下子就站在了虞问筠的前面,甚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虞问筠扯了一下,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无妨。” 那女高手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苏墨,苏墨无比淡定。 “殿下……” “说过多次了,别这样叫我。” “如果有刺客……” “你看看他们,他们像刺客吗?我现在命令你站在后面,什么都不可以做!” 跑在最前面的那小孩儿来到了傅小官的面前,他用稻草穿着两条半斤左右的鲫鱼,“少爷,给你,这鱼熬汤可好喝了,你要多喝点。” 又一个小孩跑了过来,“少爷少爷,我这条鲤鱼送你!”孩子像献宝一样将一条两三斤的鲤鱼递给了傅小官。 “好,好,我都收下,谢谢你们啊!” “少爷我们谢谢你!” 许多的小孩正在奔跑,生怕慢了少爷走了没有吃到自己捕捞的鱼。 很快,苏墨和春秀就幽怨的看着傅小官,他们的手里拧着很多的鱼。 王二一边擦汗一边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转头向田里吆喝了一声:“王强,把少爷的鱼先送回去。” “好咧!” 王二的手里还是端着那口茶缸,他看了看傅小官身后的两个戴着面巾的女子,知道可能是少爷的什么人。 他对傅小官笑道:“少爷您看,收割了差不多一半了,再过两天差不多能够收割完。” 傅小官抬头看了看天,笑道:“明儿个天气不错,要尽快晒干入仓。你家老二还在水泥坊,家里劳力够不够?” “够的,我和王强收割,王强往家里挑,我那婆娘负责翻晒。我家的明天能够割完,割完了得去帮帮亲家。” “怕把你儿媳妇累坏了吧。” “哈哈哈!” 老农的笑声在田间回荡,王二随着傅小官一路走在田埂上,说着些农事,也说着对未来的畅想。 至一处田头,二人停了下来,傅小官指着田里的拌桶说道:“这样子很累效率还不高。” 虞问筠和董书兰一直跟在傅小官的身后,他们两人的谈话都有听见,二人相视一眼,觉得那人更加奇怪。 傅小官和王二说的那些她们几乎是不懂的,但傅小官居然懂得!他非但懂得,似乎还很专业,这就让人不解了。 此刻王二也颇为疑惑的看向傅小官,说道:“历年都是这样打稻谷的,能有什么办法改善?” 现在打稻谷的情况是这样:先把稻谷割下一片,然后用人拿着稻谷在拌桶里使劲摔打将谷子打落下来,等拌桶里的谷子多了,便挑去晒场晾晒。 “这事我没有考虑到,我们完全可以做一个脱粒机,像这样子。” 傅小官在田边蹲下,捡了一块鹅卵石在地上画了起来。 “这东西不复杂,这是个圆桶,上面给它卯上铁钉,中间是轴,这地方弄个摇把,把这东西固定到拌桶里面,一人摇着这摇把,这圆桶就会转起来,另一人将稻谷递上去,通过这圆筒上铁钉的摩擦,稻子就会脱下。别看用到了两个人,但是效率会快很多,也省力气。” 王二也蹲着,皱着眉头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少爷这个法子很好。” “你自己有空了去弄一个试试,不一定非得是铁钉,主要目的是增加摩擦。” “带我去王家村看看。”傅小官拍了拍手上的泥站了起来。 “好。” 一行人继续前行,跨过了那座石桥,便能看见已经收割了的稻田那边尚未建成的房子。 “那水泥很好使,而且还很牢固,建房子的速度快了很多。”王二说道。 “嗯,我刚才想了想,为了晒那些农作物方便,等西山的水泥不那么紧张了,这家家户户的晒场都用这水泥给抹平,这样可以不用晒席。” “这……这水泥可是稀罕物,拿它来弄晒场是不是太浪费了?” “这玩意并不稀罕,以后产量会提高,甚至这田埂都可以抹成水泥路,慢慢来吧,反正会越来越好。” 老农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是无比坚定的相信少爷的,眼前的这些房子虽然还没建起来,但地基已经完成,那可是四合院啊,还是用青砖青瓦和水泥来建的。 在少爷来西山之前,王二连想都不敢想。 就算是为了儿子王强的婚事,他要起的新房也不过是三间土墙房子而已,哪里像现在这样,这就是一步登天了。 村民们非常的满足,对少爷的爱戴无以言表。 “我有一个想法你听听,看能不能实现。” “少爷您说。” “等着谷子入了仓,你来牵头组织一只施工队伍,就是专门建房子的队伍,通过你这王家村的建设总结一些经验,以后就由你这队伍来推广这些经验,去为更多的村子建房子。当然以后建房子是要收费的,我会叫张管家把水泥砖瓦的成本给你,人工你定价,你自己去核算成本,报给我批了就行,你看如何?” “这是好事,农闲了村民们多份收入肯定愿意干的。” “过几天我会召集所有的族长开个会,到时候这事儿在会上说一下,你要有个准备。” 傅小官一行在天擦黑的时候回到了西山别院。 这一遭走的路可不少,但虞问筠和董书兰却并不觉得累。 她们现在心里充满了好奇,莫名觉得傅小官真的好厉害的样子。 而此刻,傅小官却去了厨房,说如此肥美的鱼儿,可别被厨子给糟蹋了。 ------------ 第七十二章 夜话 今晚的主菜就是鱼。 因为傅小官身边有了两个女子的原因,苏墨并没有同桌,而虞问筠所带来的那个高手,自然也没有同桌。 于是这院子中的石桌边就只坐了三个人。 “这道凉拌鲫鱼是我做的,你们尝尝。” 傅小官说着殷勤的为两位美女夹了一条鱼,又道:“可小心点,这鱼的刺多。” 虞问筠和董书兰哪里吃过这种玩意儿,觉得颇为新奇,便试着尝了尝——咦,味道相当不错! 宫里的厨子选材用料极为讲究,断然是不会用这等随处河里都能捕捞的鲫鱼的,而尚书府的厨子虽然及不上宫里,可董书兰她娘对吃的极为挑剔,也是绝不可能吃这鱼的。 所以两位美女对这道菜发自内心的喜欢,于是就着这西山天醇,一盆鲫鱼居然吃完了。 虞问筠忽然发现自己的食量好像大了许多,想着应该是这味美的原因,这人居然还会做菜! 君子远庖厨,这是圣人书上写的,这人不太讲究,不过好像这样挺好。 不食人间烟火那不是人,那是圣人,圣人只可仰望,而生灵活现的人,才可以交流。 “喂,我问问你呀,今天傍晚在田间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虞问筠好奇的问道。 “就是打稻子的那个?当然是真的,明年多做些出来,他们效率至上提高两倍。” “你家虽然是地主,可我就没见过地主会种田的,你怎么知道这些?” 傅小官笑了起来,说道:“那是你们不知道,其实吧,我真正擅长的就是种田。” “骗人!”董书兰又丢了他一个白眼。 傅小官偏偏喜欢看,那一眼的风情除了他傅小官何人能够理解? “在你心里……与那些农人,真的没有隔阂?”虞问筠又问道。 傅小官沉默片刻,这次回答得颇为严肃。 “你们要明白一个道理,我们能够舒服的坐在这里吃饭,我们能够穿上华美的衣服,我们能够喝上美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辛勤劳作的基础之上的。” “你们想想,如果农人不事耕种,如果工人不在纺纱织布酿酒,那么我们吃什么?穿什么?” “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圣人言,老百姓最重要,他们是一个国家的基石,他们从事的是最基本的工作,却创造了你们没有看见的,无法估量的价值。” “《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君宁。老百姓才是国家的根本,只有这根本稳固,国家才能安宁,所以他们是值得我们尊敬的,我与他们之间,毫无半点隔阂,甚至在我的眼里,他们的地位凌驾在朝堂之上。” 这话有些过了,尤其是九公主还在这,所以董书兰说道:“我理解你的意思,所谓衣食父母便是指的他们这个群体。” 傅小官不知道是不是多喝了两杯,颇有谈兴,又道:“不仅仅如此。你们想想,偌大的朝堂上下数以万计的官员,他们拿着俸禄,喝着美酒,住着大房子,管理着天下百姓,可你们仔细想想,他们这一群人创造了什么价值?” “他们没有生产一粒稻谷,没有织一纱一线,也没有生产出任何东西,也就是说,这世上的任何东西包括这一砖一瓦,其实和他们都没关系。可他们却最有钱,住着最大的房子,喝着最美的酒,甚至经常流连于青楼。” 虞问筠皱起了眉头,想了许久,说道:“那若是朝堂没有了这些官员,岂不是乱了套?” 傅小官点了点头,“对,这些官员们读了书,懂得治理国家,所以国家收了税赋发给他们薪俸。他们是一个国家所不可缺少的。包括军队军人,国家需要他们镇守边疆,需要他们驱除外敌,这都是不可缺少的国家机构。但是有一点,要养这么多人,就要收更多的税赋,这些税赋从哪里来?归根结底是从这些农人,这些工人,以及像我这样的地主,还有商人得来。” “既然这一部分群体如此重要,可为何国家偏偏不重视这一群体呢?读书人歧视农人,称他们为泥土杆子,当官的歧视商人,认为他们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铜臭——他们并没有想过,他们所领取的薪俸,绝大多数都是商人所缴纳的赋税,所以如果一个国家重视商业,给商人更高的地位,这个国家一定会更加繁荣。” 虞问筠和董书兰都听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商人地位的提高便意味着商业的繁荣,而商业的繁荣意味着为国家缴纳更多的税赋,而国家有了更多的钱,才能够做更多的事,比如强军,比如办学,也比如革新等等。 “这是闲聊,你们听听就好,对别人我可是绝不敢说的,可要保密。” 董书兰看了看虞问筠,虞问筠嫣然一笑,“你这番话虽然很有道理,但确实不能说出去,毕竟如今是读书人的天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理念深入骨髓,若要是想推翻,那可是和天下读书人为敌,没人能够承受得了。” 傅小官没有去说这句话本意是对的,只是这些读书人理解错了。 所谓的读书高,指的是能够通过多读书来明白事理,或者救世,或者安民,或者发明创造,去研究万物道理,去改进各种器具,去推动科技进步等等。 现在的读书人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当官! 唯有当官,才可光宗耀祖,才能体现自己的抱负价值,这本身就走入了歧路。 当然如同虞问筠所言,这不是他能够去改变的。 董书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忽然说道:“你作的那副望江楼的对联,问筠和燕熙文打了个赌,问筠出了那上联,燕熙文硬是没有对出来,而今那上联便悬在兰庭集的一处亭台上,赏金白银千两呢。” 还有这等事?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问道:“那银子,你们想不想赚了?” “想啊,莫非你还有别的下联?” “嘿嘿!”傅小官贼兮兮一笑,“你们听好!”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观云亭观云行观云亭上观云行云亭四方云行四方” “……” ------------ 第七十三章 香水 在傅小官一行抵达西山的第二天,易雨带着余中檀押着五架马车来到了西山别院。 傅小官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从马车上搬下来的各种器具,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选取了两件交给酒坊的刘师傅着他拿去在火炉上猛烧,如果能够通过高温测试,这便表明琉璃器具的发展上到了一个新的台阶。 虽然在余中檀的作坊里已经经过了上百次的高温测试,他依然有些担心,毕竟这一次的研究实验花费了极大的成本。 傅小官与余中檀在饮茶闲聊,虞问筠和董书兰看着这些器物爱不释手。 只是这些东西是来做什么的她们和余中檀一样,并不知道。 “余老板,这是一套样品,接下来如果耐高温没有问题,就马上给我生产十套,另外我要这样的瓶子。” 傅小官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三种小瓶子,有圆的有方的有长的,各自标上了规格,“这东西就不需要耐高温了,但是瓶身要厚一点,瓶底更要厚点,瓶底就凸压西山二字,各要三千个。” 余中檀看了看这些图样,笑道:“这玩意就简单多了……” 他扫了一眼正在欣赏那些器物的两个女子,不知道她们是傅小官的什么人,但是傅家少爷还未订婚这事他是知道的,想着可能是傅家的亲戚,便又笑道:“傅少爷,您看我们合作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我一直想着请你吃个饭,可你总不在临江,这两天临江流行起了一首曲儿叫水调歌头,据说唱得最好就是那樊朵儿,傅少爷什么时候回临江余某想着陪你去那怡红楼听一听,如何?” “不行!” 说话的是虞问筠,她戴着面巾,那双眼睛从瓶子上移开看向了余中檀,此话斩钉截铁,余中檀一怔,嘿嘿讪笑了两声,脑子里已经有了判断,“如此,那便算了,有回临江余某请诸位一起吃个饭,可好?” 虞问筠心里一乐,这人果然是做生意的料,心思儿转得倒是很快。 “这个可以。” 傅小官心里苦笑,这小妮子就是要正式管着他了,不过他本就对青楼没啥兴趣,也乐呵的说道:“你我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倒不需要如此,余老板为这些器物花了许多心思我是知道的,只要你价格合理,我也不会去找第二家,你就放心帮我做好就行。” 至傍晚时分,刘师傅拿着那两件器物走了进来,“少爷,没有问题。” 傅小官接过又自己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还是签个合约,定金两成,呆会去找这里的张管家拿,天色已晚,余老板就在我这住下,明天再回临江吧。” “如此,可就多谢傅少爷了。” 余中檀去找管家张策,虞问筠这时才不好意思起来。 刚才不行那两个字脱口而出她就后悔了,毕竟此刻二人还无任何关系,但她说出那两个字的原因却是因为她的二姐,二姐的驸马长期流连青楼而不归家,弄得二姐独守空房没有了家的样子,所以她很不喜欢青楼,尤其是自己的男人上青楼。 “那个……如果你想去,便去。” “没什么好去的,我也没那时间。” “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董书兰问道。 “提取酒精,就是一种浓度非常高的酒,需要达到七十度左右。这玩意可不是拿来喝的,我要用它来做香水,明天去弄点鲜花,这香水就能诞生了。” “香水?是个什么东西?”虞问筠问道。 “很香的一种水,可以喷洒少许在衣物上,能够较为持久的散发出香味。味型依据所选用的鲜花不同,比如玫瑰,比如茉莉丁香等等。” 这顿时勾起了两个女子的兴趣,叽叽喳喳的讨论了许久,最后虞问筠选取了玫瑰香味,而董书兰选取了茉莉香味。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季节玫瑰已经凋零了,茉莉或许还能找到,所以虞问筠最后选了桂花。 傅小官交给村民们种下的那些花种至少还要一个月才会盛开,他本来想要做的就是这个季节最多的桂花。 傅小官又把刘师傅叫来交代了一番,这次花费了不少时间。 他向刘师傅详细的介绍了每一种器物的名称,比如烧杯,比如试管比如这个大的圆球叫蒸馏球——他是没法子弄出蒸馏塔的,所以也没有办法实现工业量产。 然后又详细的对刘师傅说了酒精的提纯过程,和酿酒的区别不大,就是在时间上的掌握,刘师傅一一记下,便去了酒坊叫了人来将这些器物都搬了过去,他需要按照少爷的方法实验。 傅小官又叫了张策进来,着他明天派几个人去山上采一些茉莉和桂花。 “先实验一批,等作坊建起来,技术稳定了,这玩意儿才可以上市售卖。” 因为还没有样品,两女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既然是要上市售卖的,这店铺肯定得先找好。 “红楼一梦那书卖的银子,我花了三万两在上京买了一处大宅院,这事……没和你商量。”董书兰有些不好意思,那小脸蛋儿有些微红。 虞问筠是知道董书兰想买玄武湖边的那处院子的,她也知道这书是董书兰负责售卖的,只是没料到那银子居然在董书兰的手上,而她就这样没有征求傅小官的意见便花了出去。 “这很好啊,迟早是要去上京的,何况我都说了钱的事不用和我商量。” “现在手上又有了一万二千多两,这次回上京,我和问筠便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买两个下来。生意这事得自己做,再说这赚了钱就得花在置办家业上。” 论做生意虞问筠非常明白自己拍马也赶不上董书兰,但她也有优势啊,比如,“青鸾巷有连着的五处铺面极好,我们回去就买下来,钱不够我还有些私房。” 董书兰看向虞问筠,青鸾巷可是金陵最繁华的街道,那地方的铺面几乎都掌握在达官贵人的手中,极难有出售的时候。 虞问筠有些心虚的一笑,“那是……我哥的产业。” 这样也行?傅小官乐了,虞问筠脖子一仰,“我就要他卖给我,你们走着瞧!” ------------ 第七十四章 如此美妙 因为傅小官带来了两个女子的原因,王二一家回来之后就没有出门。 他们不知道这两个女子的身份,但看其举止穿戴,那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千金,王二早已打了招呼,切莫去冲撞了人家,令少爷为难。 第二日一大早,傅小官正在院子里晨练,见王二王强出了门,便跑了过去。 昨晚他想了很久这香水的事交给谁来做才稳妥? 这玩意儿没啥技术含量,就是酒精稍微麻烦点,但若是再出现内奸,要仿制出来是很容易的事。 想来想去,也就王强那未婚妻张小梅值得信赖。那姑娘傅小官见过多次,心思颇为细腻,做事也干净利索,那就让她来负责香水一事。 “王强,你等等。” “少爷!” “呆会你见了你未婚妻,和她一起来我这里一下,我有个事交给她来打理。” 王强一愣,说道:“她哪里行?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女人家,不行不行,万一她坏了少爷的事,那可就麻烦了。” 傅小官拍了拍王强的肩膀,笑道:“你这人啊,可别瞧不起女人,就这么定了,你带她来找我。” 王二一巴掌呼在王强的后脑勺,“这是少爷看得起咱们家,听少爷的,另外那傅一代种子再敞一个太阳就给少爷送来,听见了没有你?” “好好好,依你的依你的。” …… 这样凉爽的早晨两个女人是不愿意起床的,再说来了这西山别院之后比以往睡得晚了许多,这大早上肯定起不来。 傅小官在内院听取了张策对近些日子各处的汇报,总体上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在新作坊施工进度上极其缓慢。 这事儿不太好办,因为此时正是农忙,西山所依托的工人几乎都是自己家的佃户,他们首要的任务是种田。 现在就连西山快运都停了一半,若不是水泥作坊急需矿渣,这西山快运估计就得歇着。 “听西山快运的人回来说起,瑶县那边好像出现了难民,据说县令余廉下令关了城门,每日就放些粥汤。从黄河两边过来的人恐怕会很多,这些难民像蝗虫一样,如果他们绕过了瑶县到了我们这里就比较麻烦了。” 黄河水灾傅小官听他爹说起过,没想到这么快难民就已经到了这里。 但他很快眼睛一亮,“这么说余县令是不准备接纳这些难民了?” “这怎么接纳?只要你这敢接纳,后面的难民听到风声就会赶过来,小小瑶县能有多少存粮给这些难民消耗的?如果那些难民饿慌了可是要闹事的,弄出什么大乱子来瑶县也没有军士镇压啊,余县令哪里能够承受得起?” “如果我们接纳呢?” 张策一惊,连忙摆手,“少爷不可,傅府的田地早已分配完毕,这些年这些佃户能够安心耕种原因就是老爷从来不去乱动分好的田地。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会过来多少难民,他们住哪?吃什么?我们这地方除了这西山别院之外连最基础的防御都没有,若他们闹起来,少爷所做的这一切都会化为乌有,甚至这些农人也会被他们抢劫一空。” 张策咽了一口唾沫,坐直了身子,又道:“少年你是没见过难民的可怕,为了一口吃食,他们是真的敢杀人。” 傅小官沉默片刻,依然决定收下这些难民。 这和仁慈无关,而是他需要人,他需要很多很多的人!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慎重考虑。” 张策退下,傅小官在溪边走了几步,想着那些难民的事情。 瑶县既然关了城门也还在施粥,说明此刻的难民并不多,否则余县令肯定会求援临江州府。 州府是有军队的,为了临江的安全,刘知州想必也会派出军队,不说镇压至少也是威慑。 那么乘着现在难民还不多去接手这些人,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如此既帮助余县令解了围,也能有序的接收后续的难民。 这事儿得尽快办理,今天得把香水弄出来,教会张小梅,明日动身去瑶县。 王强将张小梅带来的时候虞问筠和董书兰已经洗漱完毕坐在了院子里。 张小梅很是紧张,她知道少爷做的事都是大事,一路上王强千叮万嘱,她就更加觉得很有压力。 没多久刘师傅拿着酒精走了进来,这东西昨晚就试做了,今儿他又亲自弄了一瓶。 张策拧着个篮子也走了进来,这是大清早在西山采来的茉莉和桂花。 傅小官对张小梅招了招手,笑道:“你别怕,我来教你,你学会之后去选一些妇人或者女子,你去教会她们就行了。” “少爷……” “你看好了,我只教你一次。” “这个玩意儿叫蒸馏器——刘师傅,还得麻烦你搬一个炉子过来,另外带一罐蒸馏水,就是酿酒时候分离出来的水。” “少爷稍等。” 很快,刘师傅带着一个小工跑进了院子,少爷又要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现在我们把这茉莉花放在这个蒸馏器中,然后在炉子上加热,直到这里面产生出水,这东西叫精油。” 一群人屏息着呼吸等了小半个时辰,那蒸馏器里果真出现了精油。 “这个东西叫量杯,你看,上面有刻度,我们取六个刻度的蒸馏水倒入这个大的容器里,然后取一个刻度的酒精——就是这酒味很浓的东西,也倒入这个容器中,最后一步就是取三个刻度的精油,一并倒入这个容器中。” 那蒸馏器一打开,一股浓郁的茉莉香味便扑面而来,所有人眼前一亮。 “接下来就是搅拌,用这个琉璃棍子在这容器中搅拌,你要记得,这搅拌的时间至少要两个时辰,我这里就省略了。” “最后就是装瓶放置……放到那酒窖里,大约两个月过后,才能够上市售卖。” “你听懂了没?” 张小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傅小官又耐心的用桂花制作了一次,这下张小梅才算是记住。 “好了,以后这件事就完全由你来负责了,要什么东西找张管家。” 张官家应下带着众人离开,这时候虞问筠和董书兰才迫不及待的拿着这香水仔细的闻了闻。 因为没有充分搅拌和陈化的原因,味道尚不醇厚,但芳香却已萦鼻。 “这东西洒在身上?” “嗯,你们试试。” “这东西好像很麻烦,还要放置那么久的时间,售价怎么样?” “我定做的那瓶子,一瓶售价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好像不贵哦。 两个有钱的女人将傅小官的这一定价给改了,自这香水上市,活生生被她们卖到了十两银子一瓶,还供不应求! ------------ 第七十五章 难民 所谓金秋,便是收获的季节。 对于在田间地里讨生活的农人们来说,这就是一年中最喜悦的时候。 但是对于瑶县外的那些难民而言,他们没有丝毫的喜悦,流露在他们脸上的是悲伤,是茫然,是生无可恋的绝望。 城门已经关上,他们住在城外的烂棚子里,每日里祈求的便是官府的两次施粥,哪怕那粥清澈见底,只有米粒和高粱少许,在他们的眼里这却是救命的美味。 傅小官一行已经到了瑶县,他们先去了城头,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 虞问筠和董书兰极为震惊,虞朝几乎每年都会发生灾荒,朝廷每年也都在赈灾,她们一直以为那些灾民们就算住的地方不怎么样,至少这一口吃食是有保证的。 她们从未曾想过灾民的生活是这样,摇摇欲坠的窝棚,破破烂烂的衣裳,还有那一口就能喝掉的清汤。 有孩子饿得大哭,然后哭累了,便睡去,说不定这一睡就不会醒。 有老人将自己得来的稀粥转身就给了儿女,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活下去。 也有人在那河边喝水,饿得实在难受,只有用那草根树皮就着河水给咽下去。 虞问筠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这个狗官!我这就办了他!” 傅小官一把将她拉住,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冲动,我们并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有些事……比你想象的更复杂。” “可朝廷每年调拨的赈灾粮食是很多的啊!不信你问问书兰,书兰是知道的。” 董书兰点了点头,赈灾物资都是通过户部划拨,父亲经常操持此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按照户部赈灾条例,灾民每日可获得口粮粗粮四两,细粮一两,无论怎么算,这口粮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这一碗粥里恐怕连五钱的粮食都没有,那么粮食呢? “此事,我们回了西山再说,现在我们去找余县令,至于其中的问题,你们参与并不妥当,可作州府派人查查。” 傅小官没有说就算查了,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虞问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依然寒霜密布,她听取了傅小官的意见,因为要调查这种事情,可不是她一个公主的身份就行的。 一行人下了城楼,上了马车,直接去了县衙。 傅小官递上去了自己的名帖,门房引着他们去了后院。 余廉对于傅小官前来拜访颇为意外,傅家是整个临江最大的地主,这瑶县也有大半的田地是他傅家的,这眼看就要收取税赋,傅大官不来让他儿子来是什么意思? 按照汤师爷说,傅小官来恐怕不是为了税赋的事,但究竟为啥两人都没摸着头脑,最后就只有见上一面再说。 傅小官着下人搬了两箱西山天醇走入了后院,虞问筠和董书兰留在了马车上。 这两个女子身份太特殊,不适合在这种地方露面。 “久闻余县令大名,晚生仰慕已久,却俗事缠身一直拖延至今才来,还望余县令恕罪。”傅小官一脸笑意,对余县令抱拳作揖。 “哈哈,本官倒没料到贤侄今日会来,去岁本官去临江公办,得傅家主款待,听闻傅家主提起过你,而今贤侄却已名满天下,虎父无犬子,英雄正少年啊!” “县令大人过奖!晚生从下村而来,没带什么礼物,这两箱西山天醇可是晚生亲手酿造,还请余县令笑纳。” “这可不好,贤侄才名远播,诗书传天下,你能来看看老夫,让老夫沾点临江第一才子的文气,就已经是给了老夫天大的面子,这酒,老夫万万不可收!” 傅小官忽然左右看看,低声说道:“余县令,我寻思这些日子外面的那些灾民肯定令您伤透了脑筋,晚生其实也很担心,万一那些难民去抢了我家的粮食可就不美了,万幸的是在您的领导之下,那些难民没有弄出乱子来,所以这酒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晚生的拳拳感激之心啊!” “啊,哈哈,那些难民还算老实,本官每日里派人施粥也派了巡捕房的捕快出巡,万幸没有出现乱子。” 余廉给傅小官斟上茶,又道:“贤侄是不知道此中的麻烦,至今日,外面已有难民三万三千六百七十人,观此形势后面还会增加,本官这瑶县才不过区区十万余人,如若出了乱子,本官也不好过啊。” “可他们若不走,就这样僵着也不是个办法。” 余廉捋了捋山羊胡子,一声叹息,“难民不能驱逐,本官这些日子在想,若这样再增加下去,瑶县是承受不起的,就只有求助州府了。” “贤侄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余县令你看可行不可行。” 在余廉想来,这傅家估计是要施粥赈灾了。 傅家肯定担心这些难民出现乱子,那样首当其冲的就是傅家的佃户,现在虽然稻谷已经入仓,但那些稻谷还没有交到傅府,也还没有交到官府。 如果此刻出了乱子,难民们一家伙把这些佃户给抢了,就算州府派了军士前来镇压,傅府的损失也肯定很大。 这样一算,就不如拿出一点粮食来施舍给这些难民,他们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闹事,而傅家能够拿出粮食来赈灾,对于瑶县而言,这自然是好事。 但傅小官接下来说的话却吓了余廉一大跳! “如果我来接收这些难民,余县令以为如何?” “什么?”余姚顿时一惊。 “你要接收那些难民?你可知道那是数万的难民,虽然你家粮食很多,但你家的田地却早已分完,你如何去供养他们?你可算过他们一天能吃掉多少粮食?你可知道要安置他们需要多少棚户?那些难民中,老弱病残占了两成,他们一路而来身体疲惫虚弱,许多人疾病缠身,要治好他们所需花费你可知几何?” 余廉一连数问,这倒是出于他的本心,这种事情就算是朝廷都伤脑筋,何况你区区一地主! 傅小官安静的听他说完,笑道:“余县令所言,句句是实。只是晚生希望能够解了这瑶县之危,以免他们祸及他人。至于对他们的安置处理,晚生倒有一些办法,您无需担心,就看您准还是不准。” ------------ 第七十六章 未雨绸缪 傅小官和余廉为这事商讨了许久。 最终余廉同意了傅小官的请求,傅小官告辞离开,汤师爷才从后门进来。 “你怎么看?”余廉问道。 “他在西山别院外买了很大一片地,上次知州刘大人还捎来手书让他将玳山下的矿渣运走,据说他有在西山后山炼制一种叫水泥的东西,所以我在想,他现在需要人。” 余廉皱起了眉头,“那可是三万多人!” “这……在下就不甚明了,不过他这样一做,瑶县的赈灾粮饷怎么办?” 余廉深吸了一口气,“他和刘大人的关系颇为微妙,我还听说他和户部尚书之女的关系也颇为奇妙——那首刻于千碑石的水调歌头,可是董小姐递上去。既然我们还弄不清楚这里面的关系,那就退一步吧,万一他的背后真的站着刘知州和户部尚书,你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汤师爷沉思片刻,躬身行礼:“大人英明!” …… 傅小官一行回到了西山别院,将张策留在了瑶县。 那些难民正如余廉所言,老弱病残占了至少两成,剩下的一个个也饿得有气无力,这时候他们是没有办法再跋涉三百多里地的,傅小官将张策留下,便是要他在此就地征收佃户本应缴纳的粮食,让这里所有的难民能吃上饱饭。 并让张策将瑶县各个医馆的大夫都请了去,为那些伤病者治疗。 如果一切顺利,这些人大概能够在五天左右的时间恢复部分体力,至于伤病者,想来也会减少很多,到时候在行迁徙,路途上出现问题的可能就会减小。 回到西山别院,傅小官立即将易雨招来,着他调集人手在白水河边搭建简易木棚——三万多人啊,要他一个个造房子是没可能的。 “少爷,这事是不是莽撞了一点?”易雨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自有分寸,这事也会写一封信给父亲,我还得请他在临江帮我寻一些大夫来此坐诊。” “三万多人的工棚要在五六天完成,估计人手不够。” “叫水泥工坊先停下,另外秋收已经结束,尽量多的召集人手吧。” “好。” 傅小官背负双手在溪边来回的走着,想着这事儿可能出现的纰漏,此行三百余里,得用两天的时间,一路的吃食有干粮可以解决,就是这住的一晚没有办法,只能露宿了。 其中最大最担心的问题是疾病,尤其是传染性的疾病,如果没有处理好,带到了西山,这事儿可就搞大了。 “秀儿,磨墨。” 大夫的事情必须立即解决,他坐下提笔给傅大官写了一封信,信里将自己所想以及这样做所带来的好处,以及可能出现的坏处都一一列了出来,最后,为了你儿子的安危,请你在临江聘用数十名大夫来西山,并需要运来各种的药材等等。 这封信第一时间由西山快运送去了临江,傍晚傅大官便收到了此信,他根本没有多作考虑就派了黄微去了许多医馆,重金聘请了足足三百大夫,并一家伙买了数十车的药材,命他们明日就赶去下村。 …… 曲玲珑自从想要当傅小官他娘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游说她爹曲尚来,曲尚来就弄不明白了,你个黄花大闺女怎么想着要去嫁给那个糟老头子? 然而曲玲珑态度极为坚定,曲尚来寻了一日与傅大官等人喝酒,仔仔细细的又看过了傅大官一次,这个胖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了。 酒后曲尚来和傅大官两人聊了许久,第二日傅大官作媒人上门来提了亲,这事儿就这么快速而低调的定了下来。 此刻曲玲珑就在傅府,虽然还未曾过门,但并不影响她时常过来看看。 齐氏是很恼火的,可傅大官有圣旨在身,奉命纳妾,她当然也毫无办法。 “你儿子这是要干啥啊?”曲玲珑为傅大官煮着一壶人参枸杞,好奇的问道。 “他在做一件大事,很大很大的事!你知道瑶县那边聚集的灾民吗?三万多人啊,天可怜见的,我儿要救他们。” 曲玲珑小嘴儿一张,救灾民?这不是国家的事么?你傅小官虽然是大地主家的小地主,三万多张嘴啊,这一天得吃掉多少粮食?这不是在疯狂的败家么? “所以……老爷你也是赞同的?” “我儿所行之事,我这个当父亲的当然要无条件的支持——我说玲珑啊,你家可有库存的布?要不要也拿出一些来给那些灾民们做点衣裳,这秋天一过可就到冬天了,我现在担心我儿还没想到此事,到时候再做可就怕来不及啊。” 这个糟老头子,我还没过门就打起了我家的主意,想啥呢? 但曲玲珑转念又一想,傅大官奉旨要纳妾五人,自己可是第一个,如今为傅大官张罗此事的媒婆颇多,估计过不了多久也就齐活了,到时候都嫁入这傅府,必然会发生很多争风吃醋的破事,尤其是傅府没有主母,这斗争肯定会异常激烈。 如果自己真将这事儿帮他办了下来,无论是傅大官还是傅小官,在他们的心中自己这名字总是会重上三分。 于是她笑了起来,模样儿羞涩俊美,看得傅大官那颗原本如死水的心顿时活跃。 “待我回去就和爹说说,与人为善自有福报,想来爹是会同意的,这过冬的棉衣一事就交给我来处理,老爷你就不用为此操心了。” 傅大官大喜,伸手就抓住了曲玲珑的手,曲玲珑一惊却没有抽手,傅大官摸着这只嫩滑柔软的小手,就简单的说了一句:“我想早日娶你进门。” 傅府在临江重金聘请大夫和采买药材之事第二天便传开,然后人们知道了那是傅家小地主傅小官的手笔,他居然接收了三万多的难民! 有人称赞其胸怀天下,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沽名钓誉。 漆远明也在这个上午得知了这一消息,然后他出了门,带着一列车队去了城外的一处城隍庙,没多久这城隍庙里出来了一群身着黑衣劲装的汉子,他们上了马车,径直往下村而去。 临江知州刘之栋在知道傅小官接收难民这一消息之后眉间紧锁,在后院站了很久很久。 ------------ 第七十七章 夕阳晚照 虞问筠和董书兰在西山别院也分别写了一封信。 虞问筠这封信写给了她娘尚贵妃,言说了所见难民之事,见之悲愤,思之流泪,乃寻常人完全不可思议。也提到了傅小官为救难民所做的一切,然后请母妃转告父皇,单单一个瑶县这赈灾口粮就克扣的如此厉害,可见全国灾区是何等不堪云云。 董书兰这封信写给了她父亲董尚书,也说了这处瑶县难民的事,只是没有提及傅小官,希望父亲能着户部官员详查赈灾物资的流向,此间贪墨已严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朝廷为灾民所作之一切尽皆进入了那些蛀虫的口袋,此处只有灾民三万余人,但黄河两岸灾民数以几十万计,他们吃不饱,是会出大事情的! 傅小官并没有干涉,这事儿既然捅上了天,朝廷肯定是会彻查的,虽然他知道这事最终不会有结果,但能够揪出一些贪赃枉法之人,能够震慑一些宵小之辈,也就功德无量了。 第二日傍晚时分,傅大官聘请的百余大夫和二十车药材抵达了西山别院,傅小官没有给他们休息的时间,派出了西山别院三百护卫,随同这些大夫和药材即刻启程,星夜赶往瑶县。 这三百护卫的主要任务是维持难民秩序,无论是瑶县救济还是在迁往下村的途中,傅小官都绝不允许出现任何乱子。 而这些大夫去往瑶县,一来是为那些难民治病,二来是回程时候以防万一。 如此颠沛流离,尤其是那些妇幼老弱,傅小官很担心他们撑不下去。 死人是在所难免的,但若是能少死一点,这当然更好。 “少爷,西山别院可是府上最重要的一处地方。”易雨心里有些担心,那三百护卫这一调走,西山别院可就空了。 “我也知道啊,余廉口口声声说会派捕快维持那的秩序,好吧,就算他真派了,一个小小县城的捕快能有多少?那些灾民可是饿慌了的,这人一旦饿慌了就会失去理智,毕竟生存才是人的第一大意志。张策救灾,伙食我是有要求的,虽然我早已告诉了张策要布置至少五十个救灾点,但我估计依旧会发生拥挤踩踏事故。都想要吃到一顿饱饭,都怕晚了就没了,那些还有一点力气的壮年肯定能够挤到最前面,可那些弱小呢?他们弄不好这饭没吃到,反而被踩死了。” 傅小官那张本应该稚嫩的脸变得极其成熟,他的眼神非常凝重,他的语气非常低沉,那不变的眉眼间似乎有山岳之重,哪里还有半分十六岁少年的模样。 董问筠看着傅小官那张仿若饱经风霜的脸有些出神,心想难道这就是悲悯天下? 