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安酒 ------------ 第一章:修仙我可以 长安塾里的风日正好,不过三月,枝头就开满了清浅的早樱。 这东西不媚,粉饰装点得恰到好处,同是太平花,却比牡丹高上一筹,引得不少大修青眼。 诸学子固然更喜爱梅兰一般的事物,然而等他们到了同大修们一般的眼界与地步,也不得不爱起这唐樱来。 张清和无心赏花,倒不是说他同摆摊的小贩、吆喝的龟公、卖炭的老翁一般,整日为生计奔命,抬头见不得几丝天日。 身在长安塾中,本就已成了仙唐既得利益者的一份子,仙唐立国五千六百三十一年,征伐、经营、筹谋者,十有六五是长安塾里的“人上人”。 “公子,春寒料峭,不得久处,您身子骨才见好转,不若早些回屋吧。”见张清和披着素裘,在长亭间来回踱步,皱眉思虑之间还没来由咳喘几声,长随小五不由得出言关切。 “不必了。”张清和轻言劝止。 这些长随是长安塾里雇佣照顾学子起居的专人——来塾中深造的莫不是州府之逸才,虽说夫子们抵制高门大户的浮华习气,不允许私家的仆役与书童,但也不会让士子们生活上受了委屈。 他又怎么会知道,他服务的对象,一夜之间便换了一个人? 张清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穿越这种荒唐事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虽然平日里也阅览网文作为消遣,但早已过了中二的年纪,生活平淡且充实,任是如何也升不起一丝穿越的念头。 怎么一个小感冒,自己就从天朝来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夸张玄奇的修行大世。 况且长安塾乃国之心腑,自对夺舍有一套处理筛查,就算是继承了前身的记忆,可若是被人发现他性情大变,保不齐就得送往不良人一通严刑拷打。 好在张清和平日里性格孤僻,既没有广结好友,也并未亲近良师。于亲情上,则是起点主角式的父母双亡,父亲身为前宫正,领一方兰台,遭奸人暗害,其母抑郁成疾,不消几年便随之而去。 随着党争落幕和安抚式的平反,他便成了有名的清流之后,被引荐入了长安塾,能坐享着父母拿命搏来的好大家业。 在外人看来,听起来还不够惨。 不过只有张清和知道,这位刚刚入学的张公子,昨日夜半,在长安塾室内运转不休、冬暖夏凉的恒春阵里,因为“偶感风寒“,便已撒手人寰而去。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不仅仅是有人不希望他继续活着,并且这个人胆子还得很大,同时,这个胆子很大的人,能量也必须不小。 他当然不曾得罪人,那么杀身之祸只可能是来自于便宜父母。 这便宜父母还给我招来相当麻烦的便宜仇家啊。 张清和苦笑。 他身在地处长安城内的文院,和坐落在太浩天的真院不同,文院并无大修坐镇,除了极其有限的几个夫子,日常安保全仰赖长安城中的不良人与执金吾。 就算是这样,敢在长安塾文院里动手的人,这座城里也不超过十掌之数。因为在塾中动手,就得拥有和长安塾间接对话,息事宁人的底气。 或者,干脆就是长安塾中的某一位大修的亲故。 张清和暂时没法关心这人究竟是谁,要说他现在心里最在乎什么,他最在乎能否活下来。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修仙大界,长生自在、逍遥不拘的大能端坐天外,或许还有御风凭虚、搏龙乘鸾的天骄一争果位。 天朝人久未动容的血液逐渐从清冷到激荡,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不想还没好好看看,就折戟在这小小的文院之中。 “想要活下去,就得提高自身的关注度,彰显自己的价值,得到长安塾内夫子与教习们的青眼。” 张清和默默在心中合计。 “还有便宜父亲的门生故旧,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虽说政敌已经拔除,封赏和补偿早就到了我手里,我作为一种风标已经对当今官家毫无用处,但这些父辈的老友中,多少有念旧情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修行。“ 不是每个人都有修行天赋。 本朝虽说号称仙唐,可朝堂诸公也不过小半有修为在身,倒是皇族李氏一脉生来就具备修仙之资。这是祖辈连出圣人,乃至有近仙者证得果位的余荫,这样的家族,号称仙裔,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玄奇。 张清和是有修行资质的,这也是他以平庸文才进入这所最高学府的原因之一。虽然他从未尝试感悟修行法,但事实上,拥有了天赋的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修行的大门。 ——有些人一辈子都迈不出这样的半步,他们是不幸的,他们也是幸福的。 张清和也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想起一种鱼来。 这辈子的张清和在渭水边见过那种小鱼,细鳞,长一掌,生于渭灞之阳,善鸣,唤作浮涂,它们躬身之间拥有惊人的弹跳力与轻盈的骨骼,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跃出水面。 每当浮涂见到水面倒映出人、或是飞禽走兽的影子时,就摒不住内心的好奇,纵身而跃,意欲一探究竟。这一跃,就到了水面之上的半空中。 于是多被飞禽捕食,或者受渔父所获。就算是不受制于他物,飞上岸的浮涂也活不了多时,它们的鳃与眼睛极其脆弱,甚至接触不了空气中的灰尘,其中有强壮者,不消半刻也会流血而亡。 偏偏浮涂这蠢物,在水中生存繁殖能力极其强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走兽飞禽,乃至于捕鱼人喜闻乐见的韭菜,在长安的市井之中物价最贱,味道最鲜。 浮涂是自以为能博鹰鸟,可胜人兽吗? 不是的,它们只是见到了那些幻影,以为飞出去,就到了另外一方世界。 事实上这想法也果真没错。 ——但浮涂的错误可能在于,飞出了自己的世界,便以为能等同于存在于另外一方世界的造物,而忘记了自身的局限。 然而这是万物共享的盲区,浮涂一族只是将这个缺点放到了显而易见的位置罢了。 张清和莫名想起了这鱼,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过细细理了理思绪,打算尝试引气修行了。 ------------ 第二章:修仙的真相 “小五,亭外若有师长和同窗经过,有劳屏退或告知,我打算一试引气法。“ 张清和耐心交代。 小五眼中闪过一丝羡慕,连忙作揖称是,出亭丈许静候。 引气法并不忌讳环境,按照传道夫子的说法,有资质者在运转法门观想引气的那一刻,便沉浸入了内景,除非自主中断,否则不存在撞破打扰之说。 此处院内人流往来虽然不频繁,但也算过身之处,相比前身不明不白死去的起居室,这里无疑安全得多。 张清和只是忧心失了礼数,这才让小五多加注意。 “守庸子问修行,道尊曰:玄微之妙,在得众性;修真解道,在见神明……” “神明者,不在常道,不得常名,不可言辩,思之则去伪,常诵则存真。敬诵太玄圣妙始境天尊,太渊洞明道境天尊,太虚感应化境天尊。三尊者,又生十二万九千六百果,一果曰乾……” 这篇《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是长安塾修行的基础,传说是仙人守庸子受道尊感召所创。 守庸子究竟是否与道尊对答过今人不得而知,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几千年来,整个大界之中的上层筑基法有它的一席之地。 而随着沉入内景,张清和却皱起了眉头。 他只觉得意识在深渊之中不断往下掉,他按自己的计数习惯细数着…… 十米,百米,千米,万米…… 随着意识位置的变化,身周似乎也发生了难以言状的变化,这和他想象之中的修行全然不同。 而在外人看来,确实另外一副场景。 阳春花开,桃李结实,鸟雀来朝。 未开的半山早樱一息之间盛放,更甚者有枯木逢春,紫气覆压百余里,中心就是这书山半腰的孤亭。 一时间小五的耳边竟也响起大道梵音,听得他如痴如醉。 在他眼里,张清和此刻宝相端庄,气息神圣,浑然如天人。 “啊这……这是……“在书院中当了不下五年仆役的他惊讶开口。 “悟道,是悟道境!”此刻,被天地异象吸引而来的学子与教习惊呼出声。 今年文院之中,竟出了个初修引气法便沉浸到了悟道之中的天才。 但是张清和的意识却不像这枯木逢春、紫气东来的祥和异象这般神圣从容。 他仿佛在身处数万丈的深渊底,诡异的呓语与怪诞的诵经声不断敲打着他的神魂,外魔般的诡异言语似乎想从他的耳朵之中钻进去,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一片空间里都是不可言说的信息流,而这一片信息流,是活物! “这是,什么鬼东西……” 张清和咬牙,他现在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这诡异的神秘冲击着他的神魂,致使他无法抽身中断内景,但是好像这些外魔有始终隔着一层限制,无法对他进行真正的侵染。 而在他挣扎的过程中,外界的异象却愈演愈烈,他身周的仙灵之气愈发缥缈,直至把长亭方圆十里浸染成了一处神土,连天外太浩天的大修们都感受到了长安城内不寻常的异象。 “塾内出了个怪才。” “会是道胎吗?” “八九不离十,不过还存在着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张清和此刻感觉自己就是那一只浮涂鱼,胆敢踏足不属于自己的领域之中,窥视世界的真相。 他从那些呢喃中逐渐整理出一些骇人听闻的东西,只怕说出去,任何一个修者,妨论是感应期的小修士,还是洞虚期的大能,都会痛斥他离经叛道,贬为邪魔。 他只能寄望于这不过是来自于外魔的干扰,是阻他修行的迷惑。 “鱼儿啊鱼儿,又何苦跳出水来呢?” 张清和感叹,又随即苦闷起来。 有时候鱼不得不跃出水面,当然是身后有大鱼……在追! 不修行,他连自己是如何被杀都不知道,就算这是艘贼船,也只能上了。 他没得选。 并且纵然是跃出水面的浮涂鱼,活的一时半刻也未可知。或者机缘到了,得六月之息,完成生命本质的蜕变。 到时候,指不定称得上一句鲲鹏! 突然,这念头一起,张清和就好像触发了某种开关,神魂深处响起另外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与时代的,中正平和的诵经声,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理念与道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这道藏声一起,神魂仿佛给披上了一层抵御外魔的道衣,又好像跃出水面的浮涂长出了能在外界存活的器官,得以在挣扎之余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此刻,张清和对《逍遥游》一篇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外,则是天地灵气突然疯狂地灌入其谪仙般的躯壳之中,仿佛在与道争命,令旁观的诸人心生骇然。 “他破感应了!”有眼力深厚的学子惊呼。 小五掐着指头盘算,这小相公自打坐运气开始不过三刻。 三刻破感应,一朝入道基,更有紫气盖压数百里,立地仙土落人间。这是何等可怕的天资。 终于能夺回神魂的控制权,张清和毫不犹豫切断内景,若无意外,他甚至再不想修仙。 然而,在他睁开眼的一刻,背部却蓦然间被冷汗浸湿。 入眼处长亭上布满粘腻的血肉与蠕动的血管,草木上长着腥臭的触手和绒毛,整个空间割裂开来,呈现出怪异的血红色。 而耳边,正是那外魔侵蚀神魂般的聒噪杂音。 人也是怪异的,有些人身上已经出现了不属于人的特质,漆黑的眸子,锋利的指爪……这之中只有小五,看上去还在正常人的范畴之内。 张清和被吓得连退几步,却不敢抬头望天。 天上究竟有什么?! 他只是感受着天穹之上难以详细捋清的诡异源头,那是端坐于高天,不可知,不可思,不可询的莫名存在们。 这方世界修仙,就是修的这么个玩意儿?! 他坐在地上喘起粗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五不疑有他,只当是张清和消耗过甚,将他扶起。 张清和眼里的世界在刹那间又恢复了正常,刚刚的一切恍若幻觉。 “我叫李少白,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正在张清和发愣的空档,近前处有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带着七分征询,三分好奇。 ------------ 第三章:第一次修真,这就是修仙者吗,怕了怕了 李少白是长安塾里最年轻的亚圣,但亚圣这玩意,就算是榜上天骄,没个三五百年也修不来。 所以虽然李少白是亚圣,却是长安塾里的祖宗辈,搁太浩天里也算是个爷爷。寻常学子见了,都得敬称一句师叔祖。 然而他向来避世素雅,在文院,识得他的可能有大部分传道夫子,却绝不包括眼前这些教习与学子。 众人只当他是个太浩天里真院来的先生,却少不得艳羡。 张清和一脸畏惧的看着眼前这个翩翩君子,摇了摇头。 刚刚所见所闻让张清和无法冷静——开什么玩笑!灵视里你九肢都快成触手了,全身眼睛都快长满三位数了,绝对是刚刚这群人里异化程度最高的一个,我跟着你,嫌命长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个性,不愧是我看中的开山弟子。” 李少白也不尴尬,只要身在长安塾里,这弟子就跑不了。他年轻,心气足,老圣人们也就由着他胡闹,这次过来收徒道胎,是靠着一双……讲道理,从众多大修夫子之中雄辩而出,压得四座哑口无言,才得到了这么个宝贵的机会。 要知道,他名为亚圣,座下却无一弟子,与传道夫子并无二致,实在是少了个撑得起门面的真传。 “虽然你暂时不愿对我执真传之礼,可既然已入道基,就不得不随我一往塾里的真院。” 周遭之人却已由艳羡转为嫉妒——如此大好的机会不多加把握,甚至还在顾虑犹豫,这人究竟是作何想法? 张清和苦笑,在他的眼里,现在的太浩天真院已经成了洪水猛兽的巢穴。这个世界的修仙道路大有问题,被那种扭曲的道侵蚀之后,人都会产生某种程度的异化,他现在无法确定这种异化是否可控,又或者,究竟对修士产生了何种影响。 也罢,入了这龙潭虎穴,倒是极有可能使得那仇家失去了动手的机会。 “不知何时启程,弟子好整理行囊,早做准备。”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必了,真院内自有起居的杂物,即刻启程,走也!” 李少白身形一闪,拎着张清和就腾上了千丈的高天。 似是忧心他受不住风压,还特地加上了一层泛着明光的薄罩,张清和腿软之余拿脚探了探,居然有种踩在青石板上的踏实感。 “这是灵元的粗浅运用,道基境便可御气腾空,到了归元即能像这般乘云代步,按你的进度,离之不远了。” “你现在练的不是《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了吧?”李少白淡淡道。 张清和内心一紧,这是如今他最大的秘密,在经过那些难以言状的知识洗礼后,他悟性惊人,推论出了这个世界修行的本质。 如果他没猜错,那高天之上不可名状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修行者们想要达到的终极——至于究竟是成为祂们,还是同化为祂们,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想起自己方才无意开启灵视时所见的景象。 没错,这种直窥本质的能力他命名为灵视,算是一种极为另类的金手指,借助灵视的能力,在旁人看来他能够极其容易地进入悟道境,然而只有张清和自己知道,灵视开启之后,他需要直面难以言喻的大恐怖。 可能是灵魂本质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缘故,那些扭曲怪异的大道对他的侵染极小,始终隔着一丝薄膜,偏偏那来自前世,莫名响起的大道之声又给了他不一样的启发,让他走上了与其他修仙者迥异的道路。 “回禀先生,是学生观渭阳的浮涂自悟,强名为《浮涂篇》。” 张清和冥冥之中抵触说出《逍遥游》这个名字,仿佛会引来某种无法计量的因果。 “《浮涂篇》,有意思的名字,行气之间倒是有几分浮涂的锐意微茫。 往常只觉得这小鱼儿肉质极其鲜美细嫩,倒从未想到有人能从中悟出一篇颇为精妙的筑基法,不愧是道胎啊。” 李少白没有大能的架子,说起浮涂时眼睛一亮,仿若资深的老饕,和张清和侃侃而谈。 “道……胎?”张清和拧眉。 “就是天生近道的体质,我朝开国五千多年,你是第三个。 初代圣夫子守庸子有言:身纳玄清气,人合大道真。凡身得众妙,非仙可近神。 意为道胎在凡人阶段,就能够看清世界的真相,在没有获得果位的情况下就接触大道,亲近神明。” 张清和听到守庸子的名头,又细细品味李少白的解释,惊出一身冷汗。 他可不会忘了那篇《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的前言 ——“守庸子问修行,道尊曰……“ 守庸子问,向谁问,自然是向道尊问。那道尊应答,应答的真的是天上的大道之尊吗? 那……被天上那些玩意作出答复的守庸子,还能正常吗? 张清和不敢再往下想,他怕他想得越多,就越无法理智地看待这个世界,反而将其当作一个正常的修仙世界看,并不表现出自己的另类,说不定能活得更好。 什么狗屁道胎,不过是受天上那些玩意吸引的体质罢了,如果张清和没想错,这玩意更容易被那些不可名状们同化。自己可真是个修道宝才,长安塾捡到鬼了。 “这么说来,初代圣夫子也是道胎?” “没错,守庸子前辈是我长安塾内的初代祭酒,相传太浩天便是他所开辟的小世界。” “这位是否还在太浩天内?”张清和试探性征询。 “哈哈哈哈哈哈哈,道胎功参造化,不消千年便已登羽证道,取了那一代道果榜的榜首,飞升而去。”李少白故作神秘地指了指天上,看得张清和冷汗涔涔。 “前辈果真……天资盖世。” “好了,到了,若不是忧心你肉身羸弱,无法承受空间的转换,前往内城的传送门户又惹闲汉围观,倒是不会用抓着你御空的法子。“ 张清和本来准备点头应是,却恰巧看到了李少白眼里的戏谑,偏生稍微安心下来。 一个有闲心捉弄学生的老师,大概不会带来什么危险吧? ------------ 第四章:第一夜 进了长安上空不可视的门户,便是入了另一番天地。 和所有宗门驻地的小世界一样,太浩天青峰耸立,悬仞如剑,草木自有一番灵秀,又有丛云伴生,浩气聚顶,一派入世的儒道仙家气象。 小世界万里方圆皆为太浩净土,有阵法勾调山川地脉,聚起灵慧,又立一院十四峰,院内往来无俗子凡丁,峰中坐卧皆大修圣德。 这是大唐第一圣地的气象,是积攒了数千年的底蕴所在。以实力论处,甚至能与传承数万年的仙裔世家、道果门阀旗鼓相当。 “真院是平常讲学所在,你受我招揽,起居需在立命峰中,我且为你寻一处小院。文院的长随你也可带来,院中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更不必忧心日常用度。不过,每日院内的晨课须得按时参加,遵从传道夫子的教诲,课业之余每周来我这里一趟。” 张清和抽搐着嘴角,被李少白井然安排好一切,使他有一种未经同意就被收归真传的错觉。 还没等他问起居所,没满一刻,便有杂役在前引路了。 “你修的《浮涂篇》我难以提点,不过我倒是能对走出自身道路给出一些建议,毕竟我的法诀也是全然自悟,不假前人。” 二人边走边说,李少白之亲和听得几名仆役啧啧称奇。 关注文院内异象的那群大修之中,早有人看出了张清和筑基方式与《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的迥异,不止如此,与当今大行于世的筑基法门都有不小的差别,李少白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力争收道胎入门下。 “不消多时你那长随就该过来了,日常扫洒依旧是由他负责,你现在四处走走,以熟悉真院也无不可。得空记得往峰下院内领了弟子袍服,还有灵石与护道法门等一应事务。 我还需执教,先不留了。” 李少白轻声细语,交代得事无巨细。 “对了,太浩十四峰上下,你尽皆去得,但背阴山方圆十里,断不可入。” 李少白说这事时收敛笑意,冷峻严肃得恍若换了一个人,明明是一笔带过的告诫警示,但连他自己的声音之中都不由得增了几分森然和颤抖。 这种反差使张清和回想起李少白在灵视之中的狰狞怪异。 自悟的法决……也让自身的本质产生了那种程度的异化,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人根本无法挣脱这种藩篱吗? 而那种扭曲的本质,究竟是只有我能看见,实际上对他们毫无影响,还是,那些存在早就对这一界的修士早就产生我目前无法观察到的恶劣变化。 张清和默默盘算,打算谨慎观察。 他甚至壮着胆子开了片刻灵视扫视四周。 令他惊讶的是,太浩天在灵视之中居然是正常的模样,青松白鹿,鹤戏云中,俨然一幅仙家胜景,令人诧异的是,头顶那不可计数的恐怖存在们,也撤去了威压。 “这说不通啊……“ 眼前的一切再次干扰了他的判断,张清和再无法确定这世界是否真就如同自身所想,是个受圈养的牧场。 “人家穿越,都是一层层抽丝剥茧,最后直面幕后黑手,我这下可好,要真是我想的那样,只消抬头一看,最大的棋手就在头顶悬着呢。” 倒不是说那些东西真就悬立在高空,而是祂们与这个世界隔着层层维度,却依旧将手伸到了这个世界之中。 在城内踏入修行第一次灵视中,短短数息内,张清和从未抬头,他单只是体会悟道时那种受外魔入侵,近乎疯狂的呓语,就已经头疼欲裂,若是瞧见祂们的真容,他可不自信灵魂本源不属于此界这一保命符还能保住他的理智。 结束灵视,张清和脸上露出一丝怪异。 这一小会的功夫,道基的凝炼度居然就往前走了一小截。别人可能对这种天资趋之若鹜,但是他只是盘算着,下一次内视,怕是会贴近更诡谲怪异的东西,或者是,接收更加扭曲的知识,他得早做准备。 带路的仆役只当这新近入院的小郎君喜好发呆——真院里也不乏有一些例子。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临安王家的那位公子,论修为已达法相,可以称得上独步当世的百余才俊之一,但是天天在嘴中念叨着什么“格物“、“知行“。 不清楚的还以为入了魔怔,然而他们这些杂役常在做工之余见到那位对众山静坐,仿佛要将那死物看个明白。 可山有什么好看的呢?山里究竟有蕴含着何种道理呢?不止他们这些泥腿子,就连院里的夫子、亚圣、圣人也不理解,是以临安王公子堂堂天骄之尊,却总是因旷课挨了戒尺。 他也不恼,只是依旧天天旷了早晚课业,端在那山前。 而随着他势如破竹从感应到了道基,道基到了归元,再从归元入了法相,众人也将信将疑起来,再没人敢笃定死物里毫无道理,甚至有学子行那东施效颦之举,最后却因毫无头绪,不了了之。 若是那位最后能超凡入圣,乃至于合道登仙,杂役敢断言,蜂拥而至的郎君公子们,怕是能将太浩天山上的草皮都给秃噜光咯。 当然这是题外话,暂且不论,见张清和回神,为首的仆役便恭敬作了个揖。 “小郎君,这便是您的别院了。” 太浩天奉诗书礼艺,真院的杂役们也是吃过墨水的,若是入得道基,便可引荐为学子。 张清和瞧着这别院,青砖院墙,玄朴屋瓦,院中还被前人手植了棵树龄约莫十数年的桃树,倒是清雅避世,别有一番意味。 只是…… “这方圆几里皆无人烟吗?”张清和皱眉。 这样的选址让他极缺安全感。 虽说入了太浩天,他已经极大可能规避了杀身之祸,但是现在他所不信任的,不仅仅是来自于人的风险,而是,这个世界本身。 “回小郎君的话,太浩天浩渺清幽,有万里灵土,然而真院只取修行之才,故地广人稀,又因学子分居于十四峰中,说句不恰当的,就连我等泥腿子的数目,都要多于诸位先生与学子。” 张清和颔首,稍微放下心来,这便排除了是被刻意安排至此。 “小郎君勿要担心,您熟识的长随不多时即到,断不会让郎君独居于此。况且峰内浩气常生,大修往来,并无安危之忧。” 张清和点头称谢。 小五是凡人,更不曾有修行者挟带御空,从城内传送门户行至太浩天,又攀至立命峰别院,已然黄昏。 金乌西沉,要入夜了…… ------------ 第五章:异化 文院内的仆役多羡慕小五,只觉得是天上掉了个馅饼。 被安排跟了这入院不多时的张公子,本是毫无油水可捞,但是居然其人一朝得道,使得小五也白捡了个鸡犬升天。 太浩天可是仙人所居,里头的杂役自然也高人一等,说不得就受修士青睐,晚年赚得个福寿延绵。 “早知公子是个出拔的,那句俚语怎么说来着,麒麟踞于走兽,不争而自王。这不,一朝入了修行,就被真院夫子相中,少不得前程似锦,一鸣惊人。” 小五笑得谄媚,还文绉了几句,言语之间多有吹捧之意。 换做别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就算再是少年老成,也少不得心头雀跃,然而张清和却只能摆出应付式的假笑。 他本身不认为这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可见活在这世上,光是能溜须拍马还不够,更要懂得察言观色。 “且歇着,天色已晚,我们拿点干粮果腹便是。” 小五见张清和并无反应,干笑着准备前往灶房,却被他制止。 “行,那我将灯点好,公子妨论夜读还是入榻都要方便一些。” 张清和点点头,自顾自去了书房。 书房内除了木具桌椅,只有前人留下的寥寥半柜书籍,多涉及文学经史与杂书。 这房子的前主人应该是个典型的长安塾学子。出世修行之余不忘关注社稷政要。 张清和揉着太阳穴坐下,梳理着穿越而来发生的一切。 “我目前面临两个问题。 一是这方世界大有问题,我的法迥异于他人,但也难免置身大风险之中,该不该修持下去。 二是,究竟谁要杀我,我到底又如何揪出这人。” 不过第一个有关修行的问题,倒显得不必那么着急了,既然来了这个怪诞的世界,很多时候,决定是否修行往往是身不由己的。 可张清和穿越前毕竟不过是个普通学生,莫说是洞悉世故,就连人情练达、长袖善舞也称不上,一直到灵灯里碎灵石燃到过半,也没有丝毫头绪,反倒一直紧绷的神经承受着极重的负累,倦意涌上心头,有些熏熏然了。 然而一阵带着古怪凉意的风吹落几卷宣纸,却突然让张清和打了个激灵,只觉一阵森寒。 修行者耳聪目明,虽然张清和还未习得护道法决,第二境道基的肉身却已超凡俗武将十数倍。 他耳朵动了动,只听见院外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金铁之声,尤为刺耳。 “挲挲……” “挲挲……” “挲挲……” 这种细密的摩擦声经过灵觉的放大一点点抨击在张清和的心头,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迟滞感,他甚至联想到了白日里灵视下的那些怪物。 一时间,死死捂住胸口调复平息。 这是,有东西在磨刀吗…… 是谁?! 除了自己与小五,几里方圆都应该没有人才对,会是小五吗? 听声音那物显然在院外,张清和不愿坐以待毙,强忍着恐惧,小心蹑足步出屋子。 小五房间的灯亮着,然而门是大开的,里头空无一人。张清和心里些微放心几分,那磨刀者十有八九是小五无疑,且不论他有无恶意,起码不必面对未知的恐惧。 张清和这样想着,又从后院跃出院墙,然后绕到前院的檐角,借着视觉盲区,以修行者惊人的目力细看。 果真是小五无疑。 他蹲在院口的青石板边,一丝不苟地磨着一把断刀,一边磨着,嘴角一边咧出狠戾的笑容,还唱着意味不明的戏词。 “这心肝儿,合油烹煎炸搅泥血,直教那天上魍魉好称道,不是人间味啊咿呀呀啊……” 曲调古怪得很,却极使人胆寒。 张清和不由得吓得后退一步,却不慎踩断一截枯木。 “谁?!” 小五警惕地抬头,脸上森然狰狞,又马上拧出他那标志化的、市侩的笑容,向着声源缓步而行。 “是公子吗?深夜露重,公子病体转好不久,还是不要在外闲逛。我知公子夜读辛苦,特地磨快这钝刀,切打算剔三两肉臊子,熬粥充做宵夜,权且让您暖暖身子。” “公子,您在哪呢?” “公子,您回答一下小五啊?” “公子,夜里山上不太平,早些随我回屋吧。” “公子莫要调皮。” …… …… 小五见呼唤无果,渐渐低下头,又猛然抬起。 “公子,您不应声的话……” 小五的表现愈加急躁。 “小五……又上哪找肉臊子呢?” “公子,你倒是出来啊!” 到了最后,小五的人声居然已经失真,像是与什么东西一齐发出的戾啸。 张清和这时已顾不得想那么多,跃回院内,又从前院翻出,在山道上狂奔。 出大问题,若太浩天真是清气缭绕,大德修士云集之所,这会应该已经来人处理妥善才是。 没有生息只有两种可能,太浩天上下皆不可信,或者小五其人有能力屏蔽大修的感应天机。 任何一种,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应付的,他只有逃。 在逃亡的过程中,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拼了命一般开启灵视,天地间游离的灵气随着悟道境的出现疯狂灌入张清和的躯壳之中,让他几乎毫无消耗。 “这是……” 张清和越跑越恐惧 ——此刻灵视中的太浩天,和白天全然是两个模样。土石之间是不知名腥臭血液的粘合,地上密布蠕动的血管,就像是置身某种活物的血肉之上,踩踏之间还产生了粘腻的触感,各峰是软糯的,还密布长满利齿的吸盘。 张清和差一点呕吐出来,脑子里满是无法理解的诵经声。 他终于停下,不打算跑了。 因为身前已经站着一个握着断刀的疯子。 “公子,你跑得太快,小五我都快追不上了呢。” 小五谄媚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眼睛却是全黑,皮肉也白得不像活人。 然而在张清和的眼中,却满是不敢置信——小五,就算是现在,也是除了他之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过的最正常的修行人。 要说不正常的地方,大概只有那把刀。 断刀上自然也攀附长满了渗人的眼珠子,几根肉须如同藤蔓一样攀附上小五的手臂,扎入其中,涨缩之间仿若汲取着这人一身的精血。 “公子,该去见三位天尊了,小五送您一程。” 一道旱雷闪过,照在小五惨白的脸上,整个太浩天的触须与指爪听到天尊二字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蠕动着。 ------------ 第六章:舍命 张清和一直在避免直视那把刀。 太浩天内的怪象对理智的那种诡异干扰全然不如那一柄断刀强烈。 那是一种尖利的,直刺耳膜的啸声,在掺杂不可理解的知识之余还让人的神魂隐隐刺痛。 “太浩天的那群老学究在晚上就是泥菩萨,不要指望有人救你了。” 小五一步步逼近。 “昨晚下手的人是你?打通关系入得长安塾可不容易,我一死,你这潜伏多年却一朝因我起用的暗桩也就没了价值,你以为你身后那位会放过你?” 张清和无法料及,这凶手竟然机缘巧合尾随他到了太浩天之中。 “公子可真是个有时运的,我连五瘟星君的碟子都用上了,居然还能莫名熬过来,不愧是受那些狗屁玩意眷顾,果真是道胎啊…… 你是不是一直在考虑我为什么要害你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先前那位要你死,我还诧异于他为何决然对你下手,不过现在既然发现你是道胎,我就算是撂下这条命在太浩天,也留你不得了。” 小五疯狂地嚼破唇舌,一口血水吐在了断刀上,刀身顿时红光大作,血肉将玄金的外壳撑开,使得大刀涨了三倍有余。 诧异、那些玩意……张清和慌乱之余捕捉到了这些个关键词。 看样子,这个世界也有人也认识到天上那些东西并不那么简单。 而且想要杀他的那人,要么与他毫无利益冲突,甚至身份天差地别,要么就相熟亲近,不然何至于用“诧异”。 张清和心思如电转,也不知如何解了这危局。 “就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吗?” “去上头问祂们吧!” 小五狠声后闪身逼近,身形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张清和只能慌乱躲闪。 借着这些山石、树丛,勉强躲得几刀。 小五展现出来的力量并不骇人,他似乎也在收敛,或者是强行压制封存了修为,忧心被觉察发现。 按照他的说法,虽然大修们无暇他顾,但是张清和猜想,要是那群夫子明显感知到异常,则不可能无动于衷。 浑身散发不详的老实杂役,也不过堪堪力量大他几倍,尚未展现什么神通。 至于究竟是出于猫戏老鼠的心理,还是怕造成大动静,不得而知。 张清和不得不再次开启关掉的灵视,却不敢近前贴身肉搏,山间的枝杈虽然没法伤着他的肉身,但是经过灵气,亦或说是某种诡秘力量浇灌后的树木,刮擦间尚且会使他吃痛,可想若是被那鬼东西砍中,受伤还是其次,谁知道能产生什么出乎意料的后果。 他不敢赌。 这源自于一个现代人本能中对于流血的畏惧,以及趋利避害的天性。 灵视不能久开,在悟道境诡谲的影响下,他感受到神魂的胀痛,《逍遥游》虽说出自于某位伟大存在之手,但是毕竟他修行不到家,也不是那位亲临,无法在无时无刻的侵染下护他周全。 一但侵染完成,他不止无法在疯狂之下保持理智,也会被玩弄于外魔的指爪之间,一条道走到黑。 然而现在顾不得这么多。 自他穿越以来,一天之内究竟遇到了多少由不得自己的事,他难以计数,若是还能有以后,这种被迫也绝不会少,若现在有人问他此刻的执念,无他,求活罢了。 好好活下去,或者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用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张清和渐渐不顾痛苦地腾挪辗转,在与小五的追逐之中渐入佳境。 倒不是说掌握了什么惊人的步法,只是渐渐对逃命有了心得,加上在灵视之下近乎无视身体上的消耗,竟让他产生了能逃出生天的错觉。 “你们这种人,天生被气运所钟,果然是要花些手脚应付的主儿。” 小五漆黑的眸子周边染上一丝猩红。 大刀抬起,首端仿佛某种生物外露的口器,沾着肉丝的利齿尖牙里有着古怪的咀嚼声,无差别攻击的一挥之下,林子里数株血肉化张牙舞爪的怪树都被连根拔起,然后被那张大嘴侵吞进食。 小五咬咬牙,他并不像与张清和对峙时所说的那般心存死志,再拖下去,他可就没了脱身的后招,就算只有两成逃出太浩天的概率,他也不愿错失了,舍些代价,总好过舍命。 他一拧那断刀,刀身肉须又多出约莫百根,肉须仿若自有其意识,几根触须搅打在一团,又似乎是达成了协议,找寻辨认几下便狠狠扎上手臂,传来咕噜噜的吸血声。 而整把刀便好像有意识的触手一般,延伸出去,带着恶心的粘液与喘息,一把卷住张清和,将他半举到空中,而后拉近。 “公子,你再跑啊?”小五笑道。 “公子的腾挪闪避不是初窥门径了吗?” “倒是……挣脱开来再跑啊?” 小五此刻的神智好像远不如之前清晰,就连嘴角都挂上了一丝白色的晶莹,就好像,他也渴望着血肉。 “顾不得那么多了!” 被拖到小五面前的数息之内,张清和就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息被尽数抽走,一直压抑不敢太过放肆的灵视下补充的灵气,在进来的瞬间就被蚕食一空。 若要类比,便是瀑布之下多了个难测的深渊,侵吞着磅礴的流水。 那如果……瀑布之上是一个,不可预估的浩瀚汪洋呢? 届时深渊与之相比,不过是其中沟壑! “干了!” 张清和咬牙做下决定。 “敬诵太玄圣妙始境天尊、太渊洞明道境天尊、太虚感应化境天尊。三尊者,又生十二万……” 白日里是《逍遥游》的大道天音屏蔽了高天之上那些存在的感官,就像是某个善人偶见蚂蚁将受螳螂所捕,随手拈了一叶,挡住蚂蚁,也引走了螳螂的视线。 他自从明白这世界的本质之后就不曾修过这个世界的法,如果说此界的修士是向高天之上的祂们求祈力量的假修,那他就是试图用自己领悟的法决将自我升格的修真之士。 修真之人,不假他物而自成神明,所以一但他动用属于这个世界的《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位于凡人与神明夹缝之间的他,对于高天之上的不可名状们来说,无异于一盏明灯,再有道胎体质的加成,理所应当能够获得更多的“青睐“。 用他前世的语言来说,他已然身处在三维与四维之间,虽然只在三维造物的基础上升格了微不可查的一小步,却更为贴近那些存在,也更容易被发现。 ------------ 第七章:邪魔种子 几乎就是一瞬间,张清和就感受到了三股近乎使得空间凝滞的注视,随之而来的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与凡人之躯绝对难以承受的神秘。 这是天穹上不可计量的仙神里,那三位力道最足的抽空瞥了眼。 张清和不知道大修能否抗住这三尊玩意轻描淡写的一眼而不疯魔,但是他见到那柄束缚他的邪异武器几乎在一瞬间就被那几位“嘉奖“的灵气撑爆,血肉和铁片散得到处都是,直接炸没了小五半边肩膀。 而他自己,眼里的世界一瞬间变得怪异扭曲,身上也是黏黏答答的——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突然多了几百个眸子,萌发了一身的肉芽,还有骨骼的飞速移位重组与增生。 张清和要是还能照镜子,便能看见一堆不可名状的指爪与触须黏合在一团血肉之上,不断扭曲蠕动。 约莫是那三位对他相当的喜欢,单只看这阵势,怕是动了点想法,要当作眷属培养。 张清和压下对生灵血肉的渴望,彻底让小五失去行动能力后,他强打起最后一丝理智 ——这下可麻烦了。 他杂糅了如此之多活着的信息流与灵性,已经无法笃定自己是否依然是名为“张清和“的存在。 甚至都无需他亲自动手,在目睹了张清和异化的全过程后,小五的双眼里瞬间挤满了长着利齿的肉芽儿,开始蚕食他的脸庞。 肉芽带着口器一点点撕咬、吞嚼,仿佛要一点点啃食掉他正常的肉身,疼得他不断喘息。 “文昌星君说得没差……道胎,果然就是最邪门的玩意,什么道胎,不过是邪魔种子啊,邪魔种子哈哈哈哈哈哈哈,直娘贼的,我好恨……” 小五艰难地用不再完好的声带发出嘶哑的声音,他已经恢复了最初的理智,一脸怨憎地看着眼前的“邪魔”。 张清和无暇他顾,再压抑不下心里的欲念。 他只能祈求三清、六御这种正牌神仙保佑,若是能渡此劫难,必定在这方世界留下真修道统,把这些歪门邪道的骨灰给扬了。 然而,却没成想,又因为他的一个念头,事情只便须臾间便有了转机。 “善。” 冥冥之中,一声大道天音跨越高天而来,那是更深的不可知之处,直接越过了天穹之上的那些存在,竟然生生将他被外魔异化的过程打散。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他所思所想的那几位端坐于不可知之外,不存在对一粒微尘还有所瞩目,张清和只能归咎于他偶然悟透了一篇《逍遥游》,加之本源又属于那一方地界,才与前世的祖师们结下了因缘。 由是他的身体便成了两方博弈的战场。 只因为他的念头里的呼声,彻底把那几位的里子与面子一股脑搬到了明面上——这是颜面之争。 张清和的脸卡在不成型的血肉堆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继《逍遥游》之后这又得是什么天大的因果啊。 第一次修真,纯萌新,这就是因果多了不压身吗?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大道天音自张清和心湖之中响起,不仅将他的存在隐藏起来,使外魔不可见,诵念之际更是扭曲渐消。眼见自己恢复正常的手脚,又看着九成凝练的道基,他赶忙关了灵视。 而与此同时,耳边却从高天之上、莫能观测之处传来几声晦涩杂乱的嘶吼,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硬地挡在屏障之外,那声音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感,只有最隐晦的神秘。 但是其表达的特质,张清和强加理解的话,却是一种财物被盗窃,自身被愚弄的懊恼,还有失去小偷行踪的狂躁。 在嘶吼结束的一瞬间,两道猩红从他耳窍流出,接着是眼、鼻、嘴……他只能在这荒山野岭静坐调息,用灵气修堵七窍流血的身体。 比之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已经不算什么代价。 或者俗人常因失去少了而庆幸,然而却因得到少了而郁懑。但实际两相权衡,失去永远是利益受损,得到永远是有所利好。 是以他现在并不快乐。 张清和只觉得这是他打娘胎以来,冷汗最多的一天。 若是此界众人评取盗圣,不给他群盗之首的名头简直有失公允——毕竟除了这位,又有谁敢从天穹之上抢东西,又有谁可以逃之夭夭? 将一团糟的身体稍作调息,张清和看向小五的尸身,失去了那种隐秘诡异的灵性之后,虽然看着恐怖可憎,但是也不过就是一滩烂肉罢了。 强忍着想吐出来的冲动,张清和挪步向前,屏息扔石头探了探小五的衣物,在一堆已经无法分辨的脏器之间观察能辨明小五身份的东西。 这一番寻找,果真传来了金铁交鸣声,那是打击到硬物的触感。 又有一番折腾,一枚戒指、一枚令牌和一简玉劵落到了张清和身前。 难不成想差了,小五并无储物灵器? 那也不对,由于别院之中日常起居的家什一应俱全,小五来时并未带行囊,既然如此,那把刀又是从何而来呢? 或许有储物之能的便是这枚戒指,但是张清和初涉修行,无法应对也无从知晓染指有主的储物灵器会不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后果。 而且他隐隐感觉,这令牌和玉劵就论单独存放这一点,便已经异于它物。 张清和随手折了根树枝,忍住回忆这林间树木在灵视之下模样大变的恶寒,隔着五尺小心翼翼挑动令牌和玉劵,确信没有反应后,再近前来。 令牌翻转,是不知名的玄金所刻,上书了“武德”二字,其上阳雕了祥云仙宫,中天星宿。 武德…… 张清和想到了小五言及过的“五瘟星君”、“文昌星君”…… 那么武德也很好辨认了,无疑是这方世界广为流传的仙神——武德星君。 只是这些仙神,都张牙舞爪在他头顶上待着呢,绝对不会亲自下场,若这次是那几位下手,张清和估计早已经帮自己钉好棺材板还上书请勿打扰了。 而且小五言语之中,似乎对天上的东西极其不屑,言语之间甚至充满仇恨,断不可能是眷属、外魔一类。 张清和又想起灵视里小五那正常人的模样,眉头皱起。 这群装神弄鬼的主儿,究竟是什么来头? ------------ 第八章:邪不压正 至于这玉劵,张清和开启灵视细细辨认没有问题之后,随令牌一齐收入怀中,打算另寻时间研究。 看着那莹润透亮的储物戒,联想到也许存在其中有关背后组织的更多信息,张清和却只是稍作犹豫,便拨开肉须,又套回了小五不成形状的手指上。 太浩天也该来人了。 听小五癫狂时的口不择言,那位文昌星君似乎就是暗地里指使杀人的黑手。 这群人究竟是在饶有兴致地进行恶趣味的角色扮演,还是一尊尊神名背后暗藏着他想象不到的神秘。 小五持有的令牌代表着武德星君,但是他并没有与这个神名相匹配的强大——就算是为了避人耳目压制了实力,但是从种种表现可见他忧心被太浩天发现而无法脱身,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底蕴不足。 此方大界的神话体系之中,文昌星君与武德星君是中天大宿之中排的上名号的两颗辅星,位格上是平级的果位。 但是小五受委派冒大风险作为暗子潜伏在长安塾,可见文昌星君与他是上下级的关系,反而是神话里名不见经传的五瘟星君,有和他进行类似好友的交易之嫌。 那么这个暗藏的组织之中,地位的排布更有可能是比照个人的拳头大小。 而且潜伏数年,一朝因他启用,可见他的命比想象之中还要重要。 至于小五提及的“道胎无非是邪魔种子”,拥有灵视的张清和当然懂那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老家的祖师爷赏了条活路,他的灵性指不定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没错,灵性,就是他灵视下所见到的东西,而并非由人转变的怪物。 在这一次很刺激地撩拨了那三位后,张清和获得了相当一部分来源于此方世界本质的知识。不过有太多的知识难以理解,会直接导致他的异化,被老家祖师们的经文声直接顺手抹掉。 留下的则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常识,能够用自己的想法表述得出来。 有关灵性的部分就是其中之一。 张清和之前一直认为灵视的开启下,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本质,那些令人作呕的指爪血肉就是这个世界修行者的原貌,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通俗一点说,按他前世的理解,这个世界实际上具有灵肉二元性,相对低维的物质世界与相对高维的灵质世界相纠缠,两者互为表里,同时界限又不分明。 灵视的开启是使得张清和直接进入灵界之中,得以观察万物具备的“灵性“。 灵性的扭曲,是随修为的加深产生的,是不可逆的必然结果。因为此方世界的修行体系自诞生之初就是为天穹之上的那些玩意服务。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还是常人,但灵性上已经成为了怪物,并且只需要一个契机,他们也能全然成为怪物。 这是一个蚕食的过程,大修行者们一定在寻求终极的过程中就一步步陷入了疯狂,乃至于邪魔化。 可要是这样,应该没人隐瞒得了这一真相,为什么修行者们皆是毫不知情的模样? 那么,在这样的一个世界,小五,或者说小五身后这群人又是怎么保持那种相对正常的灵性的? 疑问越来越多,却没有人能够给予张清和解答,他不敢问,只能自己求索。 正在此刻,天上几道虹光闪过,是塾内的修士架虹而来。 这是三名惟一境夫子,看到小五已经是一滩肉芽与碎肉的残躯后震惊莫名,立马传讯塾内的大修。 张清和看了一眼东边的天光,此刻正是金乌初现,分毫不差。 难不成这长安塾里的修士,还秉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 他默默将灵视打开,稍稍瞥了眼,不出所料,白天的太浩天居然又恢复了一派仙家的氤氲气象。 果然怪异。 两位夫子问询情况之余已然知晓眼前这名学子的身份,见他唇红齿白,面貌清秀,眉宇之间自现一股子出尘,举手投足之余更有灵气自泥丸宫而入,运行周天,不由得暗自心惊,不愧是先天道胎,亚圣真传。 “还请少郎再向徐夫子复述一遍,须得事无巨细,慢一点也无妨。”三名夫子当他受了惊吓,安抚张清和。 问讯而来的大修是个面容清癯、神态严肃的中年夫子,一身青衫浆洗得很勤,身形给人松竹之感。 “少白小子的学生,早有耳闻。”徐见山也同三名夫子一般细看了张清和几眼。 “老夫徐见山,传道夫子,也忝为省身阁执戒,明日的早课便是我的。” “见过徐执戒。”张清和作揖。 倒是知礼,不像少白小子,是个跳脱不羁的狂士。徐见山暗自点头,脸上不由得亲和几分。 寻常学子都只叫他夫子,哪能会意他刻意提及省身阁的深意? “看这服饰,是随你搬入真院的长随?” 张清和点头称是。 徐见山问及事情的来龙去脉,张清和隐瞒了藏入怀中的两件事物,与脱险的过程,只说小五面露狠色要施展什么秘术,那把刀却突然邪性大发,将整个人异化吞没,随之玉碎。 “昨晚……“ “确有异动……” “恰能解释……” 三名夫子对视,小声私语。 徐见山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与诧异,却又很好地被他掩盖。 “没想到邪修的手不止伸入长安,还直接进了塾内。”徐见山瞥了眼尸身,脸上看不出表情。 又随手招来储物戒,破了禁制,扫了眼其内的资财与功决。 “是天宫的鼠辈。” 徐见山掷出一块玉简,其上铭着《星宿修神小法》,又是一指,一道青芒闪过,玉简成了飞灰。 “此人不过法相,堪堪到了那群人妄称神灵的门槛,也不见令牌,多是不受重视的天将一级,这些小喽啰化整为零,潜入了我大唐之中。” “邪修……天宫?”张清和装作一脸懵懂,内心却早已在盘算。 “啊,少郎才堪堪踏入修行,断然不知。这邪修啊,就是一群旁门之人,诡诞荒谬,竟视修行正途为魔怪,通过篆养邪异之器壮大己身。” “说起这邪异之器,源于秘境之中,大半是致人疯魔,贪食血肉的元凶,多致州府遭戮,所以邪修乃我正道之敌,万不能放过。” “的确该杀。” “而这天宫,便在邪修之中最是隐秘无状,更胆大包天以诸天仙神果位为名,妄图取而代之。” 三名夫子向张清和解释道。 ------------ 第九章:天宫(求收藏票票投资求编辑大大康康我,小姬儿拜谢大佬们www) “这次来人是个法相,虽在下三境,却也已经是普通门派里的中坚。若不是顾着动静,怕惊了我等,恐怕少郎凶多吉少。” 其中一名夫子感慨。 “想来是塾里的疏忽,东海有秘境出世,大半的亚圣与圣人带着得意门生往临安去了。 正趁着塾内空虚,无暇他顾的间隙,才让你有了安危之难。” 徐见山和声道。 至于李少白为什么没去…… ——他甚至没有门生。 “徐执戒多虑了,仲夏雨冰,晴日惊雷,一如祸福之无门,患厄之无状。安能以人微茫之身而窥天命乎? 这邪修本就冲我而来,更毫无预兆,倒是给塾内添了麻烦。” 徐见山一贯严肃,然而张清和一番知礼的话,加上听见执戒一词,心里又是一阵舒爽。 “唉,你是塾中学子,还是少白小子的学生,休要再提麻烦一字。 这样,恰巧也未尝去领功诀衣物,也不曾有护道之物,拿了我的手信,在文思楼去典籍之余往在旁的物华阁一趟,在一楼取一物护道。” 徐见山笑道。 三名夫子惊讶莫名,徐见山以省身阁的执戒之尊,说黑面阎罗是过分了,但是也在学子间落得个判官君子的诨号,这笑怕是数年间都不见一次。 这张少郎君有什么古怪不成,就连他们三人,对他也是和声细气,天然生不出一丝恶感。 “我已知会少白,他应该不消半刻就过来了,到时他再细细与你分说。”徐见山也是大忙人,特别是在塾内少有中坚的现在,纵身便化虹消失。 ——天外天空间脆弱且多乱流,瞬身之法难以施展。 张清和一怔,这种莫名的热情他也在李少白身上感受过。 有联想到自己是个什么体质,这是个什么世界,随即苦笑起来。 ——所谓道胎,就是招诡异玩意喜欢的体质,而这个世界的修士,修行越深,灵性上就越贴近这些鬼东西,所以他可不就是对修士具备天生的亲和力嘛。 不过…… 张清和眉头一皱。 “太浩天的老学究在夜里就是泥菩萨……” 小五的话在耳边响起。 理智告诉他小五的话也不可多信,但…… 纵然亚圣和圣人大多外出,然而诸如李少白等,却犹然在太浩天内。莫说是徐见山这样的大修,惟一境专精神识的夫子也未尝做不到将自身灵视扫过大半座知命峰。 内部空虚导致无暇顾及他显然是笑话。 “少郎、少郎……?” 三名夫子见张清和又怔神,出声道。 “啊,无事,方才见到执戒如此亲和便失神了一小会,在三位先生面前失了礼数,是清和的不是了。”张清和回过神来,挤出一个亲善的笑容,躬身长揖到底。 “少郎不必如此。”三人回了个浅揖后,为首的夫子站出来和声道。 “想必少郎今夜受了不少罪,我等正是在主理教务的修身堂中挂职。先圣云:性安宁,而后能致学。 我三人议后,许了少郎一天事假,今日的早晚课就不必去院内了。” “还请少郎尽快去齐备修行物什,有了传讯之能和护道法决,往后便可以更好的保全自身。李亚圣大抵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我等也不留了。” 言语之间,张清和又是躬身拜别,三人将小五的遗骸收入乾坤袋中,化虹而去。 有人利落地走,便有人匆匆赶来。 不多时,李少白便到了张清和面前。张清和听了吩咐不曾挪动位置,不过以李少白之能,只消念头一扫,峰内也随处去得,且过不了半息。 他脸上是焦急的。 张清和见此内心不信任的抵抗情绪略微和缓了点。 “老徐知会我了,天宫的人?” 李少白面色凝重。 “是。” “这就怪了,天宫之人活跃在中州腹地,在关中一向势力薄弱,怎么会想到动了长安的暗子对你下手?” 李少白移身踱步,示意张清和跟上。 “若说是乃父政敌,那朝堂上必然还有天宫之人。但也不对,政局之争,你已经无足轻重,文院也就罢了,何苦特意冒风险在真院对你下手呢?” 张清和听着“无足轻重”一词面色僵了僵,又觉得李少白说得算是在理,况且,李少白所想的,他早已想到。 “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除了小五败亡的过程和遗留的物件,张清和事无巨细全然交代了,包括文昌星君之流,是以李少白能想到的不比张清和少,乃至于靠着对天宫的了解,知道的更多。 “天宫的人,皆不知身世来历,因为古怪的目标亦或者说不得而知的仇雠拧成了一股子儿绳。 这些人或许是名门大派的弟子,或许是市井小巷中的挑夫,又或者是青楼画舫内的清倌人,与天上神名对应,究竟有多少难以妄测。 而文昌星君……” 说起神名时,李少白不由自主瞥了眼天上,顺带压低了声音。 他是读书人,而读书人对天上的那位正主有一种天生的敬畏。 “载物榜十,天宫文昌,生平不详,欲将天机勾笔墨,书与人间尽微茫。” 道果门阀天衍阁发麒麟榜,载物榜,道果榜,合称三榜,是此方大界天骄争命传名的凭仗。 载物榜上书的已经是早已跻身洞虚大能的老牌强者。 张清和早有耳闻。 不过看李少白这架势,对别人的诗号都如此熟悉,怕是没少关注。 嗐,虚荣。 “顺带一提,你家老师也在榜上。 榜四十九,同道抬爱给了个诗剑双绝的诨号。” 李少白抬首,言语之间不无自得。 “先生,那其人既然是洞虚大修,缘何杀我?”张清和没有在意李少白的得色,反问道。 “没人能知道,天宫之人很是神秘,文昌的身份又在其中最为隐晦,他的本命物与天机因果有关。 若不是三榜是天地所钟的异宝,能捕捉天地灵机。 且文昌若不是曾只身尽屠一个没落的仙裔世家,怕是没有人能得知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再没落的仙裔世家,也有数尊混洞境老祖坐镇,虽然洞虚可称大能、大修,但是在一个大境界的碾压下,显然不够看。 可见载物榜十的战力是何等强悍。 李少白自问能拼死留住一个混洞老祖,但文昌的实力还是让他诧异。 至少在张清和破下三境之前,他不愿意自己的学生去找天宫同辈的麻烦。 就算到了中三境,也得准备万全,还要能够且战且逃。 ------------ 第十章:有求必应 问天城。 小雨,深宫。 神夏的居安殿在这样的夜里总是常明的,宫人都知道那位只会舞文弄墨的三皇子素好风雅,喜欢在这样的晚上捧卷夜读。 在仙唐,这可能是一件值得称颂的好事,然而神夏以武治国,周槐安便少不得受偏见。 “真是好一场春雨。” 周槐安看了两眼窗外,随即在灯座处度上灵元,慎之又慎地微调宫灯,灯火绰绰间,露出一张青稚英俊的脸。 他身前的桌案前摆着一简玉劵。 若张清和在场,则会诧异于这玉劵虽形制与他所获的一般无二,却小上一号。 玉劵是有名字的,封页处有阴刻镶金的云篆,译过来是 ——“求不得”。 今日依旧毫无回应…… 周槐安失望地散去指尖的一点灵元,放弃在玉劵上书写。 究竟是所求愿望过于苛刻,还是不通用法? 周槐安拧眉看着玉劵,其上他只刻着一句话 ——“求前路。” 已经被他誊上的文字迅速散去,化作云气消弭无形,玉劵的内页依旧光滑空白,仿佛不止是灵元成笔,就连岁月都无法在其上留下痕迹。 只可惜毫无反应,一如寒潭投子,了不闻回声。 这是一件若是流落出去堪称石破天惊的异宝。 是周槐安早故的母亲所留。 它只有一个功用,根据自身修为与灵机,在玉劵上以灵元书写文字,在一定程度上,有问……必应。 这种能力是恐怖的,稍稍有脑子的人便能知道,这玉劵能给予修士难以想象的知识与灵慧。 整个中天大界中早有它的传闻,相较于本名“求不得”,好像所有人更喜欢叫它的另一个名字——万应书。 传闻万应书不是凡物,乃是天上仙神所赠,然而这异闻流传了近千年,也不知源起,更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万应书,大修们便渐渐当作笑谈。 可传闻风起,必有其道理,就算世界上本不存在万应书这玩意,散播风闻的有心人也少不得臆造一个出来。 而夜里落在中州的这场雨,有兴趣赏玩的当然不止周淮安一人。 “果真好一场春雨啊。” 亭台轩榭之间,云气自生。 男人素衣白袍,腰间系了支兼毫,斜依着栏杆,也不管杏花斜雨沾湿了脸上的面具,手指和着雨声断断续续地敲着。 那面具上绘的是个面白美髯,眉心印着朱赤的神仙,有一股子文气,单论面相,比长安塾里的老圣人们还有风骨。 听见廊边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也不回头看来人,依旧折了根桃枝把弄,拧了拧眉头。 “帝君,你真是扰了这一夜的好景啊。” 来人是个着绛紫锦袍戴平天冠的中年人,肩膀宽厚,身形高大,面具上的眉眼不怒自威,散发着难以言表的压迫感。 就算是凡俗也能分辨得出,这和庙里泥塑的北天帝君,形象一般无二。 “文昌,你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来人不似文昌星君这般附庸风雅,只想细究心中所想。 “为何动了长安内的暗子?” “唉,稍安勿躁。”文昌星君摆摆手。 “你是刻意将母券送往仙唐的?”北天帝君压低声音。 文昌星君不置可否,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廊外。 “哼,你不愿告知我,但我总会知道,或迟或早又有什么干系?” “或迟或早,效果不同,结果也不同。”文昌星君笑了笑。 “你刚从临安回转,东海那边情况如何?” “三十六仙裔世家去了半数,道果门阀三尊。秘境里的东西,都已悉数放好。” “善。”文昌星君豁然起身,伸了个懒腰,哼着曲儿,往廊亭尽头去。 随着他几步踏尽,回廊内现出邪魔张牙舞爪的本来面目,原来这亭台轩榭不过是某种邪物的食道,匍匐吞咽,密布眼珠。 又随着其人远去,渐渐化为劫灰。 细看残骸的形状,则像是被生生敲成了碎块。 又是“啪”地一声,桃枝被文昌星君随手扔在地上,变作被生生撕裂、还在抽搐,且外形狰狞的半边手臂,利爪之间长出的血盆大口还在痛苦地嘶号,散播着混乱与疯狂。 不过和文昌星君的戏词相比,声音渐弱…… “这天上的魍魉转轮盘,地上的魔怪要出山,偏生我一把镔铁剑哪,扫得血光寒……” “对了,还有一件事……”文昌星君的声音远远传来。 “遣五瘟星君去蓝田一趟。” 北天帝君拳头握了握,又放开来,转身叹了口气,这疯子随手又毁了个小秘境。 文昌星君在天宫里号称算无遗漏,是难得的智囊,但是天宫实际的把控者仍然是神位处于第一序列的五方帝君。 不过,怎么感觉是他在教我做事? 北天帝君揣附。 虽说天宫内神名不一定代表地位的高低,但是位格极高的神名,也得有相应的气量拿取。 不是谁都像文昌星君一样,毫不在意自己头上有小喽啰待着,也不是谁都像长安城里的那个愣头青,一入法相便取了武德星君的神位。 然而文昌星君果真不在意吗?也不尽然,虽然北天帝君不知道那个取了武德星君名号的法相小修现在已经成了一滩烂肉,但是他知道那人在长安塾中动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十死无生。 况且,有传言说那暗子与文昌有旧,知晓他的身份。 武德星君的死,文昌星君若说没有算到,他是不信的。 说不得……那暗子不仅仅是去送玉劵,更是去送武德星君的神牌。 不然,一个能在长安塾里潜伏五年谨慎周全的暗子,怎么会被迷了心智,鲁莽拿了与文昌齐名的神号。 是以北天帝君不止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还得把暗子陨灭的消息向其他三位瞒下来。 他招招手,身旁便多了三五位戴着制式面具的天兵,跪伏着受命。 “蓝田有异,叫五瘟星君去查。” “是。” 身形几闪,天兵们消弭无踪。 东海,临安。 这方秘境已然洞开,在长安塾、太一教、蓬莱仙岛三尊庞然大物的垄断下,跟在身后的十八仙裔世家只能喝点汤水。 但是即使是指缝里流出来的一丁点儿肉汁,都已经颇有营养了。 只因为这个秘境的大小已经抵得上道果门阀的一方天外天,其中最好的东西对大能都有不小的裨益。 各方大能清扫一遍秘境,确认并无风险后,便放手让自家小辈历练。 秘境中麒麟榜争不断,序列变幻,风起云涌。 有饮下灵药一举破境的天骄,有折戟沉沙出师未捷的神女。 有秘境内滋养的邪魔血祭人畜,有潜伏丛中的妖兽啖食骨血。 这是修行争命的常态。 然而很快却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使得各方再不能稳坐钓鱼台。 ——有天骄在秘境深处的妖兽腹中发现了风闻千年而不见真面目的万应书,想来是妖兽不小心入了某处遗藏无意吞下。 随之又有大能搜寻,再发现了一本同样形制的玉劵。 一时间天下哗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异宝现世,中天大界的天,微微变了颜色…… 要下好一场春雨。 ------------ 第十一章:护道法 张清和当然不知道这些,也没必要知道。 他很累。 一宿未眠,张清和虽然不困倦,但是却依旧疲惫。 这并不矛盾。 修行者强大的体质使他免遭困倦的侵袭,但是逃亡与奔命,却由不得他不疲惫。 三位夫子让他好生休一天事假,可他依旧须得去取弟子袍服和护道法门,妨论徐见山许了他一件护道之物。 李少白在与张清和谝论一番之后便架虹而去,院内大修齐往东海的空当,就算再不愿管事,他也只能当个大忙人。 张清和失了长随,又没人引路,在知命峰上瞎转悠了半天,这才下到山下的院内。 院内往来的学子稀落。 好不容易寻到文思楼前,他止住脚步。 楼前坐着个须发花白的老夫子,细眼微眯,披散了青衣,晒着太阳。 大抵是在午憩。 眼见老人像极了小说话本里镇守藏经阁的高人,张清和不敢怠慢,躬身一礼。 见老者没有反应,他又静立一旁,默默等待。 他自己也是个嗜睡的性子,知道人的起床气能到何等可怕的程度。 不多时,老夫子装模作样地睁开眼,展展筋骨,长吁出一口浊气,瞥了眼静立一旁的张清和。 “何事啊?” “回老先生,学生张清和,昨日才入得真院,特来文思楼取一卷护道法门。” “原来是道胎,早有耳闻了。”文思楼老执事了然,只是张清和却看出他神情有些僵硬。 自不必说,大抵是关于收徒一事,李少白跟他好好讲了道理。 “倒是知礼……交到李少白那小子手里浪费了。” “你若是入得我之门墙,文思楼每月可入三次,每破一境可上一层,如何?” “我……” 张清和脸上凝滞,他也不清楚文思楼里的护道法门究竟有何玄妙。 “禀先生,学生目前其实并未入得少白先生门墙。” 执事老夫子脸色和善,内心却在拧眉。 若是道胎的器量便只有眼前这蝇头小利,那就算收在门下,在他心中的分量也难以充为真传。 “然而学生自知才能浅薄,无颜与各位师兄师姐同列圣人门下。 未破境入法相,清和不打算考虑拜师学道一事,现在以区区下三境的浅薄修为忝列真传,岂不是让老师蒙羞。” 张清和赶忙回应。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张清和只是觉得,若与难以信任的人维系师生关系的纽带,往往会将自己置身危险的境地。 详情参考韩天尊。 况且……什么叫奇货可居啊? 只要他一直不拜师,以道胎的资质,能引得不少大修夫子青睐,就能大概率同时收获多个非正式的老师。 这和恋爱是一个道理。 “罢了罢了,进去吧……” 又往他手里塞了两个空白的玉简。 “只可刻录,不得带出原本。未经允许不得授予他人。” 张清和称是。 老夫子听了张清和的言语,无奈摆摆手,面色却稍霁,显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只见他郑重其事掐了个印决,整个文思楼闪过一丝微芒。 那微芒快到凡俗不可查,就连入了道基的张清和,也本以为是错觉。 但是只要他开启灵视,就能看见在那一瞬间,整个文思楼上叠现着密密麻麻不知功用的阵法,某些甚至散发着骇人的威压。 阁楼的门豁然洞开。 “二楼有禁制,非道基学子可入,且万不可贪多,只能取遁法一门,护道法一门。” “嗯,去吧,老头子我睡了。” 张清和点头应是,进入楼中。 “怪哉,今天怎如此懒惫……” …… “对了,还有一件事,道胎先且住。” “你是个有心的,且去玄字二十五列看看。”老者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张清和扭头,却看见老夫子已经懒洋洋地在文思楼前眯着眼,准备打盹,唇齿并无动弹。 那声音虽然和老夫子一般无二,直觉上却给他一股子怪异。 是错觉吗? 大抵是文思楼规矩严密,老夫子对自己有提携之意,却只能提醒自己之余再装模作样入梦? 张清和扭扭头,躬身往老执事处再拜,不作他想,一步踏进了阁中。 若要论及天下道基法决之全、藏书之丰巨,无有世家与门阀能出仙唐文思楼和神夏琅嬛阁之右。 或许仙裔世家有承续万年的近仙圣法,道果门阀有历久弥新的证道天功,但仙唐与神夏不过两家仙裔千年的积淀,单论下三境的护道法门却尽天下之齐备。 不仅仅是因为仙唐与神夏背后各有长安塾和天策府这两尊庞然大物,更因为凭借官府强大的集权力,不过数百年朝内便聚集了天下散修的护道法门。 甚至于这些散修之中,或有世家的私生子,或有某尊门阀的弃徒。 是以文思楼藏书之巨,浩如烟海,单只一层,便占了十数亩方圆。 能够让一个小小的阁楼容纳下如此之巨的空间,张清和不由得惊叹神秘学的伟力。 “玄字二十五列……”张清和一排排摸索。 塾中的学子不可能在如此之巨的藏书之中一点点辨析,更不可能随意找寻一本功决了事。 于是典籍的分级便尤为重要。 素、赤、青、玄,便是中天大界共所通用的功决划分。 当然,这只是先圣们在下三境乃至于中三境的法门之中找到了一个笼统的标准。 至于上三境,亦或者近仙圣法与证道天功,无疑是挣脱了等级的藩篱。 无从辨析。 长安塾中所授的《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正是玄境法门。 当然,也不排除素境法门中也有别出心裁的功决,但是往往是适用性不够,或者在某些人手中才能发挥意料之外的威能。 思索之间,张清和已到了玄字二十五列。 “《混元十六字印》 《御剑术》 《星宿养器小法》 《五行小术》……” 张清和的灵识一一略过这些法门。 这些护道法放在外界都是不可多得的上乘,但是其中究竟哪一门是值得老夫子特意提醒的功决,张清和难以推测,只能凭感觉寻找。 不过,这样一个作为邪魔牧场的大界,这些护道法门,他真的能够安然无恙地使用吗? 前两次修行可以说是某种程度的侥幸使然,张清和避开了牵连自身的安危之患,但是也结下了难以担负的大因果。 现在的他确实能够压制悟道境,平缓有序地吸收灵气。 就相当于一个小心翼翼的窃贼,一点点地盗取主人家的东西。 一但动静过大被发现,则马上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 况且他缺的也不是灵气。 张清和拿手摩挲着玉简,止住了发散的思维。 他想明白了 ——得选《星宿养器小法》。 PS.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祝高考的娃娃们金榜题名!!! ------------ 第十二章:物华阁 《星宿养器小法》虽然唤作养器之法,但实际上是一门上乘的驱器攻伐之术。 引星宿之力养器,与御剑术到了极致的动辄万剑横空不同,走的是一器破万法之道。 更有意思的是,这本功决的真意,凭他道胎天然的悟性,几乎是一瞬间便了然,那名义上的引,实际上则唤作偷比较合适。 这是一门盗天之力为己用的法门,张清和拍掌叫绝,在这样的世界,创造它的人可真特娘的是个天才。 修到最后,反正也要对上那些玩意,不偷白不偷哇! 这篇护道法门的总纲开篇便是—— “星辰自于大块,神祗后而踞之;器宝自于大块,方士后而炼之;人身自于大块,天地后而塞之。故避神祗以引星辰,免冶铸而养宝器,自绝于天地以通先天,大道也……” 大意是,星辰之力来源于天地自然,神祗是后天才占有的,器物的来源也是生自于天地,是修士后来加以冶炼有了特性,如此种种,就连人也莫不如是。 于是,避开神灵直接沟通星辰,赋予器物与人身先天的特质,以产生具备大威能的神通,这才是天道正途。 以正道修行的观点来看,这经文浅译出来都显得离经叛道,是不折不扣的邪法,张清和甚至不知道它缘何堂而皇之出现在了长安塾之中。 按老学究们的个性,早该被点成了飞灰才是。 并且若是常人,练这本功决定然要冒着直面恐怖从而异化疯魔的大风险。但是对张清和来说,却再没有比它更安全的法门了。 这门护道法着重锤炼神魂。 张清和现在发现,他修为提升的上限,不与领悟以及灵元的积淀挂钩,道胎在这方面已然是天然的作弊器。但是此刻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他能承受的极限——这是神魂所限。 如果将修行比作往深渊中下潜,那么修为的增加便是踏入更深的黑暗。张清和与他人是不同的,他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每下潜一丈,黑暗里都会有更深邃的东西想把这盏光源给吞没。 他之于那些东西,就像血腥味之于鲨鱼。 为此神魂不得不强大起来。 毕竟他每一次修行,都要面对那些不可名状的玩意,甚至于以后,他需要将这种情况当成常态。 看似严肃刻板的老夫子能指点这样一门护道法,实在是侥天之幸。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刻录完成,转身往遁法区打算随意学取一门遁法时,那枚铭着《星宿养器小法》的玉简,像是幻象消弭,养器二字浅浅剥落,露出了本来的名姓 ——《星宿修神小法》。 随之豁然开裂,化作尘埃随风散去,没有在文思楼内留下任何痕迹…… 走出文思楼,夫子还在小憩,面色红润,呼吸之间引动灵元的律动。 张清和甚是奇怪,一个至少是洞虚的大修,怎么如此嗜睡。 可能这便是强者的情趣吧? 再没有打扰执事,他得去物华阁了。 说起修行《星宿养器小法》所需之物,却也不必他过于操心。 虽然张清和原是无器可养的,但是徐见山给了他一个进物华阁的资格。 可能见识短浅的散修不清楚物华阁是何概念,那么换一种说法。 ——一个道果门阀集一宗之力,收纳的珍藏所在。 根据《星宿养器小法》所载的内容,他需要找寻的“器”必然是一种先天之物。 也就是秘境内生成的异宝。 异宝其物,往往有着匪夷所思的能力,常被邪修不加冶炼用作本命物,这是极度危险的。 ——异宝多半不受掌控。 按照中天大界一贯的理解,那是因为这些异宝是“活”的,和妖物一般,贪食血肉,迷人心智,还对外魔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会招来邪魔,引发杀身之祸。 而将异宝“杀死”,再辅以正道手段冶炼成灵器,才能够安全无患地使用。 也有相当一部分异宝,在此过程中威能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大打折扣。 然而这是必要的取舍与牺牲。 有灵视的张清和看这些异宝的角度又截然不同。 进入物华阁的流程要严密许多,听闻他要取宝,物华阁的执事甚至专门委派了一名惟一境夫子跟随一旁。 异宝由于其特殊性,是近似于炼器原料的存在,在正道修士眼中只有功用之别,没有品级之分。 所以被单独置放在一个区域,严密设下禁制,不与灵器、灵宝混同。 好在因为只是原料,犹然在一楼。 “有劳先生。” 惟一境夫子在外静候,呈给他一个隔绝灵气的玉匣子,又告诉他收取之法。 禁制里是禁灵区,这些东西沾了灵气就会闹腾。 待张清和取了异宝,他还得记录用途,摒除不安全的因素。 张清和一入禁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脑门儿刺痛,耳边开始出现若隐若现的戾啸。 道胎灵感异常强大的体质让他在不开灵视的状态下都生生承受了精神污染。 他已经不敢想象灵视下这群东西会是个什么样子。 中天大界所流传的修行常识有一多半是没错的,这些玩意,从灵性上来讲,还真是活的。 ——强加形容,他们或许是天上那些东西眷属的残肢,或许是不可名状们身上的虱子,总而言之,这些东西和祂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说异宝是在秘境里天然诞生的? 可祂们何苦大费周章地让异宝诞生呢? 既然如此,那秘境又会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张清和没再往下想,却隐约明白了邪修修行的原理。 除了邪修,修行普遍是需要资质的,这是世所公认。 邪修吸纳灵气的媒介定然就是这些玩意,相当于外置了一个侵吞灵气的器官。 至于为什么没有受到那种疯狂的侵染…… 《星宿养器小法》给了一些他启发。 直接绕过了那些不可名状们,盗取来自于天地的先天灵机,然后疯狂锤炼自己的神魂来抵抗侵蚀。 这样要应对的侵染就只有自己手中的异宝。 安全得多,也痛苦得多。 仙神身上的虱子总归比仙神本身好抵抗。 但尽管如此,相当一部分修士还是会被不受控地侵染转变。 由于异宝的特性,这种转变与正道修士的潜移默化不同,是显性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邪修多残忍嗜血。 张清和眼神拂过一排排兵刃,莫名想到了小五手中那把邪性怪诞的刀。 肉须开合着利齿迫不及待地扎进手里…… 张清和打了个冷颤,摇了摇头。 就算是要选一柄异宝护道,他也得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谁也不愿自己手里提着一根邪物触须拼杀。 好在《星宿养器小法》里有记载压制之法,不然张清和说不得还得再考虑一番。 ------------ 第十三章:镔铁剑 张清和选了良久,看中了一把镔铁剑。 倒不是说这剑有多么特别,而是外观上,它最容易被接受。 毕竟除邪修外,谁也不愿意提着一团粘腻的活物跟人打斗。 不过他最终还是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开了灵视,想看看这些异宝的真面目。 如果说在这样一个世界,什么最危险,那一定是知识,什么最拉垮,则定然是好奇心。 灵视这种能力出现在张清和这样一个好奇心拉满的人身上,是一种风险。 一时间,长着獠牙的肉块、张牙舞爪的触须,吞吃着自己躯干的血盆大口,挤满了整个屋子,脚下湿漉漉的,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他开始耳鸣眩晕。 虽然知道这只是灵性化成的表象,他还是捏着鼻子避开这些东西。 好在这些异……宝,都病殃殃的,似是没有气力。 他用灵元抽开一根根试图接近他的触须,发现的这柄镔铁剑,是迄今为止在灵视下最像正常兵刃的东西。 剑长三尺,极为朴素,像是长安的游侠儿在铁匠铺花三两碎银打造的护身兵刃。 除了剑格正中间沉寂着一颗诡异深邃、似乎有莫大神秘的灰白眼珠子,以及铁剑开裂的隙间中延伸的几根树枝般的血脉外,便于灵视未开时它普普通通的模样一般无二。 张清和心头一喜。 正打算收取,剑格中间的那只眼睛却突然有神起来,扫了他一眼。 他从未见过那样怨毒、邪异的眼神,仿佛直接自不可视的高穹而来,却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憎恨。 随之眼珠颜色又极为不甘地重新变为灰白,仿若死物。 这区区一个眼神,却令他用《逍遥游》构筑的心神防线差点崩溃,还躬身干呕了几声。 张清和回味着那种感觉——莫大的威压临身,那是一种食物链底层的生物遇到了上位捕食者时的天然畏惧感。就好像游鱼遇上了苍龙,惊觉自己连龙身的鳞片大小都赶不上。发现自身的渺小之余陷入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之中。 好家伙!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张清和与它较上了劲。 今天偏生就要收了你。 三刻之内降了你,把你老大骨灰都给扬咯! 不过想虽然是这样想,张清和还是为眼珠此后再无力异动舒了口气,灵元牵引着这柄异宝,确认无恙后,小心将剑放入玉匣之中。 出了禁制,那名惟一境夫子已经静候了许久。 他一直低头沉思着什么,张清和始终不曾看到他的脸。 “先生……” “先生?” 张清和轻声提醒。 “哦,少郎已经选完异宝了吗?”夫子抬起头,笑了笑,露出一张普通中年男人的面貌。 这名夫子好像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若是将他置入人海之中,大抵不消两三息,就会失散在茫茫人群之中,再认不出来。 “是,选了这柄铁剑。”张清和呈上了手中的盒子。 “异宝对下三境乃大凶,除却炼器与配合一些特殊的功决,不可带出阁外,少郎准备作何用途啊?” 夫子拿出一只笔杆通透莹润的兼毫,欲在玉册上记录这件异宝的去留用途。 张清和稍作犹豫。 《星宿养器小法》对于正道修士来说的确有些离经叛道。 但是既然它被存放在了文思楼之内,大抵就是受塾中所认可的法门,况且下三境能学得的护道法门浩如烟海,眼前这名夫子不一定听闻过。 想了想,他开口了。 “回先生,我在文思楼中取了《星宿养器小法》,须得寻一件异宝寄托星宿之能。” “原来如此……”夫子颔首,极为严肃道:“那修持之时一定要慎之又慎,此法塾内并无修行先例,你不可冒进,免遭迷了心智。” 面对这般慎之又慎的反应,张清和有些疑惑,既然是文思楼藏书,那修行过程中为规避风险,应该也有夫子答疑才是。 何故没有先例呢? 不过见记录去留用途的夫子没有多大反应,张清和舒了口气。 在夫子的摆手示意下,他右手托着玉匣子,往楼外走去。 这名惟一境夫子眯着笑眼,和善地看着张清和一步步从物华阁中走出,手中的笔却不停。 专作记录物华阁珍藏去留之用的玉册上一个个字慢慢地显露。 张清和莫名停下了脚步,他总感觉这名夫子给他一种别扭的印象。 “敢问先生名姓?” 他转过身,和声问道。 夫子疾书的手微微顿了一顿,氛围似乎就那么凝滞了半息。 不多时,似乎是想明白了,他又继续动笔细写起来。 也不抬头,也不与张清和的眼神对视,轻轻答道 ——“赵亡人。” 赵亡人……好一个奇怪的名字。 张清和也只是心血来潮才多嘴一问,满足好奇后再不犹豫,缓缓施礼便离开了物华阁的范围。 弟子袍服和储物之器不在物华阁处领取,它们显然还不够资格存放于此。 今天的事很多,凭张清和的脚力和精力虽然完全能处理得井然有序,却架不住他是个路痴。 阁内,赵亡人依旧随意在玉册上勾画着,直至张清和身形消失在视线之中。他仿佛不是将珍藏记录成册,而是绘制随手的涂鸦。但是撇捺横折之间的洒然飘逸,又给人一种郑重其事的错觉。 赵亡人写完这一段儿,把玉册妥善放回物华阁门口的置架上,将那只兼毫轻轻插在腰间,回头顾了几眼那一架子的异宝,面露轻蔑。身形一动,不过几息,便也踱着步子走出物华阁,走出书院,走出太浩天,甚至走出了长安…… 物华阁的执事大修有点困惑。 他只记得刚刚那位道胎过来领了徐夫子补偿的护道之器,自己也遣人跟随,但是究竟结果如何他竟然有点模糊了。 究竟遣的是谁呢…… 他扭扭头,在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驱使下终于莫名地忽略了这件事,只是差人去取那本玉册。 “张少郎取的是什么东西?” 一名夫子赶忙将玉册呈了上来。 “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取的不过是玄字柜一把品质稍高普通的灵器长剑。” 倒也算是不错的护道之物,并且纵然是玄境的灵器长剑,也终归只是灵器,塾里这些东西多的很,甚至不必异宝冶铸,秘境之中产出的材料就能打造一把品相极佳的。 可这也是下三境的学子能得到的上佳护道之器了。 大修点点头,又随手翻了翻玉册,只见其上果真写着 ——三月十五,真院学子张清和取玄字柜灵器长剑一柄…… ------------ 第十四章:早课 一夜无话…… 张清和起了个大早,披上昨日领的学子青衣,腰间系上一个玄色的香囊——自不用说,是他挑选的储物之器,打算去上早课了。 今天领早课的夫子不出所料是徐见山。 课业堂很宽敞,能容下三五百人,每人身前是一方矮桌,身下有软垫跪坐。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皆不曾大声言语,好友之间也是点头示意,没有过多交谈。 法相以上的学子可选择自修或听从自家夫子的安排,道基与归元的学子,则按定例选择进行早晚课业,修六沐一。 当然,这个当口,法相以上的学子,除了因故留在院内的,怕是全往东海去了。 徐见山走上前来,面对诸生,扫了眼四周,看到前列的张清和时微微点了点头,便开始上课。 今日早课的内容是《平子》。 平子是长安塾的二代圣夫子,更是守庸子的学生。 用徐见山的话说,这位以“子”相称的大德,如今已是真正的近仙者,是长安塾尚留人间的三位祖师之一。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位老圣哲不知道在中天大界何处游历。 近仙者称大圣境,是超脱上三境之外最后一个境界,呼吸之间都能乾坤摩弄,造化斡旋。