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001、血燕风波 初冬的建安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雪落下的前夜,慧贵妃的三皇子因病夭折。 · 五日后,阆靖宫里的文常在发动,中午时分一直到夜来烛火通明,痛苦的呻吟才终于化作一声撕裂夜空的婴孩啼哭。 赵嬷嬷打起帘子跑出来,衣裙上还沾着血污顾不上处理,她脸上挂着笑意,嚷嚷道:“生了!生了!是四皇子!” 阆靖宫的东院外来来往往忙活的都是自家的宫人,三皇子未满月便早夭,慧贵妃一口气全凭汤药吊着,宫里头哪儿还顾得上一个常在。 门外候着的太监常福赶忙拽了赵嬷嬷往边上靠:“皇上在承禧宫呢,嬷嬷往前头去禀告,可不敢在贵妃娘娘跟前这般笑。” 阆靖宫出了个皇子,赵嬷嬷替文常在高兴,听了常福的话,脸上的笑容一紧,立刻便收了。 常福往里头看一眼,叹口气:“要是个公主倒也罢了。。” 偏是个皇子,生不逢时的。 赵嬷嬷也唏嘘,她左右张望两眼,文常在刚生,正是人手最缺的时候,寻了半响,忽然扭头问常福:“如意呢?” “后头煲着汤,小主有孕来就馋她那口味儿。”常福说得酸溜溜的,手往后厨房一指,眼睛一翻。 赵嬷嬷不及多想,擦了把手,快步往前走去。 后头捏着扇子煨汤的如意靠着门有些昏昏欲睡,前面的动静传不到小厨房这么远的地方来,被赵嬷嬷一把从门槛上拽起来的时候,如意还有些懵。 赵嬷嬷盯着她上下打量,见她果然干干净净的,这才点点头,把她手里的扇子拿过来,拽着她往外走:“常在生了,是四皇子,前头走不开人,你往内府去一趟,领份血燕回来给小主补补身子,早前太后恩赐的,一直搁在内府里没顾上拿。” 如意惦记着文常在:“小主一切还好么?” 赵嬷嬷心下不安,语气也不太好:“母子平安,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去。” 出了阆靖宫,方才在火炉子边的那点热气儿被冬日里的风一吹,立刻就散的干干净净,反倒更冷。 如意紧了紧衣领,把手缩进绵袖里。 冬日里多雨,片刻的功夫,乌云密布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惊雷乍响,如意心颤的缩了缩脖子,忙不迭往内府跑去,冲出去不远,天上果然开始落起小雨来,如意前脚踏进内府的门,后脚外头的雨便瓢泼落下了。 她惮了惮身上的雨水,抬眼往里望过去,瞧见掌补品的公公正翘着脚在一旁闭目养神。 如意上前客气的说明来意,那公公打量她一眼,倒是记得有这么回事,也没为难,只说她来得巧,今年的血燕就剩那么一份了,让人把东西包好递给她。 得了东西,如意千恩万谢过,正要揣在怀里护着跑回去免得沾了雨水,门外突然大步进来几人,正和如意撞个正着,怀里的东西掉在地上。 内府公公一见来人,眼睛立刻亮了,赶忙起身来凑上前,脸上的每一片褶子都写满了讨好:“思珍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是贵妃娘娘有什么缺的么?” 思珍被撞了一下,有些不悦,睨一眼地上的人,见她把滚在地上的东西抱回去,皱眉道:“谁么?“ ------------ 002、别见了血 内府公公瞥一眼如意,笑道:“是文常在身边的,来拿早前太后赏的血燕,正巧最后一份,这就要走了。” 思珍闻言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小小常在也能用上这好东西了,我家娘娘今儿方有些胃口,血燕不好得,照着规矩,该是先紧着咱们娘娘才是。” 说着一打眼色,立刻就有人上来抢如意手里的东西。 她垂眸缩在一旁,瞧着一声不吭的温顺模样,真要来抢她东西,才发现她死死用指甲抠紧了包裹不放手,两个小太监一齐上手竟抢不下来。 “这是太后赏给我家小主的,是我先来的,求姑娘垂怜,我家主儿刚生了孩子,全指着这血燕能补补身子。” 思珍脸色一变,听她顶嘴,一下来了脾气:“贵妃娘娘要的,你是哪儿来的狗东西也敢抵抗?!拿过来!” 说罢就要亲自动手,内府公公见状,赶忙拦下了思珍,不忘表现自己的唤了几个手下的来帮忙。 一个丫头罢了。 思珍冷笑,有人帮手,她自然清闲的到旁边看戏,有人给她端了杯茶,请她到一旁歇脚。 这血燕既然贵妃要,那自然是要拿回来的。 茶水端到嘴边刚喝了一口,那方突然传来倒吸冷气的骚动,思珍搁了茶盏望过去,一下子脸色难看的站起身来:“不要了不要了!” 如意满头冷汗的蜷缩身子护着怀里的东西,地上沾了血迹,染在了包裹上,食指的一整块指甲此时躺在血泊里,为着这份得来不易的血燕,她只想着要护紧了不能丢,抢的人力度太大,竟把指甲都掀翻了。 沾了血,思珍自然是不肯要了,如意疼得浑身发抖也不吭声,把一群人都吓得没了动作,还是内府公公反应过来,没能在贵妃跟前表现好,暗恨的踢了如意一脚:“快走!别在这儿碍眼!” 剧痛带来的眼前短暂失明稍有恢复,幸好外面的雨稍微小了点,听见内府公公的话,如意急急把包裹揣进怀里,生怕那思珍姑娘再突然改了主意还要抢,顾不得自己疼,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猫着腰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踏进阆靖宫,身上早就已经湿透了,手指疼得快没了知觉,好在如意一向都是最能忍耐的性子,雨劈头盖脸落下来,倒也还算清醒。 她闷头往前闯,眼睛只能瞧见地面,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皇上起驾’,如意想都没敢多想,径直往旁边顿住脚步,俯身跪下了。 这下手指都暴露在外头,雨水冲过,血都渗进了地缝里,面前的脚步声匆匆走过,眼见着就要继续往前,却突然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如意听见李总管的声音响起:“哪儿来的丫头,脏了皇上的路,还不快拖下去。” 话音落下,立马有人来拖拽如意。 刚拉住胳膊,皇帝年轻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令仪刚失了孩子,宫里不要再见血了,找个太医给她瞧瞧。” 拖着她的手应声收回,如意发懵的跪在原地,短短几秒里,生和死都经历过了。 有人提醒她谢恩,如意却只是呆呆的抬起些眼帘,想要把雨夜里的那抹尊贵身影看清楚些。 李总管替皇帝撑着伞,战战兢兢的伺候着。 可如意却觉得,这一刻的万岁爷,像是孤单极了。 ------------ 003、贵妃抱子 如意看得发愣,簇拥着皇上的一大群人很快就遮去了她的视线,没多会儿四周便安静下来。 她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回到东院里的时候,远远便听见哭声。 文常在的寝门半掩着,帘子不晓得被谁卷了起来,常在刚刚生了孩子,冷气顺着门缝往里钻可怎么行?! 如意奋力往前跑两步,刚到屋檐下,还没抬手碰到那帘子,门忽然就在她面前开了,连外袍都顾不上披的文常在踉跄着跑出来,她脸色灰白,刚生产过又脚下无力,被门槛一绊,径直就摔在了门边。 她凌乱的发丝沾了泪,紧贴在脸上,更显凄凉:“孩子!我的孩子!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赵嬷嬷和响翠紧跟着追出来,将文常在扶起,又抱来棉被给她裹上,响翠率先哭出声来,连声哀求小主保重身子。 赵嬷嬷也在文常在身边跪下,老泪纵横,哽咽道:“小主别哭了,贵妃娘娘垂怜,又是皇上的旨意,咱们四皇子往承禧宫去,也是为着给贵妃娘娘续命的,小主位分不高,四皇子迟早也是要抱去青鸾殿的,不若养在贵妃娘娘身边,小主时时还能见着。。” 如意匍匐在一旁,听见赵嬷嬷的话,终于明白文常在为何这样不要命的跑出来。 她是想去找回自己的孩子。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她才刚看了一眼,甚至都没能有力气抱一抱的那个孩子。 赵嬷嬷虽是那么说着,可孩子才刚刚落地,就被这般强硬的生抢去,谁受得住? 阖宫眼里都只有贵妃的死活,一个常在的孩子能往承禧宫去,已经是她文常在的福气了,这般哭闹,传出来,只能落个不识好歹的话。 阆靖宫这凄凄凉凉的院子,这下是真的彻底冷下来了。 如意说不上这情景落在眼里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着心坎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了,透不过气来。 指甲剥落的疼她尚且能咬紧了血泪吞下,可此时却眼眶发热,掐住手背才能忍下泪来。 文常在听不进去,捂着心口哀嚎,心口疼得像是被挖了个洞,恨不能匍匐地上,干脆这般死去算了。 如意不知道文常在哭了多久,只听见赵嬷嬷喊搭把手,下意识就头一个从地上爬起来,跟响翠一起把浑身瘫软无力,已经哭得没了什么意识的常在扶回了床榻上。 赵嬷嬷泪痕都来不及擦,一眼瞧见文常在雪白的裹衣上染了血,回身将如意往旁边一拽,捏着她的手仔细看了一眼,当下倒吸口冷气:“怎么弄成这样了?!” 如意小声将内府的事和刚才在宫门口遇上皇上的事都说了,她从怀里把血燕取出来,对赵嬷嬷笑笑:“奴婢没事,小主的身子要紧,奴婢换身衣裳,这就去给小主熬上。” 赵嬷嬷一把抢过如意手里的血燕,皱眉道:“皇上既说了要寻太医给你瞧瞧,便好生回屋里去等着,伺候小主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这手往后还要不要了?!” 如意垂眸,本来觉得没什么的,最疼的时候都撑过去了,这会儿被赵嬷嬷温暖的手握住,一下子鼻尖泛酸,险些落下泪来。 赵嬷嬷叹口气,心里也不好受,瞧着如意转身走远的背影,握紧了手里被血浸湿一角的包裹,抬手擦了擦泪:“作孽呐。” ------------ 004、还会长吗 如意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 裹进被子里的时候,反而觉得比刚刚被雨浸湿的时候更冷,她拉紧被角压得严严实实,身上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躺下前她自己随意抹了些药膏涂上,抽屉里的纱布还剩下些,也胡乱包扎止血。 虽然皇上随口说了一句让太医来给她瞧,可像她们这样地位低下的奴婢,宫里处处都是,生死向来都是看天的。 除了位分尊贵的主子特别疼爱的奴才有那样的殊荣外,旁人谁敢过多奢求? 睡一觉也就好了。 如意蜷缩着身子,却依旧冷得哆嗦,没一会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了,响翠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姜汤拍了拍如意:“快起来!就这么睡怎么行?!不要命了?!喏,赶紧喝下去,去去寒,宫里人手本就不够了,你要是再病倒了,明儿谁来伺候小主?” 热气腾腾的姜汤辣口,一路暖到心底里,响翠把碗递给她便急匆匆离开了,前头离不开人,今晚是别想睡了。 喝过姜汤,如意总算止住了颤抖,她重新裹上被子,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的时候,听见有人敲了敲门:“如意姑娘?” 是喊她么? 如意睁开沉甸甸的眼皮,身体像有千斤重,敲门声还在继续,确定不是幻觉后,如意才挣扎着爬起来穿好衣服。 一开门,冷风便呼呼往里灌。 门外站着的是个提着药箱的年轻太医,与如意看了个对眼后,自己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把药箱搁下了:“我是太医院的,来给姑娘瞧瞧。” 竟然真来了太医? 如意眨巴眼,退开身就要请太医进去,年轻太医赶忙摆摆手,一副惊慌的模样:“不进去了,夜都深了,不好与姑娘家独处。”说完,他指了指如意身后的凳子,“姑娘坐吧,我就在这儿替姑娘包扎过便走。” 更深露重的天,又是个和承禧宫起了冲突的小宫女,消息传到太医院,费力不讨好的事,原本是没人肯来的。 许朝刚从地方上被提拔上来,碍着一句皇上吩咐,便自请出诊来了。 幸好是来了。 许朝拆开如意自己胡乱包扎的绷带,她涂的那些药膏完全不行,要是这样睡一觉,明儿一早肯定化脓烂掉,这根手指便废了。 如意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许朝给她细细清洗,让她觉得疼就说。 如意默默忍着,人家肯来替她上药已经很好了,这点疼忍得住的。 等终于清洗干净重新上了药,许朝才松口气,一边感慨这姑娘真能忍一边嘱咐她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再碰水了。 他就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意一直沉默着没吭声,直到他彻底包扎好,许朝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小心又糯糯的询问声:“大人,指甲掉了,还会长吗?” 许朝心尖猛的一颤,抬起脸来,如意的睫毛在微颤,明明就很疼,她明亮的眸子也轻飘飘的看向许朝,很是认真。 许朝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心脏,骤然停滞了两秒。 ------------ 005、日子还长 “会长的。”许朝飞快的垂下眼帘掩盖,语气笃定,“别碰水。” 他撤回手,开始把药瓶有序的装回药箱里。 如意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耐心的等到许朝收完,才小心又郑重的把手里的一小块碎银子递给许朝。 许朝赶忙摆摆手不肯收,她月奉还不比自己高的,这一小块碎银,她也得攒许久。 如意却坚持要递给他,语气带了两分着急:“这是规矩,请大人收下吧。” 太医出诊,都是要给的,不然下一次再想请,就难了。 许朝看她包药没哭,这会儿却眼尾微红,心下一软,赶忙接过来,他一收,如意立刻就松口气笑起来。 她笑着好看。 许朝这么想着,不由得就想多跟她说两句话:“过两日我来给你换药,我叫许朝,你记着名字,往后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直接来太医院找我就好了。” 顺利告诉了她自己的姓名,走出阆靖宫的时候,许朝脚下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重新关上门躺下,如意又累又困,沾着枕头便陷入了深眠。 静谧无声地宫宇仿佛也都陷入沉睡。 夜已经深了,雨虽然没再下,但隐隐又有要下雪的趋势,风里裹着利刃似的,割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文常在后又醒了过来,倒是没再折磨自己闹着要去找孩子,只是蜷缩在床上抱着自己哭,赵嬷嬷听得心疼,在旁边宽慰:“小主千万想开些,皇上到底还是来过不是么?小主在皇上跟前便做得很好,皇上感念小主识大体,顾大局,必会怜惜小主,往后抓住机会,何愁没有自己抚养孩子那一天?” 文常在不吭声了,只稍稍抬起脸来将赵嬷嬷看着,眼珠子啪嗒啪嗒无声的落。 被抱子之痛,哪里是旁人三言两语不痛不痒的宽慰就能缓解的? 道理和场面话谁不懂? 赵嬷嬷见劝不得,干脆作罢,正要起身去给文常在倒杯水来,门突然开了。 她往外快走几步,正要训斥响翠怎么不懂规矩,这样莽撞进来像什么样子,结果侧身一抬眸,瞧见一抹明黄尊贵的身影,脑子一嗡,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卡在喉咙里的问安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脚步声朝着屋里急步走去。 