董书兰是见过傅小官此般模样的,只是今日再见时候,愈发认为他这就是少年老成。 傅小官并没注意自己此刻的神态,他的心情确实沉重。 “而今天下承平,还没有听说匪人之事。所以我思量了许久,还是决定把三百护卫派出去,能少死几个人也是好的。” 这里有苏墨和虞问筠所带的那个女高手,还有一百多个王家村的村民,傅小官不认为有匪徒敢来西山别院。 易雨并不知道这有两个高手啊,他依然有些担心,但少爷已经作了如此安排,那三百护卫也早已离开,这就只有祈祷别出什么乱子才好了。 易雨离开,傅小官三人在院子里坐下。 夕阳余晖映照,泼墨半天红霞。 三人还在聊着灾民的事,傅小官在给她们说着接下来的许多安排。 这时候傅小官说的很轻松,于是此间的气氛便也轻松了起来。 “这些人来了之后就会有活干,我会发给他们工钱,包吃包住的那种。等来年春播,他们愿意回去的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也攒了一笔钱。如果他们愿意在这安家立业,那便自己去建房子,可以去开一些荒地,富余的劳力就在那些作坊做工,养活一家人肯定没有问题,甚至能够过得更好。当然,这些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如果后面还有灾民涌来呢?”董书兰问道,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灾民的流向永远是往富裕的地方,临江州是江北富裕之州,而西山别院接收灾民之事肯定是会传出去的,以傅小官的为人,他肯定不会亏待这些灾民,那此地就成了临江州的一处桃园,在灾民的心目中,这就是一处能安身立命的庇护之所。 “如果那样,我就把这下村变成一个最繁华的集镇。”傅小官笑道。 董书兰瞅了他一眼,“你就不算算你家的余粮,够他们吃上多久?” 傅小官笑了起来,“放心,等我把你们娶进门这粮仓依然会是满的!” 两女顿时脸红,“谁要嫁给你啦?” 董书兰声音低如蚊蝇,而虞问筠的声音颇大却带着一股娇腆。 一个如细雨随风,一个如冬日暖阳。 甚好! 肾也得要好! 傅小官大笑,两女终于不敌,羞怯的低下头去。 这人脸皮忒厚! 二女却心中欢喜。 王二王强此刻走了进来,王二远远听见了傅小官的笑声,便抬眼看了过来,王强一脸兴奋的埋头前冲,王二一把将他拽着,“呆会进去。” 王强愕然,两人又出了那月亮门。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王强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了看,三人正在说笑饮茶,应该是没了父亲所说的尴尬。 他抱着个盒子再次走了进去,来到了傅小官的面前。 “少爷,这就是傅一代,你瞧瞧。” 傅小官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粒粒饱满的种子。 “这东西我先保管,明年育秧的时候你找我要,切记,不可耽误了育秧。” “小人记住了!”王强转身出了门,董书兰好奇的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种子?” 傅小官点了点头,宝贝一样的捻出一粒种子,说道:“这种子可不一样,明年再培育出一批,后年就能够小规模的种植了,也就是能够知道产量如何。至少翻一倍是肯定的,至于还能不能更高我也不太清楚,这东西需要一代一代的培养改良。” “谷物产量能翻一倍?”虞问筠瞪大了眼睛。 “所以我才敢保证你们进了傅家的门,这粮仓依然会是满的。” “傅小官……!” 此间一片绮丽。 ------------ 第七十八章 夜袭 夜如黑幕,有夏虫悲鸣,秋虫叽叽。 苏墨拧着一个酒馕坐在飞檐上,看着无边的黑夜,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那些事。 当初白玉莲找他,说他找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少年,那少年所行之事与众不同,在知道了那少年的身份之后他是不相信的。 这天下哪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会为穷人着想? 他们剥削着佃户的劳力,他们宁可千金买笑也不会施舍穷人半文,这并非苏墨偏激,而是他的生活经历告诉他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但白玉莲信誓旦旦,却依然无法扭转苏墨早已固有的观念。 所以两人打了一架,赌约便是若白玉莲赢了,他就去保护那个少年,并给他道院的内功心法,而如果白玉莲输了,那白玉莲就得离开那个少年,两人仗剑天涯。 结果当然是他输了。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见到了这个少年。 至今已经两月,他从冷淡变为好奇变为改观再变为刮目相看。 这个少年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他至此才明白白玉莲为什么会拼命也要赢他一剑,他也才明白白玉莲此行去往东边所为何事。 白玉莲这是赌上了一生! 这个赌注极大,而今看来白玉莲是有眼光的,既然如此,我便加上一注又如何? 苏墨拿定了主意,拧着酒馕畅饮了一口,视线落在了外院的墙上。 漆远明带着二十多个黑衣人早早抵达了西山别院,一直藏在山林中,他已经知道西山别院的三百护卫下午就已经离开,他一直在这等着,直到夜深。 张沛儿跳河自杀,漆氏酒坊倒闭,就连那些酿酒的师傅都被西山酒坊悉数挖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傅小官! 那张假的配方并没有令漆氏家族破产,却令漆氏丢尽了颜面。 轰轰烈烈的广告,吹得震天响的牛皮,却在八月十五的当天偃旗息鼓,令临江城的人痛痛快快的指着鼻子骂了半个月。 这特么谁受得了? 那罪魁祸首张沛儿干脆跳了河走得干干净净,留下漆氏默默的抗下了这口漆黑的锅。 漆氏家主那个气啊,最后将这长子长孙,未来漆氏的继承人,直接给扫地出了门。 漆远明自那一刻起,脑子里所想的都是报仇。 如果能够在酒上面正面击败傅小官,这当然是上上之策,可他没有新的酿酒方法啊,所以他选取了另外一条报仇之路——弄死傅小官! 他精心策划了数十日,花了许多银钱收买了二十来个绿林好汉,原本想等着傅小官单独出行就行动,可这机会太难把握,他没有在傅府的内应,傅小官这厮一回临江就极少出门。 而下村西山别院他派人去摸了个底,这里更不行,里面驻守着几百个护卫。 现在,他等到了机会,傅小官这个傻子居然要去接收几万难民! 他居然将所有的护卫给派出去了! 那么今夜的西山别院就是一处不设防的空空院落。 至于里面住的那些庄户人家,凭着这些绿林高手的身手,等他们听到打斗声时,傅小官想来已经身首异处。 至于傅小官本人,说实话漆远明从来没有去考虑过。 一个大地主家的小地主,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说他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 所以这么一分析,傅小官已经死定了。 漆远明并没有去,他也手无缚鸡之力,他依然站在那处山上,等着这些绿林高手带回傅小官的首级。 “你也有今天啊!”漆远明的眼睛都是红的。 …… 苏墨看着有人飞上外院的围墙,他的眉头一皱,将酒馕栓在腰间,想着终于有活儿干了。 他一步踏出,如夜枭滑翔,长剑出鞘,唰的一剑便向刚刚飞上围墙的一个强人劈去。 这个强人也是倒霉,听那漆公子说里面根本没有会武艺的人,所以他毫无防备,这一剑突然而来,他就看见自己的胸前插着一柄剑。 剑抽开,一篷鲜血洒出,他才惊恐的啊的一声大叫,从围墙跌落,死的不能再死。 别的强人听见了他发出的声音,才看见城墙上站着一个人。 这是个高手! 有人呼啦了一嗓子,来五个人和我一起对付他,其余的去里面取了那狗贼的人头! 于是六个人向苏墨扑了过去,其余十多人飞下墙头径直往内院冲去。 住在外院的一百多号庄户白天劳累了一天,这时候睡的极沉,再加上院墙距离住的地方颇远,这里的打斗并没有惊醒他们。 苏墨眉头一皱,内院还有一个比他还高的高手,那就先把这六个人都解决掉再进去堵了他们的退路。 那名女高手此刻就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见有强人冲了进来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手起剑落,便有一个人头滚了下来。 那些冲进来的强人一惊,这特么的,说好的里面没有高手的呢? 事到如今他们也难作他想,有人叫到:“一起上,杀了他!” 叮叮当当,锵锵锵锵……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一个个临死前的哀嚎之声,将这原本平静的夜打破,傅小官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王二王强也悄悄的开了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菜刀和柴刀。 虞问筠和董书兰也走了出来,原本睡眼惺忪,一下子就彻底清醒。 有强人看见了二楼上站着的人,一声大吼:“你们拖住他,我去砍了那个狗贼!” 这强人手握朴刀拔地而起,“小贼,拿命来!” 他在空中举刀,一步踏上二楼的围栏,随后一刀劈了下去。 “啊……!”这是虞问筠和董书兰的叫声。 那明晃晃的朴刀眼看就要劈到傅小官的面门,傅小官一个闪身,随后狠狠的打出了一拳。 “砰!” “啊……!” 傅小官从二楼跳了下去,紧随着又是一拳。 “去死吧!” 那强人死不瞑目,这第一拳轰在了他的腹部,另一拳轰在了他的颈部,他死的时候还像煮熟的虾一样蜷缩着。 苏墨干掉了外面的六个强人提剑飞来,两人一前一后夹击之下,二十四个强人有二十个被两人的剑斩杀。 另外傅小官两拳打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是被王二王强的菜刀给劈死的。 剩下两个跑了,丢下了两条胳膊。 这响动就弄的有点大,易雨带着百十个庄户壮汉打着灯笼火把冲了进来,看见的是满地的尸体血肉。 “少爷!” “我没事,大伙既然起来了,就帮个忙把这收拾一下吧。” ------------ 第七十九章 我怎么会有仇人呢 虞问筠和董书兰这时候才醒过神来。 然后便看见那一地的断肢惨臂和滚落各处的人头尸体,心里一紧,去了墙角翻江倒海的吐了出来。 她们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别说杀人,就连杀鸡她们都从未见过。 傅小官倒是屁事没有,他去看了看王二王强,这两人被吓的不轻,幸亏没有受伤。 然后他对苏墨和那女高手表示了感谢,两人都没鸟他,径直的走了,就像杀了几只阿猫阿狗一样。 傅小官耸了耸肩膀,这就是高手的样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院子很快收拾妥当,这些庄户汉子的内心其实也是恐惧的,他们种了一辈子庄稼,可从来没杀过人也没见过杀人啊! 少爷这院子里就这么短短时间便死了二十二个!我的妈呀,少爷这院子藏龙卧虎可真了不得! 站在这些庄户汉子的立场,这些强人当然该死!他们不死少爷可就没了,若少爷没了,老爷必然大怒,他们可还住在西山别院呢,若连少爷都保护不好,老爷肯定将他们驱逐了。 想想就可怕,这些该死的强人,真特么没事找事,于是有人甚至对那些尸体捅了几刀。 …… 漆远明远远的看见西山别院里的灯火亮起,觉得有些诧异。 这杀人不是要乘着月黑风高么? 怎么还点上了灯笼? 傅小官的画像他早已给他们看过,而且那内院里除了傅小官和侍候他的丫环是不会有外人住的,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你们把里面的人都杀了不就万事大吉? 可你们点上灯笼是干啥? 难不成你们要杀人抢劫再放火? 漆远明笑了起来,干得漂亮!这样更好,把他那破酒坊也一并烧了,我的瑶香就又有了出头之日。 他取出了一瓶天醇,摆上了一包烧鹅,坐在地上吃着烧鹅喝着天醇,觉得原本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在这一刻便彻底粉碎。 他感觉自己轻松了很多,这些日子长期压抑着他的阴霾一扫而空,想来明日天晴,当艳阳高照。 他也觉得自己感悟颇多。 如那傅小官,临江首富之子,才名传四方,可那又如何? 人一死,万事成空,那些数不尽的钱财与他再无关系,那些诗词和那红楼一梦想来还会传唱一段时间,但他却再也无法体会那些荣耀与赞赏。 所以这人啊,活着才最重要。 在这一刻,他被家族驱逐的耻辱似乎都淡了,都变得不重要了,他咬着鹅腿狠狠的撕了一大块肉下来,一边咀嚼,一边笑。 世间再无香泉和天醇,瑶香的秘方在我手上,漆府的那帮蠢材,我迟早要令他们刮目相看!我迟早要把我家主的位置拿回来! 他拿着瓶子喝了一口酒,忽然听见林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眼望去,便见两个强人互相搀扶着向他走来。 他有些愕然,揉了揉眼睛,其中一个强人忽然举起了刀,一声大吼:“我艹你、妈的个骗子!” 漆远明慌忙从地上爬起,转身就跑,距离远了,才惊恐的问道:“究竟怎么了?” 那强人提刀就追,“你特么还问我怎么了?老子还想问你怎么了!特么的里面两个高手,老子的一帮弟兄全特么交代在那了,你给老子站住!” 漆远明这次跑得很快,再没有回头。 身后有声音传来:“姓漆的,老子要杀了你全家!” 漆远明没命的狂奔,这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结局,这让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有防备? 难道这也是他布下的圈套? 不可能! 不可能! 傅小官,你特么就是个恶鬼! …… 傅小官在院子里喷洒了香水。 血腥气还未曾散尽,他当然无所谓,可虞问筠和董书兰两人却受不了。 他并没有觉得二人矫情,因为这两人本来就娇气。 一个是当今皇上的女儿,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女儿,若她们都不娇气了,这天下的女子也就能顶半边天了不是。 夜风中桂花飘香,冲洗了十数遍的地上,估计只有那些边角处还会有血迹存在。 那些强人的尸首傅小官派了人送去临江州府,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报官的,至于官如何处理这就不关傅小官的事了。 此时已是寅时,二女也没了睡意,三人坐在了院子里,春秀去了厨房,着厨房煮一些荷包蛋和汤圆。 春秀起来的时候这院子都打扫干净了,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睡的太沉,傅小官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苏墨去洗了一个澡,此刻站着傅小官的身后——有那两名姑娘在,他便没有和傅小官同坐过。 “你是不是有仇人?”苏墨问道。 傅小官仔细的想了想,这几个月来,如果真要说仇人的话,恐怕只有张沛儿才会想他死。可张沛儿死在了他前面,难道是张府想要报仇? 不是没这种可能,但这种可能很小。 张府是临江布商行首,真的会愿意因为女儿的死与傅府为敌? 何况张沛儿之死并不是他一手导致,说来还是因为和漆氏合谋,事情败露,为了名声而投的江。 所以思来想去,他摇了摇头。 那女高手此刻也走了下来,声音低沉,带着责问:“那你的意思是有人针对九公主殿下了?” 如果是这样,这事情就很大条了。 这就不再是仇杀,而是宫斗。 所以虞问筠首先就否定了这一说法,“杀我有何用?就算是要杀也是杀三姐才对呀。” 傅小官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我又没仇人,而且他们杀了我毫无意义,可三姐就不一样了,北边想要和亲,指明了要娶三姐,这件事在朝堂之上早有争论,有人认为和亲是大虞之耻,对于荒国当以武力相对。可也有少数的官员认为大虞数十年未曾有大战,而今之将士能否抵御荒人铁骑未曾可知,倒不如和了亲,两国互相安好。” 这事儿傅小官曾经听秦老说过,他当然是赞成一战的,荒人铁骑究竟有多厉害总得打打才知道,虞朝的将兵究竟能不能战,也得打打才知道。 他明白盛世和平总是需要战争的洗礼,但他也明白畏战之人也不在少数。 这事儿离他很远,他并没有去关注,今天听虞问筠说起,才又问了一句:“那朝廷现在是什么打算?” ------------ 第八十章 庙堂形势 “详细的事情我并不知晓,偶尔听母妃说起,荒人已经陈兵铁骑十万于雁山关外,并再次派出了和亲使节,估计已经到了上京。” “父皇肯定是要打的,宰相燕北溪和枢密院枢密使燕师道也是一力主张要打的,不过……也有声音建议和亲为上,主要是以言官为首,理由是荒人与那夷国结了盟,若我朝北边战事顺利,东部边军镇守虞夷边界当然不会有问题。可若是北边战事不利,被那荒人破了雁山关,驻守在忻城的三十万北部边军若是没守住,那东部边军就必须调动支援北边战事,如此一来若夷国在此时举兵,则大事不妙。” 傅小官蹙眉想了想,他不明白这三十万边军中有多少骑兵,但我方依托忻州雄城与敌一战,这胜率应该是很高的。 何况这时候作为北部边军的主帅,应该也派出了更多的部队去协防雁山关。 既然称之为关,肯定是易守难攻之处,攻打关口骑兵发挥不出多少作用,只要不去贪功主动出击,就死守雁山关,便能将荒人拒之门外。 想来荒人的国家经济也是无法和大虞想比的,战争就是打钱,所以荒人其实没多大胜算。 傅小官也明白了虞问筠说的就算是刺杀也是杀三公主的道理。 如果三公主死了,这和亲就根本没了可能,这一仗就必须打。 但这事是说不通的,因为陛下本来就准备打。 除非是陛下不愿打仗,陛下也不愿三公主和亲,这两个条件之下,刺杀三公主才有意义。 “这件事我仔细的想了想,应该不是针对问筠,一来没有这个必要,二来如果真的要行刺问筠,来的就不是这些人了。我想……会不会是难民?这些人有点身手,而今遭了灾便落草为寇。而我这西山别院有钱有粮,他们不过是来打个劫却撞到了两位高手的手上?” 众人一想,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说得过去,此事也就这样揭过,剩下的就由着官府去查吧。 吃过汤圆鸡蛋,天色便渐渐亮开。 傅小官保持着他的晨练,现在还拉上了虞问筠和董书兰。 “身体需要锻炼,这样才能增强抵抗力,最简单的锻炼方式就是跑步,不需要你们跑多快,慢跑就行,但一定要动起来。” 二人换了一身短装,这是傅小官设计的,颇为新奇,两个大美女让傅小官看见了另外一种风情。 他们当然没有去外院跑,而是在内院里,绕着长廊,一圈也有六七百米的距离。 初时两人仅仅能跑两三圈,这两天下来,倒是增加了两圈,虞问筠的身体素质比董书兰略好一点,董书兰跑完之后总是累得气喘吁吁,而虞问筠还能活蹦乱跳。 对于傅小官的这一行为,那个女高手没有阻止,她就抱剑站在二楼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小官两拳垂死了那个绿林强人,这是他没有料到的,当时情况危急,这两拳他几乎使上了所有的力量,击中的部位又是最软的腹部和颈部,他本以为能够将对方重伤而失去战斗力,却没料到真的把那强人给打死了,这让他对九阳心经有了新的认识,于是在锻炼之后,再次盘腿打坐。 那女强人走到了苏墨的身边,语气依然冰冷,“道院?” “是,剑林?” “对。” “打一场?” 苏墨摇了摇头,“打不过你。” “怎么称呼?” “苏墨。” 那女高手似乎等着苏墨问她怎么称呼,但苏墨就这样闭了口。 “红妆。” 苏墨这才回头看向了那女高手,眉间轻蹙,“剑林七剑的红妆?” “当然!” 红妆骄傲的走了,苏墨看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 时宣历八年九月初一,上京金陵皇宫,大朝会。 数百文武官员肃然立于承天大殿,皇帝虞胤在掌印大太监贾公公的引领下,龙行虎步的进了承天殿,坐在了龙椅上。 他的面容肃然,精神矍铄,气势威严。 “朕今日只处理一事!” 没有等贾公公开场,他直接说话了。 “宣荒国使者觐见。” 有唱喏太监在大殿门外高声宣唱:陛下有旨,宣荒国使者觐见! 此次荒国所派使者为荒国国君拓跋风之三叔拓跋秋,相当于虞国的亲王身份。此人曾于幼年来虞朝上京稷下学宫求学五载,回了荒国一生都在研究虞朝,对虞朝文化风俗皆十分了解,为拓跋风身后极有份量的幕僚之一。 此次和亲之策便是由他提出,此举深意只有极少数的几人知道。 现在,他亲自来了,心里毫无畏惧。 他迈步走入了承天大殿,想着如此高大辉煌的殿堂,而今就在自己脚下。 荒人对虞朝是极度向往的,这里有最肥沃的土地,有最精美的建筑,有悠远流传的文化,当然也有最美的女人。 泰和十三年,荒人南侵,结果大败。 此后荒人忍辱负重四十七年,荒国也历经了两朝君王,而今荒人在拓跋风的带领下,草原四方平定,国力空前无两,尤其是军队! 拓跋秋相信,一旦两国开战,虞朝必然倾倒在荒人的铁蹄之下。 莫要看他繁花似锦,实则以满目疮痍。这才是真实的虞朝,这是拓跋秋通过各种渠道收集的情报经过数年的分析得来,不会有误。 “外臣拓跋秋,拜见大虞皇帝陛下!”拓跋秋礼数十足。 “平身。” “谢陛下!” “你不用谢朕,抬起头来让朕好生的看看你。” 拓跋秋心中一紧,缓缓抬头。 “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嘛,朕早已下旨斥责了拓跋风,却没有想到他倒是贼心不死。三公主是朕的女儿,他拓跋风算个什么东西!” 虞胤站了起来,面带愠怒,又道:“朕没有耐心和他废话,这仗朕早就想打一打,朕倒要看看他拓跋风的脑袋,究竟够不够硬!” 拓跋秋心绪渐定,他的神色也变得轻松,他在等,等此行最关键的一个人。 “放我进去!”殿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虞胤以及群臣皆向侧门看去,拓跋秋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是大虞三公主殿下,虞轻岚! ------------ 第八十一章 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转眼六天过去,白水河旁的简易工棚搭建完毕,有快马传来消息,从瑶县而来的难民已经动身了。 傅小官一直担心的乱子没有出现,但是这些日子还是死去了数百人。 他们早已油尽灯枯,哪怕伙食得到改善,哪怕大夫及时的赶到,他们还是没能挺过来。 那些死去的人在傅小官的授意之下都拉去瑶山下一把火给烧了,这是傅小官强烈提出的命令,他生怕这些人忽视了这一点导致瘟疫的产生。 现在这些难民恢复了部分活力,他们听说有一贵人要收留他们,现在他们所吃到的馒头面饼,和那些救助他们的大夫都是那贵人派来的,难民们终于看见了希望,对于这区区三百多里地的迁徙便不再畏惧。 张策深刻而准确的贯彻了傅小官的精神,宣传,一定要在难民中宣传。 宣传西山的美好,宣传未来生活的美好,告诉他们以后的生活会比现在更好! 不但能吃到馒头面饼,还能吃上肉,也能住上房子,总之,你就给他们画一张饼,你想画多大就画多大,必须让他们产生希望,这人只要有了希望,他才会有生存下去的勇气! 于是,张策就这么干了,只是他干的更离谱了一点。 “我家少爷是菩萨转世,他知道了你们受难的消息就派了我等来拯救你们。” “我家少爷就在西山,他说,你们之所以遭了那大灾难,便是因为你们的未来就在西山。” “你们想想,虞朝这么大,为什么你们没有去江南而偏偏来了江北,为什么你们没有留在齐州而偏偏来了这小小的瑶县?我家少爷说,这就是宿命!你们的前世就是少爷座下的童子,而今少爷转世,在冥冥中指引着你们来到了这里,你们……都是少爷这一世的奴仆,少爷将给与你们新的生活,而你们,将在少爷的指引下,为少爷的理想,奋斗终生!” “……” 这特么的就是洗脑了! 傅小官在看过传回来的消息之后哭笑不得,这张策也是个人才,他成功的忽悠住了这三万多难民,并让自己这个少爷的形象牢固的竖立在了这群难民的心里。 这时代的人是相信鬼神的,他们甚至丝毫没有怀疑张策所说的事。 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来到了瑶县而没有留在齐州,就在他们以为会被饿死在这里的时候那活菩萨从天而降,给他们带来了食物,还给他们带来了大夫——如今想来这就是命运,这就是活菩萨的仁慈,那自己的这一生,当然就要为这位活菩萨而活了。 “今天,我们即将启程,明天,你们将见到救你们于水火之中的少爷,少爷说希望你们一路听从安排,壮年要扶持老幼,我们不能丢下任何一个人。少爷将在西山等着你们,少爷说,他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新家,为你们准备好了丰盛的吃食,你们将迎来崭新的开始!” “多谢菩萨活命之恩!”有老人磕头长跪。 “我等只有一身力气,希望活菩萨不要嫌弃!”有壮年默默祈祷。 “我的命是活菩萨救过来的,我要侍候他一辈子!”有少年虔诚心念。 “我家世世代代都愿成为活菩萨的奴仆,愿菩萨指引我们的方向……” 张策觉得这个效果很好,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就依据此例宣传。 “出发!” 张策大手一挥,在三百护卫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人群向下村而去。 余廉站在城头,捋着山羊胡子,看着这些流走的银子,淡淡的问道:“查清楚了吗?” “回大人,查清楚了。此前刘知州倒是与傅大官有些来往,但更多的是通过师爷柳三爷。七月尚贵妃回齐州省亲,在上林洲停留了一宿,晚宴有邀请刘知州和傅小官。” “那晚傅小官为闲亲王写了一副对联,第二天刘知州亲自登门去了傅府,还给了傅小官一纸采矿批文。此后二人之间倒没有什么往来。然后便是九天前,陛下下了一道圣旨给傅大官,这旨意您知道,就是傅大官奉旨纳妾之事,这事儿皇上着刘知州监办,最近刘知州倒是经常去傅府。其中关系大致如此,至于户部尚书府,太远太高,小人打听不到。” 余廉蹙眉沉默了片刻,问道:“那傅大官的妾室齐氏,是不是要生产了?” “据说就在这两月里。” “去备一份厚礼……把那块血珊瑚,不,血珊瑚留着等傅大官纳妾,把那块白玉手镯也备上,齐氏一生产,或者是傅大官要纳妾,立刻告诉我,我要亲自去祝贺。” “小人明白!” …… 次日,天色有些阴沉,傅小官有些担心,这雨可别下早了。 这老天似乎发了慈悲,果真没有下下来。 那处工棚的饭堂里已经冒出了炊烟,有数十个妇人从早上忙到傍晚,做了许多的馒头面饼熬了一锅锅的浓稠的粥。 傅小官本来打算给他们做白米干饭弄些肉菜的,但苏墨却阻止了他,说如果这样,那么难民会进食太饱,他们的身体无法承受,反而会害了他们。 当夜色渐渐降临,浩浩荡荡的难民大军终于抵达了西山。 在易雨的引导下,在张策和三百护卫的安排下,这些难民有条不紊的进入了工棚,便这样安顿了下来。 他们看着这崭新的工棚,虽然不及自家以前的房舍,却已经可以遮风挡雨,这个冬天,算是能够活下来了。 当所有人都安顿好了之后,天色已晚,傅小官来到了这里。 他就是来看看,但张策却对那些难民说,这就是救了你们的少爷。 于是呼啦啦一片跪了下来,口呼活菩萨之声不绝于耳,弄的傅小官极为尴尬。 “停停停!” 傅小官站在高处,大声的叫到:“你们都起来!” 没人起来,这特么的,傅小官完全没有料到这盲目崇拜居然如此厉害。 “现在我命令你们,全部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起来了,一个个看着灯笼下的活菩萨,看不太清,仿佛比较年轻。 此时有雨落下,傅小官站在雨中,对他们大声的又说道:“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家!现在,我命令你们,吃饭!” ------------ 第八十二章 新生从这里开始 此后三天,傅小官没有再去工棚,却叫了张策和易雨去统计能够识字之人和各种匠人。 这三天里他就在西山别院的内院接见了这些人。 张阳是其中之一,年仅十八,曾经在私塾读过书,对算学有一定基础。 李忆,年二十二,识字,动手能力很强,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周刚,年三十,识字,曾经是私塾老师。 郑铎,年三十三,识字,对经商颇有见地。 鲁正军,年四十,识字,铁匠。 …… 厚厚的一本名册就在傅小官的手上,他没有料到这三万三千多人里面,识字的居然有三百多人,而各种匠人也有千人之多。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接下来,他需要好生挖掘挖掘。 然后他又接见了这些难民中的族长乡绅,这些人他给予了极大的关怀,并带他们参观了自家的粮仓。 “就算你们放开肚子吃,我家的余粮也够你们吃上一年。” 这是让他们安心,只要这些族长乡绅能够安心,其余那些人也就自然安心。 于是住在工棚里的人便愈发的相信这就是活菩萨下凡来拯救他们的,这弄得傅小官不敢去工棚处和那些人见面。 索性他就不去见了。 三天后,他召集了名册上所有的人去了外院的那处练武场,人太多,内院有点小了。 列席会议的依然有易雨和张策,虞问筠和董书兰扮了男装坐在傅小官的身后,苏墨和红妆离的更远一些。 “大家对现在的生活还满意吗?”傅小官站在台子上,声音很亲切。 下面坐着的这些人仔细的看着傅小官,虽然此前他们已经见过,但那一切仿佛都在梦中。 “非常满意,老朽多谢少爷了!” 这是傅小官的强烈要求,他不允许他们叫他活菩萨,他们就只好叫他一声少爷。 “如果大家还有什么要求尽可能提出来,我能够做到的就一定会为大家去做到。” “没有了,少爷,大家现在能够吃饱住好已经很满足了。大家现在倒是有一个要求……”说话的是乡绅吕东平,年已六旬,本以为会死在逃难的路上,没料到被救了回来。 “吕先生请讲!” “老朽不敢,是这样,大家不愿白吃白喝由少爷来养着,都是有手有脚之人,大家希望少爷能够给他们一些活干。” “对对!少爷,我们都能干活,老夫就算无法犁牛打耙,可也能插秧晒谷,还请少爷安排一些活计才好。” “小人听说少爷有酒坊,小人懂得一些酿酒之法,愿意去酒坊打杂。” “小人会打铁,还带着几个徒弟,听闻少爷准备开矿,小人愿为少爷尽绵薄之力!” “小人会做烟花爆竹,对那火/药颇有研究,如果少爷用得着,还请少爷吩咐!” …… 苏墨从未曾见过这天下有哪一个地主或者是权贵能够凝聚如此强大的人心,这些算是难民的代表,他们识字,有一技在身,或者是有威望留存,傅小官直接切中了此间的要害,他没有去面对三万多人,他仅仅是将这一部分人抓住,便已经掌控了所有的难民。 他用的法子也很简单,前面那些宣扬虽然有些无耻,但不可否认那是第一时间在难民中建立他的威信的最好方法。然后他又第一时间将难民中的这一小部分人找了出来,和他们谈话聊天,听他们说着曾经的事,他也对他们说着未来的美好。 他极有耐心,成功的让这部分人对他倾述了心声,他也成功的将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了他们。 如此一来,便是归心。 苏墨可以预见,此后这三万多人都将以傅小官马首是瞻,如果傅小官接下来的所有动作能够让这难民尝到甜头,那么明年春,离开西山的人会极少。 如果此人领兵……可惜他未曾读过兵书。 傅小官满脸笑意,亲切动人,他的双手在空中虚按了一下,说道:“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今天召集大家来开这个会,一来就是想听听你们还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二来就是我确实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安排给你们去做。” “这西山后山有一处水泥作坊,我需要再增加一千人,要身强力壮者,每日工钱二十文,有妇人愿意也可以去帮忙做饭,工钱十文” “这边你们有见到那一大片平整好的地,我需要建很多工坊,大约也需要两千人,普通工人每日工钱二十文,师傅匠人每日工钱六十文。” “最重要的是在凤临山,那里有一处矿藏,还未曾开掘,我需要先修一条路进山,这需要两万余人。修路的工钱每日二十文,懂得勘测规划以及安排调度者,每日工钱六十文。” “据统计,这次抵达西山的有三万四千八百二十二人,其中老人两千四百一十八,妇幼四千六百七十九,这一部分人做好后勤,比如帮忙烧些开水,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每日也有工钱五文。” 下面坐着的这些人顿时眼睛都绿了,他们的命是少爷救的,按照他们的想法那就少爷需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一定会去做,完全没有想过还会有工钱。 此刻少爷居然说干活会给钱,而且给的钱还这么多,这些人的心就更活跃了,毕竟家已经没有了,明年春若要返乡,重建家园那是需要一大笔钱的。 “这样算来后勤人员大约七千,剩下的就是主要劳动力两万七千余人。除了我上面需要的两万三千人之外,剩下的四千人,砖窑处需要一千,黏土开采需要一千,剩余两千我要最强壮的青年,他们就留在这里,由我安排人来训练他们。” “我的大致安排就是这样,细节的地方由易管家和张管家负责,他俩将从你们中选出一些领头者,负责各项细节。这是目前的初步安排,等这一切建成之后,我会再做安排。” “比如这西山学院建成之后,你们的孩子就可以在这里读书,你们之中会识字者可以在这里教书。比如这研发中心建成之后,像鲁正军或者李忆这样的人才会留在研发中心,专心的去搞研究,到时候我会提供技术指引,当然具体的事情得你们去想办法完成。” “这是一份初略的规划,请你们相信,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 第八十三章 离别 无论是因为银钱的原因,还是因为傅小官在他们心目中的崇高地位,总之,从这一次会议之后,曾经的灾民,而今的西山人,便就此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改变运动。 在易雨和张策的统筹下,在选举出来的各种领头者的带领下,在族长乡绅的监督下,傅小官在西山第二次会议上的精神得到了坚决的贯彻执行。 这些西山人向各个地方奔赴而去,那处工棚,在两三日之后,便冷清了下来,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他们已近夕阳,傅小官没有让他们去干活,反而安排了数人照顾他们的起居。 少爷是如此的仁慈,我等居然想着赚少爷的钱,我等……猪狗不如啊! 那些族长乡绅杵着拐杖也跟去了各个地方,拉都拉不住,如果阻止他们还会翻脸。 “老夫就真的老了吗?老夫要去帮少爷看着,你们这帮小子若敢偷懒,老夫这拐杖可会敲破你们的头!” “老夫修桥开路颇有有些心得,少爷那地图老夫看过,很有难度,老夫必须亲自去现场看看,只有这样,这路线的规划才能更合理。” “老婆子我做不了啥,去帮忙烧个火也是好的。” “你们要记住,这一切建好了,你们的孩子就会有书读,你们将来也会在这些工坊中干活,你们的女人也能在这干活,少爷说过,他的香水作坊就需要女子,所以你们现在所作的一切并不全是为了少爷,也是为了你们的今后!为了你们儿孙的今后!我老了,去不了了,我会在这看着,看着这里慢慢变好,看着你们越来越好!你们走到哪里都要记住,你们是西山人,不要丢了西山人的脸面!” “……” 西山人在这里短暂的住了几天又拖家带口的走了,这次和逃难不同,他们的内心充实,信念满满,他们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回报少爷的大恩大德,哪怕为之付出生命! 这是西山人的内心真实想法,淳朴的他们,就这样用自己的双手,为西山的发展开拓出了一条流金大道! 留在西山别院的两千强壮青年,傅小官将他们丢给了此处的护卫头领陈破,这家伙是白玉莲曾经的副将,傅小官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按照军伍的标准操练这两千人。 “你想成立军队?”苏墨问道。 “这里以后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焦点,我需要提前作一些安排。” “你没有盔甲武器。” “所以我需要冶铁。” “如果能够弄来战马就好了。” “我也想啊,尤其是荒人的马,哎……好想去打劫一下荒人。” “……” 宣历八年九月初十,夜。 西山别院后院凉亭。 虞问筠的心情有些沉重,董书兰的面色也不太好。 虞问筠收到了来自上京的一封密报,此刻正在傅小官的手里。 “关于赈灾贪墨之事,陛下已派遣四路钦差巡查。”这事儿就一笔带过。 “九月初一大朝会,荒人使节拓跋秋面圣,陛下怒斥之,言绝不和亲,若荒人要战,那便一战!” “朝中诸位大臣未曾有反对之声,但三公主闯入承天大殿,面对陛下和数百大臣,盈盈跪下,请求陛下准许和亲。” “陛下大怒,囚禁三公主于府上不可踏出府门半步,然三公主以绝食相逼,至九月初三,陛下召见众臣,垂泪湿襟。