与第九境圣人境相比,又是一番天壤之别。 然而此处提及的圣人境也并非长安塾内称呼某些大修夫子的敬称。 由于圣人乃九境之末,仙唐又以文辞立国五千来年,所以将深究某些学术到了极境,又有莫大贡献的夫子称为圣人或亚圣。 圣,在中天大界,不单代表修行境界,也是极致的意思。 “平子问人道,守庸子曰:顺天耳。不违天时,菜畜发也;不违天象,黔首活也;不违天道,诸国王也……” “平子曰:上帝煌煌乎,敬三尊而牧其民。牧民何以得哉?民兴,与帝不利。民衰,与帝不利。呜呼!牧之,德也!” …… 张清和认真听了一会《平子》,面色从认真到了有些严肃,这本书的通篇表达的都是顺天敬神的观点,和守庸子一脉相承,甚至犹有过之。 在这个知识就代表扭曲,高天之上的神明都是那种玩意儿的世界,这样的典籍出现似乎算是相当符合情理。 徐见山细细阐述了平子,又整理到治国理政上来,声音抑扬顿挫,神色冷峻,几个打不起精神的学子只得死命睁开渴睡的眼睛。 事实证明上课钓鱼,与是不是修仙者毫无干系。 “好了,今天的文课就到这里,诸位好好温习。”徐见山见已经出了些日头,提声道。 他看了眼还算精神的张清和,来回踱了几步,作下决定。 “接下来讲修行,今日我们谈基础。修行中遇到困惑的归元学子可以留下等待课后答疑,无事的可以先离场了,道基学子留下。” 徐见山先细细阐述了分明的体系,随后抽学子答问。 张清和听得很认真,身处这样的世界,不能做反抗的时候,就得去试图理解。 理解他们,但努力不成为他们。 “修仙九境,为何有上中下之别,许少郎,你来回答。” 姓许的这位学子是个身形瘦弱的雀斑少年,站起来唯唯诺诺,正是先前瞌睡的几人之一。 “回先生,下三境初入修行,主磨弄灵气,中三境已是身在仙道坦途,主修炼神魂,至于上三境,是著书立说,感受道义贴近神灵的大境界。” 徐见山语气稍微和缓些,把戒尺放下。 “倒也不算错。” “何少郎,你来解下三境。” “回先生,下三境分别为道基,归元,法相。然而人间修行路的起始却不在此间。起始为感应境,顾名思义,感应天地灵机满润己身。 然而到了道基,便是将炁态的灵机在心湖中凝念成基,铸就成仙的基石。 归元境则是道基打磨通透,灵元完全贯通四肢手足。 再到法相,已是灵元初步反哺神魂,取一观想法孕养出属于自己的法相神祗,以法相施展神通,举手投足威能自显,到了这个地步,外出修行争命已经大抵无虞。” 他是个心细的,要点讲得细腻通透。 “不错。”徐见山点点头。 何少郎神色轻松起来,长嘘一口气。 “不过……李家小娘子,我刚刚问了什么?”徐见山面若冰霜。 “啊……先生……”李家小娘子无措地站起来,手里攥着根还待细细打磨的玉簪。 “手伸出来。”徐见山叹了口气。 “先生……” “伸出来!” 戒尺是徐见山专门打造,挥动之间带着灵机,就算打法相学子,也少不了皮肉剧烈的痛感,李家小娘子这种道基修士不过几下就被打得眼泪汪汪。 徐见山要代为保管那枚玉簪时,李李家小娘子却死活不乐意,在先生面前小心翼翼的她一下变得执拗起来。 然后又是十几戒尺下去,但总归是保住了自己手里的“宝物”。 徐见山气得面色绛紫,李小娘子却如释重负。 徐见山到底见不得一个女娃娃在课堂上梨花带雨哭个不停。 “下课!答疑的学子速速上前!” 见徐见山面色不愉,几个本有疑惑的归元境不敢去触他的霉头,仔细商量一番,又是一大半人离去。 ——剩下的学子若是遇上真正的疑难也就罢了,若是由于自己粗枝大叶导致困惑,怕是少不了一番痛骂。 张清和也将纸笔收入玄囊,起身出了课业堂。 先前早课因为散漫被点名的几人也聚在门口。 “青萝,你太厉害了,敢在判官君子眼皮子底下磨簪子,还保住了东西。”雀斑少年李少郎不复课堂上那唯唯诺诺的模样,激动地手舞足蹈。 “那可不,能让本姑娘交东西的人还没出生呢。冬子,沐阳,你们俩可真够义气,判官君子都到我身前了,居然没有一个人知会我,啊?” 李青萝揪着许冬与何沐阳的耳朵。 “松松松松松开……疼得很……” “那不是你非要坐我等身后,说什么好转移视线,我等再有心提醒,也无法转身啊。”何沐阳反驳。 “哼!我不管。”少女娇俏的脸蛋上写着蛮横。 “他马上就要从东海回转了,这簪子需得在他生辰之前磨好,不止如此,我还要请长安一等一的炼器宗师把它打成灵宝。” 李青萝双手将簪子捧在胸前,言辞之中满溢期许与幸福,连带着骄横都在脸上散了,眼里有了莫名的光彩。 “它虽然不是这世上最漂亮的簪子,却再没有一根簪子抵得上它的分量。” 张清和笑了笑,从她身旁走过,这种光彩他见过,分明是对心上人的恋慕,挺青春。 “新面孔……”许冬小声嘀咕。 “倒是好皮相。”何沐阳看着张清和的背影,风姿绰约,不类凡俗。 李青萝撇了撇嘴。 “也就中上之资,及不上鹿鸣大哥十一。” 许冬欲言又止。 谢鹿鸣自己都没酸,你就替他嫉妒完了…… “对了,今晚那件事,你们都给记好咯,玉兔到了中天我们不见不散。”李青萝低声道。 “真的要去吗?” “啊,别了吧,青萝你安心磨簪子多好哇!” 许冬与何沐阳语气中带着无奈和畏惧。 “没得商量!” ------------ 第十五章:第二夜 傍晚下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张清和捧着从文思阁取来的修行法研读。 早课和晚课每天二选其一,长安塾还是重于培养学子的自主修行能力。 在灵视之中,窗外不出所料,外魔张牙舞爪,偶尔树木与树木之间的伸出的触手扭打一团,血肉横飞。 真是一出好戏。 张清和起先居然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这不仅与神魂的增强有关系,也是他对于这些东西态度的转变。 毕竟生活就像那啥,既然无法反抗的话,就只能享受了。 至于遁法,他随意挑了一门《流云遁》。 这门遁法的特点是飘逸灵动,难以捉摸。 主要是比较帅。 归元期以下的遁法不过是运用灵元进行的提纵之术,虽然能短暂滞空,但终究不是化虹御空。 既不必沟通天地,也不必引动神明,不在他视作会带来生命危险的知识范畴内。 况且道基的玄境遁法各有优劣,却相差不大,强不强只在道基这一个版本,帅不帅可是一辈子的人设。 他可不想像孟天尊一样行走天下的时候被取个莽金刚的诨号。 不过这暂且不急,修行的重头戏还在于《星宿养器小法》。 这本功决的第一步,也是修行它的重中之重,便是将神魂寄托异宝,使之成为自身的本命物。 换作旁人,在无人护道的情况下这是极为危险的。 异宝虽然千奇百怪,不尽相同,但是却有一个共同的来源,便是高天之上那些位格极高的邪物,它具备高位格造物的一切特性。 杂冗的知识、乱流的嘶吼、难以理解的状态…… 张清和表示要科学修仙,于是他把正道修士炼制灵器看作了一个降维的过程。 所谓杀死异宝的活性,便是将四维的异宝炼作三维的灵器,以便于修士能够安全使用。 而邪道修士也很好理解了,他们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为了能够直接使用高位格的异宝,他们将神魂入主异宝之中,在这个灵肉二重性显著的世界里,运用唯心的力量,在抵抗侵蚀的过程里达到一种共生的平衡,这种平衡极其脆弱,需要有极其精妙的控制力。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以说,神魂,或者灵魂、精神,是人类独有,寄托在三维躯体里的四维力量,只有四维才能与四维相接触。 要论证这个观点很简单,可想而知,四维空间是在三维空间的基础上加上一根时间轴,直白点说,四维空间内没有现在、过去、未来的概念,所有事情既是始也是终,状态恒定。 换作洪荒流的网文,四维生物便被称为大罗金仙,当然,这个世界的四维生物们可没那么友好。 而意识或者说神魂能够设想到未来的任意一种情况。 比如某某在某日将会被斩首,或者某某在那日不会被斩首。比如某某在某日会在地上捡到二两银子,又比如某某在那日不会捡到二两银子——这是意识作为四维力量的体现,我们能在事物发展之前,就设想无限重事物的结果。 但是我们又无法料定某某究竟会不会被斩首,或者某某不仅不会被斩首还能拿着每天捡的二两银子去勾栏听曲儿——这是我们作为三维个体的局限,我们能勘测到事物的无数种发展脉络,却只能身不由己地按一种方向前进。 中天大界修行的第五境被称为惟一境,也就是能够略微打破这种局限,让灵与肉紧密联系。有感应天机,料敌先机,举手投足之间,谈笑杀人之能。 当然,也使得修仙者那已经异化成为魔怪的灵性和自身的血肉彻底联系起来,开始潜移默化地改造自己。 彻底走上一条成为邪魔而不自知的不归路。 张清和的状态又有所不同。 他靠着老家祖师的荫蔽,成为了此方世界唯一走上了大道正途的修真者,本质上已经并非三维造物,而游离在了三维与四维之间。 惟一境的某些特性,比如直觉一般的心血来潮与风险规避,他在道基境就能感受到,神魂也与己身更为贴合。 他在寄托神魂于异宝的同时,肉身对异宝也有一定的掌控力,况且他异世界灵魂的本质还有《逍遥游》的加持,甚至能直面悟道境之中深潜万丈的那些东西,对付一个异宝绰绰有余。 “疾!” 张清和对着玉匣子掐了几个玄妙的法决,里面的凶物颤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危机,要挣脱禁灵的限制,一股子血煞之气蔓延而出。 随之而来的便是野兽般的戾啸,匣子内传来疯狂的撞击声。 单只这样,张清和头脑就开始有些胀痛。 “敕令!天地灵息,皆从调遣,十丈方圆,万炁不生!” 他用《星宿养器小法》撑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绝灵地域,面色潮红。 凭他的修为,悟性再高,对功决的理解再到位,也十分勉强,大胆尝试这一番是他有点想当然了。 然而经过小五的事后,他只想尽快拥有自保之力。 待到匣子里的东西渐渐焉了生息,他将神魂慎之又慎地探入其中,沟通这柄铁剑。 其实和夺舍很类似,这样的修行,和多了个怪诞的身外化身是差不离的。 这些东西脱离高天之上的不可名状后,便只是带着单纯的混乱与对血食的本能,不曾有自主意识。 但是…… 谁能告诉我这又特娘的是什么鬼玩意?! 张清和知道这剑可能不简单,但是却没想到来头这么惊人。 神魂寄入其中,他马上感受了一尊巨大的不可名状,并且是间接的直面,这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明明冥想之中目不能视,但是偏偏就深刻印在了他脑子里。 巨大的、伟大的、阴邪的、威严的祂立于虚空,裹着一身残破的龙袍,细细看去,龙袍竟是由一根根争抢血食的蠕虫织就,而这尊神祗的躯干则是密密麻麻的头颅粘合而成。 妖物的头颅,修仙者的头颅,凡人的头颅,蝇虫的头颅,禽畜的头颅……一视同仁。 数之不尽的大嘴利齿开合着,仿佛在吞噬原初的混沌。 在高贵的头部,如果能够称为头部的话,长着让人胆战心惊,数之不尽的眼珠子。 有的桀骜、有的睥睨、有的悲痛、有的绝望,有的怨毒。 平天冠直接作为骨质器官生长出来,粘合着十二条异化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认作出龙身的苍龙,充作珠帘。 星辰在祂身周生灭,虚空在祂脚下扭曲,祂静静摩弄着太阳太阴充作手里的玩具,头顶两颗正辅星。 虽然和民间传闻中神威如狱的九九至尊有着巨大的差异,但是看着那掌中日月与文武当空的异象,张清和几乎在一瞬间明白 ——这是五方帝君中的……中天上帝! ------------ 第十六章:邪魔天子坐玉楼 “啊这波啊,这波是密恐福利。” 看出对方的来头后,张清和硬气地开了个玩笑舒缓心情,以忍住马上开始刨坑埋了自己的心思。 ——他身上的血肉已然开始开裂,脸上仿佛有无数眼睛要睁开,躯干有亿万头颅在挣脱。 又是一身鲜血淋漓。 可算是见到这些鬼东西的真面目一次咯…… 换作平常,依照他从心的性子,该是往天上瞟一眼都不敢的。 张清和忍着理智的崩坏,应付着这一身的剧痛。 念诵起祖师爷给的大道天音: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大道天音的效果十分显著。 深呼吸之间,张清和身上异化的特征逐渐消散,还没等他放下心来,脑海又是一痛,眉心传来隐约的怪异感。 顿时张清和的脑门青筋暴起,有一种血液倒流的错觉。 他拿手轻轻一碰,一声怨毒的凄号传来。得了,额头上长了个鬼玩意,这是异化的灵性最后的反扑。 如果他有一面铜镜,则能看见眉心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白大过眼黑十倍有余,正四处窥视着周遭的环境。又以一个难以理解的角度凸露出来,径直旋转一周,翻出大片的眼白来,似乎要观察这具身体的主人。 令人毛骨悚然。 张清和顾不上这些,他继续吟诵起心湖之中响起的大道天音,那眉心的眼睛终于闭合,最后只变成了个淡淡的红色印痕。 “怎生如此简单便压了下来?”张清和有些疑惑。 固然他看到的那尊不可名状的龙袍帝者只是遗留在剑身眼珠子里的投影,本尊犹然在高天之上,不曾对他投下目光,但是也算是间接见了真容,却全然没有被三尊注视时那种痛苦的万分之一。 要知道,三尊的面儿他都没见着呢。 张清和只能归结于大道天音的神奇,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然而在他目不能及之处,怀中武德星君的玉质神牌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仿佛给他的灵性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纱衣…… 虽然差点没了半条命,但是终究是达成了寄托神魂于这柄剑中的目的。 不过,剑上的眼睛和中天上帝有关…… 张清和摩挲着额头的红痕,不由得头疼起来。 不仅仅是有关系,说不定就是那位头颅上的一颗眼珠子,这种犯规的玩意究竟如何流落人间的? 如果他没想错,头上这消不掉的红痕正是中天上帝出于本能给他下的印记,这玩意是个定时炸弹。 意思是这梁子算是结下,记住他了。 虽然张清和有大道天音能够隐蔽自己的存在,躲着点就是,但谁能保证他这辈子都不会和中天上帝相关的一切对上? 可虱子多了也不嫌痒就是了。 嗐,今晚又见红了。 来太浩天三天,就有两晚上玩得这么刺激,张清和身心俱疲。 不过此刻他急于试验护道法,到也顾不得其他,强打起精神。 他两指合拢并作剑指,只是微微一招,镔铁剑就传来一阵回应的波动,到了身前。 张清和有一种与剑水乳交融的错觉,仿佛剑上长了个自己的心眼儿,得以用剑的视角看世界。 《星宿养器小法》不过堪堪入门,就使得人与器物有了一种难以理解的紧密联系,这是惯常的养器法和御物术难以做到的。 更妨论这器,还是“活着”的异宝。 凭现在张清和对这柄镔铁剑的掌握,就算是让它收敛特质,伪装成一柄普通的灵器,也不在话下。 而接下来,便是慢慢取星宿之力共同淬炼肉身与本命物,以达到自我的升华。 再次才是研习法决之中自带的攻伐之术。 张清和觉得,与其说这门法决是一门上乘的玄境护道法,不如说是与正道修士迥异的一门修行之路,只是这条道路所造就的强大的斗战之能,让它跻身了护道法的行列。 他可真是白捡了个便宜。 他是个心大的,想到这,刚刚差点被侵染的余悸一扫而空,打算看看这门护道术的威能。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作祟。 不过不得不说,穿越者嘛,谁还没有个剑仙情怀呢? 他走到院外,右手顺势虚甩,镔铁剑便恍若自己手臂的延伸,精准地飞出十丈,在远处的林丛之中化作一汪清光,利落地斩掉十几根生长在树木上张牙舞爪的触须,又钉穿正中最粗的一株邪树。 约莫两人环抱粗细的树上长着类人的面目和可怖畸形的瘤子,不等伤口的脓水流出,便化为了劫灰。 那剑去势仍旧不减,一举刺入血肉粘合的青岩,惹得其一阵吃痛收缩,长在地上的几根肉须疯狂扭动起来。 石头上也开始出现灼烧的痕迹。 异宝的这种特性很奇怪,不过一想到它源自于那些高位格的存在,对这些东西扭曲的劣等灵性有天然的压迫力,倒也勉强说得通了。 张清和一招,长剑回到手中。 “威能倒是不错,以道基之境,暂且只能行御物之能,倒是与御剑术没有太多差别。” 张清和自信再遇上小五,在他不敢全力出手的境况下,短时间内小五再奈何不了他。 “不过……” 张清和走上前去,疑惑地看了眼树木残留的劫灰。 “异宝斩杀产生异化的生灵居然是这种效果吗……将灵性与肉身一起化作了飞灰……” 张清和皱眉,这种特征实在是太过显著,而且鉴于这个世界的修士或多或少带有扭曲异化的灵性,一旦比斗很容易造成风险。 “那若是……” 他收敛了异宝的气息,又关闭了灵视,眼前浮现的不过是纤云皓月下一派祥和的松林石竹,身前悬停着的也不过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灵器长剑。 他又是一指。 长剑化作流光去势迅猛,一连贯入十多株树木,又随着他掐诀急停,剑身辗转回到了手中。 树木除了正中有一道并不明显的深痕外,再无其他的改变,更没有化作劫灰的倾向。 待到尝试完了功决上几门粗浅的斗战法门,张清和满意地点点头。他收了长剑回到院内,随即又利落关上了院门。 他长吁一口气,想起自己面对三尊和中天上帝时的无力感,望了望此刻长安塾内清静皓明的天空。 握了握拳,心态有所转变,轻轻诵道—— “邪魔天子坐玉楼,升平炼狱几时休?有朝得道忽抬首,敢教仙神尽低头……” 可不过呆了半晌,他又狠狠摇头。 清醒点,这种世界可不敢膨胀,可不敢膨胀…… ------------ 第十七章:背阴山上鬼邪多 太浩天有十四峰。 可鲜少人知道还有一座山。 背阴山在偏僻的远地,孤独地伫立着。 这是一座通体玄黑的山,单从外观看,中规中矩,比之十四峰要矮小不少,雄伟灵秀这一类的词和它搭不上边。 除了山顶常年凝而不散的黑云,好似并无神异。 它和太浩天灵秀清静的风格极为不睦,倒是给人阴森可怖的印象。 十四峰中只是居住着真院的学子,而夫子则在背阴山周围结庐为伴。 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李少白近坐在自家庭院内,小桌、石凳,桌上摆着一个白瓷小壶和三个玉杯。 “哎呀,我这远远就闻见了酒香哟。” 来人披着一件脏兮兮的对襟灰袍,腰间垮垮束了根玉带,若不是头上戴着夫子冠,还以为是哪来的浪荡儿。 自不必说,物以类聚,这也是个长安塾里惹老圣人们头疼的狂士。 “楚凤歌,你又来蹭我的桃花醉了。” 李少白拎起白瓷小壶,将玉杯一字排开,手托壶腰,两袖巡回之间将酒倒好,竟然一滴不漏。 “自家酒窖里的青竹酿却舍不得拿出来一坛啊。”李少白笑骂。 楚凤歌听得连连摆手,又在拒绝之间顺手拿起一个酒杯。 “我一滴都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这么说着,他又似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李少白抿了一口,见他抽风,随手一拍就把楚凤歌的夫子冠打掉,头发乱糟糟地披散下来,楚凤歌的手一抖,一杯桃花醉撒到了地上,润湿了一地的灰尘。 楚凤歌赶忙往杯子里望去,只剩下杯底小半钱酒液,顿时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浪费,浪费啊……李兄你,唉……” “老铁公鸡了。”李少白嘘了一声。 “倒了也就倒了,那儿不是还有一杯呢吗?”李少白捻着玉杯,挪了挪下巴,指向石桌。 “那杯可是丹丘兄的,他护食儿可凶了,少白你可不要坑……” 话刚刚才说了一半,楚凤歌怔了怔,停了下来。 “是啊,丹丘兄已经不在了……” “砰!” 这是李少白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砸上石桌的声音。 楚凤歌把瓷壶一掷,直接从乾坤袋里取了三个大坛子。 “也对,我们毕竟不是少白你这样的洞虚大能,最近山里的玩意越来越闹腾,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和跟着岑丹丘去阴曹了,还省着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必然不会的。”李少白熟溜地把青竹酿打开,猛饮一口。 楚凤歌仿佛受了慰藉。 可他随之又补了一句 ——“被那些东西弄死,可去不了阴曹的,直接连生魂就被吞食咯,渣都不剩了!” 那我谢谢你啊…… “及时行乐,及时行乐!”李少白见楚凤歌面色不愉,赶紧在他手上塞了一坛子酒。 天上明月皎皎,李少白和楚凤歌醉意熏然,在地上或坐或卧,还有坛没开封的酒,伫在地上,仿若被明月照成了第三人的模样。 “若非我辈抽宝剑,安能靖宇荡妖魔?修行多是真羽士,何惧此身访孟婆。碧落河中仙骨锈,背阴山上鬼邪多。青莲空提挥血雨,只恨人间少阎罗哇……” 李少白面色酡红地爬了起来,对着那山顶竖了根中指。 “杀!” “杀!”楚凤歌也一声含糊不清的应和。 “这诗俗是俗了点,可真够爽利,可赋了名字啊?” “《只有我俩喝酒真特娘痛快》!” “妙啊!” 得了,也是个取名废。 不过这念诗号的劲头儿,倒是和张清和颇有师徒相。 而恰在他望向背阴山的一瞬间,山中莫名涌起的黑雾铺天盖地而来,混杂着只有中三境修士才能听见的嘶吼与戾啸,原本寸草不生的山上剥落下一块块血痂,露出山体上血淋淋的血肉。 ——这山是活的! “不会吧,又来了……”李少白打了个酒嗝。 “并且是近日里来势最狠的一次。” 楚凤歌趁这个当口也赶忙站起了身子。 两人面色变得严肃,半息不到便化去了一身酒气。 “我先行一步,查看禁制,你去通知诸位惟一境夫子。” 惟一境夫子修为尚浅,对背阴山的变化并不敏感。 楚凤歌点点头,立马束起头发,几步之间便化虹走了千丈。 这便是背阴山的真相,太浩天里镇压着一尊不可想象的邪物,诸夫子应对的,不过是这尊邪物呼吸之间身上滋养的邪魔罢了,连虱子都算不上。 李少白到场的时候,留驻在长安塾中的十数位洞虚大修与一位混洞老祖也已经到了山脚下。 “情况怎么样?”李少白一改往日的轻佻。 “还能好到哪里去?”徐见山叹了口气。 若不是有风闻说东海秘境中有解决背阴山隐患之能的异宝,何至于当代圣夫子携诸多圣人亚圣远赴临安,与太一教和蓬莱阁掰手腕? 可他们偏偏料错了这东西的智慧,居然身处禁制之内,还能得知此刻正是塾内空虚之时,疯狂冲撞先圣平子留存下来的阵纹。 却也只有洞虚境以上的大能才能敏锐感应山中的情况,听得真切那种骇人的嘶吼,惟一境与命星境夫子的感知不过是若隐若现,只能从旁协助。 在李少白等人加固禁制的空挡,百余惟一境与命星境夫子也化虹匆匆赶来,在冲击得最为凶戾的禁制缺口运起灵元,显露自身的神通。 数百尊通达天地的法相立于虚空,单从外表上看,或是世间流传的神明虚影,或是某件充满神秘的先天至宝,或是堂皇正大的神兽仙禽。 但是无论大能们如何堵截修补,终究还是流溢出了几丝黑气。 这些黑气咆哮着,扭动着,给人一种引起不适的眩晕感。 它穿过洞虚境与混洞境们的身躯,向惟一境与命星境的夫子直射而去,找准目标就钻入了几个夫子的体内,无从抵御,全然只能束手就擒。 被侵染的夫子们双目泛出黑色,四肢马上变成了扭曲蠕动着的触手,唇齿异化成类似于节肢动物的口器,皮肉之间利齿生出,开始啃食自己的血肉,然后卷起自己的同僚开始吞吃。 “咔滋……”一时间低境夫子们中出现巨大的骚乱。 “少白!”徐见山顶着压力,知会了李少白一声。 “我这就去。”李少白会意,身形一闪,一柄剑格如同绽开青莲、浑然一体的玉剑握到了手里。 身后散着仙灵之威,庚金锐气无匹的长庚仙君法相凝实。 那仙君身着白袍,脚踏天河,连着斩出三剑,剑光在周遭空间的扭曲之下如同水波,三名正在经历异化的夫子瞬间化作劫灰。 但是不知道为何,李少白下手之间丝毫没有对同僚的怜悯,只有最深的仇恨与怨憎,其余大修的余光也莫不如是。 着实怪异。 背阴山上一道惊雷闪过,照得李少白的脸十分阴森冷厉。 “又来了,这到底是唱的哪一折子哪一出啊?”张清和听着这道莫名其妙的雷声,不用开灵视的情况下周遭都在不断扭曲的灵性,担忧地叹了口气。 ps.朋友写了本《器徒》,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喜不喜欢。 ------------ 第十八章:仙人抚我顶 慎行峰上。 “青萝,一定要去吗?”许冬一脸忧心地看向李青萝。 这位郡主被镇妖王娇纵坏了,总是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来,这也是她为什么被遣到长安塾里的原因之一。 那位亲王希望塾里的夫子能好好管教她。 可没想到,都到了太浩天,她还不收心。 “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吗?为什么夫子们都结庐在背阴山周围,为什么背阴山是太浩天禁地,学子不可入。”李青萝诱导着二人。 “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究竟是什么?” “可是夫子们……” “不感兴趣。” 许冬与何沐阳分别作了回应。他们是李青萝打小的玩伴,从小到大,李青萝做的错事儿都是他们兜底。 可这次的事儿太大,说不得就被逐出了长安塾,他们不敢背锅。 “你们还是不相信初代圣夫子给我屡次托梦了吗?” 李青萝气得跺脚,语速焦急。 “那我告诉你们,他说我虽然骄横顽劣,却是继承他真正衣钵的最好人选。背阴山禁地正是他的洞府,先生们在背阴山结庐是为了日夜参悟他留下的道藏。” “至于为什么不允许学子靠近,是因为他的传承过于晦涩,极易损害根基,且长安塾有教无类,鱼龙混杂,先生们忧心有邪修的暗子得知后将有图谋。” 李青萝得意地说道。 “而我,体质特殊,天生就能轻易领悟圣夫子前辈的传承。” “啊,竟然是这样吗?”许冬一脸惊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秘密。 何沐阳则是撇了撇嘴,那么多天骄没资格参悟,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李青萝了?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快醒醒! “我将这个大秘告知于你们,是对你们的信任。那如果你们实在不愿,便离背阴山五里开外,为我把风,夫子们一有动静,用玉令传音告知于我。” 李青萝昂着头,将两枚玉令塞到许冬与何沐阳手中。 “我已做好万全准备,没得商量!待到得了圣夫子传承,夫子们都要奉我为师祖,我也能与麒麟榜上那些天骄一争高下!” “这便叫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若到那时,我也能成为配得上他的人了! 李青萝心底有着许冬与何沐阳两人未知的期许,摸了摸怀里的簪子。 压住心里的喜悦,少女不顾两人的反应,披上早已准备好的匿形灵衣,轻灵地提纵着,青裙随着风声猎猎作响,身形作蹁跹之态。 “诶!青萝,你别冲动!”许冬大声喊着,何沐阳却摇了摇头,微微长吁一口,默默跟着李青萝下了知命峰。 “等等我!”雀斑少年犹犹豫豫在两人身后呼喊着,一咬牙,也运灵元于脚尖,跟了上去。 背阴山在三人看来着实有些阴森。 天外天的气象一般自成系统,所以三人觉得背阴山阴云密布,交织着低沉的雷鸣与十四峰附近的祥和明净并不矛盾。 但是那种莫名心悸的感觉,却使三人有点被吓到。 李青萝咬咬牙,又是提起灵元,冲入了背阴山的山脚。 许冬和何沐阳却停了下来,面色严肃。 身为世家子,他们并不蠢,在李青萝身边的嬉闹也不过是卖弄跟班的人设。 “沐阳,你最有主意,我们现在怎么办。” 然而纵然是这样,许冬脸上的苦色却不是作假,他的安危真的和那位小郡主息息相关。 “自然是等青萝出来。” 何沐阳也左右两难。 若是传讯告知夫子们,那么那位郡主铁定被逐出长安塾,镇妖王要治他们监管不力之责。可若是不告知,隐瞒不报,被夫子抓住,他们也有包庇之罪。 两相权衡,只能选择有可能相安无事的后者——倘若李青萝说的是真的呢? 反正夫子既然结庐于山周,断然不会让她遇上什么危险吧? “好,那我们就在这等着。” 李青萝上了山,出乎意料地顺利,居然没见着一位守山的夫子,她原本就准备了一件隐匿行踪上乘灵宝披在身上,于是此刻也只是归结于灵宝掩息的效用之好。 她半月前就听闻了在梦中那种若隐若现的呼唤,起初还以为是幻觉,但是梦境日渐清晰,直到有一天她完完本本地在梦中见到了守庸子。 她笃信那种伟大神秘,仙神般、圣灵般的气息,除了初代圣夫子不会再有他人。 梦里的守庸子循循善诱,甚至在《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的基础上,教了她更有效用的引灵之法。 醒过来的她经过尝试,惊讶地发现运行周天之时比往常提升了一倍有余的修为——这是一种可怖的提升,她是镇妖王之女,若不是生性顽劣,现在早已经能是个不大不小的天才了。 可是她在那个人面前依然说不出话来。 他天资横溢,温润如君子,更重要的是,一步步走来,无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着实过于闪耀。 或许从没有人知道,这个桀骜小兽般的少女,坐拥着贵不可言的家世与靠山,内心深处却是全然自卑的。 她认为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这次她的方向又错了,还错得很厉害,这一错,就错失了一个人的人生里最宝贵的凭仗。 毕竟被她视作改变人生机会的圣夫子入梦传道,无论好意恶意,也只是源自于外物的援手。 靠着别人的施舍来找寻自己,又怎么找得到呢? 一进到背阴山范围,她的瞳孔就失了焦距,口中不停地念诵道——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李青萝一步步机械地走着,语速越来越快,表情越来越狰狞。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到了最后,口中念叨的声音已经共振成了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蜂鸣,又像是什么鬼物怨憎的嘶吼。 她颓着身子,像牵线木偶一般,似乎绕过夫子们的战场,头颅诡异而不似人类转了近一周,在找寻着什么,绕着背阴山走了小半圈,终于猛然抬起。 一根手指粗细的肉须从隐匿处浮现,在山石之间蠕动着悄然伸了出来,想要接洽她的肉身。 只是慢慢找了找位置,便向着胸口猛然扎了进去,肉须尖端的利齿猛然张开,无比兴奋。 可正在这时,李青萝胸口的簪子被触须激起的恶风刮得掉了出来…… ------------ 第十九章:炼狱生仙土 掉了玉簪,李青萝一个激灵,神色清醒了一瞬间。 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恶心事物,恐惧一点点将她淹没,脑海中传来让她胀痛干呕的混乱呓语和肉身奇怪的麻痒感使得她抓狂。 什么……东西?! 她不敢犹豫,一把捡过玉簪就往背阴山外跑去。 先生们在哪?这种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太浩天之中? 她来不及细想,只能拼命运起灵元提纵。 那肉须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颇为遗憾地垂下来一瞬,又挺起来作思考状,从利齿之中喷涌出一道扭曲不可视的黑气,追了过去,随即再次隐匿下来。 跑,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李青萝心态激荡之下喘着粗气,感受着背后隐隐约约的巨大危险。 脑海里却像被难以描述的存在伸出手指,在识海中不断搅动,使得她思维朦胧,乃至于断断续续。 她只得凭本能往山下跑。 要不要去找沐阳他们…… 不,不行! 李青萝艰难地想着问题,尽力不把那两人拖入险地。 她往前飞纵着,却越看越心惊。 这还是太浩天吗? 为什么长安塾的天外天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平日里灵秀清平的好景,现在都化作了狰狞的爪牙、扭动的触须、流着脓血的瘤子,就连脚下,都像是发了霉的臭肉,长着不安的绒毛。 树木间的触须叫嚣着,差点将她绊倒吞没。 李青萝却没有犹豫,藏匿到了深林之中。 黑气四周环巡了一圈,似是丢了目标,又似是猫戏老鼠般地玩味,慢慢悠悠寻着人味追着。又微不可查地分化了一道,向背阴山脚另外一方而去…… 何沐阳突然之间打了个冷颤。 这很奇怪,他已然快是归元境修士,若不是道基打磨未至上品,此刻早已突破,不可能遭了春寒。 “沐阳,你怎么了?”许冬懵懂地问道。 “哦,无事。”何沐阳勉强一笑,细品着心中奇怪的感觉。 李青萝却并不像二人这般从容。 眼前的景象不住地往她脑海之中灌注,压得胸口一阵沉闷,身上的麻痒更甚,她扭头看了眼身后,空无一物,于是在逃亡之中顺势抓挠自己的小臂。 吹弹可破的玉臂上被挠出一道道红痕,她红了眼,继续不留余力地抓挠着,道基修士的力道把皮肉尽数翻出,拔出来一条条扭动怪叫的蠕虫。 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口银牙却下意识地咬出血来。 李青萝顾不上矜持,往外吐了一口,散出一阵腥臭。 在这样的太浩天里,本来是无处可去的,可趋利避害的心理却趋势着她拨开这些恶心的触须与指爪,往十四峰的方向去。 院内总归有值夜夫子吧? 张清和研习了大半宿的功法,揉了揉太阳穴。 他理了理自身修行的头绪,使得以后的道途不至于一团乱麻。 前世的经文拥有某种力量,这是肯定的,然而须得要某种契机才能参悟。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试着静诵脑子里只余着三瓜两枣的道藏典籍,毕竟他前世只是个普通文科大学生,能记得一两句已经是侥幸。 然而毫无反应。 目前他所明悟的《逍遥游》还有不知道哪位祖师所馈赠的,那段莫名的大道天音,分别给予了他在深潜到世界深层修行的过程中,抵抗侵蚀和藏匿自己的方法。 至于吸纳灵气运行周天的法门…… 那是啥?道胎先天百脉具通,灵气所钟,一旦走上修行,就算不运转法门也会有灵气一个劲往里钻。 可《逍遥游》的能力有其上限,必须依附于神魂的强大,不然随着修为的强大,遇到诡异玩意的位格加深,祂们无意识散发的混乱与侵染也足够他喝一壶了。 就像是鲲鱼未挣脱北海的藩篱之时,也不过只是依水而活的巨物,算不得大自在。 这就牵扯到了《星宿养器小法》,既有引星宿壮大神魂之能,还能间接强大战力,虽然在淬炼肉身上有所欠缺,但是已经差强人意。 毕竟他有悖于惯常的所谓邪道修士——他是一脚踏上“正邪”两条路,在本质上又与此界修士全然不同的真修。 至于《流云遁法》,目前堪堪合用。 几门功决看似杂乱松散,居然也成了三分体系。 张清和运起《星宿养器小法》,心神沉入心湖之中静诵两篇道藏,一丈,十丈,百丈,千丈…… 张清和的道基如同澄澈的玉台,悬停在心湖之上,从心湖中引出丝丝灵气,而后散于周身。 心湖果真是中天大界的修士沟通灵界与人间的窗口。 和参悟《天尊素妙阐道神明感应篇》不同,《星宿养器小法》的特性决定了就算张清和身为道胎,也并无以往旁人看来的紫气东来,仙灵异象。 然而张清和在灵视之中却差一点泪目。 他凭着两篇道藏和《星宿养器小法》运转而杂糅成的功决,居然在一片指爪触手和血肉粘合的太浩天之内,于周身一丈方圆开辟出一方净土。 虽无麒麟卧睡,神明显像,但的确是一方清气氤氲,散着微光的领域。 “这才叫修真啊。”张清和感叹。 他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终于笃信此法可行。 而随着接近十四峰,李青萝居然也马上调转了目标,她微微抬首。 “立命峰上……那是什么?” 阴邪可怖的太浩天内,立命峰山腰庭院里那股子祥和圣洁的微光,简直就像是一盏明灯。 原本身后黑气优哉游哉地跟着,但是好似也感受到了那方净土,立马狂躁焦急起来,要往李青萝身上钻。 李青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摸了摸怀中,拿出一张神行宝箓,无力沙哑地轻喝了一声 ——“敕!” 便化作一道虹光上了峰中,黑气紧随其后。 山腰果真有个院子,那浩大光明的气息便是从中发出。 李青萝踉踉跄跄推开门,眼见就是早课上那位脸生的学子盘坐于一株桃树下,只是神游八极的眉宇之间多了一撇丹朱色的红痕,添了几分莫名的压迫。 桃树也不复邪异扭曲,一树浅色的桃花开着,随着清风飘落几瓣,落在青衣学子的肩上。 只是对比周遭的诡异妖邪,院内却显得更加怪诞,像极了一副水墨。 李青萝顾不得张清和睁开眼那惊恐的面色,嘶哑着说 ——“救我!!!” ------------ 第二十章:夜是杀人夜 “吼!!!” 在张清和不得已中断灵视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面前是个扭曲异化得不成样子的怪物,身形丈许,斑驳的血肉在它身上剥落,一条条蛆虫在露出森白骨头的肌理之间穿行啃食,身后触手混乱地纠缠,脸上生出口器,发出意义不明却充满愤怒的嘶吼。 这声嘶吼夹杂着庞大冗杂的神秘,使得强加理解的他微微头昏。 这还是《逍遥游》加以抵御的功用,要是换作另一个人早也就开始疯魔了。 好在这怪物的本质不比他以往所直面过的大家伙。 虽然说是以往,但也就是近……三个时辰的事,这是造了什么孽,引怪体质牛批。 “嗐,小打小闹了。” 知道三大道尊吗?知道中天上帝吗?我和祂们谈笑风生。 张清和一边风轻云淡地说着,一边被吓退了十几步。 见张清和没有回应,怪物又是一声厉啸。 “吼!!!” 张清和手一招,牢牢把镔铁剑握到手中,缓缓踱着步子,与怪物对峙。 这邪魔的实力并不强大,虽然身上有祂们的气息,但是源头却与物华阁里那些异宝中的残肢断臂无异。 这玩意究竟是哪里来的? 太浩天内果然大有问题,虽然借着长安塾的名头可以规避部分来自天宫的风险,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得找机会脱身。 当然,前提是在眼前这个大家伙手底下活下来。 眼前的怪物虽然连祂们身上的虱子都赶不上,但是架不住他以往面对的不过是那些存在的目光、虚影之流,而眼前这个,一时不慎,心肝儿怕是直接就被掏出来充做血食。 不过,它怎么光嚎不动手? 张清和肌肉绷紧,精神拧成了一根弦,也不管额头的汗水。 张清和忍着疑惑,细品着眼前怪物的意思,还没等他缓过神,这怪物又是一声凄厉地号叫。 “吼!!!” 其中的冗杂混乱张清和倒是堪堪你忍受,然而却伴随着剧烈的耳鸣。 他差点手一抖,镔铁剑没有拿稳。 怀着疑惑,他再次开启了灵视,同时默诵道藏隐匿己身。 “是你!” 张清和诧异地看着身前,身高丈许、恶心邪异的魔怪在灵视开启的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娇小的青衣少女,身上只有轻微的异化特征。 嗯,也就多了几根须儿。 搁这跟我大变活人呢? 李青萝身上血痕斑驳,伤势极重。 “救我!” 她猛然咳出一口腥臭的脓血,和太浩天山石之间血肉的味道一般无二。 “有东西,有东西在追我,祂要来了……祂要来了……”李青萝神色惊恐,憔悴苍白,连连摇着头颅…… “祂来了祂来了祂来了祂来了祂来了……” 张清和疑惑警惕地望向院门外——依旧是空无一物。 他小心试探,以防刺激到她。 “你说的祂,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身后并无一物追来……” 李青萝眼见这名青衣学子挪动几步,那宛若人间净土的领域也随他移动,维持在他身周丈许之内,早已将张清和视作救命稻草。 “是圣夫子,圣夫子是大恐怖!圣夫子是大恐怖……” 李青萝全身发抖,瘫坐下来。 “那团东西,那团东西想要吞没我,祂说我是祂的,我属于祂哈哈哈哈哈哈哈,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李青萝的神魂显然已经不清醒。 “你救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 李青萝的身体瘙痒难耐,本能求生的渴望向着张清和靠近,张清和却持剑挡着一连后退好几步。 顾不得消化少女口中的信息,他低下了头,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既然有东西在追她,而猛然间又消失不见,联系到未开灵视前所见到的情况,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张清和思虑之后慎重开口 ——“不必忧心了,因为那东西早已经追上你了。” 李青萝含着的泪眼一怔,颤抖地抬起了双手,目光所及好似出现了乱流一般的雪花碎,一双手在凝脂般的柔夷与可怖狰狞的指爪之间不断切换。 “原来我……” “原来我已经……” 频率渐渐稳定,最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不住颤抖着、裸露着森森白骨,蠕虫钻行的利爪。 蜷缩一团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口器张开,背部伸出八根暗红的触手,身上缠起密密麻麻的肉须。 原来……她在遇到山上那东西的一瞬间就被同化了…… 张清和灵视下看出了李青萝特殊的体质,她肉身与灵性的界限不分明,那种东西对她的喜爱仅次于他,修士亦然。 这也能说明为何一向冷峻的徐夫子居然拗不过她。 不过与道胎这种被灵气所钟的异类不同,李青萝的体质只是在某种情况下更适宜穿行灵界与人间。 而李青萝在遭遇背阴山中那物的一瞬间,自己的灵性,也就是神魂立马被排挤入了灵界之中,肉身早已瞬间完成不可逆的异化而不自知。 但是由于她体质的特殊,灵界之中的神魂还能保持一定状态的清醒,能够潜意识地脱逃,所以那东西必须把她寻到,完成最后的侵染。 也就是说,追她的不止有她所认为的黑气,还有她自己那具早已变成了怪物的肉身…… 她以为逃脱出来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神魂灵性。 而李青萝的神魂运起神行宝箓的那一刻,黑气实际上就已经攀附上她了,到了院中,只是最后的苟延残喘。 随着张清和将她点醒,李青萝仅存的理智,轰然崩塌。 “吼!!!” 灵视下的李青萝衣物胀裂开来,瞬间也变成了与人间界中她的肉身形象一般无二的魔怪。 随着灵肉合一,莫大的威压散开。张清和这早课上听过这种特征——这是惟一境的标志。 虽然是直接由道基学子异化的弱化型,没有凝练法相、发掘神藏,但是这玩意怎么说也拥有了惟一境的部分力量。 “这下玩大了……” 张清和扭身就跑,从后院跃出院墙,又绕回院门,在山道上生疏地施展《流云遁法》一路狂奔,路线很是熟练。 随着腾挪辗转,凭着道胎的悟性,这门不算简单的遁法居然也到了入门的水准。 抵寻常天才几日之功。 道胎嘛,被那些存在所钟,对祂们大有用处,赋予得天独厚的气运与悟性,轻易死不了。 当然,关于大气运,张清和这个用道藏隐匿自身的偷渡客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拥有的,回想他这两天的遭遇,因为一些倒灶事儿就被几位大佬接连盯上,想必此界再没有人比他背运。 然而张清和跑到一半,身形猛然一僵,往前巡梭的眼神顿了顿,默默停了下来,抬首望天。 ——他出人意料地叹了口气,转折很是突兀 “唉,痴儿,既然你向我求救了,那我便得试着救你一救。” 张清和摆出悲天悯人的作态,眼眶里隐隐有泪光打转,一时间有那么点儿宝相端庄。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回心转意了,只是因为这个剧情他见过 ——此刻早已遁出数里的张清和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身高丈许、张牙舞爪的魔怪,口器间散发着流脓的恶臭。 她怎么那么快啊…… 这个既视感,怎么那么熟悉啊……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临死之前说句帅气话不过分吧? ------------ 第二十一章:人是已亡人 前夜本来停滞的雨又下起来,遮住皓月,有渐大的趋势。 雷声震鸣,和背阴山间的黑云间低沉的嘶吼如出一辙。 张清和与怪物对峙,努力压下心中的畏惧,将铁剑横挡在胸前。 学子青衣已然浸得透湿。 不理会被雨滴打落上了额头的发丝,他只得盯着正前方。 固然张清和已经有了驱物御剑之能,但源于本能的畏惧犹然使得他牢牢握住了剑柄,掌心都被指甲掐得发白。 要是李少白这个用剑大家在当场,一定会加以矫正——握剑需要的是随性自然,举重若轻的。握持要稳,而非要紧。 可张清和当然无法做到。 或许没人知道丈许的概念,那么以张清和的身形类比,眼前的“李青萝“大抵比的上两个他的身长。 可真是个娇弱的少女啊。 他虽然在短短几天内就经历了数次生死,可要是直面这种凶物,还是令他心生胆寒。 更妨论眼前这尊邪物还隐隐约约散着精神层面的扭曲。 尽管依仗《逍遥游》的效用,仅仅只是有些头脑胀痛,但是他毫无斗战的经验,就有了不小的麻烦。 邪物扭动着身后巨大的触须,扑了上来,身形快到不可思议。 张清和顾不得其他,剑应声掉到了地上。 这玩意空有惟一境的特质,而没有惟一境的神通,归根结底,还是只渴望血食,思维简单,体质却强大无比的野兽。 要知道惟一境之前,修士的一身神通,可多在于灵元与神魂上。 真是万幸。 他身形速退,宛若流云无定,难以捉摸,却终究是露了不少破绽,被李青萝身后的触须几番抽打。 好在抽身及时,他的不过是皮肉翻出,没有见到骨头。 血液顺着手臂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混着雨水落入他身前的丈许仙土之中。 仙土异象对它有削弱之能! 不然这邪异身周散发着凶戾混乱的一身血煞,就算因为道藏的缘故不会使他陷入疯狂,也将使腐蚀他的肉身。 张清和有些惊喜。 见这邪物依旧向前奔来,他也再不与它缠斗,意欲与它周旋。 他手指挽袖一勾,先前抽身而退时刻意留在原地的长剑在原地横斩而出,直取这邪物的腰部。 经验着实匮乏的他能想到这一出已然不错了。 他不确定这东西是否为脊椎生物,能否在这一剑下失去行动力,但可以肯定的是,徐见山言及惟一境时,曾经说过 ——“失五脏不可使亡,斩四肢不可使无能为,虽无滴血重生之神异,其身犹已如龙。” 将惟一境的肉身与龙作类比,的确有失偏颇,但是惟一境却是中三境主修神魂中的异类,灵与肉互为表里,相互壮大,犹如将肉身渐渐打磨。 所以五脏等要害对于惟一境是全然无用的,更别提早已不再是人类结构的这种邪异东西。 泼瓢的大雨居然被铁剑化作的弧形银光横斩出了不到半息的断面,道基修士目力极佳,空间在他的眼里仿若凝滞了片刻。 剑身随即狠狠地划上了邪魔的躯干。 张清和却面色大变,连连往后纵起,在雨中闪过一道道昏惑的重影。 确实是斩了上去,也并非金铁交鸣的触感,而是豆腐块儿一般,肉质的肌理被利落切开,轰然掉在地上。 然而斩到的确不是腰部。 身后的某根触手仿佛自有其意识,将长剑化作的流光横挡一下。 本意是轻蔑随意地抽飞,但是却轻易地被斩落在地。 大腿粗细的暗褐色触手淌着恶臭的脓血,重重掉落在雨幕之中。 随之化作劫灰,跟着这场细密的春雨一齐消散,和地上激起的泥水没什么两样。 它发出愤怒且狂躁的戾啸。 张清和心里有了些底,他炼作本命物的这柄异宝,的确能够行之有效地伤害到邪物的肉身。 这与邪魔肉身的强大与否无关,是源自于位格上的压制。 就像是凶兽见了师犼不得不低下头颅,哪怕它不在当场,只是留下了一点余息。 阶级天然存在,无论是于不可名状,还是于凡人。 当然,祂们的阶级更直白露骨。 既然这剑有用,那没事了。 张清和轻掐养器法中留存的御物之法,剑光翩飞,澄澈的灵元在他身前织成纵横的屏障,散发着剑锋特有的锐气。 《星宿养器小法》中下三境能使用的斗战法决不过三门。 一门唤作《布星罗》,便是眼前张清和充作守御之能的御物之法,然而实则修到大成却是一门上佳的攻伐法门。 一门唤作《天滑》,天滑乃是流星的别称,顾名思义,有将本命物速度提至极致之能。 最后一门则使得张清和惊疑不定。 ——《祭器法》 以神寄器,器完神足,以身祭器,器全身灭。 和小五握持断刀的表现如出一辙。 他前半夜在运行功决时,已然对其有了怀疑。 《星宿养器小法》可能远不止是一门离经叛道的功决那么简单。 这门护道法,很可能是自天宫中流落出来,由某位夫子带到了阁内而不自知。 张清和有些嘚瑟。 这就叫,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他也确实有了嘚瑟的余地——虽然他还是那个一被邪魔近身就会碎成渣滓的瓷娃娃,但是李青萝碍于镔铁剑的锋锐,不敢近前来。 它没脑子,不代表它不懂趋利避害。 然而对张清和的血肉那种疯狂的渴望,又驱使着她不愿离开。 一时间两人僵持下来。 “聊会天?” 张清和忍着恐惧强打着玩笑,手中不住地掐诀,剑光蹁跹之中夹带着仙土之中的清灵之气。 回应他的自然是难以理解的戾啸和一根愤怒到极点忍不住伸入剑网中的触须。 噼里啪啦一阵搅合,碎肉溅到张清和的脸上。 脓血从脸上滑落下来,滴到下巴,这才慢慢化作劫灰。 张清和神色僵硬。 好在氤氲仙土隔绝了邪物血肉之中不可名状们给予的特性,不然张清和这会便会少了半边脸蛋。 他没有伸手去擦,印决绝不能停下,不然下一刻那邪物就会猛然扑腾过来,张开足以一口吞没他半个身子的口器。 但是这样必然不是个办法。 似是终于等得不耐,又似是对张清和的渴望超越了对受伤的畏惧,李青萝身后仅余的六根触手长度大涨,扭曲蠕动着向张清和探来…… ------------ 第二十二章:一宵冷雨 早有准备的张清和自知无法防住,便勉力用布星罗搅碎了其中三根触手,身形又是一侧,流云遁法施展开来,飘逸灵动的身姿在几丈之间腾挪辗转,仿若谪仙 ——若他不是一身破烂的学子青衣,露出开绽的皮肉,混着泥水的鲜血一直在身周涔涔地淌着,大抵还真能这么形容。 现在的张清和,只能说是怎的一个狼狈了得。 李青萝吃痛,又退缩起来。 张清和慢慢挪着脚步,心思电转。 他在逃亡的过程中内心便有个设想了。 之前顾不得作其他想法,只想着如何活命,或者趁机斩杀这邪物,但是现在已然陷入了这种僵持的困境,倒不如一试。 只不过要冒好大风险。 可他虽然并非会舍命救人的人,在自己犹有余力的境况下却不曾放弃施人援手。 他跳脱,他冷静,他矛盾,他内心戏多。他不止对大修夫子表面一套心中一套,他还胆小惜命力求自保,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然而这不妨碍他心有善意。 当然,他不会承认最重要的是因为逃不脱这个怪物,信不过那些夫子。 而且传讯玉令毫无反应…… 总之,若是并无用处,大不了再多几处皮肉伤。按小五之言推测,僵持到金乌初晓,会有夫子来援。 可若是有用,便得以留住了她的命。 《星宿养器小法》不过是以神魂寄托于异宝之中,通过盗取星辰灵机孕养异宝使其壮大然后反哺肉身。 说来道去,也就是养了个诡异点的身外化身罢了。 那既然异宝能够入主,和它一般无二的邪魔肉身呢? 归根结底,这些扭曲怪异的玩意都是一类东西,兄弟姐妹一家亲。 既然姐姐可以,那妹妹也可以。 只要神魂足够强大,能够抗住侵染,必然也能够入主邪魔。 当然,李青萝的肉身是有主的,并且灵性和肉身已然联系紧密,但是张清和不是要夺舍,他只需要一个渠道。 沟通李青萝灵性的渠道。 邪魔的身形极快,张清和之前也只能是伺机重创,这也是镔铁剑明明有斩灭邪魔只能,却只能被动防守的因由。 既然无法捕捉,那便只能自己凑上前去。 张清和御使镔铁剑游离在身周护持,一遍运转流云遁法凑近。 冲着邪魔诧异对方突然上前的空当,张清和脚踏步罡,点出一指,用《星宿养器小法》中的法门,忍着恶心向邪物丑陋的头颅探去。 只差分毫,那可怖的口器就会要了他小半只手臂。 神魂从张清和的指尖延伸到李青萝的眉心,随之张清和所得祖师道藏中的大道天音自他心湖中响起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一道依附于邪物身上的黑气蒸腾,最后被雨浇没。 几乎已经触到他左腰的肉须顿时瘫软了下去…… 张清和深呼吸一口,还好有效,不然他得少一个肾。 怪物漆黑深邃难以理解的瞳孔逐渐变得可琢磨,随着大道天音响起,眼神居然清明起来,扭曲的肉身在消退。 张清和渐渐出现了一个瘫坐在地上,一身血污的少女,学子青衣破破烂烂,居然比张清和还要凄惨,再不复娇蛮的模样。 他长舒出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略微放松。 不……不对……有哪里被我忽略了…… 张清和皱起眉头,关闭了灵视。 眼前身形高大,姿态可怖的怪物再次居然出现在视线之中。 只是它残肢瘫软,喉咙里发出闷沉的咕哝声,似乎在哀鸣与呜咽。 它颤抖着看向自己的指爪,诡异凸出的眼里居然流下两行浑浊的泪。 随之仰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哀鸣。 雨声依旧淅沥,将嘶号湮没。 ——恢复如初的不过是李青萝的神魂灵性。 李青萝的肉身再也回不来了,她永远只能作为一头诡异可怖的邪怪活下去。 张清和凭着自悟的《逍遥游》和老家祖师的荫蔽结下因果,得以还原本质,而她终究与张清和不同。 受了这么多年亲友眷顾,家世眷顾,这一次再无人眷顾于她。 张清和开启灵视,眼中又出现了那个娇弱绝望的少女。 哭了许久,她渐渐冷静。 张清和掸了掸一身的血水,拄剑隔着一丈谨慎地蹲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阁下何人?”李青萝无力地问道。 “张清和。” “张不器张大人的儿子?” “是。” “令尊的变法是大贤之策。” “谢谢。” “我见过令尊,张兄和他不太像。” “嗯……” 两人居然如同老友一般在雨里拉起了家长里短。 一个出于同情,愿意听。 一个出于绝望,只消讲。 可若是有任何一个旁人在场,只会觉得张清和是被怪物迷了心智,口中叨念着听之便头昏脑涨难以理解的言辞。 “张兄能帮我三个忙吗?” 没营养地聊了半晌,李青萝突然这样说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指爪,一根还待细细打磨的玉簪露了出来。 玉簪温润,其上除了桂枝再无雕纹,很朴实,也很清透,没有一点血污,被保护得很好。 张清和一愣,他想到,就算是在最为疯狂的当口,邪魔化的李青萝也不曾拿右手的指爪来对敌。 “这个,寻长安里的天冶子大师,炼作灵宝,交给一个叫谢鹿鸣的人,他们很出名的,稍微打听就知道了。 作为报酬,我乾坤戒中的事物,你随意取用。” “当然,张兄也可以拒绝,这要求实在唐突,我伤了张兄,张兄照样可以取了我的乾坤戒,权当补偿。” 李青萝恳求得很生疏,她从不曾也从不需要这样真诚地寻求帮助,除了爱情,一切种种,她几乎生来拥有。 所以直到沦落这个境地,性情才有所变更 ——人不是慢慢长大的,人是一瞬间长大的。 张清和能感受到这种真诚,也能感受到那种忸怩,是以不觉得烦躁。 “第二个呢?”张清和收下玉簪,不置可否。 “第二个是,还请张兄救救我。”李青萝恳切地哀求道。 “我已经救下你了。”张清和拧起来眉头。“但你的肉身,我也没有办法。” 他确实没有办法。 张清和不吝啬善意和同情,同样也对得寸进尺的人冷漠。 “不,张兄没有救下我。” 李青萝摇了摇头,艰难维持着笑容,好在是灵视之下,不然大抵会见到邪物裂开口器的可怖嘴脸。 张清和脸色僵得更甚。 “张兄还没有救下我。” 她一边重复,勉力拎起镔铁剑,送入张清和手中。 镔铁剑在她的指爪间烙下焦黑的印记,散出烤焦的余味。 在张清和震惊的眼神下,她躯干又猛然一挺,镔铁剑穿胸而没,伤口周遭化为劫灰,持续地蔓延着 ——这需要一个不短的过程。 很痛,但是她尽力没有嘶吼出声来,这是李家少女最后的颜面了。 “我不能接受不见他,我也不能接受这个样子去见他呀。” 李青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又上前一些,剑身深了半尺。 出于异宝的特性,她或者它即便血气再庞大,已然药石无医。 “好了,张兄,谢谢你。” 李青萝蓦然展颜。 “现在你救下我了。” ------------ 第二十三章:疑云 张清和愣神之间看着手中的镔铁剑,他修仙之后也犯二设想过有人将在他剑下丧命,被他斩杀当场,甚至一剑屠戮诸多生灵,默然离去。 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个人,会以这样的形式死在自己手上。 他持剑双手有点颤抖,却再没有弃掉手中的兵刃。 甚至又握紧三分。 “对了,张兄,我叫李青萝。” “我的朋友不多,能在死前认识张兄,也是幸事。 第三个忙……便是请张兄收殓我的骨灰,人死便死了,可我忧心要是只剩下衣冠,也没个下落,会让父王失了皇家的颜面。 父王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定然会好好答谢你的。” 李青萝神色痛苦起来,语气也断断续续。 “还有……断不要……相信……长安塾…徐…夫子……” 张清和看着她在自己手中慢慢化为劫灰,然后混着冷雨打进泥土里。 “徐夫子……难不成是徐见山?”张清和又惊诧又胆寒,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风很凉,把劫灰在大雨里吹动三尺,落地归根。 人死得居然这般快。 他呆了好一会,整个人也跟着瘫软下去。 “这人怎么就怎么喜欢自说自话呢?” 张清和面色沉郁地撇嘴。 那送簪子和骨灰的事儿不管如何看都被贴上了麻烦的标签。而且…才刚听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朋友了? 张清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混着泥水的劫灰聚拢起来,也顾不上手上湿漉粘腻的触感,慎重收进了玄囊之中…… 无论如何,就算为了保全自己,在没摸清情况的前提下,便暂时不能告知长安塾的夫子们了。 按照李青萝的言辞,她的异化与夫子有关。 塾内有大秘,李青萝遭劫必定与之联系,如果所料不错,夫子们断不会让她的死讯流传出去。 夫子们究竟可不可信,塾里的秘密究竟又是什么? 听李青萝的语气,似乎还是个地位不低的仙唐郡主,长安塾对她的失踪究竟会作何反应? 地上的些许痕迹,一场雨便能洗干净,他软躺在地上,不曾有动作,只想就在这雨地里好好睡一觉。 张清和心里的痕迹却并非如此 ——他终于杀了人。 张清和在来到中天大界时就料到早会有这一天。 小五是间接遭了那些存在的毒手不算,李青萝却的确在自己握着的剑上生息渐没。 眉心的红痕有些刺痛,他也顾不得多想,只当是战斗心神消耗过大,将李青萝的玉咱好生保管,又取了李青萝的乾坤戒,张清和横躺半晌。 就着天地洗了个澡…… 许冬与何沐阳却面露急切,虽然天象有异看不出时辰,但是约莫也临近了三五更,往常这个时候,天将破晓。 李青萝还没出来。 “沐阳,我们通知夫子们吧。”许冬愁苦的雀斑脸像极了橘子皮。 “再等等……”何沐阳面色阴沉,抬手制止了许冬。 他实在是不愿承担纵容李青萝擅闯禁山的后果。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正在两人愣神的空挡,徐见山挪身到了许冬与何沐阳的身后。 二人僵硬地转过身子,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先……先生。” 两人默默低下头。 洞虚大修神念通达天地,抽身出了背阴山的禁制后只是略一扫便发现了许冬与何沐阳。 身为省身阁执戒的徐见山立马过来质询。 “先生,您见着青萝了吗?” 一向唯唯诺诺的许冬居然挑起了头儿。 徐见山有些气短。 还没回话,便反倒问起我来了。 “先生,青萝郡主有违塾里的戒律,进了这背阴山之中。我等二人有包庇之罪,甘愿领罚,但安危事大,还请先生先替我们找到她。”何沐阳作了一揖,又低头默默退到许冬身旁。 好家伙,服软之余还顺带拿镇妖王压我。 倒是有点小聪明。 徐见山脸色更黑,接着反应过来,语速急促地问道 ——“你说什么?!“ 身上留存着伤势的他一时间没控制好气息,莫大的威压散开来,二人被这如狱般的气息压得脸色苍白。 许冬吓得不敢说话,何沐阳再次勉强开口了。 “回先生,青萝郡主……进了背阴山之中,安危事大……还请……先生替我们找到她。” 徐见山再不顾外泄的气息,拿出传讯玉令知会了诸多大修,只身蓦然化虹往真院的方向去。 “你二人传讯杂役知会诸学子,今日早课取消。” 徐见山狠狠瞪了他一眼,留下这句话,连怪责他们都顾不得…… 等前来告知的杂役静候在院外,张清和早已回了别院,将一身泥水打理好。 被学子告知今日没有早课时他一脸诧异。 长安塾最重课业,道基与归元修士的基础更是重中之重,除非是相当严峻的情况,不至于让偌大一个真院的学子课业延期。 接着便看着杂役在一本玉册上勾画着什么,然后躬身作别。 会是有关李青萝的事吗? 发现一个郡主失踪固然是头等大事,但愈是这个时候,就愈要掩人耳目,为何还要杂役来一一知会早课取消,弄出这种严峻的事态来。 杂役手中记录的又是什么? 被徐见山传讯的诸多大修与低境夫子还在背阴山禁制周遭。 听闻李青萝上了山的消息,夫子们瞬间紧张起来。 虽说背阴山中有近仙者设下的禁制,但是偏生最近很不稳定,说不得哪里就又有缺漏,将里头的东西放了出来。 “分为四拨,分别化虹在四方寻梭。”王选知会诸夫子,率先到了高天。 若是张清和在场,便能发现这位发号施令的混洞老祖正是藏经阁的老夫子。 而并非他所想的洞虚大修。 李少白与一干大修腾上高天,与楚凤歌对了个眼神,一齐往东飞去。 神识在背阴山中并不管用,这里有着日夜运转的仙禁,压制着山内可怖的灵性力量。 神识,归根结底是到达归藏境后神魂灵性的一种质变,必然会被背阴山的仙禁无条件排除在外。 只是平子外出云游多年,仙禁从十年前开始居然莫名其妙开始衰弱。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它的确发生了。 “什么事儿啊?” 楚凤歌见李少白这般严肃作态,好奇地发问。 身为命星境夫子的他显然比之大修的要消息迟滞。 “李家小娘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往背阴山上去了。” “你家的那个李?” “没错,镇妖王的小女。”李少白面色凝重。 “哦豁,完蛋。” ------------ 第二十四章:信笺 “怀瑾顿首: 退之兄,见字如晤。 君肆业于塾中,已逾数百年。 时追往昔,我等乘龙搏鸾于关内,争榜立命于中州。尝携手探东海归墟,入封魔古道,也远观北荒大渊吞天地浩汤之星月,奔命十万大山亡泱泱妖族之爪牙。 少年意气,宛如昨日;时不我待,苍狗白云。君之风采依旧,怀瑾却颓唐老矣,旧伤沉疴难记其数,不知损寿数气命几何。 君自出书院,镇妖族,扶神器,声势中天。守庸子曰:“小人之熙攘,利也。君子之疏间,德也。” 怀瑾无才无能之资,忝列塾中祭酒,厚颜受后学夸为五代圣夫子。而君在朝堂,我在学宫,由是尊先圣诲,交往生疏,以避党争勾结之嫌,不曾私会,尔来十有六年矣。 犹忆十六载前,君得幺女,怀瑾曾携弟子贺,君喜甚,邀怀瑾以为名。林间青萝正茂,余言及“青萝攀于松柏,向德之株也。”,又有清幽淡雅之态,取其意象,名作青萝。君以为好,约入学塾内,法相之后,由余躬身教导。 而今有横祸,青萝殁于太浩天,余悲痛难遏。呜呼!怀瑾虽身在东海,却犹有渎职之万责,待得回转,必定门前负荆。 然青萝之事,所涉甚广,与背阴山中大有牵连,又念及当下时局,未必无关乎朝堂之上。 君乃朝堂惟一知晓背阴山大秘者,还望君劳损心神之余谨防算计,以保全自身。 怀瑾再顿首” …… 修士之间有传讯玉令,就算是凡人,也能以灵石驱使。所以书信在中天大界只出现在极端郑重的场合。 以混洞老祖之能,不消多久,信便到了镇妖王手上。 都几百年了,许怀瑾还是感情牌加太极这个路子啊。 不过李退之心里再不痛快,还是得吃这套 ——许怀瑾在封魔古道救过他的命。 李退之身形高大,着绛紫蛟龙衮服,眉宇间自然让人心生畏惧,站在镇安的城头上,看不出喜怒。 这里是人族第一雄关,将中天大界的北域分作关内与关外。 关外是十万大山,盘踞天生地养的妖族,关内是日月横空,如日中天的仙唐。 五千多年前圣仙人守庸子与仙裔世家李氏来到这里,结束了北域人族充作血食的宿命。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仙唐创立的初衷的确是好的。 一如神夏于中州建都问天,西拒封魔古道的始末。 这世间仙神虽然恒久地治于人,但妖也曾压迫人,人也曾压迫人,只是相较于高天之上的祂们,这种格局这千万年中不断有变化。 相比于张清和关注的高穹,大多数人们与微尘里的争斗才息息相关。 李退之已有八百余岁,对于一个寻常的凡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寿数,然而对于他这个在仙唐都算得上凤毛麟角的混洞老祖,仙唐镇妖王而言,生命历程还未过半。 下三境寿三百,中三境寿五百,然而到了上三境,寿数却有了质的飞跃。 洞虚大能寿千,混洞老祖寿三千,圣人近万。中天大界甚至有流传,近仙者不死。 不过仅仅只是流传罢了,近仙者不是合道登仙,就是隐秘地消失云游,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仙唐由仙裔世家关中李氏与道果门阀长安塾所立,但与长安塾依托于取得道果的仙人守庸子不同,远在这之前的中古,李氏便已存在。 可就是这样一个还称得上青年的伟岸王侯,看着手中的书信,竟然有些苍老。 大修子嗣难续,亲情珍贵。 虽然他不仅知道背阴山上是什么,但也知道太浩天里有什么。惯常情况下,太浩天比不良人与执金吾巡梭治安的长安城里都要安全得多。 然而他小女儿身死太浩天的时候他不在长安,许怀瑾和许握瑜也不在长安,甚至不止他们二人,太浩天一众大修夫子,全然不在长安。 知道背阴山上是什么的朝堂上可能只有他李退之,知道背阴山上有什么的朝堂上可不在少数。 但李青萝一无所知。 只要稍加引导,他那个傻女儿就会偷摸着往禁山里去。 他这一支是开国隐太子后裔,隐太子正是仙唐五千多年以来的第二位道胎。 仙裔世家力求成仙了道,毕竟世家头顶有老祖,同辈有天骄,不能唯我独尊的皇位反而是个麻烦,本是无人想争的,至于他的先祖为什么成了隐太子,其中大有隐秘。 而镇妖王正是因为流着第四代道胎的血,才以天骄之资在载物榜二十一站稳了脚跟 ——不是所有洞虚大修都是文昌星君那样的怪物。 到了李青萝这一代,原本稀薄的道胎之血却浓郁起来,但是李退之联想到先祖的隐秘,以秘法钳制了李青萝的道胎血。 却没成想还是出了事。 像是十年前没人能想到仙禁会开始削弱,十年后也没人会想到仙禁便会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 毕竟在混洞老祖们的勘测下仙禁至少还能延续百年有余。 长安塾倾巢去东海不过是未雨绸缪。 然而回转已然来不及,万应书的出现使得大能们再一次亲自下场,而不再单纯是天骄们的争斗。 这是好大一场风波。 长安塾在太一教与蓬莱仙岛的牵制下深陷泥潭。 或许还有多余的万应书玉劵,但迄今为止发现的不过两册。 两册玉劵,三个门阀,这显然才是导致气场的凝滞与僵持的关键。 当代圣夫子将信笺送至,叹了口气,加之塾内出了大事,心中终于作下了决定。 他一向沉稳,这次来时也不过是为了争这个秘境里圣人遗藏中的那本《周天神禁》,那便不必再取得这两册万应书。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它们真是传闻之中的有问而必应的神物。 虽然这样说,但实际上不过是必然争不过两尊本土巨擘罢了。 既然利益分配已然结束,冲突在长安塾表态的几乎一瞬间就近乎消弭,着实令人感觉魔幻得很。 可世间诸多事莫不如是。 而没有人知道,长安塾的队伍里,一个看上去老实木讷的少年,将以秘法封禁气息的万应书自然地塞在怀中。 蓬莱仙岛一个红衣红裙的跳脱少女,更是踩着靴子底气息丝毫没有外泄的玉劵…… 她拧了拧眉头,就是有点硌脚…… ------------ 第二十五章:本尊太素 张清和有点纳闷。 他也不是没有研究过小五遗落的令牌和玉劵。 令牌不知是什么材质所锻,有些神异,灵视之下清灵之气缭绕,全然不似夫子们口中的邪修之物。 也对,邪修们除了异宝与那些东西相关,余下的本质应当是最为正常的。 或者说,除了张清和,此方大界最纯粹的人族修士居然是被贬斥的邪修,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但是那玉劵,张清和却怎么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单从外表看不过是普通的玉质,却透露着一种浑然如一的澄澈,仿佛是天生地养的先天之物。 灵视的开阖对它并无影响,仿佛它生来就是这样。 张清和修为的提升早已陷入了瓶颈,他只能不住地修行《星宿养器小法》来达到壮大神魂的目的。 固然他现在可以压制灵气的吸纳在不进入悟道境的情况下开启灵视,但这种压制总得有个极限。 可这门法决侧重攻伐,引动星辰的效率并没有那么强大。 是以他现在能修炼的也不过遁法与斗战法决。 加之没有早课,时间宽松得很。 他在午间好好抽时间捯饬了会儿这玉劵。 本以为还是折腾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想到在灵视下玉劵泛起莹莹宝光。 玉劵在他惊诧的眼光下露出一行字 ——“格物何以致知?” 王执心木讷着脸,将自己关在房间内,长安塾已然自东海秘境回转,此刻他正在飞舟上。 他不算个无私的人,但也从不吝啬资源和宝物,无他,不缺、不感兴趣。 临安王家是三十六仙裔世家中的巨富。 他又是王家家主唯一的嫡子,与李青萝不同,就算是爱情,他都唾手可得。 但是万应书对他的诱惑力太大。 他自小爱穷究道理,为此挨了父母不少板子,到了后来,因为辩不过他,王家又只得将他送入长安塾中。 这下轮到长安塾的夫子开始头疼了,经常被问得面上无光,对这个学生是又爱又气。 最后见没人能回答他的有些问题,他又开始格物。 因为书上说,格物致知。 然而他格青山七日,犹然不通道理,观东海三月,依旧不知始终。 但是凭着这股子求道的执拗劲头,一直到法相后期居然都畅通无阻。 随着在大界之中行走历练,麒麟榜给他排了位,榜三十六,“圣人问道,金石开门。”,诨号居然是小圣人。 老学究们觉得这股子劲头还算是好事,也由着他。 但是这回万应书落到他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他难得地兴奋起来,虽然他不止木讷还面瘫,从外表依旧是看不出喜乐。 ——他能问一年。 不止张清和,几乎所有玉劵的持有者都看见了这行字。 有些奇怪,他人所问居然能共享,这是他们没想到的。看样子,日后得谨慎考虑问题。 “格物何以致知?” 周槐安有些抓狂,他虽然喜好圣人学问,那也是被迫,因为他灵根有缺,修为此生只能止步于感应,故而在舞文弄墨里找出路,这人这么珍贵的机会就为了问一句格物何以致知,简直使尝试了无数个日夜而没有结果的他吐血三升。 而苏神秀则兴奋得很,她正手捧玉劵托腮光着脚丫子闲坐于蓬莱仙岛的青礁之上,奔涌而来的惊涛每每都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袭红衣,在足有人高的大浪中未尝沾湿些微。玉足轻濯,欢快地唱着歌谣。 万应书竟然是真的。 至于两大巨擘手中的两枚,毫无动静,仿若死物。 张清和愣了愣,啊这,这不是送分题吗。 他并不知晓太浩天外万应书的风波,只把这个玉劵当成了类似有奖问答的机制。 他想了想,试探着用灵元写道 ——“格物致知,谬也。” “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灵元写上去的一瞬间,张清和的心湖轰然作响,神魂激荡,被接引到了玉劵之中。 “这又是什么东西?!”张清和无比惊诧。 王执心此刻视线之中却生了变化,他房中的内壁通通变成了某种生物干涸的血肉,好像是某种难以理解的邪魔失去了活性,被生生制成了这架飞舟,即使是这样,庞大扭曲的诵经声也往他耳中灌入,却被万应书散出灵光护住。 当然,若是有外人在场,除了王执心木讷的脸色突然苍白之外,并无异常。 “我的个先圣咧……” 王执心的脑回路与他人不同,顾不得眩晕与呕吐感,他甚至上手摸了摸,还仔细观察起来。 正当他要细细研究,甚至忍着几乎要炸掉的脑袋,想以灵元化刀切下一小块时,某种存在降临了。 王执心抬首,头顶上方再不是楼阁的房顶,而是深邃不可知的宇宙太虚。 祂从高天之上的高天投影而来,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他的灵性天然高于凡人,犹如煌煌上苍。 万道不过是为祂铺路,星辰不过是道衣上的尘埃,祂戴着古朴的鱼尾冠,气息仿佛跨越万古岁月,其面容不可知不可查不可形容,只有眉心一点丹朱散逸着某种莫名的帝道威压。 令人难以理解又蕴含大道至理的天音响彻,瞬间有诸仙君虚影白衣谪凡,执笏躬身,凤凰青鸾列在左右,真龙麒麟卧在身周。 居然将这间小小的房间侵染成了一片仙土。 温和的清华笼罩,王执心压力骤减。 只见那身影用难以理解的言语轻声诵道: “格物致知,谬也。” “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大道天音跨诸多时空而来,晦涩深奥,可王执心偏偏听懂了,甚至乎还内蕴着关于这个世界本质的一些道理。 他顾不得震惊,慢慢消化。 “敢问上尊名号?” 王执心木讷的脸上罕见地出现动容,他实在对这尊存在过于好奇。 这种位格的道果,说是天尊也不为过吧? 可他却得不到回音。 但是那尊存在犹然未曾离去,在正上方不可描述的太虚宇宙之中高悬着,似乎他手中的万应书就是这尊仙神在此方世界的凭依。 王执心灵机一动,以指凝灵元作笔,又在玉劵上写道: “敢问上尊名号?” 张清和花了数息明白目前的状况,又为了想名号沉吟了一番。 但在王执心眼中光一会的功夫,这位身周已经数万世界生灭循环,好似这个空间中时间毫无意义,找不到参照系。 张清和联想到那太玄、太渊、太虚那仨玩意儿,硬气地拿了主意。 大道天音自高天轻声传颂,整方太虚宇宙都响起了某种祭神的古乐,仙君异兽们匍匐在地,仿佛在庆贺伟大者的诞生—— “本尊太素。” ------------ 第二十六章:我真的不是大佬啊 “太素”二字一出,一道无尽远外的大道之光仿佛跨越亘古岁月击穿宇宙深渊,伴随着玄妙而不可言名的诸神吟诵,横渡诸天而来。 王执心在那道光的照亮中见到了神明端坐于神国之中,仙人逍遥于大千之上…… 其中有一界,仙帝独断万古,血战上苍。 又有一界,金榜超然混沌,铭刻三位伟大存在之名,不可言,不可辩,不可思。 还有一界,亿万万修者求自在、争天命,渡天劫,历五衰,可最后居然不过是仙尊一梦…… 如是种种奇观玄妙,不可计数。 待到那光到了近前,开始点亮中天大界,他猛然陷入大恐怖之中,木讷的脸都顾不住地颤抖。 高穹之上,十二万九千六百尊道果高悬,拱卫五方帝君与三尊,祂们如同扎根在中天大界的肉瘤,其上密布着他无从理解地暗红脉络,散发着混乱、诡异和邪恶。 难以理解的嗡鸣声自高穹上源源不断,促成这个世界本质的癌变。 若不是头顶这位自称“太素”的上尊挡住了那种足以让近仙者疯魔的呓语,王执心不敢保证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道果之上空悬的无疑是仙神们,王执心不能见其真容,只得通过祂们投影在“道果”上的阴影辨认形态。 有的躯干是难记其数的头颅构建,互相撕咬争食。有的并非人型,一团杂糅的触须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混乱。更有仙神背后伸出千根魔爪,伸入大界之中,随意搅动。 至于中间那八位……他都不敢往那瞅…… 张清和立在高天之上,看着这个愣头青,嘴角抽动。 他知晓这个玉劵的功用后以前世的臆想构建了诸多世界的幻象,本意是把人唬住,却没成想玉劵之中的这道光还有照亮世界本质的这种效果。 更没想到,好家伙,眼前这人还敢往天上打量。 要知道他自己除了见过中天上帝投影的真容之外,连三大道尊都只是“神交已久”。 光是“神交”就要了他半条命。 当然,他是受那些东西喜爱的道胎,况且是主动“勾搭”,也并无玉劵中的神秘力量保护。 但是这娃好奇心和胆子都忒大了。 他抬头的时候可不知道玉劵有没有那个能为,即便如此还是往上瞟了,这是个真正的求道者……铁头娃。 王执心愣了愣神,原本就迟钝的表情更显僵硬。 他看向自己的手,在“太素”的无量光无量寿之下,居然显露出了蜷缩的指爪,上面还稀稀落落地生着病殃殃的肉须。 他有圣人之才,只是性子迟滞,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不代表思维迟滞,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用颤抖的手在玉劵上写下 ——“大界如此,我辈修士道途何在?” 张清和沉默了…… 我也想知道啊…… 然而张清和想到前世的道藏和典籍带有祖师们莫名的伟力,再联系王执心之前问的问题,张清和提笔在母劵上写了几句,看看瞎猫能不能撞上只死耗子。 就算撞不上,王执心对伟大存在产生怀疑,也雨他无瓜。 太素人设崩了,关他张清和什么事? 而且这人应该吃这套。 ——“汝未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 汝来看此花,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之外。” 说得这么玄乎,这下够能唬住他了吧? 张清和以玉劵的能力造出一朵翩然绽放的大道之花来,又在王执心的眼中猛然消散。 随之大道天音转述而下,诵经声居然在王执心的心湖上响起,在亘古的吟诵之中,王执心异化的特质渐消,肉须散掉,畸形的瘤状血肉从皮肤之下掉落,发出不甘地惨叫声掉落,化作劫灰。 一如老家祖师赠予张清和的那段大道天音。 噫!我中了! 张清和愣了愣,没想到这段话于王执心而言具备如此之大的伟力,看样子老家道藏是否有效用的评判标准在于人,而非在于参悟。 这是……老家的道藏与典籍之中交织的道与理在选择人? 为的是什么? 张清和敢肯定,这段话对于他自己来说是全然无用的,却在王执心处产生了莫大的效果。 王执心愣住,默默地念叨着那句话…… “我未来看此花时,此花于我心同归于寂。 我来看此花,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我心之外……” 与张清和运用自悟的《逍遥游》和大道天音相配合成为真修不同,王执心在得到这段大道天音后依旧在修行的过程中灵性会产生畸变。 因为张清和的神魂灵性自异世来,王执心的神魂灵性生于本土。 高天之上的不可名状们在祂们所牧养生灵的神魂灵性之中天然撒下了一粒种子,会随着修行生根发芽。 或者说,正因为有了这颗种子,中天大界的修士才得以修行。 王执心所得到的大道天音不过是能压制这个过程,然后隐匿自身。 在张清和看来这是一种另类的修行方式 ——也就是借假修真。 但是与邪修不同,王执心是直接盗取性灵之中邪魔种子的力量而通过大道天音使自身不成为那些玩意。 如果说邪修是小偷,趁主人不在拿着配套的钥匙进门小偷小摸,那他现在培养出的就是强盗,直接把门砸开,东西都扫荡一空,偏生主人还发现不了。 张清和觉得此刻自己像极了送金手指的老爷爷。 王执心细细品味参悟完这一句大道天音,眼中生出一道金芒,身后一尊执笔望天的文道仙君法相轰然崩塌 ——在张清和的灵视下,那尊仙君法相的头顶连接着一根血色的脐带,直达中天大界高穹之上的某尊道果肉瘤,虽然在他人眼中浑身仙灵之气飘逸,但是不过是一尊佝偻扭曲的邪物投影。 甚至失去目标之后,那跟脐带还疑惑地扭动,不甘地嘶吼几声,最后转而枯萎,失去活性。 王执心的境界从法相后期一瞬间跌落归元,又瞬间攀升法相 ——一尊朴实无华的灰衣秀士法相在他身后凝实,秀士身周有茂林修竹,孕育着某种令人心惊的道韵,脚下类似于张清和方才幻化的大道之花绽开,隐隐约约传来令人神清气朗的读书声,能解不惑,能退鬼神,能赋太平。 仔细看来,那秀士面容居然是王执心自己的模样! 这是本不可能的事儿,法相由观想法而成,无不与仙神们扯上关系。 王执心威压一泄,又被“太素”的煌煌然的气息化解,与秀士法相一齐睁开眼睛,法相巅峰由此而成! 他自顾自地喃喃道: “我信,则万物种种生。我不信,则万物种种灭。 既笃定脚下是大道正途,则大道正途不在我的心外,邪魔亦不能妨。” “王执心拜谢太素上尊,传道授业,点化真知之恩不敢忘,愿永世执弟子礼。” 王执心先以世家礼拜,接着又以师礼相待,他沉吟片刻,还掐了个法印,那是门阀世家供奉道尊时最为庄重的礼节…… ------------ 第二十七章:神异(为xiaotang246加更) 张清和眼抽抽地看着王执心在下方三拜九叩,不知道说什么好。 玉劵的规则也使得他再说不了话。 万应书,有问有答,每册子劵三问而止,等价交换——这是莫名灌入他脑海中的信息。 当然,他现在的人设是一尊难以想象的伟大存在,与其故作矜持地言语,不如噤声。 待得王执心行礼完毕,仿佛有一根微弱地光丝在“太素”与王执心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 仿佛原本游离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找到了一个微弱的锚点。 张清和不知道这根发着微光的细线到底有何用处。 并且铁锚过于轻,联系过于微弱,就好像棉线绑着卵石,怎么着也定不住一艘难以想象的巨轮。 