响翠跪在外头不敢抬头,被赵嬷嬷拽起来的时候还惊魂未定,喃喃道:“都这么夜了。。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赵嬷嬷抿紧嘴唇,显然也有些心慌,快步到外头看了一眼宫门外,皇后的仪仗暖轿停在外头,灯笼里的蜡烛都不怎么亮了。 皇后这是刚从贵妃那里出来,便径直朝阆靖宫来了。 “端热茶来。”赵嬷嬷吩咐响翠一句,定了定心神,紧跟上前去伺候。 刚撩了帘子进去,就遇见退出来的春梅,把她拦回门边,春梅提点道:“有娘娘在呢。” 皇帝政忙,承禧宫那边大部分时候,都是仰仗皇后时时问起看顾,今日皇上去看贵妃,皇后自然也去了,阆靖宫这边的情况如何,皇后都清楚。 贵妃抱子是权衡之举,皇帝回来时情绪不好,在她面前念了句文常在还算懂事,因明日还要早朝,未免贵妃见了他又是泪,径直就回了。 这会儿刚从承禧宫出来,左右是睡不着,记着皇上的一句话,便来看看文常在。 一进里间,瞧见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人,皇后心下勾起自己的伤心事,竟也有几分感同身受,上前扶住要下地行大礼的文常在,眼尾染了一抹红。 皇后的手很暖,握住了文常在的手轻轻拍,好半响后,才叹口气:“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 ------------ 006、结下梁子 刚止住的泪,因为皇后一句话,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事情已经这样了,埋怨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难堪,文常在低声哽咽应承说多谢皇后娘娘关怀,皇后心里更像是堵了石头一样难受。 “你为皇帝生下皇子,是大功劳,只是你也知道,近来因着承禧宫的事阖宫不安,皇上日理万机,未必一时顾得上这许多,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该有的赏赐,自然是不会少了的。”皇后看得不忍,又宽慰一句。 她没久坐,承禧宫里也是泪,阆靖宫里也是泪,早已经疲于应对,从阆靖宫出来的时候,春梅轻声劝皇后:“娘娘仁德,已然是尽心,这般事情是贵妃自己的孽,娘娘何必自苦。” 皇后坐进暖轿里,眼中落了阴影,瞧不真切:“皇上烦心,若本宫也不能替皇上分忧,这后宫里又还有谁能指望呢?” 说罢,皇后疲惫的叹了口气,撑住脑袋闭上眼,挥手示意起轿。 轿身摇摇晃晃抬起,走起来以后反倒平稳些。 皇后缓缓睁开眼,眼底尽是落寞。 她是太后亲定的皇妃,皇上还做三皇子的时候,她就已经陪在他身边了。 这些年,她与皇上一直相敬如宾,皇帝敬重她,却从未给过她她想要的宠爱。 相伴多年,她也从来没有看懂过,猜到过皇帝的心思。 后宫里那么多女人,受宠的,不受宠的,谁也没真的走进过皇帝的心里。 借着这次的事,皇后拖着自己本就不好的身子事事亲为,也只是想要在皇帝心里稳稳地保住一份位置。 若她连这些事也不能分忧,皇帝眼里还能瞧见她这个人么? 皇后心里没底。 就算是悬崖边的一根枯木,她也想死死抓住不放。 爱得太深,也就成执念了。 ·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如意就被响翠从被子里拖起来了。 响翠困得闭着眼睛跟如意说话,如意也是懵的,半响没醒过神来,等意识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响翠已经和衣栽倒,直接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夜没睡,这丫头也是困极了。 如意小心翼翼给她盖上被子,蹑手蹑脚出了门以后,便赶着烧好热水去前面伺候。 昨夜皇后来过的事如意是听常福训他徒弟的时候知道的,他昨夜早早去睡了,没赶上在皇后主子面前露脸,一早便尖着嗓子说些有的没的。 如意听了一嘴便端着热水进屋去,文常在像是一夜没睡,这会儿还坐在床上,捏着件怀孕时候给孩子做的虎头帽出神。 这些东西赵嬷嬷早就收起来了,怕文常在看见更好不了,这会儿凭空出现一样,也不知道她是藏在了哪里没被赵嬷嬷找到。 一夜没睡的文常在反应有些迟钝,看手里的东西又看得出神,等想起来要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的时候,如意已经把热水端到旁边的架子上了。 文常在整个人紧绷着,攥着虎头帽的手指用劲得发白。 等了半响,只听见如意搓揉帕子的声音,过了会儿,热腾腾的帕子轻柔的触上脸颊。 文常在抬起眼帘,红彤彤的眼望着如意:“你会告诉她们吗?” 如意细声回答:“奴婢不会告诉赵嬷嬷的。” 文常在的身子明显放松下来,不知道是觉得委屈还是觉得痛苦,她把手递给如意擦拭,竟然没来由的跟如意诉说起来:“连个念想也不留给我,说是怕我睹物思人,可我知道的,她们就是怕承禧宫。。” 她太多的话不知道向谁诉说了,可真说出来,也不觉得轻松。 如意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文常在已经岔开了话题,用手回握了一下如意:“说好了,不告诉她们。” 如意颔首:“是,这是奴婢和小主的秘密。” 文常在怔了一下,因为如意这句话,露出了一丝笑意。 傍晚的时候,赵嬷嬷和响翠才陆续起身过来伺候。 如意被赵嬷嬷喊到一旁仔细问今日小主的情况,旁的如意都如实说了,只把虎头帽的事瞒了下来。 赵嬷嬷颔首,问个话的功夫,常福一脸阴沉的从后面转进来,瞧见赵嬷嬷和如意,快步上前来冷声道:“小主屋里可没碳了!现在去领还赶得及,今晚屋子里要是烧不暖和,可别怨我没告诉你们。” 说罢,眼珠子一横,拿捏着姿态就走了。 如意想起今早上听见的话,正想着要不要告诉赵嬷嬷,就见赵嬷嬷也沉着脸呸了一声:“没心肝的东西!” 文常在有孕的时候跟哈巴狗似的殷勤伺候,如今四皇子被抱走了,又这般怠慢。 左右是指望不上这两个太监了,文常在还在月子里,这冬日里碳火可不能少了,赵嬷嬷拍拍如意:“去,叫上响翠,给小主抬些银碳回来。” 往内府去的路上,响翠一直低低声骂常福和他那个徒弟不是个东西,她们两个姑娘家能抬得动多少?!这不是欺负人么! 如意想劝劝她,可心里也不对味,干脆沉默听着,也没应声。 一进内府,如意就听见了个熟悉的名字。 她心里一咯噔,手指也开始隐隐作痛,可心里还是侥幸想着:不会那么凑巧吧? 刚想完抬头跨进门里,如意就看见了侧身望过来的思珍。 瞧见是她,思珍唇角勾起了一抹怪异的笑容。 昨天的事还没算账呢。 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 007、绞你舌头 昨天的事响翠还没来得及听赵嬷嬷说,是以也没注意到思珍和如意之间微妙的氛围。 她奔着内府公公孙忠全过去,客客气气的笑道:“孙公公,我来领文常在的银碳,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算起来,响翠往内府来的次数比如意多,和孙忠全也要熟识些,拿点碳本没什么,可坏就坏在,今儿承禧宫的宫女也在,响翠话音刚落下,思珍便轻咳了一声。 孙忠全脸色微变,他回身拿出个账簿本翻得哗啦啦响,到嘴边的话变了味儿:“文常在这个月的银碳是领够份例了的,照着规矩来说,再要领,就得等下个月了。”他顿了一下,又道,“就几日都等不了了?” 响翠皱眉:“是,今晚就得用,一点儿也没有了,我家小主生产那日用得多了些,公公也是知道的,还望行个方便才是。” 孙忠全不说话了,旁边等着拿东西的思珍冷笑出声:“我这两日来内府可算是长了见识了。” 响翠狐疑的看过去,瞧思珍觉得眼熟,一下又没想起来是哪个宫的。 “知道的人晓得是个常在,不知道的,当是哪宫的主位娘娘呢,昨个儿要血燕,今个儿要银碳,还不知道明儿要什么,后天又要什么,你们小主当真是金贵,整个内府都得由着你们的意思来,那这后宫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讲?”思珍句句带刺,响翠提什么不好,非的要说一句刚生了孩子的话,承禧宫里的人哪儿能听这个。 思珍一说血燕,响翠就明白了。 她侧身看一眼站在旁边神情故作镇定却抿紧了嘴唇的如意,又看一眼如意的手指,想起来了。 怪不得觉得眼熟,可不就是承禧宫里出来乱吠的狗么。 响翠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四皇子被抱走了,承禧宫还处处容不得人,她深吸口气,呛声道:“怎么,许你们承禧宫的天天往这内府跑,不许我们来?” 思珍轻蔑一笑:“我来领的,自然都是贵妃娘娘该得的,娘娘身份尊贵,岂是小小常在能仰望的,你且试试,看孙忠全今儿敢不敢把银碳领给你。” 说罢,一副非得在这儿看个究竟的模样,径直便坐下了。 响翠气得跳脚,还要再说,被如意伸手拉住。 如意微微摇头:“别说了。” 争不过的。 真要吵起来,对小主半点好都没有。 响翠如何不明白,到了嘴边的话忍了又忍,两人站了半响,响翠才又赔起笑脸去哀求孙忠全:“孙公公,求你行行好,宫里真是半点碳也没有了,我家主儿还在月子里,受不得凉,就算是看着我家主儿替皇上生下四皇子来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那到底还是四皇子的生母,月子里连热碳都没有,像话吗?” 响翠说着说着眼眶都红透了,文常在有孕的时候,满宫都欢喜着,觉得苦尽甘来,好日子就快盼到了。 要早知道生了孩子居然是这般光景,倒还不如不要生的好。 孙忠全片刻的动容,那方的思珍却阴沉沉的道:“你们阆靖宫的说话可注意着些,如今四皇子的生母可是贵妃娘娘,如此尊荣,生生要叫你们扯上个卑贱的常在,也不怕将来四皇子给人戳脊梁骨?再叫我听见这话,定回禀了贵妃娘娘,绞了你的舌头。” 孙忠全头疼,眼见响翠快扑上去跟思珍同归于尽了,赶忙上前把响翠推到了门外,指了指堆在角落里的黑碳:“你拿回去凑合着先用吧,这个月就这么几日了,忍一忍也就过了。” 响翠看过去,都是大块大块没人处理的黑碳,御膳房烧饭都不用这个了。 里头思珍嘲弄的声音还在传来:“是个什么角儿就该认什么命,拿了赶紧走吧,再晚些,这黑碳也没了。” ------------ 008、奴婢去请 一筐黑碳两人抬起来也很吃力。 不敢拿少了,怕夜里真冻着。 走到半路响翠手上就没了劲儿,碳撒到宫道上,两人又一块一块捡回来,身上手上全是碳灰。 委屈得狠了,响翠捧着碳倚着宫墙蹲下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咱们受些委屈倒也就忍了,主儿看见这些得多难受啊。” 如意伸手拉她:“别哭了,待会儿有人来赶,再被拖到役所去可怎么办?” 响翠闻言紧张的往宫道尽头看去,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擦干眼泪,咬紧牙关继续和如意抬碳。 一路抬回阆靖宫小厨房,响翠顺势往地上一坐,整张脸蒙进臂弯里,不肯动了。 常福闻声过来,一瞧见这碳便尖着嗓子嚷嚷:“这是什么?!你们想害死小主吗?!这东西怎么用?!” 说着还皱眉拿旁边的木条拨弄,满脸嫌弃:“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如意看见响翠一点一点收拢了自己的手指,掐的指尖发白,忍得实在辛苦,心里难受,如意深吸口气,沉声道:“这原该是常福公公去领的,公公连事情原委一概不问便说这样的话,难道不是因为早知道内府会为难,专程欺负我们两个姑娘家么?” 常福没想到会是平日里不怎么吭声的如意来顶撞自己,偏偏这丫头不说话就不说话,一开口就往他心窝子戳,全都猜中了,她得罪了承禧宫的宫女,那还不得全宫跟着遭殃?常福自己不想去受那个白眼,摆明了就是欺负她们小宫女,这会儿被如意直白的捅出来说,常福面上挂不住,抬手就要打她:“你个死丫头还敢顶嘴污蔑我?!看我不抽死你!” 他手高高举起,如意往后撤一步就要躲开,门外突然传来赵嬷嬷的声音,紧跟着人就进来了:“闹什么?!” 常福气焰被折断,赵嬷嬷已经到了跟前,左右这巴掌是打不下去了,他脸色阴沉的看一眼如意,冷笑着让开些位置,让赵嬷嬷看清楚摆在地上的黑碳。 赵嬷嬷皱眉,撇向还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得发抖的响翠,又把视线挪到如意的身上手上,半响后,抬起眼帘看一眼常福。 常福心头一悸,收敛了一点看热闹的嘴脸,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朝着外面走远了。 赵嬷嬷伸手,她力气大,一把将响翠从地上拉了起来:“哭有什么用?你们两去把衣服换了,眼泪擦干净,别叫小主看了难受。” 说罢,赵嬷嬷回头看一眼还算镇定的如意,从前没瞧出来,只觉得这丫头闷了点,如今出了事,才发现竟然是个心智坚强的。 “把厚被子都搬出来,铺得厚一点,再给小主多拢几个汤婆子。”赵嬷嬷推一把响翠和如意,催促两人都快回去,这碳是肯定不能用的,只能想想别的法子。 如意心里压着话,赵嬷嬷来去匆匆,她没能问出来,又重新压回心里。 晚膳文常在用的不多,刚生了孩子的人消瘦得挂不住衣服,看上去跟个骷髅架子一样。 屋子里没烧碳,床更厚实,汤婆子塞了好几个文常在也没问,像是心里都清楚。 赵嬷嬷细心的给文常在擦手,想说些高兴话给文常在听:“。。等过几日封赏下来,咱们这儿就热闹了,昨个儿皇后娘娘不还说呢吗,忙过这一阵,小主该得的都会有的。” 文常在沉默听着,二十不到的年纪,眼里死水一样沉寂。 赵嬷嬷还在说,文常在突然很轻的开口:“不会有的,皇上早就已经把我忘了。” 但凡皇上还记得一点点,阆靖宫都不会是这般光景。 赵嬷嬷一顿,眼角噙了泪,立马又忍回去,扯出笑意来:“小主胡说什么,这样的丧气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文常在又沉默下来,像是凋零枯萎的花,了无生机。 如意站在帘子旁,把文常在的话听进了心里,赵嬷嬷端着水盆出去,如意定了定心神,也跟上。 跟了一路,赵嬷嬷才搁下水盆回身:“有话就说吧。” 如意抬眸,认真道:“皇上不该这般。” 赵嬷嬷吓个半死,抬手捂如意的嘴:“你胡言乱语什么?!非议皇上,你不想活了?!” 如意抬手拉开赵嬷嬷的手:“嬷嬷,让我去请皇上吧。” ------------ 009、拉去打死 赵嬷嬷把她拽到一旁:“小主已经这样了,你还嫌阆靖宫不够乱?!入了夜四处乱跑,被抓去役所做苦力,可没人来赎你!” “我知道。”如意的眸子亮晶晶的,轻飘飘三个字,不知怎的就让赵嬷嬷一时说不出话来,“嬷嬷,让我试试吧,被抓住也好,被打死也好,我都自己受着,绝不连累小主。” 赵嬷嬷的话梗在喉间,竟被如意这么个小丫头镇住了。 她虽时时安慰文常在,可要她去求求皇后主子都难,更遑论去请皇上? 这宫里的人都惜命,忠贞为主就是嘴上念的四个字,如意敢有这样的念头,已经是赵嬷嬷难以想象的勇敢。 半响后,赵嬷嬷抖着手端上水盆:“我没听过你这番话,也没见过你这一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万事。。小心。” 如意对着赵嬷嬷的背影福身,她看一眼寝房的烛光,随后坚定的朝着宫外走去。 宫道上黑漆漆的,冬日的夜本就来得早,这会儿才刚过了晚膳时间不久,天已经暗了下来。 烛台都摆得较远,从阆靖宫出来顺着宫道过了几扇门后,四周就显得阴暗得很。 如意认得承禧宫,知道那是离乾政殿最近的宫,先到承禧宫,也就离乾政殿不远了。 这会儿还没入夜,宫道上偶尔也能看见宫人走动,但大都是赶着回宫的,像如意这样闷头往前走的没几个。