下旨曰:三公主读圣贤之书,有悲天悯人之心,为大虞黎民百姓免遭战火之苦,愿下嫁荒国国君拓跋风为妻,修两国世代之好,愿两国万世太平……” 傅小官皱紧了眉头。 这就很奇怪了,这三公主究竟是想啥呢? 陛下和群臣都准备打了,她居然横插一杠子,非得把自己嫁给那荒人国君——如果她真的是为了黎民百姓而想,那这个女子还真颇为高尚。 只是这样就能化解荒人的狼子野心吗? 傅小官不知道。 虞问筠也不知道。 三姐虞轻岚为崇贵妃所生,比虞问筠大不了几天,两人一起长大,感情颇深,但现在她居然要嫁给荒人!还是那等苦寒之地! 她不是一直很喜欢镇西王霍东临的次子霍淮谨的吗? 她究竟是怎么了? “三公主今年几岁?”傅小官问道。 “就比我大二十三天,今年十六。” “我不了解三公主这个人,但她执意下嫁无非就是两点,其一是真的不愿再起战火,其二……那拓跋风听起来倒是个人物,她会不会是对这等人物的崇拜而产生了爱慕?” 虞问筠蹙眉沉思,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第一点我也不确定,但第二点理应不可能。因为三姐有心仪之人,这事至少我是知道的,那少年是镇西王次子霍淮谨,现任西部边军轻骑兵统帅,是少年英雄般的人物,去岁三姐还和我说过非他不嫁……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么就改变了初衷?何况我也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和睦之处啊。” “会不会是那霍什么不愿意当驸马?” 虞问筠瞪了傅小官一眼,说道:“霍淮谨不需要当驸马。他是异性王爷之子,公主是可以下嫁的。” 傅小官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好吧,我特么的就是个地主,这身份差距太大。 “出来也有一些时日了,我和书兰商量了一下,准备明日启程回上京……我想去问问三姐。” 这就要走了? 这些日子傅小官虽然忙碌,但有二女相伴偶尔挑逗一下颇有乐趣,这两人忽然就要走了,他免不得有些不舍。 但他也明白如今二人都未曾出阁,能够在这陪伴他这么些日子已经难能可贵,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久,这事儿也不必纠结。 “好吧,你们回了上京多保重,记得每天的跑步不要停,我等这里一切顺利之后也会去上京,按照现在的速度,估计明年初就能成行。” “书兰可把宅子都买好了,你这个地主可得抽时间去看看。” 傅小官惊讶的看着董书兰,这小妮子居然没提,“这当然是好事,到时候你们一起搬过来住。” “呸,可别美死你了!” ------------ 第八十四章 傅大官纳妾记 上 时宣历八年九月十五,傅小官收到了傅大官的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就写了一行字:儿啊,爹要纳妾了,一次五个,你可得回来瞧瞧,认个脸别叫错了人是吧。 这么快? 傅小官在惊讶了一瞬间之后转念一想,这事儿还必须得快,因为那圣旨说明年八月十五之前,傅大官得生五个孩子,这若是不抓紧,万一没办到被判个欺君之罪那就玩大了。 他仔细的想了想目前西山的状况,王家村的房子已经块全部建好了,西山的香水作坊也已经建好,那些从临江运来的琉璃设备正在安装, 这两天又教了张小梅几次,她应该很熟悉了。 茉莉和桂花这几天也在进入库房,只是那些农人所种植的鲜花还需要个把月才能开花。 新的酿酒作坊也已经建好,规模比他以前计划的又扩大了十倍,前两天已经投产,香泉和天醇的产能增加了许多,西山琼浆的产量仅提高了两成,因为酒精这玩意得开始提炼了。 现在在建的是研发中心和学校,香皂肥皂作坊放到了下一步,而造纸的作坊放到了最后一步。 冯老四送回来的信里说凤临山的路已经在打通,但因为地势的关系进度较慢,预计贯通到断魂山下最快也得到年底。 信里还说他去那批修路的人里面挑选了二十多个铁匠和数百壮年又进了断魂山,他需要人手进一步勘探和研究采掘方法,这事儿没有提前和少爷说,希望少爷能够理解。 这样看来,得把炸/药的事先提上日程。 傅小官想着便叫来张策,让他去把李忆给叫来。 李忆在西山后山帮忙,中午时分回到了西山别院。 “正好,来,一起吃饭。”傅小官热情的招呼到。 李忆一怔,连忙摆手,说道:“小人不敢,少爷有事只管吩咐,呆会小人回工棚处吃。” “别磨叽,我叫你坐下吃你就坐下——秀儿,给李忆盛饭。” “这……”李忆很纠结了,这可是少爷啊,我这和他同坐一席吃饭,岂不是逾了规矩? “我这没规矩,你和我相处久了自然就知道。” 李忆惴惴不安的坐下,春秀给他端来了米饭拿来了筷子。 “先吃饭。”傅小官说着就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我自己来自己来。”李忆连忙端起碗吃了起来。 “这才对嘛……你家,以前在哪?”傅小官一边吃一边随意的问道。 “在宁州回水县。” “哦,住在县里?” “嗯,这次黄河大水,半夜时候把整个回水县都给淹了,只有举家逃亡了。” “还有没有亲人?” 李忆停下半晌,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各跑各的,也不知道父母和兄弟现在是死是活。” “吉人自有天相,以后我叫西山快运打听打听。” “多谢少爷!” “小事。” 傅小官没有再问,两人默默的吃完,春秀收拾了桌子,给两人沏了一壶茶。 “我记得你说你家是做烟花爆竹的?”傅小官喝着茶问道。 “回少爷,正是,我家的烟花爆竹做的挺好。” “是这样,我需要你来配制黑火、药,你说说你家的黑火/药是如何配比的?”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烟花爆竹,黑火、药这个东西也并不稀奇,所以李忆很快回答道:“和别人家的一样,一硝二璜三木炭。” 傅小官点了点头,又道:“你记下我说的这个方子,去试试,硝硫炭的比例为75、10、15。大胆的去做实验——我不是要你弄烟花爆竹,我需要的是你弄出来的这东西不容易受潮,能够稳定燃烧。另外就是加工的时候,我的建议是尽可能的提纯硝和硫的杂质,在药料粉碎和搅拌的时候尽量精细,也就是说,我想要的这东西在同等份量上,它所产生的热量要比你家的那配方高很多才行。” 李忆挠了挠脑袋,少爷居然连这个也知道? 可是他这配方和自己的有区别呀?那肯定是按照少爷的配方了,还有就是这个热量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评估呢? 傅小官没有给他解释,又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西山的规矩,这个项目交给你,你就是负责人,你需要多少人,多少钱,多少原材料等等,只需要报给张策张管家,他就会给你全部落实,你要做的就是毫无后顾之忧的研究。” “我要回一趟临江,研发中心正在建,你可以去已经建成的地方挑选一座实验室,随便你怎么折腾,只要别把我那楼给炸跨了就成,当然,你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李忆大概懂了,少爷这意思就是要威力足够猛的黑火/药。 “少爷放心,我这就去找张管家,一定把这东西给少爷整明白。” “去吧。” 傅小官又躺在凉椅上想了一会,先就这样了,“秀儿,准备出发回临江!” …… 入夜时分,傅小官一行返回了临江傅府。 府上已经张灯结彩,多了许多喜庆的味道。 傅大官满面春风却多少又有些尴尬,他和傅小官还有齐氏在正厅一起吃着晚饭。 “儿啊,我可是把那张圣旨给你娘烧去了。” 傅小官一惊,傅大官又道:“这破事我哪能给你娘说的清楚?只有将这圣旨烧给你娘,让她亲眼看看,她才会相信的呀。” “我说……其实你不用这样,娘已经走了十来年了,我想她是希望这傅家热热闹闹的。” “哎……总之这事儿是对不住你娘的。” “爹啊,这五个娘,可是你自己挑的?你可别为了应付胡乱去找五个啊。” “说来也奇怪,为我张罗此事的媒婆颇多,愿嫁我为妾的还都是些良家闺女,其中有一位还是那布商曲家的女儿,所以这不一下子凑齐了五个。如果娶一个办一场我家倒是能多收些礼钱,可人家会有闲话,所以爹就想着干脆一次办了,咱们家又不差那点钱是吧。” 傅小官乐了,心想你这一家伙统一办了,这洞房花烛之夜,五个女人等着,你这把还没老的骨头,吃得消不? ------------ 第八十五章 傅大官纳妾记 中 大地主傅大官于九月十八奉旨纳妾之事早已在临江传遍。 许多商贾大户官宦名流都已经收到了傅府送来的请柬,许多人是极其羡慕的,这天下男人纳妾的多了去,可谁特么有那本事让陛下下道圣旨来纳妾啊? “瞧瞧人家傅家主,以前只有一个妾室,我等还以为他那是低调,我家娘子还说人家这叫忠贞不三,现在大家知道了吧,这家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再问我家娘子,你们猜猜我家娘子又怎么说?” “她说……人家傅大官纳妾那是本事,你若也能弄到陛下的旨意,莫要说纳妾五人,纳妾十人老娘也给你一并办理了!” 众人一阵大笑,细碎的说着傅大官的各种事情,很是欢乐。 “我觉得这是傅家的祖坟埋得好,你们看看,那傅小官以前可是真不成器的吧,把老傅气得够呛,可人家现在呢?且不说那满腹文采,你们都知道那小子接收了三万多的难民吧,原本我们都以为这小子是发了善心救济那些难民,可现在我们才知道,他那是一步绝妙的棋啊。” 有人反驳:“老柳你这话有失偏颇,试问在座的各位,谁有那魄力接收三万多的难民?谁又有那本事数日之间就将那些难民安排去了各处?再说了,人家小官实实在在的给了那些难民们吃住和银钱。” 众人沉默,细思良久,才一一点头。 这是在临江楼上,在坐的都是临江商贾大户的家主,和傅大官关系极好,他们在此小聚,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傅家父子二人的头上。 “所以这小子真是个天才,另外我听说了一件事,也不知道真假,你们可别传出去。”粮商杨记的家主杨一山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董尚书之女董书兰就在下村西山别院!” 嘶……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董书兰五月来临江他们都是打过交道的,却没料到傅小官攀上了这一高枝。 然而杨一山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这还不算啥,和董小姐去西山别院的还有一个贵人!” “谁啊?” 杨一山左右瞧了瞧,“九公主殿下!” 满场皆惊,此间顿时无声。 稍顷,黄氏家主黄开玉低声问道:“此话……当真?” 杨一山双手一摊,“我也是听闻,不过我认为是真的,因为小官的红楼一梦最早是出现在上京,那书极好想来宫里的那些贵人们也很喜欢看,然后他所作的那首水调歌头可是在中秋之夜兰庭集上出了莫大的风头,那是留于千碑石甲等第一列的传奇诗篇啊,你们想想,这等事儿宫里的人会不知道?” “你们再想想,尚贵妃回齐州省亲,在上林洲住了一宿,傅小官是受邀去参加过宴席的,听说还为闲亲王的一处楼阁题了一副对联,这便说明傅小官已经入了宫中贵人的眼。摸着良心说你我谁家不想把女儿嫁给那傅小官?可傅小官为什么一直没有表态?我给你们说,估计是被九公主看上了,这是要去当驸马的。不然,你们以为凭什么陛下会给傅大官下了这道纳妾的旨意?” 全场哗然,脸上皆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态。 可随之黄开玉又摇头一声叹息:“如果此事当真,这小子却也可惜了。虽然贵为驸马,但这一生也就再没机会入朝为官了。” 杨一山马上反驳,说道:“老曲这事你得这样想,傅家乃临江首富,家里银子不知多少,傅小官根本不缺银子,傅家最缺的是啥?是靠山!” 杨一山顿了顿,手指头在桌上敲了敲,又道:“如果小官成了驸马,有公主府做靠山,试问各位,傅家之地位,还有谁能动摇?” 黄开玉蹙眉片刻点了点头,“杨家主此言极是。” 然后黄开玉端起杯子,对曲尚来遥遥举杯,“所以老曲啊,可别再纠结你女儿的事了,现在想来,你那女儿的眼光可不低于你啊。” 曲尚来听闻了这一席话,这念头可就通达了。 女儿曲玲珑嫁给傅大官为妾,以后曲家和傅家可就是亲家,如果傅小官的背后有公主府撑腰,自己这曲家也能沾上不少光。 对于经商的人而言,他们不怕商场凶险,怕的是官府乱来。 所以他那张老脸也露出了一抹笑容,举起杯来说道:“那是小女自己的选择,我这个当爹的,也劝不住啊!” 这傅家小子既然攀上了公主殿下的高枝,甚至入了陛下的眼,那么傅府这纳妾之事可就不是个小事了。 “我个人建个议,大官这人我们经常打交道,都知道是个热心好人。这次他奉旨纳妾是临江的一桩美事,所以这礼金上面,恐怕比我等原来商议的要再多加两倍,各位以为如何?”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张记家主张之策也点了点头。 张之策已经从张沛儿跳河自杀一事中走了出来,他知道女儿的死起源便在傅小官身上,而今知道了这傅小官原来是被九公主看上,便觉得女儿死得实在不值。 可人死不能复生,何况自己根本没有证据,就只有将这打落的牙齿给吞下。 …… 傅小官很闲。 他不知道该干啥啊。 爹纳妾这当儿子的该干啥? 傅府早已挂满了大红灯笼,处处都张贴着大红喜字,烟花爆竹也堆了满满的一屋子,好像真没自己啥事。 所以他就带着苏墨和春秀离开了傅府,在临江城溜达了起来。 至今! 他还没有真正的逛过街! 偌大临江,他更是有许多的地方还没去。 所以今儿个他决定好生走走,而不是乘着马车在街上飞奔。 然而…… 当傅小官走出夕水巷,走到打马街时,他便看见了许多的女子。 那些女子身着盛装,面施粉黛,手持绣扇,于秋风中亭亭玉立彩袖纷飞长发飘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姚小曼也在此列。 傅小官回临江的消息如秋风般扫过,却如春风般激荡起这些少女的心怀。 曲玲珑如今就要嫁给傅大官,曲玲珑曾经在半山书院说过一句话:那男人可中原逐鹿,我等女子就不能月下追夫? 众女子深以为然。 姚小曼小嘴儿一抿,嘴角儿一翘,傅小官,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 第八十六章 傅大官纳妾记 下 傅小官是被苏墨拧着飞回来的。 此刻他就坐在后院,寻思自己是不是需要做个口罩再戴个帽子——难不成自己还真成了什么明星? 对此傅小官有诸多怀疑,他虽然知道自己写的那红楼一梦确实卖的很好,不然董书兰也没那一掷三万两银子买宅子的豪气,他也知道自己写的那首水调歌头出了名,可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那些姑娘疯了! 我就想安安心心逛个街而已,至于吗? 于是,他便再一次龟缩在了家里,修修九阳心经,练练全真十三剑,如此便到了九月十八。 九月十八辰时,傅府侧门大开,傅大官身着红袍身披红花头戴红帽立于门前,左右司仪各十,前后迎宾五十,敲锣打鼓摇旗呐喊者无数。 因为这一次同时纳妾五人,每人的生辰八字都不一样,所以这良辰吉日就选在了辰时——傅大官的意思是这些娘子早些进门,后面还有那么多的宾客需要他亲自去招呼,若这时间晚了凑到了一块,他也分身无术啊。 傅小官也穿着一身喜庆衣裳站在他爹的后面,很是好奇的看着这一切,觉得无比生动,于是拿了个炮仗来点了。 “轰……!” 一声巨响,吓了他爹一大跳,傅小官大乐,决定让李忆顺便也弄点这玩意儿,春节没事放着玩。 有司仪站了出来,一声大吼:“时辰到……迎新娘入府!” 这是纳妾,按照规矩妾室只能走侧门。 早已停在外面的五顶大红轿子被抬了起来,送亲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夕水街外。 看热闹的更是人山人海,姚小曼也在其中。 唢呐锣鼓喧天,便有鞭炮声阵阵,长蛇般的送亲队伍缓缓的走在夕水街上,然后从那侧门而入,足足半柱香的功夫,这送亲队伍才全部进去。 姚小曼惦着脚跟,伸长了脖子,眼见这傅小官就要入府,手中的绣球咻的一声便飞了出去,呀,好像能砸中呢! 唰的一道亮光划过,那绣球一分为二掉在了地上。 苏墨出了一剑,生生将姚小曼的心劈成了两半。 “傅小官,傅小官,傅小官……!” 夕水巷人群涌动,许多的女子挤了过来,口呼傅小官,距离近了,那各种绣球便抛了过来,苏墨腾空而起,长剑纷飞,尽皆斩落。 不是,今天不是傅大官纳妾么,这些女子叫傅小官干啥? 人群有些懵逼,看着那些女子冲出人群奋不顾身的向傅小官扑去,这……这小子的魅力有那么大的? 临江三大才子也在这啊,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顿时觉得生活没啥意义。 傅小官这厮如今成了他们的魔魇,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有傅小官在,好像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余云棋摇了摇头走了,唐书喻一声叹息也走了,柳景行没走,他向姚小曼走去。 然而,从头到尾,姚小曼压根就没看他,他便也只有垂头丧气的走了。 面对如此阵仗,傅小官慌忙跑进了侧门,那门关上,门口还站着几个护卫。 …… 傅府南院,这里有足足三重院落,呈品字形而建,傅府人丁不兴,这处一直空着。 现在已经收拾了出来,成了傅大官五个妾室的住所。 现在这些轿子就停在这处院落里,五位新娘已经被领入了各自的房间。 傅大官跑进来一一问候之后,去了大厅正门处。 傅小官浑浑噩噩的看着,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那送来的各种贺礼足足堆满了数间房屋,流水席从巳时末一直开到了亥时初——也就是说,这席面从上午开到了晚上,直到送走了最后一批人。 瑶县县令余廉与知州刘秉中是晚上来的,他们留在了最后。 傅小官啥也没做看都看得很累,便有些心疼他爹,傅大官可是一直没有歇着,这精力,看来自己是多虑了。所以他干脆回了自己的后院,这里略微清静,舒服多了。 此刻刘秉中正在和傅大官笑谈,余廉和柳三爷陪在左右。 “陛下着我监督你这事,这第一步可算是完成了,如此良辰美景,我等就不耽误你的好事了……小官贤弟呢?怎么没看见他?” 傅大官乐呵道:“我那儿子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没有露面,我叫他明天去府上找您?” “行,明天上午我在府上等他。” …… 傅大官没有去往南院,而是来到了后院,这让傅小官有些惊讶。 傅大官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这一刻,傅小官才看出这老爹那一脸的疲惫。 “秀儿,去把那参汤端过来。” “儿啊……这活儿累人啊!” 傅小官笑了起来,心想呆会你估计更累。 “这也是人生一件大事,这不也应付过去了嘛,幸福的日子才刚刚开始,爹啊,你可得多喝点参汤才是。” 傅大官喝着参汤,想起了刘秉中的话,便说道:“刘知州约你明天上午他府上见个面。” “有什么事?” “我那知道?你这反正回来了,明天去见见就知道了……别空着手去,人家可是知州大人。” 傅小官点了点头,心想就凭着刘秉中给自己办的那张采矿文书也是应该去登门拜访的,便将这事记在心上。 “你就不打算给我说说这几位娘的名字?” “哦,我也不大记得清楚,明儿个早上来前厅一起吃早餐,那时候你再一个一个去认识吧。” “……” 傅小官觉得这爹对这事太敷衍,只得再提醒一句:“爹啊,这可是皇上下的旨意,你得记住明年八月十五之前,我得有五个弟弟妹妹才行,否则万一皇上记起这事儿要查一查,你这任务没完成可是要掉脑袋的!” 傅大官喝完参汤,又往椅子上一趟,望着漆黑夜空中的星月,那张胖脸上的那双小眼睛有些失神。 “十一年前的今日傍晚,上京金陵下了一场雨。雨不大却很密,秦淮河上起了雨雾。我和你娘撑着一把伞去了夫子庙,那夫子庙里有一颗枣树,树上的枣儿很大也很甜。” 傅小官等着傅大官继续说下去,过了许久却没等到,便问道:“然后呢?” 傅大官起身,背着双手往外走去,“我想再尝尝。” ------------ 第八十七章 五个娘啊 “我想尝尝!” 傅小官直愣愣的看着傅大官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收回视线,他也躺在椅子上望着夜空中的星月。 在那个细雨纷飞的傍晚,一对年轻人撑着一把伞去了夫子庙,然后在那夫子庙里看见了一颗枣树,枣树上自然结了许多的枣子,那少年爬上树去摘下了几颗,两人就在树下吃着枣子,又大又甜的枣子。 傅小官的脑子里浮现出了这样的一副画面,细腻而温馨,对于傅大官而言,和徐云清曾经的点点滴滴,便是刻骨铭心。 所以他的情早已用尽,至于纳妾这事,若非那道圣旨,他是真的不会去考虑的。 而今倒是为难了他,其实这样也是害了那五个他还未曾见面的娘。 傅小官收回思绪,木已成舟,希望这胖子能够重获新生吧。 他去了二楼,再次提笔续写红楼一梦。 …… 次日醒来打拳跑步练剑洗澡之后,傅小官去了前厅。 他去的早了一些,只有齐氏在。 傅小官过去给齐氏打了个招呼:“二娘好!” 齐氏挤出了一抹微笑,“自家人可不要客气。” 张沛儿投了江,漆氏的酒铺酒坊都跨了,漆氏长子长孙漆远明被逐出了家门,这一切齐氏都早已知道。 她一直担心那事儿败露,如果败露了出去,她哪里还能够在这傅府呆着。 她是小户人家的女子,初入傅府时候不过是求一个荣华富贵,可当她有了身孕这个初衷就变了。 她想要成为傅府的主母,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能够继承这偌大的家业,她原本是看见了希望的,因为傅小官这人不争气。 可她没有料到傅小官在经过那一劫难之后居然变了。 变成了而今临江人们口中的满腹经纶文曲星降世的才子! 傅大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嘴上挂着那名字也越来越频繁。 她怕了。 她觉得情况正在变成如张沛儿所说的那样,这个家迟早会交到傅小官的手里,她和她的儿子一辈子都将仰仗着傅小官的鼻息而活着,像一条狗一样。 所以,她无法拒绝张沛儿所提出的建议,若能将傅小官击垮,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可是……这一切都失败了。 她惶恐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傅小官再去西山。 她以为她能够将那事遗忘平静的去面对傅小官,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做不到。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在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对傅小官的恐惧,此刻她的双手无意识的抓紧了衣摆。 “二娘即将生产,府上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操劳,也不要有任何的思想负担,父亲纳妾之事你是知道的,他是迫不得已。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安心待产,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傅小官的语气充满了关怀,脸上的表情也轻松自然,齐氏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一些,笑道:“二娘也知道,只是这一下子进门五人……二娘是担心你父亲的身子。” “二娘的担心不无道理,我过几日又要去西山,二娘有闲暇,就为爹多炖一些老母鸡汤补补吧。” 二人正在聊天,傅大官带着五个美人儿走了进来,傅小官虽早有准备却还是大吃一惊,对这个爹刮目相看。 这五个娇滴滴的娘可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此刻跟在傅大官的身后,一个个春风满面,艳若桃花,似有满屋芬芳。再看傅大官本尊……神色颇为萎靡,倦容仿佛更深。 傅大官带着五女入座,这才对五个女人说道:“这一位便是你们的姐姐齐氏,这是我儿傅小官。” “小官你过来,。”傅大官对傅小官招了招手,一一介绍。 “这是你三娘。” “这是你四娘。” “这是你五娘。” “这是你六娘。” “这是你七娘。” 傅小官愕然片刻,面露喜意,在这一溜娘的面前一个一个的作揖行礼过去,口中依次叫道:“三娘好!四娘好!五娘好!……” 这是按照年龄排的顺序,曲玲珑排到了第七,她现在正式成为了傅小官的七娘! 她看着傅小官,也是一脸笑意,朱唇轻启,说道:“我儿可真乖巧,来,七娘给你包了个大红包。” 傅小官又是一怔,还有这讲究? 不对啊,这个女子似曾见过,在哪呢? 傅小官笑嘻嘻接过了那大红包塞入怀里,“小官就多谢七娘了。” 其它几个娘眼角的余光便扫了曲玲珑一眼,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曲玲珑这点小心思能瞒过她们? 失算了,这傅府傅小官可是一个人物,被这老七给讨了个好,这一局得寻个机会搬回来才行。 “小官啊,你七娘听说你收了三万多的难民,她求着家里提供了许多布料子,想着给这些难民们做一些过冬的棉服,你还真的要好生感谢她。” 另外几个娘一怔,这老七心机这么深的?还未过门就已经落了棋子下去? 于是三娘说话了:“小官啊,三娘听闻你在西山做着大事,三娘是不懂这些的,你那处可有什么需要就和三娘说说,三娘想办法也要给你解决。” 这三娘一说话,其它几个娘也沉不住气了,于是,这一顿早餐便在五个娘的关怀问候中吃了很长时间,其乐融融,同心协力,傅大官很高兴,傅小官也很高兴,只有齐氏,仿佛被人遗忘。 三娘的娘家是临江的盐商,傅小官可以六折买盐。 四娘的娘家是临江的船商,拥有自己的船厂,当然主要的业务还是跑船运,以后傅小官的货物如需要船运,运费五折。 五娘的娘家是临江首屈一指的铁器商,拥有最大的铁器作坊,甚至有给虞朝军队提供盔甲,这五娘说其它的我帮不了你,若你需要刀枪剑戟我便求父兄为你打造一些。 六娘的娘家是临江裁缝,有着不小的裁缝铺子,六娘笑说如果七妹那些棉服需要缝制,这工钱倒是可以打个六折。 七娘的娘家是临江最大的四大布商之一曲记,也是皇商的供货商之一。 父亲这一家伙可把临江商贾的闺女给一网打尽了! 傅小官在恭祝了各位娘新婚快乐之后走了出来,才忽然想起那七娘是谁。 八月中秋,半山书院,追着自己跑的最快的那姑娘,可不就是她么! 她这是几个意思? ------------ 第八十八章 此事不太妙啊 天色有些阴沉,刘知州府上的那颗梧桐有一片黄叶飘落。 院子中只有刘秉中傅小官和柳三爷三人。 傅小官带来的依然是一箱西山天醇,另外就是两瓶香水。 “这个东西是香水,给家里的女眷用的,喷洒在身上芳香持久味道极好,一瓶是桂花香味,一瓶是茉莉香味——这小玩意儿才刚刚试制出来,给大人的家眷试试,看她们喜不喜欢。” 刘之栋拿着那香水仔细的看了看,琉璃瓶子很是精美,有香味从那瓶中逸散出来,淡淡的茉莉花味儿飘入了他的鼻孔,很是好闻。 这少年倒是真有点本事,估计这小东西的售价也是不菲。 刘之栋没有和傅小官客套,叫了一丫环来,着她将这两瓶香水拿去后院给夫人和小姐瞧瞧。 柳三爷为刘知州和傅小官斟上了茶,刘之栋浅尝了一口,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这才对傅小官说道:“我与贤弟就不再客套了,是这样,陛下派了四路钦差调查全国十三道赈灾物资去向。其中,以黄河南北两道,长江南北两道,以及河东道这五道为主。这可是虞朝十三道中最大的五个行政区域,所辖州府数十,县属更是上百。这五道所辖的许多州府县属也是历年来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是朝廷赈灾物资的主要流向。”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心想和我说这个干啥?我又不是朝廷官员,和赈灾没有关系呀。 刘之栋顿了顿,又道:“你可知道这一旦查下来,会出多大的乱子?” 傅小官沉默片刻,“这么说……这一块的贪腐很严重?” “我可以这么给你讲,若果真实查,这五道从道台到知州到县令,没有几个的手是干净的。” 傅小官心想这天下的乌鸦还真的是一般黑。 他依然没有意识到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所以他的神色还是很轻松。 刘之栋深吸了一口气,想着傅小官不过是一小地主,对朝廷的事情肯定不太明白,于是决定给他说的更明白一些。 “这件事的起源,便是你在瑶县接收的那三万多个灾民!” 傅小官此刻才豁然一惊,他想到了虞问筠和董书兰都曾在西山给上京去了信。 如此想来她们的信,至少虞问筠的信是到了陛下的手里,这才有了陛下下旨着钦差巡查。 既然他是起因,那么那些在这次巡查中倒霉的官员,所怨恨的对象就只有是他,也只能是他! 我去特么的,这是躺枪了啊! 官场的盘根错节他当然知道,这些官员倒了台,他们身后的大员可是不会倒的,这账迟早要算到他身上。 傅家除了钱多地多屁都不是,如果有那么一只大手拍了下来,凭着自己这细胳膊细腿,顷刻间就会被拍得粉身碎骨。 “贤弟现在可明白了?” “多谢大人提点,我明白了,可我敢对大人说,这不是我的初衷,我就想着正好需要人去建设西山,仅此而已。” “你想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想!” 刘之栋喝了一口茶,又道:“能够坐到道台的位置上已经是朝廷的一方大员,全国十三位道台,哪一个和庙堂之上没有关系?此中奇妙非你可想象。如果这次真的实查了,可能会有一两个道台会被推出来斩首以平天下民愤,或许是宰相一党的倒霉,也或许是某个亲王一党的倒霉,无论谁倒霉,这个账都会记在你的头上,这就是他们所想,虽然你在他们眼里微不足道,但杀你却是态度的问题。” “你还要明白一点,就算这次有上面出手干涉,变成雷声大雨点小,你依然是他们要惩处的对象,因为你坏了他们的规矩。” “官场,尤其是上面的官场,他们的角力最终所落,都在下面。” “我敢肯定,这次事件一定会有有心人去运作,这就要看谁的手腕更硬了。这场风暴已起,你已在这风暴之中,你可想过如何脱身?” 至此,傅小官已全部明白。 他这只小小的蝴蝶在小小的瑶县扇动了一下翅膀,在遥远的上京却掀起了一道风暴。 这场风暴在上京甚至不会表现出来,但在这十三道数百州府上千县属的某处,却一定会爆发,会有许多的官员因此而下马,也会有许多的官员因此而丧命。 那么临江的傅小官便是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杀他甚至灭他全家,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此事,不太妙啊! 傅小官眉头紧锁,来到这世界四个多月,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严重的威胁。 若只有他一个人大不了跑路,他相信自己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能很舒服的活下来,可如今的状况是他跑不了。 家里还有一个爹,爹刚刚才娶了五个妾,这特么的拖家带口能往哪跑? “你若想不被这风暴撕碎,那就趁现在,赶紧去找一颗大树帮你顶着,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能够在这样的风暴中帮他顶住的大树世间很少,刘知州知道有那么一颗,就看傅小官能不能抱住了。 “多谢刘大人,救命之恩,此后必报,我先回去,待此事过去再来拜访。” “去吧,余廉我已经把他关起来了,我这临江州……也得要表个态。” …… 傅小官走了,柳三爷有些不解,问道:“大人,傅家这次可是在劫难逃啊,大人本应避之,为何还如此坦诚的告诉了他呢?” 刘之栋淡淡一笑,“因为我知道他有一颗大树啊。” “大人如何确定他能够攀附到尚贵妃?” “如果他攀附不上……那我也帮不了他,甚至我还会亲自带人抄了傅家,我也需要给道台大人一个交代不是?” 柳三爷懂了,如果傅小官攀附上了尚贵妃,尚贵妃定然保他傅家无事,事情一旦演变成这样,大人就和傅小官绑在了一起,或许大人就有机会高升一步了。 但柳三爷不明白傅小官会用什么办法去攀附尚贵妃,为了区区一个傅小官,尚贵妃会去与朝中的某个重臣或者是亲王为敌吗? 尚贵妃有一个儿子,便是当今的五皇子,陛下至今未曾立太子,如果尚贵妃想为五皇子争一争,似乎抛开傅小官收益更大。 ------------ 第八十九章 贵妃种花 傅小官直接回了府,找了他爹傅大官来到后院。 “爹啊,西山那边的地契在哪?” 傅大官一怔,“在我书房……你要?” “是这样,我现在有点急事需要去一趟上京,得带上那些地契,等我回来再给你。” 傅大官皱了皱眉头,倒不是他舍不得给傅小官那些地契,而是觉得儿子有点怪异。 他没有问,起身便回去拿来了一个盒子。 “西山所有产业的契约都在这里面。” “去上京怎么走最快?” “坐船。” “你就不问问我这是要干啥?” 傅大官于是笑眯眯的问道:“那你是要干啥?” “去夫子庙给你摘点枣子。” “……” “我走了,爹你可得抓紧点,记住明年的八月十五可是最后的期限哦。” …… 宣历八年九月二十,傍晚。 上京皇城,蝶仪宫,后花园。 尚贵妃穿着一身麻衣手握一把锄头在这花园里精心的除草。 这是一处菊园,种的是来自齐州的数种名贵菊花。 此时已有菊花盛开,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虞问筠就蹲在花园旁,看着母妃除草,说道:“我还是更喜欢这朱砂红霜,母妃您看,这绯红的花瓣多惹人爱。” 尚贵妃直起腰,从袖子里取了一面棉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娘老了,却更爱那瑶台玉凤,花瓣洁白,花朵儿含而不张。” “娘才没老呢,若是一同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姐姐呢。” 尚贵妃笑了起来,“你这小妮子,没大没小的。” 她扛着锄头走出了花园,有婢女将锄头接了过去,也有婢女端来的温水,她洗手洁面后,与虞问筠来到这花园中的秀春阁里坐下。 有仆人送来了茶水糕点果蔬,尚贵妃挥了挥手,所有下人都远离,只有一个老公公佝偻着腰恭敬的站在尚贵妃的身后。 虞问筠为尚贵妃斟上茶水,笑嘻嘻的问道:“娘,那两种香水你更喜欢哪种?” 从西山离别,她和董问筠都带了一些香水回京,早已送了一些给尚贵妃。 尚贵妃淡然一笑,“若是只有这两种,我倒是更喜欢那茉莉,恬淡优雅,不像那桂花味儿,略微重了一些。” 虞问筠嘟起了小嘴儿,“我就更喜欢那桂花味儿,他说等玫瑰盛开了做出那玫瑰的香水,味道浓郁醇厚,比这桂花还要好闻呢。” “你在西山所见……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 “女儿哪敢有半点虚假。” “娘就怕你迷了眼,见他做什么都是好的。他真的和那些农人相处融洽?真的弄出了那能让谷物产量翻倍的种子?”尚贵妃看着虞问筠,很认真的问道。 “是啊,他经常去田间地里,挽着裤管和那农人没啥两样,至于那种子,他说要到后年才能小规模的种植,也就能知道效果了,如果要全国推广,这还需要至少三五年的时间。” 尚贵妃微微沉思,转头向外看去,过了数息,“你可知道,你给他惹了天大的麻烦。” 虞问筠一惊,愕然道:“我哪有给他惹了麻烦?” “你们啊,终究还是太年轻!” “娘,你倒是给我说说呀!”虞问筠急了,她觉得自己在西山那地方一直循规蹈矩,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啊。 “他去接收了那三万多的难民,这本来是一件好事,若是压在那瑶县,此事也就没多少人知道,可你和书兰却将这事儿给捅到了庙堂上。” “陛下最恨贪墨,这原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今却变成了一桩偌大的案子。” “陛下既然下了旨意派出了钦差,这就是铁了心要查的。” 尚贵妃一声叹息,“你可知道这一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虞问筠急道:“可是这些人本来就该死啊,娘您是没看见那些灾民多么可怜。” “这些我知道,可你曾想过,这件事情是因他接收了那些难民而起,虽然是你和书兰捅了出来,但这账,却要算在傅小官的头上,你明白吗?” 虞问筠顿时哑然,张着嘴儿半天无法合上。 她当然明白了。这是无意中惹了一把火,烧到了傅小官的身上。 现在该怎么办? 虞问筠慌了,连忙说道:“那,母妃能不能求求父皇让他收回成命?” “这怎可能?天子之言,一言九鼎,而今天下皆知,你父皇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敢去触那霉头?” “那怎么办?他是无辜的呀,再说他家就一地主身份,若是有了某个大臣对他怀恨,岂不是简简单单他就家破人亡了?” 尚贵妃看着焦急的女儿,明白女儿的这颗心算是拴在了傅小官的身上。 