但是经过这种特殊的联系后,张清和有些诧异,他觉察到自己的神魂隐隐发生了变化。 ——并非是壮大,而是更加本质的提升,就像是十分细微地进行了一次升格。 这种升格微不可查,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他的神魂灵性壮大得很明显,能够承载更多的未知与诡秘。 也更容易遇上祂们…… 但还有什么比三大道尊还要严重的? 通过玉劵在人前显圣对他显然有莫大的好处! 这不知道来历的宝贝瞬间就香了。 他目前摸清了玉劵的功用。 如果说他手中的玉劵是主体的话,那木讷少年手中持有的玉劵就是子体,在他以灵元写上答复的一瞬间,他的灵性就被这神秘的玉劵牵扯,来到了子劵持有者所在的高穹之上不知名的维度里。 并且通俗点来说,他还有一个类似于特效生成器的功能,“太素”身周显露的无量光无量寿,群仙俯首,乃至于诸天世界,都是由张清和的臆想拟化。 但是偏偏这些拟化的仙光,却能照透中天大界的本质。 并且在问答期间,玉劵本身能护住问答者在观见世界本质的同时不产生异化,不至于疯魔。 这玉劵的来历很惊人,它的来源不像是高天上的那些东西,不然灵视不会无法观见,也不会大意将世界的本质暴露出来。 毕竟一滩滩可憎可怖的血肉可没有神圣祥和的清净仙域让人值得信服。 然而它究竟是何种存在所造,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张清和试图将其与老家的祖师们联系起来,却又总认为哪里不对。 他能力有限,所知也甚少,终究推测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终于到了最使得他期待的等价交换环节。 想要得到的知识越复杂,所要贡献的知识越贵重。这是万应书的规则,当然,子劵持有者是不会知晓的。 知识是直接自子劵劵主的识海之中不着痕迹地刻录而出。 所以张清和才觉得胆寒,这种能力简直已经出于规则层面。 张清和看着眼前这个愣头青身上穿的学子青衣,便知道他是长安塾里的学子,又联想到他那奇异的性格,还忧心了好一会 ——谁知道玉劵怎么判断知识的权重,该不会给自己一些这人自己参悟的相当偏门但十分鸡肋的知识吧? 一道灵光闪过,张清和默默接受着脑子里的讯息流,片刻之后,睁开了眼睛,脸上苦色与喜色交织 ——是临安王家最为看中的立族根本之一,据说堪比近仙圣法的《留仙剑解》。 这不过是本储养剑意的法门,是一尊近仙大圣对剑的理解感悟,甚至连护道法都算不上,然而却被冠以“虽非功决,犹已近仙”、“中天养剑第三法”之誉。 而张清和的苦色在于,越高深的正道功决代表的知识,果然就愈发扭曲。 和粗浅的《流云遁法》还有《星宿养器小法》全然不同。 要不是在玉劵问答的过程中神魂灵性受到保护,不然凭他消耗过甚的精神,可能会像挨了猛一榔头,彻底昏过去。 一本剑解尚且如此,那真正的近仙圣法和道果天功呢? 对于他这个外来者有会带来何等的混乱与扭曲?难不成一个个字儿还会长了牙口叫嚣着扑过来咬他吗? 张清和联想了一下,有点不寒而栗。 目前除了这下三境堪堪合用的《星宿养器小法》,他没有别的护道法可用,高深的护道法在中天大界,都和天上的玩意儿关系匪浅。 要想得到精妙的斗战法门,只能从邪修手上敲。 他可是还记着天宫的仇呢,不仅得想办法找回场子,还得捞上一笔。 但是这本《留仙剑解》的确是对了他胃口的,通篇只讲了孕养剑意藏剑于身的经验之谈,而非沟通天地引得声势浩大,灵性之中触手乱舞眼珠子开合,被天上的大佬们“关注”的护道法门。 能用。 张清和差点热泪盈眶,气运终于好了一回,他太难了。 正在他思索沉吟的瞬间,完成了应答全过程的万应书出于某种恒定地规则驱使他不受控制地凝元于指写道 ——“三问已毕。” 王执心只听见那名未知的存在煌煌然的声音从无尽远中落下,他迟滞了一会,躬身拜谢。 他身周的异象瞬间消失,房间恢复成普普通通的模样,没有仙域氤氲,也没有血肉横飞。 若不是他灰衣法相留存,大道天音犹然在心湖之中回荡,怕是会被认作一场梦。 周槐安和苏神秀看着手中的玉劵,他们不曾看到王执心所问问题的答案,但是却看到了王执心所问的问题,以及那句“三问已毕。” 已毕…… 这么看来那人是得到答复了。 可尊上又是谁?何种存在又值得那人称为尊上? 难不成万应书真的是天上仙神们的造物?是某一尊仙神的娱乐之作? 通过万应书,能够直接与祂沟通? 可正当苏神秀和周槐安仔细盘算自己打算问的问题时,蓬莱仙岛和太一教中却出了大事…… 两尊巨擘门阀中使用玉劵的两位洞虚大修相继被某种莫名的邪物所害,只剩下残肢碎骨,像是被某种异物生生啃食了血肉一般。 可诸多混洞老祖都未尝查探出所以然来,只是将疑似源头,根本无法销毁的玉劵设下重重禁制…… 没有几个人再敢染指万应书。 除了一个不在乎死活的红衣少女,和一个已经魔怔的废物皇子。 PS.本章是为xiaotang246大佬的打赏加更的,因为xiaotang246大佬的打赏是本书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打赏,其余的打赏都是听说我在写书的朋友,或者是签约群来捧场的作者,所以这个打赏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另外最近这几章设定和群像有点多,不过马上就要进主角的主线了,大家耐心等待。 ------------ 第二十八章:考量 周槐安在居安殿中静坐屏气。 这是他日常的习惯。 神夏的宫内都传闻这位皇子性子糯,待人和善。 但是这也并不是天生的。 仙裔周家未尝有不能修行的子弟,修行对于一个仙裔世家而言,如狼之猎捕,鸟之飞翔。 周槐安就是那只折了翅膀的鸟,在胎中时就飞来横祸,灵根受创。 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寻找出路。 有目标倒也好办,这世间的宝药与仙株不知凡几,最顶级的随便拎一株出来,莫说是灵根再生,凭空生出资质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至少还能给他的生活一点盼头。 可他的情况又不同。 多年以来,夏皇顾念亡妻,对这个三儿子尤为喜爱,不知赠予了多少宝药,却毫无效力。 周槐安的心湖犹如一滩死水,起不来半点波澜。 凝练道基需要在心湖之上留贮通过心湖从天地之间吸纳的灵气,他办不到这一点,故而永远只能停留在感应境。 但是吞服了如此之多的天材地宝,他的肉身力量一直在猛增。为了适应自己强大的肉身,他默默磨弄笔墨,以达到入微的掌控。 俗话说文唐武周,旁人皆以为自暴自弃。 久而久之,虽然周槐安受宠,但是他人也渐渐私底下对他有些异常的看法,纵然有恪守节操的私下里不说的,心底也会存了丝轻蔑。 就算是背地里,这样的风声也瞒不过一位心思玲珑的皇子。刚开始的几年他还经常生闷气,久儿久之就归于平静,有了自己的一套静坐清神的方法。 倒是好好磨了磨性子。 万应书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一直没法使用的玉劵,在前几天终于有了反应,这让他欣喜若狂。 可这玉劵传闻有大危险,太一教与蓬莱阁中已经莫名死了几个大修。 他也怕死,一时间有些踌躇不敢决定,但是也没法筹谋一番,做好万全的准备。 况且天底下能在蓬莱仙岛和太一教里杀死洞虚大修的诡异,他不认为自己凭所谓的准备就能保命。 真是那样的话…… 没救了,等死吧,下一个。 并且从旁人的视角理解,他将近二十年都等来了,也不差这一阵子,需得好好考虑。 但是他性子糯久了,心里就攒着一团火,想把身上的不爽利尽快烧干净。 他以灵元成笔,在万应书上写道: “灵根半毁,药石无医,何以求前路?” 一时间居安殿中开始变化,灵灯化作一根干枯扭曲的爪子,掌托一根燃烧着的灯芯,灯油里散发出尸体般的腐臭,墙壁上的灵器长刀踏软下来,变成一根失去活性的肉须,他腰间的玉佩上,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盯着他,吓得他将这块堪比极品灵器的护身之宝掷出。 他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却不曾想脚底下的触感不似砖玉,反倒像是某种生物皮肤的褶皱……他身形一僵,陷入莫大的恐惧之中。 这就是……万应书的真相吗? 他感受到由混乱与隐秘交织而成的呓语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 要不是这玉劵的神异,他早就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正当周槐安心生绝望时,某种伟大的神圣降临了…… 星辰是祂身上的尘埃,万道在祂脚下铺路,容貌不可见不可知,只余眉心一点朱赤,祂头顶浊旧的鱼尾冠,身后显露云霓虹渊、落世星河…… 祂带着无量光、无量寿,照亮了一切,同时也照亮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原来天上的仙神们,竟然是那种东西! 这次的子劵劵主居然是个没怎么修行过,神魂灵性还算正常的。 张清和看着脚下这个慌张失措穿着黑底金纹蛟龙袍的文弱青年,有点不爽。 他刚准备吃饭呢。 虽然道基修士已经可以辟谷,但他不满足点口腹之欲老觉得不自在。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万应书有了反应。 “灵根半毁,药石无医,何以求前路?” 张清和纳闷,中天大界的邪修祖宗们不是早已经给出答案了嘛? 拿异宝当器官呗。 标准答案就是《炼器养器小法》的总纲啊,他于是提笔写下那一段话来。 周槐安只见着那高天之上大道天尊般的存在处响起一段他闻所未闻的经义。 这很罕见,因为神夏琅嬛阁的藏书,除了近仙圣法与道果天功,几乎无书不录。 十九年间,他近乎观遍下三境中有名的妙法,以及中三境与上三境合用的名声在外的功决。 可以称道一声博览万卷。 “星辰自于大块,神祗后而踞之;器宝自于大块,方士后而炼之;人身自于大块,天地后而塞之。故避神祗以引星辰,免冶铸而养宝器,自绝于天地以通先天,大道也……” 何等离经叛道的经义…… 周槐安温润的脸却一反常态兴奋了起来,这是最上乘的邪修功决,能很大几率排除疯魔的可能性。 十多年了,能修行谁在乎正邪啊? 若不是贯常的邪修功法缺陷极大,并且一旦发现,后果不可想象,他早就转修了邪道。 而且这门功决居然能够将异宝匿息成寻常的灵器,看上去就像是走寄器于身之道的正道修仙者。 ——这门功法很可能来自于天宫! 这样的匿息法门,只有天宫才拥有。 没人知晓天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成员几何,结构几何,只知道他们藏匿身份于红尘之中,而无人能发现其邪修身份,靠的就是这门逆天的匿息法门。 能够凭自己的需要使得本命物在异宝与灵器之间切换! 周槐安阅遍小半琅嬛阁的见识带给他强大的悟性,并且这本邪修正途虽然精绝,但是易于上手,要不是高天之中的那位还在,高穹之上混乱丑陋的仙神还在肆意拨弄道则,他都迫不及待想去搜寻异宝了。 他想了想,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无所求,不若和上一位一样跟眼前这位结个善缘 ——知道一位近乎于大道之尊存在的真名,就是天大的因果,能够建立起一丝莫名的联系。 “敢问上尊名号?” 周槐安在玉劵上写下。 高天之上大道天音越界而来,那二字带着击散他身处的这片魔土的伟力。 “太素。” “邪道修行有疯魔之危,上尊何以教我?”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无,唯见于空……” ------------ 第二十九章:蓝田来讯 大道天音自周槐安心湖之中响起,一遍遍洗涤他的神魂灵性。 和王执心所获的大道天音能够凭自己的意愿隐匿在不可名状们眼底的存在又不同,周槐安的这段道藏,最大的功效是澄澈心神,不受异宝和外魔混乱的信息流困扰。 如果说王执心的大道天音与张清和手上祖师所赠的那段相似,周槐安的大道天音就更类似于张清和自悟的《逍遥游》。 “槐安拜谢太素上尊,再造之恩,犹如父母亲师。” 一道微弱的灵光连接起周槐安与高天之上的“太素”,仿若这尊伟大者在人间找到了又一个凭依。 还没等这位三皇子回过味来,那高天之上又发话了: “三问已毕。” 每到这个环节张清和就有一种痒痒鼠抽卡的错觉…… 他从周槐安脑子里得了一门《天子望气》。 这可了不得……神夏周家的至高功决,一册近仙圣法。 但是他用不了。 他并非王执心那样的借假修真,而是直接进行自我的升华,并且这一册书里所蕴含的扭曲,简直就只比仙神低了一丁点儿。 那估摸着道果天功就得是仙神级的扭曲了。 周槐安没事是因为此界中人的灵魂本质里早已被那些存在种下了种子,不存在无法承载这些知识的情况。 于是修士从踏上修行路起,灵性就一步步走向异化扭曲的道路。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是可以看看有无借鉴之处。” 问答结束之后张清和的灵性神魂瞬间回归本体,周槐安身周衍化的仙域以及暴露的密布血肉的魔土也蓦然消失,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 张清和在回归的前一刻用玉劵的能为瞥了眼周槐安的心湖,那里给他一种十分别扭的怪异。 但是也与他无关了,这玉劵是一次性的,没法一直薅羊毛,显圣升格神魂后他利落溜之大吉就好。 居安殿外宫人还在静候,全然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 周槐安轻轻擦拭着惊出的一额冷汗,长吐一口浊气。 知晓中天大界本质的他远没有王执心那么悲观,对他来说世界从来如此,更妨论他已经掌握了修行的方法。 苏神秀半倚着蓬莱上楼榭的廊柱,极不雅地翘着二郎腿,看到玉劵上的问答还呆滞了一会儿。 “灵根半毁,药石无医,何以求前路?” “敢问上尊名号?” “邪道修行有疯魔之危,上尊何以教我?” 那尊存在居然教唆那人修了邪道? 感觉果真不是什么正经仙神啊…… 并且岛中与太一教中出现了那么诡异的事儿,居然还有人敢使用万应书? 她苏神秀固然对这上面的东西有几分好奇,但也仅仅只是不畏惧万应书这“不详之物”,并且她暂且也没有想知道的事儿,于是只是扫了眼上头的情况,就把万应书随手扔乾坤戒中搁置了…… 这也是个心大的。 “阿嚏!” 张清和的神魂灵性刚通过玉劵回来,就打了个喷嚏。他纳闷地挠了挠头,郑重收起玉劵,继续吃起了晚餐。 黄昏刚不多时,院外来人了。 “噹……噹……噹……”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 张清和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赶忙绕过后院,从院墙跳了出来,又绕道前院的檐角下,细细观察。 动作说不出地纯熟,搭配上轻灵飘逸的流云遁法,极具卖相。 如果他人不知道张清和究竟在干嘛的话大概会这么想。 哦,原来是长安塾内的杂役啊,那没事了。 这不过是“太浩天入夜后遗症”。 张清和搁心底自我解释了一番,别说他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样的遭遇,换谁也顶不住啊! 张清和没有受惊,来知会的杂役倒是被吓了一跳 ——一只手从他背后拍了拍他。 “嗐,张小郎君,您差点吓死我……我这也算上了岁数,比不得你们神仙中人,不经吓呀!” 杂役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老成稳重,但是这一拍差点没让他站稳。 待到回过头看到是张清和,他舒了一口气,也没有怨怼,很恳切地对张清和说着。 “您怎么从外头来了?” 张清和尴尬地收回手…… “啊这,立命峰上青霞正好,略微起了点兴致,观景归来晚了些。” 张清和干笑几声。 “何事啊?” 杂役不疑有他,太浩天里的仙人们大都是雅士,别说看景晚归了,就算是林间观月,闲坐了一整夜的他都见过。 他作了个浅揖,对张清和说道 ——“管事差我来有两件事要知会张小郎君。” “一是问询小郎君失了长随,是否要再寻一个杂役弟子照顾起居。” “不必了。”张清和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不仅有太浩天入夜后遗症,还有长随后遗症……除了自己,暂时他谁也信不过。 而且他秘密甚多,保不齐被身边人发现了什么。 杂役躬身,示意知道了他的答复。 “还有一件事,蓝田那边给小郎君来了帖子,管事遣我送来。” 他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帖,交于张清和手中。 蓝田是他便宜父亲的老家,但是自从他父亲亡故后已经断了数载联系,是以不通传讯玉令。 张清和打开粗略地看了眼,是一封请柬。 说是蓝田张家要行祭祖,特地请张清和回宗祠观礼。 然而张家每年都有祭祖大典,自他父亲遭难以后,他已经数年没有回去,可一成了修士,又传闻他被长安塾亚圣看重,立马情形就不同了。 ——别说是仙裔大族,蓝田张家甚至都不算什么修仙世家,只是在仙唐的朝堂上稍稍说的上话。 或许能与江左那个张家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但经过千年的稀释,血脉早已驳杂,别说人人都有修行之资,修仙者都已经算是凤毛麟角。 张清和这样的天才,对于这样一个家族显得尤为珍贵。甚至放下了高傲的面皮。 张清和本想果断拒绝,叫杂役把帖子拿回去,又瞥见请柬之中除开正文的一行小字,又不动声色地把帖子收了起来。 “小郎君,张家的人已经到了长安城里,管事说如果您考虑清楚,我们可以代您转达。” 说着他又退了一步。 “虽然塾内常日里修六沐一,但是修仙中人本就不乏变通,况且夫子们尤重祖宗之道,会允假的。” 仆役只当他犹豫于课业,于是这般对他劝道。 “况且现在塾中不知出了什么事,夫子们一个个都凝重得很,就今天日里还遣我们一一将学子的近况记录在册,还取消了近几日的早晚课,倒也不必忧心课业。” “有劳了,若是我作下决定立马用玉令知会管事。”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躬身作别仆役,又进入了院中。 ------------ 第三十章:隐秘 请柬上不止言及了祭祖之事,还谈及了他父亲在蓝田老宅给他留下了东西。 天宫的人要杀他,绝不是因为他是道胎,他之前不曾涉及修行,并且如果不是他有了来自于异世的这个拥有特殊吸引力的灵魂,也绝对成不了所谓的道胎。 但生性孤僻的前身绝不可能与人无端结仇,更何况是天宫这种庞然大物。 那只有可能来自于前身的父母。 蓝田老宅之中他父母留下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线索。 不过偏偏在这个当口来了请柬,要他去取东西,而非是他父亲刚刚亡故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就算是天宫的人要杀他,塾内也不再安全了。长安塾里都是些什么二五仔啊? 仆役是天宫的暗子,学生又突然异化成邪物,就连夫子,都被警告不可相信。 李青萝失踪这事还不知道会不会查到他身上,届时他又何以自处? 得走! 张清和心里终究作下决定了。 但是蓝田张家祭祖的这个时候又来的这么巧妙,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错觉。 又听说东海那边事情已毕,圣夫子等一干人等要带着学子们回来了,不知道长安塾高层对李青萝这件事的态度如何,究竟是否会有所隐瞒。 况且以李青萝异化成邪物的那般声势,一路上的行迹都是可查的。 否则也枉为大修。 夫子们之前只是似乎无暇于太浩天中寻找,不然那么大个邪物拔山倒树,一下子进了他院子的痕迹不可能不曾见到。 如果他没猜错,过不多时,李少白就要来找他了。 第二天日里果真如他所料。 来的不止有李少白,还有徐见山。 徐见山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但是张清和知道,在规矩之内,这人的性子是软的。 可他一想起李青萝临死之前那“万不可相信徐夫子”的告诫,就生起一阵胆寒,提起浓浓的戒备心。 至于李少白…… 还是那副不急洒脱的狂士模样,看他的眼神倒是亲和,就是不知道有几分真诚。 单从外表上看,一点也不像个混了三五百年资历的亚圣。 “张少郎,前天的早课可有疑惑啊?” 徐见山打了个哈哈,他刻板严苛是没错,但是也不见得不圆滑。 “清和小子,你过来。”李少白则是向他招招手。 张清和恭谨地上前,向着李少白和徐见山施礼。 “见过徐执教,李夫子。” “嗯……” “嗐,跟我客气什么……” 李少白与徐见山稍作应答,对了个眼色。 “不止两位先生联袂莅临,有何要事啊?清和正打算去找两位先生呢!” 张清和笑得很纯粹,很符合他这个年纪的人设。 两人走上前来,李少白笑眯眯地右手轻轻放在张清和的左肩上,轻轻拍了拍。 “也无甚郑重的,就是想着清和你来塾中也有些时日了,可还适应?另外你对塾内也有些了解了,我的性子你也清楚,不爱拐弯抹角的,可考虑好了是否要做我的学生啊?” 李少白循循善诱,刻意引导,徐见山见状瞪了他一眼。 “咳咳,清和你方才说正要寻我等,不知是何事啊?”徐见山赶紧止住这个脱线的家伙,将话头拉了回来。 “回先生,清和……前夜经历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张清和决心化被动为主动,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恐惧的神色。 李少白和徐见山猛然对视一眼,闪过震惊的神色。 又慢慢将这种情绪压了下来,脸色化为平淡。 “哦……何事啊?” “清和……清和见到了大恐怖……清和见到了一尊大恐怖……” 张清和低下头,不住地摇着,效仿着李青萝的癫狂模样。 “简直如同阴曹里爬出的冥物……不不不,阴曹里都不可能存在那种怪物……阴曹里都不可能存在那种怪物……” 张清和说着,又干呕起来,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浑身开始抽搐…… 心里却在细细盘算着,眼下正是细细探听这两人反应的时机。 如果这两人只是后怕担忧也就罢了,一旦有其他动作,他马上就运转《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把天上那三头玩意叫下来,临死之前大家一起异化玩完。 李少白和徐见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恭谨知礼的天才学子竟然心底里在盘算如何干掉他们。 张清和也没想到,李少白马上只是紧张关切地问道 ——“清和小子,你遇见那邪物了?!” 又见他干呕抽搐,迅速度入一道灵息。 张清和苦不堪言。 之前是装的,这下子被李少白这道洞虚修士灵性大受污染的灵息游走一个周天又狠狠撞上道基,逍遥游的屏障都颤了两颤。 他耳边一阵混乱的呓语。 不过这也使得他表现得更真切。 “无妨,下三境乃至中三境的修士见到邪物时的确会受到那种扭曲的力量感染,到了上三境,就全然无虞了。” 徐见山宽慰道。 张清和忍着不适心底诽议,那当然了,等到了上三境,你们神魂灵性的混乱程度比这些彻底异化的低境邪物甚至还要高上一筹,得是它们见你们头晕才对…… “清和小子,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李少白犹疑地问道。 “啊这……” 张清和脑袋抽住了,他不算个聪明人,只能说算是个心智成熟的普通人,之前的演技已经是他的人生巅峰,但是却忘了两人会问起这一茬,这一下便生出了个极大的漏洞。 道基境砍死惟一境啊……就算是个不完全体,也是只有小说话本里才有的故事了吧? 他刚想强行编撰一个让人动容的世外高人从天而降镇杀邪魔的故事,却见徐见山诡异地止住了李少白的发问。 “你既然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了……”徐见山给了他一个懂王一般的笑容,这种反常的举措让张清和有点心惊。 “不过,这件事你万不可流传出去,我等要你发天道誓言,只有这一条,绝无转圜余地!” “天道……誓言?” “对,此事关系重大,有关太浩天内一桩延续数千年的隐秘,若是你到了归藏境,知晓了也无妨,但是你犹然在下三境,一经传播,会造成不可想象的大恐怖!” ------------ 第三十一章:天道誓言 “大隐秘……?” 张清和愣神。 “归藏境之前不便与你多说,你知道的越少,于我们、于你,都越好。” 李少白也难得地插话。 “罢了,快立誓吧!” 天道誓言……那不就是向着那些东西许诺吗?究竟是个什么原理? 张清和骑虎难下,战战兢兢地立誓 ——“天道为鉴,张清和绝不将前夜经历以及塾中隐秘告知他人,若有违逆,天地共谴之!” 为了防备天上又来了什么幺蛾子,他一时间沉入内景,在心湖之中引动了那段大道天音。 应当能够将神形隐匿,不被那些不可名状们发觉吧? 可正在这时,天上仙神中的某一尊有反应了…… 那是诸天星辰中最为深邃幽暗的几枚之一,祂的道果如同一颗不断震颤的畸形心脏,其上密布狰狞交错的血管,流淌的血液之中,是万千生魂的哀嚎与战栗,其中有凡人,有妖物,有修士,甚至有几尊堪比仙神的怪物的灵性。 他躬身于那道果之上,腿部与道果的血肉长在了一起,从道果之中汲取无尽的营养,身后伸出不计其数的细长魔爪,从不可知的高天之上伸入中天大界之中,同时散播混乱于邪恶。 每一根魔爪尖利的指头上又连着仿佛活物的细线,一但找到凭依的主体,就隐秘地操纵引导着那些无知的凡人走向毁灭与消亡。 命运不过是祂手底的丝弦,生灵不过是指爪下的木偶。 张清和原以为能屏蔽祂的感知,然而祂并非将目光注视于他,也并非亲自下场,而是在规则的作用下,回应了某种机制。 一根活物般扭动的线接驳到了他的神魂灵性之上。 这是通过中天大界命运大道的途径对他施加的,他无法摆脱。 如果将中天大界的道则看做一条条血管,那么这尊不可名状者,就是长在命运这条主动脉上的瘤子。 然而主动脉本身没有问题。 中天大界的神话体系中早有称颂,磨弄命迹,主理贫富生死起落祸福者,其神名为 ——太岁星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张清和的眉心朱赤出现一阵剧烈地疼痛,猛然炽热起开,血肉仿佛要有开裂的趋势,神圣堂皇又诡异无序的诵经声马上就要往他脑海里灌,倒逼得他皱起眉头,简直想挖了眉心泥丸宫。 背后那根源自于太岁星君巨大魔爪的细线颤抖起来,仿佛低位者遇到了顶头上司,猛然崩断,随后逃之夭夭。 “张少郎,怎么了?”徐见山满意地见他完成天道誓言,又看他露出痛苦的神色。 “没……没什么……”那痛苦也只是一瞬间,随着细线的崩断消弭掉。“多谢夫子关心。” 张清和心里儒雅随和了几乎快有一万句话,本来以为眉心不过是个债主追债的印记,没成想是个不还账就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简直就像一年没洗澡的狗,身上惹了一身的虱子。 好嗨哟。 细数他的因果,老家祖师的大道天音,三大道尊的“青睐赏识”,中天上帝的借债人,还忽悠了两个玉劵持有者,顺便弄死了一个异化郡主,另外一个顶级邪修势力要杀他。 对了,现在还扫了太岁星君的面子。 感觉开局人生就到达了巅峰。 我太难了……张清和欲哭无泪。 “好了,既然少郎已发了天道誓言,也算是可以安心了。我们可以保证,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我信你个鬼,上次你还拿异宝宽慰我,这次只是威逼我就范。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不留了。” 徐见山拉起还想跟学生交流感情的李少白,打算架虹离开,全程没有提及李青萝。 张清和有些纳闷。 是认为我不知道那邪物的身份,还是有其余缘由。 不过经历了这些事,他真的宁愿去面对天宫的邪修,好歹灵视里看起来不过是拿着猎奇武器的正常人。 而长安塾,不仅夫子们在灵视下“颜值”不怎么样,现在看还是个泥潭啊! “徐执教,少白夫子且慢!”张清和赶忙留住他们。 “还有何事?”徐见山疑惑。 “是这样,学生族里修了书信,说是要我回乡参与祭祖一事。学生原想着是路途遥远,往返还得照顾凡人的脚力,耽误课业。 可既然近几日没有早晚课业,那可否允弟子回乡一趟,顺带打理好老宅之中亡父留下的东西。” “哦……平子曰:祖宗之礼不可废。既然是回乡祭祖,那允假合情合理。”徐见山考虑了不过三息,就应承下来。 “况且近几日无课,也不乏学子出了太浩天在长安外踏青,倒是不必与我过多分说。” 说是这样说着,徐见山的脸却温和起来,撇开天资不论,张清和很守规矩,而没有夫子会讨厌守规矩的人。 这在哪个世界都是一个样儿。 见徐见山允了假,张清和作了个浅揖。 不过,徐见山下一句话却惊得他后背一声冷汗 ——“张少郎,你那眉心丹朱,倒是颇有几分神异啊……” 张清和抬起头来,对上徐见山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时间那清癯刻板的脸都变得有些阴森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正准备抬头说话,却见着徐见山大袖一挥,架虹而去。 倒是李少白,冲他眨了眨眼睛…… “清和啊,出太浩天之前来找我一趟,给你好东西!” 张清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一口,往院门里去。 那里桃花开的正好,白日里也不见长牙舞爪之态,妨论生活如何,午觉还是要睡的…… “我说老徐啊,为何不让我问下去,我的学生,以道基之资逆伐邪物,难道不值得深究吗?”李少白已然将张清和当成了自己的真传。 “可能吗?”徐见山反驳。 “而且少白小子,你也真是个心大的,没见着张少郎眉心的那瞥朱赤吗? 我的功决最重感应,那其中孕养的着一股高妙神玄的仙灵之威,堂皇正大,光是方才不止为何泄露的一点气息就让我胆寒。” “你是说……” “张大人风骨虽傲,却不过是个凡人,反而是张少郎的母亲,可是来自于那一个世家……究其种种,逆伐邪物也在情理之中……” “你刚才趁着拍肩查探了一番肉身,可有异变?” “并无。” “定是那眉心神异所护持没错了……” ------------ 第三十二章:离塾 太浩天外是另一个世界。 声色犬马,繁花锦簇。有听曲儿卖雅的勾栏,有说书通俗的茶馆儿。 修士们虽然自认为多了一股子仙灵气儿,却也挣脱不了追名逐利的江湖。 这是张清和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一瞬间觉得,若是不看中天大界的本质,的确美好得很。 这里是长安,是仙唐最繁华最灵秀的地界儿,整个中天大界,能与它作比的,除了神夏的问天,再没有一处。 从太浩天的传送阵纹之中出来,便有专人接引。对于仙唐之中最称得上“人上人”的长安塾学子而言,这种待遇不过是理所应当。 并且当他更是身为长安塾天外天之中走出的真院学子时,这种敬重又到了另一个层次。 拱卫传送阵纹的执金吾也郑重作揖。 “见过少郎。” 张清和不讨厌这种礼节,但是尤为不适应。他前世的世界在人们在追求人的平等上做得已经算很好,偶尔却丢了相互之间的尊重。 张清和赶忙回礼,虽然执金吾中只有队正才是修行者,但张清和并不认为他们不值得敬重。 “你就是守正公家的张小公子吧?” 一个黄衣小厮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对着他行礼。 他父亲叫张不器,谥号守正公,这是皇家追赐的,这样称呼显得相当郑重了。 自不必说,这是蓝田张家的仆役。 “小公子负笈求学于长安塾,有大毅力,大才德,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张清和发现这些下人就没有一个不会来事儿的。 始一上来先不讲他的修仙资质,只是口称他有大毅力大才德,听得人一阵舒爽,马屁正拍对了地方。 小厮见张清和只是微笑,心知他不怎么吃这套,又赶忙说起正事 ——“管事已经在城东的天上居设了宴,公子自太浩天内而来,虽仙家中人神通广大,不觉疲累,但总归还是要有一番准备,权作接风洗尘。” 天上居是长安最好的酒楼之一,据说可以吃到灵筵 ——也就是将自十万大山中斩杀的纯血妖族烹制而成。 这是仙唐的特色,神夏要是想吃这么一席灵筵,不知得花多少斤源。 实际上灵筵对修仙者的提升作用甚微,除非是有大能斩杀了某尊天生地养的老妖王,再以特殊手段熬制烹饪,或者是存有仙神血脉的某只异兽,提炼它一身骨血制成菜肴。 再或者是中天大界中可遇不可求的某族灵兽,如龙、凤、麒麟……当然,谁要是敢吃,就等于捅了一个顶流仙裔世家的马蜂窝。 大界之中出过这种狂人,但不多。 张家当然摆不起灵筵,但是桌上也是罕见的佳肴。 杂血的赤羽鸡沥过七次滚水,白切齐整,浇上甜辣中宜的酱汁…… 百年的近妖猪豚取最上佳的五花肉,用金丝捆好,裹上荷叶,放入秘制的豆酱与蜜糖之中闷制,待得油脂浸润,精瘦得当,稍夹一筷子便软糯弹开,入口又是如同融化的汤汁…… 渭河之中上佳的浮涂鱼,取最顽强最争气的,剪洗干净后下锅油炸直至酥黄,简简单单地撒上精盐,鱼肉细嫩无比,轻轻一抿,只余一根主刺儿…… 十万大山深潭里采出来的雪藕,只差丁一点儿化作灵药,无疑是这之中最金贵的一道菜。拿刀细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也不爆炒,只那么沥一道能锁住灵气的滚水儿,撒上葱花。 七情六欲之中,唯有食欲最惊人。张清和觉得别说是他穿越的近几天,就算是前身父母亡故的近几年,都没有吃到如此好吃的佳肴了。 而且令他感动的是,这些个佳肴在灵视中的品相都很正常很美味,不然看着一桌“邪神的狂宴”他真的没法下嘴。 此界踏上修行之路的生灵在达到某一个界限或者得到某一个契机之前,异化的只有灵性,肉身是不会产生变化的。 但是他不能表现的很迫切,在放下面子请他回乡观礼的张家管事面前,他才是主导者。 张家管事和他印象里所有模板化的管事都不同,不是八字胡黑痣脸,而更像一个身形挺拔的读书人。 细细品来,居然有几分文院里传道夫子的味道,天然让人有几分好感。 张清和出于谨慎,还开灵视瞄了一眼。 嗯,人是正常的,灵性只有轻微的异化特征,这是这个世界里普通人也存在的通病——不过是多了几根须儿,不碍事。 踏不上修行的人,若不是机缘巧合,甚至一辈子都变不成邪物。 这道理对低境修仙者也适用。 这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悲哀。 “小公子……” 张管事容貌并不出众,属于落到人堆里也拎不出来的类型,然而却自带着一股子文气。 “小公子?”见张清和光看着这一桌子筵席,欣然笑道 “小公子若是觉得饿了,自可以开始提筷子,不必管我这等俗人。” 张清和对规矩还是很看重的,他只在心底想得多,于是见张管事这般随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张家前几年对前身的冷漠都稍稍放在脑后。 也对,当时他身为一个存在就代表着“麻烦”的人,身处朝堂漩涡的张家当然得明哲保身。 趋利而避害,万物的常态。这事上只能说张家做的不地道,不能说张家亏欠于他,毕竟他也不曾为这个陌生的家族贡献分毫。 张清和不好意思起来,主动开了话头。 “不知张管事怎么称呼?” “主家不弃,与我赐名,单名一个远字,我痴长一辈,公子姑娘们都叫我远叔,若是小公子觉得不适应,也可以就叫我张管事。” 张清和沉吟,称呼“远叔”或者是称呼“张管事”,在某种意义上就间接说明了张清和对蓝田张家的态度。 但是不论张清和心里想的如何,表面的示好永远是待人接物的最优解,他没那么多积郁和心气,或者说到了这个世界想不了那么多,只能想想怎么活下去,然后怎么活得好,排在最后的才是从心所欲,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展颜一笑,拿出少年的稚嫩和真诚来。 “远叔。” 张远开怀得很。 “好,小公子吃菜,吃菜!“ “待到路上我再细细与你分说祭祖的事宜!” 一时间觥筹交错,张管事和张清和互相应酬交谈,张清和凭着这几日的见识充作谈资,倒也让张远这个凡人倍觉新奇…… ------------ 第三十三章:炼器 张清和没忘对李青萝作下的承诺。 一是要寻到长安内的那位炼器宗师天冶子,将这柄簪子打成灵宝,然后交与那位名作谢鹿鸣的学子。 二是要将她的骨灰送往镇妖王府。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乏视承诺如糟糠的人,然而张清和的承诺虽然不算金贵,也郑重得很。 但是这个特殊时期,他并不知道长安塾究竟是否隐瞒了李青萝身死的消息,将李青萝的骨灰送至镇妖王府中无疑会给他自己带来安危之患。 然而炼器一事却并不难办到,只是得费些手脚。 于是筵席中的宴饮过半,他便向张远打听了。 “远叔可知道天冶子大师仙居何处啊?” 张远是混迹世俗场多年的老油条,张清和实在招架不住。以眼前这个平凡管事的亲和力,恐怕没半晌,他就得失去主导。 不如岔开话头,况且也恰好是正事。 张远一愣,着实是没想到话头会接到这茬儿,但是思维也不过转圜了片刻,就回应他了。 “天冶子大师乃是仙唐有名的炼器宗师,自然也是住在权贵云集的东城内,然而少郎要是想找他打造灵器,怕是十分困难。”张远思虑道。 张清和当然料到了这茬。 能称得上炼器宗师的人物,必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排场和矜持,不然就失了分量,也使自己劳身身劳心。 特别是炼器这种心神消耗极大的事物。 不过临走前他按着吩咐去了李少白处,领了个大好处。 当然不是背阴山脚的居所,而是日里先生、圣人们于真院之内常驻的理事之所,雅称是叫传道堂。 其实不过就是教师办公室。 那是一枚玉佩,按李少白的说法,真传学子都鲜有这枚小东西。和武德星君古拙神秘的玄铁牌子不同,温润通透的玉浑然天成,上面单只刻了“长安塾”三个云篆。 就好像单只这三个字,分量就能压下天下间的许多东西来。 按李少白的说法,这是方便长安塾天骄们在外行走的凭证,能得不少特权。 君子行事要堂皇正大,做事却要懂得变通。 李少白还交代这东西其实是一枚灵宝,有护身之能,他还在其中灌注了一击之力。 天宫中人要杀他看中的开山弟子,塾内天才,他着实放心不下。 若不是对这方世界万事万物都留着一丝怀疑,张清和实在是放心不下的话,他差点就感动了。 天冶子的府邸在长安东城的深巷之中。 张远和几个黄衣小厮没有跟着,只是站在了巷口。 修行中人的事他们无法插足。 张清和只身走在这窄巷,有些诧异。虽然城东寸土寸金,然而这深巷之中却是难得的清幽之所。 大师固然往往耐得住寂寞,但是也必然无法逃脱名利的藩篱,单从表面看,这位天冶子称得上一位名士。 居在东城,是身份的必要。居在深巷,是性情的所求。 巷子内的门户很普通,和长安任何一处人家没什么两样。 张清和郑重敲门,有门童探头。 他将玉佩展露出来,门童郑重地接过,去通传此件主人了。 没过多久,朱门大开。 “小郎君请随我来。”仆役在前引路,张清和跟在其后。 若不是出于礼节,这本是没有必要的事 ——院子实在有些小。 只比张清和在太浩天的居所大上一倍,无论如何,配上一位中天大界都排的上名号的炼器宗师,还是有些掉份了。 “不知小郎君所求为何啊?” 张清和还没走几步,就见着一个不修边幅的灰衣老者负手而立,虽然有几分气度,但是花白的胡子和油腻的脸却添了些邋遢。 张清和将钗子交到天冶子手里,恭谨道: “还请前辈将这钗子炼作灵宝。” 天冶子邀张清和到内堂坐下,小厮上了茶。 他抿了一口,细细打量了会玉簪。 “材料倒是好材料,通体由天青玉髓磨制,炼作灵宝堪堪有余。” 灵宝是下三境修士最为惯用的护道之宝,灵器以威能神异分作三个层次,一曰灵宝,二曰法宝,三曰道宝。 张清和的长剑不论它本身神异的话,目前也只是灵宝的范畴。 至于难以捉摸的大圣天兵与道果仙器,暂且不论。 秘境之中不仅产出那些诡秘的异宝,需要经过炼制才成为灵器得以使用,也产出一些神材,能够通过后天冶炼成为灵器。 这枚玉簪、张清和从李少白手里拿的玉佩、武德星君的铁牌,便是如此。 灵视之下它们是正常的,张清和能毫无心理压力地使用。 不像那把剑。 张清和见天冶子似乎要应承下来,回应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不过嘛……” 然而随着天冶子发话了。 “这枚簪子好像仅仅只经过了粗略的打磨,并且不止如此,经过打磨之后天青玉髓浑圆如一的灵性也受了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难办咯难办咯!” “带着雕纹炼制,怕是只能得一枚劣等灵宝,砸了老头子我的招牌。 但若是我抹去这些雕痕,便没有大碍,并且这之后还能雕上更精巧的,小郎君觉得如何?” 张清和不假思索摇了摇头,这是对李青萝的不尊重。 最主要是对他得到的乾坤戒里那一大笔源的不尊重。 “嗐,不过老头子我也不是不能解决……不然可就白活了这些年咯……” 天冶子笑眯眯的,更显和善慈祥。 张清和脸上露出喜色,打算恭维…… “我就知道宗师……” “得加源。” 这三字一出,张清和只觉得眼前这个老头子的人设轰然倒塌。 半个时辰后,张清和自院内走出,神色僵硬。 因为议价不知与这老头扯皮了多久,终于以李青萝那一大笔遗产的十分之一付了全款。 按天冶子说,这是他的规矩。 约在十天之后来拿灵宝。 不过临走之前,天冶子却莫名将张清和叫住了。 “张小郎君。” 张清和脚步一顿。 “不知老宗师何事啊?” “这簪子虽然是个半成品,却雕得灵秀巧婉,想必不是出自小郎君之手,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有福啊?” 张清和回过头来,挤出一个笑容。 “老宗师说笑了,尚在交往之中,还未成定数,不便透露,以防坏了她的清誉……” 说着又作揖告别。 坏菜了,以为出了太浩天就万事无虞,竟忘了本尊前来有大风险…… 只能祈祷于天冶子不知道什么了。 张清和的笑容迅速转作阴沉。 ------------ 第三十四章:启程 看着张清和远走的背影,天冶子似笑非笑。 前阵子在天宝阁,镇妖王府在他眼下拍走了一方天青玉髓。 这难不成是……那位郡主的新欢? 倒也不对呀,他是个老八卦带师了,麒麟榜上那位玉郎君对她一向冷漠,但李家小郡主可是越挫越勇的类型。 不过这个张少郎的皮相……啧啧…… 天冶子自顾自的笑了笑,同时还有点纳闷…… “长安塾这一代的天下行走怎生选的如此之快?” 张清和可不像天冶子那般轻松写意,他心中阴云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得吃教训,下次万不可如此疏忽大意。 不过出了天冶子的府邸,他倒是感觉呼吸畅通了许多。 倒不是那个贪财的邋遢老者给了他压力,而是他感受到一股子庞大的异宝的呓语冲击他的心神。 蚊子的确小,但架不住多。 炼器宗师嘛,家里自然那些玩意多的很,打开灵视怕不是遍地血丝和触手。 就连天冶子本人,虽然气息上近似于他所见过的惟一境夫子,灵视里的异化程度怕是也赶得上李少白了。 毕竟长期和这些诡异怪诞的东西打交道。 随着在中天大界时间的推移,张清和逐渐对此界中人判断邪物的标准有了了解。 他们能够看见并且认知低位格的劣化邪物,能够观察并且推断中等位格的一般邪物,如异宝,但是只能将极高位格的不可名状们视作神圣。 若是举个贴切的例子,一般修行者在第二层,劣化邪物在第一层,异宝在第三层,张清和靠着灵魂和修行勉强到了第四层,天上那些玩意在第五层。 这是由于位格与纬度产生的一种天然的认知障碍,能理解的都是老千层饼了。 所以此界中人或许修到圣人境之后可以看到真相,但是想必为时已晚。 不过这些暂且不论,张清和也来不及细想这些,他勉强地堆笑,谢过张远,跟着引路到了车架之前。 两头高大异常的蛟血马鼓动着气血,胸前生出青玄的鳞片,头角峥嵘,鼻尖喷出白气。 这是混血妖兽,无甚灵智,普通权贵之家用来拉车的脚力,算不得珍贵,却是张清和此世见过的第一种妖兽。 颇为新奇。 或许是因为没法踏上妖修之路,他们在灵视下一般无二,这让张清和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其实凭他的脚程,完全能够提纵临空,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但这些小厮不行,张远也不行。 况且但只比速度,这些畜生只是慢他几分,若论持久,他则远远也比不上。 “小公子似乎对这些蛟血马很感兴趣? 它们都是我朝抓取十万大山中的纯血龙马杂交而成,卖相和脚力都十分不错。” 张管事见张清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妖兽,便随意提了一句。 “哈哈哈,清和自幼清苦,少见世面,让远叔见笑了。” 张清和听了管事的讲述,终于回过神来。 几个小厮拉开珠帘,他便上来了这双蛟辇车,出长安往蓝田去…… 许冬与何沐阳也在长安城中。 自李青萝在背阴山上失踪之后,塾中的反应很奇怪,他们问及族内,也是三缄其口,很是凝重,立马将他们召回禁足,待到镇妖王回转,再行惩处。 他们俩因为李青萝受过大大小小的罪,但是何沐阳有预感,那些责处都远不如这次严重。 他觉得不甘心,认为简直就是遭了无妄之灾。并且这种不甘就像是心里的一把邪火,莫名烧成了怨怼,憎恶,又随之隐匿。 ——冥冥之中有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把真相查出来,或者寻回李青萝。 于是一向心思细腻的他悄然出了府上,还拉起了许冬。 “青萝最终都没有给我们用玉令传讯,说明她没有遇到危险,沐阳,我们还是好好等着吧,夫子们会有结果的。说不准她就在太浩天某一个洞府里接受先圣传承呢,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 何沐阳止住许冬的幻想。 “青萝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我们用玉令传讯,也可能是她遇到了无法预料的大危险。” “不……不会吧?”许冬喉结涌动,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传讯玉令,可她还是给了我们两个新的。”何沐阳说道。 “那些玉令是找专人炼制,为了让夫子们抓到她时不能顺着玉令传讯的灵机找到我们。 所以如果青萝遭遇了危险,那只能说明她当时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就是,遭遇危险时迫于无奈根本无法向我们求助……因为她也知道我们能力有限。” “那或许……或许情况没这么糟糕呢?”许冬语无伦次起来。 “怎么可能不糟糕!许冬,你也是个有脑子的世家子,你看看夫子们的那个作态,看看你家我家长辈的脸色,你还不愿意接受吗!”何沐阳一阵邪火涌动,几乎吼了出来。 “我……我知道了沐阳……”许冬看着一向好脾气的何沐阳一反常态,不敢顶撞。 “对了,你前几日订的那柄灵宝不是快好了吗,要不我们一齐去天冶子大师处看看?” 许冬赶忙转移话题。 何沐阳暂时也想不透更好的办法,只得先由着许冬拽他去天冶子处。 天冶子正在院内喝茶。 下午刚送走张清和的他,没成想下午又来了两位世家子。 可能张清和没想到的关节是——天冶子是中天大界排的上号的炼器宗师…… 但是正经炼器宗师谁炼灵宝啊? 炼器炼灵宝的,那能是正经宗师吗? ——他贪财的很,接了很多世家的单子,靠着其余宗师们的矜持,占据了低端灵器的市场。 然而长安城里需要他这样的人,无论是仙唐朝中,长安塾的夫子,还是寻常世家,都乐见其成。 看到许冬与何沐阳联袂而来,他赶忙遣小厮看了茶。 “两位小郎君是来取那柄刀的?” 天冶子差人将刀取来。 那是一把直刃唐刀,没有什么赘余的华饰,如一汪清虹。 “好刀!”许冬倒是抢先接过来新奇地磨弄。 何沐阳却愣住了。 他惊疑地看着天冶子桌上放着的那枚簪子,玉簪温润,其上除了桂枝再无雕纹,很朴实,也很清透。 不动声色地道—— “天冶子大师最近事物繁忙啊……” “嗐,倒是能偷得几分闲。不过近几天又接了几个炼器的活计,估摸着接下来的十天恐怕没法懒惫咯!” 越是他这样的人,越怕砸了招牌,所以明明能几刻炼成的玄境灵宝都要别出心裁地设计,花不少时日。 “宗师原谅沐阳唐突,沐阳还想打一副灵宝刀鞘,约莫十日后来取,可好?” 何沐阳神色有些微妙,天冶子没有在意,许冬也把弄灵宝未曾发现…… “这……少郎,时间实在是紧了……” “加源。” ------------ 第三十五章:蓝田 蓝田产源,是以多富商巨贾。 蓝田张家虽然以诗书传家,但是在这样的地界,虽说不能做最大的巨头——那会触修行人的霉头。 但也可以说是小富了。 否则也坐不起这双蛟辇。 蛟血马说是普通权贵之家的日常脚力,那也称得上权贵二字。 要么有手眼,要么有财资,要么两者兼而有之。 源是中天大界中仙凡都赖以流通的货币,但是却对于修仙者而言,使用价值远远大于流通价值。 下三境可能还可以单纯仰赖吸纳天地灵息,但是到了中三境,就得依靠源石开辟神藏,打磨神魂,壮大根器。 而中天大界之中,尤以归藏、惟一、命星三境的修士为多。 源先天生于天地,是纯粹的,和神材一般本身没有问题,然而张清和打开李青萝的乾坤戒细细观察过,却在灵视下隐隐约约看到几丝游离的黑气。 由于太过于细微,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是也由此对源生出来几分警惕。 “小公子,到了。” 双蛟辇停了下来,小厮拉开珠帘,张远已经站在了辇车一侧。 张清和走下辇车,已然是到了县里。 蓝田算是长安附近不大不小的一个县城,然而出于它特殊地位所带来的富庶,所以就算是张家这样普通的世家,能量也算不上小。 尽管蓝田张氏没有像模像样的大修,可也产生了好一批家族的中坚力量。 张清和踏上县内齐整的青石板,好奇地四处看,相比于长安里的热闹繁华,那般烈火烹油的盛世之景来说,蓝田县城里,更多了一分真实。 当然也有往来的小贩行商,结伴的意气少郎,但是稀稀落落了不少,也能看见更多粗布麻衣的百姓,或愁苦或麻木或开怀,神态不一而足,对待生活的态度也不一而足。 恰巧是这些人,才更能代表中天大界的常态。 张府坐落在县城之中不算清幽,也算不得吵闹的位置,与这个家族的实力很是匹配。 一个算得上是诗书传家的世家,总是会恪守着中庸之道,这是令祖辈得以延续的智慧。 当然门户的装潢还是相当气派的,这是家族的颜面所在。 “小公子请进。”张远在前引路,张家在辇车到达门前之际便洞开了朱门。 “进这门的门槛可不低啊。”张清和随意感叹了一句。 张远抬起头,正对上张清和散漫随意的眼睛,只当他是无心。 “小公子说笑了。” 张清和还真是小公子,他是他这一房的老幺。 他这一脉自张不器之后就人丁凋零,只余下几个垂垂老矣的叔公,和一个踏上修行之路的大伯。 并且他来也不是要干什么宅斗争家财的戏码,单纯的是借机出塾避祸,倒也感受不到什么世家之内的暗流涌动。 可就算家主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堂亲,最先出来逢迎的却依旧是他。 家主是一个家族的面子,实力是一个家族的里子。 里子越薄,面子出场就得越频。 因为面子是里子撑大的。 “哎呀,这就是清和吧,果真是神游八极之表啊……当年襁褓里那个灵气盎然的小娃娃,如今居然已经成了仪表堂堂的天骄咯。” 张家家主穿的虽然是织锦,却并不张扬,是一件朴拙浑厚的黑色长衫,并无过多的花纹。 这也是一名修为不算浅的修士。张清和默默地感受着张家家主的气息。 当然,也是一名灵性异化不算浅的修士。 “张清和见过家主。”他随手施了一礼,让自己既不显得过于轻佻,又不至于过分拘谨。 “唉,我比乃父长上一辈,你可以叫我一声叔公。此次祭祖,在外的族人大多都会赶回来,宗祠到时怕是热闹非凡。听闻你性子出挑,不喜热闹,我特意给你挑了处清幽的别院。” 张清和看着眼前向他示好的中年男人,虽然没有掌理一族的威严气,但犹然好似春风化雨。从小厮、到张远,再到张家家主,这好似是蓝田张家一贯的风格。 果然仙侠世界(?)不能凭脸看辈分啊,他还觉着是叔伯辈呢。 就算知道他们曾经明哲保身式的冷漠,张清和暂时也厌恶不起来。 谁还不是个真香党呢? 等等……清幽的别院…… 张清和嘴角抽搐,脸色都变得青紫了。 “大可不必!清和最近喜欢热闹,主要是大病初愈,这人啊,就不想老在一个地儿待着,不知还能否劳心家主能否给我找个有人气儿的地方?” 张清和现在也顾不得什么性情大变惹人怀疑,况且张家家主也只是听了一些关于他性格的风闻,可能并不准确。 他实在太缺安全感了。 主要是被搞怕了…… “哦……既是如此,也不是不行,清和大可以就在这主府之中居住,和几房的后背门交流交流感情。” 张家家主没有丝毫为难的神色,反倒心头一喜。 正巧张家嫡系的公子姑娘们可都住在了这主府之中呢。如不是怕恶了这亚圣门生,张家家主早就想给他安排到近前来。 张清和舒了口气,心知这下子总算是心里踏实了些许。 “清和还有一件事。不知四房的老宅何在?听闻父亲给我在其中留下了东西。” 家主一愣,神情微妙。 “四房的老宅自然就在县城之中,若是寻不到路,自可以遣小厮领路,他们多是混迹蓝田二十余载的家生子,对城内的事物、路线、风土了如指掌。” 张清和拱手拜谢,又雷厉风行但又不失礼貌地轻声作别。 自张不器死后,四房人丁凋零,老宅蒙尘近十年,况且张不器获罪斩首是在长安,其母身缠重疾,也是无力回乡,怎么就在四房老宅里给张清和留东西了? 即便如此,张清和又是从何而知呢? 张家家主也只是略微疑惑了一瞬,只能勉强归咎于张不器早有安排。 ——毕竟那位是以凡人之躯搅动了仙唐这个庞然大物十数年风云的存在,说是智多近妖也不为过。 况且,张清和必不可能轻信这样的假消息吧? 不会吧? 他也算是在修行界中摸爬了数百年,虽说只有中人之资,但是深谙规则。有些事情他不能深究求索,否则不是恶了张清和,就是恶了其他某些人。 敢下场跟亚圣掰腕子,算计张清和,打长安塾脸的势力,天底下不超过五掌之数。 ------------ 第三十六章:野兽 “嗷呜……” 黑雾,浓密且不透丝毫光明的黑雾。 隐隐约约的野兽嘶吼夹杂着混乱与疯狂,在弥漫的黑雾只在张牙舞爪。 张乐瑶看不清其中的形体,只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睛里错杂着残暴无序,那不同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只妖兽。 ……护卫呢? ……供奉呢? 人究竟去哪了? 她躲在石头边,蜷缩着发抖的身子。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感应期修士,别说是妖,就算是十个练武有成的壮汉,也能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笃笃……” “笃笃……” 那双眼睛的主人脚步声慢慢远了。 张乐瑶默默探出头来,长舒一口气,终于躲过了那东西。 天空下起了雨,稀稀落落,有点温润,连带着她的心神都放松起来。 等等……这雨,又怎么会是温热的…… 她一瞬间被大恐惧湮没,颤抖着身子转过头来。 ——一头巨大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妖狼的邪物绽开花瓣一般的口器,口器之中伸出不可计数的肉须,叫嚣着散播着最纯粹的混乱,在一瞬间将她吞吃啖食,甚至于都不留给她被侵染异化的机会,只余下一地涎水…… “啊啊啊啊啊啊——” 张乐瑶在辇车之上醒来,她是大房中出走神夏的一支,这次父亲有恙,遣她回乡祭祖。 她拿起铜镜,只看见被汗水浸透的一张苍白的脸。她又掀开车帘惊魂未定地喊道: “赵供奉,李供奉,你们在吗?” “怎么了,小娘子?” 两个法相供奉一齐上前来,对她十分关切。 “无……无妨……” 中天大界方圆不知几何,浩大无垠。从神夏到仙唐的蓝田属实劳顿,就算过了数次传送门户,加之杂血妖马拉辇,也已经离家十数天。 两个供奉只当张乐瑶状态欠佳。 张乐瑶看着帘外的两个供奉,又看了看身处辇旁的两队护卫家丁,这才放下心来。 日头已经迟了,不知今日之内能否赶到蓝田城中。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山石之间,隐隐约约的黑雾升腾了起来…… “日头迟了哟。”待得张远为张清和安排好房间,又交代种种杂物,天色已经到了下午。 他终于找了个小厮往老宅去。 蓝田城比之仙唐的长安不算大,但是对于凡人来说,踏遍全城却要够呛。 四房的老宅位置偏僻,与张家主府所在的地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虽然是夸张手法,却是字面意思,单指距离。 小厮不通修行,是以在他的眼里效率极慢。所以张清和也够呛。 兜转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一间破落院子之中。 蛛网暗结,门楣生霉,张清和敢笃定近几年都不曾有人踏足这里。 难不成他那个便宜父亲是自知党争将败,于是提前在宅中作下准备? 可是为什么张家近几日才与请柬上知会我。一个家族就算再怎么刻薄,也不会压着破落户的一堆没有价值的遗产——印象中张不器清贫的很,宫正嘛,御史头头,最是怕人嚼舌根。 更何况这是过了几年又还回来,就算是他发迹了也说不通,只要张家人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张不器给他留了什么东西。甚至如果不是这个祭祖大典的邀约,他几乎会与蓝田张家再无瓜葛。 不过他只这样理性思考了一瞬间,脑海里莫名地又重新一片混沌,迷迷糊糊推开门进入四房老宅之中…… 仿佛此刻拿到张不器留下的东西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这味儿可真冲。” 关中的春雨很多,虽然比东海周遭的小城要干燥,但依旧使得朽坏的木料散发出难言的沤臭。 这是多年积淀的成果。 至于室内,则是一股子灰尘刺鼻的麻痒。修仙者的五觉极为灵敏,而在归元之前又做不到诸尘不染。 于是张清和甚至比小厮还要痛苦。 难受哇。 老宅的正堂里只有一些破旧的器物家什,仿佛是匆匆搬离。 张清和能够想象得到,一个派系的消亡往往跟随着其身后无数关系脉络的低沉与受创。 四房就是这样一个牺牲品。 他又往几处偏房梭巡,在破布锈铁朽木之间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没有东西。 单从刚刚寻梭的结果来看,老宅之中除了搬离之后留下的杂物,再无其他。 张清和拧起眉头,困惑起来。 他之前竟忘了问张管事他那便宜父亲给他遗留的东西究竟在哪里。 四房的老宅不算小,角落里一一细细探来可能到入夜都并不那么切实际。 但是不在显眼处是正常的。 张清和这般给自己找理由,若是那些东西随意就能在显眼处寻到,那搬离东西的杂役和往来游荡的闲汉不就顺道给截胡了? 他试图寻找可能存放东西的地方。 并且再不看那些朽烂的柜子和蒙尘的帘幕。 一件东西要保存得久,那存放它的东西尤为关键。 或许有机关暗格? 张清和这般想着,又摇了摇头。 既然张家信笺上只是轻描淡写说清了东西在老宅里,那必然是料定他能找到,要是有什么机关暗格,也定然指出。 这时,等在院外的黄衣小厮发话了。 “小公子在寻找什么?可要小的来一齐搭把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的快。” 张清和一想也是,自己发现不了的盲区,说不定他人就能发现了呢,他招招手,让小厮到近前来,又稍加形容。 “大致应该是个包裹,我也不知道里头的物什。不过外头应该有着标注,是要留与我的,否则主家不会知道这东西要交到我的手上。” “嗐,小公子早说。 四房啊,在老宅后院,有一处专门的管藏室,有用或者值钱但是又没有必要带走的物件,大部分留在了那里,还请小公子随我来……” 张清和愣愣地跟着黄衣小厮走,有些恍惚,后院竟然有一处管藏室吗?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有发现…… 黄衣小厮低着头,在前头熟稔地引路,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很多遍。 一步…… 两步…… 三步…… ------------ 第三十七章:灵瘟 奇异的节奏踏在张清和的心头,让他的神智处在迷蒙之中…… 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跟着小厮走进了一间老旧的管藏室,不消多时,手里便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包裹。 “小公子,看其形制,这便是乃父留下的东西了。”黄衣小厮笑眯眯的,仿佛为给张清和办成了事而得意,邀功道。 张清和想了想,从玄囊中摸出一块源来,递到黄衣小厮手中。 “有劳了,这位……” “回禀公子,我叫小六。” 小厮恭谨回道,又一脸期盼地说:“公子不打开看看嘛?” “哦,是该打开看看,是该打开看看。”张清和直愣愣地失了神。 他慢慢解开包裹的结子,将锦布展开,…… 一时间,一股子巨大的混乱与邪恶感直奔他的心神而来,邪魔般难以理解的诵经声生生撕破他的耳膜,却依旧在往他的脑子里灌。 黄衣小厮一脸虔诚地看着眼前的圣物显露出异象,一时间大道显化,如同煌煌大日,洗涤一切不洁之物,又有龙凤虚影,拉着一辆黄金战车,绕大界而行,勾连星辰之中最为耀眼,不堪直视的那一颗。 他默然打了个供奉仙神的印诀。 “道胎虽说钟天地灵秀而生,但是上套还是挺容易的嘛。” “文昌要杀你,把我兄弟的命都送到了长安塾那群老学究手里,但是我可舍不得杀你,你天生就是我们的同类,注定要站到大人的身边。” 显然他还不知道小五的真正死因。 而说起“大人”二字,小六的脸上无比狂热。 “你就是五瘟星君?” 张清和勉强把包裹扔出,并且努力不去看地上那东西。 那些事物对他天然有一种病态的吸引力,好像他的身体就应该投身于那种怪诞之中。 地上的包裹在灵视之中已经变了样子。 那种隐隐约约能隔绝气息的锦布是某种生物的皮肤炼作,虽然已经失去活性,但是犹如被水泡的发白的褶皱还有腻腻答答的粘液让张清和一阵恶寒。 真正的大头是包裹里的东西。 在散落的腐旧的书本之间,有着一颗牙齿。 它已然发黑,散出难以形容的恶臭,仿佛要将神魂灵性都浸染其中,明明只是一小块牙齿,给人的感觉却是狰狞得不成样子的庞然巨物,将周遭的空间都歪曲得混乱不堪。 倒也不对,周遭的空间本就是混乱的代言词。 这个所谓的管藏室一瞬间在灵视里成为了充满血肉并且蠕动着的内壁,内壁之上还有细细密密的肉须,每几根肉须的根部长着渗人怨毒的眼珠子。 整体来看,像是某种恶心生物的食道。 “把你哄到秘境之中可是太耗心神了。” 小六得意道,也没有回应他的话。 “等等,你现在不正应该接受那位的感召,为何还要余力质问我……” 似乎是反应了过来,五瘟星君大感疑惑。 张清和没有回答五瘟的问题,只是默默心诵起心湖之中的大道天音,艰难压下心中的投身混乱与怪诞之中的冲动,同时流下两行血泪。 又一次在七窍流血的边缘疯狂试探。 “那位……大人,是谁?” “我这又是在哪?” 张清和实则在跟着小六进入管藏室之前就惊觉不对。 相比于书信上蕴含的那些简直能够混淆他脑海之中概念的力量,眼前这个五瘟星君的水平实在是不到家。 况且这种隐秘的力量好像来自于邪物或者异宝,而对付这些东西,中天大界里,目前只有张清和最专业。 嗯……菜鸡里最肥最壮的那一只。 他之所以有胆子装作浑浑噩噩地跟着小六进入的虚空之中的门户,是因为将食道充作所谓秘境的这个怪物,它的气息充其量也就比李青萝高上一境 ——灵视之下带给他的混乱感与仙神等级的完全不可以同日而语。 真正让他感受到严峻的是地上这颗牙。 这颗牙给他的混乱与恶心感已经仅仅弱于直面中天上帝的虚影。 并且他的镔铁剑经过了特殊法决的削弱,并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颗眼珠子在遇到他之前沉寂无比,就连本能地反应与侵染都微乎其微。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但是这颗牙则不同,它的活性简直溢了出来,连带着这个邪物秘境里的血肉都无比兴奋,张牙舞爪,比平常更加卖力地蠕动着,发出仿佛怨魂聚合体一般的戾啸。 留给张清和的时间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有大道天音,但是神魂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穿着防弹衣也是免不了被车撞死的。 防线一旦崩溃,按照他的设想,首先是三大道尊投来惊喜的目光,其次是中天大帝在他脑袋上种眼睛,在他身上种脑袋,如果他那个时候还有脑袋的话…… 最后太岁星君再来喝点汤汤水水,他就彻底被一套带走回了老家。 于是他想了想,发话了。 “你为文昌做事?” 五瘟星君此刻惊疑不定,他无法确信张清和是否已经成了自己人。 不过他在大界之中混迹已久,倒也很快调整了心态,拣了一些能说的。 “文昌……他也配?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罢了,天宫之中,这样的蝼蚁很多。” “文昌要杀我,我还折腾死了小五,你不想报仇?” “嘿嘿,当然不想,你是很宝贵的财富。”小六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之中弥漫着属于张清和的气息,面色潮红。 张清和一阵恶寒。 “你为谁做事?” “这在确定你已经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前,我还不能说。” “好,那我没有问题了……”张清和耸了耸肩膀。 “没有……问题……?”小六还在发愣,就见着张清和拿出了一块玉牌。 玉牌混元如一,上面只云篆着长安塾三个小字。 他将玉牌之中属于李少白的那一道灵息引动,顿时一道澄澈空明,不夹一丝烟火气的剑光凭空出现在秘境的天地之间。 那是怎样的一剑啊,极致的剑意化作虚空之中的百万莲台,缓缓掉落,这剑既是一道,也是百万道,既是凝练如迅雷,也是散漫写意同诗词。 载物榜诗剑双绝——半简诗话归天外,一柄青莲落人间,实至名归。 天地之间一阵亮堂。 这是最纯粹的剑意,就算是在灵息受到污染的中天大界,也阻挡不了它绽放自己的锋芒。 秘境邪物与小六一瞬间不甘地被斩灭,张清和瞬间自四房老宅的虚空之中落地,拍了拍身上的劫灰。 不跟你多逼逼。 他依旧没有注意到,玄囊之中的武德星君令牌在他直面那颗牙齿时散发着淡淡清光。 ------------ 悬赏(结束) 思考了一晚上,决定再来点实际的——本周(2-6)悬赏,推荐票当日满三百票加一更(兄弟们,是满不是每满,防止产生误区以至于大家骂我,这里着重解释一下推荐票是封顶的! )打赏单日多人累计每满五千再加一更。 ------------ 第三十八章:暗流 张清和在秘境之中的动作,使得城中有人坐不住了。 “该死啊……” 在那一剑斩灭小六的同一刻,城南一个偏僻的巷子内,一处丝毫不起眼的小屋之中,一个男人从浑噩之中回过神来,眼中布满血丝,懊恼地在院中踱步。 他内着一身黑衣,外挂着老旧破烂的麻衣斗篷,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难言的酸臭味儿,说他是乞丐,又衣着得体,说他是老爷,偏生邋遢难当。 那人的脸上是一副靛青色脸的可怖面具,额头与颧骨都怪异地凸了出来,尖嘴猴腮五官怪异得不成样子,还狰狞地笑,仿佛极尽了人间的一切丑恶。 这形象源自于中天大界的凡俗们对瘟神憎恶的遐想。 “他果真有底牌,不然那群老学究又怎么会放他出太浩天……仙齿到了他手里,保不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该死!” “那这,就怪不得我了……” 五瘟星君花了半晌冷静下来,又看着门口稀稀落落,偶尔往来的行人,眼露狠色,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 而在张清和出了那肮脏糟心的秘境时,玄囊里的武德星君令牌的清亮微光与外界接触了只那么一瞬间,城中某个披头散发,一身破布烂錦的少女也猛然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混乱与疯狂。 她在狂笑。 “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 “原来你在这里。” 她的眼珠子极其诡异地凸得大了点,手指极不协调地搭在嘴角,本是很文雅的动作,却被她做得极其别扭,仿佛像是不适应身体的其他某种东西。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这次……一定要把你,把你杀掉,杀一万次……” “武德星君啊……” 听到院门里的动静,外头正准备送套衣物给她换洗的丫鬟有些疑惑。 “小姐……?” “小姐您怎么了?” 丫鬟轻轻地敲门,作为下人,是必不能僭越地去关切主人家的,她只得静待回音。 “进来吧。”房门里传来一声温婉的声音。 丫鬟手捧着衣物,轻轻推门而入。 少女一脸苍白的坐在床上,脸上只有惊魂未定的余悸与仿佛若天生便有的温雅与清婉。 “无妨,许是受了惊吓。” “劳你这么晚掌灯给我送衣物,你受累了。”她虽然狼狈,但是言语之间的关切真诚端庄,恰到好处。 “小姐您好生歇着,遇到了那些事儿,任是谁也不能保持镇静的,供奉们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小姐知会他们一声。” 丫鬟的心里淌过一道暖流,她推开门,点了灵灯,往张家主府的方向走。 “得赶紧回去,已经这么晚了呀……” 玉兔入了中天…… “到晚上了。” 找了许久那子虚乌有的包裹,又在秘境之中与五瘟星君一阵争斗,出来已然不早。 张清和看着不甚明朗的月亮,叹了口气。 根据他的经验,一到晚上准没好事。 况且,这里还有个不算小的麻烦要他处理。 这枚某种存在的牙齿从秘境之中掉落的一瞬间,他就感受到灵视间的天地一阵异动,地上马上就要滋生密密麻麻的触手与血肉。 当然,在外人看来,是宛若天地灵息所钟,有紫气东来,有大道花开,有天地诵经。 张清和在不到半息之间做了反应。 “敕令!天地灵息,皆从调遣,十丈方圆,万炁不生!” 一瞬间方圆数丈的灵息被排斥而出,这枚仙齿渐渐偃旗息鼓。 他用《星宿养器小法》中的封灵手法将那枚牙齿封住,又忍着恶心,把那块錦布盖到牙齿之上包裹好收入玄囊之中 ——他可忘不了灵视之下这张布的恶心模样。 不过收纳这枚“仙齿”如此之顺利,是张清和所没有想到的,就好像它的力量到了天地之间后凭空被削弱了一层。 他实在是有些纳闷,但当下的严峻形势由不得他作多感想。 由此看来,参加蓝田张家祭祖大典一事,根本就是天宫设下的局。 他父亲从来就没有给他留下过什么东西。就连那封骗他出长安塾的请柬,上面都被施加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混淆神智的法门。 一步一步,都被天宫中人安排好。 得赶快走! 他迅速作下决定,但是现在的困局在于,他不能连夜单独离开,这是一招比留在蓝田城里还要臭的昏棋,五瘟星君是侥幸死了,但是谁知道又会冒出个什么星君什么灵官来,得传讯塾中,让李少白来接引。 然而鉴于长安塾那不知名的隐秘,李少白动身最快也得到了白日里,他还要撑上一晚。 而且需得泰然自若地回到张家,不然就等于昭示了自己已经毫无底牌。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张家是安全的。 不过谁又能笃定呢?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保不齐把张家的人换了个底朝天都有可能。 人家连道果门阀里都能放二五仔呢! 然而他得大着胆子试探一番。 毕竟现在知道他已然没有反抗能力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若是他表面上沉着自若,谁能知道他心里在瑟瑟发抖呢? 为什么开局就一个个都是法相甚至是中三境的修士,这剧本好难受好真实…… 不应该出现道基或者归元的反派跟我有来有回吗? “要开始赌命了呀……”张清和苦笑。 不过倒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天宫之中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譬如文昌一派想要杀他,五瘟一派想要得到他。 可现在看来,武德星君小五偏生又是文昌一派的,否则不会对他那么憎恶,视作邪魔种子。但是五瘟星君小六又好似武德的兄弟,却听命于“那位大人”,这又是不同的一派。 他们好像供奉的是仙神。 这还算说得通的,凭他的揣测,邪修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没有灵根却想踏上修行的,一种是机缘巧合理解了世界的本质,想要做出反抗的。 然而五瘟给了所谓的“碟子”,来帮助小五杀他,这便有违了吸纳他这个道胎的初衷了。 这样看来,天宫之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并且……为什么五瘟星君在灵视之中是个正常人,若是他已经被这枚东西洗脑,张清和应该在灵视之中一瞬间便发现了才对。 可妨论杀他的是要干什么,想得到他的又意欲何为,总之这两拨人现在看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于是懂了等于没懂。 张清和运起流云遁法,拖着一身脏兮兮的学子青衣回到了张府之中。 每次都是这般狼狈模样,实在是有违他选择这门遁法的初衷啊…… ------------ 第三十九章:夜话 正是一天闲下来的空当,张管事在门口的偏房点着灵灯细细推敲着账簿。 这是他喜欢做的事,在张家这么几十年,他最爱的就是盘算。 还没整理几册子,就见着张清和一身狼狈地从偏门进来,好似惹了一身泥灰。 “哟,小公子这是……”他一脸诧异地看向张清和,豁然起身。 眼见他这一身学子青衣上沾满了不知名的泥尘。 张清和却笑得可从容。 “家主可在?” 他回避了张远的提问,只是做足了姿态,问及张家家主。 张远只觉得这个小郎君甚是神秘,怎的还卖起来关子。 “近日祭祖事物繁忙,家主今日很晚才回房歇息。” 张清和掸掸身上的灰尘,一丝不苟地拍搓着手掌。 “有一件事要麻烦远叔。” “小公子请讲。” “远叔深夜还在处理贵府上事物,清和却这般叨扰,实在是厚颜了。 不过您也看到了,我这一身泥尘的,终究是不够体面,还劳请远叔差人给我送一套与我的身形相差仿佛的衣服,我沐浴换洗之后还有要事与家主相商。” 张清和抿嘴一笑,将“贵府”二字咬的很重。 张远心头一紧。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了?莫非这小公子在蓝田城里受了委屈,觉得我们没好生照顾他的周全? 那也不对啊,眼前这位是太浩天里的仙人,蓝田的修行者可不少,耳目也算清明,几个手腕劲儿大的地头蛇谁不知道张家回来了个道果门阀里板上钉钉的真传,他纵然性子再温和,也可以在这小县城里横着走了。 “小公子在四房老宅里可找到东西了?”张远想到这茬,许是没找着东西吃了瘪。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清和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就盯上了张远,仿佛想要将他看穿。 除了自己,他现在谁都不相信。 “啊,找到了,东西很不错。” 张清和思虑了那么一瞬间,淡淡开口,言语之间没有半分主观情感。 他从玄囊里拿出一块源来,想交到张远手上。 “远叔直接遣人直接去成衣铺子里拿一件吧,余下的算作叨扰远叔的辛苦钱。” 张远听得很不是味儿。 他在人情场也算是混迹了半辈子,凭着张清和的表情管理,还远达不到不着痕迹的地步,他能看出张清和显然是在刺他。 想到这里,他抬首作揖了。 “那小公子既然有要事与家主相商,我这就去叫下人备上衣服。 小公子且先去沐浴,也不必去成衣铺子了,族里正巧请人织了几件灵宝玄袍,我这就请示家主给小公子送来。” 他也没有收那块源,尽管一块源抵得上他一月的例钱。 张远心下判断,妨论发生了什么,先安抚了张清和再说。毕竟这位如今是蓝田张家里分量最重的一位。 甚至超过了十年前的张不器。 张清和遣散要上前服侍的丫鬟,把自己泡在水里。 他实在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盯着。 张远这种拉拢的态度令他惊疑。 虽然只是素境灵宝,但是玄袍的形制十分好看,也没有过多的浮饰,显得很内敛。 张家的审美是极好的,尽管是江左的仙裔张家远到不能再远的分支,但依旧是一个值得称道的书香门第。 张清和披上这袍子,将头发用灵元细细烘干,再随手插上簪子,出了房门。 几个聚在一起的丫鬟害羞地多瞥了两眼,接着遗憾地开始窃窃私语。 恭候在浴室门外的黄衣小厮赶忙上前来。 张清和一连后退三步,他有后遗症。 “敢问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啊?” 黄衣小厮受宠若惊,没有料到这位家主的贵客会与他说话。 “小公子莫要折煞小人,小人蒙主家不弃,赐了张姓,单名一个福字,公子叫我阿福就好。” “家里可有兄弟亲族?” 黄衣小厮十分感动,少有与他能怎么亲和说话的公子。 “有的,我在家排行第三……” 第三……张清和把灵元已经在脚下凝着,玄囊里的槟铁剑也连上了心神,顺带着把刚得的这件灵器玄衣浸润,以便随时触动。 “所以你的小名叫?” “回小公子,是的,阿福的小名叫老幺。” 哦,那没事了。 张清和舒了口气,将系在剑上的心神断开,又把平复体内蠢蠢欲动的灵息,整理了一下情绪,礼貌道: “劳请阿福兄弟前头领路吧……” 张谨在书房等着。 每年的祭祖大典,他都要等金乌初晨之后才能浅寐一时半会,尽管对于一个归藏修士来说,这不算什么,但是劳的恰巧是心力。 也恰是正忙的时候,不然这个点,张清和还真不一定见得到他。 “叔公。” “清和啊,阿远说你要见我,不知道何事如此迫切啊?” 他仔细打量着身着玄衣的张清和,又是与学子青衣所截然不同的气质。原本眉心带着丹朱,还着着书生的袍子,自然显得文弱,但换了黑色这种肃穆的袍子,凭空添了几分英气。 “你穿这身新袍子可真合适,俊的很。” 张谨眼前一亮。 显然他已经和张远通过气儿,知道了张清和骤变的态度。并且他也不是张远,大致能揣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篡改请柬的那一方怕是动手了。 张清和暗笑,这一开始就提醒他得了好处的明示倒是无比自然。 然而他吃这一套。 要是张家值得信任,他也不好白得了好处。 “还要多谢叔公馈赠了。”张清和笑道。 “不必客套,我们本是一家人,怎的?今天听阿远说,你回来时惹了一身尘泥。”张谨也回以关切。 “五瘟星君对我动手了。”张清和心知与这种老狐狸玩不了心机,于是开门见山。 “在四房老宅好一番争斗。”正当张家家主揣测之时,张清和又一句积压在他的心上。 “啊……我就说今日夜里怎么有一股子极为惊悸,并且神圣炽烈的灵息盈满天地了那么一瞬,原来是清和遭遇了天宫的邪人。” 张谨感叹长安塾里的真传底牌骇人,却不知那不过是天地之间出现了一颗不知名古仙的牙齿。 若不是只有半息,整个县城都得玩完。 ------------ 第四十章:妖患(加更) “叔公知道?”张清和蹙眉。 “我不知道……”张谨赶忙解释,“或者说,我知道得不清楚。” 见张清和负手而立审视着他,张谨无奈地起身踱步。 “唉……这一次,又是叔公做差了。” “自清和你说乃父在四房老宅之中给你留了东西时,我隐隐约约觉察到不对劲,却又以为是你父亲早有安排。 毕竟朝堂上说他智多近妖,能以凡人的眼界把前五十年看个通透,把后五十年盘算清楚。” “但是也设想了,万一是另有势力下场掰腕子呢?毕竟如此反常一事,说不得就是对你的算计。” “张家只是小门小户,禁不起长安塾和另外一个庞然大物掰腕子的余波。中天大界如此之大,三十六仙裔世家,七十二道果门阀,随便拎出来一个,绝我张家不过是吹口气儿。” 张清和脸色更冷。 “我只得派了小厮暗中提点你,祭祖筹备事宜繁忙,你找的那个仆役自然并非是恰巧闲着,想必他在路上便应该对你旁敲侧击,言及了关于你父母当年情况的不少事,断不会让你毫无防备地涉险啊!” 张谨面露苦色。 张清和却是一阵骇然。 “那小厮是否是个方正脸,浓眉大眼,中等身材,笑起来很憨厚。” “是极是极。” “他叫什么名字……?!”张清和一步并作两步,近上前来。 “张财,这人是在我府上二十多年的家生子,是我最为贴心的左右,本想着等阿远老了再替了他的位子,但现在看来,他没有和清和你一齐回府,怕是凶多吉少。” “他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并无,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耄耋老父。” “不……不对。” 