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做好准备了,可一路走过来,心里还是打鼓一般敲得响,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她低着头走路,踏过前面的宫门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突然看见右边一队提着灯笼的宫人朝这边走来。 如意心里一咯噔,虽然没看得很清楚,可下意识就觉得,这应该不是哪个妃嫔的仪仗,她正要后撤到角落里跪下,视线一扫,看见了跟在轿子边的李公公。 如意心里一咯噔,这是。。皇上的仪仗? 她愣神的功夫,轿子已经到了跟前,如意来不及后退,慌张的跪下身匍匐,整个人已经开始发起抖来。 李公公皱眉,好端端走着路,从哪儿冒出来个小宫女这般不懂规矩,他摆手,立刻就有人过来把如意拖到了墙边:“哪个宫的敢拦圣驾?!拖下去打死!” 景辰眉头微皱起来,因为李公公突兀的一声令惊醒。 他看了一日折子,方才太后宫里来人请,此时才在轿子里打盹片刻,因为暖轿里太闷,所以一路过来都是撩起帘子的,他疲乏的睁开眼,正好看见被拖走的一个小宫女,灯笼照过去,露出来的半个脸颊都白透了。 景辰只淡淡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却瞧见如意还裹着纱布的手。 他心下骤然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事,这手瞧着有些熟悉。 景辰没想起来,但这种若有若无像忘了什么的感觉让他不太舒服,心下一动便开了口:“停。” 李公公愣了一下,快走两步到景辰面前,猫腰小声道:“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惊了圣驾,奴才这就让拖下去。” 景辰抬眸,李公公被年轻皇帝黑漆漆的眸子看了一眼,冷汗都快下来了。 好在景辰没多说什么,沉吟了片刻后开口:“带过来,朕问她几句话。” ------------ 010、皇帝垂问 李双林没想到皇帝会因为个小宫女停轿,他回头看一眼如意,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手一挥,人就被架到了暖轿边。 压着她的手松开,如意跪得更端正着,以头点地,根本不敢抬起来。 景辰看一眼瑟缩在轿边的身影:“你是哪宫的?” 如意忍住发抖,咬紧牙关逼迫自己镇定,她不就是为了要见皇上才跑出来的吗?上天眷顾,真让她遇上皇上了,文常在的命运全系在此刻,她绝不能退缩。 “奴婢是阆靖宫文常在身边的宫女。”如意开口回话,声音虽然还是有些抖,但至少能听清楚。 景辰一愣,看向李双林。 李双林赶紧小声提醒道:“是四皇子的那位生母。” 景辰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昨日贵妃抱子,他好像是去看过一位常在,雨中奔来个小宫女,手指不知怎么伤着了流了一地血,应该就是她。 景辰抿嘴,后来琐事缠身,他竟也没再想起来,大概是觉得愧疚,又额外问道:“你不在宫里伺候你家小主,这是要去哪儿?” 本就是随口问的,也没期盼能听见什么了不得的回答,可如意却稍稍抬起一些身子来,轻声道:“奴婢原本是想去乾政殿磕头,想求见皇上的。” 要去找他? 这么个小宫女,谁给她的勇气敢去乾政殿磕头? 景辰轻笑一声,来了兴致:“你想见朕?想见朕做什么?” 如意紧张的攥紧了手指,她本就还在想事情应该如何开头讲,半路突然遇到皇上,险些不分青红皂白要被拉下去打死,魂都快吓没了,一下子要她说,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 “皇上问话怎么不答?”李双林皱眉,声音大了些,也突兀了些,吓得寒风中瑟瑟的如意又是一抖。 景辰笑意一紧,冷眼看过去,李双林立刻心虚的闭了嘴,瞪着跪在地上的小宫女。 “朕有那么可怕么?你好好想想要说什么,别怕。”景辰鼓励她一句。 皇帝语气这般随和,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可怕。 如意迟疑了一下,想起上次冲撞圣驾要被拖下去,是皇上一句话救了她,还指了太医来给她问诊,今天冲撞圣驾,也是皇上无心的一句话,再次救下了她的性命,如意心里渐暖,明明也是个很好的人,怎么会故意那样对文常在呢?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如意终于轻声开口:“奴婢想来恳请皇上去看看我家主儿,恳求皇上垂怜我家主儿。” 一开口,脑海里那些所有想要告诉皇帝的画面涌上来,委屈汹涌,一下子声音就变得有些哽咽。 可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只剩下了恳求。 那些事她不能说,宫女之间的争执恐污了皇上尊耳,事关承禧宫慧贵妃,若是说了,于自家小主更是毫无益处,反倒是显得矫情,像是为着四皇子的事还要惹皇上烦心一般。 只要皇上还肯去阆靖宫坐坐,就足够了。 看她要哭,景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么个小宫女冒死也要去乾政殿求见,想来光景是不好的。 还好这个小宫女懂分寸,没说什么让他难堪的话,景辰心里把阆靖宫的事记下,路上耽误这么些功夫,也挂念着还等自己去说话的太后,他应承下如意,说明日会去阆靖宫看看。 如意惊喜不已,一时激动,竟然忘了规矩,抬起眼帘飞快的看了景辰一眼,随后磕下头:“奴婢叩谢皇上隆恩。” 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夜里看着都很漂亮。 圣驾重起,慢慢朝前走去,如意还跪在原地,久久没敢起身。 片刻后,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如意有些懵的抬起脸,看见是个举着灯笼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对她笑笑,往圣驾走远的方向点了点下巴:“快起来,我送你回宫去,免得再遇上巡查的,把你扭送到役所去了。” ------------ 011、很是忠心 “谢谢你。”如意起身,很是感激的跟上。 小太监一张脸长的讨喜,烛光照着前方的路,他让如意跟紧他,两人贴着墙慢慢走:“你可真勇敢啊,我刚才瞧你都快吓死了。” 如意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为着小主。” 小太监哦哦两声:“那你家小主还好吗?” 他问完没听见如意回答,侧脸看了一眼,见如意眼尾红红的,一下子不敢问了,赶忙转移话题:“我叫德胜,你叫什么名儿?” “如意。” 德胜又笑起来:“下回你可别这样莽撞的跑出来了,入了夜在宫道上乱窜,很容易被当成刺客或者图谋不轨之人,下次可不见得那么好运。” 如意应下,大概是有人陪着也有光的缘故,回去的路走得很快,德胜对她摆摆手后就提着灯笼走远了,如意踏进门槛,飞奔着往内寝跑去。 她没去多久,赵嬷嬷悬着一颗心,随时往外头来瞧瞧,这会儿刚打帘子出来,心下不安,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纵了那小丫头跑出去,要真是被抓住可怎么办。 赵嬷嬷不安的走到阶梯边,一抬眸,就瞧见如意从外面跑进去,她也看见了赵嬷嬷,欢喜的笑起来:“嬷嬷,我回来了!” 赵嬷嬷往下快走两步拉过如意的手仔细打量她,见她哪儿都好好的,完整平安的回来了,心里面的负罪感总算是消除不少,也难得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意:“好孩子,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嬷嬷没指望如意真能见上皇上,她拉着如意往旁边走两步:“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全,往后这样危险的事,万不能再做了,你快去洗把脸,晚上还得守着小主。” 如意还傻笑着,迫不及待要把好消息告诉文常在:“嬷嬷,我见着皇上了,皇上说,明儿得空,会来看咱们小主的!” 赵嬷嬷一惊,随后面色一紧,肃然道:“如意,这话可不能胡说!” 如意神色恳切,急道:“嬷嬷,是真的!我真的见到皇上了!这是好消息啊,咱们告诉小主,小主必定能欣慰些。” 她说着就想往屋子里去,赵嬷嬷心中自有计较,扯过如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不许到小主跟前说。” 如意疑惑,被赵嬷嬷这样再三拦着,天大的兴奋也消却不少:“为什么?嬷嬷不也盼着小主早些好起来么?” 赵嬷嬷摇头,叹口气:“你还年轻,还不懂凡事皆有万一,并不是我不相信你,如意,你且想想,皇上那般事忙,若是明日来不了呢?小主那样盼着,一旦失望,又是多大的打击?这喜事儿你同我说过也就罢了,你一个小奴婢的话,皇上听过,信口应下,能不能记在心上又是另一回事。” 赵嬷嬷顿了一下,又道:“皇上若真能来,于小主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若是不能来,也不至于满心期待再失望透顶,咱们尽人事,剩下的。。便听天命吧。” 文常在现在这个样子,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如意沉默下来,赵嬷嬷这番话是有道理的,她只顾着想让文常在高兴一些,却没想到若是明日皇上没来,文常在该有多难受,多失望。 赵嬷嬷说完这些,又抬手摸了摸如意的小发髻:“好如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意深吸口气,抬脸对赵嬷嬷笑笑,她揉揉自己的脸蛋,跟上赵嬷嬷的脚步。 而此时景辰的暖轿已经到了永寿宫门外,李双林猫着腰上前搀扶:“皇上小心些脚下。” 景辰摆摆手让李双林退开,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他大步进去,一路的问安声。 太后正就着烛光瞧今年新送来的窗花样式,景辰一进来,莫颜便笑道:“太后还念着呢,这不就来了么?” 太后抬眸,也笑起来,招呼景辰坐下。 屋子里又是一阵行礼,景辰撩起衣摆坐下,难得神情柔和笑着说话:“母后在瞧什么?这般夜了也不肯放下。” 太后把手里的窗花样式摆到桌上:“左不过是些年节要用的玩意儿。”说完,莫颜扶着太后正了正身子,又替太后拢好披肩,太后这才盯住景辰,语气和蔼的问道,“路上风大么?怎么费了那么久时间才过来?” 太后本意是关怀,不经意一问,景辰一下又想起路边遇上的那个小宫女,又怯又勇敢,有意思得很。 他嘴角含着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儿子遇见个忠心的小宫女,问了她几句话,耽搁了一些时间,让母后担心了。” ------------ 012、是好名字 太后颔首,没有深问:“能说的上几句话,也是她的福气。” 景辰顺势便提起文常在的事来:“四皇子如今虽然抱给贵妃抚养,可毕竟也是文常在所出,于情于理,都该有所封赏才是。” 太后浅笑道:“看来哀家和皇上心有灵犀,今日请皇上来,也正是为着此事,皇上提起,是已经有所定夺了?” 景辰斟酌了一下,来的路上随便想了想,这会儿也只是随便说说:“儿子是想,还是升一升位分,再赏些好东西便是。” 他确实没想那么多。 太后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白日里,哀家请皇后过来坐了坐,也提了提此事,皇后的意思也是如此,哀家拦着没让她往乾政殿去,正好自己把跟皇后说过的话同你再说一次,拿这个主意,也该你来点头才是。” 景辰听着,点头说好。 太后正色道:“文常在生了皇子,照着规矩,原该是这么封赏的,可现在情况又有不同,慧贵妃刚失了孩子,苏家心里正是敏感的时候,四皇子虽抱给了慧贵妃,可到底生母还在,始终是个疙瘩,皇上既然要安抚,便安抚到底,位分一事暂且放放,叫慧贵妃舒心些,对文常在也是好事,封赏丰厚些也是使得的。” 景辰脸色慢慢阴沉下来,隐忍片刻,在太后跟前还是有些赌气道:“对苏家已经够宽厚了!朕算是仁至义尽!” 太后伸手拉他:“君臣相倚,皇上的恩重,他们苏家自己揣着,皆是要报效给皇上的。” 景辰呼吸渐渐平稳,他刚登基,素日里不常这般情绪波动,也是只有在太后跟前,偶尔有忍不住放纵一回的时候。 他克制下来,深吸口气:“儿子明白母后顾虑,便按母后所说办吧,多给些封赏便是,既然不升位分,儿子想着,给个封号也是好的。” 太后知道景辰心里对苏家紧逼上谏一事不满,连带着对慧贵妃也生出几分不喜,苏家太操之过急,硬生生把皇帝心里的怜惜逼成了厌弃,也不能太由着他们,是以颔首道:“也好,让内府选几个好的送过来瞧瞧。” 景辰站起身来:“儿子明日准备去看看文常在,内府拟字太慢,避讳这个避讳那个,也没几个好的,儿子自己定一个就是,省得麻烦。” 太后一怔,还要说什么,可景辰心意已定,推说自己还有折子要看,请太后早些休息后转身便走。 太后看着景辰走远,半响后才叹口气:“这孩子。。” 莫颜轻笑:“皇上长大了,自有自己的决断,太后何苦操这个心。” 太后叹气:“你也瞧见了,一个个的,谁让我省了心了?四皇子这事儿闹的,皇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自然也是不舒坦的,好在她还有玥琅,否则还不知道如何伤心呢。” 莫颜搀扶太后起身:“儿孙自有儿孙福。” 太后慢慢朝内寝走去:“就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机关算尽,到头来一场空罢了。” . 从永寿宫出来,景辰也没觉得心头舒坦。 皇帝亲自拟字赐封号,虽然看上去没有升位分,实际上却比位分更加得脸,明降暗升,他对苏家实在不想继续忍下去。 一路回乾政殿,景辰继续闷头批折子,李双林在外头侯着,瞧见德胜在楼梯下面借着月色拔野草,喊了他一声。 德胜赶忙擦了擦手上前来。 李双林挑眉问道:“方才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儿知道么?” 德胜笑:“知道,叫如意。” 李双林颔首,又道:“一路回去,都说了些什么呀?” 德胜一五一十道来,李双林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原本也就是消磨消磨时间。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李双林挥挥手,让德胜继续忙自己的去,他重新端上一杯热茶,往里面去替换。 到了近旁,再给皇帝多亮两盏烛台,夜深了,他殷勤的劝一句:“皇上,已经很晚了,早点歇了吧。” 景辰正捏着一本苏家的折子看得心烦,李双林突然开口,被景辰看了一眼,讪讪的闭上了嘴。 眼见着就要退下,景辰忽然盯着手里的折子问了句不相干的话:“阆靖宫的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儿?” 李双林一愣,这不是他方才刚问过德胜的话么? 不敢等景辰抬眸看他或问第二遍,李双林来不及细想,脱口道:“奴才听说,是叫如意。” 如意? 景辰在心里念了一遍。 倒是个好名字。 ------------ 013、皇帝赐字 景辰没再多说什么,李双林连判断皇上这话问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都没法考究。 