自从回齐州省亲在临江上林洲见过傅小官一面之后,尚贵妃就已经在关注傅小官,一来因为女儿心思,二来也因为她很欣赏傅小官的才学,所以虞问筠董书兰在西山之行,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甚至傅小官去接受难民的事,她也在第一时间便知道。 但她并没有去阻止,她就是想要看看。 然后她也知道了傅小官收这些难民来干啥,心里颇为欣慰,对这少年所行之事也暗地里赞赏。 那不是一个虚浮的人,才高八斗却能偏安一隅,并乐在其中。而今眼高于顶的所谓书生才子越来越多,像傅小官这种能够和农人难民打成一片的少年便显得愈发珍贵。 所以尚贵妃是一定会救傅小官的,甚至已经做了布局,只是虞问筠和傅小官并不知情。 “你呀,就是沉不住性子。” 尚贵妃站了起来,转身对身后的那老公公说道:“年公公,帮本宫给燕北溪传个话,就说……燕熙文那孩子本宫很喜欢,应该放出去做个官了,就从……临江州的瑶县县令开始吧。” “老奴这就去。” “等等,还有一事,以本宫的名义给费太师下个帖子,明日早间请费太师入宫赏花。” 年公公一怔,躬身,“老奴领命。” 年公公转身离开,虞问筠不明所以,“母妃,你帮我想想办法呗。” “不要着急,你去看看你哥哥,昨儿晚上,他又被你父皇给禁足了。” 尚贵妃又去了那处菊园,拿了一个剪子,细细的给那些菊花修着枝。 ------------ 第九十章 初临上京 宣历八年九月二十三,未时。 傅小官抵达了上京金陵。 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他便带着苏墨和春秀去找了个车行,然后叫了两辆马车,直接去了乌衣巷。 董书兰住在乌衣巷,傅小官目前唯一能够找的人就只有董书兰。 皇宫他肯定是进不去的,只有通过董书兰找到虞问筠,也才有可能见到尚贵妃。 他们在乌衣巷寻了一处客栈,写了三间上房,暂时安顿在了这地方。然后一起去吃了一顿饭,傅小官叫他们二人回了客栈,他独自一人带着一小盒子香水去了董府。 董书兰私自离开上京跑去了临江,这是坏了董府的规矩,此刻她正被关在闺房里,守着她的人是她大哥董修谨。 兄妹二人在此下棋,董书兰将哥哥杀得丢盔弃甲连连败北,脸上一脸得意。 她丝毫没有因为被禁足而难过,她的心已有归处,于是安宁。 至于禁足,那便禁着吧,反正不急着要出去。 “小妹从临江回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董修谨一边落子,一边说着。 “不瞒大哥,我已经喜欢上了傅小官,我也希望你们能喜欢他。”董书兰说得颇为随意,董修谨听来却是一愣,这一楞的原因也是因为董书兰这一句话说的居然如此随意。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中蕴含的却是坦率与直接,是不容置疑,无须辩解的肯定! 也就是说,在这件事情上,无论是谁,都再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娘亲不喜。” “……娘亲若真不喜,”董书兰想起了傅大官和徐云清的事,一声轻叹,或许这就是命运了,她悠悠道:“那便不喜。” …… 兄妹俩下棋再无言语,傅小官叩开了董府的门,递上了名帖,静候在门前。 “什么?傅小官?他还敢跑到我董府来?来人……慢着。”董夫人放下茶盏,蹙眉片刻,“请他进来,在前厅候着。” 她并没有出去,而是对身后的一个老嬷嬷说道:“我不想见她,你且去看一眼,让他明白我的意思。” 老嬷嬷躬身退出,缓缓向前厅走去。 傅小官在门房的引领下踏入了董府,此间一片清净。 董尚书日夜操劳国事,董夫人一手持家,家规自有其深严,就连那些行走的婢女都脚步轻柔,举止有度,甚至就连傅小官经过,也未曾转头看上一眼。 “你家小姐可在家?”傅小官向那门房问道,那门房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小人之责就是守门,不知道小姐之事。” 好吧,傅小官想着既然能够让他进来,总是会打听到书兰的消息。 穿过一处花园,走过两道回廊,跨过了一扇月亮门,傅小官便看见了一处颇为**的楼阁。 在那楼阁前站着一个老嬷嬷,那门房向那处一引,自个退下,傅小官便向那楼阁走去,视线在那老嬷嬷的身上停留了数息。 这不会是书兰她妈吧? 这么老,肯定不是。 傅小官到了那楼阁前,躬身向那老嬷嬷行了一礼,说道:“临江傅小官前来拜访董夫人,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老嬷嬷面无表情,伸手往那阁楼里一指,“公子请进。” “谢老人家。” 傅小官抬步迈上台阶,那老嬷嬷依然站在门旁,在路过那老嬷嬷的时候傅小官从袖中取了一锭银子,“老人家啊,我一个乡下来的小子不懂这大城市的礼数,区区心意还请您老笑纳。” 讲真,傅小官是真不知道有啥礼数,就记得以前看电视需要那些宫中的太监帮忙,都会塞一锭银子,此刻他找的虽然不是太监,但这其中道理是通的,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那老嬷嬷眉头一皱,问道:“公子以为这董府会缺银子?” 额…… “董府当然不缺银子,但是小子以为,银子这个东西,也不嫌多是吧?何况我也并非这意思,就是见着您老人家觉得亲切,和我那奶奶似的,这银子可是我自己赚的,干净,就想着孝敬一下您。” 傅小官一边说一边就将这锭银子塞入了老嬷嬷的手里,他觉得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老嬷嬷握着银子哭笑不能,顺手揣入袖中,也不说话,带着傅小官进了阁楼。 “你且坐着,夫人还在休息,待夫人醒来再来见你。” 说着老嬷嬷为傅小官沏了一壶茶,独自去了后面角落里站着,再没说一句话。 此时已是未时,想来这董夫人午睡也快醒来,傅小官便安心的坐着,时而端起茶来喝上一口,时而看着门外那树上小鸟跳来跳去,倒是没有什么拘谨。 然而这一等,便到了申时,茶水已喝清,董夫人依然没有出现,傅小官明白了此中含义。 他依然不以为意,干脆闭目修炼起九阳心经来。 不就是耗着吗? 看谁耗得过谁! 这一耗,便是天黑。 那老嬷嬷轻手轻脚的走了,经过傅小官身旁的时候还看了一眼,便见这少年面容恬静,双眉微垂,坐姿依然端正。 她去了后院,董夫人正在调理一盅参茶,见老嬷嬷进来脸上露出了微笑:“走了?” 老嬷嬷摇了摇头,“还在前厅坐着,未走。” 董夫人收敛了笑容,“未走?难不成他还想赖在这府上吃个晚饭?” 这句话老嬷嬷没有回答,果然,董夫人又说话了:“那少年都做了些什么?” “看上去人很随和,进那前厅的时候塞给我了一锭银子,说是……乡下来的小子不懂这大城市的规矩,想着这银子就是孝敬我一下。然后便坐在桌前喝茶,那壶茶喝清了,他理应知道夫人的意思,但依然没有离去,看那模样并无不耐烦,老奴一直在后面看着,他甚至都没怎么动过,是一个……心地坚定的少年。” “心地坚定,那我倒要看看他那心地能坚定到何种程度。” 老嬷嬷沉默数息,问道:“夫人既然不喜那少年,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让那少年死了心,岂不是更好?” “你这是责怪我了?” 老嬷嬷躬身,“老奴不敢。” “我不但要让那傅小官死心,我还得要让书兰死心,我就不明白燕熙文究竟哪里不好?我也不明白那乡下来的小子究竟好在哪里!所以,那就多看看,看到他死心,看到书兰死心。” “你再去看着,直到他走。” ------------ 第九十一章 偷人 没过多久,老嬷嬷又走回了后院。 “禀夫人,那少年走了。” 董夫人笑了起来,“你看看,这心地还是不够坚定吧。走了好,走的越远越好!” …… 今夜月黑风高,适合……偷人! 傅小官和苏墨鬼鬼祟祟的来到了董府的后院,他指了指里面,苏墨点了点头,蒙上一张黑巾,身体一纵,落在了墙头,然后又是一个起落,落在了一处屋顶上。 他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的在屋顶上走着,然后蹲下,揭开了一片瓦,偷偷的向下看去。 不对,里面有一男一女,那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那女的是个妇人,看起来四十来岁模样。 他正要离开,却听得下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娘亲,小妹之心已许给了那傅小官,其实那傅小官也并不差,你也看过他所著的那本红楼一梦,你也知道他的那首水调歌头……” 那妇人打断了那男子的话,语气坚定:“这些都是虚名,你可知道你爹历经了多少艰难而今才坐上了户部尚书之位?你可知道这董府表面风光却毫无根基?” 那妇人一声叹息:“而今你虽然在国子监,但你仅仅是国子监小小的一名主薄。你那弟弟比你还要不成器,今科秋闱眼看还有几天便要举行,可他人呢,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而今你父亲的年事渐高,若是你父亲退了,我且问你,这董府还有何人能够撑得起来?若无助力,你是不是就愿意在国子监当个主薄到老?那傅小官仅仅是临江一地主,若你妹妹嫁给了他,真的就能够幸福吗?他能够给你妹妹什么?可若你妹妹能够嫁给燕熙文,这便是与宰相家联姻,有燕家的强大助力,就算是在国子监,上官文修退下之后,那祭酒的位置也是你的!” “你那妹妹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啊,那傅小官不知道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分不清是非好歹,现在若不阻止她,等到以后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那男子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懂了,您早些歇息。” 那妇人走了,苏墨有些同情的向那墙外看了一眼,傅小官这破事儿好像有点悲剧。 他盖上瓦片,又像猫一样的窜到了另外一处屋顶,揭开瓦来,正是董书兰。 苏墨颇为惊讶,因为董书来坐在书桌前一边写着什么,一边拧着一瓶酒一口一口咕噜咕噜的喝着。 买醉? 这醉了可就麻烦。 苏墨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条,折成了一小块,屈指一弹,正好落在了董书兰的前面。 董书兰一惊,起身四处张望,除了小旗便没有别人。 她拿起那个纸块,打开来,顿时惊喜开怀。 那是这世界独一无二的字体,纸条上写着:“我来上京了,下午来了你家,你娘把我凉拌了,我想见你,如果你也这么想的,就出来,你好像被关了禁闭,要不我让苏墨把你弄出来。如果可以你就点点头,如果有难处你就摇摇头,我不会怪你。” 董书兰笑了起来,这么有趣的么? 她当然点了点头。 于是苏墨从房顶飞了下来,小旗吓了一大跳正要惊呼,苏墨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家伙就将小旗给敲晕了。 “在下苏墨,奉傅公子之命前来接小姐出去。” 董书兰当然认识苏墨,她想了想,“来,帮我搭把手。” 两人将小旗抬到床上,盖好了被子,“我们怎么出去?”董书兰问道。 “有没有后门?” “有人守着。” “你带路。” 董书兰吹灭了灯,轻手轻脚的向后门走去,苏墨又一次出手将那护院打晕,打开后门送了董书兰出去,他才将门栓上,飞上了院墙。 “书兰!” “小官!” 苏墨瘪了瘪嘴,没有跟去。 他得守住这啊,万一那婢女或者这护卫醒了,这破事岂不是就暴露了? 傅小官牵着董书兰的手一路奔跑,来到了乌衣巷,叫了一辆马车,说了一句秦淮河。 马车向秦淮河奔去,傅小官这才看着董书兰大笑起来。 “哈哈哈……” 董书兰大窘,脸儿顿时通红,她的手还在傅小官的手里握着,却也没有抽回去的意思。 垂首一声娇嗔:“讨厌!” 傅小官没再说话,他就这样看着董书兰,觉得这大概就是最幸福的恋爱了。 董书兰哪里经历过如此炙热的目光,她没敢抬头,脸上的喜悦却未曾淡去,小心肝儿噗通噗通的猛跳就没停过。 “你……母亲有没有为难你?”董书兰低声的问道。 “倒也没有,这个事我是有心里准备的,就是坐了一下午,这不怪她,你可别放在心上。” “嗯。” 董书兰想着傅小官受了那样的冷落却毫不在意,她的心里是不舒服的。若是父母能够欢喜,那是多好啊。 这人倒是有些办法,居然叫了苏墨翻墙而来,若不是这样,自己还不知道他来了上京。 马车来到了秦淮河,两人下了车,牵着手,站在了秦淮河边。 十里秦淮江风习习,江面上一艘艘画舫缓缓的飘荡,那画舫上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画舫里灯火辉煌,有莺歌燕舞之声随风传来,比之临江,确实繁华了无数倍。 傅小官牵着董书兰的手,在这河堤上慢慢的走,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变慢了,这一牵,仿佛就到了白头。 两人一边走一边随意的聊着,傅小官说了九月十八父亲奉旨纳妾一家伙娶进来五个,董书兰便笑了起来。 董书兰也说起这次离京去临江是偷偷跑的,回来后就被娘亲给禁了足,今晚还是第一次出门。 董书兰问起傅小官怎么突然来了上京,傅小官想了想,没有说起因为那些难民极有可能出现的坏事,自然也没有提起想要董书兰去找一下虞问筠。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与其去找一颗大树抱着,不如让自己成长为一颗大树。 只有这样,他才能庇护傅家,庇护自己这最亲爱的女人们。 “你在想啥?” 两人在河堤的一处凉亭里坐下,董书兰看着傅小官问道。 “我在想……不参加科考,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当官。” ------------ 第九十二章 策论 这是一个值得铭刻于心的夜晚。 在这个夜里,傅小官再一次转变了自己的想法,决定不再偏安一隅。若要有足够的自由,那就必须让自己飞得更高。 董书兰不知道傅小官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不过她的心里是极为欣喜的,想来是因为受了母亲的冷落,刺激到了他,他本就才华横溢,只是不愿意去参加科考,而今想通了,这自然是好事。 “因为赈灾粮饷贪墨的问题,陛下出了一个廷对,这是问筠来看我时候告诉我的,据她说就张贴在兰庭阁的墙上。若有人能够写出良策便可贴在下面,每日有宫里去人收取,若是能被陛下看中,便会召入宫中,至于会不会赐于官职我不清楚了,但若能面圣,想来是有可能的。秋闱后天开始,再三天后结束,也就是说这廷对截止的时间是九月二十八,你若有良策,倒可以去试试。” 傅小官仔细的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点了点头。 “就是我那字太难看了。” “无妨,这不是写奏章,陛下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解决这问题的法子。” 两人起身继续前行,董书兰指着江面上最大的那艘楼船说道:“那就是红袖招,添香酒只有红袖招有,所以她的生意最好,你那些诗文,几乎都是红袖招唱出来的。” 傅小官放眼看了看,并无多大兴趣,而是问道:“夫子庙在哪?” “就在前面,那地方的门都快倒了,你问它作甚?” “嘿嘿,我爹说夫子庙里有一颗枣树,这时节想来那枣子熟了,他说那枣子又大又甜。” 董书兰颇为惊讶,她并未曾上去过,倒不知道上面有一颗枣树。 “改天我们去摘几颗来尝尝?” “嗯,好。” 时间就这样流逝,转眼便到了亥时,得送董书兰回去了,要是被未来的丈母娘给发现,那可就大不妙了。 两人坐了马车返回,在那院墙下依依惜别,董书兰最后问了一句:“明晚几时来?” “几时比较安全?” 董书兰轻咬着嘴唇想了想,“那便……戌时。” “好!” 苏墨默默的听着,心想这破事儿何时是个头呢? 回了客栈,傅小官毫无睡意。 “秀儿,磨墨!” “额,少爷,没带呢。” 傅小官一怔,是哦,那就只有明早去买了。 …… 次日,傅小官没有再去董府。 春秀买来笔墨纸砚,为他磨好了墨,傅小官沉思片刻,泼墨挥毫,春秀和苏墨本以为他是不是又会作一首诗,却没料到这是一篇关于赈灾的策论。 “赈灾良方” “自大虞立国至今已两百余载,在大虞历朝皇帝的英明神武领导之下,大虞的国力获得了空前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也蒸蒸日上。至当今圣上亲政以来,便真正实现了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这便是盛世之国泰民安,此为大虞子民之福也!” “然天下锦绣却也有杂草丛生,以宣历八年七月黄河泛滥百姓遭灾为例,陛下心系天下子民,调拨无数钱粮以救济灾民,这本是陛下之无边圣恩,陛下之光辉本应照耀到所有的灾民,可这光辉却被挡住,被那一小撮蛀虫的贪婪所毁,导致黄河两岸民不聊生,数十万计的灾民被迫背井离乡,酿成人间悲剧。此非陛下所愿,此等害群之马,因一己私利而令陛下之圣光暗淡,死千遍而不足惜也!” “但若问及赈灾之贪墨为何屡禁不止?无数蛀虫为何死而不僵?草民以为有如下几个方面:” “……” 洋洋洒洒一篇策论文章就在傅小官的笔下诞生,苏墨一直在看,看得频频点头,偶尔也蹙眉沉思,亦或摇头不解。 直到傅小官写完,他才问道:“这……你这算是赈灾的良方?”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不是,你这一条说当取缔朝廷无偿发放救灾物资,那还叫赈灾么?” 傅小官笑道:“如果不取缔,这赈灾的粮饷就永远不可能落在灾民的手里。” “我还是觉得不对,你说官府当以这些救灾物资用来平抑粮价,这灾民哪里还有银钱来买粮呢?” “你再仔细看看。” 傅小官没有再解释,这篇策论有点冒险,就像苏墨所说的那样,如果只看到了表面,他这篇策论一文不值。但若对经济有一定的认识,那么这就是一剂良方。 这就要看怎么去运用,如果能够面圣,他便能将此种问题讲得清清楚楚,但若没有面圣的机会,傅小官想的是去找秦秉中想想办法。 傅家的危机是必须度过的,那些要找他算账的人估计会在此次钦差巡查结束之后出手。 这时间颇为紧迫,除了找虞问筠,目前他所能选择的就只有这两条路。 苏墨看了半天,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想着傅小官这人在西山做的那些事,若不到最后,也是没人懂的。 他便了然,也不再问起。 “我们去吃一顿好吃的。” 三人离开了客栈,却如无头的苍蝇。 要是有一份旅游说明多好,或者董书兰若是没有被禁足,有她当向导当然就更好了。 傅小官正在踌躇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锦衣青年,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看了看傅小官,又低头看了看纸上的画像,然后又看了看傅小官。 傅小官也看着这青年,觉得有两分熟识,似曾见过,却想不起来。 这青年长相俊美,尤其是那一道笔直的眉,和眉下的那双略微有些凹陷的眼,哦,像曾经世界的费翔。 “你就是傅小官?”那青年开口了。 “正是,不知阁下……” 那青年笑了,“我是董修德,书兰是我妹妹。” “哦,原来是二哥!”傅小官顿时热络,走上前去非得抓住董修得的手使劲的握了握。 这特么的,董修德就很尴尬了,这人自来熟啊,就跟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一样,可我特么这时候才认识你啊! “咳咳,是这样,我妹出不来,她就托我来陪陪你。” “这敢情好!” “别急,本公子陪你价钱是很高的,先给钱!” 傅小官一怔,这是什么操作? “二哥开个价。” “每天银子一百两!” “成交!” ------------ 第九十三章 兰庭集 傅小官回答的如此干脆董修德顿时有点后悔。 这临江来的小地主财大气粗啊!早知道该多敲诈一些才是。 可怜的尚书府二公子,不是学业,游手好闲,天天不是遛鸟就是喝酒,可尚书府的财务并不宽裕啊,就如苏墨和傅小官说过的那样,这董府在上京根基尚浅,算起来董尚书还是第一代,这和上京的许多世家门阀是完全不可比拟的。可这董二公子却染上了一个毛病,酒非添香不喝,青楼非红袖招不去,吃饭非四方楼不香…… 总之,这货就是得了富贵病,却没有那富贵命! 董夫人当家,家里的财务管得极严,每月也就给他三十两银子——这已经算是颇高了,可董二公子几天时间就会花个精光。 这男人口袋里没了银子身板儿就硬朗不起来,于是剩下的日子几乎就只有窝在家里逗鸟,若有友人相邀,便借口说秋闱在即,可得要认真读书。 他知道家里最有钱的其实是妹妹,可这妹妹也小气吧啦的,若是求得久了,也就给他个一二两银子,倒是可以去四方楼请三五好友吃一桌席面。 明天就是秋闱的第一天,这货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早间听得书兰说有个差事,他便去了书兰的小院,书兰给了他一张画像,说你且去带他游玩,上京的名胜颇多,他初来上京是不知道地儿的。 董二公子一听,扭头就走,我哪有那样的闲工夫,秋闱呢。 可接下来董书兰说了一句话,他便屁颠屁颠的来了,秋闱算个屁! 董书兰说你就告诉他每天十两银子,他一定会给你。 十两银子啊,这就可以去红袖招浪一个晚上了! 董修德是听过傅小官这个名字的,毕竟人家写的那本红楼一梦卖得上京纸贵,何况这人还在千碑石上留了名。 至于这傅小官和妹妹之间那些事……他觉得很好啊,燕熙文那货一见面就总是训斥他,说他不务正业,不读圣贤,交接一帮狐朋狗友毫无意义巴拉巴拉巴拉,就像他爹一样! 你说这烦人不烦人? 你看看人家傅小官,出手阔绰,知书达理,关键这傅小官没有那么多废话,反而他觉得二人在某些地方志趣相投。 比如…… “这上京可有什么好吃的?” “这个你就问对了人,就在那未央湖畔,有一家名为四方的酒楼,我告诉你,那四方楼里的厨子可不简单,有三个是曾经的御厨——御厨你知道吧,那四方楼有八大名菜,皆为人间珍肴……你饿了没?” 傅小官一怔,这特么才巳时初,刚刚才吃了早饭,饿个鬼啊! “二哥,这四方楼咱们呆会去,还是先去兰庭阁,你给我讲讲这兰庭阁?” 董修德其实也还没饿,只是好久没去那四方楼,心里着实挂念,此刻既然已经让这傅小官上了道,那就不再说四方楼的事了。 “这兰庭阁就在兰庭集,这兰庭集呢就在未央湖的湖中。此地由来已久,若要追溯……恐怕有八百年的历史了。这兰庭集是文人荟萃之地,经常有诗会召开,如果有了绝妙诗篇便能够刻在那千碑石上,就像你的那首水调歌头,这就是流芳千古的意思。” 傅小官觉得这事儿挺傻的,把名字和诗词刻在那碑上,他觉得有一种永垂不朽的感觉。 一行四人坐着马车,傅小官和董修德一路闲聊,不觉间便来到了未央湖畔。 站在岸边,举目而望,未央湖烟波浩渺,湖心隐约可见一建筑群落,有如海市蜃楼一般,蔚为壮观。 “四方楼就在那边。”董修德往南边一指,又道:“拿十两银子来。” “干啥?” “哦,你不知道四方楼的规矩,那席面是要预订的,这时候去预订正好,再晚了我怕没了位置。” 有道理! 傅小官叫春秀取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董修得,说道:“这就麻烦二哥了,要一个包间,至于吃啥二哥比我有心得。” 看看,这傅小官是不是比燕熙文强上一百倍! 年少多金,还懂人情世故,世间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少年?世间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妹夫! “妹夫啊,那我这当哥的就先去四方楼,你们呢就乘坐那边的乌篷船去那兰庭集,呆会我订好了席面就过来。” 这一声妹夫叫的傅小官恨不得再给他一千两银票,这特么多值啊,若是董夫人愿意叫他一声女婿,傅小官肯定立马奉上纹银万两,能够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个事对吧。 傅小官顺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摸了一张银票,看都没看的就递给了董修德:“有劳二舅哥,我没给二舅哥带啥礼物,拿着喝茶。” 董修德那一双笔直的眉都笑弯了,“都是一家人,不要这样见外!” 一边说一边接过了银票,也没看,就这么揣入了袖袋。 “那我们先过去,在兰庭集等你来。” “好咧!” 傅小官三人上了一艘乌篷船,船夫荡起双桨,便向那湖中的兰庭集划了去。 董修德这才取出银票一看,哎呀我的个亲……妹夫啊!足足五百两! 这茶钱给的大方,这个妹夫认定了,好像娘亲不同意他俩的事,父亲好像没有表态,有点麻烦呀,得给他们想想办法才行,可千万别被燕熙文给截了胡,那以后还有个屁的茶钱! …… 傅小官三人踏上了兰庭集,才真正的感受到此地的大气。 一道道九曲回廊,一座座亭台小榭,一处处假山荷塘,一丛丛奇花异草。 行走于回廊荷塘之间,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待得走出回廊,便见一巨大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栋三层的建筑,古朴典雅,虽不巍峨却有一股极重的韵味,那便是历史的沉淀。 兰庭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牌匾就立在第三层楼上,注视着来往此间的游人,一望便是八百年! 傅小官看着这兰庭阁看了许久,想着书兰说这赈灾良策便是张贴在这兰庭阁的墙上,于是举步向前走去。 ------------ 第九十四章 文祭 明日便是秋闱,这是虞朝的学子们翘首期待却又极其忐忑的日子。 十年寒窗便是为了这秋闱三日。 若能金榜题名,就如那鲤鱼跃了龙门,此后之路,就是一条金光大道! 而若是榜上无名……还有何颜面去见那江东父老? 于是,不知道从何年开始,这秋闱的前一日,便有许多的学子来到这兰庭集祭拜——兰庭集可是这世间文事最重之地,想来那文曲星会偶尔来此小住,若是得了那文曲星的青睐,在秋闱时能得那灵光一线,写出那锦绣文章,或许就能金榜题名。 所以在兰庭阁的后面,有一处专门用于文祭的祭台,祭台的旁边是一座七窍玲珑塔,这塔非木结构,而是用青石所砌,开了数处窗口,内部中空,这是用来给那些文人们烧那些文章的。 此刻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学子,张文翰周天佑方文星等人也在其中。 他们是要去参加明日秋闱的,他们站在人群的外面,正在聊着关于这文祭显圣的故事,等着燕熙文的到来。 燕熙文去岁已中状元,当然不需要再去遭秋闱这三天之罪。 但燕熙文作为上京的少年文人领袖,这样的文祭他是要来参加的,不外乎是勉励一下这些可怜的学弟们,为他们打打气,祝他们好运,愿文曲星永远照耀着你们等等。 这便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古来有之,并延续不知道多少年。再加上流传下来的诸多文曲星显圣的传说,前来上京科考的学子们便深信不疑,对这文祭之事相当的重视。 没等多久燕熙文带着他的妹妹燕小楼一同走来,燕小楼戴着一张白色面巾,燕熙文一脸喜庆。 “劳诸位久等,刚才熙文去四方楼订了一桌酒席,今儿中午请大家一起吃个便饭。” 方文星一听,笑道:“看来熙文兄的好事已定,只是不知道这好事是和书兰姑娘订了亲还是有了实缺就要外放?” 燕熙文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书兰那边颇为坎坷,这事儿慢慢来吧。” 这么说就是领了实缺,众学子尽皆羡慕,纷纷道贺。 虞朝取仕之后,并不是马上就能安排工作的,这得要等,一个萝卜一个坑,若这萝卜没有拔走,这个坑也就没有。 据说等得最久的一名进士,从二十二岁考上进士,一直等到了四十八岁,足足二十六年,得到了一个县令之职。 当然,这是个例。但就算是燕熙文这种一门三相的门阀,他也等了足足一年。 对于如周天佑张文翰他们这样的学子,若是考上,等个三五年是寻常之事。 “你们也别着急,这首要的一步是金榜题名,而今陛下查惩赈灾贪墨之事,这事儿是有许多官员会掉脑袋的,依我所见,这是陛下的第一步,接下来就应该是整顿吏治了,所以诸君,你们以后定然前程远大!” 这些学子都知道陛下派了四路钦差巡查十三道,再说陛下的那张廷对此刻还贴在兰庭阁的墙上。只是他们并没有像燕熙文这样去思考,而今听燕熙文如此讲来,这意思就是会有许多萝卜被拔掉,那么这坑就会腾出来,于是个个都激动兴奋起来。 燕小楼听着觉得没啥意思,便和哥哥说了一声,自个走了,她去了那千碑石处,去看那一篇列于甲等第一列的词。 “我刚才在四方楼遇见了董修德。”燕熙文眉头微蹙,又道:“细细想来倒是很久没看见过他了,我还以为他是重拾圣贤书,真的静下心来准备秋闱,而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董家二公子这里许多人都认识,毕竟是董书兰的二哥,只是彼此交集甚少,因为道不同。 大家都是一心求学之人,偏偏这个董二公子求的是美人一笑。 你求美人一笑也没关系,事实上许多文人才子也好这一口,并不是什么龌龊事儿,甚至还能传为美谈,可偏偏这董二公子还没啥银子。 这就有点尴尬了,幸亏这董二公子生了一副好皮囊,去了那红袖招,雪飞飞那姑娘几次为他解了围。 “熙文兄苦口婆心之意他不理解,这是没法子的事……熙文兄没有问问书兰姑娘?” 燕熙文一脸苦笑,“问了,他说,书兰已有了心仪之人。” 这怎么可能? 上京城还能有那个少年的名气能够盖过燕熙文? 这偌大虞朝,除了皇室,还有那家比得上燕家的底蕴? 众人疑惑,方文星问道:“他有没有说是何人?我等倒要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说……是傅小官!” …… 傅小官! 此间顿时安静,却神态各异,多为难以置信。尤其是方文星和张文翰。 此时距离八月中秋才过去一个多月,当初在中秋诗会上,方文星和燕熙文所说过的话此刻再次回荡在他们的耳边。 “若他赢了,我等以他马首是瞻,若他输了,他便别踏入上京半步!” “好,我燕熙文发誓,若他所作之词能在我等之上,此后我等若见到他便执弟子之礼。若他所作之词在我等之下,那他便不可踏入上京半步!” 傅小官当然赢了,这个临江的乡下人,难道他来上京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傅小官是不是来了上京,但他是有资格来的,毕竟我们输了,输的心服口服。好了,这事儿暂且不去理会,文祭开始吧。” 张文翰有些走神,他的眼底藏着一抹愤怒。 妹妹张沛儿投江之事他早已知悉,在父亲的来信中也初略的讲了事情的始末,而妹妹投江之始,便因傅小官而起。 兄妹情深,一转眼妹妹没了,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报的! …… 傅小官将那篇洋洋洒洒的策论贴在了那面墙上,便和苏墨春秀二人来到了千碑石前。 他倒是很认真的看了看上面的诗词文章,确确实实没有前世的那些大佬的名字,心里颇为怪异,这穿越的有些蹊跷。 然后他来到了中秋诗词集的千碑石前,看着这石碑最顶上的那首水调歌头,一声苦笑,说道:“这特么的,看上去就像墓志铭似的,要不要把它给刮掉?” 燕小楼正在虔诚的默默诵读,听见了耳畔传来这个声音,顿时皱起了眉头。 ------------ 第九十五章 你就是傅小官? 燕小楼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并不认识,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却瞎了那双眼睛! 他居然说这像墓志铭似的! 他居然还想把这千古一绝的诗词给刮掉! 这是对傅小官天大的侮辱! 燕小楼的眼睛仿佛剑一般的刺向了傅小官,或许是因为修炼了九阳心经的缘故,也或许是这清风中飘来的一缕幽香,傅小官也转头看了看燕小楼。 这女子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肩上披着一张翠水薄烟纱,脸上戴着面巾不知容颜,可那两道柳叶眉和那双此刻直视他的冰冷眼眸却极为精致,估计又是美人一枚。 傅小官收回了视线,估计刚才说的那话惹了这女子生气,他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燕小楼是很想斥责这少年几句,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倒不是害怕,而是她是女子,还是一门三相这种豪门之家的女子,所受教育更加深严,不与陌生的男子说话,便是其中之一。 傅小官三人转悠着便来到了文祭这个地方。 他是不知道这些少年在干什么,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去哪里,便干脆在这等着董修德。 没一会董修德找来了,一脸笑意。 “妹夫,四方楼订好了,为了不弱了你的名头,我订了最大的那个包间,你觉得如何?” “知我者唯二舅兄也,你这事办得敞亮!” 傅小官说着指了指前面那黑压压的一群人,问道:“他们这是在干啥?” 董修德一声冷笑,“哼哼,一群傻子在那拜文曲星,说是文祭,就是要把自己做的诗词文章烧给文曲星,求保佑金榜题名。要我说,有个屁的文曲星!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读书才能有前程呢?干别的有何不可?若是我娘能信我,让我去营商,这董府哪里会穷成这副德行?” 傅小官顿时笑了,这二舅哥真不错,合我胃口,只是……“你是说府上缺银子?” “啊,不。”董修德说漏了嘴,连忙道:“这穷和富要看怎么比,和燕家,施家,费家等等这六大门阀相比,我董家肯定算是穷的。” 这人脑子还是挺好使的,傅小官又问道:“那二舅兄有没有看上哪门子生意?” 一说到这个董修德来劲了,压低了声音,贼兮兮的说道:“我告诉你,若要说做生意赚钱,我观察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你可别告诉他人,这妇人女子的钱,是最好赚的!” 傅小官顿时对董修德刮目相看,董修德又道:“你不信?我告诉你,上京最大的胭脂水粉店闻香楼,这是施家的产业,我曾在他那楼外看了半天,进出之妇人女子共计三千七百二十九人次,这成交人数就算把零头抹去,我们就算三千人,你可知道里面的胭脂水粉有多贵?就算每人消费一两银子,这就是三千两!” “妹夫,三千两啊!这还仅仅是上午,其实晚上生意更好,那么每天算一万两银子的销售,这玩意毛利能够达到五成!五千两银子再除去一应开支算一千两,每天实赚四千两银子,每个月就是十二万两!” “我爹每月俸禄两百两银子,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赏赐茶水节庆等等,顶了天四百两,人家一天的利润,便是我爹当一年的官!你说,这官当得有意思吗?憋屈!” 傅小官乐了,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他居然领悟了市场调查和分析,若不去经商倒是浪费了。 等自己身上这破事摆平,倒是要和他好好聊聊做生意的事。 对面那些人好像祭拜完毕,董修德抬眼就看见了领头的燕熙文,愈发觉得那人看着不顺眼,虚伪!哪里像傅小官这样实诚! 董修德并不知道燕熙文和傅小官之间因为中秋诗会已经较量过了一番,还输的很惨,他此刻想的是傅小官的诗词可是在千碑石上留了名的,燕熙文却没有,那肯定傅小官比你燕熙文厉害,那就借者傅小官的名头杀杀那燕熙文的威风。 所以他冲着燕熙文招了招手。 若是寻常,他是避之不及的,因为这燕熙文真特么的啰嗦! 就像他爹一样!他经常这样对比。 燕小楼此刻也过来了,就站在哥哥的身后。 燕熙文也早看见了董修德,只是董修德既然不来参加文祭,想来是放弃了科考,这很正常,这人不是个读书的料。 他本打算带着方文星等六人去四方楼先吃茶,真没有想到董修德会向他招手。 想了想,看在书兰的面子上,还是再去劝劝他,今科没了希望,还有来年不是。 燕熙文一行来到董修德身前,燕小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看见了董修德旁边的那个讨厌的少年。 那少年口出狂言想要把那首词给刮掉,若是哥哥能将他羞辱一番可就太美妙了。 对于哥哥的才学她是极为崇拜的,若是要论个排位,在她的心目中,这天下才子傅小官第一,哥哥便是第二。曾经她是以为哥哥是第一的,但自从红楼一梦那本书的出世,以及中秋那首水调歌头登上了千碑石甲字第一列,她就将傅小官这个名字排到了哥哥的前头。 这很公正,因为哥哥的诗词文章并没能登上千碑石。 燕熙文摇了摇扇子,微笑着对董修德说道:“今科秋闱我建议修德兄还是去试试,倒不是说非得上榜,去见识一下增长一些经验,对明年再考是有极大好处的,若修德兄能听我一言……” 看看,看看,特么又来了! 这大道理一通一通的让你脑瓜子嗡嗡的响,这特么谁受得了啊! 还是傅小官这个妹夫好! “等等!”董修德连忙举起手,“是这样,秋闱这事就不劳熙文兄费心了,请熙文兄过来,是想着你是上京第一才子,少年领袖,我呢就想着给介绍一下我这妹夫给你认识一下。” 傅小官一怔,这货可就犯二了,他和董书兰此刻还处于地下偷情的状态,可还见不得光的。 但这话董修德已经说了出来,他当然也必须得认了。 于是傅小官满脸笑意的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想着握个手算是打个招呼。 