不同于长安塾这种道果门阀,在一个凡俗居半的没落家族里待上二三十年,五瘟星君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而且他想到一个细节。 既然五瘟星君狂热地崇拜天上那些玩意,还想使得他的灵性异化,那五瘟本身的灵性肯定也是早已异化的不成样子,张清和在灵视开启的一瞬间自然可见。 但是当时那个小厮,灵性分明与正常人无异,只是在古仙牙齿外露的那一瞬间,灵性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异化…… 当时他分明就是个凡人!只是因为开了灵视让张清和先入为主地产生了混淆! 五瘟星君还没死! 他操纵了张财对我下手! 也是……藏头露尾中的精英,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弄死,小五如果不是进了太浩天之中,又恰巧他不要命地给那三位“搔首弄姿”,保不齐人家把他宰了还能逃出生天。 这可是今晚最大的坏消息…… 张清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送走。 但是确定了张家没问题是好事。 也对,不然五瘟完全可以绕过张家对他动手。 等等……五瘟为什么要绕过张家对我动手? 张清和猛然想到。 他有那种能够通过特殊手段操纵人的能力,并且那个被称之为秘境的邪物既然能将门户开在四房老宅,那便也就能将门户开在张家内。 毕竟蓝田张家不过是个普通氏族,或许勉强称得上修仙家族,但是也不存在什么高妙的阵法护持。 而且顶了天了就几个归藏修士,或许还藏着惟一境的底牌,但是天宫的匿息法他们能发现吗? 张清和越想越糊涂,索性不再去想,他只是觉得刚出了一团迷雾,又一团迷雾便将其包裹了。 今晚反正是不敢睡,明日里赶早通知李少白,尽快回长安塾。 都是龙潭虎穴,哪个凉快待哪个。 “叔公可知为何我父亲与天宫结怨?” 张清和疑惑地发问,他实在摸不着头脑,究竟怎么就继承了这莫名其妙的仇怨,遭了无妄之灾。 来这里查探真相已然中了天宫下怀,但一头雾水的来,一头雾水地回去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并且他发现,现在争端的中心已经不在于张不器与天宫的仇怨,而在于他自己的道胎身份。 一批人疯狂地想杀他,一批人疯狂地想要他。 “天宫……” “竟是父母辈的恩怨吗……”张谨拧眉。 “乃父一辈子都在朝堂之上磨弄人心,那里虽然藏污纳垢,但是不至于进了天宫邪人,更不会大费周章的过来杀你。” “倒是你母亲……” “我母亲?”张清和脸上露出思索,他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父亲去后她一直卧病在床,不消几年就走了,记忆里最为清晰的画面便是他跪坐在灵堂前向来客一一还礼。 “你母亲是天南仙裔赵家的小姐,不仅如此,赵家还把她看得很重,据称曾上过麒麟榜,上一代有名的天骄。” 张谨有些感慨,麒麟榜啊……蓝田张家除了眼前这位,不知道何时才能出一个榜上有名的天骄来。 “如果天宫的仇怨有来由,只可能源自于你母亲了。赵家是三十六仙裔中的顶流世家,你母亲下嫁给凡人让他们很羞怒,早已绝了往来。不过一旦听说了你的天资,未必不会接触你。” 张谨并不知道张清和是道胎,但是在文院之中那幅悟道仙景可是被风媒原原本本地阐述了。 现在很多闲人都在揣测这位长安塾的张少郎何时上麒麟榜。保不齐又是下一位小圣人或者玉郎君。 张清和第一次听说自己的母亲有如此大的来头,他还在仔细回想关于当年的细节…… 回想不出来…… “我爹……挺厉害啊……” 他直愣愣地道。 “不器可是上一代里,不论仙凡,最为争气的一个了……” 张谨有些感慨,他惋惜是真的,为了家族明哲保身也是真的。 张清和听出了他语言里的真诚,镇静下来。 “既然你身处险境,那大典不必再参加了,尽快就走。”张谨沉吟。 无论是出于对后辈的关切,还是为家族的安危着想,他都不希望张清和继续留着了。 “对了,你若要传讯塾中,没有来人接引之前不要出城,城外最近莫名生了妖患,大房有个远走神夏的本家姑娘带着幸存的供奉侥幸活命,狼狈逃回了城里……” “不过好在不良人也将来人,倒不必过多担心。” ------------ 第四十一章:张乐瑶(为舵主墨倾池以及其他打赏大佬加更) 张清和一夜未眠。 牵挂于自身的安危使得他无论如何睡不着觉。好在这一夜终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他见到天方微微亮,第一件事就是用玉令传讯。 以李少白洞虚大能的速度,到蓝田这个离长安并不算远的县城根本用不了一刻。 然而宛如寒潭投子,毫无回应。 “怎么回事?!”张清和有些慌乱了。 他一切的从容淡定也不过是建立在李少白会来的基础上。 且不论长安塾里有什么隐秘,夫子能不能信任,但从当下种种表现来看,他们是在一直护着自己的。 但是玉令的失联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可不是那据说算无遗策的父亲,这种天崩开局,张清和甚至一步步走来都被人牵着鼻子,单论应对来说只能算勉强及格。 “这可如何是好……” 张清和来回踱步,思考破局的办法。 五瘟星君还没死,定然就在城中,现在只是在观望他究竟有无依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对他下手。 城外有妖患,既然家主做了提点那必然是他无法抵挡的。况且此刻仓皇出逃,更显得自己心虚。 他本来因为张家主的袖手旁观对这个家族毫无好感,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人家其实安排好了仆役提点,只是半路被五瘟星君截了胡。 他自长安入蓝田以来,怎么说呢,虽然是因为他所谓的资质和背后的长安塾,但是这个家族给他的感觉十分舒服。不是那种刻意逢迎,而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点到为止。 甚至知道他不愿意被捆绑,所以这种尊敬还带着点距离感和疏远。 “等等……刚刚家主的话也提醒了我……生了妖患,不良人要来城中,这倒像是个机会。” 不良人又与执金吾不同,执金吾在长安之中负责巡察﹑禁暴﹑督奸,所应付的大多是凡人,撇开高层不论,其中的队正才算得上踏上修行的人,多是家族子弟历练的好差使。 不良人却专缉凶案,应付妖患和邪物是常有的事儿。 是以不良人里的素衣至少在道基,而赤衣已然是中三境的修为,青衣至少得到大修的门槛,五位玄衣不良帅无不是载物榜上有名。 蓝田城外的妖患不过是仙唐的癣疥,十万大山前的镇安关就像一张大网,将个儿大的生生摁在外面,溜进来的都是一些臭鱼烂虾。 但是再小的事,出在了京城周边,就是打了李家的颜面,是以定然会有一位赤衣不良率队前来。 那是至少身在归藏境的强者,甚至说不定已然到了惟一境。 张清和的机会就是他们。 天宫邪人要谋算长安塾的学子,他们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身在局中,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不得不当个心大的,就算顶着头顶那十二万尊仙神,也得好好吃早餐。 这才是人生大事。 运起灵元在身间周流,把晦物拂去,又出于心理作用,拿柳枝漱口,张清和走出院门,往膳房去,打算瞄一眼有何吃食。 才刚出院门,就被拦住了。 “就是你抢了我的灵器玄衣,你这个坏人!” 眼前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童儿,脸上还长着淡淡的绒毛,看面相十分稚嫩。 “那是我求着我爹好不容易找人炮制,打算祭祖大典时穿的!” 说得过去,灵器本身就能根据穿着者改变大小形制。 张清和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小童儿莽到他的身前,眼睛通红地哭闹。 这孩子穿着身锦衣,跟个瓷娃娃似的,不算高,面色白净,是个徐公胚子。 “源儿,不得无礼。”还没等张清和反应过来,这倒霉孩子身上就挨了一爆粟。 “还不见过小叔?” “嗷……”张源顿时偃旗息鼓,但是眼见着嘴巴开始抽抽。 “小虚……”因为鼻涕眼泪一齐堵着喉咙,说话含糊不清。 “小虚,你把饿衣服……换饿好不好?” 倒也不是不行……这孩子看着挺讨喜,况且小孩子最重承诺,失去心爱事物的落差感,妨论是小娃娃,就算是大人也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看着张源哭,张清和有种欺负小孩的负罪感。 “可以啊,小叔的衣服脏了,等小叔待会去街上买件成衣,就把你的衣服还你,好不好啊?” 张清和蹲下,细声细气和小童儿讲。 “真哒?!”张源的语气中带着兴奋,小孩子的伤心来的快,去的也快,令人羡慕。 “小源儿退下!” 正当张清和准备再作应答的时候,边上的女子又扯住了张源。 张清和在才细细观察声音的主人。 这是一个极温婉的少女,长得虽然不算惊艳,却使人联想到淡淡的丁香,她将手放在罗裙的一侧,施了一礼。 “让小公子见笑了。” “这孩子我也有数年未见,没成想倒是越来越皮。” 见张清和一脸犹疑,她又接着说道: “我家是大房的一支,父亲早年间定居神夏,每到祭祖才回乡一次,源儿是我堂哥的长子。” 不是……那你是谁…… 见张清和犹然困惑的样子,她连忙补充到。 “倒是忘茬儿了,小女张乐瑶,家主是我的爷爷。” 这不就完事了吗? 张家他就认识两个人,一个是张家家主张谨,一个是管事张远。 哦对了,还有个小厮,叫张福,小名老幺。 张清和默默施礼,温和地笑道: “原来是大房乐瑶小姐当面,当不得小公子之称,我们同辈之间无需拘束,乐瑶小姐叫我清和就好。” 他并不反感张乐瑶,主要是长得好看,他下贱。 张乐瑶闻言回以一笑,说起了俏皮话。 “好的小公子。” 张清和:“……” 见二人聊起了天,张源不干了,又大声呼叫起来。 “那我的灵衣呢?” “胡闹!你祖爷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收回来的余地吗?你也是要学着处理家族事物的,怎么自己损了自己家的面皮儿?” 张清和觉得这样对一个孩子实在有些残忍,他近上前来,揉了揉张源的头。 “既然你姐姐不让,那小叔过几天给你一个惊喜。” 张清和思㤔着,只要不良人来人,送他回了长安,就找天冶子炮制一件上好的玄境灵衣转寄到蓝田来。 或者直接就找蓝田城里的炼器师,解了张源的心结。 “真……真的吗?什么惊喜!”小童而兴奋地抬起头来,再看不出沮丧。 “你猜……”张清和笑道。 PS.打赏感谢名单: 墨倾池大佬 瞎扯大佬 火之枫大佬 就此流年大佬 陆压大佬 20180727大佬 ------------ 第四十二章:不良人(为舵主墨倾池以及其他打赏大佬加更) “罢了,不逗你,自然是真的……”张清和真诚地笑道。 他这几日用上了太多公式化的笑容,只有遇上这个小娃娃时,才卸下了负累。 不能说那些笑容是假的,只能说他这样笑更开心。 他瞥到张乐瑶的眉宇间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 “还不多谢小叔?” 少女一板一眼装作大家长的样子有点可爱。 “多谢小叔!” 张源蹦跶起来,惹得张清和又忍不住揉了揉。 “到时候我来找你。”张清和柔声道。 眼见着两人拜别,张乐瑶牵着张源往主府去,张清和摇摇头,心道想吃个早餐可真是徒生波折哟。 可见能吃上饭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修行者耳聪目明,他听到两人的对话又是会心一笑。 “姑姑你刚刚贼凶嘞……” “乖,待会给你买糖吃,你小叔是府上的贵人,我不拉住你,你祖爷要把你吊起来抽……” 不同于张清和对早膳的好奇与热衷,府里的姑娘公子和远道而来的客人,再乃至于供奉,都是洗漱之余默默忙着自己手头的事儿,断然不会关心这般无关紧要的琐碎。 是以早上是府上的小厮和丫鬟正要忙起来的时候。 送饭的丫鬟敲了许久张乐瑶的门。 “小姐?” 久无回音,于是又作小心翼翼态地推开,里头没有人。 她估算着日头,想着许是有事儿外出,于是转身去了偏房,给供奉们送饭。 供奉们已然是修行中人,自然不必常用饭食,可难免有热衷口腹的大人,况且人家需不需要,和你送不送,那是两码事儿。 丫鬟敲了敲门,依旧是没有回应,疲惫蜡黄的脸上蹙眉……突然,她用鼻子困惑地嗅了嗅,惊慌起来,用颤抖的手把门霍然推开 ——“啊啊啊啊啊!!!” 一声高亢恐怖的声音响彻在张府上空。 张清和想不到这么赶巧。 原本以为是与那两人萍水相逢,最多临走前去订一套灵器袍子送给这个小童儿,但是没到片刻,便与又碰头了。 这次只有张乐瑶,没有张源。 张清和心情有些爆炸,早餐是何等的人生大事,他居然终究没有吃上。 不良人来城里了,并且是直奔张家。 这本来与张清和没有什么干系。 听闻原先寻找的对象是张乐瑶——她便是那个随着幸存的供奉一齐逃入城中的少女。 但是现在……事态又变得更加严峻了。 正巧在不良人来的当口,张家出了大事儿。 今早小厮去送餐食发现了凶案——四个在妖患之下幸存的法相供奉死在了昨晚,很是惨烈。 得,他们也跟张清和一样,没吃上一口热乎的。 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门窗紧闭,甚至于灵灯还开着,平和得就如同往年间祭祖前的任何一个夜晚。 但是偏偏这几位供奉各自死在了自己的房中。他们伤势并不到毫无反抗余力的地步,这很奇怪。 房间内四散着零落的血肉,散落的白骨有被什么东西蚕食的痕迹,像虫蛀,又像撕咬,连房顶上都留下来某种野兽的划痕,单看痕迹就觉得狰狞可怖。 下饭啊…… 张清和靠近现场的前一刻神魂一阵恍惚,心下凝重,又是与那些东西有关。 见得多了,吐的多了,晕乎乎的感觉也多了,他便有了超乎常人的承受力,最多最多不过是近似于喝了二两假酒。 会是五瘟的局吗? 但是赤衣不良都下场了,他敢吗? 没错……张清和也被带到了现场,原因是正巧在昨日案发的时分,他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地回了张家,还摒退左右洗了个澡。 我冤啊……简直是旱日惊雷,六月飞雪,我这血溅三尺白绫都不带落地的……我冤死了…… 张清和期盼与不良人见面,却没成想这在这种情形下结下关联。 但是不良人也没有将他当做重点怀疑的对象,他们先盘问的不过是张乐瑶。 五个素衣不良各司其职,仵作、取证、笔录、推想、勘察……张清和在这个团队之中看到了极为成熟的分工,让人叹为观止,至于赤衣不良,则是团队的核心 ——能打。 赤衣不良着正红袍服,长鹰钩鼻,一双眼睛锐利无比,仿佛能盯穿人心一般。 乘着几个素衣忙活的当口,他从张乐瑶的口中了解着事情原委。 “当时……辇车正往蓝田来,但是妖马突然就无论如何都不动了。紧接着,就是黑雾,有丝丝缕缕的黑雾在山岭之间蔓延……那东西就出现了,什么妖兽啊,那根本就不像妖兽,但是我根本无法理解那究竟是什么,它带着大恐怖,它是混乱的源头,它就是恐怖本身……” 说着说着,张乐瑶的情绪居然有些失控,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身子不住地发抖。 赤衣不良没有惊讶,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冷静地看着她。 他默默示意那一名主司笔录的法相境的女素衣上前,用灵元查验张乐瑶的躯壳。 素衣不良对他摇了摇头。 思虑了一会儿,他开口了…… “敢问乐瑶小姐身上,有何护身之物啊?” “哦,有的,上路之前,我父亲曾给了我一枚戒指,说是能庇佑我。”张乐瑶惊慌失措地将戒指展露出来,“镇魔”二字映入张清和以及赤衣不良的眼睛。 “乐瑶小姐的父亲,竟是神夏镇魔军的人……啧啧,这在仙唐可不多见。” 赤衣不良语气有些促狭,眼光也颇为玩味。 “让大人见笑了,我外公是神夏镇魔军中的校尉,当年父亲娶了母亲,便厚颜疏通门路通过民部改了碟子,去了神夏发展。” 赤衣不良盯了张乐瑶有那么十多息,气氛好似凝滞起来,但是他又蓦然一笑,使得张清和提起的心放下。 连他这个看客都承受着来自归藏强者极大的心理压力,那张乐瑶可想而知。 “呵,既然你有镇魔军的铁戒指……那也说得通了,不过我还是奉劝乐瑶小姐一句,这神夏的月亮啊,不见得比仙唐圆……” “呵呵,大人说笑了,月亮挂在天上,妨论在哪个地界,它都是一般模样。”张乐瑶也不知是附和还是反驳。 张清和正看得刺激,那位赤衣不良就转过头来了…… ------------ 第四十三章:疫 “这位便是张清和张少郎了罢?”赤衣不良作了个揖。 看样子我的名头在长安算是广为流传了啊……张清和施施然回礼。 “正是清和,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啊?” “在下刘追。”赤衣不良不知为何,自己竟对眼前这明眸皓齿的少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好感,天生就想亲近于他。 “原来是刘大人。” 张清和习惯性地开启灵视…… 好家伙,灵视里的刘追神魂灵性的异化简直赶得上李少白和徐见山,一打开就有七八双卡姿兰大眼睛瞪着他,已经不成人形的身上还挂着五六根触手。 这大抵是因为长期追缉那些邪物而造成的。 “大人不敢当,公子在长安塾中进学,才真正称得上我仙唐的栋梁之才。” “不过……”张清和蹙眉。 “小公子请讲。”刘追笑眯眯的,鹰钩鼻与他的故作和善显得极为不搭。 “大人何前倨而后恭也?” 刘追一时语塞,但也只是面色僵了那么一瞬间,立马又拧出笑来。 张清和没有给他盘问自己的余地,直接先入为主。 “大人可听说过五瘟星君?” 刘追本来还打算声辩两句,但一听张清和提及五瘟,就立马肃穆起来。 “天宫的邪人?小郎君缘何提起这个人?” “他在城中。”张清和漫不经心地说道。 “昨日他操纵了个小厮与我交手,差一点受制于他。” “果真如此?”赤衣不良满脸震惊。 “果真如此。”张清和盯着刘追的眼睛。 “那听闻下人看到张少郎一身泥尘回府,相必也是与之打斗所致?” “没错。”张清和又添了把火。“而且我猜,城外妖患、张府的案子,不见得与天宫邪人毫无干系。” 刘追骇然地将四名素衣不良叫上近前,也不知道在细细密密吩咐什么。 张清和冷眼看着,好像看着一个戏台上的老将军唱了一出好戏。 灵视里,刘追张牙舞爪的异化灵性与那枚仙齿的气息如出一辙。 就如同扭曲混乱的煌煌大日,只是淡上许多……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昨天他晚上可没闲着,有人要他的人,有人要他的命,他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 道胎在修行上悟性天成,可能将两门近仙级入门不现实,但是梳理《留仙剑解》与《天子望气》脉络只消一夜。 倒是给他得了个惊喜。 神夏周家的近仙圣法可望气观心,万般恶意不能加之,万般横劫皆可当之,比之惟一境的“天人感应”又上一层,能够全程观透斗战的走向。 而这种力量的来源,主要是通过沟通天地之后的圣法赋予,致使他们能观透敌人气机变化,练至高深的周家大修,甚至能通过引动气机的变化使对手灵元积郁,气脉不通,不战而屈敌。 有关修炼法门的部分他不能用,但是这种窥视本质的力量他几乎先天便存在啊! 有了灵视要啥自行车? 周家这门《天子望气》对本质与灵息的运用恰巧切合了他灵视的特性,并且不是强化了灵视,而是扩充了灵视的功用。 深化灵视很危险,但是对灵视进行扩容却很安全。 他现在不仅能够观察到他人神魂灵性的异化程度,还能观察到一个人的本源气机以及波动! 而这个刘追,几乎是在他开启灵视的一瞬间,便使得他感受到了那种扭曲、混乱、疯狂,如同大日一般的本源气机。 那不是人的本源! 或许……五瘟与刘追其实是邪物!披着人皮,有理智的,由人异化的邪物!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类型的被侵染者。类似于小五和李青萝,无不是直面仙神的一瞬间肉身和扭曲的灵性相合,马上就被庞大的信息流与扭曲侵染得干净,只剩下渴望血食的本能。 这个世界的修仙者不存在什么受侵染一说,他们的灵性本身就在走向扭曲,但是不受某种契机的触动,他们的本源气机就还存在着人性,能够浅显理解为那份残存的本源之中还有着身之为人的自觉与三观。 或者说,只要精神不影响物质,修仙者与常人无异。 寻常修行人的神魂灵性,虽然也扭曲,但是本源还是带着人类的气机,然而刘追则不同,与其说是异化,倒不如说本源之中长出了个怪物,将人性侵吞得干干净净。 而让灵性之中生出怪物的途径……他已经见过了,甚至已经到了他手里 ——那颗不知名古仙的牙齿。 刘追自城外赶来,是五瘟星君本人的可能性很小,五瘟那种侵染心神的法子连他都不太能糊弄,在城外施展并不现实。 然而他们供奉的是同一尊难以言喻的伟大存在。 刘追在他提及“五瘟星君”以及天宫之时,虽然表面上表现得无比正常,但是本源气机波动得极其厉害。 那这也是天宫的人。 要么是刘追其人半路上就被截胡了,要么就是……不良人之中本就存在天宫的探子。 那六人商议过后,刘追带着一众素衣不良到了身前。 “张少郎,日前天宫邪人猖獗,若是不能护住你,却是我等失职,然而仅凭少郎你一面之词,说句冒昧的,尚且不能洗脱嫌疑。 毕竟没有人能证明少郎晚归是去干了什么。几位供奉的死纵然少郎毫无动机、且做不得这种手法,也只得委屈少郎你跟着我们查案。况且要是天宫邪人袭来,我等也好护你周全。” 刘追的话说得很漂亮,完全站在了张清和的立场上,先入为主地就信任了他,并且认可天宫邪人的存在。 要不是天子望气,我差点就信了,你个老不良坏得很。 果真是要将我留下。 张清和心中嗤鼻,面上却依旧温和地笑。 不过以不良人,还没那么大能量,嫌疑只能挂上一时,且看这两个天宫邪人下一步棋走什么。 “既然这样,那再好不过,那我传讯老师待得事毕再过来,免得旁人说我们长安塾不用道理说话。” 张清和暗自地想,这次终于不是信息不对等了,看我怎么用手头这些资源来玩你们…… 然而正当张家供奉横尸案发之后,蓝田的西城却又有了好一场风波…… ------------ 第四十四章:城封 夜色。 一名身着破布麻衣,身上散发着恶臭的佝偻身影与一名背影挺拔倨傲的男人碰头。 “嘿嘿,值日灵官,许久不曾见了。” 五瘟星君声色沙哑,青绿色的面具下笑容阴森。 相比于五瘟星君,值日灵官的气质更像一尊神祗。那面具是个赤红脸,宽厚方正,给人一种公正亮堂的错觉。 “五瘟,你疯了,神物都落到了那小子手里。” “所以我要想办法拿回来,他不能走,东西我要,人……我也要……” “大人只能屏蔽蓝田一时,否则长安里的人就会发现,是以玉令不消两日就能重新传讯。 我们不能在张家对他动手,况且他对寻求我的帮助好似并不迫切,应该是还有底牌,你想怎么做?” “首先……让他不能离开。你还得帮我个小忙……” 值日灵官低头沉吟,又猛然抬起那张赤红的假面来。 “我早该想到,在城西散播疫病的是你!这是一招昏棋!要是疫病散开了,张家还如何祭祖?” “嘿嘿,他们会的,况且文昌不是想让我过来坏大人的事吗?我这不是正在替他做着嘛。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本来不过是借着妖患的由头赶过来,结果却真在张家死了人,这次好在是四个毫不相干的供奉,若是死的是张家血脉,大人可不会轻饶你。” “哼,我自然会查出来。” 值日灵官大袖一挥,化虹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日的城中十分奇怪……张清和照例将手头的护道法研究了一晚上,准备出了张府上街走走。 顺道去探探城中炼器师所在 ——他可没忘记答应那个小娃娃的事儿。 然而府内却朱门紧闭,小厮和婢女都行色匆忙。 他赶忙拉住一个黄衣小厮…… “今日府上出了何事?” 小厮见是一个面生的小公子,心下知晓是受邀赴远路而来参与祭祖的公子,并且这般年轻便能受邀的一般都是具有修行之资的天才,脸上一边闪过惊惧的神色一边回答: “回公子的话,城内不知道怎么地生了一场怪病,像公子这样的仙人当然不必担忧,但是凡俗一旦染病,便会身体溃烂,全身长瘤,说胡话,四肢乏力,最后便是药石无医啊……” 得,原来后手摆在这儿了。 张清和沉吟片刻问道:“城中约莫有多少人染病?” “听说西城的凡人已经染了七成,东城里住的好歹都是家里有仙人的富贵人家,想了好些办法才止住蔓延。” “不过呀……据县衙里的仙人供奉揣测,这疫病并非对修仙者毫无影响,若是不用灵息护身也会染上,染上单只是毫无症状,可还是会传染给凡人的……” “简直是太骇人了……” 小厮一阵胆寒。 县衙里的供奉……那差不多与长安塾里的普通夫子相差仿佛了,大概在惟一境,说的话不太可能会有差池。 “据说啊……青天老爷已经下令封城,再以玉令上诏朝中,看作何办法。” 玉令已然被屏蔽,传不上去的……知县只能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进行封城。 况且就算上达天听,来了大修处理此事,怕是也束手无策,只能将这群人先困在这里。 张清和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打开灵视,沸沸扬扬的黑色灵尘自西城散出,仿佛有着自我意识,往东城修士所仓皇搭起的阵法处作啃咬撕扯的姿态。 那哪是什么疫病啊……那是一只只如蚂蚁一般大小,浑身却由血肉构成的肉虫,张开一张张嘴,撕咬正常人的神魂灵性。 神魂灵性自然千疮百孔,反馈到肉身之上,随之腐烂发臭。 又因为这些肉虫本身也带着些混乱诡秘的特质,才导致肉身上又多出了一些异化的特质,即小厮所说的瘤子。 修士的神魂灵性强大,它们啃不下来,又因为早已开始异化,所以并未影响到肉身,但是灵性上趴着几只,转移到别人身上还是做得到的。 这种东西是对凡人的利器,对于修士只是鸡肋,但是却好好恶心了张清和一把。 正当他揣测五瘟和刘追下一步的行动时,主府的院内却炸开了锅。 “源公子染病了!源公子染病了!” 一时间,靠近张源的几人都被张府内的修士用灵光拘在一起,只待之后想办法。 张源疼的在地上打滚,身上发烂生脓来。 张乐瑶在一旁不知所措。 六位不良也暂且放下了查案。 张谨匆忙从书房赶过来,看着张源痛苦的神色十分焦急。 “快去请陆神医!快去请陆神医!” 张清和看着灵视之中的张源,又心疼又奇怪。 张源虽然说只是感应期的修士,但是必然不会遭到那些虫子吞咬,而且在灵视下根本没有异状。 况且张源一直在府上,若是那些东西进来了,不是修士的这群人马上就该一起玩完。 “陆神医又是何人?”张清和好奇地问边上一个看起来像闲汉的本家族叔。 “这陆神医啊,据说是最近过来定居蓝田的游方医生,有修为在身,据称有偏方,已经治好几个病人了!” “这据说啊,青天老爷都正准备去请他呢!可一直没有寻到人……也不知道源公子能否化险为夷。” 陆神医,游方医生,怎么可能这么巧…… 这个时候,府内又一阵喧哗。 “请到神医了!” “源哥儿可真是个有福运的!” 张清和的面色一下就变得锐利起来,只见那所谓的陆神医被张家家主引进了张府的门槛,左右脚踏进来的一瞬间,他灵视之中就出现了一头本源如同混乱大日,肉身扭曲、散布混乱的怪物。 并非是修仙者异化的灵性,而是真真正正……同刘追一样的怪物。 五瘟星君……可被我逮到你了…… 张清和激动的难以自抑,不就是个归藏嘛,未必挡得住他一剑天滑,况且他现在正是毫无防备的时候,他要是突然给捅上那么一下,按照槟铁剑这个位格这个特性,说不定一下子就给他把扬成了劫灰…… 但是他不确定镔铁剑对五瘟这种肉身没有异化,但是灵性本源却完全成为怪物的人到底有无作用。 他不敢赌…… 不过没有关系,他终究是还有后招的。 天宫的人玩信息差玩的很熟溜啊?从他在这个世界落地开始就算计来算计去…… 现在他也在暗处了——刘追和这个陆神医全然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 书友群! 书友群来了!qq:1041692026简介和书评区置顶里都有哦! 顺带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小乐子拜谢!!!实在肝不动了,推荐票加更的在今天白天。 ------------ 第四十五章:算计(加更) 眼见那所谓的陆神医被引到张源身前,张清和手指被掐得发白。 定然是刘追让张源显露出这种状态,五瘟星君再随手在蓝田里治好几个人,这样,一场瘟疫不仅把他封在了府里,不能匿在城中,还顺理成章把自己送进了张府。 两个天宫邪人就这么碰了头。 至于为什么不能动手…… 张清和揣测,一是张府对他们来说意义特殊,二是仙齿在他手里,没法把自己收编。 被这颗特殊的诡异玩意侵染,那就是从本源里长出了个怪物,不过是思维模式和行为在模拟人罢了,谁知道“那位大人”目的是什么?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张源,张清和归咎于他是大房嫡系中最得宠的,不然随意挑个阿猫阿狗,说不定就直接用灵息封了,出府隔离,不会找救命稻草似地来找他这个不知道可不可信的游方医生。 陆神医正要为张源把脉,张清和却走上前来了。 伸手挡在了张源的面前。 张谨一脸恼怒地看着他,面色惊疑不定,在场的一众张家修士和五位不良一阵哗然。 “小公子你干什么,快别拦着陆神医救源公子!” “小公子这是魔怔了?” “清和?你这是……”张谨愕然,又觉得他是个性子沉稳的,只好耐下心来细问。 张清和对上陆神医懵懂的眼神,侧托着脸,手指放在太阳穴的位置,不再动弹,细声细气说道: “清和对这种病也略有研究,不如让清和先试试?” “简直胡闹!” “有方法方才小源儿发病之时就用了,怎么还拖得到现在?” “到底是黄口小儿,天资再高也止不住少年心性。” “这种事是能闹着玩儿的吗?” 一时间张家的修士和供奉人声鼎沸,就连张谨也对他怒目而视…… ——他实在是太过于担心他的小孙儿。 陆神医昂起头颅来,眼中带着一丝怨毒和得意,软弱道: “既然这位公子精通医术……那不如先让他试试看,老夫也是侥幸治好几个病人,尚且生疏模糊,万一出了问题,老夫再放手一试。” 语气之中甚是可怜。 张清和侧托着脸的那根手指终于动了,在太阳穴上连点了三下…… “哪里哪里,本来见到神医之前是没办法的,但是见到神医之后,我就有办法了。” 张清和谦卑地作揖。 五瘟星君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 好似值日灵官几人已经悄然被张家的两个归藏老修士看住,再看看自己这里,张家家主带着几个法相供奉围了上来,把张源挡在身后。 “动手!”张谨一声令下,蓝田张家的三个归藏,十多个法相,还有三十多个归元将五瘟星君与值日灵官层层围住,底蕴尽出…… 前天夜里。 “好在不良人也将要来人,你不必太过担心。” “不良人?这个节骨眼,这么巧到蓝田城里的,都不可信。” 张谨却是有些困惑:“不良人乃国之重器,防止渗透最为严密,不太可能有邪人。” “那可不一定,连真院之中都能进了天宫的人,谁能保证不良人里没有呢?” 张谨语塞了,他还不知道这茬,但是并没有过多联想。 “叔公有没有想过,五瘟星君为什么不在张府对我动手。” “张府防守严密,还有中三境的强者,根据五瘟在风媒之中所传的事迹来看,他也不过处于中三境,必然不可能……” 说到这里他愣住了……是啊,为什么不行?有那种操纵他人的手段,还能完美的隐匿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在张家之内对他动手? 难不成天宫邪人还怕伤及无辜? “不止是我,天宫还必然对张家有算计。”张清和的话仿佛一枚钉子插到了他的心里。 “妖患很可能是反常的,明天、后天,定然还会出更反常的事儿。 天宫的人不消多时必然会踏进张府的门,就算不是真身也会像张财那样插探子,有图谋,就要有动作……” “清和何以教我……” 神夏,江左张家。 神夏与仙唐以沧江划土而治,区分南北。夸张点说,两朝疆土皆广袤不止几何,是以少有纷争。 如果有,那定然是资源问题。 张忘形穿着蓑衣,静坐在沧江上垂钓,正是杏花微雨,若不是身边站着个毕恭毕敬的锦袍长老,就成了幅上好的丹青。 太煞风景。 身为家族老祖,他已经很久不管事了,今天鱼漂这一动不动,定然是这个倒霉孩子给我坏了气运。 麻蛋今日又要空军。 他一肚子怨气,一点也不符合面儿上的高人形象,也全然忘了自己的心理活动里有个“又”。 “现在是谁管事啊?不是说好不许打扰老头子我的吗?” “回禀老祖,现在是当代家主是云峰大人。” “哦,那个假正经的小屁孩。” 张忘形随口一句话,听得张家长老冷汗涔涔。 “家主实在也迫不得已,青云天里不知道为什么,禁制突然衰弱,湖里的东西闹腾开了,不少折进去了不少族人。” “你说什么?!” 张忘形千年的养气功夫顿时一散,霍然起身,玉杆顺势掉进了沧江之中。 他也不管不顾。 “老祖,族中大修口口相传碧落湖中有大恐怖大诡秘,然而千百年来也只是当个谈资,但是没曾想近日真就出了大事儿……我也斩杀过不少邪物,但是难以理解那样的东西,为何祂的状态那么古怪,就好像……就好像……” 说着说着……以锦袍长老洞虚大修之尊也开始出现轻微的痉挛和干呕,张忘形立马给他度入一缕灵息。 “你见过那东西了?!”张忘形看着他这般夸张的反应,立马联想到了什么。 然而他那时也只是个孩童罢了,只见着许多祖辈因那隐秘一点点陷入绝望与癫狂,最后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邪异吞吃。 “为什么会有异动,不应该啊!” 那由某尊高人布下的仙禁已然千百年没有出过事。 “我们都见过了……” 锦袍长老笑得很惨然。 ------------ 第四十六章:五瘟现 还没等五瘟和值日灵官两人反应过来,数十尊法相便显露在天地之间。 张府上空瞬间出现了诸多神异的虚影,这些虚影大小各异,最高的三尊接近十丈,最小的不满一丈。 法相之中有俯首低眉的仙人,锋锐无俦的刀兵,或者干脆就是某尊咆哮于天地之间的灵兽。 没有修成法相的归元们祭起自己的灵器,刀、枪、剑、戟闪耀着四色灵光,悬停在空中。 随着张谨一声令下,各色神光自法相掐印施决间落下,威势如天星坠地,又有灵兵发出冷锐的清光,直斩横劈。有修士拿出数十张压箱底的符箓,也不做过多反应,直接激活,甩出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还有修士面色潮红,好像憋着什么有损血脉元精的秘法…… 这是一场集火。 和天宫邪人不用讲什么公平,并肩子上! 张清和退到一旁,一派从容自若的模样,内心里却有点抽抽。 要不要这么顶啊? 他自然是胸有成竹。 本来两个天宫邪人看起来也不过是跑腿的,是天宫的底层,只不过是中三境的水准,以张家的实力还是能够应付的。 可就算是瓮中捉鳖,但是看着张家修士这一个个急红了眼,要把自己家主府都给拆了的打法,张清和有些愕然。 他在昨晚确认刘追身份后就暗里去知会了张家家主,并且约定好了暗号,果真今天一大清早就派上了用场。 而他不知道的是,站在张家人的立场上,这是一场家族存亡之战。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天宫,曾经致使青州府遭到屠戮的元凶啊!更别提他们一众上层的战力。 他们张家能有什么好图谋的?张谨愣是想了一夜——族里可没有任何小说话本里的传承秘宝,也不曾出过什么强者与他们结仇。 那想来想去,就是这上上下下几百口贱命。 可为什么必须是我张家?我张家明明只是想默默龟缩在蓝田做个耕读传家的土财主,朝堂的风波我张家避开,修行中人的拼杀我张家不曾参与,不过就是想倒腾点源石,考一考科举,发展发展修行,连这点活路都不给的吗? 为什么要逼我? 那我只好把府上这几百年攒下来的灵石七成都换作灵宝和符箓,砸也要砸死你们这俩苟东西。 不够……不够再拿压箱底的法宝。 张谨一改长袖善舞的温吞性子,带头冲锋,在他身后,一尊约莫九丈、手捧书卷的白衫老仙逐渐凝实,双目之中迸出耀眼的青色神光,带着足以瞬杀法相的威压,临凡而下。 这是归藏境所开辟的神通,也是归藏与法相最大的区别所在。 归藏者,打开神藏,开掘神通,举手投足间有莫大威能。 单是张家家主这一道青色神光,便能够毁了小半个张家主府。 一群修士一起掐诀显法,所造成的异象是惊人的。 “轰!” 剧烈的灵息波动四散开来,甚至差点让低境修士脚步不稳,至于张府,早就被打没了小半边。 问题不大,嫡亲的家眷早就在这两天借着各种由头转移走,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小厮罢了。 并且张谨本身就打算围杀完这两人之后,举族迁入长安寻求庇护,也顾不得什么底蕴了,这些身外之物哪有家族延续和活命重要? 被天宫惦记上,他们这些不曾亲近世家门阀的小虾米,也只能去长安寻求庇护了。 斩灭了吗…… 一众人盯着四散的灵息,张清和的眼睛却有点刺痛。 从他的角度看来,方才的法相分明是形态各异的邪魔虚影,每一尊都联结着自高天之上垂下来的一根脐带,那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扯断的血肉纽带让张清和想起了使用万应书时和王执心还有周槐安灵性的微弱纽带。 法相上联结的那根脐带,似乎是起着一种锚点的作用。 但是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余威渐渐散开,五瘟星君不出所料直接被灌了个半残,直接少了小半边身子,值日灵官处却出了点意外。 灵光消去。 五只壮硕高大,形同妖狼一般的邪物显露出真身,护在值日灵官的身周,瓣状的口器裂开,其中塞满扭动的近似于海葵的肉须,散播着黑雾。 原来哪有什么妖患,不过是这厮凭空捏造,说不定妖患的消息根本没发出去,连刘追本身是否是不良人都尚且存疑。 不少人的灵性被引动,肉身开始出现变化。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正是形势不可逆之时,值日灵官却猛然咬牙收手,狠狠看了一眼张清和,让五头邪物遣送自己出了院墙。 张家众人转危为安。 “不好!请先祖道器!” 张谨让几名法相看住五瘟星君,想要问出天宫的盘算,又眼见值日灵官逃走,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 张家家主从乾坤戒中抛出一枚梭子,通体玄黑,没有花纹繁饰,却透露着丝丝道韵,他默诵功决,引动这枚先祖留下的道兵。 剩下的法相境修士与张家其余两名的归藏境太上长老一起,将自身的灵息渡入其上,道兵顿时幽光大作。 “疾!” 只见一道连下三境修士的目光都难以捕捉的玄光划过,没有神通显化,没有耀世灵光,只有极致的速度。 远处化虹而去的值日灵官的赤金色长虹一滞,直愣愣地掉落下来。 又有一归藏长老祭起自己的丈九法相,那是一尊怒目圆睁的巨灵天神,右臂显化神通,只那么一抓,值日灵官便到了近前。 但是倒也奇怪,那五只邪物再没有护主,只是围到了张府门口。 距离一远,张府众人神魂灵性对肉身的影响小了许多。 果真,道梭已经直穿值日灵官的眉心泥丸宫,大罗真仙也难救。 张清和舒了口气,转头看向五瘟星君。他遮掩气息的灵器已然被打坏,浑身上下散着一股子惹人浑噩的恶臭。 “可算是抓着你了……” 张清和示意众人离五瘟三丈开外,并且运起神魂的力量抵挡被蒙蔽,躬身到了五瘟身前。 或许是因为那种怪异的灵性,并且没有毁了要害,五瘟星君生命力惊人,单听声音还中气十足。 “你们是想对我用搜神?嘿嘿……搜得到大可以一试。” 五瘟沙哑着嗓子,一副有气进没气出的模样。 张清和当然不会让张家众人搜魂,一但入侵对方的心湖便等于投身那种诡异扭曲的本源,就算不变成人形怪物,肉身也可能会产生相当程度的异变。 ------------ 第四十七章:险境 “竖子坏我大事!”五瘟恨得牙痒痒。 “本来还打算让你们安生一段时间,但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便怪不得我了!” “嘿嘿,一场灵瘟,都不消祭祖,便让你们都困在了东城,就算今天入了你们的套儿,把张家的嫡系家眷都转走了,但想必也是集中在东城的某一处,不可能跑出城外,那位大人用不了几息就能找得到……” 众人愕然转头,五瘟星君早已快绝了生气,肉身发白,就算言语有还有中气,但依旧是呕哑嘲哳的,可刚刚那话语,分明是出自一个青稚童儿之口! “源儿!”张家家主面露惊愕与痛苦…… 只见着地上的“张源”慢慢站起身,阴森地笑道。 “事到如今,就算被责罚办事不利,削去一些了神恩眷顾,也顾不得了,今天就不信取不了你张家血脉!” “嘿嘿,有朝一日,我五瘟居然会栽在个小娃娃手里,张清和,我记住你了。” 原来他在出现症状的那一瞬间就被五瘟的神魂入主了。 只见“张源”口中念念有词,张清和灵视之中,在十二万混乱扭曲的诡异仙神的高穹之下,顿时出现了一道扭曲的虚空门户。 里头一尊扭曲混乱如煌煌大日的巨大肉球缓缓浮现,悬停在半空之中,它的本源比值日灵官和值日灵官更加诡秘,甚至赶得上张清和直面那颗仙齿时的十分之一。 那肉球密布的血管脉络的最中心处,有个模糊看不清晰的人影。 而在张家众人眼里却不是这样。 那是神圣炽烈如仙神一般的伟岸身躯,他身着纯金衮袍,镶赤阳锦纹,极尽世间一切华美,却依然不显得俗媚,给人一种无法直视的逼仄感。 金色的假面上看不出表情,眼睑处却雕下两行黑色的泪。 载物榜七十二,天宫太阳,我不归禺谷,天下尽劫灰! 这是一尊天宫大修,并且是载物榜上留名的洞虚大修! 载物榜上多是成名千年的混洞老祖,若是以洞虚之能榜上留名,无不是有逆伐之资。 张家家主生出深深的绝望。 “五瘟,值日,你们让我失望了。”太阳星君的声音洪亮威严,同他的气质一般倨傲。 “哼,我在这留不了,等办完事,你们就自生自灭吧!” “大人,小六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只祈愿大人能成大业。” “张源”谦卑地拱手,随即一脸猖狂地看向张家众人。 门外的五头邪物之中,某一头也传来一声混乱疯狂的呜咽,似是在回应太阳星君。 啊这……玩不过我就请家长呗,张清和撇嘴,说的我没家长可以请似的,只是暂时还没必要,我请出来吓死你! 但是说是这样说,他现在还是很慌的。 谁知道请不请得动,而且请多了,路就走窄了。 只见太阳星君灵元化作一双无俦的金色大手一拘,张家众人便都到了他的手掌心,又仿佛袖中有着乾坤天地,莫名消失,他降入城中,略微一掐指,又瞬息消失,不知往哪去了。 张清和和张乐瑶莫名被留在了原地。 根据五瘟星君的言辞,好像太阳星君要的是张家的血脉,留着他是因为道胎对他们似乎比张家血脉更加重要,那留着张乐瑶是为什么? 张清和怪异地看着这个似乎被吓傻了,面色苍白的少女一眼。 难不成她不是张家的种儿? 张清和顿时觉得那位大房伯父头上有点绿。 不过现在可由不得他思维发散 他将仿佛已经魔怔的少女拦腰扛起,运起流云遁法腾挪到院内一角,又顺势一扔,直接把张乐瑶扔到了大街上。 只听见轰隆一声响,像是砸中了门外的空摊。 感应期修士已经初步接触了灵气,大概没有问题吧…… 他可顾不得怜香惜玉。 ——五头邪物缓缓地围了过来,张清和开了灵视,在其中一头邪物上看到了那名不知名的天宫中人怪诞扭曲的本源。 他右手一展,镔铁剑拿到手中,布星罗施展开来。 一头扑上来的邪物顿时一个不慎化做劫灰。 “位格如此之高的异宝……还有布星罗!你修了星宿修神小法!你居然修了星宿修神小法!” 刘追的语言在常人听来像怪诞的诵经声,惹人疯魔,但是张清和在灵视之下却能很好地听懂。 他,或者说它与剩下的三头邪物一齐谨慎地伺机绕着张清和,发出沉雷一般的呜咽,听得人头昏脑涨。 星宿修神小法…… 张清和默默记下这个信息,又专注于对敌。 时隔多日,经过玉劵和星宿修神小法的强化,他的神魂终于能够支撑他再次运起《逍遥游》,掠夺天地之中的灵气。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诵经声自心湖中响起,勾连天地,灵气疯狂地自他的天灵之中灌入,这次他没有压制那些所谓的异象,一时间在常人眼里他身周有神兽虚影侧卧,有大道生花,有仙人抚顶。 而神魂灵性又好似往深渊之下掉了百丈,更加疯狂扭曲的信息流敲打着他的精神,好在有大道天音的加持,暂且没有被更深处的那些难以言喻的恐怖们发现。 修行是往深渊之中潜入,并使自己的位格与之相匹配。 张清和是自我升格,中天大界的修士是被动受侵染。 本就道基凝练了有九成,这一刻,他入了归元境初期! 这群邪物顶天了也不过就法相战力,他需要注意的是刘追这个原本有着归藏的修士。 “啧啧,不愧是道胎。” 刘追所寄托本源的邪物又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吼,随之扑了过来。 在另外几尊邪物的掩护下,布灵罗的细密剑光无法发挥它的妙用。 张清和高估了自己的战斗经验! 不要说一个原本是归藏的刘追,就算他的镔铁剑天然压制这些邪物,但四头堪比法相的邪魔,全然不是他现在能够抵御的,败北只是时间问题。 张清和一遍周旋一遍揣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在对他有些困难。 若不是天子望气的神异,弥补了他的短板,他可能早已招架不住。 该怎么办? PS.感谢满城哀大佬的500币! 感谢四方旅人大佬的105币!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和收藏投资! 加更在白天! 大佬们群好凉,来玩呀…… ------------ 第四十八章:她怎么这么猛啊(推荐票加更) 没等张清和思虑出一个定计,四头邪物似乎厌倦于这样收效甚微,分散开来,对着张清和呲牙咧嘴。 “吼!!!” 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呲牙咧嘴——瓣状的口器轰然裂开,伸出花蕊一般的肉须,戾啸之中绿色的脓液丝丝缕缕飞向张清和,在布星罗所化的剑光屏障上激荡起青烟。 邪物们果真也感觉到了近身战的不痛快——张清和灵视之下,以自身为中心的仙土疆域,已经在这不算正常的世界之中扩展到了一丈五方圆,并且还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韵。 在这样的净土之中,邪物自身那种隐秘混乱的伟力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就算心知靠这样能慢慢磨死他,也不愿意在继续下去。 毕竟己身处于压倒性的优势,有大把的方法,为什么要选择最为令自己憋屈的那一个? 这对张清和是好事,让他略微地缓了口气,但是依旧解不了燃眉之急。 灵气不住地往他身体里灌,正当要从归元境初期巅峰破入归元境中期时,他的神魂隐隐作痛,逍遥游的屏障开始不稳。 以他的这种修行方式,往更深的维度多下潜一尺都是一种艰难。 玉劵传道升格了他的神魂,但那只是提高了他的上限,要使得强度赶上来,还得参照星宿修神小法。 他赶忙压制了悟道境,刹那之间,张清和身周各种神圣祥和的异象悄然消失,但是他在灵视之内神色却略微一松,血肉软腻的土地和稀稀落落如同植物的触手终于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现在便只有这四头邪物不太正常了。 似乎是等的急了,这几头占据了四方的邪物,在其中值日灵官所寄托灵性的那头示意下,仰起可怖的头颅,近似于喉头的器官之中瞬间亮起一道血黑的光。 扭曲混乱的力量在其中凝聚,天地之间突然出现奇异的嗡鸣声,在常人听来,那声音如圣如仙,蕴含着不可解的大道,能使人陷入天人交感的顿悟之中。 这是什么……鬼东西…… 张清和强压下自己的恶心干呕,他只看到刘追的灵性里那团扭曲怪诞的大日本源光芒大作,伸出三根带着口器的脐带迅猛地接上了另外三头邪物。 随之便是四头邪物仰首在喉头里凝成一个不知是灵光还是血肉的黑红事物,那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能量形式。 这种力量不属于它们,而属于高穹之上的某一尊至邪至恶的神祗! 这也能解释的通为什么能对外显露神圣而不可忤逆的气息。 挡不住! 张清和顿时寒毛都竖了起来,槟铁剑悬停护持身前,也不知能抵御来自哪一方的威胁。他甚至有预感,这一击如果依仗着仙土的削弱来硬抗,必然会使得仙土都在刹那之间崩碎。 这得是下狠心了,管天上接力量的代价,就算是五瘟和刘追这样早已扭曲的怪物,怕是也要大出血。 况且,凭张清和“多次”的经验,它们供奉的这位主,就算是在天上,手腕也不会小。 自己速度没有他们快,断然逃不出包围,但是也必然不能就这么做着等死。 张清和咬牙,心有定计,手指摆出一个看上去极其不协调的印,掐诀念诵: “以神寄器,器完神足,以身祭器,器全身灭!” 随之又狠下心咬了一口舌尖精血喷于镔铁剑上。 剑身上的血管脉络猛然暴起,出现阵阵哀嚎,仿佛其中流淌的不是不知名存在的血液,而是碧落黄泉。中间只透着一丝缝隙的无神眼珠子蓦然撑开,眼中带着无量的帝道威严与极致的扭曲。 一时间,虚空生起黑色扭曲的雷霆,天空聚起重云,剑身自帝眸处亮起一道带着无量劫光的剑气,将四头魔物径直扫飞。 但是由于它们犹然处于勾连高天之上那位的状态,受伤并不严重,但是感受到剑身这股力量时,却怪异地发出委屈的呜咽。 张清和也并不指望一剑就能把它们送走,可正当他准备提剑运起第二道剑气之时,剑身上的眼睛突然怨毒地扫了他一眼,那是一种极致的无端憎恨,让他如坠冰窖。 他又开始感受到全身的瘙痒,仿佛有无数头颅要钻出他的体外,眉心抹丹朱又裂开一条细微的缝隙,留下一行血泪…… 他明白以身祭器的意思了,拿自己的喂异宝,来唤醒自己神魂灵性所入主异宝的本能活性,这破功诀谁想出来的,我谢谢他一辈子…… 这样下去,用不着四头邪物围杀于他,他就会整个异化玩完了。 传说中的打不过就加入? 张清和挤出一个笑脸。 ——我们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微笑着面对它,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战胜恐惧…… 他赶忙运起大道天音。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待得天音自心湖之中响起,倒是好受了很多。 剑身之中的眼珠倒是有沉眠下来的迹象,可是现在好了,他脱力了。 看着被打退的的四头邪物渐渐再围上来,张清和惨然。 “我一普通人能在这种天崩开局下摸爬滚打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祖师们,打个商量呗,死了能不能给个二周目啊?我玩游戏从没一命通关过……” 而就在他以身祭器,槟铁剑活性被完全唤醒的边缘,武德星君的令牌又闪烁起了一阵清亮的光,在张清和所无法见到的地方发挥了作用。 正当张清和准备拼死换走一头邪物时,一个身影猛然进场,在张府的残垣断壁之中扬起莫大的尘土。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见那人披头散发,精致的青玄色罗裙已经满是污渍,她低着头颅,发丝上还带着尘土,身体因为兴奋不住地抖动,手里反卧着一柄非金非铁的墨色短刀,温婉的脸上显得十分开怀。 俨然是张乐瑶! 值日灵官不明状况,示意三头邪物上前扑杀。 张乐瑶佝偻着身子,身形直闪作一道青色残像,单论速度甚至比得上那枚道器玄梭。 没有任何灵元波动,没有神通显法,血肉横飞,脓血四溅,那是最为简单直白的杀人技,在少女不似人类的反常动作之下,三头堪比法相,还有高穹之上的神祗加持的邪魔,变成了一地肉块,随之化为劫灰…… 张清和嘴角抽抽 ——“她怎么这么猛啊?” 感谢:boy罗大佬20000币 20200706大佬1000币 与叶同行大佬351币 锦依圣灵大佬100币打赏! 拜谢!!!加更在明天!!! ------------ 第四十九章:这烂怂天宫真的啥人都有啊 只见张乐瑶转过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张清和,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喜,眼底却隐晦地埋藏着些许恨意。 她苍白呆滞的脸僵硬地对着张清和缓缓一笑,有些神经质。 张清和打了个寒颤。 啊这……是敌是友? 场中值日灵官所寄托的邪物嘶吼一声,表达震惊与诧异, “哪路邪修敢管我天宫的事?!” 张清和也愕然地看着张乐瑶,只见她素白的柔荑上握着的哪是什么短刀啊,那是一根已经干枯发黑,散发着死寂气息的断指,断指狰狞地勾着,故而连带着灵视之外,刀的前段也是如同吴钩弯月一般的弧度。 “嘿嘿嘿嘿,你猜呀?” “猜对了……我就……”张乐瑶还没把话说完,就抿起笑不住的嘴,随手狠甩出一道散发着骇人气息的黑色刀光。 快,极致的快,凝聚于一线的灵元里蕴含着足以崩山断江的力量,那山,是中天最高的周山,那江,是中天最浩渺的沧江。 就连刀光都不能称之为刀光,它附上了邪修少女最极致的刀意,其上带着阴森与寂灭的道韵。 明明能够将小半个蓝田城毁掉的力量,却凝练无比,只削掉了值日灵官的一条前腿,甚至于都没有激荡起泥尘,只是安静的没入青岩之中,青岩裂开一条小缝,仿佛被风吹日晒后产生的正常开裂。 张清和觉得张乐瑶与他见过的任何修士都不同,没有符箓漫天,没有法相显化,就是简单直白的杀人技,相较于修士,她仿佛一个力量强大不知几何之后的凡间杀手,一切的动作都是随着心意以及战斗本能行事,但是偏偏表现出强大的支配力,并且让人完全看不出深浅。 “吼!!!” 值日灵官吃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没想到你是天宫的人,没想到天宫中竟然有你这样的人。” “原来在府内杀了那四个被侵染暗子的是你! 你是什么时候控制的这具肉身,本身想着这女子手上有镇魔军铁戒,使得她自己幸免于难顺理成章,我也好放她回来,没想到……黄雀之后,还有猎人撒网……” 张清和嘘了一声,在这局棋里,谁都能当黄雀,就只有你是螳螂。 你干啥了? “这种阴冷森寒的气息……还有……天滑,你到底是值夜灵官,还是巡夜灵官?!” 天滑?!你管这叫天滑? 星宿修神小法里最捞的三个斗战法门之一的天滑? 张清和不知道唯一和命星是什么概念,但是张家的几件法宝如果和那一道快到极致的刀光对碰,最后只会是崩然损毁。 除非请动那枚道器玄梭。 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层级的力量。 张清和觉得如果能够活下来,他有必要苦练天滑。 太顶了啊。 张乐瑶披散着罗裙,拢了一缕发丝到耳后,又把短刀轻巧地挽了个刀花,她一直连正眼都没看值日灵官一眼,只是默默盯着张清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猜错有奖。” 又是一道刀光,邪物的另一只前腿抛飞。 “嗷!!!”凄惨的戾啸传来,连带着那种混乱感都有所减弱。 好惨一邪物,张清和都有些没眼看了。 “你这般对我,大人不会放过你的!那小子身上有大人的东西,你坏了他的事,不管你是不是最为神秘的太阴一系,大人也会追杀你,一直到北荒大渊,一直到东海归墟!” 听到了有关张清和的事,张乐瑶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声“嘿嘿”地笑。 “哦……我找他有事,你家大人也有意见?” “在天宫,谁拳头大才是道理,那些妄自尊大,胆敢自诩为帝君星君的蝼蚁,也是拿兵刃拼杀出了地位,纵使你修为再高,见了大人也须低眉。” “就算你强过我,他的力量也不是你这种小灵官能够想象的。” 张清和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眼前值日灵官所化的邪物。 它没有天子望气,自然看不出张乐瑶的深浅,在张清和看来,单就显露的力量,刚刚那两刀就完全比得上之前天上那个大肉球的威势,而且相比于那种倨傲、猖狂、声势浩大的本源,张乐瑶悄无声息,森寒,宛若凡人,大巧若拙,更危险!!! 至少同等层次,天子望气找不到应对的举措,那刀中有着极致的神意,无法妄测,无法捕捉,无法锁定气机! “你说得对,这烂怂天宫里,谁拳头大……谁就有分量。” 张乐瑶捂嘴笑着,本来很温婉的脸,溅上些脓血,显得阴森恐怖。 “按这个情况来看是我拳头大,所以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缓缓走上前来,将威压放出一点,锁定了值日灵官,顿时值日灵官感觉自己被某种难以妄测,无法言明的高位存在盯住,只觉得在无尽的寒渊之中下坠,没有一点暖意,发出一声又一声呜咽。 张乐瑶镶玉厚底的小靴轻飘飘踩在身形庞大的邪物身上,吓得值日星官动弹不得。 张清和惊惧的目光下,相比之那巨大的邪物,算得上娇小的高挑少女俯下身子,左手拎起它仅存的后腿,晃悠了几下,然后猛然拧了下来。 血肉里带出几只还在哀嚎的蠕虫。 单纯的肉身力量不必高境修士的神通以及邪修的异宝,值日灵官的血肉马上开始滋生,无数肉须扭动成型,又组构成一根后腿的模样。 “吼吼吼!!!”又是一身混乱刺耳的哀嚎。 张清和今日算是长知识了,这些邪物并非没有痛觉。 眼见张乐瑶又拎起那根新生的后腿,玩闹般地摇了摇,再是猛然一扯,还是熟悉的流程,还是熟悉的味道,黑红色的脓血溅到她冰凉僵硬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 这波啊……这波是一千减七为数几何啊? 张清和害怕极了。 眼见少女玩得腻了,用那柄短刀直刺邪物的眉心泥丸宫,死灰色自怪物的额头蔓延开来,烧作一地的劫灰。 眼见她慢慢的逼近自己,张清和吞咽着口水,喉结涌动。 “乐瑶小姐,我可以开始跑了吗?” “可以啊!” 张乐瑶戏谑地笑,笑得很开心。 ps.感谢20200208大佬的500币 感谢千人一面的妹子的500币!!! ------------ 第五十章:我真的不是武德星君啊 张清和扭头就跑。 大人物果然都喜欢猫戏老鼠。 他之前不跑,是自知没有机会,这种大修,随意一个气机锁定,就能让刘追所寄托的狼形邪物动弹不得,谁知道这人目的是什么,要是仓皇逃窜,指不定就被隔空一指点死。 但是现在张乐瑶这一句应允则是昭示了游戏开始。 在表示着从这一刻开始,他才可以跑了,尽管逃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立马生疏地化虹御空,磕磕绊绊的,但是依然比流云遁法快上数倍。 他已然入了归元,化虹如同本能,只是过于生疏。 去他的潇洒飘逸,张清和这次回文思楼就要去找本下三境内的人间极速,就算修行的条件是让他脱光了衣袍裸奔都行,再来十本八本本燃烧精血提升速度的秘法,就算榨得自己一滴都不剩,也不受这种鸟气。 况且他要用流云遁法的时候,从来就没潇洒飘逸过。 张乐瑶默默看着张清和远去的身影,还只是痴痴的笑,不为所动,等了大约一炷香,她才一步踏出,整个人都消匿无形。 而张清和这边,还在奋力疾飞,他早已脱力,此刻以经顾不得神魂的承载,开启悟道境到勉强压制住异象的程度,一路往长安。 素白的虹光在天际之间疾飞,还缭绕着淡淡的紫气,张清和压制着头昏脑涨的躯壳,速度已然超越了寻常法相修士。 然而,不消多时,他便停下了 ——还是熟悉的剧情,还是熟悉的味道,就像回到了家一样。 那个沾染了泥尘的罗裙少女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他身前五丈的地方,手里那根蜷曲的手指还滴着天宫不知名灵官所寄托的邪物之血。 她的笑容就像是扯出来的,一点也不复温柔,从张清和的角度来看,直邮着胆寒。 她居然能够缩地成寸,这是涉及到虚空的领域,唯有上三境大能和命星巅峰的一些翘楚能够做到。 综合种种,张清和深吸一口气。 是洞虚大修啊,那没事了,挖坟抬棺等死吧。 “追上你了,嘿嘿嘿,公子可真是调皮。”张乐瑶捂嘴,这个动作搭上她那沾染了脓血的左手让张清和感受极为微妙,就在刚刚,那只手生生撕扯下了肉身无俦的邪物后腿。 估计把他捏死或者扯烂也就是几息的事儿。 张乐瑶托着身子慢慢凑近过来,只隔着张清和几尺。 “公子可真是好皮相,单且这个不论,你身上的味道,好吸引我……太香了,仿佛来自于道则层面的馨香,只是慢慢贴近,就感觉心旷神怡了。” 张乐瑶面色苍白,表情既僵硬又夸张。 “带着小源儿的时候,我就差点要忍不住了,公子,我好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啊…哎嘿嘿嘿嘿……” 张清和看着眼前的这个疯婆子,感觉目前遇到的天宫之人除了刘追和五瘟两个怪物最像正常人,其余的正常人都是特酿的一群神经病啊! 也不对,他的天子望气看不穿眼前这位的本源,不知道她是否是常人亦或者怪物,而且张乐瑶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神魂灵性,宛若一具空壳! 我谢谢你的“喜欢”啊…… 你很好,我不配,忘了我吧下一位…… “乐瑶姑娘……”张清和喉头动了动,花了半息组织语言。 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陷入疯狂之中的“张乐瑶”打断。 “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是武德星君?!” “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张乐瑶仰头大笑,眼见就要抬手动刀子,看这架势,还不是正常的一刀毙命,是想用气机将他锁住,然后一刀刀凌迟。 武德星君?什么武德星君? 我冤啊!冤得六月飞雪啊!冤得三年大旱,冤得三尺白绫尽染血啊! 张清和急眼了,天子望气运转,略微引动气机偏移了半息,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我不是武德星君!” “我真的不是武德星君啊!” 还好张乐瑶并未认真,刀于是堪堪停了下来。 “武德星君想要在长安塾中对我下手,于是我便设计反杀了武德星君……他的东西都在我这里,若是不信,请这位……一观我的玄囊!” 张清和的手脚从未如此麻利,从中拿出了武德星君的那枚铁令,其上阳雕着仙宫祥云,下书武德二字。 “哈哈哈哈你杀了武德星君……?” “张乐瑶”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但是眼见他将那枚铁令拿出来,又心下了然。 懊恼地敲了敲头。 “那你既然不是武德星君,为何逃窜?” 因为你在追我啊姐姐! 张清和欲哭无泪,眼见危机似乎化解,又恢复从容,拱手道: “说来羞愧,我不知道乐瑶小姐是敌是友,于清和的角度而言,眼下最佳的判断便是逃窜。但是以清和之能,多半是逃不过的,届时也唯有拿出底牌一战。” 张清和也变得精明,虚虚实实透露出自己还有反抗之力。 “哦?若是那样,你要作何反抗?” “这个就请恕清和不便告知了。” “有点意思。”张乐瑶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近上前来贴身细细观察他。 张清和寒毛都竖了起来,这个时候可顾不上什么少女的体香。 他正想后退几步,又对上张乐瑶戏谑的眼神,只得僵在原地 老家有位正版祖师爷说过,从心所欲不逾矩,是大境界。 “你现在已经出了蓝田城,不知作何打算啊?”张乐瑶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能怎么打算,世界好危险,我想回长安。 但是张清和却是断不敢这么说的。 “不知乐瑶小姐想让我干什么?” 张乐瑶身子再进一步,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吐息如兰。 “那当然是带你回蓝田县城。” “不知我们回蓝田县城干什么?” “找太阳星君的麻烦。” 不要吧不要吧不要吧不要吧不要吧? 这一波接一波,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啊! 张清和的脸色仿佛淦了邪神一样铁青。 ------------ 第五十一章:原委(加更) “嘿嘿,没想到,小公子很在乎我嘛。”张乐瑶用脏兮兮的大袖抵了张清和一下。 他身子顿时绷得笔直。 “小公子能陪小女回来,小女很是高兴。” 张清和脸色木然地化虹,神情变得和张乐瑶一般古怪僵硬。 “那不过是因为乐瑶小姐你说,若我不陪你回蓝田县城的话,你就一刀捅爆我的泥丸宫。” “可至少你宁愿陪我回来也不愿去死。” “好有道理。” 两人言语之间,已经转圜回了县城之中,随着五瘟星君真身消亡,满城的灵瘟也消停下来,只是整个蓝田寂静得让人发怵。 “怎么回事?”张清和疑惑地问道,“这一城的人呢?” “不知道。” “不知道?” “但是我猜也就只有那么几个结果,他既然已经被迫前来了,便不会让局外的别人有机会得知他的身份,除了遮掩了蓝田的天机与灵息,其余与张家无关的闲杂人等要么是顺道充作了血食,要么就是另作他用。”张乐瑶难得认真。 “一城之人?” “一城之人。” 好一个顺道,张清和握了拳头,凝眉不知想着什么。 他想起刚进这城时,那般生民各安其所的情境,在对比现今的冷清,心中一股子愤懑之气开始攒着。 “这就生气了?不会吧不会吧?到底是个雏儿,中天大界里这种事不多,但是灭族亡家的却也不少,见一个怨怼一个,张小公子,你忙的过来吗?” 张乐瑶逗弄着张清和,又像想起了什么事儿,难得清明的眸子里有了一星半点欣赏。 “你还得多担心自己吧!待他处理了张家之事,第一个要料理的就是你。仙齿在你手里,你还是唯一一个知晓蓝田原委的活人。” 等等……“活人”?! 他看向张乐瑶惨白的脸色,那种极不协调感涌上心头。 “不要这样看小女,小女会害羞的。” 张乐瑶脏兮兮的手捧了捧脸。 “小女当然是在没进城前就死了呀……”张乐瑶笑得古怪。 “值日灵官那蠢物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小娘子生来体弱,气脉孱弱,就算是感应境小修,也受不得气血上涌,被邪物一激就撒手人寰而去。 倒是省了我一番手脚进城入局,白捡好大个便宜。” “太阳星君又是个自大的,身在高穹,也不屑于多看,分辨出你后便将有生灵气息的张家族人挑走,忽略了当时隐匿生息的我。 况且不止是他,你布局杀那两人的时候不也下意识忘记了我的存在吗?” 张清和细细回想,顿时冷汗就冒了出来,这一个张府里,就起了多少诡谲的暗流啊…… “太阳星君要张家的血脉干什么?” “张乐瑶”在他身前,张清和跟在后头,只见前头那青玄罗裙的清婉姑娘的头颅突然转了大半周,以一种无法理解的诡异姿态瞥了他一眼…… “这个等你归藏再问吧。” 而等到他们掠空化虹丈量完了小半个蓝田,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她终于停住了脚步。 张清和不太喜欢这种地方,周遭的湿气在青石板间生了苔藓,这种湿哒哒的触感让他会习惯性联想。 “哈!找着了!” 张乐瑶在虚空之中稍稍一敲,居然出现了一阵如水一般的波纹。 “喏,进去吧。” 张清和扭头犹疑地看着她。 “乐瑶小姐,你可知这这秘境的由来?” “某种邪物的内里嘛,有何好矫情的……”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能知道? 张清和本只是打算旁敲侧击一番这个世界正统的秘境成因,以推测出那些邪物的来由,但是没想到张乐瑶的这位寄主给了他一个重磅炸弹。 “这东西很好找的,只是这一头秘境有些特殊,经常被太阳随身带着,有些屏蔽感知的手段,花了些手脚。” 张乐瑶仿佛在轻描淡地写说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拍了拍手掌。 见张清和迟迟不迈步子,她一把抓起张清和的手,先他一步跃入秘境之中,张清和随之也被拉扯了过来。 这头秘境比张清和之前所入的要大的多。又是印象里一般无二的模样,血肉内壁,外魔指爪,在夹缝之中长出难以言明形状的瘤子和增生组织,相比于张清和所进过的那头小号的,这头给予他的压力更为显著。 他心知关了灵视之后应当又是一方仙灵净土,但是他不敢。 在这样的地界上,就得时刻保持冷静才行…… “哟,帝君这是怎么了,单只赢了一盘棋,就显得如此快活。 不够冷静,不够冷静呀。” 某个天外天的四方亭里,有两人对弈。 一个穿着素净的白衣,正襟危坐,面具是个美髯面白的文道神仙。 一个则着正红如火的纹龙衮服,随意散漫地侧躺,以手扶额,这人头戴平天冠,面具是个傲慢威严的薄唇帝王。 那文道神仙举手投足之间从容自若,连自身处于败局也不气恼,只是看着眼前的红袍帝君乐呵呵地敬了一杯酒。 眼见文昌星君的白子大龙被拦腰杀断,又看着他半开玩笑地给自己敬了一觞酒,南天帝君拍了拍手,颇有童心地舞之蹈之。 跟着一旁舞姬的音乐和起歌。 “文昌呀文昌,赢你一次可不容易哟。” 南天帝君挽起火红的大袖,握住酒觞,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轻慨了一声。 “帝君说笑了,下棋有输有赢实乃人间常态,大界里天骄来来去去,哪个敢言无敌,哪个敢称不败? 不过一盘小小的棋,文昌输了也就输了。” 文昌俯首,说着春风化雨般的温和言辞,依旧是听不出懊恼。 “你啊你,这般作态,就算是赢了,也让我觉得索然无趣啊。” 南天帝君不满地摆摆手,他虽然赢了文昌,却失了原本的棋形,显得愚拙。 这是落了下乘的,因为他知道,文昌其人,宁愿输棋,也不愿下坏形。 现在更是见不到文昌丝毫的胜负欲,便更为扫兴,又是入喉一口闷酒。 然而眼见不欢而散,文昌却默默发话了。 “哪里哪里,文昌只是觉得,虽输帝君一局,犹然胜天半子。” 南天帝君回过味来,看着面前这个白衣假神棍,用谦卑的语气猖狂地指了指天…… ------------ 第五十二章:太阳星君 秘境里的草木上都带着血色的诡异纹理,让灵视下的张清和不愿意多加碰触,布星罗拉了几道剑光,将阻路的邪植利落地切开,切口无比的光滑。 “还不到家。”张乐瑶痴痴瞥了眼,语气很是温柔,却让张清和又是一阵寒颤。 自从确认了他并非武德星君之后,这位不知名的前辈就很古怪。 他自知很招灵性异化程度级高的修士亲近,但再有亲和力,那也是一种能够理性对待的好感。可眼前这位不同,若她是天宫的人,以星宿修神小法之能,灵性的异化便微乎其微。可这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单纯对他的亲近,就好像在看一个心底喜欢的不得了的玩具。 “乐瑶小姐何以教我?” 张乐瑶也不急着往前走,张清和更不想往前去。 ——他固然对太阳星君的行径感到愤恨,也心忧张家众人。在张家这短短几天,他虽然并无归属感,但是依旧感受到了亲近,这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和理解的平凡家族,就和他自己一样。 在心态上,他也是一个凡人。 他现在首先想的只是也只能是自身的安危。张家众人在被掳去的那一刻恐怕便凶多吉少,张清和不认为他们能够从太阳星君手里逃窜出来。 他与值日灵官所附着的邪物鏖战了这么久,又陪着张乐瑶的寄主玩了回猫鼠游戏,以一位洞虚大能的动作,怕是早已为时已晚。 强者治人,弱者治于人。能够修行的世界里,这种法则被展现得更加赤裸,更加鲜血淋漓。 张清和没有能力改变,就算能够清算天上的家伙们,他也依旧无力改变地上的争斗。 单从这个方面看,太阳星君那尊怪物,行事确实是无比贴近了人类的方式,所作所为昭示的无不是人性恶的一面。 张乐瑶想了想,沉吟着开口: “布星罗不是这么用的……” 说着她摊开手掌,那枚短刀悬停在掌心三寸之上。 似乎是觉得无法通过言语让他理解,或者说所闻比之所见总是苍白的。 猛然之间,那柄墨刀在张清和眼中隐没,秘境之中不止从何而来的明光一瞬间被遮掩至暗淡,莫大的阴影遮掩了这一片血肉般的领土。 连带着这些长在食道内的不知道该说寄生虫还是邪植的东西焉了下来。 张清和下意识抬头看向秘境的天。 一片幽暗的玄天将不断收缩颤动的血肉内壁取而代之,透露着遂古之初的深邃,张清和第一次在灵视之下看到了星辰耀天的异象,也是自来到中天大界起,第一次敢仰头坦然地望向高穹。 ——尽管这高穹是虚假的。 那天,不过是纵横交织,密密麻麻的刀气幽光。 那星辰,不过是分化翻飞之间衍化的刀道神意。 星辰凝实,闪耀了半息,孕育出可怖的威力,仿佛将亿万万股森寒至极的冷厉锐气贯透秘境的天地之间。 无尽碗口粗细如同皓月般清冷的刃芒从高天之上打出。 “哧哧哧!” 每一道皓月神光都直接洞穿了秘境的血肉内壁,惹得它一阵痉挛。 但它很快连抽搐挣扎的机会都失了,大片的邪魔之土化作劫灰。 张清和只觉得有天崩地裂之感,脚下不稳。 “嗷嗷嗷嗷嗷!!!” 只听见不知何处一声怨气森然的哀嚎,贯穿于整个天地,最终生息渐渐消散,只留一阵死寂。 “这才叫布星罗,小公子懂了吗?” 张乐瑶一只手随意搭上了张清和的肩膀,在他的灵宝衣袍上留下了劫灰混杂着值日灵官脓血的印痕。 这不叫《布星罗》,这叫《你管这叫布星罗》,就像之前的《天滑》不叫《天滑》,叫《你管这叫天滑》。 张清和道胎体质对于功诀的领悟力超乎常人,张乐瑶的布星罗与天滑果真是带着这两门斗战法的道韵没错,刘追大抵就是这么认出来的,可其中还有着来自于道则层面的深邃气息,单论威能,已经超越了神通,直追近仙圣法。 “我看你在秘境里待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很是心疼。那我们就不在秘境里陪太阳星君玩儿了,索性拆了秘境,让太阳星君来找我们。 小公子,我是不是很关心你啊?” ——刚刚那一式布星罗直接打毁了秘境,张清和与张乐瑶已然随着漫天的劫灰化虹落在城中。 “整……整挺好。”张清和木然拿开张乐瑶搭在肩上的手臂,眼神凝实着巷口。 “不过还请乐瑶小姐把手拿开。”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位看着疯,实际上也是个讲道理的,他表现的不卑不亢,说不定更受欣赏。 太阳星君当前,他不想努力了。 整个蓝田城的天上下起来劫灰,纷纷扬扬,宛若一场黑雪。 蓝田已然是空城,也不知道太阳星君在他应敌逃窜期间干了些什么。 劫灰还在扬着,地上积了好一地泥尘,将青石板的窄街掩盖,变了一番模样,相必长年累月,便没了本来的面貌,也不知今后有无人扫。 没有摆摊的小贩,没有插标的游商,行人不再,公子小姐不再,杂役小厮不再。 这是一座已然死了的城。 “笃笃……” “笃笃……” 脚步渐近,那赤金袍服的人影出现在巷口,他背起左袖,右手拿着个金色的铃铛,华美衣饰中最为显眼的那轮赤阳让人有种难以直视的错觉,金色的假面不显得俗套,但是两行黑泪又给人惊颤与恐怖感。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仿佛若木偶傀儡的干瘦身影,随着摇铃声停在了巷子之外。 劫灰从他头顶洋洋洒洒而下,却不能近他身周一尺,相较于为了防止心神损耗任由劫灰落在身上的张清和,压根不在意这些脏乱东西的张乐瑶,他更有一股子出尘气。 对比看起来狼狈颓唐的二人,他就像一个披星戴月而来的正牌神仙,来诛魔除邪。 张清和唾了一口,左右不被放过,不如直抒胸臆,况且太阳星君的倨傲样子和行事的虚伪作态让他极为不爽。 “不知前辈可听说过,金玉其外?” 太阳星君止住脚步,饶有兴致地思考着这句从未曾听闻的谚典。 “败絮其中?” ------------ 第五十三章:太阴星君(求推荐票呀大佬们,我推荐票太少了,哭) “有意思。” 太阳星君金色的眸子凝视了张清和数息,随后一股莫大的威压加身,那威势如同他自己的气质一般,耀眼猖獗,极具侵略性。 一时间,好似虚空凝滞,某种炽热的伟力充斥在这一条小巷中,瓦砾青檐都开始因为这股威压开裂。 不仅如此,张清和还能感受到更为深邃的,某种想要侵染他灵性的力量。 “咔嚓……” “咔嚓……” 一时间他经由灵元洗涤过的骨骼如同崩豆子一般,发出难以承载的嗡鸣。 “直娘贼的……” 张清和咬牙,汗滴从额头一直滴流,太阳穴周遭的青筋拧成了盘蛇。 归元境对肉身的打磨微乎其微,或者说,灵肉合一的炼体是自归藏开始,由惟一境集大成。 太阳星君的威压对于神魂灵性而言,拥有逍遥游的张清和只觉得不过是毛毛雨,然而肉身却难以承受。 不要给我机会成洞虚,如果我俩角色互换,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残忍。 他咬牙转移注意力,心中却并无慌乱,他身后有张乐瑶,这疯女人和太阳立场相对,不会看着他罹难。 果不其然,正当肉身承载到极限之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一股柔和清凉的灵元渡入他的筋脉,张清和压力一减。 果真,邪修偷来的灵元十分精纯,不存在那种让人混乱扭曲的力量,他想起李少白给他渡入灵元的情境,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他扭过头,对上张乐瑶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眸子。 “还让不让我搭肩膀了?” 张乐瑶仿佛撒着小脾气的邻家少女,要不是知道这位不知名大能寄托的是具死尸,面色也极不协调,他差点就被美色诱惑了。 不敢了,不敢馋身子了,他太监。 “咦?” 太阳星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凡人女子,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不过半晌,他便想明白了,一声嗤笑。 “藏头露尾的鼠辈。” “星君带着这装模作样的面具,扮作庙里的泥塑神灵,好似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张清和顿时底气足了,装成个头铁的,继续挑衅。 张乐瑶不会让他死,张清和自知不能动摇洞虚大修的心性,只是想在安全的范畴内出口恶气。 “哼!尖牙利齿!” 太阳星君左手虚握,于天地之间又凝成那金色大手,遮天蔽日而下。 巨大的指掌间道则流转,搅乱了天地灵息,炽烈的光华萦绕其间,一时间张清和甚至滞住了呼吸。 在张清和看来,则是在那尊巨大的血肉圆球怪物中心的人影略微动作下,激荡起一道状如指爪的光华,光华如水纹一般涌动,让人看的眼睛生疼。 这是太阳星君的成名神通,大赤阳手! 眼见大手就要将张清和与张乐瑶裹住,张乐瑶却依旧不为所动,把手搭在张清和肩上,不愿放开。 另一只手只是略略挽了个刀花,那柄墨刀便消失在了手中。 天滑,又见天滑! 单只是快,没有一丝赘余的神通,也没有繁杂的异象显化,这柄状若弯月吴钩的短刀又一次展现了一器破万法的恐怖威能。 大赤阳手所凝成的道则大手自虎口处出现凡俗肉眼难以捕捉的裂痕,随之轰然坍塌,化作最原始的灵息消湮在天地之间。 “轰!” 余波激荡,一道金色墨色混杂的混乱灵息四散开来,将小半个东城摧为平地,连亭台楼阁都化作粉尘,不留痕迹。 城早已死了,现在城的尸体也将消没。 “嗖”地一声,短刀回到张乐瑶手中。 “大赤阳手,华而不实。”她不屑地撇嘴。 双方单只是试探,就看的张清和目瞪口呆。这是他第一次见着洞虚大修间的对抗。 然而双方都很克制,张乐瑶是怕伤了张清和,太阳星君是留着身后这群东西还另有用处。 太阳星君一击不成,也不愤慨。他早已是活了数百年计的大修,要是战斗之中不谨慎,早已在谋算他人的道路上折戟沉沙。 “没想到天宫里有这样的好刀。” “呵呵呵,自然是好刀。” “这刀可有名号?”太阳星君试图从张乐瑶所持本命异宝中看出她的来头。 “去问正牌的告死灵官吧!” 张乐瑶身形一闪,并非是缩地成寸,而是一门无法捉摸的护道法,仿佛直接在虚空的缝隙间出入,刀只是往斜上方一顶,就够到了太阳星君的脖子。 太阳星君没想到她的速度如此之快,仿若天下极速,更不曾料到张乐瑶会如同凡俗中人一般近身鏖战,一个不慎差点中招,只得抽身化虹往天上去。 正处于被动之间,他还不忘摇了摇那个精致小巧的赤金铃铛,一时间本来待在远处的那群傀儡般的干瘦身影围上了张清和。 张乐瑶现在顾不得这些,因为身前的太阳星君身后有千丈法相开始凝实。 那是一尊煌煌大日,并非是仙神身影,而是更为纯粹的星辰法相,如初升,如中天,如迟暮,三种不同的状态交替期间,给予敌手一种莫名负累。 只是隐隐约约,在大日之中,有一个神秘的黑色身影,莫名给人一种阴冷感。 大日法相新生与死寂的过程带着一种莫名的韵律,感染着这片天地——这是太阳星君所领悟的“道”,把他身后的青天染的金黄。 然而在太阳星君惊诧的目光下,“张乐瑶”的躯壳逐渐在一点点剥落,一双素净的玉手似是不耐烦,直接自莫名的空间之中伸出,从头皮处撕开。 墨色罗裙银月锦纹的高挑女子伫立在虚空之上,白色的面具上空无一物,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瞳孔,里头不掺杂着任何属于人间的复杂算计,只有最天真……也最疯狂的强烈情感。 一轮运行周天的皓月出现在她的身后,与太阳星君衍化万物生长归虚的过程不同,这轮皓月只有着细腻的肃杀与森寒,代表着极致的阴。 自皓月出现的一瞬间,本来好端端的白日变作漆黑如墨的玄天。 被金色道则照亮的半边天穹,和被玄色死寂侵染的半边天穹,虚空对峙。 “玄天生皓月,缺月刀……你是,太阴星君!!!” ------------ 第五十四章:太阴太阳,孰强孰弱?(为堂主boy罗和打赏大佬们加更) “哟,太阳星君见到我,怎的如此诧异啊?” 