他站在这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退下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景辰突然把手里的笔放下,然后把自己方才写字的纸随手往李双林的方向扔过去:“明日去文常在那里,把这些东西也加上。” 李双林赶忙上前把地上的宣纸捡起来,当着景辰的面他不敢细看,匆忙间瞄了一眼就折起来了,心跳雷动,应声说是。 瞄见的那东西不该是常在位分能得的东西,皇上这是真恼了苏家呐。 景辰坐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终于站起身来,准备歇息。 李双林赶忙唤人进来伺候,宫女太监一大群。 第二日一早,宫里面便热闹起来。 因着慧贵妃丧子一事,皇后时时照看着体力不支,是以这个月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各宫少有走动,宫里头沉寂有好些天了。 今日一早从乾政殿一路送来的赏赐,总算是把后宫多日来的宁静打碎,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长长的恩赐队伍,瞧见他们走过了承禧宫,一路往阆靖宫去了。 阆靖宫如今没有妃位在住,主位娘娘是个嫔位,却也没住在主殿里,而是在西院里住着。 一早听见动静声,梳妆到一半出来瞧,长长的队伍一个接着一个,从她的院前拐弯儿,朝着文常在的院子里去了。 丽嫔站着看了会儿,神色不明的垂下眼帘,又重新回自己的屋里去。 文常在那边的情况丽嫔不太清楚,或者说她也从没留心过,自慧贵妃失子以后,丽嫔便是承禧宫前侍奉最勤的人。 她和文常在素来只是点头之交,虽然住在一个宫,可长年累月下来都说不上几句话。 文常在身边的人都知道丽嫔是个闷葫芦,指望谁也指望不上她能替自家小主出头,且这次得罪的又是承禧宫,丽嫔跟随慧贵妃,更是不能正眼瞧她们了。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皇上的恩赐总算是庇护到了她们东院,听见小太监传旨,外头热热闹闹的,文常在还不敢相信,非得要裹着厚厚的袄子起身,被搀扶着到门边看了一眼,才总算相信了。 如意欢喜得不行,见文常在听御前太监念赏赐的时候眼中终于有了点光芒,心里头松缓两分,日子还要过的,如今。。总算是又看见点盼头了。 她垂头浅笑了会儿,想起昨夜的圣驾,又想起自己抬眼那一瞬间瞧见的眼眸。 皇上的眼睛生得极好,璀璨星辰才可比拟,瞧一眼便忘不了。 如意下意识的抬起眼帘往院外望去,恩赐都到了,皇上还能来吗? 她这么想着,御前太监手里的单子也已经念到了尾声,阆靖宫这小院子太久没这般拥挤了,赏赐的东西放都放不下,全都暂时堆在屋子里。 原以为这些就是全部了,谁知道御前太监顿了一下,又道:“皇上有旨,赐封号“谦”字给小主,这可是皇上亲自拟定的封号,如此隆恩,小主往后,便是谦常在了。” 皇上亲自赐字,这是何等的荣誉? 大概是早前被冷落得太过彻底,以至于封赏到眼前了,文常在也不敢奢求太多。 “小主,谢恩吧。”御前太监把手中的单子一合,对文常在笑笑。 愣在原处的谦常在回过神来,正手足无措的要叩谢皇恩,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所有人立刻分立两旁,跪迎圣驾。 景辰是一下朝就直接过来了。 他身后簇拥着一堆人,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停下身形,看了一眼拥挤的院内,让身后跟着的人都在外面候着,随后朝里面走去。 景辰一眼便看见了被搀扶着在门边行礼的谦常在,两天不见,她看上去更单薄,厚重的袄子挂在身上都像是要把她累垮。 景辰伸出手,把谦常在拉了起来,谦常在受宠若惊,这些天来的委屈被眼前盛大的一幕震住,被皇上温暖的手握住,眼泪不争气的就落了下来。 景辰皱眉:“哭什么?朕来了,你不高兴?” ------------ 014、贵妃好转 “高兴,臣妾高兴。”谦常在抬手擦,越擦越多,“臣妾。。臣妾就是太高兴了。” 景辰没再多问,一群人跪在地上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他领着谦常在往屋子走,问她身子好些没有。 谦常在有些语无伦次,皇上问什么都只会说好了,景辰问了几个问题便觉得没什么意思,让她在床上躺下她也不肯,还是景辰下了令,谦常在才惶恐不安的靠着软枕。 李双林在屏风边候着,赵嬷嬷瞧一眼里头的情形,眼见着常在要跟皇上没话说了,心下一急,拍了拍如意的肩膀:“快去里面伺候着。” “我?”如意怔住。 赵嬷嬷不由分说推她一把:“本来也是你的功劳,快去。” 如意稳下心神,悄声进去了。 赵嬷嬷深吸口气,念了句菩萨保佑,随后转身往后厨房去,和响翠一起端茶来伺候。 给景辰的自然是宫里最好的茶,常福一早看见恩赐便兴奋得很,这会儿凑在李双林跟前,让他那个小徒弟沏了茶来,一个劲儿的舔着脸往上凑,恨不能当场跪下认爹。 响翠冷笑一声,站在门边嗤道:“他要是屁股上有尾巴,还不得摇断了!” 她原想说跟狗看见屎了一样,到了嘴边忍住了,她骂常福,可不敢把李双林比作屎。 茶水伺候上去,赵嬷嬷便领着响翠退到一旁去了。 景辰原还不知道跟谦常在说些什么,瞧见如意进来,一下子抬手指了指她:“你这个小丫头,很有些胆子。” 谦常在一愣,侧脸看过去:“如意?” 景辰颔首,看如意一脸窘迫胀红了脸,突然心情转好的笑起来:“对,她昨夜里居然自己跑出去,想去乾政殿求见朕,要不是半路上遇见,怕是要被抓走了。” 如意缴紧衣角,慌张跪下来:“奴婢未得小主允许,擅自出宫,险些连累小主,还请小主责罚。” 谦常在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如意,此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恩典是从何而来,原来是昨夜她冒死跑出去。。 谦常在眼眶发热,伸手去拉如意:“好孩子,你都是为了我,我怎会怪你,快起来。” 景辰盯着如意看,小丫头垂着脸,依旧不太能瞧清楚面容,只是年岁尚小,阖着下巴看上去脸颊肉嘟嘟的。 看着很软,有些想捏。 景辰掐住手指,把这个奇怪的念头忍下来。 又陪谦常在坐了会儿,看她实在瘦弱,还陪着一起用了些早膳,景辰叮嘱她千万顾着自己的身子,哪怕没胃口,也要多吃些才行。 谦常在满口应下,人看着终于不是死气沉沉的了。 景辰用了些就搁下筷子,他看一眼站在后面的如意,又看似不经意叮嘱:“你心细,多看顾着你家小主,是叫如意,对么?” 景辰唇齿间碰撞出这两个字来,突然就不只是心里默念觉得顺口,读出来以后,感觉更舒畅些。 如意没想到景辰还会额外跟自己说话,赶忙福身应下:“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景辰颔首,等谦常在用过,才起身离开。 皇帝在阆靖宫呆了许久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谦常在得了封号,还是皇上拟定的,这事儿落进夏兰耳里,她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都下去!不许吵着娘娘!” 片刻后,夏兰才深吸口气,朝着里屋走去。 慧贵妃正端着熬得醇香的鸡汤慢慢喝,她面容沉静,夏兰走到近旁,静静等慧贵妃喝完,接过碗来放到一旁后,才看着慧贵妃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娘娘,皇上往阆靖宫去了。” 慧贵妃嗯了一声,用手帕轻擦嘴角。 夏兰又道:“没给升位分,皇上还是更顾惜娘娘的,只给了那位一个封号而已。” 慧贵妃终于抬起眼帘:“内府给拟了个什么?” 夏兰声音弱下来:“听说是皇上自己定的,是谦。” 慧贵妃眸光突然变得冷厉,片刻后,她冷笑了一声:“谦?” “兴许是提醒谦常在,要谦卑吧。”夏兰小声道。 慧贵妃缓缓闭上眼:“皇上这封号,是封给本宫听的,封给苏家听的,是要我们谦逊持重,感念皇恩。” 屋子里安静下来,夏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这么陪着。 半响后,慧贵妃才睁开眼,叹了口气:“你往永寿宫去一趟,就说本宫身体好转,明日便带上四皇子去看望太后。” ------------ 015、满月喜宴 夏兰愣了一下,有些犹豫道:“娘娘,四皇子他。。” 慧贵妃厉声道:“废话什么?本宫不知道么?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话!” 夏兰知道慧贵妃心情不好,这些天来情绪一直波动起伏很大,四皇子抱过来也没能让她舒心半分。 慧贵妃才刚出月子,可三皇子也再回不来了。 夏兰端上放在一旁的碗悄声退下,屋子里烧的很暖,一出门便觉得寒风刺骨。 把碗递给旁边的小宫女后,为防着下雪下雨,夏兰拿上一把伞,朝着永寿宫去了。 次日一早,承禧宫便忙起来,慧贵妃受不得凉,裹着大氅,套着护手,一出房门便紧跟着上了停在楼梯下的暖轿里。 暖轿铺得特别软,门窗都防紧了寒风,和在屋子里一样的暖和。 轿子起行,夏兰抱着四皇子一并坐在轿子里,孩子还睡着,让夏兰松了口气,动作放得特别轻柔,生怕把四皇子吵醒了。 一进永寿宫里,前后宫女嬷嬷们便簇拥了一大堆,这是慧贵妃失子后第一次人前露面,她肯走出那伤心地,太后自然不会拒了夏兰的请求,看见慧贵妃进屋取下大氅,太后还很亲近的去拉慧贵妃的手,摸到是热的,才放下心来,牵着她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往里面走去:“你刚出月子,该多静养两日才是。” “臣妾心里记挂着太后,不愿太后为臣妾担心,四皇子这么多天,自然也是想着要来给皇祖母请安的。”慧贵妃声音柔柔弱弱的,脸色看上去依旧苍白,可眼里已经有了些光,算是挺过来了。 她扶着太后坐下,随后才自己也坐到一旁。 “那么小的孩子,能念着什么?”太后这般说着,却也不想拂了慧贵妃的这份心意。 她知道慧贵妃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是以伸过手,从夏兰手里抱过了还在厚实的襁褓里酣睡的四皇子。 皇帝心里有疙瘩,四皇子的名字也迟迟没有定下来,慧贵妃这个养母心里不安,自然要来给自己,也给四皇子求一颗定心丸,求一点太后的垂怜。 小人儿睡得不踏实,这么一路过来,换了好几个人抱,想不醒都难了,这会儿到了太后怀里,还没两分钟呢,小家伙便蹬了蹬脚,咧着嘴哭了起来。 莫颜弯腰和太后一块儿哄了哄,依旧没见要停下来的趋势。 夏兰就是怕这个,她在旁边一个劲儿看慧贵妃的脸色,可慧贵妃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着看太后逗了会儿四皇子,才慢悠悠的开口:“四皇子在臣妾那里倒是很乖,不怎么哭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个陌生地方,人太多了,怕是吓着了。” 太后抬起眼帘,从慧贵妃的话里听出些什么来,她微微颔首:“孩子总是这么哭着哭着长大的,声音洪亮,哀家听着好得很,健健康康的,就是最大的福气。”说罢,太后侧过脸对莫颜道,“去把哀家准备的长命锁取来。” 莫颜福身称是,东西是昨晚上备下的,不一会儿便拿了出来。 太后亲手将那长命锁套在了四皇子的脖子上,随后又抱着看了会儿,莫颜才抱起四皇子,递还给了夏兰。 “太贵重的东西,怕压着了孩子的气运,你如今这般尊贵,又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了,皇上自然还是念着你的好,也记着多年的情分的,往后的好日子还长久得很,你且安心养好身子,常来哀家这里坐坐,也带着四皇子,哀家疼皇孙,自然也是疼你的。”太后握过慧贵妃的手轻轻拍了拍。 临行前,还将先帝赠与她的一对象征恩重的手镯赐给了她,随后又叮嘱了几句话,让莫颜亲自送她上的轿。 送走慧贵妃,莫颜挑起帘子进屋,太后脸上的和气已经淡了,静坐着像在想什么,见她进来到了跟前,又沉声开口:“你往乾政殿走一趟,皇帝政忙,便不要来回折腾了,就说是哀家的意思,今日见了慧贵妃,也见了四皇子,宫里这么死气沉沉的也不是个事儿,年节就要到了,总归是要喜气起来的,不若就借着四皇子的满月喜宴,咱们阖宫里先热闹热闹。” ------------ 016、千万笑着 太后要这份喜庆,景辰自然是要给的,莫颜把话带到乾政殿,景辰听完之后便满口应下,让李双林领着人往凤阳宫去,请皇后主持大局。 既然太后皇上都说要办,那么顾着苏家和慧贵妃的脸面,满月喜宴自然要风风光光的。 皇后心里有数。 慧贵妃从永寿宫一路回承禧宫中,夏兰刚忧心忡忡的说到慧贵妃在太后跟前提及的四皇子在宫里不哭闹一事,外头便传话进来说御前来了个小太监。 太后懿旨慈恩,要给四皇子办满月宴,还带来景辰恩赐的几串珊瑚珠子。 慧贵妃随手拿过手边盒子里的几枚袖珍金叶子递给那个传话的御前小太监,看上去心情不错,又谢过太后对四皇子的爱重。 等那小太监走远,慧贵妃才抬起眼帘看向夏兰:“孩子刚抱过来,爱哭些也是有的,你让乳母都好生照看着,满月宴之前能乖乖安静下来不就行了么?” 夏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下,把心里的不安揣起来。 凤阳宫中,皇后已经让春梅拿来宫中一应用度的册子翻看,又唤来宫中年岁资历颇深的老嬷嬷,比照着先帝在的时候几位皇子的满月宴来定,不至于太过于看重叫苏家膨胀,也不至于过于敷衍让慧贵妃多心。 坐在这凤位上执掌后宫,那么多的嫔妃宫人,自上及下皆要个规矩,要个公平,稍有偏斜,便是阖宫里的闹腾不安。 嬷嬷们一言一语倒是说得有序,皇后听着,偶尔询问几个问题,很快就把大概的规格用度定了下来。 幸好离四皇子满月尚还有二十来天的时间,不必紧巴巴的忙活着,春梅在一旁详细的一条条记录下来后,便送嬷嬷们离开,再回来的时候,皇后已经有些疲乏的撑着脑袋阖眼休息,春梅赶忙上前轻声道:“娘娘歇会儿吧,不赶在这一日的。” 皇后摆手,声音有些沙哑:“还要请太后过目,没有太后掌眼瞧过,本宫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春梅沉默的扶起皇后来。 今日慧贵妃专门带着四皇子往永寿宫去,出来的时候得了太后极重的封赏,想来是春风得意了。 皇后也赶着往永寿宫去,定下这些不费什么事,主要还是要听太后一句话。 待太后敲定回宫的次日,皇后才差人往各个宫去传话,四皇子的满月宴要热闹起来,各宫的贺礼自然是不能少了的。 如今要贺的,可不是阆靖宫一个小小常在,而是承禧宫的贵妃娘娘。 消息一出,死气沉沉的后宫里,终于有了人声人气儿。 谦常在这边,是春梅亲自过来传话的。 进了院儿里,赵嬷嬷便殷勤着领春梅进屋,屋子里暖和,那日景辰来过以后,内府便上赶着把银碳送来了,响翠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说了内府好一通,可算是把这些天受的委屈都找回来了,如今春梅再来,阆靖宫这小东院里,已然不是旧时光景。 谦常在跟前这会儿只得赵嬷嬷在伺候,春梅先是替皇后好一阵问候,见谦常在万般感念皇后娘娘慈恩后,才慢悠悠的说起四皇子满月宴的事来。 谦常在脸上的表情一滞,先是心痛难忍险些落下泪,随后便飞快的眨了眨眼,又扯出一丝笑意:“太后恩德,只要四皇子能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如今她还能求什么呢?只求她的孩子能好好的,得了他该得的尊贵。 