可他却看见燕熙文的脸色都白了。 不但燕熙文的脸色白了,这几名少年,包括那女子的脸色,此刻都无比难看。 傅小官尴尬的收回手,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又退了回来。 “你就是傅小官?”燕熙文面色如霜,吐字成冰! ------------ 第九十六章 我就是傅小官 对于燕熙文这个名字,傅小官在临江书院听秦秉中说过。 当时秦老说,顺便提醒你一下,燕师道的长孙燕熙文,去岁状元,他很喜欢董书兰。 刚才听懂修德说熙文兄,他还没有联想到这人就是燕熙文,可他在看到燕熙文的脸色和那眼神之后,才明白了这人就是燕熙文。 傅小官笑了起来,董书兰和虞问筠来临江时,曾给他说起过中秋兰庭集的事,也说起过用他的那首水调歌头打败了燕熙文等人,若是他去了上京真遇见了燕熙文,那么燕熙文等人是必须对他执弟子礼的。 这意思简单的说,他傅小官,就是燕熙文这些人的老师了。 所以他看着这群学生,回答的很骄傲:“我就是傅小官!” 燕小楼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被面巾捂着的小嘴儿此刻也张得大大的,这……这怎么可能! 他是傅小官? 他刚才不是还说那千碑石上所留下的诗词名字像墓志铭似的,想要把它给刮掉……那可是天下文人梦寐以求的呀,他怎么会想着把它给刮掉呢? 这人,这人的脑子真奇怪! 燕小楼的视线一直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忽然觉得心里也没那种厌恶了。因为这天下也只有他,才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燕熙文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豁然踏前了一步,那双眼睛凌冽的盯着傅小官,“我告诉你,董书兰是我的,你若敢打她主意,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傅小官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个学生居然敢威胁他! “你可读过圣贤书?”傅小官也踏前了两步,两人距离很近,呼吸可闻。 “当然!”燕熙文骄傲的挺起胸膛,“我乃去岁状元郎!” “你可知人无信则不立于世?我且问你,我的名字刻在那千碑石上,你的名字在哪里?”傅小官又迫近了一步,两人的额头就快顶在一起。 燕熙文心里一紧,想起了那场赌约,气势便弱了两分,后退了一步,语气依然强硬:“那是诗词之争,此刻我与你说的是书兰之事!” “你承不承认唯我马首是瞻,见我便执弟子之礼这句话?你若不承认,没有关系,我便将此事宣扬天下,甚至写入那红楼一梦里。” “愿赌服输,那赌约我当然是要认的,可这和书兰之事,依然无关!” “我再问你,那首词是不是书兰拿出来的?” “这……当然!” “那么此事和书兰究竟有没有关?我现在就告诉你,书兰是我的未婚妻,你若心里再敢去想书兰,便是对我不敬,便是违了那赌约,便是目无尊长!” 燕熙文正要辩驳,傅小官却没有给他机会,他再上前一步,两人额头相对,眼露凶光恶狠狠的又道:“你若愿做那无仁无礼无智无信无义之人,愿意背那欺师灭祖之名,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燕熙文额间冷汗直冒,这个锅他如何背得动?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被傅小官的步步紧逼弄的脑子有点乱。 傅小官忽然退了一步,脸上的凶意突然没了,甚至还一脸和煦,看得燕熙文等人心里再次一紧。 他拍了拍燕熙文的肩膀,稳定且有力量。 “刚才是因为对彼此不了解有些误会,这一回生二回熟嘛,我还要在上京呆一些日子,以后在上京呆的日子会更长,我觉得咱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那就从我开始,好不好?” 傅小官又拍了拍燕熙文,燕熙文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傅小官伸出一只手来,笑道:“我是傅小官。” 燕熙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那赌约他是必须要认的,中秋诗会有那么多的见证人,他肯定无法去耍赖,而且董书兰当时还发过誓。 所以他活生生将一口憋闷之气给吞了下去,也伸出了一只手:“我是燕熙文。” 两人握了握手,看得燕小楼苏墨等人目瞪口呆。 这闹的是哪一出? 两人可算得上是真正的仇人。 一个是上京少年领袖,一个是临江大名鼎鼎的才子。 虽然中秋诗会燕熙文输了,虽然他也轻描淡写的说愿赌服输,自己的才华确实不及傅小官云云,但少年心性,这埋在心里的不服气肯定是有的。 其二便是燕熙文爱慕董书兰之事由来已久,这事儿上京许多有名望的人都知道,可这傅小官冒出来才仅仅一两个月。 他就这么一杠子截了燕熙文的胡,这让燕熙文的脸面往哪搁? 这让一门三相的燕府的脸面往哪搁? 但此刻两人却真的握了手,难道燕熙文如此大度? 也只能这样去想了。 果然是宰相家的大少爷,此番风度,无人能及! 于是众人看向燕熙文的神色就从惊诧变成了佩服,除了张文翰,张文翰一直看着傅小官,而傅小官的眼里却没有他。 “熙文兄之名,我在临江就早已听说,仰慕许久今日终于得见,这是我傅小官的运气,隔日不如撞日,我那二舅哥在四方楼订了一桌席面,我们就四个人,大家干脆一起去,也好互相认识一下,如何?” 燕熙文沉默片刻,若是推辞,这就表明自己心虚,若是答应,这饭哪里吃的下去? “我等前来也在四方楼定了一席,到时候熙文一定来和傅兄喝上两杯。”——这老师他终究是没法叫出口,傅小官似乎也忽略了此事。 傅小官又拍了拍燕熙文的肩膀,笑道:“如此甚好,我们便两席合为一席,大家坐一起热闹,就这么定了,这可是我这老师的要求,熙文兄若是再拒绝,可就矫情了。走走走,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此行得遇几位知己,我傅小官三生有幸也!” 傅小官说完根本没有给他们去思考的时间,大手一挥,“出发!” 他便大步向前而去,方文星等人面面相觑,然后看向了燕熙文,燕熙文深吸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张文翰没有去,他发现并没有人知道他没有去,原来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燕小楼跟在了哥哥的身后,她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想着那人脱口而出的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这人……当真是达到了信手拈来的高度了! 而刚才那人和哥哥的一番较量哥哥是输了,一败涂地。 那人起先咄咄逼人,而后却又突然一转,变得好像和哥哥认识了许多年一样。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个人,当真厉害得紧! ------------ 第九十七章 把酒祝东风 此行随后由董修德领路,傅小官与燕熙文并肩而行。 傅小官一路都在和燕熙文说着什么,燕熙文偶尔会回答两句,傅小官似乎极有谈兴,而后燕熙文似乎是心结解开了一些,也会主动和傅小官聊着什么话题。 跟在身后的方文星等人此刻才醒悟过来,这傅小官着实厉害,在那短暂的接触时间里,他便掌握了主动,没有给燕熙文组织反攻的机会。最妙的是退的那一步,那一退,当真是海阔天空了。 这人并不想和燕熙文闹僵,毕竟燕家势大,伸出个小指头就能将临江这大地主给碾压成灰,所以他才会退那一步,给了燕熙文台阶,而不是选择将燕熙文逼迫得颜面扫地。 紧接着那人热情的邀请了燕熙文和他们,这是为了进一步调和矛盾,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为了攀附燕家。 但这人确实有才,那一句随口而出的诗句,既表明了他邀请的意思是遇上了知己,又抹去了彼此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敌意。 这番拳脚打来,燕熙文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此子,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以后若是遇见他,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走在前面的董修德就没想那么多,他就是高兴,特别的高兴,这妹夫牛逼啊,活生生将燕熙文收拾得妥妥帖帖,弄的那燕熙文再没半点脾气。 我那妹妹,果然是极有眼光的! 一行上了四方楼的三楼雅间,分宾主而坐,春秀和苏墨向傅小官微微摇了摇头,他们二人便坐在了外面。 傅小官这次没有强求,倒不是身份问题,而是自在。其实他也不喜欢这么多人吃饭,尤其是花心思吃饭,累人。 傅小官的左首坐的是燕熙文,他的右首坐的是董修德。 “小二,上酒!”傅小官冲着门外吼了一嗓子。 “来咧!” 傅小官一看,西山天醇! 好家伙,自己家的酒什么时候都卖到上京来了? 好久没有关心余福记的事,看来可以在上京开一处分店了。 傅小官开了酒瓶,为大家一一满上,倒到燕小楼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见燕小楼没有拒绝的意思,就也给她满上。 “这酒,可是我酿的!” 众人一愣,燕熙文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西山天醇和香泉如今在上京极其火爆,但偏偏市面上并没有卖的。这些酒都是从临江而来却数量稀少,包括这四方楼,也是专门派了人去临江采购。 燕熙文和燕小楼还知道这西山的酒是入了皇商的,尤其是西山琼浆,更是只有皇室才有。 这人还会酿酒? “你们不信吧,这瓶子上稀世珍酿西山天醇这八个字还是秦秉中我那秦老哥题写的,他来上京有些日子了,你们若是遇见他,一问便知。” 秦老的名头在座的学子都知道,听傅小官说的这句话,他在秦老后面加了一个哥,这意义就不一样了,秦老久居临江,难不成和这小子还结成了忘年之交? 想来也有可能,这小子诗书满腹,秦老又是当朝大儒,二人此前都在临江,那么极有可能。 燕小楼又看了看傅小官,她取下了面巾,傅小官正好放下酒瓶,抬眼便看见了对面的那张秀雅绝俗,带着一股空灵之气的脸。 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波澜,只是惊叹于这世间的美人儿似乎颇多。 仅仅是一眼,傅小官便收回了视线,燕熙文这时才问道:“不知傅兄来上京所为何事?” 本来傅小官想说来看看董书兰,但转念一想,这时候还是别刺激他。 “我听说陛下在兰庭阁发布了一道廷对,就像去试试,看能不能入了陛下的眼。” 燕熙文就有些疑惑了,“以傅兄之才,为何不走科举之道?” 又来了又来了!董修德心里暗骂,这燕熙文怎么就这副德行呢?逮着谁都想要劝说一番,无趣! “说来诸位都不信,此前呢我也没想当官,所以至今还是个秀才,这秋闱是没资格参加的。现在想明白了,但还要去考举人,最后才能考进士,这很麻烦,主要是我时间很紧,所以呢,就寻思着若是这廷对策论能够入了陛下的眼,是不是就可以节约一些时间。” 这傅小官居然才是秀才! 学子们颇为惊讶,但没有人去怀疑他能不能考上举人甚至进士更甚至状元。 因为傅小官的名气太大,在方文星等人看来,若是傅小官去考,那肯定没有问题。 只有坐在外面的苏墨,他的听力很好,听见了傅小官的这番话,觉得这家伙吹牛皮果然厉害。 小二上了菜,傅小官举起酒杯,“能够在上京结识诸位,是我傅小官之幸,这第一杯,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大家举杯,同饮了一杯。 傅小官又走了一圈为大家满上,说道:“明日便是秋闱,这第二杯,祝贺大家金榜题名,熙文兄已是状元,就祝状元公早日入朝为官!” 于是,又一起喝了第二杯。 “好事成了双,大家先吃点菜,呆会我一个一个敬酒,与大家认识一番,多个朋友多条路,此后各位高中成了一方大员,可别忘记提携一下临江的傅小官。” 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燕小楼掩着嘴儿一笑,方文星等人觉得傅小官这人其实挺不错,就连燕熙文似乎也忘记了董书兰这一茬,觉得这少年可交。 于是,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傅小官也与周天佑方文星安六月燕小楼等人认识了。 至酒正酣,燕小楼忽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轻,“傅兄之才学我等极为敬佩,借此时机,傅兄可否吟诗一首以佐酒?” 席间安静,众人看向傅小官,以燕小楼的视线最为炙热。 傅小官起身向那窗前走去,外面便是未央湖。 “如此,我便献丑了。” 燕小楼连忙去了旁边的书案,提笔静听。 “浪淘沙、把酒祝东风” 傅小官背负双手傲然而立。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未央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盛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 第九十八章 夜登夫子庙 此刻无声。 傅小官微醺,依然看着那浩渺的未央湖。 燕小楼停笔,转头看向那背影,有些孤独,有些伟岸,还有些沧桑。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或许是那句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吧。 她忽然很想去拥抱那个背影,告诉他明年花好,我与你共。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尚未及笄,更因为傅小官喜欢的是董书兰。 燕熙文等人目光交错,尽皆震惊。 一来傅小官仅仅是走了几步就诵出了这首词,二来是此词所表达的意思。 回味着这首浪淘沙,便是欢聚离散,心中遗憾。 难不成他真的珍惜这段友谊?可大家才认识没多久何来友谊之言?你这词却如此伤感,倒是令我等汗颜。 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于是燕熙文举杯,对傅小官说道:“傅兄之情谊,熙文懂了!你我共饮此杯!” 傅小官转身回了座位,端起酒来,“来来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谁能解忧,唯有天醇,干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燕小楼又提笔写下了这一句,她明白这一句的意思,却读不懂其中的意义,只是觉得这句很好听,于是便记了下来。 而方文星等人却颇有感受,吩咐斟酒,“傅兄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颇有看破红尘三千丈,但求随心自逍遥的味道,洒脱之极!我等,不如傅兄,来来来,我方文星借傅兄之酒,与诸位同饮!” 此间更是热闹,发生在兰庭阁前的事情,就这样被傅小官慢慢化解开来。 至未时,酒已尽,人也醉,席散。 …… 傅小官一觉醒来天色已晚,连忙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和苏墨二人又去了董府的后门。 董书兰对镜理红妆,想着二哥回来手舞足蹈的样子,想着二哥绘声绘色的那番描述,脸上的喜意一直未曾断绝。 这人,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就说出了自己是他的未婚妻,这事儿恐怕很快就传扬出去,父亲和母亲若是听到,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想? 可董书兰却一点责怪傅小官的心思都没有,她觉得很甜蜜,觉得自己又领先了虞问筠一筹,至于父母会如何去想,陷入热恋中的少女此刻并未去考虑。 一样的套路,苏墨敲晕了小旗和后门的护卫,傅小官牵着董书兰就跑,苏墨继续守着这寂寞的夜。 两人乘着马车又来到了秦淮河畔,没料到天上飘起了细雨来。 两人便这样在细雨中漫步,董书兰又仔细的问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傅小官也一一细说。 “你就不怕燕熙文报复你?”董书兰的睫毛上歇着许多雨珠儿,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点点柔和的光芒。 “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那小子想抢我老婆,这肯定是不行的,就算他家一门三相又怎样?”傅小官一脸正义,董书兰的脸蛋儿顿时通红。 她轻啐了一口,别过脸去不敢和傅小官的眼睛对视,“谁答应当你老婆啦?” 声音如细雨落于发间般轻柔,那张娇羞的脸儿在朦胧的灯光下如薄雾中盛开的桃花般妖艳,傅小官顿时迷醉,他一把将董书兰搂在了怀里,董书兰的小心肝儿如一头受惊的小鹿,一口气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傅小官一只手搂着董书兰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捧着董书兰的脸蛋,董书兰瞪大了眼睛,傅小官已亲到了她的樱桃小嘴儿上。 “唔、唔、唔……” 董书兰很慌,未满十六岁的少女有着诸多的憧憬,却从未曾憧憬过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傅小官将董书兰搂得很紧,仿佛已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他的唇如火一般的热,董书兰想要抗拒,却在挣扎了几次之后迷失了自己。 她觉得自己需要那一团火,她渴望在这火中融化。 于是,她的双手环抱住了傅小官的脖子,她的小嘴儿张开来,两条舌头便交融在一起……! 此处省略一千字! 细雨随风,长发飘逸。 董书兰的手依然抱着傅小官的脖子,傅小官的手依然搂着董书兰的腰肢,四目相对,无边温柔。 “我就是你的人了,莫要负我。”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董书兰顿时再次沦陷,她将头埋在了傅小官的怀里,心里默念: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至此,两颗心便真正的融合在了一起,在未来铺满荆棘的路上,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我们去夫子庙看看?” “好!” 两人向夫子庙走去,顺便在一处茶铺子里买了一盏灯笼。 石阶已有了青苔,傅小官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董书兰拾级而上,没多久就看见了那两扇破旧的庙门。 庙门没有关着,两扇门就挂在两旁,摇摇欲坠。 过了那门,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看见了那颗枣树。 在一处荒废的庭院中,那颗枣树如一把大伞,遮蔽了偌大的地方。 傅小官提着灯笼凑近了一看,树上果然有许多的枣子,他将灯笼递给董书兰,像一只猴子一样灵敏的爬到了树上,再下来时,衣服里兜着一堆的枣子。 “来尝尝。”傅小官取了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董书兰,董书兰接了咬了一口,“怎么样?” “嗯,好甜,你也尝尝。” 董书兰将这颗咬了一口的枣子塞到傅小官的嘴里,“嗯,真的很甜。” 两人一边吃一边又往上走,傅小官是想去看看这庙究竟像啥模样,但当他们走到第二道门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这道门前挂着两盏灯笼,还站着两个带刀的人。 这两人眉头紧皱,似乎没有料到这雨夜里还会有人登山,于是,他们的刀出鞘一尺,其中一人低沉的说道:“此为禁地,二位速回!” 傅小官愕然,这上面还是禁地? 他看了看董书兰,董书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啊。 傅小官牵着董书兰转身便下了山,将这处禁地放在了心上,其实也仅仅是好奇,寻思着改天叫上苏墨一起再来这瞧瞧。 二人回到了乌衣巷董府的后院,再一次依依惜别,傅小官又抓了两把枣子塞到董书兰的手里。 “多吃枣子,早生儿子!” “你……!” 董书兰自己又抓了一把,转身跑回了闺房。 ------------ 第九十九章 六大门阀 宣历八年九月二十六,大虞秋闱第一天,秋雨绵绵。 傅小官今天没有出门,那份赈灾策论要等到秋闱之后才会有结果,上京陌生,白天无法与董书兰见面,他便干脆打坐继续修炼九阳心经。 这才没坐下多久,春秀来报,那董家二公子又来了。 傅小官想了想,起身将董修德迎了进来。 春秀沏了两壶茶退到了傅小官身后,傅小官看着董修德问道:“今儿个不是秋闱么?” “没去,反正考不上。” 这小子倒是光棍,“你就不担心你爹揍你?” 昨儿晚和书兰聊天,他大致知道了董府的状况。 “都揍习惯了……你说这父母是不是也是傻啊?我被他们从小揍到现在,他们居然没有发现揍我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居然没有想过试试别的方法!” 傅小官乐了,问道:“那你说说看还有什么方法?” “比如……给点银子,我说不定就能多学一点。” 这货完犊子了,彻头彻尾一财迷。 或许是因为时日尚早外面阴雨的原因,傅二公子没有说带傅小官出去溜达溜达,两人就坐在这喝茶聊天,倒是又增进了不少感情。 傅小官已经渐渐圆润,面对傅二公子这种纨绔他也有着共同的语言,弄的傅二公子直呼相见恨晚。 随后在傅小官的故意引导下,聊到了这上京的势力。 “这上京六大门阀,现在第一的肯定是燕家了,燕云川可是开创泰和盛世的一代名宰,他那儿子燕北溪,也就是当朝宰相,虽然比不了燕云川,但听上去还是很厉害的样子。至于燕家第三代的燕师道,这人从县令开始,一级一级的爬到了枢密院枢密使的位置上,虽说离不开燕家的鼎力扶持,可这人肯定也有其厉害之处。所谓的一门三相,就是说这燕师道也是会拜相的。至于燕家第四代,最有才学的就是那燕熙文了,不过我不看好燕熙文。” 傅小官有些好奇,问道:“为啥?” “不都说富不过三代么,他这都第四代了!何况他连你都搞不过哪里有可能再登相位?” 这话说的……傅小官哑然一笑,竟无言以对。 “上京第二门阀人们争议颇多,有人认为是施家,也有人认为是费家。若是依我看应该是施家,因为这施家的生意做得特别大,我告诉你啊,除了荒人,这施家的胭脂水粉锦绣绸缎是远销樊国夷国和武朝的,若说施家富可敌国,这还真没夸张。何况施家现今家主施朝渊还是当朝礼部尚书,一个八面玲珑之人。” “这费家呢,费老太师还活着,可别小看了这老家伙,他可是实实在在的三朝元老,顾命大臣!据说当年在朝中的威望就算是宰相燕北溪,也被他生生的压了一头,可想而知这老家伙有多厉害。这费老太师有四个儿子,大儿子费安,年五十,曾经是南部边军大将军,而今退了下来,在上京城外的南岭郡种田。” “什么?种田?”傅小官惊讶的问道,堂堂大将军种田?这人挺有意思的。 “是啊,他自己种了十亩田,据说过着田园生活,颇为惬意。” 傅小官点了点头,董修德喝了一口茶水,又道:“费老太师的二儿子费邦,年四十五,当朝兵部尚书。费老太师的三儿子费定,年四十二,当朝御吏台御吏大夫,别看是个三品官儿,可人家有监察百官之权!” 而后董修德又大致说了上京六大门阀剩下的薛家席家和秦家。 这些门阀大家都有其独到之处,比如薛家拥有天下最大的船运生意,有着自己的船厂船坞码头等等。 而席家则拥有虞朝最好的三大牧场,虞朝的战马几乎都是席家所提供,而且席家在大虞的四大边军中也有许多极为优秀的骑兵将领,其中最优秀的便是偏房出生的席长歌,此人三十五岁,已是西部边军骑兵统帅,想来执掌西部边军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令傅小官没有料到的倒是秦家,秦秉中所在的秦家。 秦秉中并非家主,秦家的家主是秦秉中的弟弟秦宇恒。秦宇恒之子秦会之而今是政事堂参知政事,据董修德说此人极其低调,却隐隐也有拜相的苗头,可董修德不认为秦会之能赢燕师道,因为燕家的势更大。 听董修德说起这秦秉中和秦宇恒对于家族发展的路线意见相左,兄弟二人貌合神离已有多年。尤其是宣历元年发生的一件事,导致秦秉中南下临江,极少再回到上京。 宣历元年大虞与夷国在边境线上起了摩擦,秦秉中的长孙秦同此时是东部边军轻骑兵军团中的一名校尉。秦同领命帅部出征,与夷国红翎军团遭遇,双方人马在洗马原打了一场,我军大败,秦同战死,这便是近代史上的洗马原之殇。 秦秉中在得知秦同战死的消息之后闭门三日,然后就去了临江,与秦宇恒再无往来,上京的秦家实际上已经一分为二,当然秦秉中这一脉没了什么势力,所谓的上京秦家,一般指的都是秦宇恒一脉。 “秦老这人,怎么说呢?他是当朝大儒,曾经也是朝廷的大员,但这人一旦沾上一个儒字就免不了几分迂腐,总想着用圣人书去教化别人,结果反而被别人给教育了,何必呢?何苦呢?” 董修德摇了摇头,为秦老不值,两手一摊,又道:“你去给狼讲让它吃草别吃肉,这、这,不是荒唐么?” “难道此中还有什么隐情?” “我哪里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不过吃酒时倒是听到一些闲言,当时东部边军的主帅是费邦,秦同奉命出征的命令据说就是费邦所下达,但是费邦并没有告诉秦同他将要面临的是夷国最强大的红翎军团!秦同只有一千轻骑兵,人家特么的一万红翎军啊!而且现在想来那似乎就是一个局,秦同的斥候并没有发现敌人,却一家伙被人家包了饺子。宣历三年春,费邦调任兵部尚书,接替他东部边军大元帅一职的是燕北溪的第三子燕浩初。” “呵呵,特么一个文官当了东部边军大元帅!” 董修德长身而起,“这些破事你可别去瞎说,眼见着中午了,四方楼去?” ------------ 第一百章 朕要用他 秋雨渐密,窸窸窣窣惹人愁绪。 上京皇城碟仪宫的后花园里,虞问筠正在秀春阁中独立。 秀春阁的屋檐上细密的雨珠儿落下,如帘一般,并没有阻断她的视线,仅仅是令这帘外的秋雨愈发朦胧。 那颗桂花树上的花儿落了一地,便是细碎的黄,而墙脚的那簇芭蕉,却被这秋雨洗得更绿。 菊园距离此处有些远,想来那花儿也会更艳,只是不知道会掉落几许。 有秋风拂雨,穿过那亭檐雨帘,落在了她的发间脸上,也湿了她的衣裙,她却恍然不知,心里担心着三姐,挂念着傅小官。 三姐虞轻岚说,她很向往塞外的生活,想要去草原看看,若是能够将大虞的礼仪传播到那草原上去,便是父皇的皇恩浩荡了。 可霍淮谨怎么办? 虞问筠问起,虞轻岚淡然一笑,“淮谨……已然知晓。” 三姐是有心事的,虞问筠觉得自己能够从三姐的眼里看出来,那是强颜欢笑,其心恐怕比这秋雨还要凉。 那么,这中间究竟有怎样的秘密? 她已经问过母妃,尚贵妃炖着一盅参汤,说道:“你三姐走后,宁贵妃那边,你有空常去坐坐。” 她又想到了傅小官,而今已有黄河南北两道传回了消息,赈灾贪墨之事极其严重,这两路钦差已经拿下了数十人之多,上至知州,下至县令,而这不过才刚刚开始! 朝廷震动,陛下大怒! “给朕将他们全部押解回京,朕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这便严重触动了朝中某些人的利益,那么事后,对于傅小官的报复,只怕也如狂风暴雨。 或者……无风也无雨。 该怎么办才好? 要不,我就求父皇一道旨意,招傅小官为驸马,如此恐怕才能在暴风雨之前救下傅家一命。 虞问筠拿定主意,走出了秀春阁,有丫环为她撑了伞,她向这风雨中走去。 …… 御书房。 光线有些阴暗,贾公公已经掌上了灯。 大虞皇帝虞胤此刻正坐在龙案后,龙案上放着一叠文章,这些都是从兰庭阁那面墙上收回来的策论。 他皱着眉头,斜靠在龙椅上,看了一篇又一篇,却没有一篇令他满意。 所说的无非都是派专员监督赈灾粮饷的发放,若有贪墨抄家问斩,或者是派朝中大员镇守重灾之地,更或者是让道台自查,所辖之道有贪墨之事,道台知州连坐等等等等。 毫无新意,也无意义。 这时候敬事房总管太监苟公公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躬着身子低声说道:“请陛下翻翻牌子。” 虞胤一怔,抬头向外看去,才发现天色已经暗淡。 他挥了挥手,“去尚贵妃处……叫尚贵妃给朕炖一盅参汤。” “奴才领旨!”苟公公躬身退去,虞胤正要起身,随手又拿了一张,眉头顿时皱的更紧。 这字实在难看,这人居然敢写这样的字来污了朕的眼睛! 他很生气,本来就没找到一篇有用的文章,还有这样的字来给他添堵,所以他想要看看这胆大包天的人是谁。 傅小官? 傅小官! 这个名字早就入了他的耳,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话就是上官文修呈上来给他的,也是他御笔亲批入的圣学。 然后是那红楼一梦,后宫的妃嫔公主个个都在看,说那书写的极好,于是他也看了,确实极好。再加上中秋兰庭集上,他的那首水调歌头登上了千碑石甲字第一列,这让他对傅小官更为欣赏。 他本以为此子至少是个举人,他甚至还等着傅小官来参加今科秋闱,但秋闱的名册里却没有这个人。 现在却看得了这名字,但这字……难道有人冒充傅小官这名字?还是此傅小官非彼傅小官? 皇帝脸色数变,侧立在一旁的贾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里面有讳言? 不可能啊,里面每一篇文章他都有亲自过目,除了一篇文章的字实在难看之外并没有讳言,那陛下这是…… 虞胤拿着这张纸强迫自己看一看。 然后脸上的怒容消失,甚至频频点头,然后又蹙眉沉思,最后轻轻放下。 他又看向门外,秋雨霏霏,思绪复杂。 过了许久,他再次拿起这张纸,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脸上的神色似乎还是有些不解,贾公公明白了,不知道是哪个少年走了大运,这篇策论怕是对了陛下的胃口。 虞胤又思量了片刻,将这张策论收入怀中,站起身来,“去蝶仪宫!” 蝶仪宫中尚贵妃炖的参汤正香,她回头看了看,虞问筠还坐在那撑着脸蛋嘟着小嘴。 “你父皇就要来了,你还不回去?” “我就是要见父皇,这事儿只要父皇一张圣旨,傅小官一家就都没事了。” 尚贵妃笑了起来,“这事儿母妃心里有数,你先回去。” “母妃,若是傅小官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就不活了!” 虞胤正好走了进来,一脸笑意。 “朕的九公主也在这啊,怎么了?傅小官怎么了?” “臣女参见父皇。”虞问筠连忙跪下,虞胤却乐了,“你可难得给朕跪一次,说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要求朕的?” 虞问筠抿了抿嘴儿,抬头说道:“臣女想要父皇下一道圣旨,招那傅小官为臣女的驸马!” 虞胤哈哈大笑起来,尚贵妃也一脸笑意的给虞胤端来了参汤。 “这、这有什么好笑的?”虞问筠羞红了脸。 虞胤坐下,看着女儿,说道:“你起来吧,若是你此前对朕提起,朕肯定是会允许的,可现在却不行了。” 虞问筠一怔,“为何?” “因为朕要用他。” 虞问筠愕然的张大了嘴,就连尚贵妃都很是疑惑,陛下为什么忽然要用傅小官了呢? 虞胤从袖里取出了那张纸递给了虞问筠,问道:“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他写的字?” 虞问筠一看,是啊,天下独一无二,如假包换。 赈灾良策——不对,他不是在临江么,这策论父皇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在上京,这东西就贴在兰亭阁,朕看过之后感受极深,却又有诸多不解,朕要见见此人。” 傅小官跑上京来了? 虞问筠大喜,傅小官来上京进不了宫肯定会去找董书兰,所以她起身,告退:“祝父皇母妃晚安!” ------------ 第一百零一章 夜会 董书兰离开皇宫乘着马车直奔董府而来。 她的心情很急迫,想着傅小官的那张策论既然已被父皇看中,父皇也言明要用他,肯定就会赐个一官半职,如此也是有了官身,再加上是父皇钦定的人,恐怕那些人就不敢再动他了。 这是一个绝好的消息,她想要去见到傅小官,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来到董府,董夫人亲自迎接了出来,这九公主和女儿的关系极好,她当然欢喜,而且九公主常来,她也早已习惯。 “这么大的雨,殿下若有事找书兰捎个信就好,哪需殿下亲自跑来,看看这衣服都淋湿了,可别着了凉。” 董书兰嘻嘻一笑,“我哪有那么精贵,伯母,书兰可在家?” “在在在,我这便带你去。” “谢谢伯母。” 二人一路说着话儿向后院走去,苏墨此刻正蹲在后院的墙头,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拿着一壶酒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甚是可怜。 他听见了脚步声,抬头望去……虞问筠和董夫人! 她怎么来了? 这怎么搞? 然后他又向两人的身后看去,红妆正站在一株桂花树下,此刻正警惕的盯着他。 完犊子,这下连敲晕两人的机会都没了。 苏墨想了想,收起酒壶,瞄着腰,走过了墙头,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他没有惊动虞问筠和董夫人,而是向红妆走去。 “你在这干啥?”红妆的手依然握着剑柄,眼神凌冽未曾放松。 “我如果说我在这站岗放哨,你信吗?” 红妆偏着脑袋往虞问筠那处看了看,点了点头,“我信,这么说书兰不在?” “当然啰,这下穿帮了,怎么搞?” “又不关我的事,我管他怎么搞。” 后院有惊呼声传来:“书兰,书兰!啊……!” 估计是董夫人发现了床上躺着的是丫环小旗,苏墨双手一摊:“告诉殿下,傅公子和书兰姑娘去了秦老家,我得走了。” 说着苏墨飞出了院墙,消失在雨夜里,董府此刻已经乱了套。 “来人啊!来人啊!有贼人劫持了书兰!” 灯笼火把从董府的各处汇聚到了后院,数十个护院家丁慌了神,小旗摸着还有点痛的后脑勺茫然四顾。 红妆笑了起来,这小子也忒胆大,居然敢用如此招数来偷人! 她向同样紧张的虞问筠走去,虞问筠一听,顿时愕然,想了想,她便对惊慌失措的董夫人说道:“哎呀伯母,误会了误会了,我才想起我有约过书兰晚上去宫里,你看看我这记性,恐怕是路上错过了,你别惊慌,呆会我把书兰送回来,就这样,我得赶回去了。” 董夫人怔怔的站着,满脸狐疑,不对啊,书兰被我禁足了,今儿个我一整天都在府上未曾出门,殿下是什么时候约的书兰? 再说就算是殿下约了书兰,把小旗打晕弄到床上去伪装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后院那护卫,他说肯定有高手,他根本没看见人就被敲晕了——这分明是劫持,而且刚才殿下也很惊慌,怎么突然就改变了呢? 此中怕是有隐情,得好生查一查才行! …… 秦秉中的府上,五人围坐在一茶台前。 秦若雪煮着茶,傅小官正在和秦秉中闲聊。 “我本以为做了一件好事,却没料到坏了人家的好事。其实我自己并没有想到这一茬,还是临江那知州刘大人提的醒,所以就赶来了上京。”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事得小心应对,其实说起来这大虞十三道的官员,还有很多是我的学生。”秦秉中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他们有来上京偶尔也会来看看我,送些礼物,其实我知道这是因为我还有一点名声。他们更多的是去拜访宰相府或者六部尚书也或者费老太师等等,这个我理解,毕竟我早已辞官,并无权势。” 秦秉中倒没有纠结这人走茶凉的破事,他又问道:“你既然已经来了上京,想来有了对策,你是如何计算的?” 傅小官讪讪一笑,“说来不怕老哥你笑话,我最初的打算是通过书兰找到问筠,再找到尚贵妃,把我家的产业统统转移到尚贵妃或者九公主的名下,我可是连契约都带来了的。这样就能得到尚贵妃的庇护,那些人总不至于还把我傅家怎么样吧。” 董书兰偏着脑袋看了看傅小官,这人并没有提起过,那就是改变了主意。 秦秉中哈哈一笑,“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这么说,你和九公主之间的事……?”秦秉中看了看董书兰。 既然傅小官敢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托付到尚贵妃名下,想来傅小官和九公主之间的事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只是若傅小官成了驸马,这董书兰又怎么办? “你别乱猜,我可不会去当那啥驸马,不过虞问筠我也是要娶的,这事儿不急。” 