太阴星君的墨色罗裙恣意在虚空的风压中舞着,闪着丝丝缕缕的银光,相较于贵气凌人的太阳星君,更多一番神秘。 如同吴钩般的缺月刀握在其手,在身后玄天生皓月法相的照耀下,浮掠过镜面一般的冷光,仿佛不动则已,若是那刀起手,便能将身前虚空都斩得干净,直取那轮大日。 这便是完全放开手来的洞虚大修之威,能变一方天象,初步勾连道则,如天如狱。 相比之寄托于张乐瑶尸身时的怪异与不协调,这个气质清冷亦如同皓月的高挑女子,举手投足间都自然富有美感,仿若仙神赠与人间最为珍贵的造物。 只是那副通体无暇,除了瞳孔丝毫看不出表情的白玉面具,将面貌挡住,令人好生遗憾。 不过想来也是世间绝美。 “太阴,一向神秘,鲜有露面,竟没想到你也是文昌的狗……?” 太阳星君直到这时才完全紧张起来,他先前也如同值日灵官一般,只觉得这女子大抵是值夜灵官一流。 不是谁都是愣头青。 天宫的神位明面上自取,可暗地里还不是靠拳头,只有灵官令牌的,自然拳头大小也就只与灵官匹配。 若是有心往上走,天上偏门的星君那么多,如五瘟一般,选个名不见经传,没有属神不遭人记恨的,也是正常。 五瘟原是他在文昌身边安插的暗子。 他是武德的兄弟,武德痴诚于文昌,有这层血脉关系在,也不易遭到怀疑,况且天宫中人最是能屏蔽天机,文昌的神通再大,也探不了五瘟星君的虚实。 本以为这次文昌星君觉察到蓝田异动,要北天帝君委派五瘟过来探查,简直是犹如天助。 更加方便了他配合值日灵官不着痕迹地取张家血脉,一内一外,互为表里。 事后五瘟再向文昌归咎于是痴愚导致了任务失败,这是何等天衣无缝。 就算因为那恼人的道胎小子,徒生波折,亲身降临,要废一番手脚,可终究还是能成事儿。 没成想,文昌犹然不放心,埋了一条暗线保险,就算他百般算计最终成事儿,在太阴星君的手里,能不能保住东西还得另说。 “文昌……?”太阴星君刻意地拔高语气,故作疑惑相。 “这和文昌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来寻人,却没想到碰到这么好玩儿的大事!” “让我猜猜……你费尽心思图谋一个破落家族的血脉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们也没有出道胎的先例,就算是道胎血,也只会在清和之后承继,要说灵器,堪堪就一柄道兵,还不值得你太阳星君大动干戈。 啊……我差点忘了,他们是从江左张家分出来的一支。 当年那位远祖还是被逐的嫡系,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只要趁着祭祖大典各房血脉都回到族里的空当,通通血炼,就能……” 一道炽烈的金光自太阳星君的大日法相中打出,环绕着繁密的道纹,直冲太阴星君腹心。 “哈哈哈哈,你慌了,太阳。”太阴星君虚空挪步,那道威势无匹的大日天光就打入了漆黑如墨的玄天之中,被缓缓吞噬。 “你果真慌了。” 太阴星君也不急着动手了,她轻瞥一眼刚刚斗战的余威,满不在意。 相较于杀人,她更喜爱逗弄人。 又是几道大日天光闪过,把玄天生皓月的内里都照得金黄透亮,依旧是奈何不得她。 “有意思,你哪是图谋什么蓝田张家啊,你是想放出江左张家青云天里的东西!” 在太阳星君故作镇定的威严态势下,太阴星君说出了令他心神最为绷紧的东西。 “太阴,你我本没有利益冲突,一炷香后仙唐就要来人,到时候大家都讨不了好!” “可你偏想成事,我就偏不叫你如意。有人可是狠狠拜托我了,得让你吃个大瘪!” 太阴星君说着,终于有了动作。 玄天生皓月法相中的那轮皓月周遭,大道灵光大作,相较于太阳星君小家子气的大日天光,皓月之中凝聚的道韵却足以让任何一尊混洞老祖心惊。 “哼!那道胎小子是个矫情的,没成想你堂堂一尊洞虚大修,也如此幼稚,一群蝼蚁还妄图吞象,殊不知那些伟大存在们根本不在意尔等!” “本座成道洞虚三百年,这黄天大日法相之下枯骨不知凡几,本座手中的神煌铃,也早想见识见识传说之中的缺月刀了。 我不出旸谷,苍生徒奈何?我不出禺谷,天下尽劫灰! 太阴星君,给我死来!!!” 黄天大日法相也随着玄天皓月的大道辉芒闪耀,只见一股焚烧天地的大日金光引动了那半边黄天,不住地侵吞着玄天的异象。 他轻摇神煌铃,随着神煌铃的奇异道韵波动,又有无量天火自铃声间虚空生成,往那轮皓月扑来。 他的道则之中带着一种诡秘的力量,仿佛能够扭曲灵元,扭曲神魂,扭曲心智。 太阴星君冷眼看着这一切,也不管不顾,只是凝练着那皓月之中的骇人气息。 她甚至不再动刀。 她的刀是纯粹的杀人技,试探了几番,懒得杀人、或者说自知杀不了人后,才勉为其难动用了法相。 “在我的神煌铃的天火下,纵你领悟了八成道则,也动弹不得。” 太阳星君眼见太阴被压制,愈发倨傲起来。 “太阴太阳,孰强孰弱,月借其光,太阳称尊!” 太阴星君终于听不得这些臭屁话,手指微微一勾引动皓月 ——她动手了。 那是一道足以照亮北荒大渊的清冷之光,带着可怖的死寂道则,直击而下,只是一瞬,就打破了太阳星君引以为傲的黄天大日。 没有些虚头巴脑的道纹与异象,还只是简简单单一道凝练无比的皓月冷光,之间横击在太阳星君的身上,随之一道接一道,一道接一道。 在太阴星君数次抬手间,太阳的肉身千疮百孔,又随之血肉愈合,然而他的随身物件却也被打得状同劫灰。 那袖中乾坤一般的虚空自然也不堪重负,一道血河洋洋洒洒而下,落入蓝田城中。 这座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的小城,继劫灰之后,又下起了血雨。 张清和直愣愣地看着献血落入掌心,一瞬间忘记了自身处于险境。 太阴星君莫名想起那个堪堪感应小修的张家少女残存的神魂灵性中给予她的,那强烈的意愿与期许,下手又重了半分。 “拜托我狠狠整治你的可不是清和啊……” 太阳星君则惊诧莫名。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十成道则!十成道则怎么可能被凡俗蝼蚁领悟!这怎么可能!” “大人救我!!!” 太阴星君挽了个刀花,心情微微缓了缓,说道:“大佬们还有没有推荐票啊,想求推荐票,哭了……” ------------ 第五十五章:杀杀杀杀杀杀杀(求推荐票) “大人救我!!!” 随着太阳星君的肉身在皓月天光之中被毁得体无完肤,虚空开阖,一只大手从中探出。 在张清和的眼中,那是一只堪比一城的赤红魔爪,皮肤粗糙皲裂,露出其间涌动的血脉河流,河流之中还生存着怪叫着的诡谲生物,光是马上低头盯着影子,但有关于它的概念与形象印入他的脑中,也会让张清和神智不清明那么一瞬间。 逍遥游自主运转更甚。 那魔爪把手摊开,太阳星君那如同大肉球一般的神魂灵性就粘上了它的指蹼,成为长在其上的一个肉瘤。 仿佛受伤的羊羔使劲吸取着母体的营养。 当然,若是常人看到,便只当是某尊难以揣测的混洞大能裂开虚空,将太阳星君接引走。 载物榜上的太阳星君能杀一般混洞,太阴星君能压着太阳星君打,这尊混洞又能救走太阳星君让太阴星君束手无策,可见境界与境界是有差别的。 “切。” 太阴星君撇嘴,自那只魔爪出现后她就再无动作。 她化虹缓缓落入城中,再次隐匿生息,看着不远处的张清和。 张清和一点也不从容,相比于两尊洞虚大修的碰撞,他面临着更为朴实的险境。 那些原本由太阳星君神煌铃驱使的东西,慢慢围了上来。 “嗒嗒……” 密集的脚步声落在废墟堆之间,让张清和绷起神经。 他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邪魔怪物,正是被抽干了血脉的张家众人。 一具具裹着衣物干尸无神地伫立立着,失去了神煌铃的管束后,不仅杂乱,也茫然起来。 太阳星君在抽干这些张家人的血脉之后,废物利用,将其一具具干尸随手炼作了尸傀! 并非是受混乱侵染的邪魔,并非是被莫名力量驱动的怪物,单只是将神魂灵性强困在干尸之内,只保留着最基本的破坏欲与进食欲的尸傀。 张清和把高天上那些东西当成假想敌久了,竟也忘了单就正常的修行界,把人变作怪物的方式也不下千万种。 他唾骂了一句,槟铁剑横在身前。 尸傀从中分开,一个穿着破烂锦衣的小童儿碎步走了出来,眼神里阴鹫狡诈,面容已然从瓷娃娃变成了发枯发瘦的皮包骨头,齐整的牙齿突兀出来,在某种力量的催化下变的尖利。 太阴星君的眼神一并锐利起来,一股比太阳星君还要骇人的威压荡出,近前的几具干尸一下子化作了齑粉,其后的尸傀的骨头也发出爆豆子般的嗡鸣。 然而这股森冷阴寒的威压很快骤然收敛。 只因为张清和顶着这番天地之势勉强说了两句话…… “还请星君……不要插手。” 第一次时,太阴单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做理会,眼里也不过是对后辈胡闹的漠视。 “还请星君,不要插手!” 张清和的第二次言语,更加恳切,其中还有了某种让人动容的力量。 “有点意思。” 她总觉得天地间没什么有意趣的事儿,然而今天却已然连作了两声感慨。 张清和扫了眼在场的熟面孔…… 张家的家主张谨、几位归藏长老、多位法相嫡系,无一不在其间。这些人昨日还对他友好地笑,现今却已经身着空荡染血的破烂衣物,双目无神地盯着他,眼中只有对猎物的渴求。 他对这些人一一作揖拜谢,又郑重对张源行礼。 “诸位祖爷、叔公、堂叔、堂伯,还有各位族亲,活命之恩,清和没齿难忘,定当——” “一、一、收、殓、尸、骨、立、碑、拜、谢!” 张清和说得咬牙切齿,又大鞠一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嘶哑难听的笑声从张源干枯的声带之中勉强发出。 “原打算临死前见见给值日灵官下了好大绊子的大人物,没成想还有这等惊喜,张清和,你简直痴愚至极,若是太阴星君出手也就罢了,可你执意与我对上,那就怪不得我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喜欢,我喜欢!” 五瘟的神魂灵性犹然寄托在张源的身上,笑声刺耳难听。 张清和没有动手前,他不敢上前,只因为有太阴在。 张清和用剑回应了他。 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持握着剑主动近身,也第一次以一种星宿修神小法上从未记载的方式,运转了天滑! 剑光翻飞,张清和的肢体也跟着不协调地扭动,做出似乎常人根本无法完成的动作来,就好像,类同于凡俗的杀人技! 与太阴星君相比更为稚嫩,但是神韵却已然如出一辙。 经由灵气洗涤的肉身因为自我暴力的扭曲而不堪重负,不断修复重组,他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却满不在意。 这是他第一场真正视作厮杀的战斗。 尽管对手有着归藏与法相修士的肉身! 这些尸傀并不会被异宝压制,是以虽然以镔铁剑目前堪当灵宝的锋锐,也会让张清和手腕生疼,虎口流血,但是他好不在意! “杀杀杀杀杀杀杀!” 张清和已然红了眼,连身形都迅疾几分。 在张清和动手的一瞬间,五瘟星君已然被被干尸重重护持。 他斩下一只又一只干尸的头颅。 他遇到了询问状况的那位好事族叔,天滑的清光流转,卸了他小半肩膀。 遇到了在一齐看护五瘟星君时的一位修士,手起剑落,丑陋的头颅滚到了劫灰堆之中。 遇到了面熟面生的张家凡人,天滑斩断他们的身子不过是半息的事。 张清和的衣上染不了血,因为这些张家人的血脉早已被太阳星君抽干。 他默默停下——外围已然被他杀尽。 剩下的只是呆滞无神,又充满恶意的几尊法相与归藏护持着五瘟。 张谨等人赫然在列。 太阴星君略带期许地看着张清和,五瘟星君十分玩味地看着张清和。 他心里早攒着的一团火熊熊燃起,仿佛一颗根植在中天大界的种子,在根蒂默默蔓延之后,终于要破土发芽。 “什么天上堂皇客,不过是金汁食腐蛆。人间吃人的恶嘴脸,天上吃人的好样貌,我这一把镔铁三尺剑,今日就先斩了这假神仙!” ------------ 第五十六章:求活剑意(求推荐票) “布星罗!!!” 张清和一声爆喝,镔铁剑离身化作残影,也并不声势浩大,只是在五瘟星君头顶衍化出一小片星云,孕育着肃杀。 太阴星君那样衍化玄天,诛邪戮神一般的运用,显然对他来说太早了点。 但是其中居然也掺杂了某种流转的道韵雏形,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慢慢孕育,一旦完全展露于世间,无异于石破天惊。 五瘟星君冷眼望着,他不觉得一招小小的布星罗能对这些归藏、法相的强大肉身造成什么影响。 小片星云流转,锐气交织纵横间,有千百道星光般的纯粹的锋锐剑气呼啸而下,仿若流星击于长空,带着难以捉摸的速度。 “嗖嗖嗖嗖!” 顿时五瘟星君视线方圆内灵视一阵激荡。 没等他反应过来,镔铁剑已然回到了张清和的手里。 灵元运于脚间,他早已不拘泥于流云遁法那般的提纵之术,道胎的悟性惊人,居然自太阴星君的腾挪闪避之间找到了一种迅疾轻快的挪移法门雏形。 他跟不上太阴那样的速度,只能用灵元刺激肉身,在消耗心神和灵元巨大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迅疾提升到了下三境的极限乃至于中三境的领域。 可是他神魂本身强于普通修士乃至于同阶邪修,而灵元,他最不怕的就是消耗! 天滑施展开来,这次除了凡俗杀人技一般的干净利落,更添了几分死寂与决然。 并非太阴施展天滑时那种极致的阴寒寂灭,这种死寂之中还带着些许生气,这是……向死而生之剑! 不求大自在,不求大逍遥,不求立命传道,不求凭虚御风,这剑,只为求活路,杀出生天,杀出个朗朗乾坤! 五瘟在这一刻才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将张谨等三位归藏挡在身前。 可他们终究只是归藏,不是惟一,一身修为还仅仅只体现在法相之上,肉身并非此刻堪比玄境灵宝的镔铁剑全然不能破坏。 “剑意!你竟然养出了剑意!” 五瘟星君诧异非常,连那丑陋得不成样子的枯骨童儿脸都扭曲更甚。 道胎是天才,可涉及意境的东西无一不是中三境才能接触,到了那个时候,天骄才堪堪有了所谓的逆伐之资。 张清和没有答话,依旧是回以一剑。 凝聚到极点的剑意雏形运转着天滑向着张谨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忍,更不露怯,仿佛全然信任自己手中这柄镔铁异宝。 张家主操劳了大半辈子,如今成这幅鬼样子,解脱了是好事。 “承蒙叔公照顾,清和……” 一道流光带上了张清和灵元的特性,犹如一条素白的匹练,贯击而下,直取张谨眉心泥丸宫。 剑尖亮起火星,又起一阵闷沉的入肉声,随后干脆地拔出。 张谨身为归藏修士,弥留之际神智清醒了那么一瞬,喉咙里囔囔的,但是又只是勉强一笑。 干瘪丑陋,看得张清和塞心了一瞬间。 “不胜感激。” 血自他的虎口簌簌地留下,看得太阴星君在面具下舔了舔唇舌。 张清和身形更快,手上的剑更快。 “不可能!就算这群破落户实十不存一,也不是一个归元蝼蚁可以应付的,上啊,给我上!” 五瘟星君显然有点慌乱,眼前的事超出了他的认知。 “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剑意,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剑意!” 张清和慢慢入了状态,嘴角勾起。 虽非功决,犹已近仙,中天养剑第三法,《留仙剑解》! 剑意是一种全然唯心的力量,就算张清和身为道胎,有着超然的悟性,但是若无法寻求到自身的执念,也无法在心中埋下剑意种子,然后慢慢壮大。 一直到回了蓝田城,见了着诸多不平,再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他才懂了自己作为一个凡人的坚持。 人出来都是自私的,见到这么多人如同蚂蚁般消湮,他相较于悲痛,活下去的意愿更为强烈。 “杀!” 张清和又斩一尊归藏修士,每杀一尊,他就稍稍俯首低眉。 虽然是合作的干系,但设局伏杀天宫,活命之恩不敢忘! 剩下的一尊老归藏带着几尊法相围了上来,喉咙里发出痛苦低沉的哀鸣,又不由自主地向他发起攻击。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在灵视下,扭曲异化的高穹之下,尸傀的气机变化张清和了若指掌,腾挪闪避从容自得。 被改得不成样子的天滑加快了肉身的速度,是人跟着剑在走,而非剑跟着人!这是源自于太阴星君怪异的斗战理念。 他再从容杀退归藏尸傀,斩灭几尊法相,又一剑钉穿了那头老归藏的额头。 张清和缓缓地抽出剑,看着眼前的“张源”。 太阴在侧,五瘟星君不敢跑,他自知大势已去。 “我想过栽给太阴星君,却从未想过进张府之后,便一路在你这个小童儿身上吃瘪。 张府众人在大人的谋算下左右是死,你却生生把我和值日灵官拖了下水。 我好恨啊!” 张清和没有和他废话,身形疾闪,一剑入脑,给一天前还是个粉雕玉琢小公子的张源送了个解脱。 这一次不是天滑 ——那是一招简简单单的直刺,连带着纯粹的剑意,却引动了张清和全身的灵元,不浩大,很危险。 五瘟那团邪物般的灵性本源在镔铁剑入主的一瞬间消磨干净。 张清和长吁一口气。 有用。 他全身松垮下来,战斗的负荷与痛楚这个时候涌上肉身,仿佛万虫噬身。 他忍着这痛,想着一个没有完成的承诺。 “小源儿,是小叔失约了。” 张源的尸身双目无神地直躺在地上,与其他诸多族人的尸身没什么不同。 张清和慢慢解开已经破破烂烂还淋过了劫灰血雨的灵宝玄衣,只留下沾着尘土的内衫,郑重地盖在了张源的尸身上。 太阴星君抱胸走上前来。 “不错的剑招,合该有个名字。” “求活剑。” “哦……何以解?此剑虽有生机,却分属杀道,寂灭之气浓重。” “我先前觉得生路是逃出来的,可在中天这样的地方,不对 ——生路是杀出来的。” 张清和虽然疲累,却双目依旧赤红。 “我想活下去,不想让我活的,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 第五十七章:一地鸡毛(求推荐票) “哈哈哈哈,不愧是清和小公子,这股子心气儿不错。” 太阴星君掩面。 “想来也对,大界里不能越个大境杀敌,都不能算是出拔的主儿! 再过半柱香,长安里的那些大人物就得到这儿了,小公子可有什么想问的?” 似乎是见张清和悟性极佳,竟然学在她身上学了点皮毛,加之又对他有种天然的好感,太阴星君轻启唇舌,又补了一句 “赶紧了,我清醒的时间不多。” 太阴星君轻轻拍了拍手,莫名的道则波动开来。 张清和那种奇异的状态被打破,双目中的赤红渐渐褪去。 “不敢,星君还是叫我清和吧。” 他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也不仔细盘算就与她聊开了——好似这太阴星君也挺招人亲近嘛! 看着这玄裙银锦,形容高挑,宛如月下仙灵的假面女子,张清和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星君为何执意带我回来?” 太阴瞥了张清和一眼,考虑了一番开口: “你真以为自己逃得了?蓝田以外方圆数十里都被太阳以某种办法封锁,他终归要去找你。倒不如直接带着你去解决了他省事。” 张清和顿时了然,无论目的如何,眼前这位都算了救了他两次。 “不必介怀,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太阴星君现在的状态无比正常,仿佛看不出寄托在张乐瑶躯壳之内的那般疯狂与混乱。 “可是……文昌星君?”张清和隐隐约约有所揣测。 “否也……只是那具身体的原主罢了。”太阴笑了笑。 “我本是过来找人的,和文昌不是一路人,倒听说太阳一系和他斗得火热。 祂的气息开始出现在蓝田,最后则是出现在了你的令牌上,我也算是被摆了一道。” 太阴星君说到这儿的时候隐隐有怒气,却顾着他在场,没有发作出来。 张清和微微点头,应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星君怎么知道秘境是邪物?” “那在上三境的大修眼里不是什么秘密,不然怎么会有天宫?” 太阴星君觉得无趣,这点皮毛本是能够揣测的,但是半晌她反倒是反应过来。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能知道?你虽是道胎,但是应该并无这般神异才对!” 张清和干笑一声,赶忙转移话头。 “清和斗胆问一句,太阳星君到底想要干什么?” 张清和定定盯着太阴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太阴星君见他规避,只好作罢。 “你还未入归藏……” “星君只消说与何有关!他偏想成事,我便偏不让他成事!” 太阴星君细品这句话,只觉着一阵熟悉,面具低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 “那好……江左张家,青云天,碧落湖,言尽于此。” “至于为什么不入归藏不能知道……那是因为归藏开辟神藏,将自身所学转化成神通,能勉强锁住已经知晓的道与理。 而有些道理或者概念,知晓的人越多,事态越严重。” “江左张家,青云天……碧落湖?不入归藏不可知……” 张清和莫名想到长安塾太浩天内那座背阴山来,李少白与徐见山也是那般告诫他,不入归藏,再莫探究那事。 一时间他如坠冰窖,尽管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却使得他被恐惧包裹住。 “星君可知文昌为何要杀我?” 太阴星君懈怠地伸了个懒腰,傲人心胸体现无余。 “啊……这个呀,恐怕你得当面问他咯。” 张清和作揖拱手,示意再没有可问的,或是再没有能问的。 “罢了罢了,长安里那群大人们也要来了,蓝田已然并非我待的地方,该走了。 若是长安塾和仙唐的人问起,只消如实说是天宫邪人的行径,关于我的细节,还请只字莫提。 此外,方才说那些凡人全被充作了血食是逗弄你的,太阳哪来那么多时间?县衙里的供奉败亡之前,不少人就入了县中有匿息秘法的藏身所避难去了。” 太阴星君有问必答,原来是有事要托付。 不过在张清和看来,她还是个尊重人的,换了个行事诡邪的人,直接就给他一刀,毫无风险,了了好大事。 一个人,前后风格真的变化如此巨大?张清和仿若看到了最初的张乐瑶。 张清和怔了会,随之勉强一笑。 “星君你……” 真是恶趣味…… 第二句话由于从心未能说出口。 “我之前也不确定,然而见到了它们。”太阴一指张家族人们。 “尸傀对血食极为敏感,最适宜屠戮县府,若是凡俗都尽皆死了,太阳为何要将这些尸傀放入城中呢?” 原来这座城还活着,有些事物在多大的劫火下都烧不灭。 在这样严酷阴沉的世界中,也牢牢抓着生机。 张清和心湖之中,属于留仙剑解的道与理,流淌了一阵清光。 他深吸一口气,灵视关闭下的高穹明澈无比。 “怎么?”太阴星君有点奇怪。 “回星君,只是觉得人如草木,皆向阳而生,刀劈镰斩后亦然。” “好见地。” 两人也没什么时间谝论,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后,太阴在张清和的躬身拜别下化虹而去。 留下张清和一人一剑,一地枯骨,半座残墟。 屏障破碎之后,长安里的大人来的不算慢,他们来了之后这座城市开始苏醒。 李少白也匆匆地来了,来得最早,他堪堪收到那条玉令传讯。 他一眼看见只穿着染了张家人血雨的内衫,柱剑在枯骨堆中发呆的张清和,张清和面色也不再素净,一脸泥尘,他不消几步便跨过重云,到了这少年身边。 李少白当他是魔怔了。 他扫了眼地上的这些尸傀,不止有感应和归元,还有法相,有归藏,可想而知张清和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 “不知这位小公子可知事情原委……” 跟在李少白身后赶来的几尊陌生大修试探地询问…… 张清和略微仰头,作苦涩状,逼出两行清泪来,颤颤巍巍说出四个字 ——“天宫邪人……” 而后任凭长安里的大人怎么问,都不言语了。 果不其然,李少白替他驱散了众人,如同母鸡护崽。 “我塾学子心境有大起落,各位大人这样咄咄逼人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拳头大还算是管用,在场的几位没人敢惹载物榜上的名人,况且只要知道来龙,那去脉就易于推测了。 ------------ 第五十八章:假面(求推荐票) 蓝田城的元气恢复得很快。 快到了让张清和诧异的程度。 不知道人们是对这种事儿习以为常,还是仙唐自有一番应对方法。 他听说青州出过比这更大的事儿,藏身所就是那之后设计出来的。 可见朝堂上不少人干了实事儿,听说这其中就包括他那亡故的便宜父亲。 他在蓝田里又待了几天,见到许多修行人参与城建,又看到游商走贩们上了街头,以往欢脱的人与愁苦的人脸上都有阴霾,只是少了个不大不小的张家。 这群人打不倒,和浮涂一样,物价最贱,味道最鲜,但是偏生有股子劲头。 使得张清和觉得,在那不可知的高穹之下,这个世界终究有了希望。 他之所以留下来,并非是这起灭门案的首尾,些许问讯李少白早已帮他摆平,他留下来是因为要收殓张家人的尸骨,此外灭族了,他反倒成了唯一的血脉,张家的所剩资财不多不少,比得上一个寻常的命星修士,还得他来处理。 张清和自然是默默收入囊中。 李青萝留下的灵源不算少,但是也办不起如此规模的丧事。 他这几天将张家众人一一下葬,又开始整理杂物。 灵宝,法宝以及那枚道器玄梭大抵早已在太阳手中挣扎时毁掉。 倒是还剩了些符箓,又分三类,加持状态的,攻伐斗战的还有治疗伤势的。 这些符文很有意思,张清和在灵视下能看得懂,仿佛是来自于高穹之上某一尊存在的特有知识,至少具备着混乱的特质。 但是危险性很小,仿佛是激活了某种天地之间特有的规则。 就像苹果会落地,水会沸腾。 这些知识,是那些存在们认识世界的皮毛,或许以后可以深入了解一下。 他翻找着,不时将有用的东西收入玄囊,然而看到一件事物时,手却顿了下来 ——那是一副假面,绘了个怒目圆睁,鬓角粗犷的黑面神仙,仿佛空荡荡眼眶里有怒火,要把这人间的不平烧尽。 祂脸上有着赤色的细碎纹路,给本算得上粗俗的面具添了些美感,大嘴之中獠牙伸出,仿佛要发泄自己的战意。 中天有帝,披星履道,文武辅弼,阴阳在其掌,四御在其下! 这正是庙里某尊泥塑仙神的模样,其名曰——武德星君! “天宫的东西……”张清和皱眉。 “这种气息与太阴、太阳的面具如出一辙,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好像已经在这里很多年,上头的灰尘也不似作假。” 难不成是所谓的文昌星君安排? 张清和只觉得幕后有一双黑手在操持,并且而今的破局之法,便是毁了假面! “这是料定我会当这什劳子的武德星君了?我偏不让你如意!” 他一点灵元凝聚于指尖,学着徐见山的样子一指点下,一道素白的锐气透体而出。 不过半晌,灵息激荡,烟尘逐渐散去。 面具完好如初…… ——有些尴尬了,他毁不掉。 并且在接触到他带着星宿修神小法气息的灵元之后,武德星君的面具散出微亮的清光。 “清和小子,怎么了?”李少白寻着动静过来。 他这几天不放心,也留在了蓝田。 这下可怎么解释当下的状况?这鬼面具碰瓷我? 张清和只得以迅雷之势将这假面收进玄囊里,有点欲哭无泪。 “先生,清和并没有什么事儿,只是觉得这些杂物清得烦了,想着直接动灵元,效率是否高一些。”张清和脸上纯真稚嫩。 “嗐,你啊,浮躁!万一错过些什么重要的遗藏,可有你哭的!” 李少白笑骂了几句,随之帮着他在这些杂物间梭巡起来。 “这个是养神玉,可以滋养神魂的……” “这个是培元丹,能够固本培元……” 他怎么还不走啊,他不走我怎么扔东西啊,张清和嘴角僵硬。 是啊,养神玉,那种诡异的气息看着就能加速神魂灵性的异化,好东西。 培元丹,也不知道是秘境里产出的啥炼的,单看灵性跟个小肉球似的,吃了倒是没关系,就是有心理障碍,也是好东西。 您老快别折腾了,这些都是我想要人道毁灭的啊…… 张清和脸色木然地一件接一件收着李少白递过来的“好东西”。 而在武德星君面具灵光闪烁的那一瞬间,匿息站在蓝田县城虚空上的太阴星君打了个寒颤 ——她在不确定张清和有无透露事关她的细节前,怎么可能走? 能够成为大修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谨慎的。 然而那灵光一起,太阴星君又颤抖起来,她佝偻下身子,隐匿的气息都有点不稳。 只见她肢体怪异地扭动,好似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某只野兽。 “他是武德星君,他不是武德星君,他是武德星君他不是武德星君他是武德星君……” 过了好一会,太阴星君才缓缓压制住这阵疯狂,下定了结论 ——“他不是武德星君。” 随之缩地成寸,没多久就离了仙唐周边,往南去了。 就在太阴星君走后不久,一个温文尔雅的青衣男子也出了蓝田县城,他相貌普通,但是眉宇间有一股子书卷气,性子也显得随和,男子坐在商行的马车上,向着行主施礼。 “多谢老丈载我一程,让在下能蹭到个传送门户,不然在下还不知道如何回神夏呢!” “您说笑了,您说笑了,像您这样的仙人,能看上我们商队,是福气啊。 唉……蓝田城里不太平,长安附近都是如此,整个关内可见一斑,我才决意去中州发展,可这路阻道险的,有您这样的强者,就无虞了!” 行主满脸堆笑。 “不知仙人仙乡何处,又怎生这几天来了蓝田呀?” 男子不搭话头了,商行行主只当时仙人的傲气,也不在意。 张远坐在颠颠簸簸的杂血妖马的马车上,轻轻慢慢地哼着小曲儿。 “恼人的是那天机难说尽,好在是有这算盘能打清。披锦的妖魔要结伴,持剑的童儿意难平。这场大戏方登台哇,诸位看官你细细听……” 不多时,他拎起怀中玉令,将一条消息发往文昌手中。 “事毕,捧砚灵官。” ------------ 五十九章:对坐饮桃花(大佬们求推荐票) 李少白把张清和带回了长安塾,留下了蓝田的一地鸡毛。 虽然在张清和看来,无异于是从龙潭回到了虎穴。 太浩天白日里依旧是那般浩气常生,钟灵毓秀的模样,灵视里亦然。甚至比这方天外天之外的长安还要干净 ——长安中有不少土地上都滋生了轻微的异化。 这很奇怪,张清和却无法深究。 现在到了仲春四月,他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在春风里笑着,然而张清和却是疲累的,甚至说,阴郁的。 蓝田县城里各方盘算的杀戮场中,纵使他掌握过些微的主动权,但是仍旧是被算计的一方,更不要说,一场谋算下来,疑云更多。 诸如江左张家的青云天碧落湖,让他莫名联想到太浩天里的背阴山。 诸如武德星君的面具与令牌,他本是决意丢掉的,然而冷静下来后又决定思虑一番。 诸如太阳星君、五瘟星君、值日灵官那样,已经将人性吞食殆尽,虔诚侍奉着天上仙神的怪物究竟从何而来。 诸如文昌星君……究竟是想杀他,还是要干什么…… 一切疑云与近日的负累都使他心湖荡漾起杂音,连带着交织在心湖上空的逍遥游都有点不稳。 这门功诀好似以真意立足,如若他失了鲲鱼化鹏的进取,想来神魂灵性崩溃不过是弹指。 和王执心所得的大道天音一般,信,则种种生,不信,则种种灭。 张清和晃了晃脑袋,压下这些纷杂念头。 李少白没有走,他一路看着这个少年郎瘪着霉头,只当是斩尽了族人尸傀之后,张清和心境有了大起落。 确实不是一个少年郎能随意承受的。 尸傀纵然是怪物,但好歹有人的面貌,况且还是血脉之亲,和李青萝异化生成的邪物不同。 他踱步想了想,在张清和院里的桃树下摆了小桌,手又一挥,铺上两个蒲团。 风吹得百叶簌簌,桃花飘上桌来,李少白不忍动手抚去,他于是招招手,示意正低头沉思的张清和上前来。 “清和小子,你近前来!” 张清和的思维发散被打断,才见着把他送回立命峰别院的李少白不仅没走,反而还安桌落座,笑眯眯地看着他。 “先生这是……?” “可能喝酒?” “自然是能……然而……” “可通文辞?” “皮毛而已,不敢卖弄。” 李少白生性洒脱,就算在张清和刚入真院时拘谨礼貌,那也不过是想将他留住,此时自然不计较这些繁礼俗节。 “如此矫情,怎么能算作我辈修行中人?来!喝!” 两个精致的玉坛子被摆上了矮桌,一股子神异的酒香扑鼻而来,这是李少白的桃花醉,百年的桃花醉,李少白素袖再一挥,又是两个玉杯到了桌上。 他慢慢将泥封掀开,顿时院里飘飞一阵清灵之气,让张清和神魂一振。 张清和松了口气,看来酿酒的原料并非是秘境邪物的体内产出,单闻味道,是长在十万大山里的灵药,这些灵药,除非开了灵智成妖,乃至于成了堪比上三境的修士的药王,大抵对神魂灵性是并无影响的。 “今天你可是有口福咯!我这桃花醉可不给外人!” 张清和不理会李少白话里的深意,也利落地捧起了酒坛子,就往玉杯里倒。 “言语倒是拘谨,可你还真不客气!” 李少白轻啜一口酒液,看着张清和笑骂道。 “你是守正公的嫡子,想来也颇通文辞,今日我们就以这桃花为题来行飞花令,单取一个桃字,如何啊?” 李少白不着边际地瞟了眼张清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清和疑惑地点头,更不知道李少白卖什么关子。 “先圣曰:长幼之序不可违也;君臣之序不可乱也;神人之序不可议也。我痴长清和小子你两百余岁,就先由我开始吧!” 单看李少白素衣夫子的这放荡样,真不像是个活过百载的大修。 “桃花颔首礼东风,几处红酣默默开。” 李少白的言语之中仿佛带着一股子奇妙的韵律,将张清和心境的里沉淀东西蓦然激了出来,连带着他的言语也带着戾气。 “新桃犹笑春光里,老树横死在客年!” 李少白听了这满带着死寂意味的咏花诗,只是轻轻一笑,按令序随口绉出一句七言来。 “蹁跹桃花欢入水,合往天上远凡间。” “宿雨孤桃一地红,芳菲尽死黄泥中!” “初晴犹有桃花在,香缀十里点春风。” “老死春风烂桃门,秋云急雨不待人!” “秋风未尝斩春桃,待得来年又发生。” 两人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张清和在李少白言语的引导之下内心的情绪都借由诗词迸发出来,一轮飞花令下来,双目又重归了将张家众人斩杀殆尽之后的那种赤红,头上隐隐约约有雾气升腾。 李少白听了笑而不语,他最后一句掺杂着莫名道韵的言语说尽,便只是默默看着张清和 ——张清和握持酒杯的手已然青筋暴起。 “呀呀呀,你是个不会作句子的,这言语里的死字如此之多,给这清雅的桃花添了好些煞气与暮气,于意像不合,于意象不合呀!” 李少白看着依旧是深陷于情绪之中的张清和,砸吧砸吧嘴,伸出葱白的手指,往他额间一点。 “痴儿,还不快醒来!” 张清和猛然回过神来,身上一种莫名的气机消散于天地之间,那是某种自心湖中诞生的煞气。 “见你时就发觉你悟了剑意,更是分属杀道,其中虽有生机,但犹不显著,可你步子迈得太快了,这剑意并非循序渐进参悟,而是一步到位,心神难免受影响。 杀意要纯粹的是握剑的手,可不是拿酒杯的手哟!” 李少白一针见血。 张清和这才看到手上的玉杯已然被他握成了碎片。 剑意是种唯心的力量,是难得的由人心发生,与天上东西毫无干系的力量,长安塾里的洞虚大修中,李少白可以说最擅此道。 若不是李少白给他梳理,此后行事说不得就被这道剑意影响,行事偏激起来。 想到这里张清和额头流汗,在这样的世界里行事偏激…… 求活剑意可不就成了求死剑意…… “谢过先生……”他郑重以师礼拜谢。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所作句子意象不切,少些风雅,那这次飞花令,可是我赢了?” “先生,您有些句子的平仄……” 李少白眉头一拧,张清和连忙低眉顺眼地改口。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我远不如先生,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 张清和立马敬酒。 “哈哈哈哈,好哇,当浮一大白!” 诗剑双绝,首先得是剑绝拳头大,于是诸人不得不说诗也很值得称道,甚至还把诗放到了剑的前头…… ------------ 第六十章:近日事(大佬们求推荐票) “哟,怎的喝酒还不叫上我啊?” 又有一道灰色长虹架来别院,是一个半披着灰衣,发冠不整的夫子。 “你小子,不会以为桃花醉的余味还能瞒得过我吧?” 李少白满不在意地又上了个蒲团和玉坛子,都没有正视来人一眼。 “楚凤歌啊楚凤歌,你这狗鼻子在这方面可真是得天独厚啊!” 张清和看向这个被称为楚凤歌的夫子,李少白一样,没什么夫子的作态,不要说一板一眼或者一本正经,相比于李少白,这人更没个正经。 不过他看着看着,猛然间却瞳孔一缩,又慢慢压下自己内心的诸多想法。 张清和看着眼前的玉坛子,猛灌了一口酒,满脸酡红的问道: “先生,这位是……?” 李少白还没搭话,楚凤歌倒是眼睛一亮,亲和地挪身到张清和身旁,也顾不上泥尘。 “少白啊,你这内定的弟子酒量可不行哟,得好好培养!” 他先是打趣了一阵李少白,又回应了张清和。 “我是塾内的楚夫子,要是这几天有早晚课,你也早该见我了!然而现在塾里正忙着呢!” “老徐怎么样?” 李少白很讨厌楚凤歌对张清和莫名其妙的殷勤,觉得又是个跟自己抢弟子的,于是赶忙移开话题。 张清和听到有关徐见山的事儿,连忙竖起耳朵。 然而楚凤歌却不会知道为何,故作神秘地避开徐见山的话题。 “嗐,这两日圣夫子他们就要回来,以后看样子是不必忙咯!也就辛苦几日。 不过,听说镇妖王已然回转了,可如何交代……多事之秋啊!” 看样子镇妖王已经得知李青萝在长安塾里出了事。 张清和默默消化着得到的信息,微微松了口气。 有了太阴星君的提点,他早已经将背阴山与李青萝联系了起来。 现在看来,在仙唐的高层里,不乏有知晓背阴山事的,长安塾对镇妖王也没有隐瞒,有问题的不是长安塾的大部分人,有问题的是背阴山。 最重要的事,他很可能不必承担来自一个载物榜大能的误解与怨怼。 “不过……你说李家小娘子是如何上……?”楚凤歌不着痕迹地说着,又瞥了眼张清和,连忙止住话。 李少白略微看了眼张清和好奇的眼神,对楚凤歌道: “说说吧,你的揣测,清和小子左右算是知道了一半的来龙去脉,但山的部分,一个字都不行。” “张少郎难不成就是那个击退邪物的学子?!”楚凤歌霍然挺直身体。 “哎呀呀……不愧是麒麟榜铁血剑,当时还未入归元吧?居然能逆伐一具堪比半步惟一肉身的邪物……” 楚凤歌一脸堆笑地掂量着张清和的身子骨,张清和一阵恶寒,心中警惕。 “等等……铁……铁血剑?什么铁血剑?!”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张清和在心下祈祷,千万别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李少白这下却是满脸戏谑地插话了。 “天衍阁三榜能显天下才俊,自有一番感应收录的能为,蓝田的事虽不大不小,但也震惊朝野,你以归元之资入了榜尾,整个中天大界也没有几人,足以自傲了。” 张清和两眼一翻,差点一口酒液没呛上来,把自己送走。 “那……那诨号是……?” “或许是看你从未有在大界之中行走的名号,便根据事迹取了一个——榜九百,斩邪非斩义,铁剑铸丹心。自然便是铁血剑!” “好!”楚凤歌鼓起了掌…… “那我斗胆一问……塾中都有何人在麒麟榜上,又是何名号啊?” “嗐,多了去了,什么梅花君,养浩剑,青云生……其中最有名的当属麒麟榜前百的小圣人和玉郎君了!” 楚凤歌心急口快。 对比这些响亮的名头,铁血剑三个大字直撞在张清和心头 ——他裂开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行走则已,往后行走天下之时,人家都会以“铁血剑”这个名头来叫他。 而“铁血剑”这种三流凡俗江湖客的名字,简直拉低了诸如小圣人、玉郎君等长安塾真院的平均水准。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是因为诽谤某位存在而受到因果打击了吗? 张清和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拿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不愿再言及此事。 “哈哈哈……咳咳,我们还是说说邪物吧?”李少白见张清和反应过大,有些尴尬,赶忙转移话题。 却见得此刻张清和似是不忿,拿起酒坛痛饮,头轰然砸在矮桌上,逐渐呼吸均匀,竟似是睡了过去。 “嗐……这小子!”李少白瞥了眼。 楚凤歌神神秘秘地,又用灵元探知张清和是真的睡了,这才开口。 “李小娘子的事还有隐情!我方才已然转移话题,便也是因为就算是这另一半的来龙去脉,也不便告知学子。要不是张少郎醉了,少白你方才差点让我好难下台!” 李少白略微沉吟。 “何事如此神秘啊?” “我们都知道,纵使仙禁再怎么衰弱,背阴山那鬼东西也不能影响到仙禁之外,只能在山间作威作福,然而那两个小郎君却说,有人给李小娘子托梦!” “你是说……” “没错!长安塾中有内鬼!”楚凤歌面色凝重。 “你可有怀疑?” “我怀疑老徐……” “什么?!” “小声点!……你是否记得那天……” 楚凤歌和李少白细细碎碎地说着,又因为天色渐渐昏暗,两人还有正事,仓促收了酒具就要往外赶。 临行前,李少白特意进了屋内,给张清和拿了件外衫披上。 纵然修行者不惧寒暑,但是却还保留着许多类同凡俗一般的习惯。 这种习惯对于修仙者来说并无用处,却是他们表达关心的途径。 单此一条足矣。 待得两人化虹去了差不多一刻,张清和不再运转星宿修神小法之中所记载的匿息法门,脸上酡红消去,将身上披着的外衫拿到手中。 “没想到还真管用。” 张清和看着刚刚楚凤歌与李少白二人离去的高天,眼神深邃,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心湖之中,逍遥游与神魂灵性的双重镇压下,一段知识、记忆亦或者说是活着的意识发出不甘地嘶吼,带着一种莫名的神圣感与混乱感…… ------------ 第六十一章:揣测(求大佬们的票票) “背阴山……魔壳……” 张清和轻诵着这条隐秘的信息,心湖之中那段隐秘的道与理宛如活物,挣扎得更甚,却始终无法挣脱他堪比中三境修士的神魂,以及逍遥游道韵的镇压。 再联系到李青萝所说…… “守庸子是大恐怖……” 是否能说明,那所谓的魔壳,与背阴山以及守庸子大有关系。 念及这里,心湖中的那段既神圣又邪恶混乱的念头又是一阵骚动,一道幽深的流光拼接其上,仿佛更加完整,力量更加强大,尽管被锁的死死的,但是也使得张清和猛然增了些压力。 九牛一毛而已,张清和嗤鼻,即便是他完完本本知道事情的原委,也根本不带怕的。 这段道与理虽然带着某种异化、同化的趋势,但是最危险的效果在于引动。 引动修士那早已异化的神魂灵性影响肉身,从而失去理智变成邪物。 除此之外,按太阴星君所说推测,通过传播这种知识,似乎能间接壮大背阴山或者张家碧落湖里的那位存在。 如此这般,才使得李少白、徐见山等人视之如洪水猛兽。 可张清和的神魂灵性毫无异化可言,要对抗的也不过是这种隐秘知识所带来的侵染罢了。 而根据这股信息或者知识所带来的混乱感,张清和揣测,中三境的夫子,恐怕所知道的事情都不会有张清和自己完整 ——他们不会将守庸子和那山联系起来。 不然以归藏、惟一、命星三境的神魂,锁不住这种繁杂纷乱、极具侵略性的道与理。 可这种特性使得张清和疑惑地想起天上的那些东西,明明天宫众人堂而皇之地挪用那些玩意的真名,为什么毫发无损? 按理来说,既然“魔壳”之类的隐秘知识不可闻,不可说,不可名状,那根据特质,了解诵念挪用祂们的真名应该后果更加严重才对。 正道修士是不知道天上是什么玩意,就像塾里的学子不知道背阴山上有什么、是什么,于是能正常讨论背阴山。 可天宫的人不是啊! 到了祂们那种层次,可不就是诵吾真名者,轮回中见“永生”吗? 巨人不会在意蝼蚁的蹦跶,可蝼蚁蹬鼻子上脸,往祂们的点心上跑,这还不得上上眼药? 张清和隐隐约约觉得,天上那些不可名状的特质,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有一部分残缺。 “还有一点……楚凤歌说,徐见山有问题,李青萝也说,徐见山有问题。” 张清和可以很笃定魔壳的事儿,然而事关徐见山是否能够信任,他却有了犹疑…… 他默默回忆了方才两人交谈时的模样。 嘴角莫名地勾起一个笑容。 “不管如何,暂时先不对徐见山作过多接触。李青萝的事并不简单,现今她死在我的剑上,便算是我早已入了局中。 我得好好看看,究竟还有哪些人哪些东西要打算盘,又究竟是想打什么算盘……” 张清和手一招,镔铁剑自玄囊之中翻飞而出,留仙剑解的道与理在心湖上熠熠生辉,连带着布星罗与天滑施展而出,已然有模有样。 剑招的拼凑组合之下,不着痕迹,让人只觉得是最为简略直接的御剑术,夜色渐深,剑气横飞。 张清和舒了口气。 在太浩天的晚上,还是舞舞剑才能得到安全感…… 太浩天与长安城的时段如出一辙,并不因为作为天外天就有些差异,长安城由是也入了夜。 何沐阳与许冬溜出府外已然一天整。 长安东城也唯有他们现今所处的这条小巷最为清幽,因为这里住着整个长安最好的炼器宗师,也是最好商量的炼器宗师。 至于商量的方式,就是灵源。 “何少郎,许少郎……你们这是作甚啊?刀鞘早已打好了,自取便是了,可缘何在老头子这里从早饭蹭到了晚饭啊? 再不走,老头子可就要强行送客了,我这不比你们世家,可没有吃宵夜的富贵习气!” 天冶子好歹有着身为炼器宗师的尊严,任凭这两个小娃娃在这胡闹是万万不成的。 “东西取了就赶紧走吧!” 许冬听了这话愣愣的,就打算往外走,却被何沐阳拉住。 “沐阳,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许冬思维虽然不如何沐阳敏捷,但是身为世家子,谨言慎行却是知晓的,单论人脉权势,天冶子乃是长安内最不可得罪的几人之一。 何沐阳嗤笑,这老头明里暗里敲打他呢。 “不比你们世家”,意思是这里不是你们自个的家,赶紧哪里凉快哪里待着。 至于“富贵习气”…… 意思很明显,人家都吃不起夜宵了,想留下来吃,自然得加源。 许东没有何沐阳心细,对于一个爱财如命的人来说,不存在得罪一说,利益便是他的软肋。 然而何沐阳却似是回过神来,拱手一拜。 “呵呵,宗师说笑了,今天是我等二人唐突了,这刀鞘炼得实在是巧夺天工,藏锋养器之能显著,令小子们惊叹,小子们这就走,这就走。” 天色已晚,那人看样子今日是不会来取簪子了。 天冶子神色失望地看着何沐阳。 只觉着自己少了笔外快。 然而何沐阳又轻声说话了: “不过沐阳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我等明日再来取鞘可好啊?” “沐阳?!”许冬脸上的麻子苦作了橘皮。 每天翻院墙可不是个容易事儿,况且今日回转得如此之晚,定然会被发现了。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明日说不定可忙的很……” 天冶子故作为难道。 “就如此说定了,明天一早,小子们可能得再来叨扰了!” 何沐阳长身一躬,两只大袖合拢,世家子风姿显露无疑,全然不似在李青萝身边那般毫无主见。 许冬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作揖。 只听见“啪”地一声,袖中一个乾坤袋掉在了地上,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头的灵源作价几何。 何沐阳懵懂地捡起来,对着天冶子笑。 “哎呀呀,宗师怎生这么不小心,可得好好保管随身的资财。” 天冶子原本难看的脸色顿时回暖。 “少郎说的是,少郎说的是!明日可赶早过来,我遣童儿去天上居提一桌吃食!” 何沐阳却头也不回慢慢走了,身后跟着许冬。 “少郎且慢。” 他脚步一顿。 “你要找的那人,能量可不是何家和许家能压下来的。” 何沐阳听着眉头一皱,又联想到李青萝,心里担忧骤生,眼中被一道莫名的幽黑蒙蔽。 “无妨!” ------------ 第六十二章:终会面(求大佬们的票票) 第二日张清和起了个大早,塾内因为李青萝事件的余波,仍旧没有早课。 夫子们就连白日里也只是在传道堂里轮班,大多是往背阴山上去,似乎是在紧锣密鼓地排查什么。 倒是给了他机会出太浩天,去长安东城取器。 传送门户在真院里,只有两个惟一夫子守着,张清和也算是轻车熟路,又一一拜谢过行礼的执金吾,到了长安里。 这座城依旧很有生机,对比蓝田,它更有一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气势。 人们活得安然,这是仙唐带来的底气。 张清和思维敏捷,记着路线,兜兜转转就进了小巷,将李少白给的玉牌交予门童。 小厮认得他,轻轻拜了一礼。 张清和也赶忙回了礼。 他的观念与中天大界有些出入,喜欢尊重,却不喜欢等级,然而现在他是既得利益者,于是安然享受,但是能给予他人尊重只费举手之劳时,也绝不含糊。 小厮见张清和回了一礼,有些诧异,来来往往的大人物和世家子他见得多了,也罕有人对他这般作态。 他思虑了一番,决心好心提个醒: “小公子您可算来了,因为迟了些,何家和许家的两位公子可是昨个候了一整天呢!” 何家、许家…… 张清和心思电转,内心立马凝重起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没想到让何兄和许兄这般等着,那倒是清和的不是了。” 张清和内心慌得一批,却立马调整好心态。 姓何、姓许…… 这不就是李青萝身边的那两个朋友吗?还被徐见山叫起问答…… 这两人一到,就证明簪子的事已经坐实被发现了。 这是他犯下的大失误…… 不止中天大界危险,中天大界里的人,也没有一个傻子,以后要办成什么事,多几个假身份倒是十分必要。 就像小六、刘追、张乐瑶一般。 这也是他没有丢掉武德星君面具的原因之一。 看这个态势,天宫的态度很暧昧,不管面具是不是有心人留在张家,牌子、功法、面具一齐,便似乎是要钦点他当武德星君了。 并且天宫似乎也十分自由松散,那就怪不得我开马甲坏你们名声了…… 张清和此刻并没有那么慌乱,长安塾已经知会了镇妖王,抗走了镇妖王那头的压力,剩下的不过一些小打小闹,无关紧要。 在长安塾这个道果门阀和镇妖王府看来,何沐阳和许冬的深究,也许只是一场闹剧了。 他整理整理身上的学子青衣,泰然自若地走进院中。 而另一边的堂屋之内,何沐阳与许冬看见门童递到天冶子手上的玉佩,却猛然瞳孔一缩。 “沐阳……那不是?!” 许冬就要说出来。 何沐阳示意许冬管住嘴,只是眼神犀利地看着门外。 张清和从容地随着小厮引路走来,风姿绰约,面白如玉,眉心一点丹朱点缀,如同浊世佳公子。 要不是内心存疑,何沐阳也不得不说一句好皮相。 然而张清和正要进堂屋,却脚步蓦然顿住。 他先是瞥了许冬一眼,又深深盯着何沐阳看,仿佛要将他看穿。 好哇,正等着你们一个个来送呢,让我看看你们这群东西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心里虽说是这样想,张清和却主动行了一礼,作茫然状。 “这两位兄台好生面熟,似是在真院早课之后有过一面之缘……也是找天冶子大师来炼器的?” 送玉佩的门童脸上闪过一丝感激。 “见过张少郎,久仰大名了!在下何沐阳,我身旁这位是许冬,我等恰是同窗,那日在徐先生的早课之后见过一次,同行的还有李青萝郡主!” 何沐阳与许冬赶忙回礼,又不动声色地提了李青萝。 “原来是两位国公家的公子,久仰久仰!” “少郎今日是来取东西的?” “哈哈哈,非也,非也!”张清和笑道。“我打算托天冶子大师炼一件护身灵衣,再打一柄灵宝长剑,近几日出了趟远门,塾里赠的灵宝兵刃有所损毁。” 张清和打着太极,睁眼说瞎话。又将一袋子至少可以打五件玄境灵宝的灵源递到天冶子手上 他也摸清了这老头的性子。 况且张清和的确是想要一件护身灵衣,再另外打一柄灵宝长剑。 经历了蓝田的对敌,他深知护身法宝的重要,若不是有张谨赠送的灵衣,他说不得就没底气让太阴星君住手了。 至于长剑,日后明面就用天冶子打的那把,不甚方便时,才是镔铁剑出场的时候。 天冶子直觉有意思,这两方都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的,也都知道对方想要听到什么,却依旧这般转圜。 一群小狐狸,他心底骂道,当下却只是默默笑眯眯看着。 “张少郎还没用过早餐吧,我特地取了点天上居的吃食,不若一起啊?” 张清和可不管这俩人想如何套他的话,然而听到有早点时却眼前一亮。 “这……合适吗?” “嗐,不过是多加副碗筷。” 张远宴请他的虽然是珍馐,可自然比不得修行者的早膳,花了能买上十桌灵筵的源,张清和自然是毫不客气坐了下来。 “哎呀,没成想机缘巧合我等能与铁血剑张少郎一同进餐,实在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何沐阳笑道。 “对吧,冬子?” 麻脸的许公子连忙点头。 张清和夹下一只炉烤灵鸽的翅膀,蘸上糖霜,筷子的动作却不停顿,显得很从容。 内心却在念叨……外号影响不到我外号影响不到我…… “哦?机缘巧合……” 张清和故意与何沐阳对视一眼…… “那还真是赶巧咯!” “那是,那是!能以归元之资上麒麟榜,张少郎实在令我汗颜,沐阳天资愚钝,纵然族里资源倾斜,如今也不过中人之资,比不得呀!” 何沐阳俯首叹息,光说些没营养的话,许冬则是没有主见,一个劲应和。 “岂敢,岂敢,折煞清和了!” 天冶子观察着几人的脸色,见提到麒麟榜时张清和神色有点僵,赶忙活络气氛。 “几位少郎,吃菜!吃菜!” ------------ 答读者问 1.修炼等级混乱,很多名词没有解释 位阶和功法还有名词……我记得之前本章说里有大佬总结了…而且我是一点点铺开的,仔细看的话我应该都解释了…如果还有人想看点赞这一楼,或者直接说想看什么,我直接发单章里…… 但是我总觉得,不会有人真的喜欢“我们的修炼境界分为什么什么什么,灵器等级分为什么什么什么吧?” 而且我记得我说了…… 2.为什么太阴和太阳开干 我也说了,一是张乐瑶拜托,二是她对张清和有好感,要救他,三就是看太阳不顺眼,第四个原因无关紧要但是事关后面的戏份…… 3.地图没有展开 我记得我是提了仙唐和神夏,仙唐分关内和关外,关外是十万大山,仙唐建立是要挡关外妖族,然后神夏在中州,事关西边的镇魔古道,然后就是东海,有个归墟,目前没提的只有南边了,然后就是三十六世家七十二门阀……难不成我要说个什么“中天大陆,幅员辽阔,分东南西北,东什么什么什么”才行? 4.关于群像突然出现 群像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是因为我要表示这是个伏笔,既然是伏笔,含含糊糊是必然,不然都说了我后期写什么,我是个扑街,不会设置爽点,只能这样设置悬念。 5.真院剧情结束 真院剧情没有结束,真院这不就回来了……李青萝的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正在进行中…… 6.突然去了蓝田 蓝田是一个转变,没有这个转变主角在真院混不下去,真院我隐隐约约提示了,是个大副本 7.张家死绝没有铺垫 张家死人写个两章就该有人说我水了,因为张家人死的时候主角不在场啊,我难不成还该让太阳星君血炼个一天?这位大佬一出现,就代表着张家人马上要死,他动作如果不快,就会被长安发现,于逻辑不合。 8.克系描写比较单一 这个确实是问题,但是目前来说,主角眼里的中天大界是“恶”的,我会尽量作调整,但是不会偏离这个主旨 9.金手指突兀,杂 这个也是缺陷,但是却关系到中期布局 10.我为什么不说太阴对仙神的态度 伏笔 11.为什么写群像 为了以后的剧情大家能看懂,不然更加一头雾水 ------------ 六十三章:筹谋(加更求大佬们的推荐票) 与何沐阳、许冬二人的谈话毫无营养,好在有天冶子这个人精调和气氛,倒也聊的不错。 双方都不动声色,于是席间气氛融洽,觥筹交错。 然而张清和这一顿早点却吃得膈应,他终究没有取那玉簪子。 玉簪子一取,话头便顺势给摆到了明面上,他不知晓何沐阳和许冬会作何反应,但至少气氛是尴尬的。 他本是不忧心这个小麻烦的,但是进院之后的第一眼,使他改变了想法。 “不知张少郎要的灵衣和长剑形制如何啊?” 天叶子抚着乱糟糟的胡须,装模作样向他问询着,倒也像正事。 “灵衣制成一件内衫便好,长剑的话,剑长三尺,外观形制不必太过张扬。” 张清和沉吟许久,作了答复。 平日在院里常穿学子青衣,炼制一件灵器衣物作防身之备,也不必要标新立异,况且内衫是无论何时都能够穿的。 至于长剑,镔铁剑他用的顺手,长度形制就按这个来并无不妥。他不爱太过张扬的繁饰,内敛一点就好。 许冬眼前一亮。 “张兄可真是个眼光卓绝的,长安城里除了老宗师,炼器的师傅们多喜浮华,所制的灵宝外观夸张的很,就连素境的灵宝也能装点成法宝道器的唬人样子。 这也是除了炼器水准之外,我等世家子甚是推崇老宗师缘由之一啊!” 这麻脸公子终于插得上话,恭维了两句,赚了个一炮双响。 何沐阳顺势将那把带着刀鞘的直刃唐刀递上前来,给张清和一观。 稍稍一抽,一汪清虹映入眼帘。 张清和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艳,于是得到反馈的器主和炼器师眼里都有了满意的神色。 然而天冶子这人,虽然贪财了点,水准却没的说,张清和不得不赞叹佩服。 这两人的满意虽然不知真假,但是张清和的惊艳却是实打实的。 他又以玉筷捻起一团糕点,放入嘴中细细咀嚼品味,细嚼慢咽又顺了一口灵茶后,又对天冶子说道: “不过清和斗胆,还想向老宗师提一个请求……” “哦?不知张少郎还有何要求啊?”天冶子疑惑。 “清和有个癖好,不太喜爱用异宝炼作的灵宝,可能得累了老宗师,请您用些天生地养的灵材施为,炼成了这柄灵宝长剑。” “这是为何啊……?”天冶子有些纳闷。 “哦,个人习惯罢了。” 虽然槟铁剑他勉强可以接受,但是一想到大多数异宝灵视下那般对不起观众的本相,再联系到以往的攻伐斗战无不是开着灵视的状态…… 他可不想和太阴星君一样拎着根发黑蜷的手指大杀四方,那也太惊悚。 虽然那柄缺月刀是异宝。 “也好,这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天冶子满脸堆笑。 “既然我的事处理完了,这早点也吃的差不多了,那承蒙老宗师招待,我就不久留了。” 张清和笑眯眯地起身,合拢大袖。 “嗐,饭菜粗陋,让张少郎见笑了……” “岂敢岂敢……” 张清和应承一番,又转头向何沐阳与许冬施礼。 “两位今天这也是来取器,还是来等人啊……” “等人……” “自然是取器……” 自不必说,前者是许冬,后者是何沐阳。 见到张清和一脸疑惑地睁大眼睛,又将长安塾的玉佩收入玄囊之中,何沐阳干笑道: “既是取器,也是等朋友。” “哦……”张清和表示了然,微微颔首。“那就不打扰二位了,万一要等的朋友来了,我在场也属实坏气氛。” “张兄说的哪里话,我等巴不得张兄多留一会呢。” 何沐阳堪堪说完这句,就见着张清和对着他扯了个笑,再没言语。 这青衣丹朱少年豁然转身,两只青色大袖挡风飘飞,从容踏步而去,宛若神仙中人。 自始至终都没有提那玉簪。 何沐阳满脸的堆笑顿时转为如霜般的冷漠。 许冬也不蠢,见他的情绪变化,马上便明了了何沐阳昨日和今日里要等的人正是张清和。 天冶子对着何沐阳笑了笑。 “何少郎,还等吗?你要等的人,恐怕是今日也不会来咯!” 何沐阳面沉如霜,大袖之下的拳头拧了拧,又听见天冶子的提醒,不便发作,于是拉起许冬。 “哪里哪里,这两日实在是叨扰老宗师了,既然等不到了,那就不等了吧!” 随即也如同张清和一般拜别,往门外去。 “沐阳,你这几天究竟怎么回事?自从上次来天冶子这取器后就如同魔怔了一般。” 许冬疑惑道。 “青萝的玉簪……到了天冶子手上。” 何沐阳边走边将自己知道的消息知会许冬。 “怎么会?难不成青萝已经找着了,还顺道来了天冶子处委托了把件簪子?” 许冬言语中很是高兴。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可我家老爷子得到风声,镇妖王这两天就要从镇安关回来……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何沐阳死死盯着许冬,如同一只抓狂的困兽。 许冬被吓的后退一步,还没等他回答,何沐阳就继续说了下去…… “镇安关北拒十万大山妖族,是仙唐李氏宗族职责所在,非服丧吊唁,主将不得回转!你说……死的会是谁?” “你是说……你是说青萝她……”许冬脑子转过弯来,有些哽咽。 “天冶子是个会打太极的,明里暗里提醒了我,张清和便是簪子的持有者。以青萝对谢鹿鸣的恋慕,这事绝不可能交由他人经手,张清和有问题。” “不……不对,张清和一个人没法引到青萝干这么出格的事儿,他身后还有人,他身后还有人……” 何沐阳手负在后面,来回踱步。 “那他也许是好心,不然何必来炼这簪子,给咱们把柄呢?” 何沐阳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又马上被一抹深邃的幽黑包裹,脸上青筋暴起,狂躁道: “绝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一定是青萝罹难的推手,他还有盘算,他定然还有盘算……” 许冬懦弱地待在何沐阳身边,只觉得这样的何沐阳十分可怕…… ------------ 第六十四章:谢鹿鸣(求大佬们推荐票) “那方才为何不对他挑明?直接质问那玉簪事?”许冬疑惑道…… “这样一来只消一逼,咱们对青萝的事不就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何沐阳不屑地撇撇嘴,眼里仿佛幽深没有人性。 “哼!你大可以去问,且看他答不答你!要么是含糊其词,要么就是敷衍了事,你能拿他如何? 按我们两家长辈以及镇妖王对长安塾的那暧昧态度,连身为青萝父亲的他都不好发难…… 可想而知张清和得有多大的能量,要是真明面儿对上了,不是你我两家的老爷子能承受的,你可莫要忘了那玉佩!” 许冬又记起那枚玉佩来,混元如一,单只刻着长安塾三个云篆,也只能是刻着长安塾三个云篆。 有点微微颤抖。 “那东西怎么会在他手上?” “不管那东西是如何到了他手上,但是单这一点,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我们就这样干看着,不能深究青萝的事?”许冬也有了点郁结。 “不一定……”何沐阳摆摆手。 “玉佩于我们而言是一种威慑,也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莫要忘了,谢鹿鸣就要回转了。” “谢鹿鸣?他对青萝一向兴致缺缺,会帮咱们吗?”许冬疑虑。 “呵呵呵,谢鹿鸣可是‘君子’,而君子,就必然会被道德捆绑,被仁义约束。更何况……他最需要的、一直被寄予厚望想要承载的东西,现在居然到了张清和的手上,只要我们稍作引导,就可以把他推到台前。” “啊这……”许冬唯唯诺诺。 “谢鹿鸣可是玉郎君,麒麟榜前百,许圣人的真传,如果长安塾里有谁最有资格跟张清和掰扯,那一定就是他了……” “阿嚏!” 李少白突然心生感应,打了个喷嚏。他皱起眉头,掐算一阵,得不出个确切的结果。 到了他这个境界,亦或者说只消到了惟一境,心血来潮无不是有相当分量的因果。 “会是什么呢……” 好巧不巧,传道堂里还坐着徐见山。 徐见山屏息凝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目光有些犹疑,他往李少白处看了片刻,又瞥到了他空荡荡的腰间,顿时感到惊诧无比。 “少白,你的玉佩呢?” “哦,你是说那块破玩意儿?去蓝田之前我让清和拿着了,随手往里头灌了道剑意给他防身!”李少白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徐见山一口气咽在了喉中,随之压低声音。 “你都几百岁的人了,怎生还如此不知轻重?那东西是张少郎能拿着的吗?” “嗐,不妨事不妨事,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不也经常偷老许的玉佩溜出去蹦跶?” “你是谁,张少郎又是谁?你当初什么身份,张少郎又是什么身份? 你当时年不满双十,就已然是仙唐李家最天资卓越的旁系,麒麟榜前十,法相之资,若不论世俗界的条条框框,在修为至上的仙裔世家,你的身份能比任何一个皇子都更显尊贵。 况且!李家之人从不继承圣夫子之位,所以塾中天下行走的玉佩交到你手上也十分妥帖,不会让他人起了想法与争端。” “老徐……” “可张少郎不同!他孤苦无依,如今虽然有了道胎之资,但不同于你背靠大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不被人看见还好,这玉佩的消息一旦传开,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外借,只会当这是塾里老一辈给的隐晦信号,要将他当作下代天下行走培养了! 自立国以来,塾里的天下行走无不是李家天骄或者下代长安塾的执牛耳者,你要给他惹好大麻烦!” “稍安勿躁。”李少白摆摆手。 “我又不是个蠢物,你说的这些,我会没想到吗?” “若是没人看到也就罢了,若是有人看到,我李少白的弟子,天定的道胎,还不值当争一个天下行走了? 许握瑜门下的玉郎君能争,我门下的铁血剑就不能争了?天底下都没这道理。” 李少白取出个玉瓶子,恣意饮了一口。 徐见山看的眼抽抽,他身为省身阁执戒,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况且——”李少白抿了抿嘴…… “除了那枚小东西,长安塾里恐怕也找不出什么材料来载我一剑。没有我那一剑,天宫邪人早已害了他。” “他要是没靠山,那我就当他最大的靠山。” “你是故意的?”徐见山诧异道…… “山上近来不安生,我有预感,就算圣夫子回转也不见得能彻底解决,清和踏入修行路太慢了,如今修为虽然跟上,可许多东西还差了磨砺。” 李少白撇撇嘴。 “左右不过是小辈之间的争斗,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人生而结党,那被换作玉郎君的小辈亦然脱不了藩篱,让他们这些党羽磨一磨清和小子,就算清和输了,也并无损失呀,左右不过是按原来的流程把天下行走的名头赠给那谢鹿鸣。” “也对……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修行路上哪来的那么多未尝一拜,仙关争渡,胜负是惯常事,况且他现在性子太圆滑,不像个少年人,激一激有好处。” 徐见山这才冷静下来,细细思索这事的利害。 “这修行啊,是一段儿一段儿的,初入修行,就合该锐意进取,走上正途了,就该内敛慎微,再到你我这样的上三境,就得有自己的风格了……” 徐见山面色僵直地看着李少白,心说也没见着内敛慎微这词儿和你有什么搭边的……倒是刚入修行的时候就一直在从心所欲,按自己的风格行事了。 他叹了口气,再不言及此事,只是埋头处理杂事,然而李少白又不着痕迹地问了—— “那禁制的漏洞可曾找见?” “王选夫子找着了,在西边……可那时间怎生选的如此巧妙,声东击西……联系到的可是山外头的布置,真不像禁制里的东西有能力谋算的。” 徐见山随口一句感慨。 “但愿圣父子他们带回来的《周天神禁》能解燃眉之急吧……” “是啊……真不像里头的东西有能力谋算的。” 李少白的眼神复杂深幽。 ------------ 第六十五章:各方(求大佬们推荐票) “哟,这不是北天帝君嘛……” 某个清灵祥和,仙气洋溢的天外天之中,文昌星君正运起那支兼毫,在纸上恣意洒脱地写着,骨质的笔杆上淡淡的莹光若隐若现。 他面白美髯的面具依旧戴着,一身白衣衬出出尘意。 北天帝君还是身着那身盘龙紫衮,假面上单只有玄黄二色,黄是肤色,玄自然是眉宇,对比其余仙神来说显得朴拙的面具,却有一股盖压诸天的帝道威严。 他缓步走来,踱步之间有龙腾虎跃之势,和南天帝君睡狮般的散漫不同,北天帝君的举手投足有着尺度,懂得如何以准则约束自己。 “你倒是常客了。” 文昌没拿正眼看他,只是依然在宣纸上写划着。 “只不过,前几日我这可算是来了个稀客啊……” “南天帝君过来了?”北天帝君稍加推测,便整理出了事情的来龙。 “真聪明!”文昌轻蔑地夸奖着,使得北天帝君有些想将千丈法相的拳头印到他身上。 “他过来干什么?” “下棋。” “下棋?” 北天帝君有点懵,他虽然也操弄权势,可从不会把心机玩得如此文雅。 “虽说奈何不得你,但他内心可恨不得同你打生打死,这样的人物居然还有心与你下棋?” “他是担心我去阻止太阳,可我自始至终都没想亲自动身。” 文昌淡淡道。 “他拖住你,是为了谋算江左张家?可太阳终究还是输了,除了你,任是谁都不会想到太阴会往那头去吧?” 北天帝君复盘事件的原委,默默说道。 “张家的事只是缓了一段时间,今天太阳选中了蓝田张家,明天就能选中什么东谷张家、北河张家,过程一致结果不同,只不过是等他伤好罢了。” 文昌星君叹了口气。 “况且我的目的也并非是为了阻止他,该阻止他的人不是我。” 北天帝君听了这话,有点不是滋味,不着痕迹道: “只是可惜了那一家子,本身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却惨遭屠戮。” 说着话时,北天帝君瞥了眼文昌星君,言语间有埋怨。 “南天一系干这些事儿还少吗?多是见怪不怪,没想到帝君今日也矫情了,莫不是……和你有关系……太阳杀人打了你的脸?”文昌言语里带着玩味。 北天帝君见文昌星君不接他的话茬,又像是被言中了什么,赶忙转移话题自顾自地说道: “如今的天宫算是变了味儿了,宛若散沙,太阴一脉销声匿迹,南天那一系行事越来越怪诞,在中天搅风搅雨,行事比其他邪修犹有甚之。 其余两位热衷于行走四方找一个已经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的人,文昌啊文昌,你说你这么苦撑着是为了什么?” 文昌素净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凝聚到极点的怨恨。 “帝君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为了什么。” 北天帝君被文昌这么一膈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岔开话头。 “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像咱们这般见识到了中天大界真相的人,居然还有人能对那些东西疯狂崇拜……” “两国交战,总有求荣者。况且他们是不是人……还不一定呢。”文昌故作神秘,北天帝君却没有怎么听懂,只得说起此次前来的要事。 ——再和这神棍谝些没营养的话,怕是自己要被绕的晕头转向。 为帝者嘛,总是要虚心听取臣下的意见行事。 嗯……好像并无不对。 “《周天神禁》被许怀瑾带回去了。” 文昌星君停下笔来,将墨宝细细风干,又撤了镇纸,把书卷放到洗砚灵官的手上,没有急着回北天帝君的消息。 “太阳放置的那几卷假万应书也让蓬莱仙岛和太一教的人大吃了苦头。” 文昌星君呵呵一笑。 “那不过是太阳的一招闲棋,他看那些正道修士不痛快,真正的大头还是《周天神禁》。” “他太阳不是散播风闻说东海那秘境里有万应书嘛,我便是送两套真的过去又如何?” “你如何笃定那些子劵不会落到大修手里。” “因为它们原本就不该落到大修手里。” “《周天神禁》事关长安塾,你又如何挫败太阳的计划?” “太阴伤了太阳,他自始至终在这盘棋里都不会露面咯!这次是长安塾里有人自己要取死。 你细细想来,《周天神禁》这等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东西,难以笃定有无作用,然而却使得长安塾几近倾巢而出,大有急病乱投医的态势,这不是有高层刻意引导的结果是什么?” “那……长安塾的事你就不管了?” “帝君,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北天帝君在面具下皱眉,这问题倒是难住了他,他不知道文昌插这话意欲何为…… “若论才情,你是千古难得的谋士……” “错了!”文昌星君打断北天帝君的吹捧。 “我就是个算命的,算命的最信什么?自然就是命!可我既然又淌了这趟浑水,又不得不忤逆了这命途,何其矛盾,好生苦恼啊!” “所以,得让该发生的发生咯,这该来的变数啊,它才会如约而至。” “而且帝君,你不是既得利益者吗?” 北天帝君猛然抬头,可在面具精妙的气息遮掩之下,文昌星君无论是表情还是情绪都被很好地隐藏。 “可我真的乐意得这点蝇头小利吗?” 北天帝君摇摇头,他最听不得这等神神叨叨,他要是信命,今日也不会披着这假面站在这里,偷摸着筹谋这等在常人看来狂妄荒唐的事儿。 “我也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那山要是真活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活的!”文昌星君摆摆素净的袖子,这是要送客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文昌星君的声音又远远传来。 “把我这卷墨宝带上!” 洗砚灵官将书轴交到北天帝君手上,这紫袍帝王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缩地成寸,又身化一道紫虹,远了中州,再又销声匿迹。 心里愤愤。 得,我就是铁工具人呗…… ------------ 第六十六章:回转(求大佬们推荐票) 巨大的飞舟横亘云端,它的上方是不可知不可测的高穹,其间隔着层层罡风,下方则是渺小的座座城池。 闪烁明灭的符文镌刻在它庞大的躯壳上,赤色的龙骨里孕育着凭空而生的动能。 没有赘余的云帆,淡青色的灵罩护持着它,使得虚空之中锐利如刀的风压无法影响到里头的人分毫。 它稳健地飞着,却拥有着极为骇人的速度,自东南往西北,几乎横亘了小半个中天大界。 要知道,长安远在北荒的关内,而东海,却地处中天大界的极东之地,就算以洞虚大修撕开虚空缩地成寸的法门,往返怕是也得不下一年。 曾有法相修士不使用传送门户,想要以身丈量中天,从北荒里仙唐的镇安关出发,往南疆化虹而去,一路上经过仙唐的长安,淌过沧江,路过神夏问天,共计五十年,又自南疆回转,入中州,返关内,归镇安,又四十年。 期间,这个老修士还由法相入了归藏,速度只增不减。 若是没有飞舟或是传送门户,寻常凡人要踏遍中天大界,实在是如同蜉蝣之撼天。 从疆域上看,仙唐和神夏的确是两尊庞然大物,然而它们所治的却只是凡人,说来说去,不过是两尊仙裔世家联合起道果门阀,扛起来了处理凡俗的担子,这天下终究是世家与门阀的天下,三十六仙裔世家,七十二道果门阀,是中天大界资源分配的真正主人。 它们坐落在仙唐与神夏的各地,松散而有分量。 从这个角度看,李家北抗妖族,周家西镇封魔古道,是有情怀在的,利益虽得了很多,损失也难免巨大,于是免不了被余下的世家嗤笑作傻子。 飞舟已然到了仙唐的领土,谢鹿鸣一身学子青衣,踏在船头,怔怔地往下看。 这堪比近仙圣兵的巨兽速度极快,不消多时就掠过崇山峻岭与数之不尽的人烟。 他的皮肤白皙异常,不止眉毛,就连瞳孔也不似常人,色泽浅淡,披在身后的发丝也并非玄青之色,宛若玉质。 这样的天生异象让他幼时受了很多苦,纵然他容貌俊美,出身寒门的他也少不了被人当作异类。 一直到踏入修行,展露天资,许握瑜又收下了他,这些非议乃至于谩骂才变成了溢美之词,甚至麒麟榜玉郎君之名流传开来后,引得不少人争相效仿。 出众者治众,不出众者从众。 和他齐名的那位小圣人也莫不如此。 “谢兄,你真是让我等好找啊!” 一个面貌普通的学子几步赶上了船头,在离谢鹿鸣犹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他身后则是几个看起来风姿不俗的学子。 “哦?不知陆兄有何要事啊?” 谢鹿鸣缓缓转过身,手中折扇合拢,躬身见礼,让人挑不出丝毫破绽。 “这马上就将要抵达长安,我等听闻谢兄在秘境内有所斩获,还大败太一教神符道人,麒麟榜上列次再上一层,实在使人钦敬,特地在天上居设宴,为谢兄庆贺,不知道谢兄是否赏脸啊?” 谢鹿鸣面露惊诧。 “这真是折煞我了,鹿鸣中人之资,何德何能当的起几位兄台亲自设宴,这样,天上居由鹿鸣做东,便厚颜陪几位兄台好生畅饮一番。” 这是不得不接的应酬,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相貌普通的陆姓少年号作青云生,亦然被列入了麒麟榜,也不仅仅是因为这几家都是当朝有名的贵胄,家中至少有着一尊洞虚大修。 谢鹿鸣的老师是长安塾里的圣人,洞虚巅峰的大能,圣夫子的弟弟,身为许握瑜的唯一真传,谢鹿鸣本是不用在意这些杂务的。 然而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摸爬至今,只觉得人永远无法靠自己成事,平台与人脉于他而言缺一不可。就算他玉郎君天资卓绝,可少了资源和扶持,谢鹿鸣也只能被打回原形,重新做回那个在长安西城里顶着风雪夜读的蓬蒿书生,乃至于连恒春阵都用不起。 不过李青萝并不这样认为,在李青萝的眼里,谢鹿鸣的经历、举手投足,都是受了美化的,是以李青萝永远理解不了谢鹿鸣。 而没有人会对一个无法理解自己,只把自己当作泥塑来崇拜的少女产生感情,可偏偏李青萝又是镇妖王的女儿…… 谢鹿鸣拜别了这几人,又矛盾地想起这些,自顾自叹了口气。 他从前坦然受着李青萝的这些恋慕,于是拥有了更多身份上的便利,而便利,则意味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东海的秘境是一次逃离,现在,他又得回到长安,回到李青萝的身边。 谢鹿鸣要做真君子,他的老师、长辈、亲朋都是这般要求他并且这般称道他的,这意味着他要忤逆自己的本性。 而忤逆本性,就代表着折磨和痛苦。没错……应付李青萝,于他而言是一场折磨。 “来我房间一趟。” 正当他思维发散之时,腰间的传讯玉令却突然亮堂起来,他取下玉令,轻巧一点,一声威严又不失温润的声音响起,这是许握瑜的声音。 谢鹿鸣三步并作两步,马上到了船舱的房间内。 他不知道许握瑜为何叫他,也不必清楚许握瑜为何叫他。谢鹿鸣强加于自己的君子准则第一条便是,尊师重道。 许握瑜比起他兄长的样貌,显得十分年轻,只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模样,穿着织锦的圣人袍服,就是不那么高大,站在谢鹿鸣身边,显然会低半头,所以他总是负手将身子挪远。 许握瑜向来讨厌低半头。 谢鹿鸣知道老师的这个习惯,也总在丈许之后静立。 “长安来了消息。”许圣人面色严肃,看着自己的学生。 谢鹿鸣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自家老师想要告知什么。 “唉……李家小娘子罹难了。” 许握瑜看着自家学生,哀切同情地叹了口气。 “什……么……?” 谢鹿鸣低下头,身子握拳颤抖,又睁大那玉色的瞳孔,面露痛苦…… “老师是说……罹难?”他抓住了这个词。 许握瑜面露难色,犹豫地摇了摇头。 “鹿鸣啊……这件事不是你能探查的,我只是介于你与李家小娘子的关系将之告知你,退下吧……” 谢鹿鸣犹豫着拱手作别,脚步沉重,眉头紧锁着。 他不会承认,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心底深处闪过了一丝窃喜…… ------------ 第六十七章:归来(求大佬们推荐票) “清和小子,清和小子可在啊?” 李少白大清早地就到了张清和的别院之中,他这粘人的劲儿让张清和一阵恶寒。 张清和着实苦恼得很,昨日取簪子没成功,本打算今日选时间再悄然去天冶子处拿了,可没成想,一大清早李少白就赶了过来,不止如此,看架势还要蹭他的早点。 “哎呀,好香啊!清和呀,你这阳春面可真是一绝!” 见着李少白在厨房内不断恭维,张清和面露无奈。 “先生,您已然是洞虚大修,怎么还离不开这口腹之欲?” “小滑头!那按你这么说,你已然入了归元,每日也只要服丹吞气,一样能够直达大道,下这阳春面作甚?” 李少白笑骂。 “我……” 张清和面露无奈,只得将分出一碗,又利落将细面甩入清亮的汤水中,挪到李少白手上。 张清和是外乡人,从心所欲,李少白又是个没架子的,两人就这么蹲在院门前,正对着小五当日磨刀的那块青石,呼啦啦地嗦起面来。 回想起那把外观骇人的异宝断刀,还有小五最后被蚕食的面貌,张清和觉着还挺下饭。 “先生这大清早的来,何事啊?” “你就不好奇近日里为什么塾内这么冷清吗?” “据说是东海开了个秘境,圣夫子领人去了。” 这些只要稍一打听就能够知晓,张清和没让李少白卖弄下去,直接答道。 李少白被拂了面子,有些扫兴。 “他们今天日里就回了,我带你去认认人。” 其实还有些话李少白没说全,张清和是在圣夫子离塾期间入了悟道境,被诸位大修发现是道胎,这才给了李少白可乘之机,这次带他去认人,一是让他熟悉一番诸位夫子,二是强调他内定弟子的归属,别让几个为老不尊的圣人厚着脸皮将张清和强纳到了门下。 只要在圣夫子面前坐实了张清和是他李少白一系的,便也没人抢了。 至于圣夫子要抢人……? 那我当场便拔了老许那老憨货的胡子! 李少白愤愤想着,面条吃得更为迅疾,不复优雅状,看上去已经是将许怀瑾当成了假想敌。 张清和看着李少白如此不对劲,赶忙开了灵视,舒了一口气。 数了两遍,还是那九根触手,百来颗眼珠子,没有恶化,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不平事。 真下饭啊…… 张清和又嚼吞一大口面条下肚…… 两人吃饱喝足,于是架起长虹,下了立命峰,往真院外头去。 徐见山和王选等人也已然到场,还不乏有一些留守的低境学子过来等待同窗。 飞舟也是由长安上空的门户入太浩天的,长安的民众对这个庞然大物早已见怪不怪。 