春梅见谦常在忍住了,松口气,声音放缓下来宽慰道:“小主千万好好养着身子,四皇子满月宴,娘娘给您留着位置呢,就是盼着那样的好日子,小主好歹能见见四皇子,也算是解了些相思之情,若小主到时候身子撑不住,便是辜负了太后和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 谦常在连连点头:“是,姑娘的话我都记下了,还请姑娘替我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德,我记在心里,将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娘娘。” 春梅闻言,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谦常在是个通透人,伤心藏起来给自己,倒也知道安分的道理,她微微福身,话带到了,便赶着离开。 之后宫里落了一场雪,等到雪消融的时候,便是四皇子的满月宴。 这些天谦常在挂念着能见四皇子一面这样的念头,什么东西只要说是对身子好的,她都眼不眨的吃下去。 此时坐在梳妆台前盘发,人看着终于有了些气色,穿上厚重的衣服,也不再是空荡荡的像把人要压垮了。 如意替谦常在梳头挽发,响翠在一旁挑选待会儿要用的毛皮大氅,赵嬷嬷选中一对耳环,侧过身来,对谦常在小声道:“今儿是大喜庆,小主待会儿见了人,可千万要笑着啊。” ------------ 017、把药带上 “我晓得的。”谦常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丝笑意来。 虽然看上去别扭,可也总比不笑来得好。 这次满月宴,常福原本是想跟着谦常在去的,可素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谦常在偏在这事儿上硬气了一回,她位分不高,名额有限,就只带了如意这个小丫头去看热闹。 如意沉稳,她们东院能有如此光景也都是她的功劳,所以赵嬷嬷和响翠都没什么异议,让谦常在和如意安心去,不怕常福心里不满闹起来,宫里自有赵嬷嬷照看着。 出门前,赵嬷嬷对如意一再叮嘱,让她顾好小主,私下里见着承禧宫的人一定躲着些,万不可再发生冲突,宴会结束便早些回来。 如意一一应下,出了宫门,两人便朝着碧仙阁去了。 谦常在没有暖轿,两人贴着墙边慢慢走,主仆两人偶尔说两句话,倒也不觉得这路有多长。 而此时的承禧宫里,慧贵妃抱着四皇子还在屋中坐着,迟迟没有出门。 夏兰急得很,回身大声质问乳母:“四皇子都来一个月了!怎么还是这样日日啼哭,夜夜啼哭!定是你们怠慢,没有好好照顾四皇子的缘故!待我上禀皇后娘娘和太后,要你们这些老婆子的命!” 几个乳娘纷纷跪下身来求饶:“娘娘饶命,娘娘明鉴啊,奴婢们就是有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怠慢了四皇子,可四皇子他。。他就是啼哭不止,奴婢们用尽了法子,可这婴孩啼哭乃是本能,奴婢们也。。” 夏兰皱眉,厉声道:“无用就是无用!事事都要娘娘来费心,那还要你们来做什么?!现下就要出门了,四皇子这样啼哭可怎么行?” 乳娘们以头点地,都不敢再说话了。 慧贵妃抱着四皇子轻声哄,她表情看上去像是很有耐心,没有一丁点的波动,可哄了半响都没什么效果之后,慧贵妃也是用这样淡淡的语气,平静地说:“去拿安神助眠的药粉过来。” 夏兰一愣,慎重道:“娘娘,那东西四皇子吃不得的。” “去拿。”慧贵妃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压,夏兰不敢再说,往里头去把装药粉的瓶子拿了出来,随后端来一小碗热水,稍微倒了一点点进去,然后搅拌均匀。 说来也怪,这药粉兑好送到慧贵妃跟前儿,她正拿起勺子吹凉要往四皇子嘴里喂的时候,四皇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哼哼了两声后,骤然止住了哭声。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慧贵妃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低垂下眼帘看怀里的婴孩,四皇子半闭着眼,像是要睡了的模样。 夏兰本就心下不安,一见四皇子不哭了,赶忙上前把慧贵妃手里的勺子小心翼翼拿下来,随后把碗拿开:“娘娘您瞧,四皇子没哭了,时间就快到了,咱们还是抓紧出门吧。” 慧贵妃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几分柔和,竟然也没再提待会儿要是再哭了怎么办这样的话,兑了药粉的水端下去了也就罢了,她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地上的乳娘们也都纷纷垂头站起来跟上。 踏出门槛,慧贵妃突然停下脚步,她望向下方成群跟着的宫人们,以及宫门口停着的暖轿,冷风吹过来的时候,把她的思绪从很远的地方拉了回来。 她站了会儿,突然扭头对夏兰道:“把药带上。” ------------ 018、偶遇贵妃 谦常在许久没出门走动了,天气虽然冷,但空气是活的,她突然就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有了些真实感。 孩子被抱走后,她一度觉得自己要死了。 今天能走出来,谦常在打从心底里感激如意,她将手抽出暖套,握了握如意的手:“如意,你是个好姑娘,跟着我,委屈你了。” 如意笑笑:“能跟着您这般和气的小主,是奴婢的福气。” 谦常在抿紧嘴唇,半响后又道:“主子奴才,总是要心连着心才好,谁待我好,我心里都是有数的,必然也不会薄待了真心待我的人。” “只要小主好好的,奴婢们也就都高兴。”如意让谦常在把手揣回去免得受了凉,谦常在骤然冷峻的脸色也因为如意的这个举动再度柔和起来。 主仆两人到碧仙阁外的小道时,已经能瞧见热闹的情景。 谦常在没什么存在感,宫人们都来来回回忙着,竟然没人上前来招呼。 如意准备往离这里最近的小太监那里去问问,谦常在拉住她,小声道:“过了前头小桥不就是碧仙阁了么,偌大个主阁都亮着光呢,咱们自己过去就是,省得问了,还说我端着架子。” 如意知道谦常在是怕那小太监给她脸色看,正要说自己不打紧的,又听谦常在道:“我想多走走,这会儿到里头去坐着,又要听她们的刻薄话,咱们晚些去,她们人多了就注意不到我了。” 如意一下心里发紧,垂眸应下,搀扶着谦常在慢慢往岔路的另一边慢慢走去。 碧仙阁的景致是极好的,只是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叶子掉得厉害,所剩无几的一些也都被前段时间的积雪压落,这才显得有些光秃秃的。 谦常在看上去很放松,往这边几间小厢房处来,慢慢的人就少了。 两人绕着走,看见还留着几片叶子的树便停下来仔细瞧,谦常在问如意认不认识这种树是什么,如意看了半响,实在没办法从一片皱巴巴的叶子上看出什么来,她认识的本来也不多。 谦常在也仔仔细细的瞧了半响,最后摇摇头,笑起来:“我也不认得。” 如意伸手搀扶她:“时间不早了小主。” 谦常在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似乎是要把自己刚刚撒出来的一点点好心情全都细细捡回去。 如意安静等着,一直等到谦常在觉得自己鼓足了勇气之后,两人才准备继续绕后从偏门入席。 一路都没遇上什么人,谦常在还松了口气,正朝着碧仙阁那边走呢,忽然瞧见远处枯枝丫遮挡的厢房那边涌来了不少的人影。 谦常在敏感,恍然觉得听见了孩子哭的声音,她着急往前走两步,如意也察觉不对,顺着谦常在的视线看过去。 那边被簇拥着的人群中间匆匆走过个华贵女子,眨眼就进了厢房里,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 谦常在一下子又紧张又激动的握住了如意的手:“你瞧,那是慧贵妃么?是她么?” 如意没有贸然回答,她拉紧谦常在,记着临走之前赵嬷嬷千叮万嘱的话,小声劝:“小主,先入席吧,待会儿太后来了还未入席,怕是要被怪罪了。” 如意企图拉走谦常在,可谦常在的魂都朝着那厢房飘去了,如何肯走? 碧仙阁就在眼前了,慧贵妃不直接入席,怎么跑到这小厢房来? ------------ 019、就看一眼 如意想不出缘故,贵妃的心思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能揣摩的。 谦常在被她拉着,刚整理好的情绪彻底因为慧贵妃的突然出现崩盘。 她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回身拽紧如意的手,哽咽道:“好如意,你帮帮我,你再帮帮我,咱们在这里遇上贵妃,那必然是天意,待会儿若是入席了,我和贵妃娘娘隔着那么远,就算能看上一眼,可又能看清楚什么呢?现下贵妃娘娘就在跟前,咱们悄悄过去,人都在厢房里呢,我不进去,不和娘娘发生冲突,我只远远看一眼,我只看他一眼!” 谦常在声泪俱下,孩子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走掉? 如意想说别去了,看了更伤心,可谦常在现在这样情绪崩溃,就算是入席了,只怕会更不好,若有人借题发作,质问谦常在为何在这样的好日子大哭,是不是心里怨恨慧贵妃抱走了她的孩子,怕是更要加深和承禧宫的矛盾,再有甚者若拿皇上旨意出来说话,更会难逃责罚。 如意咬紧牙关,拿出手帕来给谦常在擦泪:“小主,快别哭了,奴婢陪您过去就是,咱们远远看一眼,您千万忍住泪,赵嬷嬷说了,今儿千万要笑着才行啊。” 见如意答应了,谦常在终于破涕为笑,连声说谢谢。 她擦干眼泪,深吸口气,和如意一块放轻了动静往厢房那边走去。 · “都到这儿了,怎么突然哭的那么厉害。”夏兰嘟囔一句,这儿不是承禧宫,她不敢大声喧哗。 慧贵妃脸色不好,这一路四皇子都安安分分的,下了暖轿刚要往碧仙阁去,突然就哭了起来。 夏兰拿四皇子饿了为由支开了领路的小太监,人都聚在碧仙阁那边,这边的小厢房安静得很,就更显得四皇子的哭声刺耳。 因在这里设宴,要找碗热水来还是轻而易举的,药粉带在身上,夏兰撒了一些在热水里,很快就化开了。 四皇子在跟前养了一个月,刚抱去见太后的时候,尚还能说是因为刚到承禧宫的缘故,哭得厉害些,如今都满月了,还这般日夜不休的啼哭,在自己宫里如何慧贵妃倒是都能忍,可到了外面,她便不许四皇子这样。 否则皇上觉得四皇子是因为离不开生母,思恋生母才这般啼哭的,就算不把四皇子送回去,只怕心里也只会对她生疏些,反而对阆靖宫那位常在怜惜些。 慧贵妃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人前,她必须是抚养四皇子最好的人选。 夏兰心里叹口气,怎么偏偏摊上这样的事,这碗药端过去,她当真是心下不安。 可不端,慧贵妃又。。 夏兰咬紧嘴唇,犹豫间,听见慧贵妃有些不耐的询问:“还没好么?” 夏兰心下一惊,赶忙收敛心神,端上碗朝慧贵妃那儿过去。 里头的人没想到这会儿了附近还会有人来,所有视线都落在四皇子和慧贵妃那边,而四皇子的哭声回荡着,也掩住住其他轻微的动静。 那碗水还没端到慧贵妃跟前,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冷喝:“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要给四皇子喝什么东西?!” ------------ 020、护子心切 这一声喊太突兀,吓得夏兰一个哆嗦,碗里面溅了一点水出来,手指感受到滚烫。 慧贵妃抬起眼皮,视线冷漠的瞧着来人,不是谦常在是谁? 她怒气冲冲,眼眶还发红,眨眼就到了慧贵妃的跟前。 四皇子还哭着,哭得满脸通红,而慧贵妃就只是这般听他嚎哭,满脸的淡漠。 谦常在心都要被四皇子哭碎了,这是她的孩儿,是她的骨肉骨血,她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颤抖着手便要去抱慧贵妃怀里的孩子,嘴唇颤抖着喃喃道:“不怕,不怕,娘来了,娘在这里呢。。” 刚才被谦常在一声喊吓住的乳娘宫女们都反应了过来,她们拦到慧贵妃跟前,硬生生将谦常在快要碰到四皇子的手推远。 “谦常在可要拎清楚自己的身份,见着贵妃娘娘不行礼,竟还敢对娘娘这般大呼小叫。”凑上来的一个小宫女尖着嗓子说话,满脸轻蔑神色。 如意怕谦常在吃亏,赶忙用双手护住她一些,她们刚刚都看见了,慧贵妃不知道在兑什么要拿给四皇子喝,怪不得躲到这厢房来,怎么看都可疑的很,别说谦常在了,连如意都疑心这东西会不会对四皇子不好,是以现在退是不可能退了,至少要知道给四皇子喝的究竟是什么才行。 谦常在缓缓抬起手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她深吸口气,攥紧了自己的暖套,忍住屈辱,给慧贵妃行礼:“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行过礼,哽咽僵硬的问道:“臣妾敢问娘娘,给四皇子吃的是什么东西,太医可瞧过,是不是四皇子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怎么这样哭。。” “和你有关系么?”慧贵妃漫不经心的打断谦常在的话,她伸出手,让夏兰把碗递给她,“如今本宫才是四皇子的母亲,本宫要给自己的孩子吃什么,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常在来质问本宫,来指手画脚?” 谦常在绷紧了身子,瞧见夏兰回过神来,还要把那碗掺了药粉的热水往慧贵妃手上递,这一瞬间出于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什么理智,什么规矩,她都顾不上了,她不是听不出慧贵妃的怒意,可护子心切,这东西不明不白的,藏在这里要喂给她的孩子,不说清楚了,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在这里,也不能让四皇子吃下去! 谁都没想到谦常在能突然爆发冲上来,她本意是想把夏兰手里的碗夺过来或者打翻在地,谁知道一群人都警觉着,夏兰又把碗捏得很紧,瞬间的混乱里,谦常在和一众人互相拉扯,手拍到碗边,碗虽然没落,可夏兰没端稳,热水就这么浇到了慧贵妃伸出来的手上。 一阵混乱,谦常在被镇压住,慧贵妃目光凶冷的盯着自己被烫的手,乳娘极有眼力见儿的上前把四皇子从慧贵妃那里抱走。 哭声依旧,小宫女的咒骂声混合在一起,空气里全都是令人暴躁的气氛。 慧贵妃站起身来,就着自己还湿淋淋的这只手便朝谦常在扇过来。 如意被个小丫头扣着,使劲一挣扎,竟然甩掉了那小丫头的手,扑身上前护住谦常在,结结实实挨下了慧贵妃的这一巴掌。 被扇得耳朵发嗡,如意连想都没敢想,径直磕下头去,结实响亮的磕头声响起:“求贵妃娘娘开恩,奴婢愿意替小主受下一切责罚!” ------------ 021、贵妃盛怒 慧贵妃原本已经怒火攻心,这一巴掌下去,居然被个小宫女拦下了,想打的人没打到,慧贵妃半点没觉得解气,反倒是气笑起来,冷眼看谦常在抱过如意,喊着有什么就冲着她去的话,好一副主仆情深的场景。 她便是那个恶人了。 “你替你家小主受?你有几条命,你受得起么?”哪怕是盛怒,慧贵妃的语调依旧缓缓地,听上去更让人从心底里有一种压迫感,无法直视她带着冷漠锋芒的双眸。 主仆两身形单薄的互相依靠着,被慧贵妃的宫人们包围住。 这下喂四皇子是喂不成了,慧贵妃站了会儿,夏兰急急差人送来温帕子给慧贵妃擦手,又搀扶慧贵妃坐下:“娘娘身份这般尊贵,何苦为她们气着自己的身子。” 慧贵妃仔细擦试过自己每一根手指,眼底闪过两分阴寒,她抬起眼帘看一眼谦常在,又看一眼那个还伏跪在地上的小宫女,突然冷冷道:“谦常在顶撞本宫,言语不敬,身边的奴婢行径莽撞,亦是御下无道。”