秦若雪看向了傅小官,娶九公主?你凭啥呀? 长得帅? 写了一本红楼一梦? 还是那千碑石上留了名? 那是公主啊大哥! 若要公主下嫁,除非你是异性王爷,可你只是临江一地主,距离王爷之遥……好吧,秦若雪无法想象。 秦秉中其实心里也是疑惑,只是这般儿女私情他不好去问,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你既然放弃了寻求尚贵妃庇护,那现在又有何良策?” “陛下不是发布了一个廷对吗?我写了一篇关于赈灾的策论,若是能入了陛下的眼,看看有没有机会面圣,只要让我有机会见到陛下,我就有把握弄个官身。” 廷对这事秦秉中当然知道,最初时候他还经常去兰庭阁看看,但那些文章毫无新意,他自己也在想这赈灾贪墨该如何杜绝,至今还是没有眉目。 “把你那策论说给我听听。” 于是傅小官将那策论逐一说了出来,当然开篇的那些歌功颂德的话他没有说。 秦秉中时而蹙眉,时而点头,时而疑惑,时而沉思。 董书兰此前也不知道傅小官写的啥,此刻一听,也露出了诸多表情。 秦若雪也听得很仔细,却听不明白,只是觉得好高深的样子。 而秦成业更是完全听不懂,心里想的是刚才傅小官说的西山的那些事。 他对西山的那些事物很感兴趣,想着是不是求求爷爷,等傅小官回临江时,他一同去西山。 ------------ 第一百零二章 董书兰的麻烦事 傅小官将那策论的关键条文刚刚说完,有门房来报,九公主殿下来了。 秦秉中心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却也只能起身带着众人迎了出去。 虞问筠站在前厅,背着双手,惦着脚儿,看见秦秉中一行走来,她立马也走了过去。 秦秉中正要行礼,虞问筠却一下子扶着了他,“秦老您可别这样子,问筠来的唐突,实因有急事找傅小官。” 随后虞问筠向傅小官和董书兰眨了眨眼睛,便跟着秦秉中又走入了书房。 “是这样,你那策论父皇已经看过,他说要用你呢。” 傅小官大喜,笑道:“看吧,陛下还是有点眼力的。” 虞问筠瞪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为他这事操碎了心,他却还在这谈笑风生。 “那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我呢?” “这个可没,估计得等到秋闱结束。” 好吧,还有两天,傅小官就将这事放下,又和秦秉中聊了起来。 “据我所知,今年黄河两岸大灾之后,附近的郡县乃至州府粮价确实涨了至少五倍,你这以原本赈灾之粮用来平抑粮价倒是个好法子。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那些灾民手里可还有银钱来买粮?他们家都没了,这灾害过去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重建家园,就算是手里有余钱,也是会用在建设上,而不是用来买粮吧。” “关于这一点,你且听我说来。事实上在灾祸发生之后,灾民们会逃往最近的郡县,他们会在最近的郡县先安顿下来,你不要小看了劳动人民的坚韧生存能力,他们会搭建起简易的房子临时居住,目的是等这水灾过去能够尽快的回到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在这个时候,他们是需要买粮的,但这个时候的粮价已经**控,甚至原本用于赈灾的粮食也高价流入市场。人的第一需求是活下去,粮价再高也得吃,于是他们很快耗完了手中的余钱,这时候他们为了活命会选择卖出自己的田地。直到所卖田地的银钱再次花光,他们就只有逃难了。” “问题的症结就在粮价,地主或者粮商通过和官府的勾结将赈灾的粮食截留,那么灾民就吃不饱,他们只有高价去买,直到买到破产,而地主或者粮商就乘着这时候低价买入灾民抛售的田产,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注意,这一切都是为了低价买入田产!可若是粮价平稳,灾民能够用自己手里的余钱度过这段灾荒,田地还在他们手中,他们就能够继续在自己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若是这时候朝廷需要收买民心,那么免费为他们建房,这会让他们感恩戴德一辈子。” “老百姓所求不多的,上有一片瓦,下有饱腹之食,就是他们的全部了。” “这样一来能够解决大部分的灾民,如果细致一些,可将妇孺老幼登记在册,另外施以恩惠,若是州府郡县官员有能力,甚至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就业的机会,比如……筑堤,或者修葺城墙等等,让他们用自己的劳力去换取工钱,这便能良性的循环,自然也就解决了灾民流离的问题。” 傅小官这一席话说的有点多,秦秉中蹙眉沉思,良久,点了点头。 “只是如此一来,那土地就再无法被兼并,若是这良策被陛下采纳,你可就又得罪了更多的人。” 这事傅小官当然想过,反正现在已经得罪了这些人,那他就不介意得罪的更深一点。 虞问筠半途进场,不知前因,只听得这后果,觉得那策论果然厉害,难怪能入了父皇的眼。 董书兰有些担心,官场如一张巨大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傅小官此策看似阻止了地主对土地的兼并,事实上是动到了那些官员的利益,谁知道那些官员是哪个派系的?谁知道他们的背后站的是哪一个家族或者哪一位大员? 随后傅小官和秦秉中又聊了一些其它问题,秦秉中豁然开朗,想着自己这个忘年之交果然非池中之物,若是这赈灾策略能够推行下去,便是那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天时已晚,傅小官等人告辞离开了秦府。 虞问筠和董书兰同乘一辆马车,在车上虞问筠很是歉意的说起了去董府的事,董书兰倒没怪罪虞问筠,毕竟虞问筠也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 “从临江回来我就没出过门,娘盯得很紧,好像发现了什么。” “那怎么办?” “没关系,倒是你可别多想,我是真的出不去没法告诉你小官来上京了,只能晚上偷偷摸摸的出去呢。” “是不是很刺激?” “你想不想试试?” “想啊,要不……明晚我也偷偷的跑出来?” …… 董书兰正大光明的从董府的前门走了进去。 前厅里的灯还亮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静默片刻,走到门前,董尚书和董夫人正在里面坐着。 她走了进去,董尚书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她,问道:“傅小官何时来的上京?” 董书兰一惊,董尚书又说道:“他在兰庭集和燕熙文发生了冲突,随后又和燕熙文等人去了四方楼,这本没什么,可爹要问问你,为何他对燕熙文说你是她的未婚妻?” 看来这事已经流传了出去,董书兰对此早有准备,只是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女儿已与傅小官定下了终身。” 董书兰本以为说出这句话会需要极大的勇气,可此刻她才发现并没有那么难,甚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荒唐!” 董康平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拍,“此等大事如何由得你胡来!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和傅小官没有可能!” 董书兰平静的听着,董康平长吁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你本聪慧,怎么在这件事情上犯了傻?傅小官家里是地主,他仅仅一秀才出身没有一官半职,而今因为他的无知去救了那三万多的灾民,大祸即将临头,你可知道?” “为父这样跟你讲,不出一个月,临江傅家便荡然无存。所以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你都绝对不可以嫁给傅小官!” “今日燕师道前来寻我,燕熙文即将外放为官,你们俩的事,在燕熙文离京之前,必须定下来!” ------------ 第一百零三章 叫姐夫 转眼时间两天过去,宣历八年九月二十八,虞朝秋闱在秋雨中结束。 这两天傅小官白天没有再出门,而是关在客栈里修习九阳心经,也顺便写写红楼一梦。 晚上虞问筠会偷偷溜出宫来找他,两人也跑去了秦淮河边说说话,却不能太晚,太晚了宫门关上虞问筠若是没有回去事情可就麻烦了。 傅小官知道了董书兰被彻底的关了起来,由董夫人亲自看守着,而且燕家正在和董家磋商关于董书兰和燕熙文的婚配问题。 这特么的! 傅小官很恼火,但虞问筠叫他别急,董书兰写了一封手书昨日已托她带给了长公主殿下,想来长公主殿下会出面去干预此事。 皇上这两天并没有召见他,傅小官隐隐有些着急,他没有在虞问筠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想着再过几日若陛下还是没有召见他,恐怕就得走秦秉中说的那条路子了。 秦秉中给他介绍了一个人,席寻梅! 席家家主的次子,虞朝刑部尚书,此人乃秦秉中的学生,也是秦秉中的儿子秦定芳的至交好友。若有此人从中周旋一二,或许傅家的祸事可免。 秦秉中写的那封拜帖还在他的袖子里,若是能够不拿出来当然最好。 宣历八年十月初一,秋意渐浓,未央湖有薄雾袅绕,湖上有许多的乌篷船向兰庭集驶去,今日,秋闱放榜,那金榜就将张贴在兰庭阁上。 董修德早早来到客栈寻找傅小官,执意要邀请傅小官去兰庭集,这让傅小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特么的连考试都没去参加,关心人家放榜干啥? “热闹,我告诉你,兰庭集今天特别热闹。” 好吧,这货就是想去看个热闹,当然热闹之外的想法肯定也是有的,所以傅小官直接就拍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他。 “四方楼定一桌。” 董修德顿时就乐了,瞧瞧,还是这妹夫上道。 一想到妹夫这个词,董修德就想起了关在家里的妹妹。 “我妹她还在挣扎,你放心。” 这话说的,就好像董书兰是案板上的鱼一样。 “这两天父亲的态度已经有了一些改变,至少没有往日那般严肃,尤其是昨日,我看父亲脸上的神情很便秘,他在我妹的那处院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是不是使了什么招?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吃瘪的表情。” 傅小官瞪了董修德一眼,心想难道是长公主殿下找了董尚书? 没一会,虞问筠也来到客栈,这可把董修德给吓了一大跳,因为虞问筠经常去董府找董书兰,所以董修德是知道虞问筠身份的。 这冷不丁一见,董修德就要行礼,虞问筠却一把将他给抓住,“别吱声,叫我姐姐。” “殿……不是,你明明比我小啊!” “叫我姐姐!” “额,姐姐。” “嗯,乖!”虞问筠笑了起来,董修德看看虞问筠又看看傅小官,这不对啊,殿下跑傅小官的房间里来干啥? 傅小官才来上京几天时间,难不成就勾搭上了九公主殿下? 那我妹妹怎么办? 一想到这妹夫可别飞了,董修德就浑身不得劲,此刻再看傅小官和虞问筠正在说话,那眉来眼去的样子,那郎情妾意的神态——不行,妹妹没法出来,这妹夫可别让这小狐狸精给勾走了。 “咳咳,妹夫啊……” 董修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虞问筠给果断的打断了,虞问筠昂着脖子,看着董修德,“叫姐夫!” “……” 董修德顿时懵逼,这几个意思? 这不是妹夫么,怎么变成姐夫了? 姐姐……哦、不! 果然有奸、情! “听见没,叫你叫他姐夫!” 董修德的内心很纠结啊,这妹夫如果变成了姐夫,这姐姐可是假的啊,那岂不是姐夫也变成假的了? 迫于虞问筠的淫威,董修德明智的低下了头,低声的说道:“那个……姐夫啊,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出发?” “去哪?”虞问筠眼睛一亮。 “去兰庭集啊,今日放榜,看看谁又高中了。” “走,一起去。” 傅小官也很无奈啊,虞问筠的性格很是开朗,和当今的女性有着明显的不同。 她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逆来顺受,她有着自己明确的主张,其实董书兰也具备这一特征,只是董书兰表现得比较隐晦,至少董书兰是没胆子说出叫妹夫这种话的。 她们的性格已经和前世的女性有了共同之处,思想渐渐独立,想要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敢爱敢恨,并勇于追求。 这是傅小官极为欣赏的品格,正如他曾经对张沛儿所说的那样,婚姻是志趣相投彼此欢乐,就是志同道合。 一行人去了未央湖,董修德去了四方楼定席面,傅小官和虞问筠还有苏墨春秀红妆五人乘船去了兰庭集。 兰庭集已经有了许多人。 有本次科考的学子,有以后将要参加科考的学子,也有许多的大家闺秀。 本次科考的学子最为忐忑也最为紧张,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张榜了,十年寒窗就在此刻。 而那些大家闺秀前来,当然也是看看榜上的那些名字,上了榜的可都是进士,若是居于榜单前十,便是要入宫面圣参与殿试的。 若在殿试中拔得头筹,就是状元了。 傅小官对这科举之事不太明白,反正他也没参加,被这董修德拉来还真就是看个热闹。 他想着这和曾经的高考差不多,当然,他曾经的高考并没有什么波澜,甚至在成绩下来的时候还在工地搬砖。 记得还是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并无悬念,全县第一,当然也没强大到全省第一。 好像是第三,太久了,傅小官没去想这破事,清北他没去,被接去了一处秘密基地。 然后读书训练杀人,然后来了这里,成了个小地主。 戏剧般的人生。 傅小官一行到处瞎逛,然后他便看见了一群人。 以燕熙文为首,正是当日吃酒的那些少年,当然此刻还多了许多,傅小官并不认识,可虞问筠认识。 “这次看来挺有意思的,六大家都有子弟参加了科考,不知道哪几个能够进入殿试前三。” ------------ 第一百零四章 放榜 一个时辰之后,有锣鼓声从未央湖上传来。 傅小官转身望去,未央湖上驶来一艘楼船,楼船上隐约可见人影幢幢。 “那是前来张榜的官船,上面那些人主要是国子监的官员,也有稷下学宫的教习,还有宫里的公公。” “公公来这干啥?” “宣旨啊,前十名呆会就会随他们去宫里参加殿试,中得前三者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了。” “哦。” 随着官船的靠岸,兰庭集广场上人潮涌动,傅小官觉得人多挤着难受,干脆带着虞问筠等人去了回廊。 “这中了进士一般会给个什么官儿?”傅小官问道。 “可没那么容易,每年虞朝取进士三百,并不是马上就能有实缺,也许得等个两三年或者更久。所以随后他们基本都会回到各自的家乡等着朝廷的通知。当然,若是有些家底的进士会留在上京,主要是走走关系,一旦有了实缺就能够尽快补上,基本是个九品的县令。” 所以……所谓的党羽也就是这么来的。为了尽快的谋取一官半职,他们都会选择自己投靠的对象。若是没有依附于任何势力,想要等到这实缺,还真是难上加难。 傅小官想了想,这并不能去怪这些学子,这些人读书的目的就是当官,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你朝廷却没有官给我当——这就违背了当初读书的意愿,他们当然只有去找路子了。 这是一个极大的弊端,傅小官没有去多想,因为和他屁的关系都没有。 就在喧天锣鼓声中,两列侍卫开路,紧跟着的是国子监和稷下学宫的官员教习,然后是几名穿着一身红衣的太监,最后又是两列侍卫。 规模宏大,盛况空前。 张榜队伍行至兰庭阁前,国子监祭酒上官文修登上了搭建好的高台,无数的学子围了上去,上官文修双手虚按,此间很快安静。 “宣历八年秋闱,参与考生五千三百四十八人,取进士三百,按照诗赋、经义,策论三科总分排序。本官在此祝福上榜之人,对于落榜者,本官希望再接再厉,以求来年再考。现在,本官宣布,宣历八年秋闱正式放榜!” 随着上官文修话音一落,群情涌动,一张金色榜单悬挂在了兰庭阁上。 随后除了维持秩序的侍卫之外,其余官员和太监都进入了兰庭阁里。 太监宣旨要再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是给这些学子们看榜的。 人群中有哗然之声,有痛哭之声,有唏嘘之声。 张文翰死命的挤了进去,他紧张的看着金榜,第一行十人没有他的名字,倒是有方文星和安六月。 第二行三十人也没有他的名字,周天佑在这一行。 然后第三行、第四行……他终于在第八行的末尾找到了他的名字! 张文翰,两百二十名! 中了! 我中进士了! 张文翰欣喜若狂,他仔仔细细的再次确认,真的中了! 他仰天痛哭,时而大笑,状若癫狂。 如他这般状态的有很多,方文心等人也不例外。 前十,前十啊! 这是可以面圣的,这是有机会取中殿试前三的! 一场秋闱,几多欢喜几多愁。 傅小官安静的看着,不喜不忧。然后觉得无趣,干脆就和虞问筠说不如去四方楼上喝茶。 虞问筠当然愿意,她也不喜这地方吵吵嚷嚷的,于是一行人就离开了兰庭集。 傅小官并不知道有哪些人上了榜,他也没去关心这事,这上京他本就不认识几个人,虽然和燕熙文等人喝了一场酒,他并没有认为彼此就真的是朋友。 天真,那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而且这燕熙文对董书兰还不死心,居然叫了他爹想着提亲,这货……不是个东西! 燕熙文就这样被傅小官列入了仇恨列表的第一个,其实他挺冤的,自上次一起喝酒之后,他再没有提起过董书兰,他甚至都不知道父亲燕师道已经找了董康平。 此刻燕熙文和方文星等人在一起,正在祝贺着他们,并不知道傅小官曾经来过。 如此一个时辰过去,一名红衣老太监走了出来。 “诸位学子听旨!” 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科取仕已毕,诸位学子才思敏捷,学富五车,朕心甚慰。金榜题名者希不骄不躁,此后为朕之大虞尽心尽责。落榜之人也不要妄自菲薄,需再接再厉,来年再考。着今科秋闱前十者:施一鸣,薛东临,秦还玉,燕临秋,方文星,席爽、费谦、安六月、卓流云、黄晟即刻入宫面圣。” 按照以往,这旨意就结束了,诸学子正要山呼万岁,却没料到这老公公居然又读了一句出来:“另,临江傅小官诗词歌赋绝佳,所言已入圣学,所作之水调歌头已留于千碑石甲字第一列,所书之赈灾策论震耳发聩,极合朕心。故,朕特旨召见傅小官,一同入宫面圣。钦此!” 这是什么情况? 下面跪着的学子面面相觑,陛下为了这人下了特旨——傅小官这个名字所有的学子和那些大家闺秀都知道,却没料到这家伙居然能得如此圣恩! 一众学子心里哑然,跪在地上窃窃私语,问的都一个为什么。于是,宣旨的公公就尴尬了,我这旨意已经宣完了呀,尔等为何不谢恩起来呢? 难道他们没有听清? “咳咳,诸位学子,钦此!” 哦,钦此了,傅小官的事先放放。 于是众学子山呼万岁,这才起身。 “熙文兄,这傅小官是怎么回事?”问话的是施一鸣,金榜第一。 “我也不知道呀,圣旨里倒是说了一句所书之赈灾策论震耳发聩极合陛下之心——估计是前些日子陛下张贴在此的廷对吧,” 施一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和方文星等位于前十的学子向兰庭阁里走去。 “傅小官呢?”上官文修急迫的问道。 他是很想见到傅小官的,他想看看这个如此多才的少年究竟长得哪般模样。 “是啊,傅小官呢?”宣旨公公也很疑惑啊,这金榜前十都进来了,唯独少了个傅小官,这怎么去给陛下交差? “他不是今科考生,恐怕没在这里。” “哪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啊,快快派人去找!” ------------ 第一百零五章 全城寻找傅小官 四方楼的四楼是一处布置精妙的露天茶园。 茶园中有假山流水,也有各种花草林木。 菊花正艳,引来蜂蝶纷飞。 傅小官等人就在这里,这里很安静,那些人都去了兰庭集,呆会这四方楼估计就会爆满。 “昨天我去了母妃那里,听母妃的意思,父皇恐怕会给你个官儿,你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想的是要如何才能把你娶进傅家。” 虞问筠脸儿飞起了红霞,傅小官又笑道:“听说要有王爷的身份才行,我怕的是等我混成了王爷,我们都已经老了,那可怎么办?” 董修德立马对傅小官佩服得五体投地,天下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公主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这公主胆儿也是天大,居然说道:“那我可不管,最多给你两年的时间,到时候你若娶不了我,我就把你娶了!” 董修德目瞪口呆,这两人打情骂俏真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那我妹妹怎么办? “妹夫……”董修德刚刚开口,虞问筠的视线就落在了董修德的脸上。 “哦,姐夫,这公主下嫁还有一个方法。” 虞文筠顿时笑了,傅小官问道:“说来听听。” “立功,立一个泼天大功,让陛下赐婚。” 傅小官一愣,喃喃说道:“泼天大功?” “对啊,比如灭了荒人。” ……这特么的,这天聊不下去了。 傅小官忽然想到三公主虞轻岚和亲的事,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也忘记了问问虞问筠。这事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去问,等两人相处时候再问吧。 “我倒是想去把荒人灭了,可没机会啊。”傅小官随口应道。 也是,傅小官毕竟是个文人,哪里懂带兵打仗这种事。 “不灭荒人也行,要不就弄出个大阵仗,比如把燕北溪贪赃枉法之事给揪出来,弄翻他燕家。” 虞问筠的脸色顿时一紧,傅小官也瞪了董修德一眼,这个二货,这种话特么的也敢说出来,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记住,要管住自己的嘴!燕大人为国为民操劳一生,岂是你个黄口小儿可以诽谤的!”傅小官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万一隔墙有耳,他可就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董修德也明白了自己这句话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不是,燕大人肯定清白,我就是举个例,我的错,我认错。” 傅小官没有再理会董修德,他看着虞问筠问道:“尚贵妃可好?” “她好着呢,天天在花园里摆弄那些花草……不过昨天她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话我有点不懂。她说看来她那些布置有些多余,我没见她布置什么呀。” 傅小官当然也不知道。 尚贵妃没有料到傅小官通过赈灾策论和陛下产生了关系,这让她对傅小官的评价又高了一筹。 借着这一场贪墨案,朝中的势力需要洗一洗牌了。 虞朝这颗大树已经两百余年,生出了诸多蛀虫,也生出了许多攀附于大树上的藤蔓,这些藤蔓需要理一理,他们吸收了太多的养分,若是再不治理,恐怕会活生生缠死这颗大树。 陛下当然是同意的,而傅小官在此刻入局倒是最好的时机。 傅小官不是这任何藤蔓中的一支,若是借了他,或许可以防止那些藤蔓在临死时候将这颗大树缠断。 这些是大事,虞问筠当然不知道。 傅小官对虞朝目前是个什么状况更不知道,此刻的他就一个念头,面圣! 唯有面圣,才能够给傅家迎来一线生机。 …… 几人在四方楼上喝茶聊天,兰庭集上的官员们已经火烧火燎了。 许多的侍卫派了出去,甚至上官文修还回了国子监叫所有的官员满城去找,于是董修谨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觉得有些奇怪,从上官文修嘴里知道了傅小官写了一篇赈灾的策论,陛下看上了,要他和十位进士一同面圣。 家里现在剑拔弩张的,小妹倔强的死活不同意嫁给燕熙文,父母倔强的死活非要小妹嫁给燕熙文,他这个做大哥的就很难啊,劝谁? 劝谁都不好使,没人会听他的。 反而是老二逍遥,秋闱没去参加,整天还没个人影。 现在这傅小官被陛下给看中了,若是他能有更好的表现,得陛下赏赐个官身,是不是小妹就更有胜算了? 这样一想,他便放下了手中的事物,跑去找了金陵府尹秦墨文,请他派了捕快全城寻找傅小官。 秦墨文看了董修谨十息,你特么的找我就为这事? 董修谨也与秦墨文对视了十息,我特么的找你就为了这事! 然后秦墨文发出了一道紧急文书,作南北两衙全城搜寻傅小官。 这南北两衙的捕快头子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也一脸懵逼,没有傅小官的画像啊,这特么怎么找? 那就敲锣打鼓的找! 金陵城顿时热闹非凡。 咚咚咚咚锵! “傅小官在何处?速速出来!” 秦墨文可没管他们用什么法子,此刻他和董修谨跑到了府衙后院喝酒。 “就是写红楼一梦的那个傅小官?” “是啊!” “哦,我大伯和这小子是忘记交,倒是听大伯提起过。” 秦墨文喝了一口西山天醇,又问道:“啥事这么急的?” “陛下找他啊。” “陛下?陛下找他派禁卫多快。” 于是董修谨给秦墨文讲了事情的始末,秦墨文沉默半天,“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物,以后有机会一起喝喝酒……另外,我特么就想问问你,你究竟准备啥时候娶我妹妹!” “明年春。” “就这么说定了!” “嗯,不过我可能会离开国子监。” 秦墨文皱起了眉头,“去哪?” “长公主殿下给父亲透了个风声,这次巡查会砍很多人的脑袋,我极有可能外放,至于是知州还是道台现在说不准,你也别去传,等巡查结束看看机会。” 能够外放当然是好事,外放若能得了吏部的好评,今后再回京城可就不是区区国子监一个博士了。 但秦墨文依然疑惑,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你爹是怎么攀上长公主殿下的?” 董修谨两手一摊,“这我哪里知道?” ------------ 第一百零六章 湖上风来烟波渺 没有人料到这么早傅小官居然会跑去四方楼! 直到南北两衙的捕快敲锣打鼓的呼叫着傅小官的名字经过四方楼时,四方楼的掌柜才慌慌张张的跑到四楼通知了傅小官。 傅小官也很惊讶,不明所以,于是他们一起下了楼,找到了敲锣呼喊的捕快。 “你就是傅小官?”那捕快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哟,才子傅小官啊,长得挺帅的嘛。 “我就是傅小官啊,有啥事?” “我哪知道啥事?咱们府尹为了找你可把南北两衙的千名捕快都出动了,跟我去府衙,见府尹去!” 不由分说一众捕快押着傅小官就往府衙而去,虞问筠顿时就傻了眼,这家伙难不成偷董书兰被董尚书给告了? 于是她也跟了上去。 苏墨和春秀跟在后面,春秀很是担心,苏墨想着如果少爷真的犯了啥事,恐怕只有劫狱了。 这上京城高手众多,不过若是有九公主殿下帮助,把那红妆叫来,若是剑林七剑能够到齐,再把大师兄请来,估计劫狱的问题不大。 一行人胡乱猜测,便到了府衙。 秦墨文和董修谨走了出来,董修德一看大哥在此,心里咯噔一下,虞问筠也是如此,估计是董修谨告的状! 这厮,太可恶,董尚书也太可恶! 得想想法子给他们小鞋穿穿。 “你就是傅小官?”秦墨文真没有料到傅小官如此年轻居然写出了红楼一梦,还特么的在千碑石上留了名,看来大伯是颇有眼光的。 “我就是傅小官!” “你给他说说。”秦墨文对董修谨招了招手。 “陛下有旨,令你面圣,速去兰亭阁里集合。” “就这事?”傅小官问道。 这特么的,还有什么事比陛下的事更要紧的? “找了你一个时辰了,呆会到了金殿之上,估计陛下会生气,你可注意着点态度。” “好吧,我这就去。” 傅小官和虞问筠等人挥了挥手,乘着马车去了兰庭集。 虞问筠想了想,也上了马车往皇城而去。 秦墨文看着马车离去,忽然问道:“那是九公主殿下?” 董修谨点了点头。 “我怎么听说……这傅小官和你家小妹董书兰两情相悦,可你父亲好像是要棒打鸳鸯,据说燕师道正在准备去你家提提亲呢?” “这是燕师道和家父的意思。” “你可得多长个心眼,九公主殿下为何会与傅小官在一起?”说完秦墨文转身就往府衙里走,又提了一句:“我家小妹可还等着你董府上门提亲呢。” …… 兰庭阁,一众官员和十名学子如热锅里的蚂蚁,个个焦躁不安。 距离缴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可傅小官这人居然还没有找到。 “他会不会没有在上京?”薛东临问道。 “没可能,前几天我们还在四方楼上喝过酒。”方文星回道。 “这都过去几天了,他会不会回了临江?” “这……还真说不准。” “要是他已经回了临江,在这金陵可就找不着了。” “那我们怎么办?” “别急,傅小官并非去参加殿试,我估计呆会再找不到他,就会带我们进殿了。” 又过了一会,宣旨太监和上官文修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先带这前十的进士去面圣,至于傅小官,那就禀明圣上,由圣上定夺。 一行人刚刚走出兰庭阁,傅小官到了,他略带歉意对所有人抱拳作揖,“在下临江傅小官,让诸位久等,实在不好意思啊!” 他就是傅小官? 这里的人除了方文星和安六月,其余人都未曾见过傅小官。 上官文修捋着长须笑眯眯的看着他,这少年生的标志,很有精神,穿着一身藏青色衣衫,颇为素雅,嗯,有礼有节,一看就是才子风范。 “来来来,随老夫一起走。” 傅小官便乖巧的来到了上官文修的身边,这朝中大臣,越老官越大,八九不离十是这样子。 其余人等或有怒意,此刻倒也不好发泄。 尤其是十进士中的几人,他们可都是六大家的子弟,生来就觉得比别人高贵,在此殿试的关键时刻,这个临江来的小地主居然足足拖延了一个多时辰! 他们可是进士!还是前十! 这厮不过是投机取巧用了一篇策论入了陛下的眼,却要和他们一起去面圣,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以后寻到机会,免不得修理这厮一番,让他明白这上京城的规矩! 看向傅小官背影的目光有诸多敌意,傅小官并没在意,正和上官文修愉快的交流。 “老夫上官文修,和秦秉中相交莫逆,秦秉中既然称呼你一声老弟,老夫也称你一声老弟可好?” 傅小官此时倒没有客气,嘿嘿一笑:“上官大人,那小子可就高攀了。” “不不不,读书之事,闻者有先后,不以年岁而论,贤弟之高才老夫可是仰慕得紧——最近可有佳作?让老夫解解馋?” 额,这个…… 此刻众人正好上了官船,傅小官沉思一二,笑道:“我来上京是有迫不得已之事,所以最近还真未曾作诗,此刻见了这般景致倒是手痒难耐,便作一首,还请老哥不要见笑。” “请文房四宝!”上官文修大喜,撩起袖子便为傅小官磨墨,其余人等皆惊,这可是虞朝大儒,居然为这小儿磨墨——这傅小官,当真有那么厉害? 傅小官作笔,抬眼见一湖秋水,于是落笔。 “怨王孙、湖上风来烟波渺。” 许多人围了过来,十名进士也不例外。 傅小官名声远播,但此刻却是所有人第一次见他提笔作词。 “湖上风来烟波渺,秋已暮,红稀香少。 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苹花汀草。 眠沙欧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傅小官收笔,“见笑了。” 此间寂静无声。 施一鸣等人面面相觑,尽皆骇然。 这是一首纯粹的秋景词,因为太纯粹,所有要写出来非常之难,哪怕是上官文修此刻细细品读之后,也觉得自己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是写不出来的。 尤其是此词以细微处着手,却处处突出了秋之阴柔之美,而无萧瑟与悲凉。 此词以风开篇,一句湖上风来烟波渺,便让人感觉到一股秋意,随后秋已暮,红稀香少却巧妙的通过色彩与气味的变化进一步渲染出秋已到的意境 莲子荷叶,苹花汀草,这便是秋的时令,而一句眠沙欧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便生动的勾画出睡在沙滩上缩劲睡眠的欧鹭对于早归的人们头也不回,似乎有些怨恨之意,以拟人的手法写出了物我交融之深秋美景,耐人寻味,若一副栩栩画卷。 “贤弟高才,请受老夫一拜!” ------------ 第一百零七章 尴尬的面圣 这是傅小官应上官文修的邀请临时所作的词! 也就是说,他写出这首词,仅仅用了数息的时间去思考! 而且写出的这首词居然还如此精妙,这就很吓人了。 无论是国子监的官员还是稷下学宫的教习,以及施一鸣方文星等进士,甚至那几个太监,此刻的表情都是惊叹。 他们或许还没看懂这首词的独到之处,却看明白了上官文修非要对傅小官行那一礼的重大意义! 国子监祭酒上官文修大人,当朝大儒,才高八斗,居然真的向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行了一礼! 这意味着这个少年之才学,已经高到了令上官文修极度佩服的境界。 傅小官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有脑疾,刚才不过灵光一现写出那这首词,若是你们现在叫我再写,我是写不出来的了,所以……其实我很普通,你们不要这样看我。” 我去尼妹的普通! 方文星暗自骂了一句,对傅小官的文采有了直观的认识。 这十名少年中,只有秦还玉略显淡定,他是听过大爷爷说起傅小官这个人的,甚至在和秦若雪秦成业玩耍时,也听他们说起过这个人。 但秦若雪和秦成业说的倒不是他的文采,而是他在西山那地方弄的那些神奇的东西,尤其是秦成业,还扬言要离开学宫,去那西山捣鼓那些东西。 这在秦还玉看来不过是奇淫巧技,登不得大雅之堂,可秦成业似乎铁了心,也不知道他和大爷爷说好了没有。 此刻在这里亲眼见证了傅小官提笔成词,他才真正的佩服此人,心想傅小官若是去参加科考,这前十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就在众人各有所思之时,官船靠了岸,一行人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向皇宫疾驰而去。 …… 承天大殿,早朝早已完毕,此刻皇帝正慵懒的靠在龙椅上,手里还拿着那张赈灾策论仔细的看着。 “兰庭阁那边……是怎么回事?”陛下淡淡的问了一句。 贾公公躬身回道:“刚传来消息,正在寻找傅小官。” 朝堂上站着许多大臣,董康平董尚书也在此列,那个名字飘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而其余朝臣在听到傅小官这个名字之后也是一惊,他们不知道陛下有召见傅小官啊,于是彼此交头接耳,互说心中疑惑,最后归结为此子文采斐然,陛下惜才也想一见。 这个名字早已在上京城响亮,甚至在某些人的家里,傅小官已经是他们教训儿子的榜样。 “你个孽子!瞧瞧人家傅小官!生在地主家,却能够写出红楼一梦如此经典的著作,小小的年纪人家已经在千碑石上留名,你呢,你特么的就会寻欢作乐夜饮狂歌!……” “你特么写的这个叫诗?给老子去千碑石诵读那水调歌头一千遍!” 当然,这些教育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令上京城的纨绔们牢牢的记住了傅小官这个名字——这货敢来上京,哥几个,打断这狗日的的腿! 就在众臣的窃窃私语中过了大半个时辰,皇帝放下了手中的这张策论,有点不耐烦的问道:“这小子……还没找到?” 贾公公连忙躬身道:“这傅公子未曾参加秋闱,想来是未去兰庭集,要找到他恐怕会多费一些时间……若陛下不愿再等,可否先召十位进士进殿先行殿试?” 皇帝虞胤蹙眉想了想,“那就再等等。” 承天殿上的这些大臣可都是老狐狸,此刻听陛下如此一说,便明白了几分意思。 傅小官这个人很重要! 陛下为了等他甚至不愿进行殿试——殿试可是科考最后一项大事,这是要评定出状元榜眼探花的! 在朝的文武百官估计无法全部记住三百进士,但每一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却一定会被记住。 因为这三人代表了历年科举的最高水准,也是各种势力需要大力拉拢的人才。 皇帝此刻也无聊啊,于是他就看着下面的群臣交头接耳,觉得颇为有趣。 那些官员或者频频颔首,或者微微一笑,也或者眉眼飞扬,还或者眉间紧皱。 那彼此交流的视线中仿佛有某种深意,更多的是沉稳,低声说了那么两句,便闭目垂首不再言语。 这些,就是朕的臣子! 