她轻顿一下,想起今日到底是四皇子的满月宴,太后皇上都在,见不得血,是以话锋一转,瞄准了跪在地上的如意,“她既然这般忠心为主,本宫便赏她这个机会,掌嘴八十吧。” 八十? 谦常在疯狂拍开要来拽她们的手,可惜终究是寡不敌众,很快她就被架到了一旁,只剩如意被人拽着手跪在慧贵妃跟前,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可依旧咬紧了牙关,没吭声。 “如意!”谦常在此时终于理智清醒一些,她滑跪下来,对着上座的慧贵妃连声哀求,“贵妃娘娘,臣妾知错了,都是臣妾的错,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如意吧,求您了。。” 这八十个巴掌打下去,小姑娘一张脸,便算是废了! 慧贵妃快被哭喊声吵疯了,在承禧宫天天听四皇子哭,好不容易出来,还要听她哭?! “打!”慧贵妃重重拍在手边的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夏兰深吸口气,站到了如意跟前。 “你有那个力气求本宫开恩,倒不如好好记着这小丫头的忠心,这巴掌,她可是替你受下的。”慧贵妃的声音冰冷淡漠的传来。 随着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起,谦常在的哭声也一并戛然而止。 她实在是太渺小了。 在这深宫里,她宛如一粒尘埃。 慧贵妃那样的位高权重,那样的贵及母家,她有那么多的宫女太监跟着,她却只有如意这么一个小丫头带在身边。 连挣扎反抗,都像是笑话。 她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也护不住自己的宫女,在绝对的权势和地位下,她是漂泊无依的浮萍,随时都可能连根折断。 心里太痛,让她必须睁着眼,清楚的看着如意替她受下的这份苦难。 也清楚的明白,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如若再这般莽撞不能克制,只会害死自己,害死别人。 慧贵妃的盛怒,远不是她能承受的。 ------------ 022、惊动太后 碧仙阁热闹,今日太后来得早,被一众嫔妃簇拥着说话,这段时间的悲伤气氛总算是被冲淡了不少。 皇帝刚刚登基不足两年,后宫里大都是去年秀选进来的新面孔,也有不少在王府里就跟了皇帝的,如今位及妃、嫔,同太后更亲近些,也更能说得上话些。 那么多花儿一样漂亮的嫔妃齐聚一堂,太后瞧着也觉得心里面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坐了好一会儿,等着抱孙的太后却迟迟没有看见慧贵妃的身影,连带着也注意了一下靠门边的位置,谦常在竟然也没来。 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凛,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问了莫颜一句:“贵妃还没到么?差人去瞧瞧,是不是路上耽搁了,她带着孩子,怕是出门慢些。” 莫颜应下,回身点了两个看上去机灵些的小太监,让紧赶着去找人了。 离太后近的明妃轻笑道:“贵妃娘娘想来是总顾着四皇子,小孩子要费心的地方最多了。” 皇后是陪着太后一块儿到的,闻言看向明妃,半响后收回视线,没多说什么。 太后心里挂着事,也不像刚才那般说笑了,明妃说趣事儿逗太后,这才让她老人家又展了笑颜,席间的气氛才不至于又沉重起来。 去找人的几个小太监本是要寻着宫道一路往承禧宫去的,为了以防万一贵妃已经到了,只是四皇子有个什么耽搁随意歇了脚,是以又留了两个人在碧仙阁附近也找找。 幸好是留人找了,如意刚挨过十来个巴掌,遇上太后寻人的旨意,生生把她又从被扇得脑子不清楚的境地里拉扯了出来。 等她重新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已经跪在了碧仙阁里,四周全都是嫔妃,上方更有太后皇后,谦常在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咬紧牙关默默落泪不肯说话,慧贵妃也只抱着四皇子,孩子的哭声成了碧仙阁里现在唯一的声音。 景辰踏进碧仙阁里的时候,正巧看见这样的场景。 他就说怎么一路过来这么安静,瞧一眼太后的神情,景辰大步到太后跟前行礼,等在太后身边坐下以后,他才边问边抬头看下方的人:“这是怎么了?” 太后脸色冷冽,看一眼慧贵妃:“贵妃来说。” 慧贵妃自知是理亏的,这件事儿说出来必然要在皇上跟前分辨,夏兰怀里还揣着药瓶没来得及扔,她如何肯说?是以埋头哄四皇子,一下子眼眶也红了。 那边还哭着,这边又要哭,太后冷笑一声,看向谦常在:“谦常在,你来说。” 谦常在委屈,可慧贵妃那样强势,她就算说了,此时在太后皇上跟前得了句公平,可又能怎么样呢? 顶多不痛不痒的训斥慧贵妃两句,她也要不回孩子,只会让慧贵妃更加记恨她。 是以谦常在也只是哽咽哭泣,她本就身子刚好,看上去更是要晕了一般。 太后这下彻底冷了脸色:“怎么,四皇子哭成这样,慧贵妃责罚宫女,哀家却连事情的原委都听不到,都问不出了?” 景辰皱眉,这原是个好事,是太后慈心,想要阂宫里热闹一番,谁知道宴席还没开始呢,就闹这么一出,别说太后不高兴了,景辰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皇后一直注意着景辰,这会儿才出声道:“太后问话,你们都听不见么?有什么委屈光是自己哭有什么用?事情说出来,是非对错总归有个论断,难不成还得要本宫来求着你们说?” 这话便说得重了,四周安静了片刻,跪在地上小小一团,谁都没注意到的如意挪了挪膝盖,往旁边跪正,随后软糯又颤抖的声音响起:“回太后的话,奴婢能说。” ------------ 023、如意挨打 终于有人回话,太后的脸色缓和些,嫔妃们的目光也落在跪在地上的人儿身上,明妃定睛看过去,瞧见居然是个小宫女,不由得又觉得唏嘘。 主子们个个只顾着自己委屈,这么个小丫头站出来,可得想清楚了再开口。 稍有差池,害了自己的主子不说,连着自己的小命也该丢了。 这些如意自然已经想过了。 阆靖宫得罪不起慧贵妃,今日的事情捅出来对谦常在没有半点好处。 一来贵妃身后是整个苏家,二来到底没喂到四皇子嘴里去,空口白牙诬陷贵妃,再被反咬一口,阆靖宫便不要想见天日了。 所以她思来想去,这样僵持着肯定更不行,主子们不能担这个错,就她来担吧。 太后感慨一个小宫女的勇敢,跟她说话的时候语气稍微柔和些:“好,那就你来说。” 景辰此时已经盯紧了跪在下面的如意,她手上的绷带拆了,瞧着像是好了,可稍稍抬起些身子来以后,脸上红肿一片又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身上总有伤? 景辰皱眉,不自觉的攥住自己的大拇指,随后又漫不经心的松开。 如意跪正身子,怕太后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尽量大声道:“回太后的话,此番事情皆是奴婢的过错,奴婢陪着常在小主在旁边厢房外走走,遇上贵妃娘娘抱着四皇子歇脚,常在小主思恋四皇子,便上前去与贵妃娘娘同坐,是奴婢笨手笨脚,打翻了端上来的热水在贵妃娘娘手上,这才被娘娘责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想到惊动了太后,搅扰了太后的心情,奴婢罪该万死,恳请太后责罚。” 太后如何听不出这里面的猫腻,她看一眼明显松口气的慧贵妃,沉声道:“那你家小主哭什么?” 如意接着道:“回太后的话,常在小主心善,一来是心疼奴婢莽撞受罚,二来是心疼慧贵妃被奴婢烫了手惊着了四皇子,四皇子啼哭不止,常在小主柔弱,更是止不住了,贵妃娘娘亦是顾不得自己手指烫伤,满心记挂在四皇子身上,此番事情皆是奴婢的过错,奴婢知错,请太后责罚。” 说完,如意重重磕下头去,她不仅替谦常在周全,也替慧贵妃周全,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没有深究的必要。 太后深深看她一眼,半响后,语气清冷的开口:“如此听来,倒的确是你莽撞,今日是四皇子满月宴,慧贵妃既然已经罚过你,哀家便只赏你二十板子,下去领了罚,往后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的时候,该学得谨慎小心。” 如意松口气,再次叩谢太后隆恩。 她抬起眼帘,对着谦常在笑笑,让她安心。 谦常在握紧了拳头,眼睁睁看着如意被拖下去,口腔里瞬间弥漫开血腥味,舌尖被咬破,让她清醒不少。 景辰原本想说什么,被太后一把拽住,又忍了下来。 宴席继续,如意被拖到外面小湖边的凳子上趴好,不远处是烛火辉煌,她眼前只有一片晦暗。 行刑的小太监一杖一杖打下来,如意咬紧了自己的手腕,生怕自己叫出声惊扰了主子们,更怕自己咬到了舌头。 二十杖打完,如意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被一路拖回阆靖宫,赵嬷嬷和响翠接住她的时候,如意还撑着口气,让赵嬷嬷记得赶着去碧仙阁伺候小主,否则待会儿小主自己一个人怎么回来。 她裤子都染了血,二十杖可不是开玩笑的,赵嬷嬷和响翠把她抬回屋里,要打热水来清洗,药粉还不知道去哪里找。 响翠一边给她小心翼翼的褪去里裤一边哭着骂她:“就不该让你出宫!出去一次就伤一次!就是铁做的人也经不住你这么糟践自己!不是说好了吗,让你躲着些承禧宫的人,是不是她们打的你?!” ------------ 024、许朝送药 如意倒吸一口冷气,尽量语气轻松的开口:“是太后赏的。” 响翠眼睛瞪得硕大:“如意!咱们得罪了承禧宫就罢了,这。。这怎么还得罪太后娘娘了?” 如意笑起来:“不是。。哎哟,好响翠,轻些,可疼了。。” 这会儿知道疼了?! 响翠哼一声,听如意说没得罪太后,这才安心些,她拿帕子擦了擦出血的地方,还好破皮的地方不多,基本都是红印,肿起来了,没有起泡,躺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 赵嬷嬷从外头进来,说热水已经烧上了,让响翠上点心,也盯着点常福那边的动静,她赶着往碧仙阁去,有什么话等小主回来了再说。 响翠连声应下,给如意擦过伤口后又去看她的脸,心疼的不行:“好好一张脸打成这样,幸好是没破了相,不然将来出宫了可还怎么配个好人家。” 如意哭笑不得:“谁要配人家了!就你胡说!” 响翠看她还有精神跟自己闹,倒也没那么担心了,收了手站起身,一副无奈语气:“行行行,是我胡说,咱们还得一块儿陪着小主长长久久的过日子呢,你在这儿安心等着,我去给你寻些止血化瘀的药膏来,我瞧你也快是个当主子的命了,隔三差五的就得劳累我伺候你一回!” 说完不等如意还嘴,响翠转身麻溜的便关门出去了。 他们下人屋子离得近,隔着个长廊转角的月门后头就是常福和他那个小徒弟庆春的房间。 门关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响翠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呸了一声就准备往谦常在平日里放药的地方去找找药膏,要去的地方正对着东院院门,骤然瞧见个徘徊的身影还把响翠吓得不轻。 她拍拍心口,顺手拿上藏在廊边的一根扫帚,等蹑手蹑脚走近了,才借着月光和远处的烛火看清楚不是小太监而是太医。 响翠把扫帚往后藏了藏,轻声开口:“大人好,您这是?” 太医也被她吓一跳,他也是刚到,瞧着这院儿里像是没人,该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也不在,一时不知道怎么进去,这会儿回身看见响翠,他惊过之后便是喜,一着急说话又有些磕巴:“姑娘好,我。。我是太医院的许朝。。那个,我听说如意姑娘受了罚,特意来送几瓶药膏。” 他局促不安的,可爱得很,响翠掩嘴笑起来,看许朝手忙脚乱从医箱里摸出两瓶药来,也没客气,伸手接过来:“大人便是之前替如意看手那位吧?如意总说您呢,人特别好,心善得很,我都快背下来了。” 骤然被夸奖,许朝有些不好意思,他把药箱关好,又有些担忧的问道:“如意姑娘怎么样,伤得重么?” 响翠听出些别的意思来,也收了笑,认真道:“挨了板子,挨了耳光,虽说伤的不重,可也要养一段时间了。” 许朝眉头紧锁,着急叮嘱:“这药都是上好的,还要劳烦姑娘多照顾些了。” 伤在那样的地方,又是姑娘家,自然不比包扎手指。 响翠一脸了然的应下:“大人放心,我定让如意快快好起来,可不能辜负了有人这般记挂着她,也不能辜负了这好药才是。” 被说破心思,许朝脸颊微红,倒也坦坦荡荡没有辩驳,再次谢过响翠后,拎着箱子赶紧回去了。 碧仙阁的事他原本是不知道的,四皇子啼哭,太后心里不安,传的是另一位德高望重的郑太医前去,德胜来找许朝,是因为皇上问了一句早前给阆靖宫小宫女看手的人是谁,这才知道是他,让他去送两瓶药。 德胜说别走漏了消息让人知道是万岁爷的心思白惹一场风波,许朝也就掺了点自己的心思。 回去的路上他总想着响翠说的话,嘴角飞扬着,一直都没有落下来。 笑了会儿,又有些难过。 她那么脾气好的姑娘,在宫里也这样处处受欺负,难熬,许朝起了想要保护她的心思。 等她出宫那日。。 许朝脚下的步子更坚定些,他突然也想在太医院更上一层楼。 总要有些积蓄才好。 他心都快跳出来,不得不站在墙边深吸好几口气才继续往前走。 ------------ 025、心思不静 郑太医瞧过四皇子,说是一切安好,就是小孩子到了生处爱哭些。 太后闻言脸色好转,屏退太医后,抱着四皇子逗弄。 皇后陪在太后身旁也一起逗四皇子,哄了会儿四皇子破天荒的止了哭,莫颜立刻接话道:“还是皇后娘娘有法子,怪不得咱们长公主养的那样好。” 太后也点头说是:“玥琅那丫头是乖巧,上回来给哀家请安还知道给哀家捶腿,背诗也背得很好,那股子劲儿就像她父皇。” 皇后听太后夸自己的女儿,免不得脸上带了些骄傲的笑意,她看一眼景辰,见景辰也目光柔和的看过来,心里更是喜不自胜:“玥琅孝敬皇祖母,都是应当的。” 眼见太后那边气氛好起来,明妃也凑过身小声劝慧贵妃:“娘娘瞧着太后欢心了,也别太自责,惊着四皇子也不是娘娘故意的,现下四皇子好着呢,都是娘娘的功劳。” 慧贵妃捂着心口,知道自己理亏,还这般端着属实有些过了,是以很快宴席又热闹起来,虽说有个小小插曲,却也算圆满结束。 太后最先起身,说自己有些累了,太后离席不久,景辰也寻了由头先走,皇上不在了,一众嫔妃自然也没了玩乐的心情,皇后带头说散,嫔妃们也就三三两两陆续离席回宫。 景辰没回乾政殿,从碧仙阁出来,就径直去了永寿宫。 他心里压着话,不说不痛快。 刚进去行礼坐下,没等他问,太后便像是早知道景辰在想什么一样,看向莫颜:“你来给皇帝说说看。” 莫颜福身称是:“奴婢已经差人查过了,慧贵妃领着四皇子是早就到了的,走到半路四皇子哭起来,慧贵妃身边的宫女便寻了个由头支开人,往旁边厢房僻静处去了,说是四皇子饿了,要喂些。” 景辰眉头微皱,沉默听着。 “热水是乳母婆子去要的,洒在地上的那碗水没赶得上收拾,请人沾了些尝过,掺了些安睡药粉在里面,想来,是为着这个起的争执。”莫颜说完,又看了一眼太后。 “慧贵妃年轻,心思不静,孩子啼哭得厉害,想来也是怕皇帝觉得她不尽心,这才想错了法子,哀家已经指了人过去帮衬着,那水到底还没喂给四皇子喝,如今谦常在身边的小宫女出来顶了罪领了罚,哀家在这里说过,皇帝听过也就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太后语气落得重一些,景辰抿紧嘴唇,虽然不甘心,可他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再翻出来说了。 太后盯着景辰看了会儿,神情稍微松了些,叹口气:“那小宫女跪出来的时候,哀家还吓一跳,就怕她哭着喊着要给她主子伸冤,好在是个识分寸又懂事的,挨了这二十个板子,怕得躺一阵,赶明儿让宣个太医给瞧瞧。” 