也许夸耀得最欢的那人心里却已经将傅小官置于死地,也许就在彼此的视线交流中,他们已经有了对付傅小官的方法,也许在垂首的那一刹那,傅府就已经被抹去。 朕到要看看,谁会跳出来杀傅小官! 是你吗?是你吗?还是你? 皇帝挨个看了过去,心里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啊。这个危险必须尽早消除,因为傅小官不能死,这是他向九公主保证过的,你们这些家伙若真把傅小官给弄死了……朕一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想着这事的时候皇上的脸色就有点狰狞,那些察言观色的官员一见,心想肯定是傅小官久久未至让陛下很恼火,呆会这小子来了,那就先喷他一脸! 没多久,承天大殿外响起了喊声:“今科进士前十以及临江傅小官,奉旨觐见!” 然后在红衣宣旨太监的带领下,十名进士和傅小官,还有上官文修进了奉天大殿。 这一路上,傅小官才见识了古代皇宫的巍峨雄伟,尤其是这一座奉天殿。 没时间细看,他跟在十名进士的身后,站在了奉天殿上。 哦,那就是皇帝! 皇帝虞胤也未曾见过傅小官,但仅仅一眼,他就知道了那少年肯定就是傅小官! 因为此间只有傅小官一人昂首挺胸与他对视,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皇帝乐了,身旁的贾公公一声高喊:“着十进士参见皇上!” 于是十名进士跪了下去,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有傅小官杵在前排,像一根竹竿一样,异常扎眼,令上官文修心里一惊,才想到傅小官可能并不知道此中礼仪。 “你是何人?见了圣上为何不跪?” 百官之中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 第一百零八章 怼死你丫的 {第一更} 发话的是礼部尚书施朝渊,他面带愠怒,言语沉重。 傅小官回头看了他一眼,答道:“我不是进士。” “你……!此乃金殿,你不是进士见了圣上也得要跪!”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看着施朝渊就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皇上就坐在上面,而且刚才那位慈祥的公公明明白白说的是十进士参见皇上,我本来就不是进士,难道我要冒充进士?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施朝渊正要说话,傅小官又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今儿个第一次进宫面圣,你为何就要置我于死地呢?老伯,与人善良终得福报,若是陛下要我跪,我肯定比谁都跪得快,可陛下没有叫我跪啊!” 施朝渊哪里料到这临江来的小屁孩儿居然敢在金殿之上当着陛下和群臣的面如此顶撞他,他是堂堂的礼部尚书啊,这面子若是捡不起来,以后岂不是沦为笑柄! “你这黄口小儿倒是牙尖嘴利,本官乃当朝礼部尚书,你上得金殿不尊礼仪,面见皇上而不跪,本官念你不懂礼数好言提点,居然胆敢顶撞本官,是目无尊卑,枉读圣贤,按律当责五十大板!来人啊!” 傅小官生气了,他干脆转过身,与施朝渊面对。 “且慢!好大的官威!你既然是礼部尚书,想来最懂这礼之一字,我且问你,不学礼,无以立出自何书?” “《论语.季氏篇第十六》” “我再问你,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出自何书?” “《左传、隐公十一年》” “很好,你果然是读过书的,那我最后再问你,你既知礼,为何却不遵礼?” 施朝渊眉间一沉,“本官何处有违礼制?” 傅小官踏前一步,“此乃金殿,陛下在上,陛下尚未发话你却迫不及待的指责于我,你可将陛下放在眼里?你既然未曾将陛下放在眼里,你又何尝将礼之一字放在心里!”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施朝渊伸手指着傅小官,须发喷张。 “你说我血口喷人?那位慈祥的公公明明说的是十进士参见皇上,我再次申明,我不是进士!你却要陷我于欺君之地!这到底是我血口喷人还是你欲盖弥彰?” “你这山野小民,进殿面圣行跪拜之礼本是规矩,和他们十人无关!” 数百朝臣此刻仿若梦游一般。 这是什么情况? 傅小官这小子居然如此胆大直接就和礼部尚书给干上了? 而且看起来目前的形势施朝渊颇为不利啊,这小子就揪住了十进士参见皇上这句话,他确实不是进士啊,可这到了金殿上的人不都应该跪皇帝的么?所以施尚书也不能说是错了啊。 那现在究竟谁对谁错呢? 有人抬眼瞄了一眼皇上,此刻皇上却极有兴致的看着,似乎毫无阻止这闹剧的意思。 跪着的十个进士心里也特么的曰了狗了。 为了等这货浪费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来到了金殿面圣,想着马上殿试取得那前三名呢,这货居然敢和礼部尚书怼起来,我们特么的还要考试,你消停点好不好? 施一鸣的脸色很阴沉,因为傅小官怼的是他大伯! 呆此间事了,老子不打断你五条腿老子就不信施! 果然是乡下来的蠢货,居然敢招惹六大家的施家! 就在众人震惊瞎想时候,傅小官居然又踏前了一步,他距离施朝渊已经只有两臂之距。 “不学礼,无以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且解释给你听听!礼为何物?荀子云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故,若没有礼数,不单单是难以立身,甚至会导致国之不宁。比如这朝堂之上,以陛下为尊,陛下尚且没有发话,但你偏偏发话了,这便是没有礼数,逾了规矩,目无圣上!若这满朝文武皆和你一样,这礼可还存在?这国可还能安宁?你乃礼部尚书,更应懂尊卑,更应明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之道理。可你之所作所为,可有半分礼字?你这是要乱朝纲,祸天下,置陛下于天下子民唾骂!” “你……!” “你什么你!”傅小官又上前一步:“你这贼子之心,置天子威仪何在?置众臣颜面何存?我今儿个就告诉你,陛下永远在上,陛下没说话,就没有你说话的分!就像你爹没说话,你这个当儿子却巴拉巴拉,若我是你爹,老子当场就会给你一巴掌,不懂事的东西!” “噗……!” 施朝渊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傅小官一个闪身躲了过去,施朝渊颤巍巍的手依然指着傅小官,却仰头砰的一声晕倒在地。 还是没有周星星厉害,这货才喷一口血。 傅小官淡淡的扬了扬眉瘪了瘪嘴,这才转过身来向前走了两步。 “草名傅小官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拜了下去,身后群臣仿佛梦中惊醒。 皇上虞胤对身边的贾公公说道:“传太医吧。” 站在殿后的礼部侍郎徐怀树一直看着傅小官,从最初的担心到现在的更加担心,他的面色愈发深沉。 这小子果然和他娘的脾气一样,吃不了亏,可事后却是要吃大亏的啊! 他一声叹息,希望云清在天之灵能够庇佑于他。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傅小官,心里愈发喜欢,这小子可以,说出了朕的心声啊! 平时朝议,这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朕别说话,听着就行,朕若是强硬一点就说朕一意孤行不顾这江山社稷,若朕更强硬一点,一个个还特么的要辞官或者撞墙! 今儿个解气啊! 朕乃天子,朕不说话,尔等哪来的资格发言? 这小子若是一个个怼过去,都怼得吐血就完美了,尤其是燕北溪这老家伙,若把他怼死了……额,这老家伙还不能怼死,算了,这事到此为止。 “起来吧。” “谢陛下!” “接下来殿试,十位进士入坐……傅小官你也去。” 傅小官一怔,这殿试是进士才有资格参加的,皇上这是几个意思? 可这是皇上金口说的呀,他那敢违背,于是也乖乖的坐到了最后一桌。 桌上有笔墨纸砚,皇上站了起来,“今日殿试,朕拟一题,你们十一人作答,听好了,此题为以何为战!” ------------ 第一百零九章 以何为战 {第二更} “傅小官留下。” 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令已经走到殿门处的诸位官员心里一怔,难道这少年写的以何为战之策论被陛下看中了? 尤其是施一鸣方文星等十进士,心里更是各种猜疑然后羡慕。 大家一起来的承天大殿,大家一起参加的殿试,凭什么陛下就留下了他一人? 傅小官也是惊讶,心想四方楼的席面可是订好了的,看这样子貌似吃不成了,难道皇上要请我吃饭? 也不知道这皇宫的膳食如何。 各种意味深长的视线从傅小官的身上扫过,然后这偌大的宫殿安静了下来。 皇上走下了龙台,背负双手看着傅小官,傅小官也一脸笑意的看着皇上。 这皇上看起来挺帅啊,四十来岁的模样,面容微胖,双目炯炯,就连下巴上那一撮山羊胡子也显得特别精神,因为它是翘着的。 “你,很好!” 能够得到皇上的赞赏傅小官挺开心,于是裂嘴一笑。 “贾公公,安排人带他去蝶仪宫。” “奴才遵旨。” 随后贾公公叫了一小黄门,着他领傅小官前去蝶仪宫,然后便陪同皇上离开了承天大殿。 这就完了? 不是请我吃饭啊? 蝶仪宫又是什么地方? 傅小官满腹疑问,也没问这领路的小黄门,跟着他绕过了承天大殿,又转过了数处宫殿,走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来到了蝶仪宫。 宫门前站着一个女子,这女子身着一身红裳,手握一方红绢,头插一只红簪,簪子上挂着一串红玛瑙,那张红扑扑的笑脸上剪水双眸正喜盈盈的看着他。 虞问筠! 傅小官也笑了起来,秋阳艳红,落了一地。 …… 尚贵妃身着便装居于上首,虞问筠和傅小官陪坐左右。 桌上是精致的三荤三素和一盅炖汤,看得傅小官食指大动。 他饿了啊! “就当自己家里一样,用饭。” “谢娘娘!” 随着尚贵妃的一句话,傅小官没有客气,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心里还在默默评价这皇宫膳食比之四方楼好像并不出色,直到他喝了那盅里的汤,才感叹这一盅汤真是天下少有的美味。 食不言寝不语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寻常傅小官很随意也从来不会去在意这玩意儿,但此刻在宫里,既然尚贵妃和虞问筠都没有说话,他自然也乐得吃个舒爽。 于是这一桌子的菜一大半都被傅小官给消灭了,甚至就连那一盅汤,最后都被他喝了个精光。 尚贵妃心里好笑,这小子还真当自己家里一样,这样很好,是个直性子的人,和问筠的性子颇为相似。 然后尚贵妃带着傅小官和虞问筠去了花园,她倒没有去为那些菊花除草修枝,而是在秀春阁里坐下,有婢女送了果蔬茶水,三人落座。 “自临江一别转眼近两月,你这红楼一梦才写到六十二回,已有许久未曾出新,这些日子很忙?” “回娘娘,您还别说真的很忙。” 傅小官便向尚贵妃粗略的说了些西山的事情,以及为何要来上京。 这些事尚贵妃本就知道,于是又问了一句:“你既然知晓此后果,来了上京为何没来求助于本宫?” 傅小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其实最初的想法是想要求娘娘的,这风暴着实有些大,能够庇护傅家的大树并不多,娘娘当然是其中最大的那颗,若是能抱住娘娘这颗大树,想来无论它多大的狂风暴雨,傅家也定能安然无恙。” “那又为何改了主意?” “其实也不算是改了主意,只是正好遇见陛下张贴的那份廷对,心想若能作出一篇有用的策论入了陛下的眼,也就有机会能够进宫面圣。若是能够面圣,说不定就能见着娘娘您了,您看现在不正是这种情况吗。” 这小子倒有一颗玲珑心,他若是真想要来找自己,通过书兰轻易就可实现,可他却用了别的法子,这便是轻易不想欠自己这个天大的人情,小小年纪倒是个人精。 如今陛下已看中了他,自己只需敲打敲打朝中的几个官员,倒是省了不少事。 “听说你在承天殿上把施尚书骂得吐血晕倒……为何如此孟浪?” “回娘娘,这真不能怪我,我都没见过他,不知为何他非得针对于我,我这人的脾性其实挺好的。”傅小官颇为委屈的耸了耸肩,又道:“若我此举有不妥之处,待出了宫便亲自去施府负荆请罪去。” 尚贵妃站了起来,走到廊前,看着这满园的菊花,过了许久,说道:“你且记住,务必保持本心!” 傅小官懂了,娘娘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很欣赏。 如此想来,陛下在金殿之上并未阻止,任由自己猖狂,大概也就是这意思。 这两口子倒是有趣。 “小民牢记于心!” “秋意渐浓,你看我这满园的花儿如何?” “那是相当漂亮!” 虞问筠噗嗤一笑。这人脸皮忒厚! “那你便作诗一首,若能得我欢喜,我便为你去求陛下亲笔书写傅府二字,如何?” 傅小官大喜,有陛下亲笔所书傅府二字,这恐怕就是一道护身符了。试问这天下官员谁敢去砸了陛下写的招牌? 这诗那是一定要写的,还得要合了尚贵妃的心意,颇有难度啊! 傅小官也站起来望着那些花儿,过了数息,叫到:“问筠,磨墨!” 这人脑子里又有灵光一线了? 虞问筠很是欢喜,如果他真得了父皇的墨宝,傅家这一难想来也就过去了。 傅小官提笔,尚贵妃来到了他的身后。 “见菊园偶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之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傅小官收笔,尚贵妃仔细的诵读这首诗,心里极其喜悦,却未曾表露于外。 这是她心境的写照,她本就是齐州有名的才女,曾经心境恬淡,所想的就是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只是命运使然,她成了贵妃,有了诸多的心机手腕,可她的初心未曾改变,所以便有了这一园的菊。 如今那种悠然的生活早已离她远去,或许会存留在一个梦里,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这首诗,本宫甚喜,不可外传。” ------------ 第一百一十章 采菊东篱下 {第三更} 对于陛下将傅小官一并叫去参加殿试,诸多大臣颇有微词,这坏了规矩啊! 你说几千学子秋闱只取三百,这一家伙就淘汰的绝大多数。而这殿试历年来的规矩就是前十再取前三,这傅小官既然没有参加秋闱,那他就没有资格参加殿试,不然其余学子心里哪里会平。 若是那些落第的学子闹了起来,可就麻烦,文人的一张嘴是相当厉害的,一想到这,许多人又看向了傅小官。 这小子活生生将礼部尚书给骂得吐血还晕过去了,可见如果几千学子闹了起来,那是何等样的场面? 当然,此刻也有许多官员并没有在意陛下这一荒唐的安排。 站在最前列的燕北溪自始至终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直到施朝渊吐血倒地,他的眉头才跳了跳。 站在他身后的是他儿子燕师道,他多看了傅小官几眼,因为他听说董书兰心仪这小子,原本和董尚书说好的提亲之事,这两天董尚书颇有难色,而今他已知道是来自宫里长公主殿下的意思,于是提亲这事他便暂时放了下来。 这小子是怎么认识长公主殿下的? 而董康平董尚书自从傅小官进来之后这眼皮子就一直在跳,然后他就目睹了全程,心里直呼此子粗鲁孟浪,那可是上京六大家的施家啊! 施朝渊是礼部尚书,还是施家如今的家主,权大势大,你傅小官区区一临江小地主,居然没点眼力!此刻你看似赢了一局,却不知道埋下了多大的祸事! 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哎……除非有陛下护他,不过陛下既然叫他去参与了殿试,若他能作出一手好文章,或许陛下还真会护下他。 这小子和书兰之事,得再看看才稳。 总之,这满朝文武都对傅小官上了心,那就看看他这一策论如何了。 十名进士已经审好题目开始奋笔疾书,可傅小官呢,百官顿时心情就不好了,这货还在磨墨! 天地良心,傅小官不是故意的。 他真的没有磨过墨啊! 在家里这活都是春秀干的,就算是在上林洲望江楼上写那副对联,他也是叫的九公主来干的这活。 好吧,慢慢磨,这文章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皇帝也看着傅小官啊,这小子怎么的?不会写啊?早知道不叫他去了。 想来也是,这小子就临江一小地主,写写诗词歌赋倒是极好,可这打仗的事情他恐怕所知不多。 和陛下一样想法的人很多,傅小官的底细这些人都知道,因为他虽然人在临江,可名动京城,如一颗璀璨的星星般陡然升起,这些人自然会探听一些傅小官的底细。 原来这人就是个秀才出身,原来他家就是一地主,原来此子此前放荡不羁,却被去临江办差的董书兰给打醒了,原来他是有脑疾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此刻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还坐在那里与十位进士同写策论,还是关于打仗的,着实为难了他。 傅小官终于磨好了墨,提起笔来蘸了墨汁,又想了想,落笔下去。 咦,这小子开始写了。 交白卷肯定是不行的,总得写点什么,肯定是无法和那十名进士相比的,尤其是六大家的这几个少年。 人家家世源远流长,对这朝中动向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有所耳闻。这六大家中本就有子弟在各边军或者是禁军中服役,甚至有当将军之人,对于军事他们必然比临江小地主知道得更多。 所以,傅小官必败,这是包括陛下在内所有人下的结论。 不过他本不是进士,就算写得再差也无伤大雅,皇帝虞胤如此想着。 傅小官落了笔,写到: 建立一个长治久安的国家,靠的不是梦想,它最终必然会诉诸于血和铁! 如何以最少的血换来最大的胜利,便是我这篇文章想要阐明的道理。 千年以降,战争的形势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胜负的决定依然是物资是否充盈,将士是否用命,平原决战以骑兵之冲锋为主,以步兵的推进为辅。 而小民认为,这样的战争形态之下,每每攻略一城之地,便要死伤将士无数,实不可取,当作以改变。 其一,兵贵在精而不在于多。 …… 洋洋洒洒傅小官仿佛回到了前世,关于精兵的训练,关于武器盔甲的选择,关于情报的打探与传递,关于突袭,关于斩首等等等等,然后…… 他发现没纸了。 这怎么搞? 他举起手来,“禀告陛下,草民……纸没了。” 皇上正在翻着一本书,听了一愣,一篇策论而已,两页纸还不够你写的? “还需几页?” “唔,先来五页吧。” 你特么是在著书啊?群臣如此想着,皇上也是一愣,“准!” 方文星这时候都写完了,一听傅小官这货居然还要写五页……你又搞什么幺蛾子啊? 贾公公送去了五张纸,顺便瞄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这什么字啊! 他扭头就走,心想那些纸算是浪费了。 于是,傅小官继续兴致高昂的写,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十名进士都交了卷,这货却还在写。 所有人都只好等着他了,那些老臣可就遭了罪,这站了一上午,腰疼。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傅小官终于写完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对这篇文章比那篇赈灾策论满意多了,这毕竟是他的老本行,写起来信马由缰,流畅舒爽。 他放下笔,四处打量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交卷的人,幸亏这殿试没有时间限制。 贾公公下来收了卷,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这才拿起那些策论一篇一篇的看了起来,直到看到傅小官的文章,他才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贾公公看了看时辰,低声说道:“陛下,已是午时,该用膳了。” 皇帝虞胤将手中的一叠策论放下,想了想说道:“众卿先退下吧,殿试三甲明日于兰庭阁张榜公布,燕北溪,燕师道,费邦,董康平,宁伐春你们五人未时来御书房议事。” 众卿告退,傅小官随着众人正要出殿,却又听得陛下说了一句:“傅小官留下。”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御书房奏对 {第四更} 未时末,蝶仪宫秀春阁里只剩下虞问筠和傅小官二人,尚贵妃拿着那首诗回了宫,说需要小憩。 傅小官和虞问筠正在眉来眼去郎情妾意,却见那曾经站在承天大殿上的公公一路小跑而来。 “傅公子,陛下召见,请随老奴去御书房。” 虞问筠嘟起嘴儿瞪了贾公公一眼,贾公公连忙一笑,躬身道:“九公主殿下恕罪,这真是陛下的意思。” “哼!”虞问筠看向了傅小官,低声说道:“我去书兰那里一下,晚点再去找你。” 傅小官随着贾公公来到了御书房,还未曾进门,里面便传来了争吵声。 “陛下,微臣以为不可,千年以降,所谓赈灾当然是朝廷拿出钱粮物资免费发放给灾民,现在出现的问题并不是赈灾方式出了问题,而是赈灾的人出了问题。此次陛下巡查十三道之意不就是如此吗?将这些贪官污吏查出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再派出新的官员上任,有此前车之鉴,微臣以为这种事情便可以杜绝。” “臣认为宁太傅所言有理,这赈灾之本意就是惠及灾民,让他们不至于受那颠沛流离之苦。如是按照傅小官这个法子,岂不是变成了朝廷向那灾民卖粮?那些灾民会怎么看?别的国家会怎么看?他们岂不是以为我虞朝借着这灾情鱼肉灾民?” “也不能全盘否定,这方略中提及到的灾后处理还有很有道理的,特别是尸首集中焚烧,虽然不是很人道,但这样做确实可以有效避免瘟疫的流行,犹记得泰和三十九年,也是黄河两道水灾,据灾后统计,因水灾死亡之人四万两千余,但水灾之后所爆发的瘟疫却足足死亡了十二万三千余人,而今想来,应该就是那些尸首未曾及时处理之故。” “……” 皇帝虞胤坐在龙椅上脑子有点疼,座下的五人,一个太傅宁伐春,一个户部尚书董康平,都明确的表示了此策不通。 本来他还指望宰相燕北溪,可这燕北溪却如泥鳅一样的滑溜。好一个也不能全盘否定,这特么的已经把这方略给全盘否定了,提出个无关痛痒的灾后处理这一条,朕也知道灾后处理很重要啊,但是灾后处理并没有赈灾这么麻烦好不好? 费邦是兵部尚书,燕师道是枢密院枢密使,这二人主管军事,是准备让他们瞧瞧那篇以何为战的策论的,此刻讨论的是赈灾,这二人估计是不会说话的。 他的视线往外面看去,心里一喜,这傅小官可算是来了。 “小民参见皇上!” 傅小官正要跪拜,皇上却说道:“来来来,无须多礼,这方略是你所作,你现在就给他们解解惑。” 皇帝把这破事儿一扔,靠着龙椅看起戏来。 傅小官抱拳团团作了揖,一脸笑意:“小民从乡下来的,不懂这大地方的规矩,若是小民有不是之处,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说完他往中场一站,又道:“诸位大人有何疑惑尽管提来,小民为诸位细细解释。” 在坐的五位大佬再次打量了傅小官一番,这小子在承天殿骂翻了礼部尚书施朝渊,看似无知其实心思极其细腻,此刻站在这御书房里也是神情自若,丝毫没有拘谨,这少年心性倒是极为沉稳。 董康平率先站了起来,“我且问你,你以为朝廷为何赈灾?” 傅小官并不知道这人就是董书兰的父亲,不过此人倒是帅气,和董修德有点像,此刻讨论的又是属于户部所管辖的赈灾问题,那么此人之身份便呼之欲出。 他很有礼貌的对董康平行了一个礼,答道:“我以为朝廷之赈灾,为的是受灾之黎民百姓。” “既然你知道,这方略中为何否定了千年依循之法而改为平抑粮价?” “回大人,千年之法非一成不变,小民以为,若此法已落后于社会的发展便需要加以改变,若一味抱陈守旧,社会的发展就会止步,然后产生出诸多弊端,若在一朝爆发,轻则损失人员财物,重则可能威胁社稷之安危。” “你认为一直遵循的救灾方式已经落后?”董康平蹙眉问道。 “对,它已经不适合社会的发展了。” 董康平沉默片刻,又问:“所谓赈灾,原本就是朝廷免费提供给灾民粮食物资,按你之策,这是要收钱的,对于户部和朝廷而言,哪怕原价卖出也是进项,是一件好事。可对于灾民而言呢?他们有钱买吗?若是没钱,岂不是会饿死?那么他们会如何看待朝廷?” 这是问题的一处关键,皇帝虞胤也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坐直了身子。 “回大人,小民家是地主,估计大人知道。但小民却和那商贾富户家的少爷有点不一样,小民喜欢农人,常与农人们聊天。这次接收了三万多难民,小民也与他们有深入的接触,所以小民知道他们所想。” “诸位大人应该知道灾区的粮价,前两日与秦秉中秦老哥聊天,秦老哥说灾区的粮价上涨到了平日的五倍,其实远远不止。黄河两道尤其是西京河南府,粮价早已上涨至平日的十二倍!河南道下辖两府二十八州,重灾一府六州,这一府六州之粮价普遍上涨十倍。按照平日稻米一斤十七文计,灾后已经达到了一百七十文一斤!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意味着里面巨大的利润!诸位大人,估计你们会想,既然稻米这么贵,那就吃粗粮,不好意思,粗粮同样涨价十倍有余!那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因为朝廷的赈灾粮食并没有全数发放到灾民的手里。他们没有吃的,就只有去买,而他们所买的粮食,里面至少三成是属于朝廷的赈灾粮食。” “天下商人,若是有三成的利润,他们就会趋之若附,若是有五成的利润,他们就会铤而走险,若是有一倍的利润,他们就敢践踏一切律法,有三倍的利润,他们就敢去犯任何的罪,何况现在是十倍!” “官员同样如此,他们定然会参与其中,所以,无论朝廷调拨多少的粮食,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傅小官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此间顿时沉默,他觉得有些口渴,便看向皇上,问道:“陛下,可否给口水来喝喝?”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御书房奏对 下 {第一更} “准!” 皇帝一挥手,贾公公为傅小官沏了一壶茶。 皇帝和此间的五位大臣此刻都在蹙眉沉思,傅小官的一席话,基本把为何赈灾物资不能落到灾民手里的原因讲明白了,尤其是最后那一句,三倍的利润就敢去犯任何的罪,这十倍的利润,那些官员哪怕是知道要被砍头,也是会赌上一赌的。 这是人性,也就是说换了谁去都不好使。 此中肯定也有清官,但在这种环境之下,这样的清官是无法发挥作用的。 上下勾结沆瀣一气,这便织成了一张网,而这张网的网眼处,或许就是朝中的某一个大员。 傅小官干脆找了靠墙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呆会是不是去拍拍老丈人的马屁。 没多久,宁太傅说话了。 “你这是否有些危言耸听?难不成我朝吏治已糜烂至此?” 傅小官还未曾回答,皇上却说话了:“宁太傅啊,小官之言,详实。”说着他从龙案上拿出了一份奏折,让贾公公拿去给了宁太傅,又道:“这是最新发来的奏折,言希白此刻正在西京河南府,此地粮价已经上涨了十五倍,而不是傅小官说的十二倍。” 宁太傅拿着那奏折仔细的看着,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怒意越来越盛。 “臣孤身已至河南府,此处城门已关,门外灾民数十万计。臣混迹于施粥人群出得城门,见那粥清汤寡水,粟米屈指可数。灾民面是菜色,尽皆奄奄一息。虽未到饿殍遍野之境地,却也相去不远也。臣问及灾民,尽言粮价上了天,囊中已无半文钱。” “臣见有略微强壮之人正在结队,担心哗变,前去问之,他们说,留在此地定会饿死,不如去江北道,据说临江州下村之地有善人收留灾民,伙食甚好,劳作还有银钱,若是去晚了怕赶不上。” “臣返回城中,问及粮价,稻米一斤已涨至两百六十文,高粱一斤一百二十文,小麦一斤两百文……非但灾民无钱购买,就算城中住户也叫苦不迭。” “臣至官府,官吏言说赈灾每日都在发放,但灾民太多,官府也无能为力。” “臣,痛心!此等尸位素餐贪赃枉法之官吏,臣定会严查!” 这份奏折是密报,并未通过中书省,此刻一一传阅,就连燕北溪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又过了许久,董尚书躬身向皇上行了一礼:“臣,有罪!臣位居高位却没有料到户部的赈灾粮饷被贪墨到此种地步,臣愿接受陛下之责罚,以谢天下!” 傅小官一听,这肯定不行啊,老丈人可别被陛下顺手给撸下去了,于是他站了起来。 “小民以为这非董尚书之罪。” 陛下一愣,这小子为何为董康平开脱? 倒是燕师道心里有几分明了,这小子倒是机灵得紧。 “户部之责本就包括这赈灾一事,一应物资都是通过户部调拨于各道各州至各郡县,户部本就有监察之责,你为何认为非董尚书之罪?” 陛下发了问,傅小官可就必须作答,而且还要答到点子上才能解去董尚书此难。 “回陛下,小民以为这各道各州各郡县之官吏皆为吏部任命并考核,户部依据各道所统计之灾情而发放物资,若是发放的物资有克扣,这当然是户部的责任,但若户部所发放的物资没有问题,那就是各级官吏的责任,户部虽然有监察之责,但户部也没有那么多的官员派去各处监察啊,反倒是吏部的官员众多,要论责任,当然是吏部当首责。小民觉得现在并不是追究户部责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回到这赈灾的正题上来,商量一下改进之法?” 傅小官这就是插科打诨了,他成功的引开这个话题,皇上一想,是啊,这赈灾策略还没一个结果呢,于是说道:“此事以后再议,现在大家对此方略还有何疑问?” 董康平忐忑的坐了下去,并看了傅小官一眼。 燕北溪说话了:“老臣还有一疑问,请傅公子解惑。” 傅小官连忙一礼:“小民不敢,请老丈说来。” 他不认识燕北溪啊,还是那个观点,这人越老,肯定官越大,尤其是最后发言的,恐怕这位就是宰相了。 “那些商人把粮价抬得如此之高,而那些灾民根本没有银钱购买,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人眼界的局限性,也或许是因为他们久居庙堂之高,而不知民间之苦。 “其一,商人控制粮价并不是为了卖给灾民,而是为了赚城里有钱人的钱。” “其二,粮价是逐步上涨的,当灾害发生之时,假设河南府的灾民第一时间就逃到了此处,这时候他们身上还有银钱,虽然不多,但此时的粗粮他们还能买一点。随后这粮价越来越高,他们就买不起了,就指望着官府施粥。但官府施的那粥根本吃不饱,这时候怎么办?这时候便有商人来收购他们的田地,为了活命,他们只有低价变卖田地。” “所以抬粮价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田地,诸位想想,几十万人的田地就这样简简单单还极其廉价的就到了那些商人的手里,这是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这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至于粮价,那不过是为了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而已。” 众人恍然大悟,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至此,基本上已经将那旧法子弊端解释得差不多了,傅小官稍等了一会,又补充道:“根据我对灾民的了解,若是粮价不会上涨,他们基本能够生存至洪灾退去。” “也就是十数天的时间,他们就能重返家园,重新开始补耕补种,日子肯定会很艰辛,但不至于逃难。而且洪灾退去之后的田地更加肥沃,来年基本都是丰年。他们的日子就又会好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没了田地,就成了无根之萍,重返家园已经毫无意义。” “若是此刻陛下降下皇恩,给那些灾民免去税赋,甚至提供耕牛农具种子,陛下之浩荡皇恩,那些灾民定会一辈子感激不尽!”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宅院 (第二更) 傅小官离开皇宫天色已晚。 那篇关于赈灾的方略基本上已经通过,但那篇何以为战的策论却遭到了枢密院枢密使燕师道和兵部尚书费邦的强烈反对。 原因其实很简单,这个时代的战争主体就是冷兵器,而冷兵器的战争模式就决定了需要大量的人与战马,还有大量的武器盔甲,以及浩大的后勤保障。 至于傅小官说这冷兵器应该淘汰,国家应该重点放在火器的研究之上,这一点就连陛下都不认同。 如今已经有了火器,但这玩儿实在鸡肋,射程短,精度低,造价高昂,还特么的特别娇贵! 战争的环境千变万化,这玩意在雨天甚至潮湿季节都用不了……你说这要是两军对垒,你这火器全体哑火,岂不是任由敌人蹂躏? 总之,傅小官还是很详细的阐述了未来的作战模式,比如成立专门的山地作战团,成立专业的斥候部队,成立重甲骑兵团等等等等。 不能说他说的这些东西丝毫没用,至少燕师道和费邦每每都会深思,然后因为种种原因否定。 傅小官并没有觉得遗憾,这件事的影响远比赈灾方略来的更大,就算是陛下也没有坚定改变的信心。 这没有关系,反正此行上京的目的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实现,就看陛下此后对他的安排。 傅小官回到客栈时虞问筠已经在此等着他了。 “如何?”虞问筠期盼的问道。 “当然没有问题。”傅小官此刻一身轻松,苏墨春秀这才放下心来。 “还没吃饭?” “你那父皇也是小气,我帮他解决了这么大个问题,也没说留我吃个饭。” 虞问筠丢了他一个白眼,“你倒是想的挺美的,我们也都还没吃呢,要不……去红袖招?” 傅小官有些诧异,问道:“红袖招不是青楼那种性质的么?” “红袖招才不是呢,胡琴胡大家可不许她家的女儿接客,都是些清倌人,就是听听曲儿喝喝酒,这在十里秦淮仅此一家,你可记住。” 傅小官想起临行时父亲说到了上京,若是有暇,就去看看红袖招的胡大家,他倒并没有忘记,只是这之前要么没有时间,要么是陪着书兰,此刻倒是落了清闲,那就去看看。 一行人正要出门,却迎面撞上了董修德和董书兰兄妹二人,傅小官当然更加欢喜,虞问筠上前问起才知道董尚书回了府,不知为何将董书兰放了出来。 所以董书兰问道:“是不是殿下和我爹爹打了招呼?” 虞问筠茫然的摇了摇头,“没有啊,再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董书兰想了想,说道:“那应该是长公主殿下了。” 无论如何,董书兰恢复了自由之身,这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于是虞问筠说一同去红袖招,却没料到董书兰否决了这一提议。 “我们去玄武湖呀,那处宅子买了好久,他还不知道地方,我这好不容易出来,带你们一起去看看,万一我又被关起来了呢?” 虞问筠一想,这事儿可比去红袖招重要,一行人就改了主意往玄武湖而去。 傅小官当然无所谓,只是董修德却很懊恼。 “听说红袖招又来了一个新人儿叫作柳烟儿,比那雪飞飞还要漂亮,尤其是那剑舞,堪称上京一绝,可惜了,实在可惜了!” 傅小官和董修德同乘一辆马车,这货为此事喋喋不休,傅小官就有点好奇了,“那柳烟儿你见过?” “我本打算今晚去的,可妹妹非要我带她来找你,我本以为你们也是会去红袖招的,可现在却要去看你那什么宅子,我说这宅子它又不会跑,放明儿个去看不行吗?” 傅小官乐了,说道:“那柳烟儿不是也不会跑吗?明儿晚再去又有什么关系?” 董修德捶胸顿足,“你哪里知道,这柳烟儿来红袖招已经三天了,这种事肯定得越早去捧场越好,这叫雪中送炭。等她名扬上京你再去,最多不过是锦上添花。你说在柳烟儿的心里,是雪中送炭重要还是锦上添花重要?” 傅小官又一次对这二舅哥刮目相看,这货抓问题总能抓住重点,脑子是真的很不错。 两人就这样聊起了这上京有名的花魁,董修德信手拈来说的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傅小官对此并没啥兴趣,随意听着就当打发时间,那些名字他甚至都没留下多少印象。 就这样一行来到了玄武湖畔的一处大宅的门口。 董书兰取了钥匙,将那扇厚重的大门打开。 春秀和苏墨去买了几盏灯笼,每人提着一盏,走进了这处大宅院。 此地除了董书兰来详细看过,其余人都是第一次来,就连虞问筠都惊叹于这处前朝亲王府的宏大,只是太久没有人居住,在灯光的映照下各处院落里野草丛生,各个楼宇亭台的油漆已经斑驳,总之,这处院子极好,比临江之傅府大了数十倍!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要将这处大宅院给打理出来,恐怕花费的银钱也是不菲。 