听太后提起如意,景辰这才抬起眼帘:“不必了,儿子已经宣太医去送过药了。” 太后狐疑的看过去,想来是不明白景辰怎么对个小宫女突然上了心。 景辰解释道:“上回同母后说遇上个忠心为主的小宫女,便是她。” 太后想起来这回事,了然的点点头:“倒的确是个懂事的。” 说完,屋子里安静下来,静坐了一会儿,见太后没有别的话要说了,景辰才起身行礼离开。 走出永寿宫,景辰盯着天上的星辰看了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冷冽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片刻后,终于缓缓收回。 ------------ 026、皇上召见 许朝送的药很有效,没几日便见好了。 响翠天天擦药的时候打趣儿如意,说太医院那位许大人模样俊逸,风度翩翩,说话那样温柔,任谁瞧了都是要喜欢的,送药的时候还千叮万嘱满是担忧,恨不能自己亲自前来照顾才好。 如意被她闹得脸红,奈何趴着上药不敢乱动,只能佯怒道:“你要是再这么胡说,我便不理你了。” 响翠这才收敛些,认认真真问:“我瞧着许太医是对你有意思的,你跟我说实话,你成日里夸许太医人好,真就没瞧着心动么?” 如意脸上的红晕很快褪去,响翠说起心动两字,她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那日冲撞圣驾,看见的那双明眸。 念头一起,如意立马摇摇头搅散。 皇帝是九天之上的贵人。 她只是个卑贱的奴婢。 能远远看一眼,说上两句话,就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了,哪儿还敢再奢求什么。 如意深吸口气,喃喃道:“许大人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敬重他,将来一定会报答他。” 旁的,她没想过。 响翠闻言没再吭声了。 满月宴回来之后,谦常在慢慢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每日消沉着偷偷抹泪,虽然还是不怎么笑,可也总算是有些振作起来了。 如意再去跟前伺候的时候,距离满月宴已经过去了快十日,谦常在一看见她便问伤势如何,一个劲儿的谢她那日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事后回想,谦常在还觉得后怕,事情要是真闹起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现下见如意都好好的,脸上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谦常在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难得露出笑颜:“咱们都好好的,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个平安顺遂便好了。” 响翠站在谦常在身边,俏皮道:“只要小主好好的,咱们就都陪着小主!” 谦常在侧身看她,落魄时候有人能说这样的话,总是能暖到心窝子里去,她们这一屋子的女人,彼此照应着,惹得谦常在又有些鼻子发酸。 晚膳的时候谦常在破天荒说了个想吃的菜品,赵嬷嬷张罗着如意去做,只留响翠在谦常在跟前说些俏皮话逗她开心。 正忙着,一直怠懒着只顾围着他师父转的小太监庆春突然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他跑得急,气喘吁吁的:“快!快到前头去!” 赵嬷嬷心头不悦,依旧忙着手里的事:“嚷什么?!” 庆春皱眉,不敢拉扯拿着刀的赵嬷嬷,就过来拽洗菜的如意:“赶紧的,李总管来了!” 赵嬷嬷闻言这才擦手,回身看一眼庆春。 如意也慌张起身,三人紧赶着往前头去。 赵嬷嬷越想越不对,满月宴的事都过去那么些天了,皇上不可能还记着他们这小院子,难不成是承禧宫又出了什么事?! 绕到前厅外的长廊一看,果然是李双林亲自过来了,常福正哈巴狗似的巴结着,拿自己衣袖扇凉,瞧见庆春领着人来了,还吆喝着让快些。 谦常在被搀扶着出来,看一眼院儿里这阵仗,询问道:“李公公这是?” 李双林瞥一眼这几人,对着谦常在略一行礼:“奴才是奉旨行事,来问常在要个奴婢,圣上等着,要问话呢。” 谦常在心里一咯噔,追问道:“问话?皇上怎么突然要拿我院儿里的丫头问话?她们都笨嘴拙舌的,怕冲撞了皇上,要不还是我亲自跟公公去一趟吧。” 谦常在不安,怕是满月宴的事自己连累了如意,她往前跨出门槛,李双林笑着拦住了:“就不劳烦小主了,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不过是当差照办,也请小主行个方便,别难为了奴才。” 谦常在自知自己人微言轻,心有余力不足,是留不下人来了,当即只能停下脚步,担忧的看一眼垂首站在一旁的如意,扯出一丝艰难的笑意:“自然是皇上的旨意为重。” 李双林含笑点头,环顾一圈,视线落在了熟悉的人身上:“如意,跟着走一趟吧。” ------------ 027、敢说实话 谦常在一路跟着送到阆靖宫宫门口,见如意一步三回头的被催促着跟上,不由得捂住心口,往后踉跄一步:“怕是贵妃发难,皇上要怪罪了,怪我。。都怪我。。” 赵嬷嬷扶住谦常在:“小主可别在这儿哭,叫人看见可怎么好?如意几次逢凶化吉,她命里带着贵呢,肯定能好好回来的。” 谦常在闻言面色一紧,回身看了一眼丽嫔的住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听过赵嬷嬷的话,匆匆回自己院儿里去了。 一进院里,就听见常福在扯着嗓子教训庆春:“瞧见没,拎不清自己的分量,一味在主子跟前想要拔尖儿出头,就得是这个下场!依我看啊,这趟去了怕是回不来了,人还是得瞧清楚些局势,知道什么人得罪得起什么人得罪不起,不过也算是落了个为主的名声,倒也不算太狼狈了。” 谦常在绷紧身子,一下子顿住脚步,响翠是不能忍的,冲上去就要撕常福的嘴,被庆春一下子推开。 “管好你自己这张嘴!小心巴结得你嘴里流脓再给你自己憋吐了!” 响翠啐一声,不知道常福这是傍上了外头的哪个主子,而今当着谦常在的面也半点不收敛了。 赵嬷嬷把响翠拉回来,扶上谦常在回屋去了。 · 如意垂着脑袋跟在李双林身后,脑子一片空白。 她心跳得极快,依旧没有从自己就要见到皇上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和谦常在的担心不同,如意并不觉得见皇上有什么可怕的,她缴紧了手指,听李双林在前头跟她讲规矩:“待会儿到了皇上跟前,皇上问话要大声回话,不许到处乱看,皇上没问的不许乱说,听清楚了吗?” 如意应声:“奴婢听清楚了。” 之后便是一路无话,被领着到乾政殿后面的房间外时,李双林才让如意在这里候着,等他进去通禀。 如意垂着眼帘站得笔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一哆嗦。 她侧脸看过去,发现对自己笑的正是德胜,一下子放松不少,也对他笑起来。 德胜指了指里头,又比了个手势,告诉如意自己要去前头当差,如意了然的点点头,刚看德胜走远,李双林便出现在了门边,招呼她让她进去。 如意赶紧收敛心神,轻手轻脚的跟上。 景辰盘腿随意坐在榻上,李双林领着人进来,笑着小声道:“皇上,人带来了。” 景辰轻应一声,依旧看着眼前的折子。 李双林给如意使眼色,她赶紧跪到中间磕头:“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如意记着李双林的话不敢抬头,不知道跪了多久,头顶上突然传来景辰的声音:“抬头回话。” 如意一愣,随后小心的抬起身来,正对上景辰弯腰盘腿看过来的眸子。 李双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如意慌张的垂下眼帘。 景辰双手随意的搭在膝上,看如意这样子,不自觉就放轻了语调:“朕问你几个问题,保证不会难为你家小主,就是想知道事实而已,你敢跟朕说实话么?” 如意一僵,突然有些难过。 她眼前的人是帝王,却只能问她一个小宫女要实话。 如意抿紧嘴唇,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抬起眼帘来,虽然瞳孔和声音都在颤抖,可神情却特别认真:“奴婢敢说实话。” ------------ 028、封为答应 景辰盯着如意的眼睛看了会儿,忽然轻轻笑起来:“那天在碧仙阁,到底发生什么了?” 如意沉吟了两秒整理思绪,挑着重点条理清晰的跟景辰都说了。 虽然已经从太后那里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可从如意这里细细听来,心情还是有所不同的。 眼前这个小宫女没骗人,她是真的敢把真相告诉他。 很聪明,很勇敢,也很忠心,知道什么时候该护着自家主子,也知道什么情况该说什么样的话。 最要紧的是,景辰喜欢听这个小宫女说话,也愿意跟她说话,这些年能让他有这样感觉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他身边那么多的女人,常常都带着自己的目的,有太多自己的心思和家族的束缚。 可要说她们有真心吗? 或许也是有的。 只是那点真心,总是放在自己的尊容后面,让景辰觉得恶心。 可这个小宫女不一样,她总能为着别人。 景辰被她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突然就觉得心里痒痒的,心情也好起来,有点想把这个小宫女留在自己的身边,她能为着谦常在豁出命去,那么对自己呢?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景辰这么想着,突然就开口问她:“你那日顶下这件事来,不仅是为着你家小主,更是替朕和太后周全,有功,该赏的。” 如意没想到景辰会说这个,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邀功,是以赶忙磕下头去:“奴婢不敢居功,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你没有想要的?金银钱财,名利地位,朕都能给你。”她越是不要,越是这样诚惶诚恐,景辰越是想要逗她。 如意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才闷声道:“那。。奴婢能请求皇上得空的时候多去看看我家小主么?小主她没了孩子,心里很苦,可她从来都不说,只要小主好了,奴婢跟着小主,自然也就什么都好了。” 景辰抿紧嘴唇,半响后弯下腰把她上半身又拉起来:“朕是问你,不是别人。” 如意眸子颤了颤,被皇上拉了胳膊,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衣,可如意仍然觉得被拉住的地方烧得滚烫,一路烧到她的心坎上。 “奴婢。。” 看她这样傻傻愣愣的,景辰觉得像只毛茸茸的奶猫儿,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把她软乎乎的脸蛋。 早前在阆靖宫有人看着他没那么做,现在只有他们两人,景辰真就伸出手,在如意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跟他想的一样,特别软,像桂花酥。 如意被景辰这个动作吓傻了,一下子怔在原地,心跳都快要停下来。 被景辰轻碰过的脸颊开始止不住的发红,随后蔓延到整张脸,连耳根子都落了霞色。 景辰心情特别愉悦的笑起来,他盯着红透了的如意,柔声道:“既然你没有想要的,便朕赏给你,朕赏的,你不能不要,知道么?” 如意傻乎乎的点头。 “那你到朕身边来吧,朕封你做答应,你与谦常在作伴,便能陪着她,也护着她了,如何?” ------------ 029、奴婢不怕 如意觉得,如果自己是在做梦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梦,便是她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梦了吧。 眼前的男子,是九天之上的尊贵人。 现在他用那样温柔的目光看着她,说要赏她恩典,说要她到他身边去。 如意傻在原地,从景辰伸手拉她那一下开始,就没有缓过劲、回过神来。 是以景辰足足耐心等了好几分钟,也没等到如意的回答,她反倒是往后挪了一步,又磕下头去。 景辰皱眉:“怎么,你不愿意?” 如意咬紧牙关,被景辰问了这么一句,才终于有了两分真实感,她深吸口气,让自己稍微镇静下来一些:“奴婢何德何能。。奴婢不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景辰沉默下来。 半响后,他突然嗤笑了声:“到朕身边来,就那么让你害怕么?也是,你该害怕的。” 如意心慌了两秒,猛地抬起脸来,她想说不是的,话到了嘴边,被眼前帝王悲痛的眼神蛰得心痛了一下。 那夜雨里景辰的背影浮现在脑海里。 帝王的背影那么遥远,又那么孤独。 他身边有那么多尊贵的女人,皇后,贵妃。。可皇帝的眼神依旧那么的孤冷。 如意忽然就想要到他的身边去,哪怕恩宠短暂,哪怕美梦易醒,哪怕未来的路途千辛万苦,有着艰难险阻,可这一瞬间,她都想要点头,哪怕能够宽慰到一点点帝王之心,那。。也是她的福气了。 “皇上。。” 景辰垂着眼帘,拨弄自己手上的扳指,打断如意:“你若是不愿意,现在便可以离开了,朕会恩赐你一些别的东西。” 这本就是他心血来潮动的念头,要想强行给她名分,对景辰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她只是个小宫女而已,封为答应已然是隆宠恩重,她敢不敢背这份恩重,也只能看她自己。 他不想逼迫她什么,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的,那么她那份纯粹的感情,也就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了。 与其困在身边,不如让她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至少/将来她还会感激自己,那份赤子之心也能存在得更久一点。 景辰不想破坏了眼前这个小宫女留给自己的美好的感觉。 她若是不愿意,他也就不强求。 如意绞紧手指,她。。不想走。 景辰久久没等到眼前人起身的动静,他抬起眼帘,看见一双红透了眼睛,似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毅然开口:“皇上,奴婢愿意的。” 景辰心头一动,想去抚过那双眼睛,但瞬息就压下了这样的念头。 “你心里惦念着谦常在,你是忠心她的。”景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但就是心里不对味。 如意脱口道:“奴婢也是忠心皇上的。” 景辰心里拧巴着的别扭,因为如意这句认真得快哭出来的话突然解开。 他憋住笑,看她这样又有些心软,不想逗她了:“那你不害怕了么?” 眼前的小宫女眼神露出几分胆怯来,可片刻后,她眨眨眼,眼里最后剩下的,只有坚定:“奴婢不怕!” ------------ 030、别赶我走 明明就怕得不行,跪在地上的身形都还在发抖,可一双湿漉漉又坚定的眼睛看过来,景辰莫名就信了她的话。 “认字么?”