傅小官对此处极为满意,宅子面街,背后就是玄武湖,那处后花园甚至就延伸至湖中,若有鱼竿,伸出去就能钓钓鱼。 “你觉得如何?”董书兰问道。 “非常好!”傅小官肯定的答道。 董书兰笑了起来,三万两银子呀,若是傅小官不喜,这地方要再卖出去虽然不会亏钱,但她的这番心意可就白费了。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暂时会呆在上京一段时间,但我还是得回西山呆一段时间,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我回去解决,这并不影响,先把这地方收拾出来,比住那客栈可强太多了。” 虞问筠想了想,说道:“这事儿我明儿去问问母妃,这里是前朝亲王府,这些建筑要想修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看看找些宫里木器司的匠人来修缮,可别被外面那些匠人给糟蹋了。” 对此董书兰表示同意,这处宅子的格局就是宏伟中见精细,这需要专业的匠人才有办法复原,但这需要较长的时间。 傅小官两手一摊,“这事儿你们俩做主,我就负责给钱。” “红楼一梦那书又存下了两万五千两,不够的时候再找你要。” 董修德目瞪口呆,他早知道妹妹有钱,却没有料到妹妹居然如此有钱! 董书兰随后又嘀咕了一句:“看来这书得涨价了,这么大个地方,以后的开销用度可不小。”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商业蓝图 (第三更) 次日一早,董书兰和虞问筠都来了傅小官所住的客栈,董修德这货也来了,他就是好奇这妹妹和妹夫究竟有多少银子。 当然,他也好奇这姐夫和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可是九公主! 傅小官那宅子虽然是前朝亲王府,可他本人却不是亲王啊,这公主和他这地主若是搞到了一块,那这小子就是驸马,妹妹怎么办? 现在看起来妹妹和九公主之间并无隔阂,这以后呢? 董修德被搞迷糊了,他想看个究竟。 四人围坐,虞问筠说话了:“昨儿晚回去我去见过了母妃,母妃明着没有答应,说是要问问工部尚书毕栋,目前朝中并无大的建造,应当能行,只是这工钱和材料得我们自己出。” 傅小官点了点头,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我已经叫小旗去找了人牙子,得买些婢女家丁,一来得提前收拾一下,二来你以后将伯父和那么多的伯母接过来也能有人侍候,这护院不太好找,不如你把西山的护院调派一些过来。” 傅小官也点头答应了,想着目前自己可是有六个娘的,二娘齐氏应该生产了,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昨儿晚我初略算了一下,将这宅子完全复原,将一应家具都添置好,大约需要五万八千两银子,若是家具再精细些,移植一些奇花名木,大约需要七万余两银子,我算是明白这处宅子为何长久没有人住了。” 董修德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地方从买下来到能住人居然需要十万两银子! 董书兰秀眉儿微蹙,又道:“问筠,那衣坊的事我们得尽快,往后的用度开销可都不小。” “行,青鸾巷那的五处铺面三哥只答应卖我两间,一间算我三千两银子,这钱就由我来出了。” “你真把那地方的铺面给拿到了两间?这价……你知道现在青鸾巷铺面的价格吗?我可告诉你,最差的都要八千两银子,最好的可是要一万五千两!” 虞问筠一惊,她对于这种事儿从未曾放在心上,若不是上次在西山别院说起,她压根就不会去打那铺面的主意。 “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把他另外三间也弄过来呀!” 两个女人在兴奋的为未来规划,董书兰此刻展现出了她惊人的商业天赋,每一步都计划得非常完美,一个关于内衣的集生产推广销售于一体的商业模型就在她的笔下建立起来。 傅小官听得很认真,最后想的是是不是把这女子的亵裤也提供给她俩。 反正都是卖,上下身一起卖岂不是更好。 于是他画了几张图,二女一看,顿时羞红了脸。 然后看向傅小官的眼神有些怪异,心想他怎么会想出这种东西来呢? 又联想到亵衣,难道他在哪里见过? 这事儿以后得好生审审,不过这亵裤倒是蛮好看的,估计穿起来的体感也不会差。 就这样,大虞诞生了妇女革命性的两种物品,然后风靡各国的有钱人家。 当然现在面临一个问题,“我和问筠都不方便出面去售卖,这事儿有些麻烦,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来管理。” 这是董书兰提出的问题,傅小官做了回答:“这事儿交给你二哥去打理。” “他……!”董书兰瞪大了眼睛,这二哥眼里除了银子就没别的,靠谱不?到时候别把摊子给弄垮了。 再说了,这二哥是个男人,他去卖这种女人的东西……谁敢去买呀? 董修德不知道要卖啥啊,只是听到傅小官让自己去帮忙打理生意这当然很好,而且看妹妹和姐姐说的挺高深的样子,这产品估计是很有潜力的。 傅小官笑道:“相信我吧,你二哥能把这东西卖出一朵花来。” “卖啥?”董修德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说这世上女人的钱最好赚么?卖的就是女人要用的东西。” 董修德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胭脂水粉这玩意儿真被闻香楼给做透了,那闻香楼就在青鸾巷,你们怎么去和别人竞争?” 傅小官拍了拍董修德的肩膀:“我可没说是卖胭脂水粉,其实就算是卖胭脂水粉一样有利润,你只是没有认真去分析市场。这么给你说吧,那闻香楼的胭脂水粉占据的是高端的市场,这上京还有许多胭脂水粉店,他们的目标群是中端或者低端的市场,其实都过得不错,不信你再去调查一下。” “我们需要做各种市场吗?”董书兰问道。 “不,我们也只做高端市场。” 虞问筠不太明白,为何不把这所谓的高中低端市场一网打尽呢?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高端市场的人群更能够接受这两种产品,而你们的精力要放在面料的选择,图样款式的设计,以及今后的扩张。” “这偌大的上京,只有青鸾巷一家店是不行的,你们首先要做的是把青鸾巷这家店做出名气,然后再去别的繁华街巷开第二家,第三家,甚至到条件成熟时完全可以全国开店,这叫连锁经营,这才是目前商业的终极目标。” “另外就是西山的香水,以及今后的香皂,这些都属于高端女人用品,是可以一起卖的。当然现在都别急,一步一步的来,蓝图就是那样,最终实现的就是全国连锁经营。” 董书兰细思片刻豁然开朗,那双美目看着傅小官又多了一份佩服,这小地主,居然对营商还有如此高的见地! 这种经营模式这个世界是没有的,若是真能达到他所说的那样,这钱可就赚得有点吓人了。 虞问筠迷迷糊糊地,反正这些事有懂书兰操心,她就没去细想。 两个女人说干就干,起身离开,董修德觉得莫名其妙,他大致听明白了傅小官的意思,但是他依然不知道要卖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做生意就是做生意,规矩不可坏!” 傅小官说的很认真,董修德听得一激灵。 这是警告,董修德爱钱,但他也明白需要取之有道。 傅小官正要坐下来继续写红楼一梦,却没料到进来了一个熟人。 身着便服的贾公公! “陛下要见你,傅公子请随咱家入宫面圣。”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傅小官当官 (第四更) “陛下要见你,傅公子请随咱家入宫面圣。” 傅小官一听,心里一喜,脸上依然淡定从容。 “那就有劳公公了,这眼见秋凉,小子寻思公公自然是不缺吃穿的,这小小心意还请公公笑纳,采买一些老参黄芪来炖了汤,将养好身子骨,才能有那精力服侍皇上。” 说着傅小官便摸出了五千两银子的银票塞到了贾公公的手里,这本是正常之事,但这傅小官目前看来可是陛下眼里的红人,这银票若是收了恐怕不好。 贾公公正要推迟,傅小官又摸出了一瓶桂花味的香水,附在贾公公的耳边低语道:“这玩意是小子捣鼓出来的香水,喷洒少许在身上便能持久留香,此物还未上市,小子还请公公帮忙试用一下。” 这可是个好东西! 贾公公将在香水凑到鼻尖闻了闻,心里很是欢喜。 太监有一个极大的烦恼,尤其是像贾公公这种老太监,那股子异味极难消除,若是有了此物这烦恼也就解了。 “这东西咱家收下,这银两……” 傅小官一把握住了贾公公的手:“啥也不说,这就是小子的一点孝心,咱们出发吧,可别让陛下久等。” 贾公公很仔细的审视了一下傅小官,傅小官的眼色澄清,脸上的微笑真诚,他将银票和香水收起,“公子请!” 一路上贾公公对傅小官说了许多宫里要注意的事,最后提到了礼部尚书施朝渊。 “施尚书乃施家家主,昨日金殿之上你可是把他往死里得罪了,咱家在这提醒一下傅公子,平日里出门多带些家将,小心施家的报复。” “这可是天子脚下,难不成他施家还敢当街打人?” 贾公公微微一笑,“这上京城可也是龙蛇混杂之地,施家本就是上京六大门阀之一,只需要花些许银两,有的是人为他们卖命。” 傅小官点了点头,心想以后出门还真的带上苏墨了。 贾公公迟疑片刻,又说了一句:“九公主殿下的哥哥五皇子,傅公子可寻个机会去见见他。” 傅小官一怔,虞问筠曾经提起过她有一个哥哥,只是从未曾细说,难道这五皇子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看向贾公公,贾公公仅仅一笑,没有解释。 …… 两人来到承天大殿,傅小官走上前去噗通一声便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虞胤一愣,朕正在和群臣讨论事情呢,还没叫你你跪下干啥? “平身。” “谢陛下!” 傅小官起身,想着刚才贾公公说过的话,自个便找了最后一排的角落溜了过去。 咦,施朝渊也在! 这厮这么快就好了? 咦,施一鸣,方文星,席爽这三人也在,估计就是殿试前三了。 不是,你们都看着我做啥? 傅小官摸了摸脸,想着自己是有洗过脸的,难不成没有洗干净? 皇上一看,这群臣的注意力都被傅小官给吸引过去了,干啥呢? “咳咳,刚才说到哪里了?” “回陛下,刚才说到三公主殿下和亲礼仪之事了。” “哦对,继续议议,议好了之后着施尚书去鸿胪寺将朕之意思告诉那拓跋秋,这事儿得按照朕的意思来办,一应礼仪按照虞朝规矩。” “臣,遵旨。” “好了,你们继续说说。” 傅小官这才知道三公主下嫁之事已经提上了日程,看来已成定局,虞问筠的那些担心可就多余了。 接下来群臣各抒己见,诸如定聘需荒国提供牛羊马匹数千,我朝陪嫁丝绸茶叶瓷器等等多少。 傅小官觉得这事儿好复杂,他对此并不上心,也就没去细听,而是站在最后面一个一个的打量群臣。 视线落在了董尚书的背后,昨晚董书兰能够出府,会不会是昨日在御书房我为这老丈人仗义执言的缘故? 可董书兰说可能是长公主殿下,难道董书兰的身份其实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她是这董尚书和长公主殿下的私生女? 董尚书颇为帅气,年轻时候肯定更帅,被长公主看上也不无可能。但董尚书很有才能,非得要当官,于是长公主这驸马就泡汤了,两人也就只能通过董书兰彼此怀念。 好像很有道理! 不然长公主殿下为何干涉董书兰的婚事?那可是会得罪一门三相的燕家的。 傅小官越想越有道理,心里便嘿嘿的笑了起来,表露于脸上,脸上就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皇上正好抬头一看,这小子笑什么呢? 难道诸卿所议有何不妥? “傅小官,你来说说,这和亲之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傅小官一激灵,我特么哪里知道这种规矩? 他连忙抱拳作揖,“小民觉得诸位大臣所言尽皆有理!” “朕叫你说你就说,和朕打什么马虎眼?”皇上心里腹诽,刚才你明明在笑,那笑意颇为深奥,肯定是有什么好主意。 这…… 傅小官咽了一口唾沫,许多大臣此刻都扭头向他看来,视线里都有些不满,不知道这等大事陛下为何要征求一个身无半职的少年的意见。 “小民以为,这荒人生活在蛮荒之地,三公主殿下乃精贵之身,若是去了那边,这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住。所以小民认为应该着那荒人按照我大虞之公主府的规格先建造住所,这房子可是大事,若是三公主过去连住都住不好,哪里还有心情去教化那些荒人!” 皇上笑了起来,看看,看看,这小子多懂事,你们这些大臣说了半天,没一个说到点子上。 “甚合朕意,施尚书,加上一条,不,这一条写在最前面,着拓跋风按我大虞皇城风格重建皇宫,何时皇宫能够建好,何时便能前来迎娶朕的女儿。” 傅小官缩回脑袋,心想果然是沉默是金,这一家伙是不是又会得罪人了? “此事就议到这,傅小官,你出来。” 又怎么了? “借过借过……”傅小官挤到了最前面,皇上还等着他跪下磕头呢,这家伙怎么傻愣愣的站着? “咳咳,是这样,傅小官虽然未曾参与科举,可此子之才华不用朕再复述,尔等早已知道。另外,傅小官为朕之社稷出谋划策,深得朕心,故,朕开此特例,赐傅小官进士出身,领朝散大夫之职。”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别抢,我就要当朝散大夫 皇上这金口一开,承天殿顿时炸了锅。 礼部尚书施朝渊心里哪里能够平静,他正要出列反对,但一想昨日那屈辱又缩了回来,这小儿太过粗鄙,我可不能再上了他的当!于是他向礼部侍郎徐怀树使了个眼色,徐怀树这就很郁闷了啊。 那傅小官是我外甥,这好不容易得了皇上青睐封了个从五品的闲散官儿,难不成我这当舅舅的还要从中作梗给他撸掉? 徐府已经对不起妹妹云清了,若我再做出此等事情,妹妹的在天之灵,恐怕会恨死自己。 他正准备站出去说一句臣附议,却没料到有人比他先了一步。 那是上官文修。 “陛下,臣以为凭着傅小官的才学,最好的地方是国子监啊!臣斗胆请命,臣年事已高,愿退休还乡,恳请陛下将臣之国子监祭酒一职赐予傅小官,他定能带领我大虞之文风更上层楼!” 上官文修这话一说出顿时吓了全场一大跳。 开什么玩笑? 国子监祭酒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而且总领全国之教育,还承担着祭祀之责,权势不可谓不大。何况历代国子监祭酒无一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儒,这傅小官嘴上的毛都没长齐,年仅十六,若是他当了这国子监的祭酒,那天下的老学究何人能够服气? 施一鸣方文星席爽三人此刻心里那个难受啊……这货科考都没参加,陛下一句话,这货就是进士出身了。他们三人虽然中了殿试前三,可依然要候补,不知道实缺何时才能下来,就算是下来,肯定也是从九品县令做起,人家燕熙文那么强大的家世还不是外放了一个九品县令。这货倒好,直接就来了个从五品的朝散大夫! 虽然这朝散大夫的官儿是个闲职,毕竟已经站在了朝堂之上了啊。 人比人,得气死! 也不知道这厮走了什么狗/屎运道! 皇上此刻也是惊讶的,你上官文修凑什么热闹?傅小官能坐得住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吗?这老东西,一身才学满肚子坏水,这是想把傅小官架到火上去烤! 这是想让他成为众臣之眼中钉肉中刺,想让傅小官在朝堂上寸步难行! 幸亏朕识破了这老东西的奸计,朕当然不能让你得逞! 皇上正要说话,那徐怀树站了出来。 他拱手作揖,说道:“臣以为上官大人此言太过,傅小官之才我等佩服,但若是说他能担任国子监祭酒,臣等认为是不行的。一来国子监祭酒掌管全国教育,乃是为陛下选拔人才的重要机构,傅小官之阅历便不足以担当得起。二来国子监祭酒这一身份本就是全国学子之表率,上官大人乃当朝大儒,深得天下学子佩服,而傅小官虽然著了红楼一梦那书,虽然在千碑石上留了名,就算是文才够了,这德还需要磨练,如此才能配位。所以臣以为,陛下所封那朝散大夫正好,此乃文官闲职,傅小官可借此机会再多多历练。” 傅小官这才知道自己这个官儿是文官闲职,他就很喜欢了,闲职好,他西山还有那么多破事需要他去处理呢。 这人是谁? 看上去好像有些面熟。 不记得,应该没见过。 这时候董尚书又走了出来,“臣以为傅小官那方略甚好,若是户部有他来执行此方略想来会事半功倍,所以臣请陛下将傅小官给户部,赐他个户部郎中之职,以推行赈灾之法。” 陛下一听,这主意不错,户部郎中也是个从五品的官儿,只是有了实权,这赈灾方略是他所写也是他所解释,正好用他去处理一下此事看看他实战的本事如何。 皇上正要开口,傅小官依已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下啊,董尚书此言不妥!” 卧槽,这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董康平是要扶他上位,因为如今关于董书兰和傅小官之间的故事也渐渐流传开来,而且据说是长公主殿下劝说了燕师道,如果燕师道真的放弃了为儿子燕熙文提亲,这董书兰嫁给傅小官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么懂尚书提携女婿,这当然是人之常情,可特么的傅小官居然拒绝了! 户部可是朝廷第一大部啊! 掌管天下钱粮,谁要钱要粮可都得看户部的脸色行事,这小子居然拒绝了,想啥呢? 董康平也是皱了皱眉头,便听见傅小官又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小民与董尚书之女董书兰从小青梅竹马,而今已到谈婚论嫁之地,董尚书很快就是小民的老丈人。小民虽然内心坦荡,但还是认为翁婿二人同在一个部门不妥……” 皇上一听不对啊,你和董书兰青梅竹马谈婚论嫁了,朕的九公主呢? 尚贵妃不是说朕的九公主和这傅小官情投意合吗? 怎么这么乱? “你等等,你等等!” 此刻朝堂众人也是无不惊讶,这事儿大家心里知道就行,这小子偏偏桶到了陛下面前,是什么意思? 只有老宰相燕北溪深深的看了一眼傅小官,心知自己那孙儿燕熙文和董书兰之间再无可能。 小小年纪,心思居然如此之深,看来是个人物。 董尚书此刻那个气啊,我特么还没答应呢,你把这事放在朝堂之上来说,让老子没有退路了啊! 皇上此刻站了起来,盯着傅小官,问道:“你刚才说和董书兰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傅小官心里一紧,完蛋,估计虞问筠没有和她的皇上老子说过这事。 “回陛下,臣之心里永远记挂着两个女子,书兰当时在临江将臣一棍子敲醒,让臣明白了不能浑浑噩噩活在世上。而另一位女子在臣的心里地位同样超然,只是臣现在不能说出她的名字。臣立下大志愿,此生为陛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求到时微臣说出那女子的名字,能请陛下为微臣证婚!” 皇上皱起了眉头,原来这样……得问问问筠此间隐情。 不过这小子这句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倒是一番拳拳之心。 “那朕问你,你意如何?” “臣要当那朝散大夫,望陛下恩准!”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上京新贵 没有人能明白傅小官的内心所想,就算皇上此刻也难以看懂。 无论如何这朝散大夫都是无法与户部郎中相比的,虽然都是从五品,但其中的差距何止千里。 所谓的朝散大夫就是个名头,若非陛下召见,连这金殿都进不了,而且也没有办公之地——压根就没有公事,何来办公之地? 但户部郎中就不一样了,这官儿有具体负责的事项,每日需要到户部点卯,然后在户部办差,是要和许多衙门接触的。 都在这皇宫中办差,彼此接触下来就会认识很多官员,然后融入其中的某个圈子,若是懂得做人,有贵人提携,再有各好友推上一把,才能在这庙堂之上混得如鱼得水,才有机会平步青云。 所以傅小官自己断了自己的路,这令董康平颇为失望,却令上官文修一喜。 “小官贤弟,这官儿好,以后你到我那国子监去坐堂,国子监有很多书,你随便看。” 傅小官此刻还跪着呢,这皇上不发话他也不能站起来啊,心里只有苦笑,扭头对上官文修说了一声谢谢。 这老头是个好人! “你起来吧。”皇上终于发话了。 “谢皇上!” “依朕看不如这样,你就领这朝散大夫之名,平日里去户部坐堂,听候董尚书的调遣。” “啊……!”傅小官可不想进这皇宫啊! 他就想有着这样一个闲职,然后回临江,如此一来若是有人想要陷害他,那就必须得通过大理寺的审查,而不是像以往那地主身份,就在临江便可以将他就地正法了。 皇上一看,怎么的,这小子是不是傻啊? 哦,他毕竟骨子里是个文人,要不这样…… “平日里你愿意在户部坐堂也可,愿意在国子监坐堂也可,这事儿就这样定了!” 群臣再次面面相觑,不是啊,虞朝开国至今两百余年这种事情可还没有先例! 这是得了多大的恩宠?居然可以以此闲职而去两个衙门当差,并且不受这两个衙门的节制! 显然这是陛下要栽培傅小官了,如此大的自由度,就是给傅小官的机会,让他能够接触更多的衙门,结识更多的官员,这小子,这是要起飞的节奏啊! 再一想刚才这傅小官说心仪女子有二人,董书兰是其中之一,但另一个却没有挑明。 有心之人已经想到九公主殿下曾经去过临江,近日上京似乎也有消息说这傅小官和九公主殿下在一起——那么傅小官喜欢的另一个女子极有可能就是九公主殿下! 但驸马不能入朝为官,陛下却偏偏给了傅小官一个官儿,这又是什么讲究? 想不通啊,就算想不通,也确定了一件事,这傅小官若是此后不犯大错,只怕会成为这上京城的新贵! 未满十七,著书立说,千碑石留名,为陛下献上了救灾方略,陛下钦赐进士出身,领从五品朝散大夫,户部与国子监自由行走——这才多久? 昨日这小子才第一次上朝,却把礼部尚书施朝渊骂了个吐血昏迷。 今日这小子第二次上朝,就得到了陛下如此大的封赏,他究竟做了什么? 昨日下午的御书房奏对并没有传出去,群臣并不知道那篇赈灾方略已经通过并要开始执行,他们想的是会不会是殿试的那篇以何为战的策论入了陛下的眼? 可殿试只取前三,现在这里已经站着三个进士了,这前三难道还有这小子的一席之地? 施一鸣方文星和席爽此刻心里很难受,今天是殿试前三的宣布日子,他们才应该是今日此地的主角才对,可这风头却活生生被这傅小官给夺了去,甚至国子监和户部居然都要抢他!偏偏这小子还特么的不愿意! 你究竟是想啥呢? 施一鸣很想去问问。 对,找个机会揍这小子一顿,再好生问问! 陛下此时似乎才想起这殿试三甲还没有宣布,于是他招了招手,贾公公已经将对傅小官的封赏圣旨拟完,铺在了陛下的龙案上。 皇上取了印章盖了下去,贾公公清了清嗓子。 “傅小官听旨!” 傅小官只好又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临江傅小官有满腹经纶,懂治世之道,是不世之材!其书赈灾方略一策,深得朕心,可救万民于水火,朕当推行天下,让朕之子民皆沐皇恩。故,朕特赐傅小官进士出身,领朝散大夫之职,可于国子监和户部自由行走,钦此!” 傅小官山呼万岁万万岁然后起身,从贾公公的手里接过了这道圣旨,直到此刻,他的心才完全的踏实。 他满面笑容的转身面向群臣,拱手作揖,宰相燕北溪此刻也面带笑意,走上一步亲切的拍了拍傅小官的肩膀:“恭喜傅公子,傅公子之才学,老夫实在佩服,改日有暇,还请傅公子能来燕府小坐。” “燕宰相抬举,可折煞小子了,以后一定去贵府拜见,聆听燕宰教导。” 这宰相都表了态,百官当然也得表态啊。 于是各种恭喜祝贺邀约之声不绝于耳,施朝渊满脸僵硬,这厮,小人得志! 三个进士又特么的傻眼了,大哥,我们还等着陛下揭晓谁是状元呢。 状元你知道不? 全国第一!全国的第一啊! 今年这状元一点味道都没有……! 上管文修挤不过去,只能大叫:“傅贤弟,呆会散朝老夫在外面等你!” “好咧!” 礼部侍郎徐怀树站在远处看着,神色颇为欣喜,无论如何,妹妹这个曾经不成器的儿子现在看来是有机会了,只是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爹一声? 爹会不会认这个外孙呢? 董康平没有去凑傅小官的热闹,而是在和燕师道私语。 “燕兄,这事儿是不是还是看孩子的意思?” 燕师道淡然一笑,“董兄,树无根不能成才,水无源不能成湖,人无本难以立足,这事儿不要急,且再看两年,如何?” 董康平心里一抖,明白了燕师道的意思。 燕师道并不看好傅小官,因为……他啥都没有! “此并非我意,想必长公主殿下也曾找过你。” “无妨,想必长公主殿下也不愿看见书兰受苦。”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封家书 最终施一鸣三人等来结果,施一鸣状元,席爽榜眼,方文星探花。 施一鸣以为自己会非常高兴,结果等得贾公公宣读完了才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澜……这特么都是那个傅小官害的! 看看那小子,这时候还站在后面看着那圣旨嘚瑟! 你特么拿回家去看不行啊? 施一鸣觉得这货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生气,那意思就是你这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是从五品的官儿了,你不是一样还得候着,还不知道侯到什么时候! 所以施一鸣完全高兴不起来,心里想的只是要如何收拾一下傅小官。 席爽也没什么表情,他是冲着状元来的却只得了个榜眼——虽然是第二,可人家往往就记得第一啊! 啊,不,今年这第一估计也没多少人能记住,能记住的只有这傅小官。 他又向傅小官看去,正看见傅小官乐呵呵的将那圣旨卷起,小心翼翼的塞入袖中,那神色得意之极,压根就没看他们这些状元榜眼探花一眼。 哼!少年得志必翻船,我且看你得意几时! 只有方文星心里颇为快活,最初没有料到能进前十,然后没有料到能进前三,他估计自己也就是个探花,现在发现自己估计得挺准,心里便乐呵起来。 至于傅小官,他对傅小官并没有敌意,甚至因为那首浪淘沙还对傅小官很是佩服。 虽然傅小官确实抢了他们的风头,可这是人家的本事! 就像当初在兰庭集,这货咄咄逼人令燕熙文连退三步,然后一转手又和燕熙文称兄道弟,弄得燕熙文欲死欲仙,事后燕熙文说起,却也服服帖帖。 这就是本事,方文星知道傅小官很有手段,所以皇上对傅小官的封赏他虽然惊讶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早会散去,傅小官离开,在殿外的广场上和上官文修愉快的聊了几句,最后答应了上官文修,有空一定去国子监坐坐。 两人拱手惜别时,这广场已经没了什么人,傅小官独自出了宫门,随意叫了一辆马车,说了那客栈的名字,便又拿出了那道圣旨乐呵起来。 终于当了个小官! 算是对得起娘起的这个名字了。 将这圣旨收入袖中,他闭目养神,顺便修炼那九阳心经。 回到客栈他洗了个澡,将这圣旨拿出来摆在书桌上,很是臭屁的在苏墨春秀二人面前炫耀了一番。 “现在,你家少爷我也是有官身的人了,而且呢,也不再是秀才,还是进士老爷了,厉害吧?” 春秀顿时眼睛就亮了,哇,少爷当官了! 少爷果然厉害! 这朝散大夫是个什么官? “从五品的官呢,那临江知州也不过才从四品的官儿,少爷我若是努力努力,轻轻松松就能够混个三四品。” 春秀的眼里闪星星,每一颗星星都是赤果果的崇拜! 这么大的官啊! 少爷这可是实现了老爷的愿望! 春秀这才想起一件事,将一张请柬递给了傅小官,傅小官拿着一看,秦墨文,邀请他晚上去秦秉中家坐坐。 也应该去秦老哥家坐坐了。 苏墨鄙视了傅小官一眼,但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子,这才来上京多少天?他就凭自己的本事获得了皇上的封赏。想来就是那篇赈灾的策论了,他知道那篇策论意义非凡,却没料到会起到如此大的作用。 或许很多人会认为这是傅小官的运气,但苏墨从没有这样的看法,他知道傅小官是有真本事的少年,无论是他在西山所做的那一切,还是如今在上京所写的那篇策论,这不是运气,这是实力! 傅小官认认真真的给傅大官写了一封信。 “爹啊,新婚快乐! 你儿我来上京十余日,今日得了陛下封赏,赐了个进士出身,另外就是赏了个朝散大夫的从五品官儿。 你自个偷着乐就行了,别去外面张扬。 另外我求了尚贵妃,请她求陛下为咱们傅家题写傅府二字,这样咱们的门楣应该是金光闪闪了,我想你会很高兴。 我需要钱啊,书兰在这买了一个巨大的宅子,前后十八进,院落十二处,房屋数百间,粗略算了算大致需要十万两银子,我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这么多,等这宅子重新翻修好了你就带着我那六个娘都来金陵住吧。 西山那边你可得帮我盯着点,如果有什么事写信告诉我一声,我暂时还不能离开上京,担心皇上要见我。 另外就是二娘生了没有?生了个啥?来信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就这样,主要是银子,你得给我个底。” 让春秀将这封信通过官邮寄了出去,地址留的是董书兰家的,这没办法,他现在还住在客栈呢,估计还要住很长一段时间。 董书兰和虞问筠都在忙着那内衣坊的事,貌似把他忘了,傅小官无所事事,就和苏墨春秀在这客栈吃了午饭,回了房间继续写他的红楼一梦。 要赚钱啊,这眼看着大把的银子就要流出去,傅小官也有点没底。 他从没管过家里的财务,甚至就连余福记的酒究竟卖了多少他都一概不知,想来西山花出去了那么多银子,以后开那矿山还要花出去更多的银子,万一家里指望不上,还得要自己去赚不是。 这一写就从中午写到了傍晚,很好,足足写了五回, 也就在这时,董书兰回来了,那张娟秀的脸儿上洋溢着春水般的笑意。 “青鸾巷那两处铺面买下来了,位置极好,就在闻香楼的隔壁。我们去了红牌楼,寻了一处空置的大院,也买了下来,准备在那地方加工这……小衣,问筠回宫了,她说这是个精细活,要问问尚贵妃能不能从教坊司买一些女奴,那些女奴曾经可都是犯官的家眷,做得一手好女红。若是这小衣由她们来缝制,会精美许多。” 这个当然可以有,傅小官点了点头,“可辛苦你们了。” 董书兰正要去喝一口茶水,便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那张圣旨,拿起来一看小嘴儿一张——呀,“这是……真的?”董书兰看向傅小官,难以置信。 “这玩意还能造假么?” 董书兰没有料到前些日子随口一说,傅小官真的就做到了,这是一个天大的惊喜,远比她今天所获得的所有成就感还要强烈十倍。 如此看来,悬在傅府头上的那把剑算是解除了,傅小官有了这钦赐的官身,想来自己的事在父母的面前阻力也会小上许多。 “我们得庆祝一下!” 傅小官这才想起秦墨文的邀约,“走,我们去秦老哥家。”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子落何处 秦墨文与秦秉中坐在院中对弈。 他执白棋,此刻大龙已被黑棋围困,左冲右突终不得解。 秦秉中说话了,“此局若是傅小官来下,他会立刻舍弃这条大龙而去边路布局。” “这大势已没,边路布局还有何用?” “你错了,人们往往关注着大势,而忽略了细微。我曾经就这样输过,不多,正好输一子。” 秦墨文抬起头来,疑惑的问道:“大伯,你的意思是,傅小官丢了大龙却在其余小处胜了你一子?” “对,我记得他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世事如棋,让一着不会亏我。心田似海,纳百川亦可容人。我这个小老弟啊,可比那庙堂上许多人都看得更明白,所以他不愿去那户部当个郎中,却偏偏选了个文散官。” 关于今日金殿之上的发生的事情秦墨文早已知晓,并告诉了秦秉中,因为他也不明白傅小官是作何想的。 “可这么一个朝散大夫并不利于他在朝中的发展。”秦墨文已弃子认输,与秦秉中探讨起傅小官此举究竟有何意义。 “我想,很多人都是如你这般看的,但我不这样认为,正如陛下的那道旨意所言,傅小官懂治世之道,是不世之材,这样的人物若想做一番大事并不太难,尤其是他已得陛下之心。他为何选了个闲散官儿?时机不到!你想想,他还未满十七,却已深得圣眷,若是再得寸进尺,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不会给他使绊子?他必然如你的这条大龙一般深陷重围而不得突破,因为他没有根基,哪怕有陛下撑腰他也难有作为,既然如此,何不退后一步,干脆就不去做出这条大龙来,那么这围困自然也就没了。” 秦墨文蹙眉沉思,将棋秤之上那条白色大龙棋子一颗颗拈了起来,棋秤上黑棋无数,但大龙的棋子已经全在手上。 不落子,这棋局就根本不存在。 这小子,果真是个人物啊! 那么,他又会在何处落子呢? 秦墨文将手中的白棋一颗颗又放回棋秤,落在了边角处。 秦秉中轻捋长须,摇了摇头。 “不对。” “难道他永不落子?” “不,他的子没有落在这棋秤上。” 秦墨文愕然抬头,看着秦秉中,没有落在棋秤上还如何下棋?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来想去不外乎两处着手,其一是他已另起棋局,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去和这朝中大臣下棋,若是这些大臣非得要下,那就只有去他的局里。其二……这落子之处或许就在临江的西山,甚至我还在想,他出的让荒人依据大虞皇宫修建宫殿之策,这也是他的落子。” 秦若雪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家都差不多的年纪,为何相差会那么大呢?这傅小官真是如此精细之人? 所以她颇为怀疑的问道:“他在朝堂上不过随口说了那么一嘴,还会有深意?” 秦秉中笑道:“你想想,荒人所居本就是苦寒之地,若是要他们建造出皇宫,一来会耗费极多的银钱,二来这耗时也会很长。此举若说是劳民伤财也不为过,对于荒人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是不是深谋远虑之策?” 秦若雪若有所思,秦墨文频频点头。 然而此刻已经踏入秦府的傅小官其实压根就没想那么多。 他仅仅是需要一个护身符,目前他的重心依然在西山。 他要在西山训练出一批特种作战的人才,也要在西山的研发中心把那燧发枪和红衣大炮给捣鼓出来。 在这冷兵器的时代,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大杀器。至于在御书房被否定的以何为战之策,他颇为遗憾,但并不会阻止他既定的计划。 然而这一切偏偏就正好吻合了秦秉中的分析,他确实没有在上京落子,这子也确实落在了西山。 至于荒人,天地良心,傅小官出的那主意真的就是随口一说,却令他们遭了鱼池之殃。 “秦老哥,我可又来叨扰了。”随后傅小官就看向了秦秉中身边的这个男子。 浓眉大眼,尤其是嘴角的两道鲤鱼纹令仿若雕刻一般,立体而生动。 见过,就在金陵府。 “他就是我的侄子秦墨文,金陵府尹。” “墨文兄好!” “秦兄好!” 两人见礼,秦秉中道:“来来来都坐下,若雪,煮一壶新茶。” 众人落座,秦秉中笑道:“刚才我和墨文还在说着你呢,你现在可是上京新贵,今日可有收到诸多请柬?” 这个真没有。 傅小官摇了摇头,一声叹息:“老哥啊,不瞒您说,除了墨文兄这张请柬,我还真没有收到别的,你看看,你还说我是上京新贵,其实啊,在别人的眼里算个屁!不过说句实在话,我是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的,没有意义,浪费时间,不像我等能够愉快的聊天而无所顾忌。” 秦秉中大笑,秦墨文也觉得这小子倒是看得开,心态极好。 傅小官没有收到别人的请柬这令秦墨文有些意外,如此看来,这朝中诸公就是落了子,是要孤立这位上京新贵了。 “陛下既然让你在国子监和户部自由行走,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先看看,这走肯定得去走走,不过也就是走走而已。过些日子寻个机会和陛下商量商量,我留在上京没用啊,请陛下放我回临江,那边还有一堆破事需要我处理。” 果然,秦墨文觉得大伯的眼光很准,这小子想的是溜,而不是留。 秦成业此刻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回西山?” 傅小官抬头一看,“我当然想越快越好,但这时间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秦成业看向秦秉中,很认真的说道:“爷爷,我想去西山。” 秦秉中眉间一皱,问道:“你去西山所为何事?” “孙儿以为,大道三千,非读书一途。孙儿喜欢那格物之学,想要去西山一展胸中抱负。” 傅小官大吃一惊,这小子不走寻常路啊! 秦秉中沉默数息,看向傅小官,问道:“你觉得如何?” 傅小官一怔,这让我怎么回答?我哪知道您老心中是想他去呢还是不想他去呢? 所以他向秦成业问道:“你会什么?” “我对火器很感兴趣,此前去火器局仔细的研究过,这火器之所以不能用于战场是因为其中存在诸多弊端,我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只有西山可能有这条件。” 傅小官立刻对秦秉中说道:“我觉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