他手边还放着看了一半的折子,随口问一句,伸手给如意,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如意不好意思的笑笑:“爹请先生教过名字,奴婢写得歪歪扭扭的,皇上看了要笑话的。” 景辰递笔给她,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点了点面前的纸:“写。” 如意双手接过笔来,许久没写过,都有些忘记了,意字写到一半记不起来,憋红了脸,一副被先生查课的学生一样。 景辰盯着她一笔一划的写,跟刚学字的小孩儿笔法一样,他看得好笑,烦闷的心情也因为如意红扑扑的脸蛋变得松缓。 他原本只是对慧贵妃的行为不满,召这个小宫女来也只是为了让慧贵妃面上难堪几分,好好静思己过。 真说上话了,景辰又觉得这个小宫女忠心又勇敢,坦诚又带着股认真劲儿,跟自己说话虽然也怯生生的,可一双眼睛干净极了,他好久没在身边看见这样明朗的眸子,一时起了想护着的心思,为自己要把个小宫女推到风口浪尖上的行为感到愧疚。 既然注定了是一场风波,至少让她面对得名正言顺些。 他身边的女人,有父皇给的,也有母后给的,更多的是王公大臣,送来一个又一个,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一大堆。 可眼前这个是他自己选的,他第一次自己开口要人,要了个干干净净,心思透亮的,景辰觉得很好。 他嘴角噙着笑,换了个姿势,自然的环过如意,温暖宽大的手覆上如意的手,小声让她放松些,而后带着如意,在她张牙舞爪的字下面,稳当又认真的写下了‘李如意’三字。 如意身形僵硬,被景辰抱着,心跳得很快,脸上也烫得不行,好在景辰劲大,手也极稳,写完她的名字,不知为何,又在旁边写下了他的名字,南景辰三字落定,他才松手把笔随意扔到一旁:“朕的名字,也要记下。” 他抬眸看她,烛光摇晃,照得如意眼尾有些微红,她小心翼翼的伸手凌空抚过他写过的字,一脸的爱重珍惜,小小声的询问:“这个。。可以留给奴婢吗?” 她抬起眼帘,轻飘飘的望过来,对上景辰的视线,景辰心神一动,伸手揽过她的腰肢抱过来,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你还要自称奴婢到什么时候?” 如意微微一颤,随后又放松下来,贴着景辰的胸口,闻到他身上很浅的龙涎香味道,糯糯道:“臣妾知错了。” 她声音软软的,身上也软软的,景辰觉得自己身上像燃了一把火,他不是初经人事的少年了,但这些年能让他觉得心里发痒的,属实没有几个人。 景辰想更珍惜她一点,不想就这么草率的要了她,是以把她从怀里拉起来的时候,喊了声李双林。 被领着到偏殿沐浴更衣的时候,李双林一改之前的模样,对如意和气笑着说:“姑娘待会儿要认真听教导嬷嬷的话,侍奉好了皇上,好日子都还在后头呢,到时候还得仰仗姑娘照顾着。” 如意没听得太懂,但还是谢过李双林,等被几个教导嬷嬷围住擦洗身子的时候,如意才知道李双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嬷嬷你一言我一语的教如意应该如何侍奉君王,见她羞得恨不能把脸都埋进水里,几个嬷嬷还笑呵呵的,翻开书页往如意跟前递。 如意看了一眼就死死闭紧了眼睛,冲击力度太大,以至于被裹上棉被送上御床后也没缓过劲来。 景辰已经看过折子,其实也没认真看几本,李双林来禀告的时候,景辰也只是淡淡的应了声,静坐了好半响才起身过来。 他已经宽过衣了,伸手拨开如意碎发的时候,如意才颤了颤睫毛,睁开眼:“皇上。。” 她脸上带着红晕,干净清秀的模样并不算特别惊艳,但越看越舒服,可爱得很。 景辰俯身,吻在她的眼眸上,感受到她在发抖又极力克制,景辰很轻的拉开被子躺了过去。 她光着身子,隔着衣服贴紧了景辰滚烫的胸膛,他这么抱着她,一直等到她不再发抖为止。 这么娇小,景辰又有些不忍:“会有些疼,你要是害怕,就再等等吧。” 怀里的人儿一僵,被景辰这话吓到,随后景辰就感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上来,生涩的唇点在了他的下巴上。 没亲准,如意都要哭了,她眼眶泛红,手指轻攥着景辰的衣袖:“皇上是要赶我走吗?” ------------ 031、引六宫侧目 如意紧紧拽住景辰的衣襟。 她眸子有些发颤,一张小脸被烛光照得微红。 大概是怕自己太生涩叫景辰觉得没了兴致,而留给她的只有帝王片刻的新鲜感,以及一个名不属实的封号。 还好,景辰很快就把她抱紧,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用下巴温柔的磨蹭她的头发,然后拉...... ------------ 032、算什么主子 如意笑起来:“姐姐方才还让我别生疏了,现下倒是自己说起这些话来了。” 响翠帮嘴:“就是,从前咱们是一条心,如今自然也是,小主多了一位,咱们力量也大一些,现下又多了两位好妹妹,就算不住在一起,只要心里想着,又有什么要紧的?” ...... ------------ 033、你懂个什么 “人去玉粹宫里了?” 一清早的大事席卷后宫,入永寿宫门的时候,却像是春风拂面一般静悄悄的,好似狂风骤雨跟前,也不能拂动了太后的一丝眉眼。 莫颜接过太后擦手的热帕:“从皇后宫里出来又去了谦常在处,人这会儿已经在玉粹宫里了。” ...... ------------ 034、我没有看见 红叶立马笑起来,把铲子都塞给绿袖拿着,自己拍了拍手上的泥:“我当然知道你不敢。” 绿袖垂眸跟紧红叶的脚步,不再吭声。 埋了镯子,红叶心情甚好,好似荣嫔的羞辱字字是落在她身上一般。 回到屋里的时候,如意正把明妃的画举着寻...... ------------ 035、你是我恩人 马车挂着厚厚的帷帐,夜里的风被拦得严严实实。 这还是如意第一次坐暖轿,又宽敞又软和,触手都是她想都没敢想过的东西。 连挂在两侧的穗子,都精致得如意看入了神。 马车在宫道上走得稳当,如意听见有人小声叫自己,半响后才反应过来是德胜的声音,便撩起一...... ------------ 036、这样我放心 从阆靖宫东院出来的时候,如意看见了对面院子门口站着的丽嫔。 做宫女的时候,如意给丽嫔请过安,不过只是偶然遇上匆匆一面,没有说过更多的话。 如今大家都是嫔妃,碰了面,视线触上,更没有不上前说话的道理。 绿袖扶着如意,瞄一眼面容清丽的丽嫔,垂下了眼帘。 ...... ------------ 037、顾不得太多 下了牌子五六日,西小院冷冷清清的,红叶常在院子门口张望,然后又一脸失望的回来数落如意:“瞧瞧,你是个有主意的,这下好了,皇上正在兴头上的时候把皇上推开,皇上如今不来了,想必是把你这个人忘了。” 如意在屋里坐着,神色沉静,听红叶这么唠叨许多回了,依旧能...... ------------ 038、伤了四皇子 晚膳没吃下去什么,如意心里忐忑,怕景辰追问起来荣嫔的事,若是实话实说了,荣嫔之后必然又有得闹。 可景辰也是迟迟不开口,问过了红叶,像是就这么算了一般,如意心里依旧是悬着。 红叶跟在身边布菜伺候,倒是规矩得体,除了刚才那一出,也没有再做什么出格之事。 ...... ------------ 039、是哀家的孽 如意心乱了一下,手跟着也乱,笔尖在字帖上划过长长一横,盖过了好几个字。 她眨眨眼,深吸口气把笔搁下,撩着裙摆站起来,把绿袖从地上拉起来:“说什么呢?” 她盼着是自己听错了。 绿袖还哭着,一半是吓的,一半是膝盖磕在地上疼...... ------------ 040、你要活下去 玉粹宫的西小院被严严实实把守住了,动静持续了几分钟,随后院子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荣嫔赶着出来看,瞧见那边森然的守卫,拍了拍心口,又喃喃道:“我早瞧出来谦常在是个不老实的东西,都说奴才随主,指不定李答应勾引魅惑皇上就是谦常在唆使的呢?!这些个下贱人最会上赶着巴结讨...... ------------ 041、你心里有怨 手背被尖长的簪子划过,如意拼命咬紧了牙关,没有叫出声来,倒是响翠惊呼了一声,惶然看向谦常在。 谦常在眼中只有绝决,对着响翠道:“喊人来!带她走!” 响翠吓得不轻,被谦常在唬住,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喊姑姑。 如意盯着手...... ------------ 042、一眼的眼缘 太后没有回答如意的问题。 她现在心不平静,进了死胡同里,旁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这个孩子骨子里面有韧劲,是好事,但坚韧过刚易折,更是弊端。 太后收回视线,看向莫颜:“地上凉,把李答应扶起来吧,别跪坏了膝盖。” ...... ------------ 043、先冷着看看 景辰翻了两三个折子,把笔一扔,起身到窗边张望。 李双林说待会儿太后肯定会派人来,景辰心里还是打鼓,万一太后不差人来跟他说呢? 这事儿太后又不是没有干过,以前年纪小的时候,沉不住气,憋不住话,一点点小事,总是想要得个结果,争个对错,如若没有,便哭闹得厉害,在屋...... ------------ 044、觉得太憋屈 红叶跟过来瞧瞧,见如意手里的东西没了,笑她:“被我说中了吧?还不承认!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画龙呢!” 如意又羞又恼:“你!你不许胡说。。这是在太后宫里,咱们。。咱们不能胡闹的。。” 红叶笑眯眯的,看如意这样子...... ------------ 045、就会变坚强 景辰走得很快,衣角在寒风中飒飒作响。 他面色冷峻的踏进太后的正殿里,给太后行礼问安的时候,太后眼皮都没有抬。 景辰就这么站着,半响后,太后才问:“见到了?可放心了?” 他没回话,倒是自己坐了下来。 太后...... ------------ 046、教导提点她 永寿宫的日子是清闲且缓慢的。 如意在这里住了有四日了。 每天卯时准点起床,辰时用早膳,而后在门外的空地前散散步,不会走远到前面去,怕搅扰了太后。 一炷香的时间后,便回到厢房里,开始一天的修补绣品,一直到午时,稍微用点午膳后,小憩片刻养神,下午...... ------------ 047、想起了故人 如意又重新看向手中的佛珠。 佛祖慈悲之心原是干净无瑕的,世人肮脏心肠,佛口蛇心,却难以辨认。 “臣妾记下了。”如意轻声开口,将珠子恭敬送回太后手里。 太后没接,盯着她看了会儿,笑道:“旁人听了哀家的话,都会...... ------------ 048、要永远单纯 绿袖是在晚膳后被带走的。 走之前,她哭着给如意磕了三个头,但是依旧什么也没说,大概是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吧,只道小主保重,离开了这里。 小厢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没有人走动的声音,屋子里烛火摇晃,把各种各样的倒影拉扯得四处都是,但如意清楚的...... ------------ 049、你自求多福 荣嫔更听不懂宜妃在说什么,左右张望两眼,小心翼翼道:“宜妃娘娘,这里没有小狗啊。” 宜妃撑着脑袋笑得更灿烂些:“本宫说你呢,小傻瓜。” 荣嫔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一下子脸色涨红起来,不吭声了。 荣嫔很怕宜妃。 ...... ------------ 050、那便让你学 明妃张了张嘴,片刻后又闭上。 大概是因为如意在这里的缘故,明妃觉得有些话实在不好说,宜妃就是瞧准了她不会在这里说,才故意那样激自己。 明妃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明妃才看了宜妃一眼,转身朝着如意走去。 “早去早回。...... ------------ 051、让朕看看你 如意怔了一下,随后侧身看向莫颜姑姑。 莫颜笑着对她微微颔首,如意立刻激动的给太后福身行礼。 等如意出去了,太后才抬起眼帘,轻笑一声:“倒是好学。” “李答应虽然出身比不得各宫的主子们,但胜在有一股勤奋向上的...... ------------ 052、请小主站好 “内府差了个预备着教习公主的贵家姑姑往永寿宫去了。” 同一个消息,在当晚的灯笼燃起烛光的时候,传到了后宫里的几处主宫里。 “说是太后嫌佛经字太小,又想着要念,专门请人去跟前抄写了。” 月色下谨慎...... ------------ 053、你惹她干嘛 凉佩重新将三个字写了一遍,又教如意再读,怕她再忘记。 等姑姑走后,如意才坐下来,默默的又念了几遍,想着明天让赵嬷嬷也给自己寻纸笔来,每日功课应该复习牢记,她还是太松懈了,但愿姑姑不会觉得她怠慢懒惰。 自凉佩姑姑到永寿宫开始,如意每天的时间便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 ------------ 054、你要怎么比 “你说谁打她了?”景辰把手里的折子扔在李双林脸上,李双林扑通一下便跪下了。 “是。。是慧贵妃的那位小嫡妹。”李双林磕巴着回话,他下意识抬手往后指了指门的位置,“现下慧贵妃已经把苏小姐领回去了,李答应还在太后那里跪着...... ------------ 055、曾经的自己 太后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慧贵妃?” 景辰站着,仍旧犟着性子:“是,她口口声声要替嫡妹遮掩,自己还要跪着来威胁朕,便让她一块儿受罚了。” 太后深吸口气,梗得有点心塞。 景辰这个性子,和他父皇是一模一样的! ...... ------------ 056、戴这个好看 挨了打,如意在西小院里趴了一天,打得不重,景辰差德胜去太医院找人,选个不引人注目的拿点对症好药,德胜找到的便是许朝。 上回和许朝打过交道,太医院里头如今许朝也是最好说话的,德胜说起过来的缘由的时候,许朝怔了一下,随后指尖有些发颤。 李答应。 李如意。 ...... ------------ 057、谁都想争气 永寿宫中。 睿亲王妃正与太后皇后说笑,宫外带来的礼物已然送了出去,是汉北的白狐皮,毛光水润的,品相极好。 睿亲王世子永衍生在冬日,上个月刚过了六岁的生辰,此时是一众孩子里最大的。 世女敏敏和玥琅同岁,两个小姑娘在旁边手拉着手戴金银手环。 ...... ------------ 058、一定能猜到 曹答应方才还唤她李答应,这一转脸便叫得亲近起来,如意还愣了片刻。 曹答应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太突然了,讪笑两声:“是我。。太唐突了吧?” 如意和气的笑着摇摇头:“原也是该叫姐姐的,承蒙曹答应不嫌弃,往后直接唤我如意也是使...... ------------ 更新通知 各位小可爱们~九月到来啦~ 首先,很抱歉在八月下旬的时候更新时间都很不稳定。 感谢大家的理解和包容。 其次,就是还要跟大家说一下更新的情况。 因为九月五日是我的婚期,所以九月的前几天,一直到六号,更新时间都会波动,没办法固定,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如果来不及更新,会在评论跟大家说一声。 最后就是九月一定会有加更,具体时间暂时未定,但一定会加更,感谢大家理解,比心~ ps:今晚别等,零点的时候更了。 ------------ 059、惹不起便躲 “那位就是你说的李答应吧?”最先看见如意又喊苏静仪也看的那个小姐拱火道,“怎么老跟着你啊。” 苏静仪脸色不好看,就算心里知道如意不会跟着自己,但旁人这么一说,难免会在心里记下找茬的缘由,要发作为难,也得有个借口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