五千多年了,也只有长安塾和李家的飞舟敢堂而皇之地泊在长安上空。 张清和倒是觉得新鲜,他眼见这艘如巨鲲一般的载具落入太浩天之中。 赤红的龙骨,巨大的夹板,蕴含着莫名道韵的符文在它身周流转,而在张清和的灵视下,那些知识或者讯息与符箓上的力量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深奥晦涩。 数千人自飞舟之上下来,为首一人双鬓苍白,眉宇沟壑纵横,显得龙钟老态,但不失雅士风骨,有一股子昭昭的圣人气质。 张清和觉得见过这么多修士,少有看到这么暮气的,连文思楼的老执事,也带着一股清灵气,不像眼前这位一般有些死寂。 自蓝田一事后,他遇到陌生人都习惯性一开灵视,本来想着在灵视下,便是一家子扭曲混乱得不成样子的血肉怪物向他走来,有些见怪不怪。 然而为首的数十尊混洞修士,却在灵视之下与李少白这样的洞虚修士大相径庭。 破碎重叠的空间在他们异化的神魂灵性身周,莫名的道韵与光斑荡漾着,仿佛联系着世界的规则,每一尊异化的神魂灵性又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有一尊混洞老祖的神魂灵性如同张清和面对过的太岁星君,背后生出无数的魔爪大手,手上又生出血肉纽带,身周搅动着某种维度的碎块。 某一尊混洞老祖的神魂灵性状如树枝,只是怪诞畸形,扎根在虚空之中汲取营养。 还有一尊混洞老祖,是个布满血丝的大肉球,辉煌刺眼,中间有着个漆黑如墨的人形黑影,与太阳星君那怪物如出一辙。 而为首的圣夫子,则是数不尽的触须,长在一个奇异的几何体上,气机与太岁星君有些类似,却又截然不动,闪耀着一种堪称文明的辉光。 张清和咽了咽口水,轻轻扯了扯李少白的袖子,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揣测。 “那位圣人,修的是与太岁星君有关的法相?” 李少白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了一尊老圣人。 “崔圣人,法相是书山学海,确实是观立地太岁图修成的,他不常出手,你从何得知啊?” “那靠左那位圣人,法相是不是与天上的大日有所联系啊?” “吴圣人,法相是日入中天,观的是太阳神图。” 好家伙,张清和之前还纳闷,天上仙神何其之多,每一尊都自有其特质,怎么异化的灵性乱七八糟的,那到时候飞上去了还怎么分啊? 原来在混洞境这等着呢,到了混洞境,修士的灵性便因为法相的影响开始分门别类了……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任君自取。 李少白正疑惑着,却眼见圣夫子将那飞舟缓缓缩小收入袖中,向着他这方走来。 一向狂放的他在这种正式场合也不得不颔首低眉见礼。 “见过圣夫子。” 许怀谨身后跟着众多夫子与学子,也不便细问近来太浩天的状况,况且主事的还得数徐见山和王选,于是只是寒暄了几句。 “少白,最近如何啊?” “焦头烂额。” 李少白隐隐约约刺了圣夫子一句,连带着许怀谨身边的许握瑜都有些皱眉。 许怀谨干笑一声,又看到李少白身旁的张清和,眼前一亮。 他也是个放的开的掌舵人,不然也不会任由李少白胡闹,倒不如说李少白的性子,是随他来的,于是毫不在意威严地开口了: “这便是张少郎了吧,塾里知会我了,同祖师一般的资质,今日一看,果真不凡啊!” ------------ 第六十八章:欲结识 “不敢,清和自知才疏学浅,当不得如此谬赞。” 张清和得体地应承下来,他是没有想到,长安塾的圣夫子会如此随和,也更不曾设想,如此之快就与他相见。 毕竟大人物嘛,神龙见首不见尾。 然而李少白身份特殊,并不只是长安塾的亚圣而已,于是与这一群高层熟络,又是别有用意,今日这才带了张清和过来。 许怀瑾身边是几个穿着圣人锦袍的老人,有的和善,有的肃穆,实际上,张清和方才在灵视之中已经一一“认识”了。 甚至连他们修的是什么“法相”都能一一看个明白。 崔圣人和吴圣人对他很友善地笑,而模样长相和圣夫子相差不远的一位白面圣人只是一脸刻板,对他微微带着些审视。 可尽管圣夫子有些佝偻,这白面圣人在身形上还是矮了他半个头来。 “我刚给你介绍过的,这是崔圣人,这是吴圣人,这是何圣人……” 李少白娓娓道来,最后才说到那面白无须的中年圣人头上。 “至于这位—— 是许圣人。” 许握瑜微微昂起头来,对着张清和笑了笑。他一贯比徐见山还严肃,要不是怕在初次见晚辈后生时失了礼,说不定还得更加绷着。 并且和徐见山不同,他对李少白很有意见。 这不仅仅关系到李少白的散漫性子,还与一些利益分配有关系。 唤作圣人的这群夫子,也都并非真正的圣人。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厌烦。 正在李少白与夫子们寒暄的空当,诸位学子也各自找到伴来,准备回所属的峰中。 “那位是……?” 谢鹿鸣远远地看着张清和,有些疑惑,被一众圣人围着的排场,这可不多见啊。 “哦……谢兄一贯醉心修行,可能还不知道,塾内新近又出了这一路天骄,是守正公的后代。” 一个身周尽显贵气却长相普通的学子凑上前来,与谢鹿鸣并肩,接上了他的话。 正是邀请他去天上居赴宴的青云生,陆青云。 陆青云算是个消息灵通的,在飞舟上就得知了这些日子长安里的风向。以他家的手眼,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他也热衷于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 以权贵之家,居麒麟榜末,足以说明资质不堪与最顶级的天骄争锋,于是他广结好友,博取好感,增加自己的底蕴。 这和谢鹿鸣又有差异,可以说他们的起点决定了两人的方法近似,目的不一。 “据说这张少郎啊,初踏修行,便破了感应,踏入道基,随之在归元初期,斩了几具天宫邪人所制的归藏尸骸,被天衍阁收录进了麒麟榜,博得了铁血剑的美名。” 他自然对这类消息是很敏锐的。 “哦,那当真是了不起。”谢鹿鸣面色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诧。 若要他现在将法相境的修为压制在归元初期逆伐归藏肉身的尸傀,自然也是有办法的。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归元初期的时候,落入几具尸傀手里,那说不得就伤重逃窜了。 虽是清流之后,却家道中落,与我这般寒门无异,如今一飞冲天,倒是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谢鹿鸣目光闪烁。 看他在圣人们面前的得体表现,看上去倒像是个温吞的。 “不知这位张兄拜在了谁的门下?” 谢鹿鸣想了想,问道。 “听闻还未尝被哪位亚圣或圣人收归真传,这倒奇怪。”陆青云凝眉。 “不过据说他一向同李亚圣亲近,李亚圣载物榜名列第四十九,号诗剑双绝,有半简诗话归天外,一柄青莲落人间的美誉,论实力已然不输于混洞境的圣人。” 青云生顿了顿。 “更何况今日里李亚圣带着这位张少郎前来拜迎诸位圣人,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谢兄细品,这不是真传啊,胜似真传哪!” 谢鹿鸣却觉着有些麻烦。 他知道自家老师对李少白的感官,然而他广结好友的君子人设已然立下多时。 这种情况下,如果放弃亲近张清和,就等于是公然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人到了一定的地位,树立了一定的形象,不光做什么,就连不做什么,都会酿成别人的误解。 况且对他来说,人脉,就是资源,而张清和,则是最上等的资源。 “我知道谢兄在忧心什么。” 陆青云长袖善舞,一眼看出了谢鹿鸣的难色。 “就算李亚圣这般护犊子,可这位张兄现今态度如此暧昧,那就证明他对这个老师还不甚满意。谢兄说不定稍加引导,还能得一个天骄般的同门师弟呢。 以后在许圣人门下,相互扶持,岂不快哉? 毕竟……长安塾是个守规矩的地方,师择弟子,弟子择师,这也是规矩。” 谢鹿鸣沉默地听着,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不过目光往张清和处盯的显然不止这一拨人。 他实在太显眼。 王执心性子孤僻木讷,不爱与人交流,他朋友很少,于是只是混迹在普通学子的人堆中,又鉴于他的身份,众学子默契地离他半丈有余。 不是没有人试着接触这位王家公子,而是试着接触的都折戟沉沙。 或者是被他古怪的问题难住,或者是干脆不被理睬。 王执心默默看着那位处在诸圣身边的学子,感觉十分怪异。 内心升起一种莫名的崇敬与好感,这种感情并不是理性的,倒是如同幼兽见到了父母一般,是一种先天的、油然而生的强烈情感。 好似对神圣的膜拜,对恩师的推崇,对大道的瞻仰。 期间还有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纽带,这种感情自然、隐而不发,使得王执心并不过多思虑。 王执心没有纠结于这些细节,他是个愣头青的性子,做学问的人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想着待得张清和与诸位圣人的事毕,便凑上前去,好好认识一番。 至于这名学子的身份…… 论实力,感觉尚处于归元,论地位,大抵是个圣人真传。 然而他是天下巨富,仙裔三十六中临安王家的嫡子,交朋友从来不看权势地位。 不管你怎么有钱有权,反正没有我有钱有权…… ------------ 第六十九章:邀请 李少白和诸位圣人没有寒暄多久。 他们都是干实事的,如今要事当头,太浩天内种种已经让留驻的夫子们焦头烂额,于是许怀瑾没有多做停留,交代了低境学子明日的早课,便去了背阴山。 李少白看着两拨人向着张清和走来,稍微认了认,会心一笑。 “看样子有人要和你交朋友了,去聊聊,对你有好处!” 说完便化虹离开,跟上了当代圣夫子等人。 张清和眼见他把自己留在原处,有细细品了品李少白临走前的促狭语气,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不着调的亚圣夫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说是两拨人,不过是一拨人与一个人。 张清和眼见他们走上前来施礼,有些懵懂地回了礼。 其中一个他认得,是那个傻乎乎格物的木讷小子,他当了回老演员,白得了这小子一册留仙剑解,他用着还挺顺手。 至于其余几个…… 为首的两人倒是不凡。 一个虽然相貌普通,但是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却没有丝毫的纨绔流俗。一个容貌俊美,就是眉发浅淡,瞳孔如玉色,但是自信的气场不逊于前者。 然而其实就是白化病。 但单看卖相,比那位不修边幅的王公子好多了。 “在下谢鹿鸣……” “在下陆青云……” “原孟,” “刘池,” “叶摇风,” “见过张兄!” 待得谢鹿鸣与陆青云起头后,身后的几位权贵子弟也作了揖,这等架势看得张清和一愣一愣的。 等着几人作过介绍,王执心也跟上了。 “原来这位兄台唤作张兄么,张兄好,初次见面,不知为何,执心一见你,便甚是欢喜啊!” 王执心不怎么在意世故,不仅听得张清和后退几步,也让谢鹿鸣和陆青云一脸懵懂。 啊这……难不成这位王家小公子有断袖之癖不成? 谢鹿鸣勉强地笑着,陆青云也有些尴尬,向王执心又行一礼。 “这……这真是巧了,王兄也对陆兄有一见如故之感吗?” “原来是谢兄和陆兄……” 王执心没有提这两人身后的几位学子,他并非刻意忽略,纯粹是懒得记。 他并非倨傲的人,但也是傲慢的,他的傲慢在于,除了必要的人和事,脑子里只愿装些天地之理。 特别是最近清楚明了世界的本质之后,他不仅没有对知识产生恐惧,反而更为热切地想追逐知识。 或有言,知逐于人,如苍鹰逐兔。 可他这只兔子很不对劲,不仅仅想拿棍子追着苍鹰打,还想把苍鹰打下来,切片研究个所以然。 这货咋就长了翅膀,咋就能飞,咋就有能力吃兔子,咋就和咱这些兔子不太一样呢? “哈哈……”谢鹿鸣和陆青云对视两眼,礼节性地笑了笑,他们知道这位小圣人的性子。 身后的三人也只得跟着谢、陆二人陪笑。 小圣人的轻视,他们还是得坦然受下的。 “张兄,我等久在东海秘境之中,却不曾知晓塾内居然出了张兄这般的天骄,这一次鹿鸣本是意欲在天上居做东设宴,为几位亲近的好友接风洗尘,但是我等听闻铁血剑事迹,实在是瞻仰张兄的风姿,厚颜请张兄赏脸莅临。” 陆青云是个会来事的,没有弯弯绕绕,直接将自己交好的意图讲了出来。 大家都不是蠢人,所谓君子,还不得直肠子一点?不然婆婆妈妈徒惹人厌烦。 张清和听见一声铁血剑心里就要抽搐一下,他拧巴出一个笑容,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脱不开人际,况且在灵视之中在几人都是正常的异化,没有怪物般的本源也没有看不透的迷障,从这个角度而言是可交的。 更不用说这里还有位他亲手塑造的、神魂灵性十分正常的格物头铁头娃。 “那定当捧场,定当捧场!几位想必外出历练,收获量多,修为大有增进!” 张清和配合几人的吹捧,也反过来说了些漂亮话。 王执心见状笑了笑。 “不知道谢兄和陆兄欢不欢迎我呀?” 谢鹿鸣和陆青云没有想到,单一个结交张清和还能收获如此意外之喜。 要知道,王执心可是从不出现在交际场,不然的话,凭他的天资与身份,就算性格再古怪,也会天然成为交际的中心。 王执心单只是不在意,却不是蠢,他明白只消自己开口,很多东西就会按他的意愿进行。 “王兄说的什么话,我等当然欢迎,当然欢迎!这周休沐之时,午间在天上居设宴,就如此说定了!” 几人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确定态度,约好时间后便转身离去。 王执心还留着,他可不管张清和作何想。 “王兄,你盯着我作甚?”张清和叹了口气,化身太素的时候他就摸清楚这位的性子了。 “我要格你!” 王执心的眼神里闪着莫名的光亮,他没有灵视,但是也有大道天音的加持,能感受到待在张清和的身边一丈多的范围时,那种无时无刻被世界排斥,被怪诞诵经声侵蚀的感觉一松,他自我修持的圣人悟青竹法相仿佛更加活络,仿佛由空中楼阁找到了落脚点。 “我定要格出个所以然来,然而老师说光是格物没有什么效用,我要观察你,剖析你,看看究竟能从你身上得出什么道理!” 张清和苦笑……他当然知道王执心口中的“老师”是谁。 开马甲坑了自己啊,我这是…… 而另一边,许冬与何沐阳已然收到了陆青云的玉令传讯。 陆青云呼了口气,觉得今天实在是干成了好大事儿,要是能处理好,自家往后在仙唐的脚跟又要稳了一点。 何沐阳也算是陆青云的半个发小,这场宴饮没有不邀他们的理由。 况且结好谢鹿鸣和张清和还是何沐阳做的引导 ——何沐阳与谢鹿鸣因为李青萝的关系还算是亲近,又听他说由于在天冶子出炼器,机缘巧合与张清和有了浅淡的交情,不然陆青云还真不敢贸然请这两人。 现在有何沐阳牵线搭桥缓和气氛,想必休沐那日定能宾主尽欢了…… ------------ 第七十章:犹如天上降菜谱 长安塾修六而沐一,离休沐,也即就是放假的日子还早着,况且意旨在为谢鹿鸣、陆青云接风洗尘的宴会,张清和自认不是主角,没有必要做过多准备。 但是他却因为另外的事儿找上了李少白。 自然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杂务,而是事关他的功决与护道法。 经过蓝田一事,他意识到目前星宿修神小法上可堪使用的天滑与布星罗还算是勉强跟得上自己的节奏,但是流云遁法就显得无比拉跨了,况且,以他道胎的天赋,势必要在多而不在精。 一是因为所有与勾连天地的有关功诀他难以使用,因为会有暴露自身坐标的风险,要知道,天上那三尊大佬还记着他呢。 练这种法门,就像是披着羊皮嚎着狼嗓,本来单从外貌上找不到你,但你还非得吱声嚎几嗓子,这不是不作不死吗? 二是他只能走博览众经典,炉养百经的路子,创出属于他这个唯一真修的护道法门来。 现在用的星宿修神小法,归根结底和真修是另外一种路子,单就斗战法门论,并不与他自身的修行之路相辅相成,况且用的多了,被人看出跟脚很是棘手。 天宫名声太过不好,更妨论他身在长安塾,被当成二五仔就麻烦了。 而李少白据传因为特殊的原因,修不了仙唐李家的近仙圣法《日月同天》,却在长安塾一路观摩典籍,创出了契合自身的功决,开辟了一脉剑道,能以洞虚之身逆伐混洞,入了载物榜四十九。 就算张清和的路子和他截然不同,可文思楼中何种法门值得借鉴,何种理念较为新颖,若在长安塾中他论第二,则第一除了镇守文思楼不知多少年的老执事,无人敢坦然受之。 并且,张清和这次进入文思楼还需得问过这位亚圣,要他批许。 连张清和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已经在有意识无意识中依赖着李少白。 李少白昨夜刚与众人合力忙在背阴山上,堂堂洞虚修士之尊,却也有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见到张清和来传道堂找他,依旧勉力喜笑颜开。 “清和小子,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和闻见腥味的猫儿一个脾性,说吧,这次有什么事?” 李少白敲着方条檀桌。 张清和被说得有些脸红,确实也是,他不曾正式拜李少白为师,却给他添了好些负累。 “先生,清和想去文思楼观些典籍。” 李少白沉吟片刻,眼前一亮。 “可是你那自悟的《浮涂》篇入了归元后遇到了瓶颈?” “先生慧眼如炬。”张清和顺梯子下坡,把话题递给了李少白,无论如何,只要能使他进了文思楼,忽悠的过程并不那么重要。 “你这篇筑基法的气息锐意进取,有一股苍茫之意,取的神意宽宏无量,又好似不与寻常浮涂的劲头那么简单,分明是你自己有了新的理解,有点自在的意味。” 李少白的说法听得张清和愣神,这可不就是逍遥游开篇的神意嘛,可见李少白虽然行事狂放了点,但学识眼力确实是实打实的,亚圣也是被冠以“圣”字号的头衔,可见李少白不止在拳头大小,还在某一领域也登峰造极。 “可你这立意虽然苍茫自在,浮涂鱼却终究有其桎梏,它们是最贱的凡种,飞出水面已然是它们的极限,就像你由道基入归元初期,这几天只见基础凝实,却不见增长,大抵是你功法的限制。 我懂,我都懂,我也曾经历过这种苦恼。 下三境的前两个境界,道基、归元,对于道胎来说并不是难事,有传某位道胎甚至一日而破,清和小子你是个有野心的,自悟了功法,这很不错,也让你的心性能稳扎稳打。” 李少白推测出的东西有很多谬误。 比如张清和压制修为是为了神魂灵性能够保持正常不变成怪物,一边壮大一边夯实修为。 比如他功法的立意并非浮涂,而是……鲲鹏!是为鱼在海,其身也不知几千里,化鸟凌虚,其翅也不知几千里的鲲鹏! 鲲鱼不断壮大本质化鹏,立意高远,非凡鱼能比。 不过李少白的推测倒是给了他很好的掩饰借口,抄了抄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啊……” 张清和面露被完全言中的惊诧,眼中震惊的神色久而不散。 李懂王的脸上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嘚瑟。 “不必忧心,你如今要做的,就是不断壮大浮涂的本质。妖族有一门近仙圣法唤作《化龙经》,就有近似的观点,虽本质平凡,但是不断蜕变,也能改变生命形态,有时间去看看。” 说的太对了啊……你是不是也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看过全篇逍遥游啊,你是怎么从功法流露的一丁点气息就推测测出怎么多东西的,太顶了我的李先生。 张清和目瞪口呆。 “先生,那您是同意我入文思楼了?” “同意……什么同意?”李少白有点懵。 “你不是本来就该去文思楼一趟吗?” “我为何本就要去文思楼一趟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李少白在等张清和解释,张清和在等李少白解释。 没过片刻,李少白这才反应过来。 “你既然已入了归元,除了去文思楼里再取门护道法之外,还得上二楼去烙印法相的观想图。 三尊生十二万九千六百道,每一道化生一尊仙神果位,又将观想法传道中天大界,予人通仙之路。 观想图关系到法相的凝聚乃至于未来的道路,万不可疏忽,要考虑到与自身功法的契合。 比如我,修的是剑道,于是观想了执剑布武图,图上的主神是武德星君座下的执剑灵官,凝出的法相为长庚仙君舞青莲,论威势乃是仙神之资,但有人观摩此图,很可能就是劣品法相,你选择观想图,需得慎之又慎。” 张清和笑了笑,观想图嘛,我知道,犹如天上降菜谱。 “那这么说,我本就能入文思楼?” “是,而且你多看多带几本也无妨,好好保管下来那枚玉佩,有那玉佩,王圣人不会拦你。” 李少白淡淡道,张清和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深意。 他十分纳闷,李少白说不是每个真传弟子都能有此玉佩,但是按他的推测,既然能随手甩给他,说明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现在看来,这真传弟子的特权难不成这么好使? ------------ 第七十一章:说得跟谁不会操弄大道似的 张清和到文思楼前,又拜王选。 老执事这回神完气足,就算想着浮生偷闲,也只是稍微流露点慵懒。 他见着张清和,开口了: “我近来就在盘算你什么时候到我这来,毕竟从蓝田的事来看,你的御剑术练得很有火候。又入了归元,是时候过来挑一图观想,凝练法相了。” 张清和凝眉……御剑术?原来老先生要我拿的是那简御剑术? 不对,那星宿养器……修神小法分明是徐见山见到马上就一指点毁的功法,在长安塾内理应是明令禁止的。 究竟谁那么有能耐,把它放到了文思楼之中…… 他又怎么做到引导一个混洞境的老牌强者提醒我功决所在。 张清和想到这里内心一紧,可眼下他只得硬着头皮不动声色。 “圣人说笑了,御剑术小子还生疏的很,远远不到家啊。” 王选见张清和年少成名之后非但没有丝毫少年人的骄狂,反倒是十分谦逊,很是满意。 “去吧,上二楼,护道法与观想图分门别类,一目了然,依旧是只许刻录,不可带出原本。” “圣人,清和小子有一事相求。” 张清和犹豫片刻道。 “还请圣人准许我多观几卷典籍,这是少白先生准予的,万望圣人成全。” “哦?”王选乐了,他李少白固然是大爷,拦不太住,可什么时候能左右弟子入这文思楼了? 不知道这里是谁作主吗? “我已然说过,入我门墙,每月入文思楼三次,每破一境……” 王选还没把话说完,就看见张清和自玄囊中取出个玉佩来,他目光一凝。 “境……竟是如此,你进去吧,不可损毁典籍。” 王选咳嗽一声,继续偷闲打盹去了,定是李少白整出的幺蛾子,他眼不见为净。 张清和惊讶于王选的态度,却也没多想什么。 他直奔典籍区,随意在分属归元的玄境剑法中找了本看得顺眼的秋杀剑诀,又直奔遁法所在,按叙述取了本炼血遁法与万花游。 无他,炼血遁法跑的快,虽然为了提升速度有损精元,但是已然堪称下三境化虹御空的极速。 万花游,泥鳅似的,十分滑溜,虽然听形容有些许娘炮,但是对敌谁还能管得上那么多?这本书来源于一个惨遭灭门的仙裔世家,可见其分量。 张清和变了,帅气飘逸是有极限的,每一次的狼狈都使得他发现这种极限,所以他不整虚的了。 然而秋杀剑诀虽然只是归元境的法门,但是已然勾连天地,张清和只可借鉴其真意,不能直接使用。 又或者说,上乘的功诀,无不引动天地大势,有点甚至能引起一方天象骤然变化。 但是想要还原出与秋杀剑诀一般的效果,在见识到某种东西的一瞬间,张清和便隐隐约约有了办法。 那东西是符箓。 符箓绘制用的是道文,通俗也称符文,传说中最为近似仙神们所传道与理的文字。相传,遂古之初,为了使人们能够理解仙神的道理,三尊生造了道文,给予天下修行之法,又降下观想图,使得众生见识仙神真颜,进行观想模仿,开辟通仙之路。 而在张清和的灵视看来,这东西就像一行行密码,每一种不同的排列组合,就能引动天地间都某种道理。 那些不可名状们设置密码的过程就是传道,符箓师输入密码的过程就是制符,修士激活符箓的过程就是摁回车。 回车一摁,自然而然的现象发生了,譬如水结成冰,譬如木燃作火。 严格来说,这不是那些存在制定了规则,这是那些存在约束了规则! 道文并非祂们认识世界的方式,而是祂们禁锢世界的方式! 这样一来勾连天地,引动天象等,都必须在他们的默许之下。 所以功法必然是受侵染且扭曲的知识。 可张清和灵视之内修成的净土,则是一定范围将世界的规则进行了解放,这代表着,他目前能绕过那些被侵染的知识,在一丈半的范畴内勾连天地。 这只是杯水车薪,人家凝气成刀五十米,让他跑四十九米,这小身板估计都不够砍的。 但道文不是啊!他见到道文的第一眼,就发现由于他的升格,得以靠灵视读懂道文。符箓师们千万年来不过是照猫画虎输密码,可只要他把这门所谓的“语言”学会,就能掌握密码设置的规律。 到时候……谁还不能操弄几手大道啊? 大道是你们的,但是终究是我的! 这是项大工程,是以张清和得从《符文初解》开始啃。 不过他相信,等自己理解了这些基础,演绎近仙圣法或者道果天功虽说是天方夜谭,但类似于秋杀剑诀这样的归元玄境功决,已然是手到擒来。 张清和轻轻挪了几步,身子微微放松一点,像是解决了一件藏在心里许久的大事。 他自来中天大界以来,惶惶不可终日,只觉得那些东西不可战胜,要不是一路有福源,毕竟是外地过来上好的舶来货,凭他这小身板应该不够天上对他感兴趣的那些仙神们分的。 然而近来却觉得他自己离祂们近了一点,并非是就力量或者位格而言。 而是弄清楚了一种,这些东西传达知识给修士们的途径。 祂们本不必这么麻烦,这么大费周章,若是中天大界真的属于祂们,那直接偷换概念便是,谈何禁锢世界本身? 并且祂们可以,那张清和终究也可以! 他释然地踱步,又到了存放观想图的区域,在诸多观想图之中站定。 许多观想图凭空悬着,宛若大阵。 灵视一开,张清和立马头晕目眩。 在他的灵视之中,这些观想图所存放的道与理,与背阴山的那段信息有着同样的特质。 然而它们泾渭分明,或者说互相掐架,一但有人感染上其中某一幅观想图上的道与理时,其余的便消停下来。 而张清和一入这挂着诸多仙神画像的观想阵中,那些道与理中留存的本能便发了疯一般上前侵扰。 这么好的“资粮”,它们的主人应该都会想要。 这些东西不可视,不可描述,只在张清和的灵视之中留下了混乱的光线般的轨迹,随之而来的便是急剧的错乱感。 张清和只能用“声音”来强加形容祂们的特质。 有混沌之中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有吞吐光暗无法形容的靡靡之音,有链接一切情感,操纵心灵的魅惑声,然而并不娇媚,只是一声声嗡鸣,叫嚣着催人坠入深渊。 “都别给老子吵了,价高者得!” 张清和实在受不了,大道天音加逍遥游一套安排上,大吼而出…… ------------ 第七十二章:我应该观想个啥 随着张清和一声大吼,也不知道是逍遥游与大道天音起了作用,还是这些观想图被唬住,场面居然诡异寂静了片刻。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狂躁沸腾的意识流,每一股不同的道与理都想往张清和眉心泥丸宫之中挤占,甚至开始了互相攻伐,全然不复之前虽然纠缠竞争,但是依然泾渭分明之感。 并且这一次,这些抽象的道与理开始具象化,凝聚成一尊又一尊的邪魔虚影。 法相按李少白的说法有品级之分,言简意赅地说,以劣等,下等,中等,上等,仙等为计数。 但是品级却不是由观想谁、观想什么法门而决定,有人观想三大道尊,可能也只能得一个劣等的法相,然而有人观想灵官古仙,说不定能凝聚惊世骇俗的仙神法相,一举踏入天骄之路。 这与功法的契合有关系,与各人的体质也有关系。 中天大界里的仙裔世家,或者道果门阀,由于血脉的特殊,或者功法的特质,常常会出现相同系列的法相。 譬如长安塾里守庸子留下的道果天功《天问卷》,最适宜观想文道一脉,是以与文昌星君和洗砚灵官相关的观想图,最为契合。 于是若是修了《天问卷》的人,所成的法相大同小异,且多为仙品。 一般来说,归元境是将观想图烙印进泥丸宫之中,随后进行参悟的过程。这一阶段最主要的还是将灵气充盈全身,观想图不过是为踏入法相打下基础。 而此刻在张清和的眼里,文思楼中所收录的,难以计数的观想图,根本不顾他修的是什么法,真先恐后往他脑子里烙印。 并且也不管谁老大谁老二,几尊古仙留下的道与理都敢把星君的道与理挤出去,随后相互撕扯。 并且每一幅观想图所具现出的邪魔,虽然样貌身形不一而足,有的甚至干脆就是纯粹扭曲,难以辨别的一团似水似火,令人头脑胀痛的能量态,但是每一尊发出的气息,都不是他所见过的张家众人的法相能够比拟的。 他可以很自信地说,这些邪魔虚影,每一尊都要堪比或者超越他所见到的圣人法相。 因为他在一幅有关文昌星君的观想图前见着了当代圣夫子神魂灵性化作的那个诡异玄奇的几何体,它的形状难以说明,但是却流转着和太岁星君所持的命运相近,但是又截然不同的大道本质,它理性而疯狂,仿佛代表此世真理,又朦胧间转化为最为纯粹的谬误,让人看不清晰。 数不尽的邪魔张牙舞爪,张清和仿若置身地狱之中。 文思楼的异动当然有人发现,首先就是老执事王选,其次就是文思楼前经过的学子。 而与之相距不过半息,传道堂内的夫子们都豁然起身,随之便是诸位圣人与圣夫子目光一凝,齐齐看向文思楼的方向。 李少白此时正翘了传道堂的值守在背阴山脚的庐间与楚凤歌一齐摸鱼,感受到天地道则异变的源头,他立马神色一紧。 拖起不明状况的许凤歌化虹而去。 圣人们忙得很,倒是没有来几个,只是依旧将神念投下,密切关注,但是惟一境、命星境夫子,以及李少白这等心系张清和的,还有长安塾里好事的学子,早已到了楼前。 无它,动静实在太大。 仿若多条大道一齐鸣动,勾连天穹之上的圣神们,这可并非张清和当日紫气凭生,三月结实那么简单,多道涉及大道的异动,带来的表象是惊人的。 刹那之间,太浩天的上空仙禽神兽之影虚空列次,天上落下簌簌的大道金莲,伴随着万古的诵经声,仿若诸多仙神在合诵道真,有低境学子在这种感染下,居然立马破了一境,遇到瓶颈者也隐隐感受到了瓶颈的松动。 “老徐……”李少白走到王选和徐见山跟前。 “这是清和小子弄出来的?” 王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准确地说,是观想法弄出来的,它们在共鸣,引动大道,想获得张少郎的青睐。” 徐见山和李少白听得目瞪口呆,活了数百年没见过这种荒唐事儿,但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诧异。 从来都是修士费力劳心讨好观想图,这才把其中的道与理大爷似地请到泥丸宫中,观想图讨好修士,这可真是千年难得一见。 “果真是好苗子。” 背阴山的虚空之上,有一尊老圣人感慨。 “我记得祖师都没有闹出过这种动静吧?” 许怀瑾点了点头,脸上有股子看后辈晚生的欣慰感。 “祖师是天资卓越之辈,然而归元时也是难以引动这种气象的,这张少郎的道胎之资,怕是比我等想象之中高了许多。” “我塾大兴啊!” 诸多归属感强的圣人十分开怀。 许握瑜则是落后圣夫子半个身位,深邃的眸子一直盯着文思楼方向,直溜溜转,好似心里开始计较了什么。 张清和可不管这些,诸多妖艳贱货的骚扰让他身处泥潭,他就随口一说,这些观想图里的鬼东西真就把一尊尊邪魔虚影给列了出来,让他挑选。 真就价高者得呗,搁这给我整拍卖会呢? 他会挑吗?他当然不会,傻瓜,他只是嘴甜罢了。 张清和回想起法相背后那一根根连在高穹之上的脐带,谁知道会整出什么祸害来。 “但是……我到底该观想个啥?” 这些观想法以仙神为落脚点,通过仙神们那些不可名状的力量投下投影,这些投影寄生于修士们的道基之上,这就成了所谓的法相。 相当于授权给修士们一枚打开某种权限的钥匙。 要凝聚所谓的法相,就逃不开观想仙神,不然上哪获得授权呢? 星宿修神小法倒是能直接凝练星辰法相,把这种权限强行抢下来,可走这种路子,就等于废了一个小号。 以后只能走邪修的老路,和周槐安一个样。 张清和有野心,他既然与常人不同,日后还想求自在地活,既然现在有条件,为什么不能弄个双法相? 所以暂时不考虑这个备选项。 “等等……王执心为什么能破而后立,凝聚出真正清灵神圣的法相来?难不成真如他所说,信则种种生,不信则种种灭? 可单以唯心的力量,要是能做到这种事,这个世界上早就不存在邪魔了,早有强者走出自己的路。” 张清和来回踱步…… “他干了什么,他到底干了什么……” 过了半晌,张清和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他观想了我。” “不……不对……,准确地说,他观想了 ——太素!” ------------ 第七十三章:外丹法 理清了思路,张清和却更加懵懂。 太素难道不是他所生造的吗? 为什么王执心能够因为太素的影响,重新凝练出法相来,他能够确信,况且在这件事上,也感受不到老家祖师们的参与。 比高天更高处,端坐于混沌之上的祖师们,自小五那一夜后再没有关注于他。 “太素”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那些玉劵的伟力到底源自于哪里? 我凭空通过玉劵,造就了一尊真正的神祗? 张清和压下诸多念头,顿时觉得棘手起来,他压根不清楚太素是个啥,单就观想自己的话,只可能是毫无动静。 不过想到了这事,却让他对玉劵有了思考,同时更期待第三个人使用这万应书。 并且,法相的事暂时想不透,他却有新的惊喜。 张清和看向这一张张不同特质的道与理,仿佛看到了金矿,裆里掏出《符道初解》的玉简就开始解析…… “阿嚏!” 周槐安打了个喷嚏,疑惑地望了望居安殿外的天空,中州四月的天气实在是暖和的很啊?怎生会打喷嚏。 然而他忘了,自己已经是道基修士,寻常情况下是冷暖不惧的。 这位三皇子近日正式踏上道途,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没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神夏周家归根结底还是个仙裔世家,夏皇的地位也只是等同于一个长老,是以很少有人愿意去接凡俗皇位那个烂摊子,老周家守在这封魔古道的起点,完全是因为情怀。 周槐安展露出资质,众人只当是夏皇下对了药,不仅不危险,反而使得众人少了点轻视。 反正之前该给的资源由于受宠与亏欠一丁点不少,况且这位平常性子孤僻,也没牵扯到什么利益之中。 他行功完毕,长呼出一口气。 他身前悬着的是一柄环首龙雀刀,心湖之之上的道基承载着源自于星宿修神小法的道与理,以及难以言喻的大道天音。 但是却又与天宫的路子似是而非。 那位叫太素的存在只给了他星宿修神小法的大纲,与一段他从未听过的,抵御侵蚀,澄澈心神的大道天音,仅仅只是为他指明了前路,却没有告诉他路怎么走。 但是凭他遍观琅嬛阁的眼力劲,和本就不差的悟性,真就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路子当然还是邪修的路子,和异宝相关。然而有了那段大道天音,却全然安全无虞,不像大部分邪修那样易于疯魔。 “截天之道,取于外物,借假修真。” 周槐安默默念叨着自己悟到的这几句话,又望向那柄环首龙雀刀。 他思虑那位伟大浩渺的太素上尊很可能超越了寻常的仙神,此次临凡便是要在此方世界留下道统。 “邪修们寄托神魂灵性于这些源自仙神或者与仙神相关的异宝之中,通过抵御侵蚀壮大自己来修持大道,然而这终究也是不归路。” 周槐安脸上露出看穿一切的笑意,那位大人看样子对他寄予厚望。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周槐安一边得瑟一边诵起这经文,寄托在龙雀刀这柄异宝上的神魂灵性不断被澄澈,单就这方面的效用,逍遥游也是比不上的。 “救世之道就在那位给的这经文之中!” “不止澄澈神魂灵性,亦然通过它来澄澈这些鬼玩意怪诞扭曲的本质,而后使得自己的神魂灵性与异宝浑然如一,更重要的是,大道天音反过来的侵染使得这些异宝的本质变得不复怪诞扭曲,归于清净。” 周槐安不断以天音影响着龙雀刀的本质,龙雀刀像是在火中炼制,轻微颤动着。 “这种过程就如同炼丹一般,不同本质的灵药混杂,最终在丹火的催化下混元如一,再截取天地灵息,成万古大药。 太素上尊何等存在,想告诉我的定然是这个!” “神魂与异宝是灵药,人身便是这丹炉,大道天音就是这丹火。 待得以这邪崇之物,炼作我证道大丹,且去替上尊斩了那些腌臜神仙,而这门法决,以后便唤作,外丹法!” 这念头一起,一股莫名的气机升腾于周槐安身周,若是张清和在场,便能见到维系着他与周槐安的那根纽带光芒大作,又粗壮了几分,更有着莫名的道与理传输而上。 同一时间,张清和纳闷起来。 他隐隐约约感受到有变化,就像接近王执心时一般的感觉,但是却更为显著,并且神魂灵性也有了些微的升格。 而这种变化,来源于玄囊之中的玉劵。 他近期研究玉劵都不曾有反应,那便是王执心或者是周槐安整出什么动静了。 这群人到底干了啥? 张清和十分懵懂,而且他们干啥为什么我这里还能收到反馈? 我不就是给了个邪修功法,还念了几句经吗? 他手里抓着《符道初解》的玉简,看着观想图绕着他群魔乱舞,懵懵懂懂感受着神魂升格后的奇异反馈,心里莫名踏实了点。 他想到王执心,想到周槐安,总觉得虽然是他一手早就,但是这个世界终究不再是他一个人在挣扎。 他把两个前途大好的娃一起拉下了水。 而且看架势,以后可能还能拉下水几个,那大伙以后就一起笑对人生吧…… 这次轮到王执心打喷嚏了。 他最近满脑子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怪异本质的好奇。 夫子们发现,从东海回来之后王执心不发呆了,他开始拆东西,拆的还都是异宝炼作的灵器之流的贵重玩意,有家财也不能这么败啊! 王执心却一点也不在意,虽然毫无进展,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终归能得出个所以然来。 况且…… 王执心想到张清和给他的那种亲切感,隐隐约约有着预感,自己的道途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这几天张清和似乎老在躲他,可休沐日的宴席……他可躲不过,一定得从他口里撬出什么东西才好。 想到这里,从不怎么社交的王执心开始有所期待起来,木讷呆滞的脸上微微有了表情。 ------------ 第七十四章: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 张清和依旧被观想图所造成的邪魔虚影困在中心。 然而说是困着,他现在却并不慌乱,这些虚影对他其实构不成实质性的伤害。毕竟如同槟铁剑那样,直观面对一尊论位格只在三大道尊之下的仙神虚影,他都挺了过来。 镔铁剑上那只眼睛,明摆着就和中天上帝有关系,连这样的定时炸弹,他都敢攥在手里,来了大界之后,张清和也算心越来越大,这些虚影,也不过是小意思啦。 小孩恶心呕吐怎么办?多半是疯了,念几遍经文就好了。 他反倒更加珍惜这个机会。 这些扭曲怪诞、有的甚至难以理解的虚影,天然蕴藏着被侵染的大道。 那太阳神图之上,有如同太阳星君一般被歪曲的、由生机到寂灭的道则,有至阳至刚的道则,还有于天地之间煌煌升腾的火道。 立地太岁图之上,流露出操弄命途,感染他人的命运之道,磨弄福源机缘,成就自身的气运之道。 还有诸多张清和讲不出名字的观想图,它们面前的邪魔虚影凝聚出的大道不可计数,有的甚至难以强加形容特质,仿若更加的杂乱无章。 但是它们的共同点无一不是源自于天地之间,与之借力。 就和勾连天地的上乘护道法如出一辙。 大道本天成,是难以强加形容的抽象之物,中天大界的修行者,也只能是在上三境后,才开始通过不可名状们所给予的“权限”,凭借那些被侵染的知识,乃至于法相,开始参透自己的“道”。 当然,他们所参悟的,不过是祂们想让他们参悟的。 自选择了某一条大道开始,修行者的灵性便开始向那一条道所代表的仙神异化。就如同张清和灵视之中的那些形态各异的老圣人。 张清和揣测,这个过程会在混洞境彻底完成。 就如同那些老圣人们的神魂灵性,彻底与法相混同为一。 张清和由于受到那些被侵染的知识所钳制,不得不提前悟道这个过程。 不过他要做的却也不是如同上三境的修仙者一般,进行参悟和运用,他是要解析。 通俗一点来说,用符文初解,推开世界的门。 符文是祂们将抽象化大道具象化的手段,法相亦然,既然两者共通,那张清和就可以用符文,也就是所谓的道文,来“阅读”法相! 我的,都是我的!张清和眼冒金光。 他只要通过道文的具象化符号来解析这些流转的道则,然后将这些道则转译成他能够使用的…… 好吧,这很难,他承认自己膨胀了。 不到半晌,张清和败下阵来…… 他凭什么啊,他一不是楚大校,二不是陈博士,符文初解这本等同于四则运算的教材还没学会,就打算进行科研级的学术攻坚了? “好,你们赢了,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在狠狠看了一眼这群鬼玩意后,张清和一脸不舍地运起大道天音,从观想图阵里撕出一条路来,离开了这座金山。 他不配……他只配吃力解析神行符、烈焰符那些素阶符箓。 观想图们也很不舍,如胶似漆般依恋着张清和。 “嗐,你们很好,我不配,别纠缠了,下一位。” 张清和面无表情地拨弄开又一张糊在他脸上就开始诵起怪诞经文的观想图,邪魔虚影那张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近乎要和他嘴对嘴,他运起灵元,吃力地把这图一掌拍飞,颓颓地落在禁制形成的光幕上。 文思楼的老执事王选平常恨不得把这些鬼玩意当宝贝,要是看见了怕是要心疼死。 眼见张清和离开,那些观想图中歪曲诡异的道与理互相掐了会架,终于病恹恹地归于平静,像是失去了心爱的宝贝。 禁制之中道韵流转,仙神画像在仙家洞天、苍云白鹤之间宝像端庄,一如张清和来到之前,那般刻板神圣的模样。 薅不到仙神们的羊毛,张清和借着玉佩的特权把文思楼里归元境的玄阶护道法临摹刻印了个遍,总得带走点什么,不能空军。 他倒是忘了,炼血遁法、万花游、秋杀剑诀的玉简还在玄囊里安安静静躺着呢。 做完这些,张清和灰头土脸地出了文思楼,然而一出来,便被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跳。 这……这一群人搁这干啥呢…… 长安塾只在州府俊杰之间取生,就算将夫子和圣人算上,相比偌大一个太浩天,人数也算不得多。 山下真院之中固然有早课,可也只是针对低境学子,这等大场面,别说张清和了,估摸着有些新来的传道夫子也是没有见识过的。 张清和整理情绪站定,他看到了为首的徐见山、王选、李少白、楚凤歌四人,脸上也是喜笑颜开之态。 于是心知这些人大抵是因他而来,并且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 “诸位先生这是……”张清和脸上的疑惑很自然,他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啥。 然而李少白的脸上却露出姨母笑,像是看到后辈出息了一般,流露出欣慰。 不光如此,王选和徐见山都隐隐约约有些欣悦,可圣人和亚圣的身份使得他们不能很好地流露情感。 至于楚凤歌……他倒是不诧异,只是很亲近地对着张清和点头,好像刚还在酗酒,一身酒气,脸上莫名的意味看得张清和眉头一皱。 “也对,你方才应该是出于顿悟之中,自己感受不到,清和小子啊,你可是弄出好大阵仗!” 李少白率先开口,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 张清和一阵莫名奇妙。 李少白也不顾在学子面前的形象,低头附耳向张清和小声问道。 “你往眉心泥丸宫烙印了哪幅观想图啊,大可以放心,先生我绝不说出去!”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张清和嘴角一扯,在场的也没几个凡人,谁会听不见这般掰扯,你这样装模作样套我的样子也过于敷衍了吧! 张清和大致理清了情况。 大抵是那些观想图弄拍卖会时搞出的动静太大,异象涵盖了整个太浩天,于是吃瓜好事者都往这文思楼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第七十五章:正道典范张清和(求推荐票) “先生……这么大阵仗,都是因为学生而来?”张清和低眉顺眼,转移话题。 “正是,观想图勾连大道,引动天地异象,即便在中天万年间也不多见,我塾内既然出了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大家自然都想见见。” 李少白和盘托出,全然不怕张清和骄纵,在他看来,张清和最缺的就是锐气。 况且……李少白内定的弟子,他更是与有荣焉,藏着掖着于他个性不合。 “这倒是折煞清和了,清和耽误了圣人和夫子们的事,还影响了如此之多同窗修行研习,是清和之过啊……” 排场有点大,不过他也是见过世面的(指和仙神们开会),张清和就算想不出什么应对方法,但是表面还是能够从容自若。 而且,他早已琢磨出了经验,在长安塾,乃至于仙唐,遇事不决,行礼就完事了。 做错了事,行礼! 感谢,行礼! 讨要好处,行礼! 见面告辞,都行礼! 想到这里,他给诸位夫子圣人行了一礼,又向着乌泱泱的好事学子作了一揖。 这下子不止是夫子们,这些对他本来无甚印象的学子一股子好感油然而生。 更不用说他道胎的体质,本身就让修行者更加易于亲近,让邪魔更加陷入疯狂。 李少白则是恨铁不成钢,他多番引导,张清和还是这般圆滑模样,这不是说不好,而是与他这个阶段不符。 “选了什么观想法是你的事,也不必听少白小子的建议合盘托出,我听闻你的功法是自悟的,但以道胎的天资,又引动了如此多条大道,你是怎么也不会走上歧路的。” 王选语重心长。 “今日见你展露如此天资,还宠辱不惊,不卑不亢,这很好。 就算你是将三大道尊的观想图烙进了泥丸宫,我也不会诧异,你的法相,定然会是仙神之资,望你能一如既往精进修为,休要听少白小子的胡话,去做什么争狠斗勇之事!” 徐见山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们倒是很喜欢张清和的性子。 哪个老师不喜欢听话的好学生呢? 并且王选言及李少白时,还深深埋怨了一眼,仿佛意有所指。 “好了,诸位夫子都散去吧,异象已消,今日之事,大家谨言慎行,长安塾如今多事之秋,切莫让什么邪人起了想法。” 徐见山身为省身阁执教,也就是惯常所说的教务主任,他一发话,好事的低境夫子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毕竟,已然是金乌西去,时候不早了。 听了王选的话,张清和连忙称是。 心里却在诧异……我这么不知道我这么厉害,三大道尊,凝练即会是仙神法相……你们这些推论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李少白也拖着醉意熏然楚凤歌准备离去。 显然是这货喜好这般熏熏然的感觉,不然以命星之境,就算是灵酒,也醉不倒一个接近上三境的强者。 “就这?这就散了?”楚凤歌茫然不知所措,他被李少白急忙忙打断喝酒抓了过来,现在又被王选、徐见山几句话就赶出去。 可没办法,谁叫在场的他俩最大? 几道色泽不一的长虹贯透虚空,在场只剩下了诸位学子和文思楼前的张清和。 这下麻烦了…… 张清和心知难以处理的并非是夫子们,而是这些好事群众。 学子们马上蜂拥而上,把张清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张兄,在下开平峰叶摇风,我们见过的。” 到底还是有几个出拔为首的学子,先跟张清和做了交流。 张清和立马施礼,不管有没有印象,施礼就对了。 况且这人他还真见过,那日在谢鹿鸣和陆青云身后的,就是这人,不出所料,过几天的宴席上,他们还会再见。 太浩天十四峰,仅仅只算作学子们的休憩之地,除了继圣峰是圣夫子以及门下弟子所在,还真没有什么党争与法脉可言。 叶摇风言下之意是报上来家门,邀他闲暇时做客呢。 “叶兄有礼了,清和居于立命峰中,清和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若是得空,欢迎在场诸位前来闲坐。” 众人听得脸色一松,虽说这张少郎在先生们面前有礼,可谁知是不是个冷清的。 这话一出,便算是表态了,况且大家都是聪明人,没人会那么不识趣,去叨扰一个声名鹊起的天骄。 这铁血剑张公子,和养浩剑、梅花君的道痴、剑痴之流好似不同,和玉郎君那般长袖善舞的也有差异,在场的学子感受到的是一种毫不嘚瑟倨傲,润物细无声的谦谨气质。 玉郎君的圈子路数太高,只交有用之人,目的明确,对于他人也仅只是友善,张清和这般耐心应答中连带上普通学子的,还真是少见。 这很难得,此刻正该是张清和春风得意之时才对。 他们不知道的是,张清和方才全然没有收获,有什么好嘚瑟的?天上那么多位杵着,修到近仙大圣也是个死,有什么可张狂的?他从小生长在红旗下,又凭什么不尊重人? 然而张清和一表态,就有几个学子出声了,这是在方才的天地异象之中破境和松动了瓶颈的几人。 “我等要多谢张兄,张兄天资卓越,惊世骇俗,我等在那般大道勾连之下,接连破境。” “我便是由道基入了归元!” “我凝练法相的瓶颈松动了!” “我找到了打磨道基的路子!” 张清和听得泛起一阵酸水,明明知道他们的神魂异化又近了一步,可我怎么就这么酸呢? 破境是你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他斟酌了会,说道: “几位兄台说笑了,能够破境或者有所参悟,全然是几位勤勉修持,水到渠成的表现,时来天地皆同力,就算今日没有文思楼上这场异象,诸君一样能够精进修为,与清和无关。” 张清和把功劳推了出去。 那几位学生连带着大部分的好事学子却显得尤为感动,何曾有这么亲近他们这些普通学子,还如此谦逊的天骄。 张少郎,好人啊,大大的好人啊! 不仅天资绝顶,还有如此品性!他不当天骄谁能当天骄! “斩邪非斩义,铁血铸丹心。张兄不愧铁血剑之名也!” “张兄大德!” “张兄助我成道之恩,我刘某人不敢忘!” “张兄,我辈正道楷模也!” 不要叫那个名字啊……张清和眼见这么多人在场,恨不得去棺材铺子里打一口棺材…… ------------ 求大佬们赏点推荐吧 是不是情节没那么吸引人了,最近推荐票哗啦啦的掉,人家收藏过万日推一千,我日推两百,宝宝心里苦啊,上架真的只能吃全勤了吗,哭T﹏T是不是看到后面读者越来越少了,大佬们你们还在吗o>__< ------------ 第七十七章:这是鸿门宴啊 休沐日来得很快。 但是当张清和沉浸于研究道文与功决之间的联系时,时间仿佛有点迟滞。 就算以他道胎体质的悟性,钻研这些东西也不算太简单。因为他不是要照猫画虎地修习某一功决,临摹某一类符箓的画法,而是要进行组构和解析。 这种难度就像按照图纸拼装乐高,和将几十个拼接完整的乐高玩具拆解组合分析功能,然后达到利用这些零部件拼装成一个浑然如一自然完美的乐高玩具的区别。 他暂时只能进行“拆”这个步骤。 也就是通过符箓将道文一个个转译出来。 比如推测出哪个道文代表“火”,哪个道文代表“冰”,诸如之类。 这些知识当然也是扭曲的,然而这是张清和能够驾驭的知识。 因为那些上乘的功决一旦修行,他就会被矗立在高穹之上的祂们发现。 莫说是调戏这些鬼玩意,老家堂堂人王,作诗调戏了某位正牌祖神,场都凄惨得很。 可想而知,张清和要是被逮住,下场会是个什么样。 研究了个几天,抓住一些皮毛,眼见到了时日,他舒筋展骨伸了个懒腰,一脸惫怠地准备出行。 他学子青衣乱糟糟的,不修边幅,看起来有点王执心内味了。 修行者虽然到了归元境不怎么沾染埃尘,然而整体的精神态势还是看得出来的。 张清和觉得不利索,又换了一套,运起修神小法梳理了会消耗过度的心神,便出门了。 这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社交。 路上便遇到了在立命峰下等着他的王执心。 张清和心知这下是逃不过的,一脸勉强地走上前去,打算打个招呼。 木讷少年见他下山,眼前一亮,幽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他看,仿佛要把他看个通透。 张清和心知这娃脑袋缺根筋,强行与他并肩并打断了他。 “哟,王兄这么早啊!” “张兄好……”王执心反应过来,回了一礼。 “王兄倒是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清和正打算去天冶子大师处取前几日委他打造的灵宝呢!” “那倒是巧了,我正打算去老宗师处制得一件法宝。” 王执心眼前一亮,竟给他找到一个好理由。 张清和嘴角僵硬,自己拿来糊弄何沐阳与许冬的伎俩,今天怎么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且不要张口闭口就是法宝啊,知道你不差钱了。 不多时之后,长安东城的某个清幽小巷子,喜笑颜开的天冶子把张清和与王执心送了出来。 自张清和来他这里之后,这些世家公子哥的生意就没断过,今天更是带来了王执心这个大金主,他巴不得张清和多来几趟。 搞快点,多搞点。 不过思虑了一番,他还是提醒了张清和。 “张少郎,你可还记得落了件东西在老头子我这了?” 张清和不为所动,堆笑着说道: “那不重要,倒是老宗师落了件东西在我这。” 他又从玄囊里不动声色地取出一袋灵源,递到了天冶子袖中。 他当然知道天冶子指的是那玉簪,可尚且不知道何沐阳和许冬这二人要玩什么把戏,现在把玉簪攥在手里,不是凭空落人把柄? 况且谢鹿鸣等一众学子都不知晓背阴山的秘密,贸然交给他李青萝的东西,到时候张清和得作何解释? 长安塾会容他说出这事吗?那段诡异的讯息这些下三境的学子又能够承受吗? 等等……谢鹿鸣…… 张清和猛然抬起头来,对上王执心茫然的眼神。 “王兄可知,何沐阳与许冬二人?” “何家和许家的子弟,是长安里依附镇妖王的权贵之后,不过最近怕是因为青萝郡主莫名薨落,这两家要被镇妖王动刀子了。 虽不至于为难两个小辈,但是那位可不是善茬。” 王执心其实敏锐得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不屑于人情练达,但是剖析事物自有一套推论。 不然怎么能叫小圣人? “郡主死了?这如何得知啊?” 张清和眼里写满了惊讶。 “镇妖王北镇十万大山,非嫡亲族喜丧不得回转,可李退之一脉最近并没有婚事,唯一的嫡子更是上街逗鸟溜犬,活得好好的,那只能是那位最近匿了生息的郡主了。 况且她在长安塾里求学,前些日子塾内气氛突然凝滞得很,许家与何家又马上禁足了两个子弟,足以说明问题了。” 王执心颔着下巴,脸上依旧僵直无表情,却把想法和盘托出。 “倒也奇怪,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能在太浩天内出事呢?在太浩天内出事,夫子们为何纠察不出来。” 王执心这般自言自语,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木讷的脸上难得面露惊恐,仿佛有了什么推测。 但是他犹犹豫豫看了眼张清和的侧脸,忍着没有将揣测说出来。 他不知怎么的,在张清和身边藏不住事。 啊这……透彻啊! 张清和心底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不过他想问的可不是这个,既然身边有个隐藏百事通,那必然得好好利用。 “王兄可知,这何沐阳与许冬,平素与谁交好啊?” “倒是与谢鹿鸣交情浅薄,谢鹿鸣对那位郡主看着热络,实则不屑得很。有这层关系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交情不错,可晓得内情的人只当他们关系十分尴尬。” 张清和面色微微有了疑惑,这和他揣测不符。 “不过我依稀记得,陆青云与何沐阳还有着不浅的交情。”王执心有些疑惑,张清和突然间为何问起这个。 “这次洗尘宴,若是这两位胆子大些,忤逆长辈的禁足令给溜了出来,张兄说不准还能看到他们呢? 怎么,张兄很关注这两人吗?不过寻常纨绔罢了,那何沐阳倒是有些小聪明。” 王执心在张清和面前话变得异常地多。 这下子说得通了,他们并非说不准出现,而是定然会出现。 张清和笑得眯起了眼,想起在天冶子处那一顿不甚利索的早餐。 这俩人溜出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 他们胆子可大着呢! ------------ 第七十八章:就这?(推荐票加更) “张兄能够告诉我,方才问那些,是要干什么吗?” “不能够。” “哦。” 王执心落后张清和半个身位,回答很是温驯。 去天上居的路,张清和虽然不算轻车熟路,但好歹熟悉。 毕竟对于吃……他还是敏感得很。 王执心只跟着,一言不发,像个小跟班。 张清和瞥了瞥他,倒也觉得不是不能理解,心中思虑一番,突然觉得自己也并非不能好好利用王执心的好奇。 方才他当工具人不就当得很好吗? 可在别人眼里,就显得十分诧异了,并且进了酒楼之中后,这种诧异显得尤为浓重。 等张清和与王执心缓缓上了楼 没赶上前几天的趟,并不认识张清和的学子很惊讶,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认识张清和的学子,也有些难以置信。 这小圣人,怎么就顺眼低眉地跟着铁血剑张少郎呢? 难不成……嘶,铁血剑恐怖如斯。 许冬与何沐阳坐在席上,对视一眼,眼中惊诧得很。 而谢鹿鸣与陆青云倒是笑着迎了上来,拱手作揖。 “张兄,好早就盼着你来了!” 张清和环视四周,楼上大抵有个三五桌左右,坐着的都是青衣学子。酒楼雕梁画栋,很是古拙,这宴席的地点处于二楼的露台,栏杆处翻身而下就能溜之大吉,很好的路线…… 何沐阳与许冬也坐着,见张清和淡淡扫了眼,许冬畏畏缩缩,何沐阳倒是淡然地笑着。 还有个看起来挺傲的白面书生和一个络腮胡满脸,江湖气重,虎背熊腰的学子,给张清和隐隐有些危险的感觉。 这是战意。 谢鹿鸣的态度也隐隐有些不对,相对昨日,他笑得有些虚伪了。反倒是陆青云,恭谨得一如既往。 张清和讪讪拱手,带着王执心入座。 灵筵香得很,可惜注定今日没法子让他这个餮客饱腹了。 张清和还没等许冬与何沐阳发难,便主动将话头引到了他们俩身上。 “哟,这不是何兄与许兄,怎么,禁足结束了,我依稀记得,前阵子在天冶子老宗师处,还见着了两位呢!” 这话听得何沐阳与许冬一阵无名火起,因为李青萝出事,何家与许家要被大动刀子,他们俩已经成为无足轻重的家族弃子,就算镇妖王念情饶过他们两个小辈,也再得不到任何资源倾斜。 禁足只是做做样子,不管束,已然相当于放弃! 而何沐阳固执地认为,这一切,就是张清和造成的,张清和大有秘密,李青萝的死说不定就与之有关。 而张清和亲近李少白,李少白一党便是李青萝出事的罪魁祸首,要不堂堂镇妖王的女儿,在太浩天里出事,夫子们怎么会三缄其口? “是啊,不过当时见到张兄,却令我等好生震惊啊!少白亚圣居然将塾里天下行走的玉佩都交由了张兄。 当时我等还有些诧异,但听闻前几日的大道异象,我等便了然了,以张兄之姿,当之无愧啊!” 何沐阳笑眯眯地说着,张清和掂量掂量了腰间的玉佩,原来是准备杵在这为难我呢。 可对于张清和来说,活在中天大界,一切不威胁生命的糟心事,都无异于小打小闹罢了,这挑拨离间引起的争端,感觉也就是毛毛雨。 纵然他不承认这玉佩,在旁人看来脸上蒙羞,又能怎么样?他脸皮可厚着呢。 然而他偏生憋着火了,先忍着,过几日就要烧着。 谢鹿鸣闻言身子一震,就连陆青云的眼神都满是担忧地巡梭在两人之间,顺带埋怨地看了眼何沐阳。 心知肯定是何沐阳与张清和有怨,自己受到了利用。 他可是知道,这天下行走的位子,谢鹿鸣一直视作囊中之物,那现在,这氛围就很值得玩味了。 柳冬梅和孟前陈也好奇看着张清和,想看他如何表态。 王执心回想起张清和的问题,顿时了然,原来这是个针对张清和的局。 张清和却是泰然自若,这动手的根本原因有了,现在就差个直接原因了。 “前几日,我等在天冶子处看到了一枚簪子,和青萝要赠与谢兄的一般无二,我等旁敲侧击,这才知道是张兄委托打造,青萝出事,看样子和张兄必然有联系,张兄可否告知一二啊?” 张清和笑了笑,他还以为是什么精妙的排布呢,和天宫的人周旋久了,看谁都像老狐狸。 就这? “不便告知,自可以问夫子。”张清和懒散道。 谢鹿鸣却是身子颤抖,原本早已回席坐下,现在却是霍然起身。 他面露悲痛,眼色深沉,连带着那玉质的眸子都暗淡几分,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无血色。 “我相信此事与张兄没有干系,但相必张兄定然知道内情,要是告知鹿鸣,鹿鸣感激不尽……” 张清和眼见何沐阳把刀递给了谢鹿鸣,有些嗤笑。 现在看来,这谢鹿鸣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听了这玉佩事,马上就不甚冷静,准备顺手就拿这刀捅人了。 “看样子今日是没法让我落座吃上这一桌灵筵了?”张清和撇了撇嘴。 “若是张兄告知内情,自然相安无事,可张兄要是藏藏掖掖……我等只能对张兄心存疑虑了。” 何沐阳语气温和,谢鹿鸣闻言也点了点头。 “没意思……王兄,你是今日留在此吃了这顿灵筵,还是跟着我一齐离开?” 张清和打了个哈欠,意欲转身。 “我本就是为张兄来的,为张兄来,自然也为张兄去。”王执心语气依旧是一板一眼。 何沐阳与谢鹿鸣脸色齐刷刷一变,这王执心怎么与他如此交好? 张清和慢悠悠转身,似乎是打算给他们机会,就要往楼道走。 不出所料,身前挡了个谢鹿鸣与脸色挣扎的陆青云。 站在陆青云的角度,许握瑜一系价值更大,而且现今看来,谢鹿鸣占据“大义”,不跟着阻拦不是“君子”之道。 “不好意思了张兄,今日事情若是不说清楚,张兄怕是离不开这天上居。若是张兄执意隐瞒,我等也顾不得斯文扫地!” ps.前天收到大家很多推荐票,很感动,今天加一更! ------------ 第七十九章:我今天就要走,看哪个能拦我 “哦?谢兄的意思是要在这天上居之中动手了?”张清和淡淡道,他完全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 谢鹿鸣这种人,今天为的就是争个面子,顺道坏了张清和的名声,不然怎么好把张清和从他们认为的“内定”天下行走的位子给挑下来。 张清和越为难,说明越不可告人,他越开心。 而面子须得以面子争,他绝不可能以境界压人。 况且王执心还在场。 不出所料,谢鹿鸣发话了。 “张兄若执意如此,那鹿鸣为了青萝之事,少不得要先礼后兵。鹿鸣踏上修行的年月比张兄略早,可就算不动法相之能,张兄怕是也讨不到好!” 这是谢鹿鸣的骄傲所在,虽然当时不一定可以,但回过头来看,他也有不下几种方法在归元境斩尽那些尸傀。 果真是打算压境界,摸清这人的路数,简直不要太好懂。张清和嗤笑。 “少白先生说,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利刃。少白先生还说,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 张清和顿了顿,眼见在场亲近谢鹿鸣的学子哄然近前,他一字一顿看着陆青云的眼睛,顺道搬上了李少白。 “这玉佩在我手上,足以代表一些事了,陆兄仍旧要参与进来吗?” 张清和虽然不知道这玉佩的具体意义,但定然十分重要,触及了长安塾的某种核心利益,他不动声色道。 陆青云脸上犹豫,又像是想了什么,神色凝重。 谢鹿鸣恰到好处地递上台阶。 “此事事关青萝,是鹿鸣的私事,陆兄插手不妥,还有诸位,全都入座吧。” 张清和不由得想鼓掌,何等春风化雨,妙啊,这又是大把的好感被谢鹿鸣收入囊中。 可张清和在意风评吗?他在意的只有自己能不能活,活得好不好。 这样的人间,容不得他不自私,不我行我素。 “有劳诸位替我知会天上居的主事,今日鹿鸣与张兄在此切磋,损失鹿鸣一律照价赔付。” 谢鹿鸣先是简简单单把事情定性为切磋,以防执金吾,又事先做好提醒,免得坏风评,乍一看,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 “张兄,你今日一定要将来龙去脉给留下来,小心了!” 谢鹿鸣手中一把折扇展开,青玉光华大盛,一道道锋锐之气在折扇翻飞之间充斥于八方四面,顿时把张清和身周裹了个严实。 这是一柄法宝。 王执心没有插手,倒不如说,这恰好是他观察张清和的机会。 张清和右手一翻,天冶子锻造的灵宝长剑落到手里,不同于谢鹿鸣的华美,他的剑路宛若一个纯粹的凡俗江湖客,剑意森冷,仿若要直取人命门。 这是……求活剑意! 敢挡我活路,就把你们全杀了! 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天滑施展开来,张清和身形连剑一齐化作一道素光,以一种常人难以达到的身姿在那些青玉锐气之间翻飞躲闪,自若从容。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万般恶意不加身。 就是显得身形扭捏娇柔,宛若女子……这是他前几日把从太阴处所悟剑路和万花游相合的结果。 看得诸学子一阵面色古怪。 孟前陈却眼冒精光。 “好厉害的剑路,好精纯的剑意,几近小成了。” 正主谢鹿鸣却只觉得一阵森寒,他面对过秘境中的凶兽邪人、各个仙裔世家,道果门阀的骄子,但是从来没见过张清和这样的人。 明明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学子,剑招一起,却如同一个亡命徒,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疯子! 生门从来凭命取,活路偏在死中求! 那温润如玉的,眉心印有丹朱的少年,此刻便如同世间所传闻的告死灵官,无双的皮相下是对他人生命最大的漠视。 他为什么啊!不就是问个话吗?有必要如此疯狂,宛若困兽吗? 谢鹿鸣祭起这玉骨折扇,一道青幕竖起,直直挡住张清和的剑招。 然而张清和却犹然不停歇,带着求活剑意的素色剑痕不断斩于青幕之上,仿若没有消耗,压制境界的谢鹿鸣立马被动陷入了僵持之中。 柳冬梅也看的有些呆滞,他梅花君固然按里被称为道痴,但是那也只是痴迷于道图,这等纯粹的人,纯粹的道,这等……不要命的斗战风格,他从未见过。 张清和当然没有消耗,他开启灵视下有悟道境的支撑,灵气源源不断从心湖之中纳入体内。 然而谢鹿鸣也早已入了法相,催动这归元境界的青幕毫无问题。 “这便是铁血剑吗……” “难以置信,这等剑意会是张少郎那般温驯有礼的人参悟出来的。” “果真是天骄之姿,玉郎君在同阶隐隐约约有被压制之态。” “我等给归元初期丢了脸。” 人们都是敬畏强者的,谢鹿鸣眼见场中言论风向转变,有些心急,催动玉骨折扇,一头白鹿虚影屹立场中,气息清灵祥和,将身化天滑剑光的张清和弹飞出去。 “是器灵!” 场中有好事者惊呼。 梅花君、青云生与养浩剑却摇了摇头,动了法宝器灵,谢鹿鸣已然入了下乘,若是他要脸皮一点,此刻就该输了。 “张兄,承……” 还没等谢鹿鸣说完,又是接连数百道剑光横飞而出,意欲直接将这头白鹿分尸。 法宝器灵,说白了就是拘了妖兽的神魂灵性炼入灵器之中,张清和有点憋屈,若是手里是槟铁剑,这头四肢蜷曲,面貌血肉不全,宛若丧尸的怪物,一瞬间便要化为劫灰。 但是,百道剑光不够,便再劈千道! 谢鹿鸣不以为然,又掐起法诀,凭空生出漫天灵风,意欲将张清和吹飞,那头白鹿虚影也光芒大作,头上宛若玉枝的双角凝练着可怖的灵光。 “张少郎终究还是在归元初期啊……” “不过假以时日,必然能与谢兄争锋。” 就算是长安塾的君子们,也从来只以成败看英雄。 可谢鹿鸣听见他人的议论,出手隐隐约约又重了点。 王执心神色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 第八十章:他怕了 正当众人以为张清和陷入困境之时,他手中灵器长剑生起一道万物肃杀的气息。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股剑气与张清和的求活剑意相融,更甚三分。 “秋杀剑诀!” “秋杀剑诀?归元杀道第一剑?”有学子诧异无比。 “张少郎不是前几日才入了文思楼之中吗,可今日一看,这剑诀分明已然小成!” 张清和可不是随便挑的护道法门,斗战的法门,首选契合自己,其次便是……足够强! 秋杀剑诀分属杀道,与他剑意契合,更重要的是……在低境界的护道法门之中,它被称作,归元杀道第一剑! 这门法诀十分严苛,因为在归元境就拥有杀道剑意的人,实在是太稀罕了,稀罕到长安塾五千多年,就出了张清和这么一个! 对于众多学子,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 “他怎么还有灵元,一个归元初期,怎么可能还有灵元?” 一个学子诧异道。 “这就是……道胎啊。”梅花君感慨道。 他的身侧,养浩剑一脸兴奋,仿佛要按捺不住腰间握剑的手。 然而他人不知道的是,张清和的秋杀剑诀又有不同。 留仙剑解,中天养器第三法,真正的能为不是促成剑意轻易产生,而是取万道养己道,壮大剑意! 他当初观了太阳与太阴二人洞虚级的争斗,那种道则的碰撞中,太阳扭曲的寂灭,太阴极致的深寒,硬是被他截取领悟了皮毛。 不然求活剑意的煞气也不会重到让李少白出手化解。 一丈五之内,仙灵净土,秋杀剑诀勾连天地的异象被他从容施展,三剑下去,灵息所化的清灵白鹿轰然碎裂,没有来得及释放那恐怖的灵光。 在谢鹿鸣调动的强大风息之中,万花游配合天子望气,从容避过后招,直取玉郎君所在。 王执心眼前一亮,他用剑不专不精,但是张清和这等惊艳的表现也让他不由得拍掌叫好。 大局已定。 张清和与谢鹿鸣错身而过,一缕浅色苍白的头发飘飞落下。 张清和体态蹁跹,如扶风弱柳,又跳脱清灵,似天上仙子。 若是一个女子施展,定然宛如谪仙,可这…… 众人默然。 他怎么能那么快,他怎么可能那么快? 谢鹿鸣有些呆滞,这绝不是归元能表现出来的速度,也绝不是一个低境学子能有的杀意和战斗意识。 他不知道的是,张清和甚至与不完整的惟一境肉身交过手,当时只是靠着布星罗勉强抵挡,在速度上吃了大亏,于是见识到太阴星君那种迅疾诡异的步伐后,便升起了临摹之心。 以他的悟性,还真就参悟了皮毛,配合上万花游,速度已然远超归元的极境。 “谢兄,你怕了?” 张清和那俊秀的皮相上展露出一个懵懂地笑,故作疑惑地问。 其余几名天骄级数的学子也看得出来,在张清和展露出那种亡命一般的剑招之后,谢鹿鸣心就不再纯粹,有了惧意,一直处于被动之中。 他若是面对邪人,可能会不管不顾,可面对张清和,他得考虑的东西太多。 比如,张清和是上代天下行走李少白内定的弟子。比如,自家老师许握瑜还意欲拉拢他。又比如,从前欣赏张不器的老圣人不在少数…… 他要是压不住境界失手杀人…… 区区一个寒门子弟,纵然再有天资,怕也再当不得那“天下行走”。 梅花君和养浩剑摇了摇头,这厮实力是强,就是过于瞻前顾后,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倒是这张清和…… 张清和笑眯眯地扫过全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冬与何沐阳好一会,本来不过是最为亲和温驯的眼神,但是众人联想到这位铁血剑之前的疯狂,有些不寒而栗。 张清和在结束比斗之后气质有陡然一变,如同谦谦君子,温润知礼起来。 他将两人看得发毛,又把目光撇向隐隐约约有战意的那两人。 “两位兄台也想打吗?” 孟前陈虎背熊腰的身子几乎就要起身,却被梅花君压住。 “今天这安排,没什么意思,我和孟兄等你入法相。” 柳冬梅将“安排”二字咬得很重,孟前陈安定下来,埋怨地看向陆青云。 何沐阳眼里闪过失望。 “看样子,今天几位兄台是留不住清和了,哎呀,可惜了这顿灵筵啊……” 张清和看着这满地狼藉,发自内心地心疼,不作假装。 谢鹿鸣握紧了拳头。 何沐阳高声道: “姓张的,休要猖狂,你终究得有一个解释!” 他知道抓住这点不放,大义终究在他们。 张清和笑了笑,果真只是有点小聪明,却抓不住事情的关要,这两人布局筹谋,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听闻镇妖王回京了,我过几日便将去面见他。” 张清和一边说一边转身。 “我又何须向你解释呢?” 众人愕然,是啊,事关李青萝,镇妖王这位父亲怎么可能放过大有问题的人,然而张清和还安安稳稳在这站着呢! 方才不思索,是因为场面实在激进,使得众人倒是忘了这茬。 王执心哂笑。 看得透彻的梅花君等人,都在吃瓜呢! 至于谢鹿鸣……只能说是被利益蒙了眼睛,他急了。 “对了,青萝郡主的玉簪确实放在天冶子处,听闻谢兄生辰要到了,郡主原先就是要当礼物赠与谢兄的。清和近日忙得很,谢兄还是自己跑一趟吧!” “另外再赠谢兄两句话,少白先生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少白先生还说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张清和轻拂大袖上打斗产生的埃尘,向呆愣的王执心看去。 “王兄,还不走吗?” “君子喻于义,君子喻于义……”王执心的目光里闪过得见大道真言般的光彩,心湖激荡,其上交织的那段经文的大道天音更甚几分。 仿若一段残缺的道与理拼接于那段经文之上,使得他的道路更加明晰。 他怔怔地看着张清和,这一趟天上居,算是来对了。 张清和感受着那种莫名纽带的又一次凝实,心中一惊,面色却十分淡然,施展其颇有流云遁法韵味的腾挪之术,宛若天上仙君一般,扶云弄光般跳下了天上居,留下一脸挫败的谢鹿鸣与呆滞的众人。 王执心紧随其后。 这对挽回形象没什么用,他那娇柔扭捏的姿态已然深入人心…… ------------ 第八十一章:泥人也有三分火 “他们一群人在天上居斗起了殴,你满意了? 给人家酒楼造成好大麻烦!” 徐见山急匆匆进了传道堂,他最见不得这种事。 李少白淡淡瞥了眼徐见山,老神在在地摸起个玉壶,白日里饮起了酒。 “少年人切磋的事,那能叫斗殴吗?天上居的主事掌柜也该有经验了,想当年我、凤歌还有丹丘,总是在那约架各家的那些小泼皮,我的学生和我还是有几分相似嘛!” 说起岑丹丘时,李少白眼神有意无意观察了徐见山一眼。 徐见山毫无反应。 “不过我倒是想差了,这小子锐气还是重的很,那斗战之中的奇怪路数也不知道是怎么悟出来的,看着都有些发毛。 然而打赢了就好,不怕不打,就怕没打赢!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少白自顾自鼓起了掌。 “你……”徐见山气结。“长安塾的脸都给丢尽了。” “老徐,稍安勿躁,长安塾就是仙唐的面皮,仙唐不倒,长安塾的面皮子就丢不了。” “那可不一定……”徐见山严肃道。 “哦?”李少白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你们李家那位老祖,要入大圣了。 祖师们出走之后,塾里可再没有近仙者,不然这些年何至于受各方钳制。先圣守庸子和李家固然是合作关系,可数千年来已然并非共生,无论是资源还是朝堂,塾里都不得不压了李家一头,现在很敏感。” 徐见山并不避讳李少白是李家人,因为从他的身份来看,李少白定然更偏向于长安塾。 “入了大圣又如何,终究还是个近仙者,咱家的祖师可是在天上,有胆子就动我们呗,并且这不是自绝仙唐根基嘛。”李少白满不在乎。 “你糊涂!中天大界七十二道果门阀三十六仙裔世家,门阀是千年的门阀,世家却是万年的世家! 门阀一人可建,世家万古长青。是世家出不了道果吗? 就算深究不出原因,也该好好推敲一下,李家对于一个没有大圣的道果门阀而言,能量究竟有多大!” 徐见山喝道,又缓了缓脾性。 “并非是自绝根基,中天千年没有当世的大圣了……这分量足以整合一个道果门阀。” “你夹在中间,最为尴尬,须得早做准备。” 李少白这才不再悠哉,将玉壶收起,点了点头,又向徐见山提起: “过几日,我带张清和去王叔那里一趟。” “镇妖王?” “他既然说要去了,又怎么好不去,我忧心他受欺负,帮着撑撑场面也好。” “如此看来,张少郎知道李家小娘子就是那邪物,可居然没有出问题……赵家的眉心血真的那么神异吗?” 李少白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以洞虚修士惊人的神魂透过太浩天往长安城的北关玄武门探去,一队红甲骑士,举仙唐日月战旗,身化长虹,宛若天军,浩浩汤汤往城内开来。 这些骑士约莫千人,每一尊都驾着纯血的龙马,气息在惟一境,龙马神骏,嗤鼻之间气血鼓荡,搭上骑士的红甲,仿若要染赤了这北边的天空。 这是镇妖王手下最为精锐的一支——血衣军。 在血衣军后,五条狰狞的玉角青蛟身上缠着赤铜的锁链,其上铭刻的道文隐隐约约闪着血色华光,拉着一尊极尽华贵的车辇。 车辇里的男人卷起珠帘,听着侧侍一旁的副将讲着近日里长安之中发生的事,说起张清和要来见他时,这个中年人疲惫的脸上有了表情。 也看不出沉痛,也看不出恨意,也看不出玩味,只是就那么勉强抿嘴。 “这个少年郎,是守正公的子嗣?” “是……” “他要来见我?” “如若卑职所猜不错,衍圣侯会随他一起来。” “这是怕我欺负了一个小辈?” 李退之从辇车里走了出来,虚空中从容踏步,一身绛紫蛟龙衮服随罡风飘荡。 “我像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副将赔笑。 “我不止不苛责他,我还得感谢他啊……” 镇妖王眼神幽幽,看向自家府邸,他那仅存的血脉正一脸欢脱地从街上溜犬逗鸟而归,一身纨绔气息尽显。 李退之默默叹了口气…… 就算他一人鏖战三大混洞妖王时,也从来不觉得这么心累…… 长安城外事多纷杂,城内倒也不清净。 张清和好说歹说把王执心送到了太浩天里。 “张兄,少白先生真的说过那些话吗?” “张兄认为君子小人之辩何解?” “张兄所言与塾内所述似是而非,是张兄自己推陈出新吗?” 张清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混乱。 这王大公子怎么遇上感兴趣的事儿,就如此能说,简直成了个喋喋不休的话痨。 终于清净下来,张清和好好想了想自己的事。 许冬不是天宫的人,他的手段实在是过于拙劣了,和天宫里一群老阴壁的习气不合。 无论是操纵何沐阳狠抓他的事不放,还是借着谢鹿鸣的由头来逼自己说出李青萝的事件的来龙去脉,都显得很笨。 先不说张清和自己早已发了道誓,根本无法松口,眼下这个情况,显然镇妖王早已与长安塾进行过交涉,这是得多蠢才会拿这个为难他。 “这玩意看起来不太聪明……” 张清和笑了笑。 没错,进了天冶子院子里的第一眼,他就看出许冬的本源,与五瘟星君,太阳星君之流如出一辙…… 许冬不是人,而是模拟着人格,被某种力量异化后,心湖之中长出来的“怪物”。 被推到台前的何沐阳没问题,有问题的反而是唯唯诺诺的许冬。 但不同的是,它更混乱,更不理性,更弱小,仿佛是残缺的,又与李青萝异化时的感觉有些混同。 他这才改变了自己的行事方式。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容不得他不谨慎。 本来思虑着能不能查出是哪方鬼东西布的棋子,但现在看来,这玩意身后压根没人。 不然布置怎生会如此拙劣。 它虽然有着基础的智力来掩饰自己,但应该只是遵循着某种本能,想让张清和将那段讯息公之于众,然后产生众人被大肆侵染的后果。 既然确信了……又一直被压着闹腾,当真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就算这许家有洞虚大修,可经过那日欺瞒李少白和楚凤歌的尝试,张清和心里便有了底。 “天上的也就罢了,天宫的也就罢了,可这山上下来的破东西也欺到我头上。” 张清和扭头看向了玄囊里的武德星君面具和槟铁剑…… ------------ 第八十二章:祂自归墟来 “神秀……” “苏神秀……” 苏神秀陡然睁开眼,环顾四周,洞府之内空无一物。 远处传来忽远忽近的海浪激荡声,拍打在蓬莱仙岛的阵纹之上,亭台楼阁稍稍眺去,呈现出一种暗淡的朱红。 这已经是苏神秀近来,第九次做这个怪梦。 她是麒麟榜上妙仙子,若非天上翩鸿影,何人舞袖水云间。近日在秘境里斩落几尊天骄,更是使她名声大噪。 按理来说已入法相,不会无缘无故做那种梦。 梦里一直有人唤着她的名字,神圣、祥和、安然,仿若不由自主就要回到祂的怀抱之中。祂如同浩渺深幽的东海一般无法度量,如同九天之上的仙神一般难以揣测。 有仙人诵经,有神祗列次,祂在仙土之中引渡苏神秀。 祂是概念中的大渊,是最深沉的最不可测的寂静源头。 祂……隐隐约约需要着她。 然而苏神秀在这平和神圣的道韵之中,却觉得无比地别扭,那是一种她难以言明的不协调感,就仿若……本不应该这样。 这种不协调与别扭带给了她深深的恐惧。 苏神秀闭上眼睛,继续在榻上盘膝,她深呼一口气,触灭灵灯,一袭红衣又沉入黑暗之中,再不鲜明。 她又沉沉睡去…… “神秀……” “苏神秀……” “神秀……” 那神圣祥和的诵经声再次将她的神魂灵性包裹,仿佛胎儿身处羊水,天然的适应感让她呼吸粗重,白皙的脸颊上升起一抹潮红,她的神魂越升越高,仿若要飞升至某处仙土之中。 不对劲!自己这次的状态很不对劲! 苏神秀猛然回过神来,稍稍往下一望,自己的神魂灵性居然已经身处虚空之中,而肉身还在榻上盘膝静坐,自己被某种力量牵引得神魂离体,不知要往哪里去! 然而,乾坤袋里有物件却隐隐约约发光,护持住了她的神魂灵性,她回过神来,勉力摆脱那种莫名的、神圣的吸引,回到肉身之中,将乾坤袋里的万应书拿了出来。 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次那大道般神圣之音仿若有些急切了,居然在她清醒的时候也响了起来。 “神秀……” “苏神秀……” 苏神秀握紧了万应书,也不知自身究竟是身处何种险境。 但是不论如何,那声音的源头,很想要她! 眼见又要无功而返,那声音急了。 “苏——神——秀!!!” 祂的声音渐渐失真,变作某种凶兽一般的怒吼,又类同某种怪物的惨叫,这声音之中又包含着某种隐秘,仿若活着的生命,不断试图钻入苏神秀的神魂灵性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 苏神秀颤颤巍巍地捂着耳朵,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女从未经历过如此怪异的事,她一贯是榜上天骄,自信没有自己那十丈红绫解决不了的困境。 这是傲骨。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谨慎与骄傲却要随着理智立马崩碎。 眼见自己似乎马上要撑不住,心湖之中仿佛要长出什么怪物来,一点点将自己原本的神魂灵性,连同人格一齐吞吃,她凝聚一点灵元在指尖,立马就往万应书上写道: “救命!” 周槐安与王执心的玉劵一亮,他们福至心灵,却只见着这两字,有些疑虑。 这是……某一个劵主遇到危险了? 可三问之后,无论周槐安与王执心如何尝试,万应书都再无反应,难不成……这是新的劵主? 为什么没反应…… 怎么会没反应…… 苏神秀十分慌乱,再不复妙仙子的从容。 对了,要问……万应书,有问而必答…… 她马上写道—— “身处险境,何以求活路?” 张清和正站在长安的某个小巷子里,武德星君的假面就打算往脸上糊,这个时候那玉劵清灵的光却激烈地晃荡起来…… 不是吧……每次要干正事的时候你就找我? 不对,身处险境,我咋知道是啥险境啊…… 他叹了口气,然而这次却全然不同,指尖灵元才刚接触到母劵的一瞬间,神魂就被拉到了比高穹更高,比未可知更难形容的高穹之上。 那里,是王执心、周槐安认为的太素所在。 张清和定睛一看……豁,某个洞府中,一个衣衫不整的红衣少女正一脸无助地抓牢着玉劵,一根仿佛自极东之海无法探知之处伸探而来的黏腻触须带着扭曲混乱,正打算往她的神魂灵性里灌输着什么。 啊这……玉劵今天给我发福利了? 在苏神秀的眼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写下问题的一刹那,她眼见周遭环境剧烈的改变,那些异宝炼作的灵器变得狰狞可怖,天穹之上伫立着不可知不可描绘的恐怖怪物,连炼狱之中的邪魔都无法强加形容那种令人恐惧的容颜。 就仿佛,它们,不……“祂们”,便是恐惧本身! 更加可怕的是,她身上衔接着一根恶心而无法抵抗的触须,它混乱神圣,它扭曲不堪,它如同概念里最深沉之深沉,如同大道的背影。 这触须拉扯着她的神魂灵性,并像她的心湖之中灌输着某种难以抗拒的道与理,催生着“怪物”的诞生。 若不是万应书的护持,她早已难以支撑。 “这是……什么东西!” 她看向触须伸来的极东之处,那里是东海归墟所在。 一瞬间仿若被恐惧深深包裹。 蓬莱仙岛,世代与归墟为邻,归墟底下,究竟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那触须不间断地蠕动着,每鼓荡一次,苏神秀就一阵眩晕。 正当她心生绝望之时,祂,真正的祂降临了! 那是真正的无量光与无量寿,带着苏神秀令无比笃定的清灵大道,并非是什么怪物,也定然不是什么混乱扭曲的大恐怖,仙君在他身前执笏,圣灵在他座下听讲。 光,又有一道极致的光横跨诸天万界而来,将一切不洁打散,那触须也立马在拿到无法形容的道光之下病恹恹起来…… 苏神秀终于理解,前两本玉劵的主人,为何心生恭敬,为何要询问祂的名号。 祂不是仙神,不是圣灵,祂就是道,难以言明,无法述说的道本身!知晓名号,就是与“道”结缘!!! ------------ 第八十三章:如是我闻 正当苏神秀彷徨无助之际,大道天音自高天之上垂下,有仙乐合奏,有虚空泉涌,无数金莲生于虚空,诸天神人齐声赞颂。 苏神秀沐浴在无量道光之中,福至心灵。 那无可名状,无从探知的存在吐露真言: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先是太素一人自高天之上吐露,到了后来,竟感染了诸天,浸润了万物,不知名的道音这万物的呼吸生灭之间共鸣,吐露大慈悲大光明,净除污秽。 一切外相一切有存在的实体都仿若在静诵这禅音,到了最后,苏神秀的心湖之中微微荡漾,这段象征着大道天音的经文也烙印其上。 心湖上的上陡然多出一段难以思辨的大道真言。 万物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多了几分安宁祥和,苏神秀脑后隐隐约约生出一个神环,其中有浩瀚的神佛禅唱。 脑后神环的微光照亮了她身周三尺方圆,宛若在炼狱之中凭空生出的人间净土。 “如是我闻……” 苏神秀樱唇淡淡轻启,只这四字一出,以脑后神环为中心,居然鼓荡起一阵涟漪,将身周一切不洁晦物摧灭,那紧紧附着于她神魂灵性之上的触须,瞬间萎靡,随着在她身周三尺待的时间越长,居然滋滋地冒起青烟,伴随着炼出的油腥。 “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苏神秀红裙飘荡,双手自然地合十,神态虔诚,嘴角却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十尺红绫相绕,宛若神女临凡,发大宏愿,要救世间一切苦厄,度世人入得真空。 她悲天悯人,语速愈发快,那神环鼓荡愈发强烈,触须粘在苏神秀的神魂之上,疯狂地扭动,好似感受到了痛苦。 它仿若被无形的利刃切割开来,仿佛无量的水火反复成劫,仿若苍鹰啄其肉,仿佛群蚁噬其身。 这超乎常理,因为它源自于祂,本身只是一种“机制”,一种道则的造物,处于灵界,介于有或无之间。 然而待得实在受不了,它不甘地断开,遵循着天地之间的某种规则扬长而去。 重新回到那深不可测,难以揣度的幽深归墟之中。 苏神秀身后显露出一尊踏海架龙、风姿绰约,容貌绝美的蓝袍女仙法相,又在玉劵的作用下显露真容,化作一头身连腐朽尸鱼,臂膀无骨,肢体间长出蹼来,鼻孔巨大,面须若鲶鱼,丑陋恶心,性征明显的两栖邪魔虚影,它的脐带连接的不是高天,竟然也是与蓬莱仙岛比邻的东海归墟。 这头恶心的虚影在苏神秀的诵经声之中轰然碎裂,却再没有新的法相生成。 只有苏神秀脑后神环流转,丝丝道则环绕其上,隐隐能够听见其中孕育着诸天神佛的禅唱。 三尺净土生于地狱,光华流转,宛若一方莲台,又像身前彼岸。 苏神秀宝相端庄。 张清和往下观望,这又是另一条路,一条不同于周槐安和王执心的路。 他本着雨露均沾的想法把儒释道经典传了个遍,没想到三个人因此走上了三条迥异的道途。 王执心继承了他抵御侵蚀强夺灵息的道,周槐安继承了他隐匿自身并且清净神魂的道……而眼前这红衣少女,身周的三尺净土,与他那一丈五方圆的仙灵净土何其类似,这是以自我为基点,解开天地大道,以身为舟筏,横渡中天大界这炼狱苦海的道。 地狱放眼皆苦海,我是彼岸也是舟! 不同的是,他自己糅合了这三条路子,强行这邪魔遍地的中天大界之中做了所谓的真修,而这三人,却因为专于一道,说不定能在借假修真的道路上比他走得更远、更深! “不过……为何我偏生有了这三条路子,为何他们偏生分别得了这三条路子。” 张清和眉头拧紧,引得那无量道光一阵翻涌。 必然不是巧合,也不能只归结于祖师们的安排,他本来觉得那日救他的是祖师,但是得到这玉劵之后,心底却有了一个过于僭越的猜测。 这个猜测实在是太骇人听闻,太使人心生沮丧,所以只得深深压在心底。 而道光翻涌之间,苏神秀却回过了神来。 苏神秀原本只细细感悟着这经文之中所蕴含的天道至理,却没成想忽略了万应书的主人。 她眼见周遭的道则波动,连忙执供奉道尊的礼节,毕恭毕敬表示感谢。 张清和只觉得好笑,自己只不过随意发散念头想了点事,这下头的人便如此诚惶诚恐,妄加推测,要是他思绪再激荡一点,这个红衣少女不是得以为自己已然震怒,焦急思虑如何赎罪才行? 苏神秀立马在玉劵之下写道: “敢问,上尊可知归墟大秘?” 张清和看着这问题眉头一震,他目光顺着那根触须逃遁的方向眺往极东,那里是东海的归墟,与北荒尽头的大渊一般,被称为中天大界的终极,底下生成无尽的混沌。 随着他操纵着“太素”观摩而去,一切尽显在眼底,心湖之上顿时淌入一段巨大扭曲的道与理,它掺着最为诡秘混乱的讯息,几乎要将张清和的神魂灵性挤爆。 这时母劵一震,一道素光斩过,将这段扭曲怪异的道与理斩灭了个干净,张清和于是记忆模糊,再不记得他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长吁一口气,然而有一点他可以肯定。 念及这般,张清和凝灵元于指间,迅速写道。 “事关中天仙神。” 他回答了吗?他固然回答了。 他没回答吗?他当然也没有回答。 苏神秀却一脸惊异地听着那答案从高天之上传来。 事关中天仙神,也就是说这位并非中天大界的仙神。 难不成……祂是超脱于大界之上的存在?! 这原本对于中天大界之人是想也不敢想的。 ------------ 第八十四章:请神术 毕竟在中天大界,修行者目的的终极就是飞升,而后身融道果,做某一方仙神。 但是为什么从来不见有哪家祖师下界…… 苏神秀越想越畏惧,越不敢想…… 那些仙神的模样都那般可怖可憎,并且归墟里来的鬼东西还要对她下手…… 她自得到净土之后,便也明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如果说她立身处是彼岸,那这个世界,就是无边的地狱与苦海。 至于为什么和归墟里的东西有了联系…… “请神术,我在与谢鹿鸣斗法时用了请神术…那怪梦恰好自蓬莱秘法请神术之后开始……” 她嘴唇泛起几丝苍白,天上那位都说了,归墟与那些所谓的“仙神”相关,蓬莱有因为某种原因立派以来世代比邻归墟,那蓬莱秘法请神术……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三尊应合,五帝允同。水元仙母,妙道灵通。身合沧渊,地在东极。化身难计,万物相孕…… 苏神秀默诵着这段秘术的祭词,越想越觉得与今日遭逢的事情联系紧密,再联想到那种宛若神魂之中要长出一头拥有着她记忆,模拟着她人格的怪物般的感受,一阵惶恐。 据她所知,蓬莱仙岛里用过请神术之人,包括大修在内,就不下百人…… 水元仙母……化身难计…… 这些人究竟还能够称为人吗?蓬莱仙岛里,究竟藏着多少模拟着人格的怪物? 这个推论出现的一瞬间,一段残缺的混乱道则涌入了苏神秀的心湖,与张清和方才经历的事如出一辙,却又轻微的多。 很快被苏神秀心湖之上那一段大道天音的禅唱声压的动弹不得,只能不甘地发出“吱吱”的戾啸。 苏神秀有些猝不及防,身子又是一番震颤,不整的红裙滑落一截,露出小半玉肩。 原来是这样……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那位上尊间接地提点了她,是因为她根本无法承载整个事实的真相! 苏神秀脸上露出劫后余生与感激。 张清和一脸茫然地看着这红衣少女进行自我攻略,脸上的表情一会惶恐,一会抽风,一会庆幸的。 要不是他说不出话来,他定然会催促她…… 到底还问不问呐?他可赶时间了。 苏神秀整理了一会情绪,想起前两个人都是只进行了三次问答,便了然三问大概是每本万应书的机制。 她终于在玉劵上郑重写道—— “敢问上尊名号?” 显然,她也和王执心与周槐安一般,选择了与“道”结缘! 张清和纳闷的很,这一个个小年轻,怎么就这么好奇他是谁呢?这么宝贵的机会,问些别的不香吗? 然而他倒是忘了,要是他不会解答,怕是会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 果不其然,随着“本尊太素”自高穹之上响起,万道为祂庆贺,诸仙君向祂俯首,大道天光更甚,天宫虚影列次,使得苏神秀脑后神环都壮大了一丝。 太素……苏神秀心中念叨着这个名字,祂的真名至简至道,仿若祂即是一,即是万,即是世间一切有形。 又仿佛这世间无法承载祂的名字,世人无法理解祂的名号,故而只能截取这能够使人想象揣度的短短两字以作敷衍。 苏神秀一边思虑,一遍因为得闻道音,身周净土仿佛扩张了半指。 一道清灵之光自苏神秀脑后神环接入高穹之上,连结着她所认为的“太素”所在,建立了某种难以感知,却切实存在的联系。 张清和只觉得神魂灵性的上限又一阵升华,得以承载更深更为隐秘的恐怖。 当然,神魂的壮大还得他自己按部就班,但是只要他扎实积累,此刻获得的升格足以使他修行到归藏境了。 到了这一刻,“太素”已然在这个世界有了三个锚点,前两者甚至比刚刚建立之时粗壮了一倍有余。 “三问已毕。” 威严的声音从高天落下,传入苏神秀的耳中。 她又执一个供奉道尊的礼节,静静恭送这位存在退场。 然而张清和没有动,他在等待等价交换而来的知识。 “请神术?!”张清和睁开眼,面色古怪。 “我要这玩意有啥用啊……” 请神术,蓬莱仙岛最为有名的秘术之一。它扬名的伊始是因为一位并非天骄的中三境修士通过请神,斩落了一尊洞虚大修。 然而因为修炼条件苛刻,需要能够与之匹配的神魂灵性,并且使用之后会陷入虚弱,已然有被束之高阁的态势。 “这小娘皮修了这玩意,所以引来了那方深渊之下的东西?” 张清和面色复杂,用脚指头想也能够想到,这功决请下来的,能够是正经仙神吗? 听听…… 三尊应合,五帝允同…… 经过了个头最大的八头鬼玩意同意,你得以喊出来水里的又一头鬼东西…… 他的神魂灵性在满脸复杂之中回到了长安巷子里的肉身内。 “我以后想不开了,倒是可以改改这请神术,用它来自杀,这东西可比《天尊素问神明阐道篇》管用多了,说不定一叫能叫八个……” 张清和自娱自乐着,然而却突然顿住…… “等等……改改?!” 天上的仙神可以,为什么我“太素”就不可以,我虽然请不了自己……但是别人可以请我呀! 而且……我能不能请动自己…… 还真不一定呢…… 张清和一脸复杂地看向玉劵,玉劵秘密太大,说不定“太素”真就是某种难以言明的存在,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这玉劵得到了祂的某些权限。 说干就干,张清和也没想着之前要做的事了,把杀人放火撂到一边,研究起这《请神术》来…… 如果他想法正确,那接下来他去许府,就很方便了…… 玉劵出品,必属精品,从《留仙剑解》、《天子望气》,再到今天这《请神术》…… 就没一个鸡肋的。 没有前两者他悟不了剑意,学不了太阴的战斗风格,而今天这后者…… 张清和将心神沉入这段功诀之中…… ------------ 第八十五章:我是天地一谪仙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三尊应合,五帝允同。水元仙母,妙道灵通。身合沧渊,地在东极。化身难计,万物相孕……” 张清和细品着这一段秘术功决,究其细节,似乎是以这段功决里蕴含的道与理直接沟通这段经文所代表着的神明。 而沟通的前提是什么呢?口诀之中也说得很清楚了…… “三尊应合,五帝允同。” 意为经过三尊和五帝的同意,才能以功决之中所蕴含的特殊道与理,与想要沟通的那尊“水元仙母”建立联系,并且得到祂的回应。 “我又该如何绕开三尊获得授权呢?” 张清和因为自身道胎的体质,对大道的契合度远超常人,又洞悉了此世的本质,故而往往有超乎凡俗的理解。 “不对……我为何要得到三尊五帝的授权?”张清和眼前一亮…… “这所谓的水元仙母要获得三尊五帝的允许,是因为诸天仙神,无论是星君、灵官,还是各路古仙,都处于三尊与五方大帝的制衡之下,位格先天低与祂们。 从此前太岁星君对中天上帝烙印的惧怕程度来看,这些东西的位格压制,比野兽族群中的地位等级要牢固的多,几乎没有推翻的可能性。” 张清和瞄了眼镔铁剑上的眼珠子,依旧是暗淡无神,宛若一块玄幽的古玉。 “但是太素不同!” 张清和是最能够直观感受太素权限的人——张清和自己,或者说太素这一概念,分明是端坐于比三尊五帝更为不可知的高天之上,甚至是跨过了重重维度,将道光递入了人间。祂强势霸道地无视了门锁,道染世俗。 “太素,根本就无需寻求三尊五帝的允可!” 想到这里,他说改就改…… 这个机制其实很简单,发出祈求,而后受回应,只不过这其中的过程要越过两道门,一是三尊,二是五帝。 并且这个秘术要成功,有两个前提。第一,受请的神灵要有过去、现今、未来永在,且无不知,无不应的特性。第二,施术者的神魂灵性被祂所钟爱。 论及前者,若“太素”真的存在,作为某种规则的显化,这种特性不过是祂的基本属性。 论及后者,张清和是什么?道胎啊!在那些鬼玩意眼里都是几千年难得一遇的高级食材,并且他还代行过“太素”的部分权限。 放在正统仙侠之中,他就是道子、神子、帝子,他代行太素之能时,便是临凡的谪仙,当世的道首! 说改就改……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难观其形,难言其妙。身出无始,道传三教。群仙列次,诸天诵名。其名太素,上坐玄清……” 张清和试着形容太素的特质……又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又看着手里的万应书,突然福至心灵,接着诵念道…… “能荡群魔,能应万方。魑魅魍魉,无不遁降。若闻此敕,请附吾身。清却邪秽,扶正阴阳!” 陡然间,正在观摩万应书上对话的周槐安与王执心神魂灵性之中连结着的那根清灵纽带在同一时间光芒大盛,在床榻上缩作一团,整理情绪的红衣少女,神魂后的脑后神环里,那根相对来说微弱的纽带也泛起了光芒。 它们有意识地开始自不可知的高天之上拉扯,仿若要拉扯下无形的道则,仿若要拉扯下有形的灵质。 它们的速度极快,也极慢,就好像是要催动某一尊神明降临人间,但是似是而非的是,那源头少了神明的威严,只类同一具空壳依照本能无意识地降下眷顾。 天地在雀跃地敬诵着礼乐,万物归于正常的灵性唱起亘古的道音,仿若恭贺着什么的诞生,又仿若哀悼着什么的埋葬。 苏神秀、周槐安、王执心三人一瞬间抬起来头,但是眼见周遭并无动静,心下知晓这礼乐般清灵,又雀跃又悲哀的天地之音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而他们远远的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什么与老师相关的东西,降临在了人间。 三人默默敬重地执起了道尊礼。 王执心身后,有着他容貌的青竹圣人法相显露,修竹如玉,儒圣着朴旧灰袍,毫不起眼,但能退妖鬼、能治天下、能赋太平。 周槐安握紧腰间颤动不止的大夏龙雀,大道天音流转,异宝竟然带上一丝清净的特质,与他混元如一,他身如烘炉,穴窍含紫气,仿若大赤天之中的道祖炉鼎,要成一粒大道金丹。 苏神秀双手合十,脑后神环流转,其中似乎有神佛盘坐,又有三世生成,将身周方圆几尺照亮如极乐净土,诸佛禅唱,予人安宁。 而在张清和的灵视之中,只见着一团难以形容,无从阐述的光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高天冲下,汇入他的身体,妙不可言的变化立马生成。 他神魂的位格暂时无限拔高…… 归元…… 法相…… 归藏…… 惟一…… 命星…… 一直到命星境,那种揠苗助长的感觉才停止下来,不止如此,他仿若可以操纵天地间生成的道则,并非是身周的净土扩大到不着边际,而是这种状态下,他代行了中天大界中道的职责! 单论位格,不说实力,最有资格称呼为近仙者的,应当是现在的他,而非那些大圣!!! 施了请神术的张清和,有如天上降神主,真是人间一谪仙! “还真的请下来了……” 张清和却并不是很高兴,这证明万应书的能力并非是来自于万应书本身,而是他通过万应书,能够沟通使用它背后存在的权限。 不过……这可太方便了…… 张清和歪嘴一笑,以命星境惊人的目力盯着许府,随手戴上武德星君面具。 随着那怒目圆睁,鬓角粗犷的黑面神仙的面具扣上,面熟细微的赤色纹路亮起,獠牙伸出,张清和眼里冒起精光,在面具的掩饰下,眼眶里孕育有怒火,要把这人间的不平烧尽。 ------------ 第八十六章:杀人放火 武德星君的面具彻底稳当下来的同时,一身赤色无赘余杂饰的麒麟补服瞬间裹在了他的身上,张清和的身形也开始变化,本来清瘦纤弱的书生体态变得虎背熊腰,壮硕非常。 这尊仙神形象头顶方赤乌纱,身绣团锦麒麟纹,一身绛红,腰挎镔铁宝剑,虽面目可憎,但英气非常。 “这真是……杀人放火的利器啊!” 张清和抬了抬左右的臂膀,看着自己被改变的身形与着装,有些咂舌。 他玄囊之中本来备了一套夜行衣,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是多此一举,且十分掉份。 有宝马要啥自行车? 至于过于拉风醒目……这个问题倒并不需要多加考虑。 星宿修神小法的敛息术,李少白和楚凤歌被用过都得说好! 别看着太阳星君和太阴星君出场都尤为醒目,可天将一级的小虾米如同过街老鼠。 乃至于五瘟星君和值日灵官这种底层小头目,一但暴露面临的都是正道无止境地追杀。 可他们依旧好好的。 靠的便是这星宿修神小法之中的敛息术。 张清和几步作一步腾挪在长安城中,压根不带怕的…… 仙唐的大修很多,连太阳星君都要匆匆忙忙退避三舍。那是因为邪修中人一但展露异宝的气息,就极易被感知到。 而邪修道路的特性又决定了,若他们有勾连天地的大动作,就必须动用相当于自己身外化身的异宝。 这个时候,原本不容易被发现就变得很容易被发现了。 可张清和不一样,他是妥妥的“正道”修行者,前阵子文思楼前还被推崇为正道典范呢! 他武德星君搞暗杀,和我正道典范张清和有什么关系? 他完全可以动用只是灵宝状态的镔铁剑。并且一次请神术之后,他居然暂时被灌到了命星境,虽然没有用来撑门面,且最为重要的法相,但是依然令他信心大增。 况且他今晚也不是真的要杀人,不然怎么会先前连请神术都不知深浅的情况下悄悄摸了过来。 绕开几队巡夜的执金吾,张清和到了许府院墙的近前。 许府跟许多权贵的高门大院一般,门槛很高,装饰典雅,看上去十分有底蕴,气象很足,门槛也很高。 张清和却莫名想起张府来,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不同的修行家族,主府很有书香气。 他曾经也对张远说过“门槛很高”这样的话来。 但是今天见了真正算得上高门大户的人家,才算知道了什么叫“高门槛”。 凭天子望气的感知,连领头巡夜的供奉都有了归藏修为。这在张家都能当长老咯! 许冬很好找,他那怪物一般的灵性在张清和的眼里就如同黑夜的烛火。视重重院墙如无物,张清和很快就看到了那一团,塌缩如一个怪异几何体,其中又伸出几根灵质触须般的结构。 张清和将槟铁剑藏在麒麟补服的大袖之中,步伐轻轻地往院墙下走。 他很熟稔地绕到许府的后院,又用匿息法门避开许府护府灵阵的搜寻,轻轻提纵,越过院墙之后落地。 不止自家院子,原来别人家的院子他也熟练的很。 他大摇大摆走到许冬所在的院落前,灵视里这玩意正盘膝坐着,并无什么反应。 归根结底,它还是只寄生在了一个道基修士的身上。 张清和在来之前细细想了想这玩意的特性。 好像受制于某种规则,他不能直接告知别人背阴山之事。 此外,镔铁剑对于这种灵性异化的怪物,也有极强的位格上的压制,杀之随即化作劫灰。 “嗒嗒……” “嗒嗒……” 武德星君脚踩皂靴,一步一踏,仿佛形成了无形的气场。 阴云恰到好处地将玉兔遮住,只透出朦胧的光来。 他不怕弄出动静来,因为星宿修神小法的匿息法门十分奇怪,并不是全然隐藏自己,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弱化自己的存在! “什么人?!”许冬猛然抬头,狼顾四周。 雀斑密布的脸上十分狰狞,全然不似白日里的唯唯诺诺,甚至……不似凡人。 他的嘴角咧到一个难以言喻的弧度,额头狰狞地皱起,眼角勾到耳后,仿若这样,才是最为让他自然舒适的表情。 张清和缓缓扣了扣院门,没有应答。 “谁啊?” 许冬意识到不对,面色变到十分正常的状态,语气温和下来。 他按照常人的思维模式,轻轻推开院门。 却突然面色一变,猛然抽身一步。 但是为时已晚。 张清和大袖之中的槟铁剑以一个低境修士难以捕捉的速度递出,透体而入。 命星的修为,就算它的在神魂灵性上是怪物,但要对付个实际上肉身只有道基的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然而张清和的目的却不是将它斩杀,所以这一剑没有直入许冬的眉心泥丸宫,而是指向了他的小腹。 许冬心知这是冲它的命来了,马上模拟出人类惊恐的样子,捂着腹部就要大声叫喊。 却被张清和随手的一道灵元禁制遮掩了声息。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许冬眼见陷入危险之中,脸上的表情惟妙惟肖。 “你你你你……” “我家老头子有大把的灵源,我许府之中有洞虚大修坐镇,你讨不了好的……” 还搁这跟我装呢?张清和哂笑。 武德星君的身子挪移如同一道赤影,一指点入他的额头,《天尊阐道神明感应篇》的道与理灌入许冬的心湖之中,进行催化。 他自上次直面五瘟那些玩意的时候,就思考到怎么用现有的资源破局了。 既然大道天音能唤醒李青萝,那守庸子的这本筑基法也能催化这些怪物嘛。 只不过对于境界尚且低下的他来说,十分鸡肋。因为大道天音是直接的道与理,而那篇筑基法却是间接的知识。 要将道与理抽出来催化这些玩意让他们原形毕露,那怎么也得到上三境。并且催化了别人也不见得相信,只会当他亲手造就了一个怪物。 但是……谪仙状态下的他,正要干成这事的他,此刻用起这筑基法来无异于天助! ------------ 第八十七章:原形毕露 “敬诵太玄圣妙始境天尊,太渊洞明道境天尊,太虚感应化境天尊。三尊者,又生十二万九千六百果,一果曰乾……” 《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的道与理被谪仙状态下能够操弄天地道则的张清和抽了出来,汇聚成指尖的一点灵光。 令人诧异的是,戴上武德假面之后,他的灵元也变成了如同武德一般的赤红色,散发着危险的兵戈与杀伐气息。 张清和轻点一指,将那到催化的灵光摁入许冬的额头泥丸宫。 灵视里肉眼可见的那坨怪物般的灵性架构起来的人性轰然碎裂,开始漫无边际地扩张膨胀,而后影响肉身。 与李青萝那般肉身异化成三丈大小,可怖可憎的人形邪物又不同,许冬的身体开始塌缩、畸变,血肉消退,展露出某种纯粹扭曲的灵质,发着淡淡的微光。 密密麻麻的触手自塌缩后的怪异几何体之间伸出,给人的感觉极其不协调,仿若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人间。 奇怪……既然许冬是这个路数,那李青萝按理来说也应该异化成这个路数才对,山上那东西怎么想的? 没错,张清和对这个东西很熟悉……当代圣夫子异化的神魂灵性与其如出一辙,文昌星君一脉的观想图中那邪魔虚影也与其如出一辙。 许冬在天子望气里本源残缺,也能够异化成这模样,如果剩下的本源依附李青萝,那李青萝也不难推论……应该也是这个样子才对。 但是人家的神魂灵性还十分正常,丝毫没有里头要长怪物的迹象。 张清和刚见识过苏神秀神魂里长出怪物的场面,那叫一个刺激香艳……咳咳……那叫一个无法抵御。 人家还是法相修士呢,观其气息本源,怕还是与谢鹿鸣、王执心能够一论高下的天骄。 除非……影响李青萝的不过是那段残存的道与理,就如同张清和知晓真相之后,心湖之中稳稳镇压的那一段意识…… 不然单凭她一个道基小修士,怎么可能因为体质特殊就能够保持清醒。 而她说有东西在追她时那惊恐的表现也做不得假,说明有人确实借她的手放了什么东西出来。 那东西要追的不是她!它另有目的! 不仅如此,它当时还应该有着不俗的智慧,不然不会分出一道细微的本源挑中何沐阳与许冬两人之间,不那么起眼的许冬。 然而许冬只是一颗闲子。 那道邪异本源的正主究竟去了哪…… 张清和眼里精光一闪,拼图这下子可算是完整了。 任你万般隐藏,百般算计,架不住爷有…扌……天子望气。 张清和面对这怪物,虽然谨慎,但是却并不感到压力。 变身并不能使它变强。 不然的话,五瘟星君与值日灵官只需要一个爆种,张清和在太阳星君还没登场之前就要被一套带走。 它对于此界修士的风险在于其强大的污染性,能引动修士肉身的异变,最后灵肉相合,成为只知道贪食血肉的怪物。 张清和表示本星君完全不带怕的。 况且低境的邪魔,许府这种有洞虚修士坐镇的门第,完全处理得轻轻松松。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武德星君”的“暗杀”已然成功了。因为不论怎么样,许冬最终的结果都只会是个死。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武德星君这个身份远离现场,不然别人见着一个特征这么显著的天宫邪人杵在这,先天就会联想到是天宫的阴谋,特意把许家小公子变作了邪魔。 张清和避开这怪物丝毫没有技巧,全然不带理智的进攻,刚想着镔铁剑顺手切下他几根触须,好教他知道谁是父亲,又强行抑制住了冲动。 不对啊,我不是要搞事情吗……要是人家见着这怪物带伤,我不就办不成这事了? 张清和想到这里,随手甩出一道灵元将邪物死死压住。 他不会什么技巧,就仿若一个孩童拥有了壮汉的躯壳,只能按自己的理解堆叠灵元,勾连道则。 不过好在对手太弱,单纯以力压人的路子挺管用。 邪物眼见被禁锢,发出嘈杂的戾啸,可是在谪仙状态下的张清和耳中无异于蚊虫的烦人嗡鸣。 他连踏几步,虚空涟漪,便到了长安城西之中的某个角落,又随手打了个响指,禁制放开。 许府里就这般乱了套。 他要搅浑这一池春水,要让长安塾心生警惕,要使得那人计划从细微处露马脚,还要给那些摸不着头脑的大修夫子们李青萝事件的线索。 “你越是不愿趟眼前这方杂草惊动猎物,我越是要突然上前扑上一棍子。” 张清和眼里也闪过一丝盘算。 不就是筹谋嘛,谁不会似的,天宫文昌手把手给我坑出来的。 他正打算找个隐蔽之处换回行头,而后返回城东,却听见一声声临近的脚步。 起初不过以为是路过的行人,他刚准备运转匿息法门,但以张清和谪仙状态下的感知,又隐隐觉得不对。 ——来人给了他极大的危险感! 这人的脚步稳健,一步一步踏扣在他的心弦上,每一步之间踩的自然,但是偏生有好像刻意丈量而出一般,精准无比。 张清和深吸一口气,大袖之间的镔铁剑再次滑到手中,武德星君狰狞面具上的细碎赤纹因为灵元的剧烈颤动光芒更甚。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但是有必要早做准备。 “你小子胆子挺大啊!” 那声音威严雄浑,人还未至,便让张清和身形一颤,在他的感知之中,一股如同蛰龙的气机将他锁定…… 而正当许冬被催化成怪物的一瞬间,长安塾内,背阴山脚,提笔作画的楚凤歌神色一变,眼睛泛白,面貌诡异青黑不似常人。 然而没持续多久,他又压下这种本能,不到半息,身体恢复如常。 楚凤歌谨慎瞟了眼院内大大咧咧坐着竹藤摇椅的李少白,继续画着他的青山修竹。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李少白一振素袖,自圣夫子回转,以《周天神禁》镇压背阴山后,禁制里的东西再翻不起浪花,怕是已经全然无虞了。 ------------ 第八十八章:知君仙骨无寒暑 “你小子胆子挺大啊……” 张清和绷紧身子,听到这话,本来准备施展血遁脱身的念头稍微缓了缓,但还是不敢大意。 能够交流……就证明至少不是执金吾或者不良人的大修,人家可不会和你一个天宫邪人过多言语,雷厉风行,直接把你一身拆散了,再谈后续。 这人得是什么来头…… 张清和内心坠入寒渊一般,十分紧张。 随着脚步临近,一个穿着紫袍衮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人容貌普通,身形高大,五官算是端正,头戴一簇紫金发冠,质地细密的锦袍之上并无纹锦,眼睛却极有压迫感,仿佛是先天的君主。 他轻微地抬首,面色轻松,一股子威压便应运而生,可奇怪的是,他却全然没有看到天宫邪人的诧异,不过已经有着尾纹的眼神底却隐约含着一丝复杂 ——仿佛见到一位故人,又仿佛见到一个后辈。 随着这紫袍贵人一个眼神落下,张清和就知道今天这事不算完了。 这是个李家的皇族。 那刻在股子里的贵气做不了假,李家人和他现在的身份天然对立。 不过这个至少是洞虚大修的人又迟迟不动手,又令张清和心生疑惑。 “敢问前辈是……?” 此刻在武德星君面具的影响之下,张清和的声音已然变得雄浑英气,压着道。 “哦?”似乎是诧异于张清和还有胆子问,李墨像是被逗乐了一般。 “仙唐是我家,长安城就是我家院子,你以为我是谁?” 张清和谪仙状态下的心神都开始剧烈波动,若不是命星境早已不加秽物,可避诸尘,他怕是早已冷汗涔涔了。 在必然是李家人,而且在李家地位还要不低,不然哪有这么大口气。 怎么……也得是个混洞老祖吧? “那前辈是来……?” “有人偷摸在我家院子里放了把火,你说我要不要来捉他呢?” 这紫袍中年皇族似乎很健谈,听见张清和的问话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锐利的眼神转为戏谑。 张清和才顾不得别的,听到“捉”字立马将血遁施展开来,同时发了疯一般动用谪仙状态的权限操弄道则,屏蔽、隐没、极速…… 一道血色的光隐没在黑暗,他正用尽全力奔命,在小巷之中找各种掩体。 顺道运转匿息法门,妄图在脱离那紫袍皇族视线之后改变身形。 长安很大……但不至于混洞老祖的神魂感知扫不全,张清和之前之所以有胆子,全然靠天宫匿息法门。 他仔细混洞只要不直接观望他,自己也能通过隐匿气息像凡人一样被他忽略。 可谁也没想到会有一尊混洞下场啊……就他所知,李家的混洞都不处理仙唐的杂事儿,在李家天外天中潜修呢! “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 张清和一边燃烧着肉身精血,一边默默祈祷…… 可猛然间,他又停下来。 很好,很棒,很熟悉,再怎么努力也是这样,我以后不练遁法了 ——张清和武德星君那怒目圆睁的假面一抬,就见到一尊熟悉的紫袍混洞站到了自己身前的虚空。 我能歘? 早知道我跑啥呀,归元境肉身本来就不强,血遁直接把精血烧了一小半…… 以后……要是能有以后,这可得吃多少灵药才能补回来? “前辈……” 张清和露出一个从心的笑容,可武德星君赤面獠牙的表情还是那么跃跃欲试,张清和有一瞬间要恨死这个面具。 “过几手,我开心了说不得就放了你。” 又是没等他说完,手持镔铁剑的张清和早已持剑冲了上来,谪仙状态下的道则加持下,竟然有了几分洞虚的味道。 毕竟,洞虚境间的攻伐,本就是依靠自身所领悟的大道。 张清和这一剑之下,求活剑意被硬生生提前演化为剑道,空间割裂,天光湮没,除了极致的快与杀意,再无其他。 求活!置之死地而后生! 张清和没有法相,自然也没有通过法相截取领悟的道则,他只能勾连天地之间的道与理加持自己的剑意,营造出一种冗杂却威能巨大的“伪剑道”来。 “力道还算不错。” 李墨的发丝顺着这股劲风飘摇起来。 “就是不喜欢听人把话说完。” 他一指点上镔铁剑,一时间,被割裂的归原,快到极致的静止,剑气消湮,空间凝滞,不光如此,李默甚至顺手将他拉到了一个禁制空间之中,既隐匿了打斗的生息,又避免了长安城内的民居被摧毁。 都是源啊……内帑本来就空虚,家里那些老顽固又不肯多拨开支,这熊孩子真是不带心疼的。 李默叹了口气,又是轻轻一脑瓜崩,也不见道则勾连,也不见灵息激荡,很朴素的一崩,把张清和如同烂泥似地拍到了禁制组构的道文之上。 张清和心知这位大佬并不是要他的性命,况且还以禁制隐匿了生息,心里安定,又是一剑斩出,这一次这剑声势更加浩大,勾连的大道愈发繁琐,长剑受灵元的汇集,宛若一束贯通天地的道光,顺势斩下…… 尽管张清和受谪仙状态加持之后不过命星,但既然这人给了张清和蓄势的机会,在能够勾连近乎无数条道则的状态下,他能斩下犹如洞虚巅峰的这一剑! 若是在禁制外头,足以把长安城整个照亮! “尽整这些虚的……” 紫袍皇族单手持握,硬生生抗停了剑光,素手轻轻一握,各类道则衍生的异象消散无形。 张清和不作言语,身形一闪,又是往这尊紫袍混洞身边贴身而去…… 无数道剑光在李墨身周明灭交替,就连张清和自己也化作了剑光本身,极致纵横的剑气带着求生的信念,吃力地近到紫袍混洞三尺之间,便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拆散打灭。 强者往往没有戏言,特别是有身份的强者,但是张清和并不知道……“放他走”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这个还算有点意思。” 李默饶有兴致地撤去了自己万劫不加深的混洞特性…… ------------ 第八十九章:千载犹然如旦暮(为舵主加更) 混洞境是修士的一个坎。 正如张清和意识到的,到了混洞,修士的神魂灵性已然完全定型为某一位供奉的仙神,向着高维的升格即将完成,又或者说……潜入更深的未知之中。 所谓“万劫不加身”,与天子望气的料敌先机,观气机变化又不同,是低维彻底无法干涉高维的表现。 要想以低境逆伐混洞,往往比其他境界的逆伐更加困难。只能依靠对道则的领悟以及剑意等唯心且纯粹的力量。 自紫袍皇族撤开混洞境万劫不加身的特性,张清和的剑光终于能够近他的身,这剑光如同满天星罗,又好似高天流火。 形散而神聚,却快得不像话。 张清和将布星罗与天滑硬生生缝合,想要让这混洞老祖看到点新意。 “剑意剑意,何为剑意?念头罢了,念头不纯,怎谈其他。” 李墨立于虚空,高大的身形巍然不动,连身上的衣袍都没有在这剑气纵横之间受到影响。 似是觉得无趣了,李墨随手屈指一弹,又是一个脑瓜崩,张清和再次如同烂泥一般被糊上了禁制的灵幕。 原本就朱赤的眉心愈发通红,仿佛要有些肿胀。 这武德星君的面具扣上之后变成介乎灵质与实体之间状态,没什么实际的防御效用。 张清和脑子嗡嗡的,甩了甩头。 又听见李墨的言语,心下思虑起来。 他在教我用剑? 张清和想起自己灭杀小六的那一剑来,那是不带技巧,没有任何赘余的一剑,不是布星罗、不是天滑,更不是秋杀剑诀,自蓝田回转,他再没有出过那样的一剑。 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他曾经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剑斩杀一位星君。 那一剑是念头的产物,而非技的产物。 张清和稍作沉吟,右手轻提镔铁剑,左手虚托,将当时的情境在脑海里复现,双目渐渐赤红。 “杀杀杀杀杀杀杀!” 待得那抹赤色将张清和的眼睛彻底浸染,他轻展剑身,随后向着李墨直刺而去。 双目如赤火,在夜里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 可这一剑,却悄然无声,暗藏杀机。 张清和没有勾动任何道则,是故没有任何天地灵息凝于其上,这只是寻常命星般的一剑,但是却怀揣大不惧,大勇敢。 何解? 仿若天倾于前,周山塌倒,沧江断流而一往;仿若大日西沉又自东极复出;仿若玉兔森寒,死寂沉沦;仿若向死而生,孤注一掷的赌徒…… 紫袍混洞眼见着这一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太杂太乱,意味临摹他人道韵,不作梳理,又强行以自身真意聚拢,难成大气。” 他依旧伸出一指,轻描淡写地想把这剑接下,单看动作,也没有什么声势,只是接剑之处的虚空一阵扭曲,仿若承载不了如此之强的力道。 “咦?” 可眼下一幕却使得这尊紫袍皇族惊疑不定。 张清和原本就留着点余味没有将力道出尽,正是这时,他突然意境一改…… 仿若桃花死尽春风里,可是来年又发生! 这个转折很巧妙自然,在剑势上却是由直刺将剑锋一扭,偏生斩上了李墨的虎口。 镔铁剑虽然在勾连大道时暂时只相当于玄境灵器,可好歹是一件异宝,锋锐程度难以揣测。 这一瞬间就有一道细密的火星从斩击出迸溅。 李墨怔怔地望着这一剑蕴含的真意出神,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神色,一时间竟然忘了将张清和拍飞,任由镔铁剑消磨着他混洞境的肉身。 镔铁剑位格极高,已然带有高维特性,居然生生在李墨不作抵挡的情境下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一滴带着神异紫意的血滴落出来,仿佛重若千万均,就势要往底下坠。 李墨这才反应过来,虚空一抓,把那滴紫血收在手里,再是屈指一弹,又一个脑瓜崩,张清和倒飞了出去。 他一声冷哼,语气冰冷,如同蛰龙的气势盖压当场。 “一味取巧!” 没错,李墨原意是想逼张清和糅合剑意,混元如一,哪想到他又整了个乱七八糟的剑意加到了里头,使得意境更加杂乱,偏生自己又因为种种原因始料未及,被落了面子。 可他未曾想到的是,不是张清和不懂他的意思,而是张清和实在无法做到。 《留仙剑解》本就是观百器而养剑于身,先截取他人意境,而后成就自身,他现在还处在观器的阶段,后头的养剑离他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这人咋这么好为人师呢? 张清和叹了一口气,又拄剑站起身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谪仙状态最多再有半柱香就要消湮,到时候就算眼前这个紫袍皇族放了他,他也没法子生造一个许府事件的不在场证明了。 正在纠结之时,李墨却整理好了情绪,轻拂大袖。 “罢了罢了,虽是取巧,却算你小子过关,且去且去……不要在我面前晃荡了……” 李墨的那股子让人窒息的如狱威亚一收,禁制抬手消散,又将两手轻背到后头,落下地来。 张清和武德星君面具下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压下心底的疑惑,几番挪移去往东城,匿息法运转更甚,他在无人出轻解下面具与镔铁剑,放入玄囊之中,销声匿迹…… 他细细辨别,找着了当时离开的那家青楼,脚步几踩,悄然踏入其中的一间上房之内。 李墨看了看张清和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笑,也有些感慨同情,要论天底下顶复杂的眸子,李墨算得上一份。 “苦否?苦也!纵是千斤黄莲,也难述其苦啊!” 他沉吟几步,又吟上一句诗词来……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不过还没等他矫情完,就有四人寻踪而来,近侍其身周,毕恭毕敬地屈起来身子,若是长安城里的权贵看到,必然要大吃一惊 ——这是四位大修,也是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的,四尊玄衣不良人! “圣君今夜怎生突然出宫了?也不曾知会卑职们一声。” “怎么,我来自家后院散个步,也要你欧阎良的同意吗?” 李墨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声,又仿佛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决心再放出点消息。 “半路上遇到了天宫武德,和他过了几招。”李墨的话术很巧妙。 “什么?!” 四大玄衣不良猛然抬首,一脸震惊,显然他们早就闻到了那丝若有若无、散发着帝道威压的血腥气。 圣君居然受了伤…… ------------ 第九十章:世尊、文圣、道君 “啊这……天宫邪人进了长安,卑职万死!” 以欧阎良为首的四名玄衣不良一齐跪下,明明早已能避诸般尘晦,但是硬生生逼着自己流下豆大的汗珠。 圣皇李墨看着这一幕有些好笑。 “欧胖子……你好的不学,那些凡人臣子的作态倒是学了个全。” 欧阎良臃肿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他深知这位圣皇的脾性,现在来看,李墨的心情还算不错,说明这不算什么大事。 有些事可大可小,不过这程度嘛,必须得眼前这位定夺。 “起来吧……” 李墨背过身去,从背影看,仿佛负苍生于肩头,抗山岳于背阔,紫衣猎猎,甚至有些陈旧,这在皇族里算得上很朴素,让人感叹好一个人间帝王。 “他已经走了,而且他要来,你们想不到的也拦不住的……” 欧胖子粗短的四肢裹在不良人的玄色锦衣上,心底十分骇然。 想不到也拦不住,还能让圣君受伤之后从容脱走…… 这武德星君,实力与修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咳咳……这件事,不得外传,不过你须得让不良人严密排查长安各处门户,天宫邪人必有目的,记得,定然暗中调查,不可露马脚。” “对了,宫中近日里倒也无聊,秋猎将至,邀上几家的俊杰、还有长安塾真院里的娃娃,照例去镇安历练一番,其中出拔者有赏。” 李墨故作姿态地交代着几名不良。 欧阎良与另外一名玄衣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促狭,心道按圣君的脾性,还是比较好面子的,让武德星君逃了,果真还是有点挂不住面皮。 我们懂,我们都懂。 四名玄衣不良赶忙应是,随即四散开来,各自有序安排事物。 仙唐立国五千多年,不良人早已成为了最为精妙的机器。 李墨虚空随意踏了几步,就回到了乾天殿之中,依旧是灵灯通明、长夜未央。 他看着堆积如山的玉简折子,揉了揉眉心,在批阅奏折的某方案桌上,一卷笔墨书法静静摊放着。 其上的笔墨洒然自在,毫不扭捏,仿若随性写作,又自有一股让人心惊的意境,不由得使人惊叹,究竟是当朝哪一位书道宗师的墨宝…… 另一面,张清和到了青楼之中。 这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借口,少年风流,纵情勾栏本是常态,他一早就在青楼里开了间上房,随意打赏了一个顺眼的姑娘。 神魂强大的修士操弄凡人的神智特别容易,更妨论是修了星宿修神小法的张清和。 他离开之际,那青楼女子便沉沉地睡在了帘幕之中,嘴角翘起,面色羞红,宛若一池春水泛涟漪,好似做了一场美梦。 一如现在。 张清和叹了口气,忍着心神的疲惫把自己的衣服与那女子的衣物一齐褪下,侧躺入卧榻之中。 他当然不是个太监,但是目前面临着更为严峻的事儿…… 请神术请下来的这个谪仙状态,似乎只能持续一炷香,太短了…… 现在时间已然临近,张清和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后遗症…… 果然,不消多时,那高天之上加持的灵光一熄,张清和仿若神魂被重重捶打了一番,眼前一黑,脸色苍白,沉沉睡去…… 昏睡的同时,他还顺势抱上了那具温香软玉……开玩笑,花了半件素境灵宝的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老色批了…… 而在谪仙状态消减,那团属于太素的灵性回归的同时,苏神秀、王执心、周槐安身上连结着的灵性纽带同时一轻,原来他们也承受着某种负荷。 三人不约而同地往天上望去,感受到太素上尊的那团规则或者说灵性远离凡俗。 太素上尊临尘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三人陷入了思虑之中。 他们很有意思,得到万应书这等机缘后的目的与盘算各不相同。 王执心在见识到世界的本真之后,只是一门心思想研究剖析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更有兴趣,全然没有那等前路无望的绝望感。倒不如说,正是知晓了这等隐秘,他才被指明了前路。 周槐安则是被压了二十多年,能够修行的前提下,他成了一个偏执的狂人,是不在意这些腌臜丑恶的仙神的,他只觉得太素恩重于他,定要开辟一条道途,若是赠他机会的人想要掀翻了这等肮脏,那他鼎力相助。 只有苏神秀,反而与张清和的心态极为相似。她警惕而惶恐,这也由不得她不惶恐。蓬莱仙岛比邻归墟,请神术背后又是那样使人绝望的隐秘,于是她虽然得到的是渡人的经文,可眼下却只想着如何自渡。 这三人各有各的特点,走上的道路也是迥异。 经过了这事,周槐安与王执心虽然心存疑惑,但是他们早已试验过万应书的功用 ——三问之后,无论如何触动,都毫无反应。 然而苏神秀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她凝元成笔写道—— “敢问太素上尊可在?” 周槐安与王执心还未尝收起万应书,却眼见它展露出一行字来。 “敢问太素上尊可在?” 这句话一出,两人立马惊疑不定起来。 这人唤的是太素上尊……说明定然是使用过万应书的,并且这个字迹他们尤为熟悉,显然就是第三个使用者,那既然这人还能够用万应书回话,那没有道理他们不行…… “敢问太素上尊可在?”苏神秀见久不作反应,又写下第二句。 第二句了……说明太素上尊并没有回应…… 王执心和周槐安猛然反应过来,也连忙在玉劵上写下——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却没成想撞了个车。 眼见两种不同的字迹显露在玉劵之上,苏神秀蹙眉,好看的脸上有些烦闷。 她想了想,取了经文中的一段,拟了个代号—— “世尊。” “你们又是何人?” 世尊……显然只是一个代号,却把周槐安和王执心逗乐了,这人口气还挺大,和前几天直叫上尊救命的行为颇为不符啊,既然人家都这么叫了,那自己也不能落了气势不是? 这一点周槐安倒是与王执心想到一块去了。 “文圣。” “道君。” 过度疲惫的张清和睡得很死,暂时没有发现这三个胆大包天的取名鬼才凑到了一起…… ------------ 第九十一章:还是肾不好 许家果不其然乱套了。 等到巡夜的归藏供奉发现许冬化作的邪物时,已然有几名低境修士受了伤。 好在许冬不过道基,又本源虚弱,只要保持距离,靠着无能狂怒没法引起这些修士的异化,很快这倒霉孩子就又被禁制裹了起来。 许家家主看着这塌缩扭曲的怪物,惊疑不定。 “这……这是……冬儿?!” 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快去请老祖宗,快去请老祖宗!!!还有,马上玉令传讯长安塾,知会冬儿的变化!” 许家家主不擅长修行,只是在朝堂之中长袖善舞,年近两百,也不过在惟一,他们这种权贵世家,旁族血脉关系看得很淡,但是嫡系的血亲,却依然十分看重。 如若不然,许冬面临的就不是被放弃,而是直接因为劫道的兵戈,或者其他的意外,撒手人寰,给上镇妖王一个交代。 但是此刻……也容不得许家家主矫情悲悯了。 涉及邪物,是头等大事。 许家老祖到了,毕恭毕敬跟在四尊玄衣不良的身后。 在几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胖的走在前头,玄色的不良公袍裹在他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小个子、高个子和干瘦的走在后头,严格地落后欧阎良半个身位,仿若尺量。 许家的洞虚大修也纳闷,这四人今天怎么好巧不巧就在城内巡梭。 他们表情严肃地细细盯着“许冬”,将它观察了一番。 玄衣不良中那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向欧阎良问道…… “帅主,是否和那人有关。” 欧阎良敦壮的身子上肥肉一颤一颤,冷眼瞥了他一眼,顺势给了干瘦不良一个巴掌,才缓缓开口。 “刚问过圣君了,没有关系。” 这巴掌上沾了一成道则,打起洞虚大修来,疼痛也是实打实的。 随即他又瓮声瓮气说道: “萧守,你几百上千岁的人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吗?!” 干瘦男子吃痛,低眉顺眼,连声应是,再不言语。 欧胖子官威猖獗,全然不似先前在李墨面前那般温顺。 真龙压得住狮虎是一回事,狮虎捕不捕百兽,又是另外一套说法。 许家老祖听他们云遮雾罩的对话说了一通,也没听出什么隐秘来,于是静默地等着这几尊大爷结束话题,一齐处理自家这棘手的事儿…… 又是一夜无话…… 张清和睡得并不好。 他步履蹒跚,眼窝深陷地出了这家名唤鸾凤阁的青楼。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还是将灵元几番运行周天,才能在春阳之中感受到几丝暖意。 “咳咳……” 张清和宛若患上痨病似地咳嗽几声,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这几乎不可能。 他顺势磕上几颗张家留存的补血丹,好在这玩意灵视里看起来也挺正常,不是秘境出产。 张清和的脸上这才浮现出几丝血色,不过要完全弥补气血亏空,怕是得等上个十天半个月了。 要是现在的他去对上谢鹿鸣,怕是握剑的手都会有点颤抖。 昨晚疯狂输出……后遗症有点重。 指请神和打斗。 哪能想到半路就杀出个想玩他的混洞老祖呢? 他的虚弱不仅仅是源自于肉身的,也是源自于神魂上的。 请神将他的神魂强度几乎消耗到了临界值。 玉劵对他神魂进行升格的上限还在,但是本来足够他一路顺风顺水修持到归藏的神魂强度,不过一炷香就被请下来的谪仙状态消磨殆尽。 张清和隐隐约约觉得只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是如此。 这玩意是个氪命挂…… 一旦他的神魂强度再降,逍遥游的屏障到时候也将无法保证他的安全,他需要直面升格之后,深渊里蕴含的混乱与扭曲,甚至是它们的源头。 亏了亏了…… 张清和苦着脸走上街……恰巧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往他这个方向走…… “少白先生?” 张清和身体刚缓过来,神魂还有点浑噩,整个人有些许懵懂。 “先生您这么早也来青楼听曲呢?不愧是您!” 张清和醉酒似地竖起大拇指。 李少白脸色复杂地看着张清和,昨天徐见山把他一顿臭骂。 “你看看!你看看你是怎么教学生的?” “先是天上居斗殴,然后去了鸾凤阁留宿,早课都给旷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去聚财轩赌源了啊?张少郎那么温吞的性子,定然是你引导所致,上梁不正下梁歪!” “赶紧给我把他拎回来。” 发飙状态的徐见山他还是怕的,也不敢说什么少年慕艾,人之常情一般的言语,直奔鸾凤阁来。 听着李少白给他描述得绘声绘色,张清和满头大汗,他依稀记得徐见山打李青萝的那几下都没有留手…… 要是他…… “哦,对了,清和小子,昨天日里出了两件大事,和你有些许关系。” 李少白似乎是想张清和转换心情,再做做挨罚的心理铺垫,两人没有化虹,只是往传送门户处走。 “第一件是那许家少郎,突然之间化作了邪物,很是蹊跷,他们是那件事的相关者,本以为除了那女娃娃没有东西跑下山,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塾中你要注意安全……” 张清和心底一笑,他的目的达到了。 “还有啊,武德星君……” “什……什么武德星君?!” 张清和寒毛倒竖,都想着怎么开口解释了。 开溜跑路按他现在这个状态,是必然不可行的。 “天宫里一向没有什么消息的武德星君昨夜上了载物榜尾,评词是……敢练屠龙术,布武龙巢中……这,大界之中也没见着什么动静啊,真也奇怪。” 啥玩意……载物榜?! 张清和越听越不对劲,但是他又憋着无法追询,十分难受。 “总而言之,天宫邪人愈发猖獗,实力愈发壮大,你若是外出行走,务必小心,必要时给我传讯。” 张清和木然地点点头…… 乾天殿暗室中。 李墨背对苍生,身后是几名单膝跪地的黑袍天将。 “他从我手上从容脱逃的消息“无意”间送给天衍阁了?” 众天将点头应是。 “这下有意思了,他如何自处呢?” ------------ 第九十二章:太始(为舵主加更) 中天大界不可知的高穹上。 横亘万古,无垠幽寂的虚空之中,有三尊难以言说的恐怖黑影向上仰视着。 一尊好似代表着混乱与无序,一切概念内的疯狂和混沌都由祂生成。祂混乱了知识,调节了概念,使得任何事物都难以承载这种隐秘的无序。祂并非混沌,祂只是本身代表了无序这一概念。 一尊代表着超乎想象的侵染力,赋予邪恶们最为纯粹的污染特性,祂污秽着一切概念,使得大道都散发出最为极致的恶臭,祂腐烂一切有形无形的灵质,又使得这种侵染由一变多。祂不是污秽,祂是污秽本身。 还有一尊,万般光络在其身影上交织,难以绘织其形貌,无从解读其状态,祂汲取着中天大界时空间内所有的营养,万物在祂的钳制下生老病死,宇宙化作埃尘又重新组构,时间于祂而言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种状态,空间由祂制定权衡,介乎有与无的虚实之间。 这三尊身影并不能观见实体,祂们好似只是某一种畸形的概念化生出的意识,律动呼吸之时,就是大道的生灭,生魂的哀歌,祂们超脱于大界,又好似寄生于大界。没有哪尊仙神知道,祂们为何怪异地作抬首态…… 准确的说,是不能去想,不敢去想,比那重更高的不可知之处,究竟有着什么? 而这三位存在…… 一者,唤太玄圣妙始境天尊; 一者,唤太渊洞明道境天尊; 一者,唤太虚感应化境天尊; 祂们身下,是密密麻麻,恶心如同肿瘤结缔的仙神道果,这些道果也随着三尊的律动呼吸着,扎根在被强行具现的,宛若中天大界血管一般的位置。 这些道果之上悬停着的仙神形容丑陋,相貌各异,但无一能逃出最上方那三尊令人恐惧到极致的身影混同着的气息的藩篱,每一尊神祗的身上,都带着混乱与侵染,横亘在时空间之内。 仿若祂们,是由最高一重天的那三位滋生,就好像……是那三位的子嗣。 三尊宛若某种道则的化身,机械地运作着,若有生灵祷求,也不过是降下投影,无意识地回应垂怜,模拟着某种神格,否则中天大界无法甚至承载祂们带有主观意志的任何修为,祂们是最畸形而精密的程序 ——这本犹如亘古的常态。 然而不知道是哪个时间节点,也追溯不到是在哪一方空间,更摸索不到任何道则的脉络,有某种异变出现了。 三大道尊周遭的混沌开始律动,大道摇颤得更甚,密密麻麻如蛆虫一般的底层仙神们不安地扭动嘶吼,又默默畏惧着偃旗息鼓。 诸位星君的身体颤抖,指爪与触须,亦或是难以言明的灵质全都依照着本能瘫软下来。 五方帝君颔首静立,无数蠕虫织就的破烂龙袍也萎靡起来,不复飘荡,中天上帝的百目之中不怨毒,更多的是茫然与惊异,其余几尊形态各异的帝君甚至连主观的情感都不敢发散,沉浸于对自身大道的搬弄之中。 几股连星君都无从理解,出言即为天宪的莫名道音在道尊们之间流转沟通,一道蕴含着强大的侵染力,一道代表最极致的扭曲,一道巡梭恒宇与虚空,贯穿始终。 “是太始……” “祂有异动。” “在哪?” 像是自问自答,这三道声音不在一个时空内出现,又如同贯穿了每一个时空,混沌敲锣打鼓,带着恶心噪杂的欣悦,搅动这这方不知名的维度。 似乎是得不到什么答案,三尊在吐露天音之后没有了声息。 可这一段交流,仿若一瞬,又仿若亘古,万般大道明灭,又新的秩序生成,三大道尊的道与理递入每一重天的每一尊仙神道果之中,激起一阵混沌的动荡。 三尊身周的天道扭曲激荡之后,又归于平静,按一如往常那般地流转,仿佛刚刚发生的,不过是一件只值得他们稍作讨论的一件小事。 他们依旧作那般抬首姿态,看上去神圣而又丑恶,像是在吞食着什么,姿态宝相端庄又贪婪无厌,仔细想来令人恐惧…… 在比道尊们所在的重天更为不可知之地,死寂之气浓郁,这极致的死寂之中却又带有清灵神圣的特质,隐隐约约泛着灵光,一具介乎于有形与无形之中的巨大尸身若隐若现,无法揣摩这躯壳是否存在,但是一种无形的默哀与悲切萦绕着,自有祭乐为其哀鸣,混沌想将其埋骨,却又无能为力,好似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般的亵渎…… 令人沮丧而又绝望。 中天大界,仙唐,长安,传送门户外。 巡日灵官细微谨慎地将神魂依附于一个进城走商的货郎之中,看着一脸肃穆实则在他心里愚蠢至极的执金吾稍作盘查,就将人放行,嘴角歪嘴一笑。 值日灵官那蠢物,居然能和五瘟星君一齐在蓝田折在一个小娃娃手上,还让大人因为太阳身受重伤,得亏是死透了,不然…… 这次大人遣他来长安,安排长安塾之事,必然不能让大人失望。 “有劳各位老爷了……” 巡日灵官这般说着,老实敦厚地对着官差们点了点头,随即挑起这货架就要往长安城里走。 “不妨事不妨事。” “应该的。” 他看着其中几个执金吾居然热心对他回应了几句,还露出难得的,好似等待已久的笑颜,心下疑虑,长安的官差最近都如此儒雅随和了吗? 饶是他不过是吞吃人格模拟成人类的邪物,也不得不佩服仙唐的教化之功。 巡日灵官思绪懵懂,沉着心往前走,一不小心货架刮到一个黑衣锦袍的油腻胖子,看上去是哪家的富员外。 他心下叹气,觉得好生麻烦,却又装作惶恐的样子。 “这位老爷,小人并非有意,并非有意啊……” 欧阎良一脸和蔼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着什么宝贝。 “后生不用道歉,倒是老欧我,得先跟你道一声歉咯!” 巡日灵官一时间有些懵然。 就见着几十个素衣不良和数个赤衣不良、青衣不良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 “带走拷打吧,也不用留口气,这些邪人命硬的很……” “圣君果真料事如神,不仅知晓你们这些邪魔必然有龌龊,更是找着了正主。” 欧胖子谄媚地想着乾天殿方向一拱手,转头后,温驯的眼神马上凶厉下来。 “长安城,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邪人撒野了?” ------------ 第九十三章:太浩天中事 张清和被李少白“抓”回了太浩天之中。 其实说是抓回去的,倒不如说两人有说有笑地跨进了传送门户之中。 李少白心底丝毫不以为意,那打架斗殴归根结底是他安排的,而青楼…… 不就是鸾凤阁嘛,徐见山那恼怒劲儿,搞得谁还没去过似的。 想当初我从一楼雅座一直杀到顶楼上房,三天三夜,那叫一个血流……咳咳…… 眼见到了真院之中,师生来往,他堂堂亚圣之尊,自然要注重形象。 李少白止住思维发散,脸色迅速严谨起来。 “清和小子,记得我们排练过的……” 他刚转头准备提醒张清和一番,却眼见这唇红齿白少年郎一双眼珠子已经眼泪汪汪,一脸委屈,还有着一种做了错事的惆怅和忏悔,那种示弱的神态,宛如本能…… 李少白顿时无话可说了…… 他怎么这么熟练啊,都有我当年的一半风范了。 两人前脚后脚地进了传道堂,李少白走在前头,张清和跟在后头,两个人都有点心虚。 李少白相对来说从容一点,这种场面他两百多年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压根不在怕的。 张清和其实相对来说也还算好,演技毕竟经过了磨炼,以后在这鬼大界行走,怕也是必备技能…… 传道夫子们都已然从东海秘境之中回转,故而此时也有不少亚圣在传道堂中观望。 多是儒雅渊博的老夫子,徐见山在其中都算是年轻一代了。 徐见山依旧是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夫子灰袍,清瘦的脸上十分肃穆,眼见李少白走了进来,眼睛就开始锐利。 不是所有的学子旷早课、去青楼、打架斗殴就能有挨训的待遇,这是塾里的天骄受看重的表现。 长安塾里出来的天骄,特别是天下行走,莫不德艺双馨,毫无污点。 除了李少白这个滚刀肉…… 他当传道夫子的时候,李少白就是挨他板子的人,现在这柄戒尺,马上就要师父传徒弟,打在他内定真传的手板心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戒尺原是许怀瑾交与他,执掌省身阁的信物与凭证,用以整肃一塾学风。 这柄尺子乃是秘境之中出产的异宝熬制,专打人神魂,进可当攻伐之利器,退可成执律之象征。 说句僭越的,虽然它在长安塾之中代表的不是规矩,却保证着规矩的执行。 能让徐见山亲自打的人也没多少,李青萝是身份到了——圣夫子内定的弟子,虽然是个走后门的,但是也身份极其显贵。并且恰好撞上了,这才挨了一顿板子。 在外人看来轻易用这戒尺,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不过还没等徐见山将戒尺从袖中取出,李少白却皱着眉头发怒了。 众人本就奇怪他自进了传道堂之后就没有过多言语,一改往日跳脱的性子,耸着肩膀,还带着点颤抖,仿佛在压抑什么似的,没想到这火还真就落到了张清和头上。 “清和小子,还不给诸位夫子跪下!” 张清和“啪”地一声给跪了,几个老亚圣都看傻了,这是整的哪一出啊? 徐见山也傻了,我还没出力,你就倒下了? “滋事斗殴,你可认错!昨日谢少郎已然来传道堂负荆领罚,你非但不知悔改,还旷了早课,你让我如何自处?” 谢鹿鸣这个**崽子可真心机啊…… 张清和脸上楚楚可怜,心里却消化着李少白提供的信息点。 在天上居把事情定义成同窗切磋,规避惹上执金吾。 一回长安塾,就马上负荆请罪,去倒腾一番夫子们眼中的好印象,随后再自我承认,定性了斗殴,论及事件过程,他立马就掌握了主动权,打了个时间差,想在这些老学究眼里怎么编,就怎么编。 一个立马过来认错,外界风评极佳的不世天骄,一个半途去鸾凤阁夜宿,还旷了早课的问题学生。 就算张清和道胎之资,但是这些还不熟悉他品性的人,也会对他颇有微词。 这正是徐见山担心的地方,李少白强行让张清和趟了天下行走这档子浑水,可若是风评受害,说不得就再无余力争这位子,也保不住那玉佩。 想到这里张清和笑了。 佩服,佩服,同境界,你打不过我,但是论及这造作装蒜的手腕,我还是得向你谢鹿鸣学啊…… 他是真的觉得这人有点东西。 你说他错吧,他也没错,你说他君子吧,又不是那么个事。 有内味了,老绿茶。 正是思索间,李少白灵元凝成一条软鞭,双目赤红,狠厉地甩在张清和的背上,杀伐之气都泄露了几丝。 “啪!” 这声灵息的炸响传透了小半个真院。 恰是刚刚下早课,将众多学子都吸引了过来。 边上的夫子急眼了,这咋还下狠手呢? “听说斗殴滋事是你挑起的?” 李少白面色冰冷,再问道。 “是我,清和知错了。” 你说是就是呗…… 张清和回答得很坦然……坦然到李少白一愣,这剧本不对啊,你倒是辩解一下啊…… 他有些尴尬,又骑虎难下,面色一狠,又是一鞭子,这次的声响比上次的还大。 “啪!” “你还有理了!夜宿青楼,干什么去了?!” 四座的夫子和圣人都没见过这样的李少白,只当这李亚圣终究正经起来,显然是对张清和十分看重,这是想要把这位张少郎当唯一真传来培养啊。 不过还是有相当部分人面色古怪,他们知道李少白当年的“逸事”。 “禀先生,少年慕艾,一夜风流。” 张清和似乎还有余味,勉强扬起一个笑容。 你还说?! 李少白嘴角一抽,这下子连徐见山都急眼了,面子上十分挂不住。 穷则变,变则通。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诚实呢?喜慕风雅,寻了两三清倌,静听琴音,长谈文道,这么简单的谎不会撒吗? “啪!” 再又一鞭子抽下去,外头好事的学子都有些肉疼,那日引动异象后,对张清和有天然好感的权贵小姐们,更是跟着有些眼泪汪汪。 ------------ 第九十四章:好 学 生 “公然旷课,不服管教,你可知错?” “清和没有不服管教!” 张清和的面色随着那灵鞭笞打,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额头也冒出细汗来。 演的咋这么像……李少白纳闷。 可一听到他的言语,却立马眼睛一亮,这小子,终于懂得辩解了。 我见过这路子,欲扬先抑,他定然是有个好理由,来规避我的责罚,还能将先前一切坏印象消抹。 “清和只是在鸾凤阁里流连声色犬马,一时之间忘了时间,清和知错了。” 李少白只觉得心湖一整动荡,差点气血逆流一口喷出…… 好家伙,你这不是辩解,你这是顶嘴啊,还是一边埋自己一边顶嘴。 张清和心里只一笑…… 得让这事赶紧结束啊,自污名声对他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小孩子的打闹而已,早点甩脱不是坏事。 至于夫子的印象,重要吗?那块玉佩留着对他有啥好处? 凡是不危及性命的,一律作小打小闹处理。况且他在长安塾里要巴结的人就只有李少白,而这件事,不仅没有使李少白厌恶,反而拉近了点距离。 摸清楚背阴山当日的来龙去脉之后,他现在一门心思想找办法弄死楚凤歌,这是个很大的不稳定因素,不论它要干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毕竟那可是背阴山上的东西,一切只可能围绕那山进行。 而那山…… 张清和看向自己心湖内镇压的那段诡异神圣而又混乱的道与理…… 有的人一门心思盘算怎么巴结夫子的时候,有的人,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弄死夫子了。 这是位格差距,他人一辈子理解不了的。 而要打败敌人,就得了解敌人,现在敌我实力悬殊,情报则更为重要。他隐隐约约觉得,那黑气本源的目标似乎就是李少白,不然不会挑楚凤歌这么一个身边人。 可为什么会是李少白呢? 张清和暗地里陷入思索,表面上还是那副虚弱的德行。 事实上他也确实虚弱,血气丹的效用快过了,他这阵子需要时时刻刻磕药维系肉身的精气充沛,不然无法补足血遁的亏空。 不过张清和这幅滚刀肉的样子可苦了李少白,他只能装作歇斯底里,流露出更多的煞气,一鞭子又一鞭子地猛抽张清和。 外头都有娇柔的女学子捂住耳朵,受过张清和恩惠的那几个少年听着这声音都开始眼角含泪。 张少郎,惨啊! 啊这……大可不必啊…… 众位传道夫子眼见张清和脸色越来越白,只当是李少白下手越来越重,连忙拉起这位年轻的亚圣。 一个老圣人忍不住斥责。 “犯错了也就犯错了,张少郎也早已知错,你李少白下手怎么没个轻重!” 人们总是关心弱势群体的。 李少白犹如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不敢还嘴,心里给张清和竖起了拇指。 好徒儿,青出于蓝,今天居然让为师学到了一手以进为退。 下次指不定还能用上。 一个命星境的传道夫子上前,一股灵息探入张清和肉身,张清和原本虚弱的身子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他皱着眉头道: “张少郎经过李亚圣这一番鞭笞,身子骨弱得很,需要静养。” 说罢还一脸埋怨地看向李少白。 李少白懵了,我也就造了点声响啊……这么大的锅就给我扣上了…… 又有一个老亚圣伸手一探,张清和差点抽搐。 “哎呀……你啊!这一顿鞭笞下来,不仅削去张少郎至少三成气血,就连神魂都有些萎靡不振,若不是道胎先天神魂强大,他就要跌落境界了!” 看着一众夫子斥责自己,李少白一脸茫然。 我没有,我不是…… 这次真没有……这次真不是…… 他也懒得辩解了,不着调的形象早已深入这群老学究的内心。 况且这对清和小子是好事。 李少白一脸复杂地看着张清和……这小兔崽子,对自己够狠的啊…… 连徐见山也加入了讨伐李少白的行列,他对这个知礼的天才一贯有好感,可现在不仅被李少白有带坏的趋势,还体罚成这样子。 要知道,按照对李少白的了解,他一早还以为这两人唱双簧呢! 半个时辰后,李少白和张清和一脸虚脱地出来了。 这两种虚脱又不太一样,李少白是精神上的疲累,张清和却是实打实地难受 ——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被接连几个至少命星的夫子灌输灵元检查身体。 那受污染的灵气一进肉身,真叫一个酸爽。 这次是张清和在前,李少白在后。 没办法,被那群老学究拖住,脱不了身。 张清和玄囊里多了三四种补足神魂壮大气血的灵丹,李少白被罚了一月的月给。 撑死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李少白也没什么心思闲谈了,交代了张清和几句,便化虹去了山脚结庐。 今天不到他轮值……况且他需要静静…… 又是一大班子人围了上来。 在经过方才是事情后,他们对张清和不但不厌恶,反而更有好感了。 这是一位很有烟火气的天骄啊! 会很坦然地承认自己打架斗殴,去鸾凤阁夜宿,光明正大地以此为理由旷了早课。 平常天骄会这样吗? 关键是张清和还不曾找任何借口,生生吃下了那听着都瘆人的好几十鞭子。 平常天骄做得到吗? 瞧瞧人家现在这个状态,气血萎靡,境界还差点跌落,这真就是直接和夫子们硬刚啊! 而更多的人则是通过张清和发现,原来天骄也会争狠斗勇、贪恋女色、无心进学…… 张清和,和他们是一伙的! 如果说之前的大道异象只是把他塑造成了一个颇有路人缘的偶像,那么现在他就拥有了一大批死忠粉。 无他,张清和代表的是他们这个群体! 而传道阁中,轮值的那位资历最老的圣人看着门外被围住的张清和,和蔼地笑了笑。 “文忠,你怎么看?” 被称为文忠的命星夫子颇为赞赏推崇张清和。 “这位张少郎,敢做也敢当,知错真诚也无怨怼,是个真人。” “善。” “文忠夫子说的极是。” “有王少郎那样的前例,张少郎这般的真人实在是好了太多。” “有理有理。” 就连老夫子也认同地点头。 徐见山有点懵懂,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不过他随即也心生欢喜,看样子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 第九十五章:少白先生说的(为舵主加更) “张兄……” “都让让,烦请各位兄台都让让……” 眼见几个青衣学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张清和定睛一看,算是之前的老熟人了。 只不过少了个叶摇风。 也很正常,叶摇风算是个权贵子弟,原本是与陆青云一道的,这人啊,最忌讳左右摇摆不定。 先前陆青云要交好张清和,而恰巧叶摇风也受了大道异象的恩惠,正好顺水推舟结识一番。可现在陆青云的态度晦涩不明,他为了避嫌,自然也不能出面,免得尴尬。 这正巧给了另外几人深交张清和的机会。 长安塾里的学子,没有几个思虑不周全的。 他们怕得罪谢鹿鸣吗?那当然怕啊! 但是谢鹿鸣会给他们这些普通学子吗?必然不会啊! 天下行走,德行无污点,天资惊艳,往后才能扛道果门阀之大旗。 还是那句话,李少白除外…… 圣人们拿他没办法,他身份特殊,也必然承载不了圣夫子继位者的责任。 张清和记得这三人,一人凝练了道基,一人入了归元,还有一人,瓶颈松动,马上要破入法相境。 “张兄好,在下端木赐,和张兄一般,是近来才入学的,先前我们在文思楼之前见过了,不过虽是同期,张兄天资实在是令吾等汗颜啊……” 那名刚入道基的学子拱了拱手,张清和连忙回礼。 端木赐体态清瘦,容貌清秀,很有书生相,看得出来也是个权贵出身,只不过家世不如叶摇风显赫,当日便不曾抢先出言。 而现在,他眼里比当日又多了一丝亲近,显然在长安塾这样从学子到圣人无不绷着德行的地方,张清和这样的端木赐是第一次见。 “颜子渊见过张兄。” 颜子渊正是那名归元学子,他也顺势见礼。张清和眼神稍作打量,倒也天然生出一阵好感。 这人中等身材,学子青衣浆洗得有些发白,但是自有一股子读书人的风骨,发髻打理得利落,容貌英俊,然而又不咄咄逼人,显得十分谦逊。 “见过颜兄。” “在下曾参,先前受了张兄之恩施,今日又闻张兄之壮举,尤感敬佩。” 周遭有好事者眼前一亮。 “曾参,不就是曾圣人的玄孙吗?” “即将凝练法相,在塾中也算是到了俊杰一流,我说是何处来的人物,原来是曾老圣人的后辈。” 曾参言语之间文绉绉的,显得很正经,五短身材,人也是个刻板形象,但是言及张清和的“壮举”时,居然言语之间隐隐约约激动得很。 张清和感叹道,不得了不得了,这得是逆反心理啊,可能家里老圣人逼急了,给娃娃憋出病来了。 “三位兄台言重了,清和何德何能啊?今日是清和做了错事,诸君定然要以我为戒,万不能恶了圣人们。清和今日之后,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流连市井,下次一定安心进学,以报诸位夫子栽培之恩!” 做检讨谁不会啊?九年义务教育里除了的优秀接班人,谁手里没几篇模板? 可在长安塾的这些人眼里,这性质可就大不一样。这是一个天骄在不顾颜面地“罪己”啊! 长安塾里教出来的是什么,君子啊!道果门阀里培养的是什么?天骄啊! 而天骄和君子的共性就是,好面子。 张清和这一通操作,不仅仅是在圣人们面前承认我就是女票了,还认可学子们散播出去。 我女票了,我错了,这事皆过了。 这话,传道堂里的圣人们听到后觉得十分舒坦,有才德的学子们听后十分钦服,至于那些认为张清和是“我辈中人”的学子,则是会心一笑。 张兄可太聪明了,不愧是我辈中人。听见没有,“下次一定”! 至于另外几家的小娘子……她们的关注点只在“张少郎声音真好听”以及“张少郎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容貌俊美”。 张清和懵懂地看着又收割了一波推崇,皱了皱眉头。 他不就和这仨客套了几句吗? “少白先生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曾参、端木赐、颜子渊眼神同时一亮……不愧是李亚圣,单这句话,堪当圣贤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真是圣哲之理啊……” 一个有些呆然的声音从张清和身后传来,张清和默然扭头,有些无语。 “王兄,你这样突然出现是很吓人的……” “张兄,我在你出了传道堂后便已经到了,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我。” 王执心这次手里拿着个作记录用的玉册,执笔静立,木然的表情间依稀看出思索的神色。 果不其然,这趟来对了,他心湖之中的道与理听了张清和的言语之后,又壮大了一些,连带着张清和都感受到了一丝反馈。 少白小子何曾说过这么有深度的话了?他不是只会做些歪诗,然后通过和他人讲道理来成就亚圣的名头吗? 要不是拗不过,又实在是实力到了,圣夫子怎么可能允了他亚圣的名头。 “近来少白看样子潜心修学,研究出了不小的学问啊!” 老圣人和一众夫子琢磨着这句话里蕴含的哲思,有些心惊。 简单朴实,却直指德行本身…… 只是全然没有顺天应人的内蕴,好似走了偏门,不过也已经使得他们油然欣慰了。 “听闻张少郎在天上居也谈及过李亚圣的妙句?” “哦?”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老圣人捋着花白的长须,笑了笑。 “原先我还担忧少白教不好张少郎,现在看来,却是白操心了。并且……” 老圣人说到这里脸色阴云转晴,他本是全然相信谢鹿鸣的德行,更没打算去调查一件小事,但这两句话让他换了心思…… “张少郎能在天上居之中有底气说出这两句话,必然不是因为什么争狠好勇挑起了争斗,文忠,我们功课做的不到位啊……” 被被唤作命星境夫子点头应是。 而此刻李少白则是郁闷地猛灌一口桃花醉,心生些微感应,又全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纳闷的很。 而此刻,继圣峰上…… ------------ 第九十六章:他好高明啊 谢鹿鸣在崖间静坐。 继圣峰是太浩天十四峰的主峰,最为险绝,刀削斧劈,给人高不可攀的余味。 如同勉强踏足尘世的圣哲,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玉色的发丝随山风飘荡,只是侧脸处好似少了几缕,露出毫无血色的耳朵来。 他轻轻抚了抚,拢下来几缕,想将其遮盖住,玉色的眸子冰冷无人情味。 山下的真院里发生的事他已然知道。 高明,真是高明。 张清和此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可心机之深沉,却恐怖如斯。 不由得让谢鹿鸣倒吸一口凉气。 端木赐,家世虽不显赫,但却是权贵之中的典型,单从这里,就表现出了张清和对仙唐世俗掌权者的亲近。 要知道,权与力从不分家,当朝的权贵们就算有着相当一部分的凡人官宦,但是这些家族里的修行者也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 颜子渊,出身寒门,不过却不同于他谢鹿鸣,资质在长安塾中相对平庸,却代表了最为普遍的长安塾学子群体,这个群体,谢鹿鸣本来认为,最易受愚弄,最易跟风,最没有价值,可现在看来,反倒是最有潜在能量的。 然后……便是曾参。圣人子弟,这又属于长安塾之内三大群体之中的又一个特有阶级,并且曾参在这个团体之中,分量很重。曾圣人是资历极老的大修了,虽然不以修为见长,但门生故吏遍布仙唐,有的甚至触及神夏。 张清和不着痕迹地拉拢了这几人,竟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党羽雏形。 谢鹿鸣不知道张清和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行事看似散漫无章法,但偏偏一次又一次对自己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这三人所代表的群体本就棘手……更别提还有莫名亲近他的王执心,再加上那些极为推崇他的学子……” 谢鹿鸣的眉头紧紧锁起。 “先前没看懂他去鸾凤阁究竟是要干什么,然而眼下看来,我的一步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根本不是要自污名声,而是预判了我接下了的动作。” 谢鹿鸣越想越心惊。 “他抓住了事件的根本,觉得与其与我一味纠缠,博取圣人和学子的好感才是第一要务,好一出苦肉计,好一出以退为进……” 谢鹿鸣觉得眼下的自己根本与这个阴损狡诈的伪君子不在一个段位,毕竟他也不过双十,天资极佳也不代表着心智近妖,张清和的思虑之严谨,对事物发展把握之准确,让他十分动容。 “眼下大家都知道这位张少郎风流随性,已然不好污他名声。青萝之事,他亲口所说要面见镇妖王,再不好做文章。 天下行走的玉佩已然到了他手上……我究竟该如何挽回败局……” 然而谢鹿鸣却全然不知道,他当作人生最重要赌局的一场博弈,另外一个人却丝毫不在意胜负。 亦或者说,他身在天地大局之中,故而难以注意理会到这一方小水池子。 又有言,愈发在意,就愈发容易入了魔怔。 立心峰。 不像谢鹿鸣,柳冬梅倒是淡然得很,他什么也不争,他和谁争都不屑。 要知道,梅花总自顾自开得有傲骨。 恰巧今日孟前陈过来找他了。 孟前陈这样剑侠一般的人物,却不似李少白和楚凤歌,他和柳冬梅品性有相似之处,好饮茶。 立心峰紫气朝霞是太浩天一景,两人别院之中设桌,巡梭点盏,颇有几分“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之感。 一人是莫问道心何所似,敲尽寒枝有暗香的道痴。 一人是何以剑上存浩气,仰仗前陈日月星的剑痴。 一人消瘦白皙,一人五大三粗。 同样的学子青衣,两人居然穿了不同的效果。 他们显然也知道了院里发生的事儿。 “哦,他是这么说的……?” 孟前陈看着粗犷,实则心思细腻,轻轻捏起一盏清茶,微抿一口。 明明不怎么贴合的画风,居然自然起来。 “当日一看,就觉得这位张兄很有意思,又观乎今日事迹,实乃我辈中人啊,和青云生、玉郎君不是一个路子,又相对于小圣人,多了几分烟火,有意思,有意思的很……” 梅花君看着他跃跃欲试的神情,就知道他说的有意思究竟为何。 交朋友嘛,当然得打一架啊! 柳冬梅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劝导。 因为他自己……也跃跃欲试。 尽管还勉强按捺得住就是了。 “有风声说,再过几月,圣君可能要安排一场针对仙唐才俊的试炼。”梅花君不着痕迹道。 孟前陈目光一闪,与柳冬梅对视一眼,双方都看出对方眼里的兴奋。 “哦?犹然是往镇安去吗……怎生不等到秋狩?” “据传圣君近日得了件了不得的东西,有助于修行者感悟道则,但是于大修又是鸡肋,故而想借此提携我们这些后辈。” “那岂不是能对上那张少郎咯!” 孟前陈明明只是浅浅啜饮了几杯清茶,可脸色却有了些熏然的样子,他接着说道。 “张少郎今天这事,可真是地道,合某家的心意。某家虽然不好女色,但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谢鹿鸣那等无趣的俗人可能多想,可我们这种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张少郎,显然是全然不在乎名望杂事啊……可又偏偏待人有礼,使人难生恶感。” “正是这样才有了正面影响。” 眼见过了三泡,梅花君又轻捏一抹新茶,慢条斯理地递上话头,颇有雅士遗风。 “你说,我等若真是一路人,我自诩剑痴,你自诩道痴……这张少郎,该以何名号自诩啊?” 孟前陈仿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脸色有些促狭。 “莫不是……?” “花痴?” “哈哈哈!花痴!” 梅花君也难得陪着养浩剑开起了玩笑。 当然,也仅只是玩笑,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能让一个天骄摒弃凡俗腌臜事的理由,绝不可能是什么声色犬马…… 对于梅花君与孟前陈来说,要么是剑,要么是道,可对于张清和来说…… 那就不得而知咯,这人他们暂时还有些看不明白…… ------------ 第九十七章:路遇 又是好不容易撇开一大群对他推崇备至的学子,他没有回立命峰中。 端木赐、颜子渊、曾参三人倒是知礼,稍微寒暄客套几句就已然告辞,可王执心犹然像个好奇宝宝。 他对如何处理王执心虽然心下已经有了定计,但是也架不住他天天跟着啊,不仅跟着,偏生手里还拿着一册记录言行的玉劵,看样子是想把有志于扩展道途的真言都给记下来。 “王兄啊,你这是……?”张清和面色有点僵,亲切随和的人设差点给绷不住了。 “张兄说的一些话,很有意思。” 王执心咧出一个笑,气质还是一如既往地呆板。 那是李少白说的,不是我说的,你先去找李少白,不要找我啊…… 张清和急得跳脚。 “既然如此,为何王兄不去找少白夫子刨根问底呢?” “背阴山……我去不得。可张兄我时时刻刻能够观察。” 真聪明……张清和脸色变得和王执心一般面无表情,心说那想跟着就跟着呗,反正他也无甚要事,只是想再往长安城里去。 反正早课也旷了,接下来便是学子自行修持的时间,太浩天的传送门户也不乏有人来往,他的身体什么状态自己清楚,水磨功夫,一点点恢复,暂时练不得什么功决……对道文的研究也不在一时。 况且他需要去打听打听镇妖王的事,既然已经夸下海口,就得先去探探这位大权贵的品性,不然心里也没个应对。 虽说背靠了长安塾,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就已经说明他以后也能活得好好的。 两人又是前后脚出了太浩天的传送门户,守阵的夫子刚在传道堂内轮值,看到这两人结了伴,眼神很是复杂。 长安的坊市繁华得很,这次张清和没有选权贵学子们常待的东城,而是背着手去了相对来说有些下里巴人的西城。 诸多酒楼林立巷中,虽说是同样的繁华盛景,却是不同的市井味道。 张清和走走停停,选了个最热闹的地儿,里头人声鼎沸。 两个人的学子青衣在进酒楼之后很是显眼。 张清和毫不在意,要探听这些普罗大众都有些关注的消息,最直接的途径莫过于在这些来往流通之处。 也不入雅间,就是枣木桌凳,张清和与王执心坐下,点的也是写凡俗酒菜。 若是一般的修行人,怕是视若糟糠,可张清和吃得津津有味,王执心看着他,有些呆愣。 在他几日的观察看来,张清和最是注重口腹之欲,没想到这般的酒菜也能甘之如饴。 他自小长在仙裔世家,锦衣玉食,族中膳食无不是灵宴珍馐,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张兄似乎乐于处在这种环境之中。” 王执心默默观察着,小二的吆喝,闲汉的大笑,说书先生的鬼怪志异,一切要素把环境扰得噪杂。 “王兄你是阳春白雪惯了,我打小在这西城住着,这里的人都很会说话,我就感觉回到了家一样。” 张清和展颜一笑,耳朵动着,搜集着讯息,一面合理利用眼前这个工具人。 “王兄如何评镇妖王其人?” 张清和没有避讳,仙唐对长安塾学子广开言路,眼见奸佞直接硬怼的学子也不算少。 况且以王执心的家世,别说是镇妖王了,就算是当今大唐圣皇,也没什么可扭捏的。 “镇妖王其人,修为高绝,已然是混洞老祖,常年镇守镇安关。” 张清和颔首,示意他继续。 他刚刚耳朵稍作聆听,从某位闲汉口中得知镇妖王恰巧是昨日回京,那拦他的那紫袍皇族会是镇妖王李退之吗? “他手腕铁血,性子肃穆,但是为人却相当正派。据传早年间也在长安塾内进学,与我家老师有不错的私交。” 这便是王执心的私货了,若不是他是许怀瑾的学生,这层关系怕是没人知道。 手腕铁血,性子肃穆…… 张清和回想起那晚的混洞老祖,越想越对不上号,那大抵不是一个人了。 “总而言之……镇妖王其人,于仙唐百姓而言算是英雄,听闻老师说,内里修持的德行也称得上一声君子。” 张清和当然不止听了王执心一人之言,镇妖王回京是昨晚的头等大事,这酒肆之中不止一桌闲汉在小声细说,且风评极佳。 要让一个人心生好感很容易,可远在北荒,让如此之多的人心生好感。 就连张清和也不得不钦佩起李青萝的父亲来。 “呵呵……” 正当王执心对镇妖王稍作推崇之时,旁侧却有一个锦衣纨绔冷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张清和实则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人,他一身金丝锦袍,配双龙玉佩,踩流云嵌珠靴,在一众朴素布衣之间显眼得很,面貌倒也算清秀,只是眼里有股子顽劣固执挥之不去,更重要的是,这人给张清和一种熟悉感。 这也是张清和为何选择这家酒肆的理由之一。 却没想到还没做接触,就借着镇妖王的品评搭上了话。 “哦,这位兄台有何高见啊?” 张清和拱手见礼。 李平安散漫地回了一礼,又继续捏起碟中的花生米,有些醉意醺然。 “你说的,都是狗屁!英雄是狗屁,君子是狗屁!德行也全特酿是狗屁!” 张清和有些诧异,王执心却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 张清和这才心下了然,更想留住这锦衣公子。 “哦,何以见得呀?” 张清和不动声色…… “我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我既然没有好处,我为何要告诉你?” 这纨绔公子虽然有些醉了,但是说话十分合乎逻辑。 张清和听后哈哈一笑。 “我可以和公子赌上一场!” 李平安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亮,居然以凡人之躯生生挣脱了醉意,脸上露出激动兴奋的神色,宛若一个天生的赌徒。 “那你说,我们赌什么!” 张清和与王执心对视一眼,心道果不其然,这公子哥的脾性还真如外界所传,他从容回应道: “我们就赌——……” ------------ 第九十八章:君子四德吃喝瓢赌(为舵主加更) “我们就赌这一枚玉佩。” 张清和随意地从腰间将那玉佩摆上了桌,仿若随手掷出了一块无足轻重的石头。 很有李少白内味。 李平安先是面露不屑,什么金石珍宝他没见过,一块小小的玉佩就想当与他赌斗的资本。 可马上却瞪大了眼睛。 只因为那玉佩上云篆刻着三个在仙唐一等一分量的字。 “长安塾……”李平安谨慎地抓起在玩意掂量了一番,眼里含着深深的渴望,在那层渴望背后,似乎还烙着某种难以言明的东西。 但是随之他又很快收敛起来,他不信任。 他当然不会蠢到自以为得到了这枚小东西,就摇身一变,进了长安塾,还能成其中最受青眼的年轻一辈。 但是若他得了这玉佩,长安塾来讨要时,便天然欠下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分量之重,甚至连他那刻板父亲都没有资格插手。 无他,这玉佩就是长安塾的面子,面子大过天,就连圣夫子下场,姿态也得做足。 “这东西,是你能做主的?” 张清和就知道这锦衣纨绔会心动。 王执心将他的风闻和事迹中显露的种种心理揣摩得透彻,李平安并非一开始就是纨绔,或者说,李平安不是纯粹的纨绔,他自以为最缺的是一个机会。 而眼下这个机会来了,他必然争取。 “无论我能不能做主,但是这东西现在就在我手里,凭兄台的见识,相必真伪一眼可知。 兄台应当在意的是能不能把这东西赢下来,我纵然做不了主,到时候东西也已经到了兄台手里,还能如何?” 很有道理,很会引导。 李平安明知这是张清和的套,却依旧想着往里头钻。 他太心动了。 “敢情两位一早在这等着我呢?” “这倒没有……”张清和露出误会了的神色。“恰逢其会罢了……” “不过……李兄又能拿出什么?莫非我们单单听李兄品评一番镇妖王?” 张清和的笑里有着促狭。 “那可有够逗乐的。” 王执心细细观察着桌上的凡俗酒菜,仿佛要看出个所以然,没正眼瞧一下李平安,但是这话却插得很巧妙。 李平安却丝毫没有犹豫,走到张清和与王执心的桌前,双手支在了被油荤染得脏黑的枣木桌上,全然不在意金丝锦绣沾上脏污。 虽说是醉意醺然,但是这利落劲儿却让张清和眼前一亮,不由得好奇这人会出什么赌注。 “看两位能拿出这玉佩来,也不是缺什么金石灵物的主儿。” 李平安顺势推测,语气笃定。 张清和其实很想说他缺的很……张家遗产有限,总有用尽的那天,况且现下气血亏空,最好能敲上几株宝药。 可按照王执心所言,眼前这人怕是拿不出这些东西来。 “哦?愿闻其详。” “我便压上我自己!一赌这枚玉佩!” 玉佩很有分量,你们够狠,我心动了,可我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所以我梭哈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啊这…… 看着赌徒状态下的李平安如此疯狂,连张清和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有些呆愣。 这哪是什么纨绔,这是真正的狠人啊。对别人狠说不得是外强中干,但是眼下…… 你们可能不知道赌局里压自己是什么概念,我们一般用两个字形容这种人——狼灭,一代狼灭。 “两位兄台以为如何?” “好想法……” 张清和思虑了片刻,应允下来。 “不过不知兄台这所谓的压自己,作何解释呢?” “自然是字面意思……若我赌输了,你们便是事后把我卖与割袖楼,我也毫无怨怼。” 割袖楼是专供长安城里喜好男色的权贵玩乐的雅地。 可张清和敢吗?就算把这事撂到王执心身上,王执心也扛不住啊。 “兄台说笑了。” 张清和原以为这家伙有些上头冲动,但是现在看来李平安完完全全便是一块滚刀肉啊,凭着他李平安的身份,张清和纵然赢了又能拿他如何? “那便一言为定,兄台以为应当赌什么,如何赌?” 李平安问道。 “哈哈哈,既然兄台把自己都给压上了,必定不能让你吃亏,万般花样,兄台自选。” 张清和一早就通过天子望气感应到他怀里的赌具。 不放到储物法宝之中,而是塞在怀里,必然是不愿翻找,经常用来吃饭的家伙。 果不其然,李平安自怀中拿出那套家伙事。 那是一套玄境灵宝,散发着隔绝气息的禁制,别说是张清和与王执心这种下三境的修士,就连中三境的修士到场,也不见得能看穿这套骰宝。 开玩笑,这玩意可是他从聚财轩里偷摸出来的宝贝,断然无被看穿的可能性。 “张兄自可以检查一番有无暗门。” 张清和随意摆弄了几下,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兄台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我相信兄台断然不会诓骗我等。” 李平安这下智珠在握,论赌,他还没输过呢! “兄台看起来手生得很,不若我们就以最为简单的压大小定得胜负?” “可以啊……” 张清和浑然不在意。 李平安内心在狂笑,它固然最为简单,但是对于他这种资深赌徒来说,也最可操作。 三个骰子,三个骰子你能秒我,你能秒杀我? 想到这里,他大唤一声跑堂的小二。 “来呀,给这位兄弟上一杯上好的明前龙井!” 张清和看着李平安的雀跃,默不作声,只是装作懵懂。 王执心对这种把戏没兴趣,但是也很好奇张清和如何算计这有点小心思的锦袍纨绔。 只见李平安手中骰盅一纳,三枚玉质的白骰子顿时消失无影,又随着灵宝赌具的鼓荡,内里的撞击声宛若嗡鸣,全然让人无法听声辩位。 单就这手速,李平安已经可以比拟感应修士了。 “张兄请。” 也没过多炫技,就眼见那骰盅豁然摁下,李平安摊开双手,眯着眼看向他。 张清和只淡淡一看。 “豹子。” “张兄确定?”李平安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搁这跟我装呢……张清和白他两眼。 “豹子。” ------------ 第九十九章:他真去聚财轩了 “兄台确定?” “那是自然,虽然在下不涉赌场,不过俚语有言买定离手,贸然更改恐怕会坏了规矩吧?” 张清和面色如常,像个好奇宝宝一般和李平安探讨起了赌道,却暗地里敲打了他一番,提醒他切莫有小动作。 李平安镇定自若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早知道对方既然有底气开盘,便有着不会输的自信。 可李平安实在太想赌了,那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他抵挡不住。 他咬牙,那骰宝依旧扣着,有些举棋不定。 “那便开骰盅吧!” 真正的赌徒,不止是能赢,并且还很敢输,即便已经押注上全部资本。 经过吸收了天子望气理念后的灵视,对灵宝的灵元流转看得清晰无比,宛若直接浮现了骰盅被摇掷的过程。 李平安确实晃得好晃得稳,但是也比不得张清和看得清看得全。 李平安将骰盅缓缓起开,隐隐约约露出里头的几个点来,过后才得窥全貌。 三个六,豹子。 李平安看似有些沮丧,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输给了别人。 他侥幸地问道 ——“兄台是预判了我定然会选择最概率最小的那一个?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阁下又是如何断定我一定会摇出这个豹子?” 李平安的情绪管理做得很好,输了之后他的失望做不得假,但是却不像是输惨了的样子。 就算张清和与王执心不敢真的动他,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身家资产被全部拿走都是合理的,而且无论赌局大小,输总是令人沮丧。 哪怕是一粒芝麻那么大的源。 可他单只是失望,并没有懊悔。 张清和摇摇头,抿了口热汤,看着同样一脸好奇宝宝似的王执心,打算作解释。 他原本就想着借机向李平安展露。 “烦请兄台再摇一次。” 李平安在疑虑之中又是一阵摇掷。 “大……” “小……” “小……” “大……” 张清和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骰盅内色子所代表的大小后,李平安陷入了难以置信之中。 在他看来,上三境以前,要弄懂骰盅之内的大小,是全然不可能的事,能够做到这一步,难不成张清和是靠着惊人的直感?天道都眷顾他不成? “再来!” 眼见李平安的手迟滞了,张清和催促道,李平安心生疑惑,都证明自己的能力了,眼前这人还想怎样呢? 可下一幕却让他这个老赌棍大纨绔目瞪口呆。 “五点小。” “十五点大。” “七点小。” 李平安想起坊间传闻有一种人,赌运天成,无师自通,张清和此刻的表现正是如此。 想到这儿,李平安仿佛看到了一颗摇源树,一位赌界的新星冉冉升起。 “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张清和,这位是王执心。” 张清和指了指正也细细研究着自己,想观察出所以然的王执心。 显然这好奇宝宝眼见有外人在,还是忍住了自己的疑问。 “原来是张兄,王兄,如雷贯耳,久仰大名啊!!!” 李平安对长安塾修士的风闻了解颇浅,他想到了会是有数的几个天骄,没想到遇上的是这两位最拔尖的。 心下激动。 而且这位张兄最近的事迹,很有我辈中人风范嘛。 张清和却有些疑惑,看样子李青萝之死相关的事,这位还被蒙在鼓里? “别的暂且不是,现在兄台怕是归我们咯!”张清和有意提起这事。 却没成想李平安连连点头,突然间很是洒脱。 “我李平安,以后唯张兄马首是瞻,就算把我卖到割袖楼,我也……” 得了吧您,就是料定我不敢呗。 我…… 我还真不敢。 李青萝死在他手上,虽然他没做什么亏心事,可谁知人家老爹的态度。 通过风闻和交涉推敲,镇妖王是个讲道理的人,可怎么讲道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张清和却在李平安身上隐隐约约察觉到和周槐安一般的气质,都是为达目的不顾手段途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像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破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倒是暂时没什么要李兄做的,李兄权当欠我一个人情就好,倒是想听听李兄先前的高论。” “哪来的什么高论啊,张兄想听我日后细讲,但是张兄前头的话可就有些偏颇了。”李平安说道。 “怎么能是人情呢?怎么就只是人情呢?我将自己压作赌注,难不成就只能充作我这么一个凡俗纨绔的便宜人情?廉价!太廉价!” 李平安勃然大怒,一身酒气随着他手之舞之散发开来。 好在这酒楼气氛噪杂,本就鼎沸,他这样的并不稀奇。 “以后甘为张兄前驱!若是张兄嫌弃我能力低微,那便作罢!若不是,则以后张兄过桥,我也非得在桥下给你撑着。”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张清和蹙眉头。 “为表诚意,小弟这里有一份发财大计,特地与张兄分享。” 摸清楚身份之后,李平安也知道了这两人的路数,是以没有言及王执心。 他知道这小圣人最不差钱。 “聚财轩张兄知道吧……” “长安城最大的赌坊。” “以张兄的能为,大把捞源,岂不美哉。” “赌坊之类的地界,水深不可测……” “嗐,没事儿,王兄在,我在,张兄那玉佩也在。”李平安拍拍胸脯。 啊这……这可以干一波啊。 张清和本意是来探听消息,但是居然被说得十分心动。 他神魂和肉身受损,太缺几株宝药了。 换而言之,多搞几株宝药,以后请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我成了张兄的人,也就是说张兄成了自己人,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张兄富裕了连带着我也就富裕了,最后大家就一起共同富裕了。” 逻辑鬼才,张清和竖起大拇指。 然而实际上,李平安一届凡俗,却发了疯地想接触修行,可镇妖王莫名不允,功法、资源乃至于知识的渠道全部明令禁止,偌大长安城,无人敢做他的引路人,这才是他纨绔的症结所在。 有传闻是因为李平安不是镇妖王的血脉,但毫无证据,也没人敢明面过问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于李平安来说,能赢这场赌局固然好,可以借此理由直接入学塾中,不让他那刻板的父亲有插足的余地。可纵然是输了,能结交两个拿的出天下行走玉佩的天骄,对于他来说也是宝贵的机会。 这才是他为什么敢压自己的主要原因。 还有什么比卖身契更舔的? 他是一个优秀赌徒,一个投机者,他从来不参与没有收益的赌局。 可能你赢了,但是我不会亏。 况且这两人是铁血剑和小圣人,况且张清和的赌技通神。 纵然是巴结,也要巴结住,镇妖王的儿子甘当犬马,他李退之脸色该有多难看。 李平安反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眼底甚至有一丝仇恨。 别院之中,李少白突然心里一阵爪麻,而后醒转,他梦见老徐的戒尺附上他的五成道则结结实实抽在了他身上,特别酸爽。 “奇了怪了,近百年都没挨过尺子了,怎生还梦见这样的糟心事?” ------------ 第一百章:世子为何带头薅自家羊毛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咯!” 聚财轩很热闹,虽是在权贵往来的东城,却有各个阶级的人往来。 博戏一业,不劳而得,又有博弈揣摩的快感,把权贵与平民的兴致包了个圆。 然而少不得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朱楼塌或起,哭颜映笑颜。 流水的灵源截不断,铁打的家底聚财轩。 张清和一边走一边问着李平安—— “以李兄的身份,怎么会在西城那样的酒楼之中呢?莫非是游戏风尘?” 李平安醉意已消,他本就是因为那个烦人老子又回到家中,才出门买醉。 现在看来,这一身金丝织锦的清秀少年,还算是有几分气度。只是满袖的油污。 “呵呵……张兄说笑了。东城的权贵子弟往来,都有修为在身,免不得非议我,我何必找不自在。 况且家父的意思是就只想我安心做一个凡俗,那我就顺了他的意,混迹市井,也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明明是不好,不太好,很不好。 张清和从语气里读出来好些信息。 “近来家姐莫名罹难,家门不幸,家父方才回转。” 李平安垂头叹息,又意味莫名地说道。 “我记得……十年之前,兄长莫名罹难的时候,我也才八岁,那个时候家父……” 李平安眼里闪过十足的恐惧,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露出又惧怕又有些隐晦怨恨的神情。 “李兄……李兄?” 张清和虽然想继续听,但李平安大庭广众之下当然不会继续讲,三人慢慢踏入聚财轩之中。 看样子要套话,还得深挖,现在李平安只是透露了些许信息,便已经让张清和心生骇然了。 罢了,搞点源吧,修行是不可能修行的,只能勉强赌点源才能维持得了神魂这样子。 “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 这赌坊之内真也闹腾,一点都不似其他东城的地界清雅。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这此地都争得面红耳赤,丝毫不退让。 人是没有底线的,如果有,那便是源。 当然,权贵有权贵的局子,平民有平民的玩法,张清和的资材不上不下,他也只是先观察了好一会。 “这些人缘何疯狂至此啊?” 王执心疑惑,他眼见有人因为丢了资财痛哭流涕,有人因为赢了点鸡毛蒜皮,就欢欣鼓舞。 这些玩意,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最不缺,最无所谓摒弃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你看那个衣衫朴素的男子,他输掉的赌资说不定就是这些年家中省吃俭用攒下的余财。” “你看那个欣喜若狂的大汉,说不定他已然输了九次,却在第十次的时候能沾点小油荤。” “他们的疯狂,逃不开人欲。” 王执心取出笔来想在玉册之上记录,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帖。 “人欲当灭吗?”他僵直的脸上思索的神情占满,只觉得跟着张清和果然不错,今天又隐隐约约格出了什么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谬也,方向反了!”张清和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之间已经以老师自诩。 “好好悟吧!” 李平安哪管这些玄乎的东西,一语中的—— “嗨呀,要我说啊,这些人痴傻的很,在赌坊赌钱,是永远赢不到钱的!不然仙唐神夏乃至天底下的赌坊都该倒闭,缘何愈发红火呢?” 他是一个真正的赌徒,却很少如赌坊,若不是依仗着张清和,断然不会来这聚财轩。 虽唤聚财轩,实是吞金窟。 张清和看着这些人的疯狂,灵视之中看到源石之中那一缕缕曾经见过的黑气愈发活跃,于是也心生警惕。 这个世界的货币果真也与仙神有关系,无论如何,他都要避免将源作为修炼资源使用了。 看也看了许久,张清和终于上前打算动手了。 他和王执心两人穿着学子青衣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也着实显眼,让几个脱了青衣作了伪装的长安塾学子瞪大了眼睛。 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的。 张清和随手从玄囊之中拿出三颗灵源来。 源石自然也有品相之别,以上中下为划分,张清和手里这几颗,已然是中品,一斤可抵下品千斤。 我们一般这样形容用三斤中品源赢到千斤上品源的人,赌怪,一代赌怪。 张清和在聚财轩里转了一圈,各个局中都试了一试,不消多时就把玄囊塞得饱满。 有些看呆李平安—— 要不……我把职业投机倒把的名号让给你? 千斤上品源啊……约等于三株成色不错的千年宝药了,也不知道能让自己恢复多少。 张清和之前关注过行价。 这不是一笔小钱,已然相当于张家资财的一半,虽然主要是因为当时为了对付五瘟和值日底蕴尽出,耗空了大部分资源。 可何等悲哀,他短短片刻,捞回了小半个家族的财富。 张清和也没有抽身走,也没有继续贪,他心知到了这个度,差不多便要来人了。 一个眉目敦厚的胖掌柜带着三个侍女走下了阁楼。 每个侍女手中托着个锦盒 ——这是给点甜头打算送客了。 聚财轩的主事不可能那么没眼力劲,认不得他们三人,更何况他和王执心穿的还是学子青衣。 今天这事儿是干的有点不地道,想起天子望气,张清和摸了摸鼻子。 看着主事的胖掌柜堆笑着迎上来,张清和也郑重见了个礼。 然而没成想,胖掌柜给他和王执心见完礼,脸色立马转为无奈…… 第一句话便是…… “世子殿下,您带人来薅自家的羊毛,这是何苦啊……” 张清和愣住了,王执心也愣住了,啊这,聚财轩原来是镇妖王府的产业,李平安这波带头造反他是没想到的…… “哦?这么说来,来自己家里拿东西,也要瞧富叔您的眼色吗? 还是说,这里的东西我爹压根就没打算给我,所以张兄合乎情理地取了,府上就急眼了呢?” 李平安散漫不驯地道,没有丝毫遮拦。 “胡闹!”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训斥起李平安,一个内着血纹赤甲,外披墨色袍服的高大汉子自正门进入,单看面貌不论那持重的气质,还以为是个青年。 ------------ 第一百零一章:踏入正轨(打赏加更) “平安,你简直是在胡闹!” 赤甲青年一身战场的杀伐气,身材虽然不算过于壮硕,却显得很彪勇,与仙唐民众乃至于百官在盛世之下养出来的脾性不太一样。 这在长安城里很少见。 故此毫无疑问,这青年来自于镇安关前,这杀伐之气养自万千妖族的尸身。 张清和习惯性灵视下瞟了一眼,居然是个洞虚大修,不过本源比李少白浅薄不少,异化程度也小很多。 也就是肉身畸形,但是勉强还能看出四肢轮廓的程度。 有识人的好事围观者已经低语向旁人开始解释—— “这位是镇妖王麾下血衣军的副将,严洗严将军。” “这俨然是一位大修啊!” “那眼前这位,难不成就是传闻中那位世子了?” 张清和耳朵微动,得知了来人的身份,执了个对长辈的礼节。 严洗略微点头,也没作过多反应。 “早知道李兄身份定然显贵,也不知出自哪家高门大户,却没成想原来就是镇妖王的嫡子。 今日倒是我等唐突了,还请李兄原谅则个。” 张清和故作惊讶。 这话表面上倒是合情合理,李是国姓,是万年的仙裔,和江左张一般,仙唐李不止分了多少旁支偏门。 李平安可不是傻子,不过他也并不纠结先前张清和是否认识他,眼前将军才最是不好处理呢! “严叔可是大忙人,怎么突然开始围着我一个小小凡人转悠?” 李平安眉眼带笑,这笑是自己发泄不爽利的笑,也是使别人不爽利的笑。 一言以蔽之,笑得脸上写满了欠收拾。 “这不好啊,严叔是国之重器,与我这等凡俗相比起来犹如云泥,被委派来找我是浪费资源,实在是浪费资源啊。” 严洗承认某一刻有被阴阳怪气到,然而这孩子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每年的年节回转的时候,就见着他一年年地拔高个。 况且他也知道李平安如此愤懑的原因,这冷言冷语已然是常态了。 “王上昨日回转便去了小玄天面见各位长老,今日方抽出身来,我过来寻你,便是王上要见你一面。 不然没人愿意管你这档子事。” 严洗双手交错执在胸前,血甲镫亮,玄衣猎猎,又顿了顿。 “你说得对,王上说,现今镇妖王府的家底都是你的了,面子也是你的了,无论是家底还是面子,都大可以散出去。” 军人的做风还是雷厉风行,他制止了李平安后再没有过多言语,但是转过身去静静等着。 李平安听了这段话之后毫无动容之感,还轻哼了一声,然而身体却很诚实地往严洗的方向挪步,一边不好意思地拜别张清和与王执心二人。 呵呵,不就是镇妖王嘛…… 他真还是有点怕的。 “张兄、王兄,今天真不好意思,改日,改日小弟做东,一定再聚,下次我们吃灵筵!吃点好的! 有什么方便的不方便的,张兄一定叫我,小弟甘效犬马之劳,绝无二话!” 李平安故意在这一坊权贵与好事百姓面前嚷嚷出来,让严洗脸色一沉,终于忍不住揪着他出了聚财轩。 张清和拜别这聚财轩的管事之后,也提着人家送的锦盒出了门。 稍稍一看,是一些补血的丹药,虽然只在赤阶,但是也算价格不菲,比张家留存的素阶丹药好上不少。 是个有心的,也是个有能力的。 不然他血气有亏那么细节的风声,怎么会从长安塾里传出来。 当时可是只有夫子探了,学子们并不确切清楚这档子事啊。 镇妖王身边的人,也没几个简单的。 “这世子果然和你所说的一样,好赌、执拗、想修行。” “就挺好懂的。”王执心笑了笑。 他自己也挺好懂。 “走吧王兄,时候也不早,更算是吃饱喝足,不如就此回太浩天之中?” 张清和也不是真的在征询王执心的意见,看王执心这样子,已然是跟定了他,不到入夜被赶回别院,是不回消停的。 不过张清和与王执心的懒散只是特例,长安塾里多的是归元与道基的学子,深受早晚课业与修为瓶颈的困扰,悬梁刺股的、勤勉修持德行的,大有人在。 而到了法相,则必定被某一位圣人或夫子收为真传,躬身教导。 这也是李少白不怎么急的缘故,这个学生到了法相就是稳的呀,法相之前,也没什么可教的,早晚课答疑完全足够了。 王执心是出众又过于……特殊,被许怀瑾放养。 张清和……他的压力并不来源的修行,低境的答疑暂时对他毫无作用,除非有人懂得道文。 回去的路上张清和边走边寻思……宝药的资源到手之后,静养便应当见好,那道文的解读便要提上日程了。 而道文的解构与铭刻,离不开阵道与符道,虽然说这些修行者只是在进行着临摹和粗浅的运用,但是张清和恰恰是要从基础学起。 换言之,相当于一门语言,会读会写后,再知道它们的指向后,转译便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前人没有一个拥有将读写与真意联系的能力,而张清和拥有。 “王兄,你可知长安城里何人最擅长符箓或者阵法啊?” “倒是没什么有名的符阵宗师……纵观整个仙唐,千年前有位隐太子,算是一个符阵奇才,只是后来莫名疯狂乖戾,死的不明不白……” “至于现在……我家老师的胞弟,也就是那位许握瑜许圣人,听说颇有造诣。” 王执心记得许多事物,只因为他格过许多事物,当初虽全然没有得出道理,但回答间却可以不作沉吟。 “顺带一提,他还是玉郎君的老师。” 张清和却不以为然,有心请教的心却没有熄下来,谢鹿鸣又不能代表许握瑜,能有变强的法子,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小毛孩子的看法。 “说起玉郎君这档子……我还听闻许家昨夜出了点事。” 王执心淡淡看了眼张清和。 “何家那位公子偏又突然大病一场,不知两者有无关联。” “诶……那两人么,挺有意思。”张清和神色自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白牙。 ------------ 第一百零二章:他哪敢插嘴 王执心玉册: 四月十四 风朗气清 随张兄一起赴宴天上居,格张兄斗殴。 共打坏龙血木灵宝方桌八套,盆景两方,屏风一扇,餐厨具不计数。 败谢鹿鸣。 结语: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 四月十五早 春日熙和 往传道堂观张兄受斥,格张兄翘课鸾凤阁瓢昌。 受二十九鞭,且力道渐大。 张兄坦然领罚,面不改色,直言风流韵事。 众学子钦服。 结语: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 四月十五日午 春阳鼎盛 观张兄于西城某凡俗酒楼赌斗,又格张兄聚财轩内博彩。 皆胜。 入二十七局,押注三十二次,得上品灵源一千两百三十二斤。 结语:人欲之辩。 …… …… 太浩天的晚上,玄天如幕,草木安歇,各峰的山间点起灵灯,星星点点,居然显得十分安详。 王执心盘膝坐在继圣峰的榻上,仔细看着白日里记录的东西。 张清和说的那些话精绝高深,虽然他一再说是李少白说的,但是王执心持保留态度。 能补足他心湖之中那段大道天音残缺的道与理,就已经很奇怪。 “除非……” 王执心眼睛一亮。 “除非他是同我一样的玉劵持有者,也掌握了太素上尊赐予的部分道与理。 不过……单从那些问题来看,不像是他会问出来的。” 王执心静静感知了四周,自觉无人之后自禁制重重的储物灵宝之中拿起那卷神秘的万应书。 “下次须得试探他一番。” 正在思考揣摩的王执心却眼见玉劵亮起来微光。 “道君:世尊,你可摸索出这玉劵新的功用? 世尊:并无,可若三问之后只能单纯显化文字的话,那实则只与不必暴露我等身份的传讯玉令无异。 文圣:单只是这样确实鸡肋了。 道君:文圣呢? 文圣:并无,不过……” 王执心没有考虑要不要说出他所得到的认知,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另外两人也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这种亲近是理性的,所以他愿意在不损伤利益的情况下告知一些信息。 苏神秀在三人中是个急性子。 “世尊:不过? 文圣:你们是否得了一段蕴含着难明大道的经文。 道君:是。 世尊:没错…… 文圣:这经文代表的道路能够通过自悟与他悟壮大。 世尊:竟是如此? 道君:我已然知晓,不过多谢。 文圣:至于这玉劵另外的功用,你们难道忘了它能够帮我们抵御侵蚀吗?” 周槐安与苏神秀回过味儿来,交流倒是其次,是呀,这玉劵最大的用途可不就是配合大道天音帮着他们不至于神魂异化嘛…… “世尊:文圣这名字取得很是有指向,可是仙唐人? 道君:世尊有些僭越了,我等莫问来路,只求前程。” 还没等王执心回答,这个叫道君的便已然替他解了围。 “世尊:是我唐突,然而并无恶意,只是前阵子认识不少仙唐人。 道君:话是如此,也属实不该。 文圣:既如此,我等约法三章可好? 道君:善,那便一人提一条合理的建议,以期能互通有无。中天大界实在危险,免不了互相扶持。 文圣:日日闲聊本无意义,不若每月十五开启万应书,互通有无。 世尊:那这第二条便是道君方才所说,莫问来路,但求前程? 道君:这前程可不好求啊…… 道君:那第三条便是,互通有无支持以情报易情报、以答疑易情报,以答疑易答疑。 文圣:善。 道君:那文圣刚刚已然说了点有用的,便由我再来说一则吧。听闻沧江水族近来要有动作,若是结庐于周遭的道友可要小心了。 世尊:水族不是一向亲近我人族,与镇安外那些妖魔不同吗? 文圣:虽通教化,然非我族类。 世尊:那眼下便轮到我了?我要说的事与上尊相关。 文圣:上尊过于疏离模糊,真名又不知会招致什么因果,那位既然有传道之意,不如我们以后对那位以老师相称? 道君:的确既有传道之恩,又有授业之实。” 王执心无形之中把三人关系拉近一层。 “世尊:好,说来惭愧,你们也见过我那日向老师呼救了吧? 道君:怎么? 世尊:怕是仙神下手,以某种途径操弄神魂,要在里头长出个模拟我人格的怪物来。 而且我这种情况既然发生,那同样的形式,可能不在少数,仙神不会只逮着一块韭菜割,两位道友须警惕身边人。 道君:媒介是什么? 世尊:秘法……不过凭祂们的特性,媒介应该可以是任何东西,大抵随手掰下一颗牙来都能充当源头了。 文圣:收到。 道君:收到。” 三人论罢,玉劵声息渐消,三个人都不是什么会说废话的主儿,于是约定下个月再论事。 按理来说,世尊给的情报有些使人恐惧绝望……就好像说身边人可能隐匿声息成了人皮怪物一般。 可王执心听完最后一则消息面露兴奋。 相比仙神,他实在是过于孱弱,但是没想到身边说不定就能有着相关的好东西,这不找来格一格简直白瞎了中天大界走一遭。 会是谁呢? 徐夫子?许夫子?自家老师?少白夫子?楚夫子?何圣人?曾圣人?各路圣人?还是诸多叫不出名字的中三境夫子? 或者都不是……全没有? 不过这个世尊,还是真够跳脱的,手腕小了点,随意说个两句,就被揣测出也是东海秘境里得了万应书的人。 “认识了不少仙唐的朋友。” 可不就是指秘境里那档子事嘛。 然而这信息对王执心来说是全然无用的,相比起来,没什么比那所谓的神魂邪物更让他感兴趣了。 长安塾里到底有没有神魂邪物? 神魂邪物们要干什么? 王执心也一番激动下给自己造了个假想敌,打算明天就找找看。 同样是太浩天的晚上,同样灵灯通明,同样的……血肉触须尖利指爪…… 张清和先是看着玉劵上的“世尊”、“文圣“、“道君“心脏差点骤停,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终于来接我回家了这是? 可看上一阵对话,想通关节之后又一阵失望,这不是真大佬,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啊。 “大佬”们说话,他哪敢插嘴,只能甘作万年潜水党…… ------------ 第一百零三章:神级赘婿守庸子就离谱 第二天张清和起个大早。 正常上了早课,没敢翘。 传道夫子又是一阵顺天应人的思想工作,把他搅得昏昏欲睡,但表面上还是不住点头,聚精会神。 这位惟一境夫子对他很有好感,好学生总是在哪里都受人青睐。 张清和却是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典范。 给他这个以后最大的造反派头子整这些有的没的,搁这闹着玩呢?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就没有儒家这回事儿,长安塾里讲的虽然有德行君子之道,但是根本的内核压根就不是“人”与“礼”,而是所谓的“天”。 子不语的一些东西到了中天大界反而被大谈特谈,这可不就是背道而驰嘛。 而之后的修行理论与答疑,更是于他无用,撑过了一堂之后,张清和慢慢走出了真院。 他找到了杂役的管事,郑重恭谨地交给他一张拜帖。 他对常人的态度一向很好,对杂役的态度就更好了。 不仅好,还有点怕。 稍微被整得有点杂役恐惧症。 这拜帖是往镇妖王府上送的,做人做事,不管怎么样,都得有个章程。 他送完拜帖静待明日,便上了立命峰之中…… 日里的太浩天春光正好,他这两日都不得闲暇,现在却可以好好歇会了。 直到他看见了李少白。 还是那副桌榻,还桃花醉熟悉的勾人酒香,院里这树桃花近来稀落了点,不过不妨碍这白衣夫子潇洒酣畅的意境。 如果这里不是他家,就更好了。 “你要去镇妖王府上拜访?” 张清和刚要开口,李少白却早已淡淡说明了来意。 “是。” 张清和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便直身上前随意坐上了另外一个蒲团。 他渐渐对李少白不再讲客气,李少白也逐渐不把他当正经学生,两者间慢慢有种友人的感觉。 只是暂时只是李少白一味作情感的输出者。 一如既往,桌上有个早已为张清和准备好的玉杯,他捻起,轻啜一口。 “何时啊?” “想的是尽早。” “别说的这么含糊!”李少白眉头一皱,张清和发现他语气重的时候还算是有些威严。 “差人递拜帖了,是明天。” “那成,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李少白,抖擞身子,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 “你还小,不通礼法也很正常。不过你算是个聪明脑袋,细细推敲一下,哪个后生拜访长辈,自家大人不在场的?这合礼法吗? 就算你占理,不也得受主人家刁难?” 张清和心头一暖,但是同时又有点后怕。 他原身自小没人教过这些,穿越后更是没这档子意识,要是明天大摇大摆愣头青似的冲过去,怕是免不了吃苦头。 “不过论辈分来说……镇妖王是我的王叔,本来我的分量还差了点……” 张清和有些惊诧,李少白……竟也是皇族? 对比当日见到的那位紫袍混洞,怎么就一点也没有皇族的贵气与威严呢…… 而且长安塾高层内一向少有李家插足,这是暗地里的规矩,怎么李少白还生生成了亚圣呢? “你小子想什么呢?怎么表情如此欠揍?” 李少白随手一拍张清和的脑袋。 “只是没想到先生居然是皇族。” “啪”的又是一下。 “先生你干嘛?!” “我拍两下又如何了?你小子昨日在传道堂坑惨我了,我一月的月给啊,我越想越气。” 李少白愤懑地饮下一大口酒。 心底却心虚地想的是——手感还挺好。 “先生刚刚说差了一辈,那由先生出面可以吗?”张清和有些好奇,皇族不是最重规矩。 “辈分不够,情分来凑……我家这一脉与他们颇有渊源,千年以来天然亲近。按理来说……你也本该是很受亲近的,可偏生出了那事……” 李少白意有所指。 “而且我修为到了,分量自然就够了。” 有句话他没明着说。 情分还是不够,那就拳头来凑嘛…… “渊源?” “有些隐秘,也不是什么不能聊的事儿。”李少白说得很随意。 “他们家是隐太子的后裔,隐太子又和我玄祖的体质相差仿佛,流着差不多的血,就天然亲和相吸引,所以两脉还算走得近。” “我这一脉一向单传,所以两脉亲近,便是我和他们亲近咯!” 张清和回想起李青萝和李平安给他的那种熟悉感,以及李平安见面就押注自己,李少白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自己莫名其妙下意识想救下李青萝…… “隐太子……莫不是道胎?!” 张清和惊诧,他之前听这个名字还是在王执心那儿,据称是符阵宗师。 “是啊。” 李少白笑了笑。 “可大唐开国明明就三个道胎!”张清和语速急促。 “一个是我,一个是隐太子,还有一个是——!” “没错,初代圣夫子,正是我家玄祖。”李少白眯着眼。 “圣夫子姓李?” “不……玄祖母姓李,不然守庸子为何偏生和李家一起建了仙唐,而非什么刘家、张家?” 好家伙,这说明什么?说明守庸子是个赘婿啊…… 果然赘婿都是狼人。 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李少白在长安塾里和狐朋狗友行事百无禁忌,为什么能随手就把那玉佩给递到他手上还不当个事儿,为什么徐见山对他又急又气…… 他是整个长安塾的精神标杆啊!就是这标杆长得有点歪…… 如果说李平安是长安城里最不上进的纨绔,那李少白就是长安塾里隐藏的最大纨绔。 诗剑双绝里的诗看样子也不是单凭拳……文采拿的啊,还是考虑了一番先祖遗泽的。作为长安塾脸面的代表,不沾点文气怎么行? “真……真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吧?没想到就对了,我告知诸位圣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在外别人也只是叫我李亚圣,而不是仙唐朝中封的衍圣侯……” 哥……你隐藏身份干啥啊?就为了这一刻逗我的虚荣? 张清和捧场地笑了笑,看着李少白那嘚瑟的脸…… ------------ 第一百零四章:父与子(加更) 李退之在堂中坐着。 李平安在堂下站着。 这王府里装潢华丽,雕梁画栋,又饰以金玉,几根大柱上盘着威势惊人的四爪金蛟,怒目圆睁,须发飘动,乍一看仿佛要活过来,择人而噬。 正堂开阔,铺以锦绣,白玉凡俗视若珍宝的白玉,在此也不过凿作台阶,要被人争抢的上等源石,镶嵌如十数盏灵灯之内,单这些源,就抵得上聚财轩半日的流水。 李平安抓了狂想修行那阵,曾想着把这上等灵源给凿下来,然而他根本无从下手,也从来不曾具备吸纳灵源的知识与机会。 李退之甚至派了专人跟着他,阻止他接触一切修行相关。 理由是他自胎中便有痼疾,灵气入体,顷刻辄药石无医。 李平安不理解,甚至很怨恨。 李退之以为他尚且年幼,记不得那事,可他却记得很清楚。 他曾经能清晰的感受到天地灵息的律动,感受到天穹之上那些清灵的神圣们向世间撒下可供参悟的大道律动。 天地与他并生,万物与他为一。 他笃信自己曾是个万古难遇的天才,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要遭寻常权贵弟子非议,只能混迹在西城的著名纨绔。 这一切拜他老子所赐,可他却从未反抗僭越…… 因为……会死……真的会死…… 李平安眼里闪过追忆与恐惧,他畏惧这个人,憎恨这个人,逃避这个人,眼里甚至有着疯狂与扭曲,唯独没有敬爱。 兄长和姐姐并不知道真相,我可是知道…… 这个人……太过可怕……真的,太过可怕…… 李退之端坐在紫檀胡椅上,单是静穆着,气氛就已经凝滞。 严洗侍立在一旁。 只有见到镇妖王本人才知道,严洗这位副将展露出来的杀伐气,相对于一尊混洞境的主帅来说,有多么稚嫩。 更妨论隐隐约约带着那极尊贵极煌然的气息。 可他已然不年轻了,和他同代的好些人都成了黄土一捧。 此次回来,他就剩了这么一个子嗣。 “回来了?” 李退之试图做好一个父亲的角色,然而换来的却是李平安的警惕与憎怨。 “去赌坊了?” 李平安自认为感受到一股子质问的意味,心头起了一丝凉意。 “嗯……” 李退之想要说些什么,可又终究放弃言语,知子莫若父,他怎么能看不出来李平安心底的小盘算? “你交了两个很好的朋友。” 李平安茫然且惊诧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可我依旧要你断绝往来,这是为你好。” 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套熟悉的语气,又是这套说教的模样,若不是我清楚知道真相,我便全然相信了。 我渴求的,你要夺走。 我期许的,你要毁掉。 对我好的,你万般制止。 兄长与姐姐可以,我却不可以。 可他们接连去了,那下一个,怕是就轮到我了吧…… 李平安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世家子娇嫩的手掌被恰得透紫。 “是,孩儿身有痼疾,父王也是担心孩儿,一旦接触修行,药石难医。 可孩儿已然与张兄立下赌约,若贸然断交,岂不是折了皇家的颜面?还请父王放心,孩儿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只论与张兄、王兄交情,必定不涉足修行相关。” 镇妖王英俊威严的脸上添了几分细密的皱纹,这个镇杀妖王都如同屠狗一般的男子,竟然缓缓地叹了口气。 紫袍玉带间宽厚的肩膀都显得不那么挺直了。 严洗的眼神有些诧异,近年来,他第一次见到王上这般模样。 “不行。” 随即轻飘飘地转到了另一个话题来。 “你姐的事有点特殊,不便办丧礼,过几天就该立冢了,不管你去哪疯,到时候务必到场吊唁。” 李平安勉强笑了笑,脸色苍白。 他知道既然自家老子说不行,那便会抬手间轻轻松松断了他的路子。 这座长安城里,还真没有李退之办不到的事。 他早已习惯了,拂袖而走,脚步轻佻,唱着小曲儿,似乎全然没受李退之无理要求的影响,仿佛思虑着明日里去哪纵情声色,只是眉宇之间那股子抑郁做不得假。 十多年了,李平安便是这般过来的。 待得李平安走后。 严洗出言了: “王上……” 同袍多年,他看出李退之有些疲惫。 “严洗……你去忙吧……” 李退之摆摆手,又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勉力,出言道: “平安的袖子上沾了好些油荤了,多去给他取几件灵衣,要品相上佳的…… 还有,把他的随身玉佩趁夜里入梦时给取过来,我看看去年注入的那道化身还能维持多久……” 于是继李平安走后,严洗也走了。 偌大的镇妖王府中堂,除镇妖王自己再无一人。 早年王妃难产而死,李退之便无再娶之意,他踱了几步,走到王府后庭,看着一座巨大的假山怔怔出神。 人也不是慢慢老的,人是一瞬间老的。 然而看了不过片刻,他的眼神又复锐利起来,龙行虎步,脊梁能撑天柱。 一股子极尊极贵的威严气发散开来。 “皇兄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啊?” 李墨在虚空里显化,无声息,一身纯色紫衮让人看不出身份,倒是与镇妖王的华贵大相径庭。 相比于镇妖王的英俊相貌,李墨显得十分普通,但是那日月昭昭的帝道龙气,却使他的气质更甚李退之一筹。 “许久不见,小老弟你修为见长啊……” 李墨慵懒随意地说着,也没管那套仙唐的俗礼。 俗礼是约束人的,不是约束仙人的。 混洞随不可称仙圣,却已经可称仙人。 李退之脸色一黑,他这位堂兄在同辈面前一向不太着调,像极了长安塾里的那个表侄子。 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若不是祖宗有制,难有交集,这两人定当臭味相投。 “皇兄说笑了,退之常年关外拼杀,是故步子走得急了些。以皇兄之资,同等的境地,怕是比退之更上一层楼。” 李退之这倒是没有说谎。 ------------ 第一百零五章:幸好你当晚回了小玄天 他这位皇兄自小惊才绝艳,曾经更是以洞虚之资上载物,如今更是稳居载物前十,诸多同代天骄都难以望其项背。 李墨听到这里眼睛一亮。 “那敢情好,要不咱俩一换,我去镇安,你在皇宫。 说实话,近几十年待着乾天殿里,每天对着些凡俗杂物,感觉人都要淡出鸟来。” 李退之抽抽嘴角…… 仙唐圣皇那是什么?地位已然堪比长老,更是往后的李家家主,说换就能换吗? “皇兄说笑了……” 李退之不知回以什么面色,于是默默低头。 李墨却一改之前的跳脱模样,背手落到李退之的身前。 “前阵子我和武德打了一架,你猜怎么着?” 李退之对“天宫”二字很是敏感,虽然几百年的养气功夫让他不动声色,但终究情绪上有了波动。 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关键的当口。 “就在这长安城里?” 李退之问道。 “没错,他还在我眼皮子底下脱身了,也未尝伤及根本。” 李墨眨眨眼,不着痕迹地背身摸了摸鼻子。 “难怪载物榜会挂上天宫武德的名头……虽说三榜作为异宝,天然生成正道修士的次第,却偏生难以捕捉天宫邪人的实力能为,只能依靠事迹推测刻录。 但是能在皇兄手上逃走,这邪人的确有资格上榜了。我说呢……好一个布武龙巢中……” 镇妖王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无比,就好似那杆他赖以成名的血戟,要洞悉这千丝万缕后的本质。 “这么说来……天宫的人又有盘算了?听闻前阵子在蓝田,便弄出了动静,这次更是直接派人来了长安城里,可惜我昨夜便回了小玄天,不然…… 真是好生遗憾啊……” 镇妖王眼底有血色。 李墨干笑了几声…… 昨晚要是你在,那小娃娃的骨灰怕是都已经撒到渭水里头了。 他忙缓和气氛。 “并不可惜,就在近日,不良人捉了个附着天宫邪人神魂的凡俗,撬了好些天,终于略微松了口,好似是……巡日灵官。” 说起巡日灵官时,李墨略微抬眼看了李退之,似乎是想观察他作何反应。 李退之听到“巡日”一词后再难自抑,饶是百年的沉淀,也遭不住那心底的仇怨。 “太阳手底下的人?太阳又要对长安有所图谋?!” “现在看来确是如此,就连蓝田那事儿,也是太阳被迫亲自下场弄出来的,不知道要搅什么风雨。” 李墨刻意引导,虽然他知道蓝田的事与长安这事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是依旧领着李退之笃定判断。 “听说能引得太阳亲自下场,长安塾里那个道胎娃娃功不可没。” 李墨淡淡看了李退之一眼,这是稍稍提醒一下他,在这件事上,张清和也是给了他助力的。 这不算骗人,因为这判断再正确不过。 你想得很对。 太阳星君就是想对长安城有所谋算,而且显然和你有关。 李墨没法子亲身下场阻挠太阳,也没法子突然找个由头就说天宫中人要下手长安。 那会增大他暴露的几率。 但是没想到,张清和扮作的武德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于是他顺水推舟地打出这套逻辑,先忽悠了不良人,随后忽悠了交好长安塾的镇妖王。 这样的话,妨论如何算计,太浩天这头至少都有了提前准备的余地。 李墨造自己的反造得很开心,三年又三年,从他当上仙唐圣皇起,很少有这么刺激的事了。 “愚弟多谢皇兄告知。” 正当李墨将思维发散之时,却眼见镇妖王郑重一礼。 这本不必,他们只是同辈罢了。 然而李墨脸上乐呵地应承,心底却一声叹息。 每个人都有执念,他李退之有,他那熊孩子李平安有,就连李墨自己,也有。 执念造就人,执念也有可能毁了人。然而活在这倒灶的世间,没点子执念的,要么变作了非人,要么变作了粪土。 仙唐灵牢。 那货郎被九根铭刻晦涩道文禁制的寒铁锁链牢牢锁缚,身上插满了生灭着淡淡灵光的玉质钎子。 那寒铁专门用以束缚肉身,钎子专门用以禁锢神魂。 天宫邪人能分化神魂灵性,寄托夺舍,以藏匿本体,比泥鳅还滑溜。 虽说这具身子只是个货郎,但是保不齐有什么手段,还是谨慎点好。 欧阎良玄衣裹着肥肉,却不显得滑稽,反而很是凶煞。 他静静看着这个开局白给的天宫邪人,有些不耐烦了。 一天一夜,这邪人全然没有吐露一个字,甚至进来灵牢之后便没有飚过一点儿唾沫星了。 这可让我如何向圣君交代? “帅主,要不我等冒险用一番搜魂?” “你是猪猡吗?圣君一再叮嘱这邪人行事诡谲,问不出东西便直接处理,万不可搜混夺魄!倒施逆行,谁给你的胆子!” 欧阎良虽说品性风评一般,然而胜在听话,交代的事没有不照例施行的,很谨慎,也很恭虔,李墨很是器重。 欧阎良一巴掌过去,将提出建议的属下打翻在地。 还是四大玄衣里的干瘦男,萧守。 先前在许府,就曾插话。 萧守眼里闪过怨毒。 两面三刀,体态臃肿的死猪猡,不过仗着谄媚,夺了帅主之衔,实力未必就高到哪去…… 不就是一个中境邪人,搜魂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帝君那是有所顾虑仁道,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分明是他的影子,该动手就必不能矫情。 还说我愚蠢…… 哼!待得我趁你离开,搜魂夺魄问出这邪人的身份、目的、来历,你这不良帅,也就当到头了。 没在意萧守的想法,欧胖子雷厉风行地摆了摆手,在两名赤衣的随同下扬长而去。 萧守环顾四周,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些赤衣素衣,他一面用刑具与灵鞭给这邪人上眼药,一面偷摸着将神魂往巡日灵官的眉心泥丸宫探去。 在哪里,一轮扭曲怪异,煌煌如大日,却滋生各种灵质的血肉的球体,颤动呼吸着,肉球的中心隐隐约约有个黑色的人影,宛若魔怪…… ------------ 第一百零六章:我给你家送骨灰(求推荐票) 张清和次日在金雉的啼鸣声中醒转。 对于修行人来说,睡眠实则不过一个形式。今日所要面对的事儿让他略微有些紧张。 虽然说不至于像面对那些玩意一样丢了性命,但是刁难和皮肉之苦,能不受便更好。 就算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郡主死在他手里,他本来是有点心虚的,直到李少白意欲与他一同前往,这才稍稍感到一丝踏实。 李青萝的乾坤戒被他留在了塾里,先前没有怎么清点,只取了灵源放入了自己的玄囊之中。 道基境的学子并不会拥有什么高境灵宝,所以张清和没仔细翻找。 至于一些杂物和少女的私物…… 咳咳,他老脸一红。 不过既然都要把收殓的遗骨还到人家府上了,那么这些杂物便也可以一并交还回去。 然而翻着翻着,他起初是面红耳赤,随即便皱起了眉头。 而这眉头慢慢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直到拧成了一股子麻绳。 他如坠冰窖,在大热天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视线里,有一方玉枕,好似通体由温润无比的暖玉打造,散发着安定神魂的灵光,仿佛只要脖颈稍稍往上一靠,便能够安然入睡。 然而开个灵视当见面礼已然是张清和的习惯。 在灵视之中,这玩意的灵性却是某种冻状通明质地粘合起来的一团,里头丝丝缕缕血管缩放蠕动,外头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吸盘…… 张清和想象了一翻把这玩意戴在脑子上的情形。 几百个吸盘全方位无死角粘合……那酸爽。 最重要的是,这团胶质的东西上,还连结着一条血肉纽带,一直渴求地扭动。 这纽带好似无限长,又好似无限短,上面的细小的血脉塌缩萎靡,好像是太久没有得到供养。 更让人心惊的是……这根纽带所连结的,分明就是背阴山的方向! 张清和忍着心理障碍把这玩意收进了玄囊里。 玄囊里早已有了颗仙牙,再多个这玩意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这玩意背后的意义却让张清和心惊。 这代表着李青萝往背阴山上走,很可能是被“人”算计的,而非是自己的意愿…… 而按照在许家的所见所闻,许东和楚凤歌同属一个本源,也就是象征性追赶了会李青萝的那玩意。 这俩怪物是在李青萝下山之后产生的……那上山之前呢?! “还有人……这个人便是操弄这场布局的黑手,这黑手究竟会是谁?!” 张清和回想起李青萝将要咽气时所说过的话…… “不要相信,徐夫子……” 他本以为推测出楚凤歌的来头后,徐见山已然洗脱了嫌疑,但是现在看来…… “徐见山得着手调查…… 这玉枕的来由也得仔细调查……” 张清和托着下巴,面色凝重。 却突然在后背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啊!” 张清和瞬间扭转身子,万花游结合太阴步法后退十步,灵器长剑自玄囊挪移到手里,血气鼓荡,还未补足的气血马上就要施展血遁…… 左右捻着十数张符箓,护身灵衣的效用也被灵息激活…… “啊这,你小子想干什么……” 李少白看着他这阵势和熟练劲头,还以为他去十万大山走了一遭,在妖王手里逃了几个来回呢…… 长安塾太浩天这么安全的地方,如此杯弓蛇影,简直不可理喻。 哦,是李少白,差点吓个半死。 张清和收起灵剑与符箓,护身灵衣的声息也渐渐消隐,因为血气鼓荡之后的后遗症,他面色赤红,双目充血。 “你这状态有点奇怪啊?血气鼓荡,莫非是最近补得太多?我叫你小子一味演我,现在可好,血气丹磕多了吧?” 李少白还是认为当日在传道堂,是张清和的苦肉计。 “先生,您以后不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后头,我现在修为低还好,日后修为高了,您怕是会受伤。” 张清和一本正经。 他方才推理的都是些啥呀,试想一下,你正在进行着那么骇人听闻令人恐慌的推测,然而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你的肩膀上…… “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可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我们便下山了。” 张清和点点头,两人化虹往传送门户处走。 “话说回来,你当日在天上居缘何不提前说明那玉簪事?” 张清和瞥了李少白一眼。 “我先说了玉簪事,那玉郎君就会放我离开了?说了玉簪事,就不然得说那晚发生了什么,先生和徐夫子可是逼着我立了天道誓言……” 李少白咳嗽一声…… “还有,这玉佩可真是个好东西,这么多人都抢着要,先生是不是也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张清和脸色玩味,质询道。 李少白又是一阵干咳,赶忙转移话头。 “你之后又去赌坊了。” “赚点零花钱。” “自传道堂一事后,老徐说看不懂你,不过他说你是个知礼的,行事自有一套章法。” 张清和失笑颔首,这可真高看我咯…… “所以他逮不住出气的,拎着我打了几戒尺。我堂堂亚圣,仙唐衍圣侯……” 李少白气结,他打得过,但他不敢反抗。 “干得漂亮。” 张清和自从和李少白待一起,受到了点影响,私底下连带着嘴也开始无遮拦起来。 李少白看着面色终于轻松一些的张清和,笑着摇摇头。 他不知道这孩子每天为何总是压抑得很,好似有什么生死之敌逼着他似的。 但即便是那样,这个年纪也应该有这个年纪的样子。 现在的张清和,比刚刚那会,又要舒放了很多。 “对了,王府倒是接了你的拜帖,不过那小娘子的事,塾内已经解释清楚,你去固然无妨,却有着画蛇添足之嫌。” 李少白想起这茬说道。 张清和陪同他走出了传送门户,又到了熙攘的长安之中。 “我不是去作解释的。” 张清和洒然一笑。 “那你……?” 李少白有些迷惑,眼见张清和踱了步,手里多了个玉坛子。 “我给他家送骨灰。” ------------ 第一百零七章:见镇妖王 镇妖王府是长安城里真正的高门大户,张清和见过张府,见过许府,也路过各式各样的东城府邸…… 但是从没有见过形制如此华美却不流俗,尽显皇家威严的装潢。 若论其恢宏…… 或许只有宫内的乾天殿能与之一比了…… 毕竟镇妖王与仙唐圣皇,是李家凡俗之中最为重要的两个枢纽,一个代表着权,另一个代表着力。 外拒妖魔是职责,那内拥山河便是理所应当的红利。 “怎么,没见过高门大户啊?” 李少白笑着张清和的呆愣相。 “见过高门大户,没见过这种高门大户……” 张清和指着门口两头麒麟血脉的异兽,神异非常,与寻常人家放置在前的石像全然不同。 这玩意是活的啊! 龙角虎眸,一身青鳞披甲,鼻尖喷涌而出的血气仿若要灼人一般。长须飘荡,四蹄间生出祥云一般的道文。 它们昂首静立,不是塑像,却胜似塑像,上承清气于天,下踏厚重黄土,俨然不动,颇有远祖遗风。 虽然灵视里的模样没眼看,但是单就外在形象的这股子神俊,还是挺养眼的。 “十万大山里的青麟兽,单这两头,便有了惟一境的修为。却被王叔拿过来看门,排面啊!”李少白解释道。 李退之最不缺的就是十万大山里的这些“土特产”。 然而他捉下的这些,都是确认血脉稳定,十分安全的,这才能在长安里堂而皇之的出现。 时间若再往前推个几千年,妖……在仙唐的地界里就是人人喊打喊杀的存在,在老一辈眼里,妖魔妖魔,妖与魔是不分家的。 这里面有大讲究。 门口早已有仆从静候。 拜帖上的时间早已说得通透分明。 张清和和李少白到的时间也不早不晚。 在正事上两人还是慎重对待了的。 李退之依旧坐在正堂上,一身紫衮,不怒自威,然而在张清和看来,这个男人是他目前所见过的…… 最为危险的“人类”了。 不知道是这个男人是否有意无意地逸散着自己的气势,只要直面他,就能感受到一股子尸山血海般的杀伐气。 他见过血衣军的严洗,但是那种凶煞感和李退之比起来,不过小巫见大巫。 “见过镇妖王殿下。”张清和作了个长揖。 无论是仙唐还是神夏都没有叩拜之礼,尽管臣子和君主之间往往还有着仙凡之别。 张清和很喜欢这种规制。 “王叔好久不见。” 李少白随意地摆摆手。 李退之看着这大侄子面无表情,都两百多岁的人了,行事还没个正形。 他没有理会李少白,也并不挑起李青萝的话题,而是径直对张清和说道: “期年之前,曾见过守正公几面,其人风姿绰约,思维缜密,是凡俗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就算是修行了数百年的修士,也少有能以心智与其媲美的。” 能让李退之辈分这么大的人以“公”相称,可见张不器在他心中分类之重,怕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天见到你,天资与皮相,都颇有乃父遗风。你们张家……后继有人啊……” 这老李家的人有毛病?说正事之前老喜欢扯犊子,最最喜欢的就是问候我父亲…… 确实是后继有人,有且只有一个了。 不过说起家族的承续,李退之眼里闪过了一丝张清和看不明白的哀恸。 “张少郎今日前来,可是留存着小女的遗物……或者遗骨啊?” 张清和赶忙将手里捧着的玉坛递给了仆从,李退之先前就觉得那坛子让他看得心头一揪,细细想来,是李青萝的尸骨无疑了。 他又递上那枚乾坤戒,里头是李青萝的一些随身杂物,那枚玉枕早已收在了张清和的玄囊之中。 他没法不明不白地拿出这东西,就言称李青萝的死与其有关。 并且听那日李平安之言,好似李青萝与他那兄长的死,都与镇妖王存在关联。 尽管这是李平安一面之词,但是涉及仙神邪物,却由不得张清和不慎重。 “张少郎……对小女是有恩的。”镇妖王默默摩挲了会仆从交到他手中的玉坛。 “不然小女此刻,尸骨未寒。” 李退之看不出喜怒,将此事定了性。 “不敢,清和惭愧……” 张清和躬身。 李少白松了一口气,今天看来倒是不必他怎么支场子了。 得了,那拿完好处赶紧走。 “不过……孤还有不情之请……” 李退之稍微一瞥中堂的门口,高声说道。 “听闻小儿有心结交张少郎,可他与张少郎天赋悬殊,深交之余难免会生嫌隙,又因为小儿身份特殊,结伴往来更是有些敏感。” 李退之淡淡地说。 “孤请张少郎慎重考虑与小儿的往来。” 什么天赋悬殊,往来敏感,不过是随口胡诌的理由,要用这些细究起来立不住逻辑的话来逼着张清和表态…… 李退之这是绵里藏针,终于展露了一丝属于王侯的霸道。 “若是张少郎能够应允,王府能给的功决灵器,天材地宝,可随意取用一件……” 得,又来了甜枣。 这是把李平安的事看得比李青萝还重啊,李青萝不过是一笔带过,李平安却如此郑重其事。 真是像坊间流传的那样,李平安身有痼疾,绝不能触碰修行相关吗? 李退之对李平安的重视,使得那所谓“不是他血脉”的传闻不攻自破,然而这种重视,却很怪异,很难以理解。 可李平安好似现在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相关于李青萝的内情,他曾经言及过“兄长”于“姐姐”的死,既然能够联系起来,那必然有共同点…… 兄长死于十年前…… 李青萝死于当前…… 本来要是没看到那个玉枕,他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恰了烂钱走人,丝毫不顾什么道义交情,可在幕后黑手的出现,却让他心生犹疑。 卷入这场局里,又是道胎,必然会成为那些鬼东西针对的焦点。 能挖到黑手的线索都不能放过,要是这根藤在李平安这里断了…… ------------ 第一百零八章:很讲道理镇妖王 见张清和有些犹疑,镇妖王的眉宇间也添上一抹淡淡的疑虑。 按照坊间传言,这位张少郎的脾性,应该很懂得取舍,很看得清楚形势才对,缘何会如此迟疑呢。 “哼!” 李退之并非什么随和好相与的长辈,眼见张清和有些扫他面子,一股至尊至贵的气势就覆压而来,就要使得原本气血萎靡的张清和难以支持。 “哎呀呀,王叔这是干什么,少年人正常交往,怎么就如此不愉呢?” 李少白青靴轻点,一股子出尘的清灵神意扩散开来,在张清和身周撑起一道屏障。 李退之也没想着过火,他知道李少白会挡住,只不过借此提醒一下张清和罢了。 张清和思虑了一番,又见着李少白冲他点了点头,心知就算自己不应承也不会如何,堂堂混洞老祖得多不要面皮,才会硬生生揪住一个小辈不放。 “镇妖王说笑了,晚辈自当考虑……” 站在正殿门前的李平安深呼了口气,有些失望。 他不在意李退之发现自己,李退之也不在意他杵在那里。 李平安当然不指望一个刚认识没几天交情也没多少的绝顶天骄执拗地在仙唐一等一的掌舵者面前不作让步…… 但是他隐隐约约就期待着张清和不像是那样的人,和以往那些人,那些迫不得已的普通人……不一样…… 现在看来,他也不能免俗啊…… 然而李平安并不怨怼,反而很感激。 人家凭什么帮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呢?就凭那玩笑似的卖身赌注,和一千斤自己本身赢回来的上品灵源吗? “可是我与世子一见如故,也并不在意天资之别,身份之嫌,少白先生说,交友当以爱人为上,既是友朋,便应当守望相助。世子多一个朋友,便等于多一份助力。” 张清和当着李少白的面胡诌起来,连带着镇妖王看向李少白的表情都不同了些…… 李少白抽抽嘴角,好家伙,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语录是怎么来的…… 不过他也没有表态澄清,就是这么虚荣——我的就是我学生的,我学生的就是我的。 他确实也做到了。 李平安瞪大了眼睛,原本就隐隐约约的好感一下子通明起来…… 却又开始为张清和的言辞忧心起来。 “张少郎,你倒是颠覆了孤的印象……孤先前的话有失偏颇,你与令尊很不一样。” 镇妖王沉默了片刻,吐露出这句话来,这紫衣王者眉宇稍微凝了一番,场中的气氛便一阵凝滞。 “你父亲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标志就是,从不干傻事。” 李退之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他不明白张清和拒绝的逻辑何在。 几百年来,李退之看人很准,他不认为张清和有那种愣头青般的少年热血,倒不如说,这个年岁还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没有多少少年心气,就算偶尔欢脱,但是在大事上总是无比沉敛的。 而得罪他,便是一等一的大事。 “父亲不干傻事,也作了黄土一坯,晚辈干干傻事,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久一点……少白先生说,祸害活千年。” 张清和意有所指。 李少白愣住了,镇妖王也愣住了,这话倒是很有李少白自己的风格。 李平安更是目瞪口呆,这兄弟,怎么这么刚啊…… “有意思……罢了,你送了青萝回家,我方才说的奖赏犹然作数,但是你确实是拂了皇家的面子,有赏则有罚,军中也莫不如是…… 严洗……” “末将在。” “我家偏将压制到法相的境界,你若能在他手上撑过百招,便自可得了我的赠礼安然离去。” 张清和这才注意到,严洗一直静立一旁,存在感降到了极低,若论及匿息的高明,怕是仅次于天宫了。 他身着血纹甲胄,少了那件黑衣大麾,消去几分随和,多了几分冷峻。 不过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张清和想起李青萝那句“父王是个讲道理的……” 又想起让他远离李平安的理由还有强行让严洗下场的“有赏有罚”…… 这比少白夫子还要不着痕迹。 你说人家没讲道理吧,他偏生又给你讲了…… 你说人家讲了道理吧,怎么听着就那么违和呢? 开始了,王上的霸道逻辑…… 严洗嘴角一抽。 不过他也有点不懂今日的王上,那番“有赏有罚”实在是过于生硬了,似乎是一早就想安排他下场似的。 并且这张少郎并不松口断交之后,王上也没有明确表态,按照这位的脾性,往常怕是直接送客,然后血衣军当晚开到府上,然后再好好谈谈道理。 涉及小公子的事,就算是太浩天,逼急了,王上也一个样。 这算什么,雷声大雨点小? 李少白拦着张清和。 “清和小子有伤在身,你这事干得也太不地道,没有道理可讲啊?” 李少白也纳闷,他是习惯了拿剑说事的人,但也不是这么个整法啊…… “所以孤才说,撑过百招,不然这事揭不过去。” 镇妖王铁了心地想整这档子事,严洗正纳闷着,却突然像听见了什么一般,怔住了片刻。 “先生,无妨,我便试上一试。” 张清和心知今天不管李退之目的如何,都先要与严洗做过一场了。 然而他身形依旧未动,抬首看向了中堂檀椅上的镇妖王。 “镇妖王殿下,若我赢了,无论我所求为何,贵府上只要有的,都能拿出来?” 李退之目光一凝,张清和这是好似有目标,心底一早就奔什么来的似的…… 严洗则是有些被勾起兴趣,并且还流露出一丝不忿,这小子说的可不是撑过百招,而是“赢”! “哦,有意思,你想要什么?” 他当然不是夸海口,除了《日月同天》和他那杆血戟,有什么不能给的,到了混洞老祖的境界,早已不看什么法侣地财了…… “我想要……千年之前太子殿下的符阵手记,也可以吗?” 张清和淡淡一笑。 李退之的眼神猛然锐利,如同狮虎恶蛟…… ------------ 第一百零九章:残身战血衣 李退之的眼神不再平静淡漠,而是激荡起一阵波澜,他死死盯着张清和。 “也不是不行。” “好!那晚辈便斗胆一试!” 张清和虽然诧异于镇妖王的反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他要不要,都得走上这一遭。 那倒不如……要了王执心口中身为符阵宗师的隐太子的手记,正巧能补足他的短板。 同为道胎,千年之前的那位隐太子说不准对道文的理解远超一般都符阵宗师。 况且这李家一看便有秘密,想要了解一个家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了解他们的源流。 “好胆量!” 严洗出声应和。 他堂堂洞虚大修,虽然入不得载物榜,没有逆伐混洞之资,但是好歹也是同境界里的佼佼者,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妖屠,虽然张清和用词谦逊但是他总觉得自己被看清。 什么叫“若是赢了”? 这娃娃有伤在身,还想着逆伐法相不成? 更何况这法相,还实则是一名压制修为的洞虚大修! 这分明是用最谦卑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修行人,当如是!真男儿,当如是!张兄高风亮节!” 李平安窥着场内发生的一切,眼睛亮了起来,看向张清和的眼睛里闪过莫名的神采。 中堂当然不适合打斗,于是几人随着杂役到了演武场之中。 严洗与张清和静立在场中,相对拱手。 镇妖王与李少白在场边站着,一个神色随性,却不知道有着什么思虑,一个面色紧张,不复洒脱。 李少白能感受到明显的气血亏空,张清和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 “洞虚大修肉身难伤,严洗会将法相压制到下三境与你过招。 无论是你撑过百招,还是打碎法相,都算作你赢。” 镇妖王向张清和解释道。 果真是这个路子,不然单凭洞虚大修的肉身,这架就没法打了。 张清和细细揣摩。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细微谨慎,当然不是故作姿态说出那番想要赢严洗的话语。 这不过是一种话术。 他能在严洗的法相下撑过一百招吗?他很大概率是撑不过的。 可要说击碎严洗的法相从而打赢,那他的确有着办法。 “可准备好了?” 严洗问过张清和,一身杀伐气凝练,血甲似乎变得更为鲜红。 军令如山,况且他一直身处杀伐场,一时间气势激荡,然而又很克制,控制在下三境应有的范畴。 张清和稍微颔首,那柄灵器长剑自袖口滑落,被牢牢握到手中,宛若一抹清鸿。 “那便得罪了!” 一尊手执铁鞭,身披宝甲的战仙化作三丈大小,静立场中。 那战仙眼色桀骜,散着血色灵光,头顶庆云,身缠龙蛇,身形壮硕,面目狰狞却又威严神圣。 这法相自闭眼一睁,整个演武场中的氛围便不同了起来。 “严将军号称妖屠,这仙人博龙的法相果真不凡,俨然是上等中的极品。听闻法相神通能控人血气,就算压到了法相境,怕是身前几丈,也避无可避咯!” 李少白偷瞄了眼李退之,又扭头看向张清和,刻意提高了声音,生怕他听不见似的。 其实修士的五觉很好,这是在故意恶心镇妖王呢。 两脉交好是一码事,你欺负我学生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张清和拿剑作格挡状,果不其然,是严洗先出手了。 他毕竟是个洞虚大修,面皮还是要的,况且张清和先前那么猖狂,少不得给他上上眼药。 严洗身形往前一踏,那尊腰缠龙蛇的执鞭仙人便向下一倾,一道赤色神光自其瞳眸处亮起,迅疾无比,直取张清和处。 张清和运转结合了太阴步伐的万花游,扭捏着闪避。 李少白第一次亲眼见到张清和与人比斗,但是,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严洗则是看着张清和,心生诧异…… 这不是下三境的速度,单在这方面,张清和居然比泥鳅还滑溜。 那赤色神光交错纵贯间几次封去他的去路,却被他险之又险地躲过,好似是某种巧妙的战斗直感,但是又似是而非…… 张清和时不时侧身避过,又或是以秋杀剑诀将近身两丈范围内的赤光吃力斩灭。 经过了今天他明白两件事,一是替身……法相真的很离谱,二是得加紧提升自己的境界了。 隐太子的符文手记,他势在必得。 镇妖王看着稍稍颔首,严洗则是心生认可…… 这种实力,去了那之后倒是能活得游刃有余。 但是还不够。 严洗笑着静立在场中,显得很是从容。 就这? “听闻张少郎初入归元便悟了剑道,怎么不让严某领教一番啊?” 又是数道赤色神光交织,张清和慌忙闪避。 “雕虫小技而已,前辈见笑。” 张清和勉力躲着,心下想着要不是念着你那血气神通不能近身,我早已拿剑往那鬼玩意法相上刚了。 在张清和看来,这尊邪魔虚影全然比不上在文思楼向他“争媚献宠”的一大票法相。灵视里虽然也是面貌狰狞,有着极强的混乱感,但是往天上接的那根脐带明显细了一筹,相必之下营养略微不良了些,这是不咋受重视的表现啊! 严洗终究是有点腻味了,眼下算是试探了十多招,他也稍稍认真起来。 既然这小子如此滑溜,那就找个让他停下来的法子。 严洗又稍稍轻点右脚,博龙仙人停下赤色神光,闭上双目,踩着云雷的赤脚往演武场中压踏而下,一时间,宛若青山倾覆,江河倒流,一股子无形的波纹激荡起张清和原本就亏失的气血,使得他肺腑一阵翻涌,脸色愈发苍白。 这得亏是离的较远,不然一脚下去,张清和直接便是人仰马翻了。 随之那仙神法相仿佛跳起傩戏一般,脚步不断,天地之间鼓动起动荡的灵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加,每递进一分,张清和就多了一分不适。 先前他仰仗的速度在这样的神通下宛若鸡肋。 李少白面露担忧的神色,如此神通,最克低境剑修,况且张清和此刻并无法相。换作同境界的他,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眼见张清和就要支撑不住。 ------------ 第一百一十章:前辈,时代变了 他咬咬牙…… 硬撑这么久,他是真不想用这个啊。 难受。 张清和荡起体内气血,按照特定的脉络运行周天,他的身周隐隐约约也亮起混同血气的赤光。 严洗面色惊诧,镇妖王眼睛一亮。 李少白则是皱起眉头。 气血亏空,还强行运转血遁,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等等……他是想! 血光更甚,张清和步伐愈发迅疾,如果说之前是法相境无从捕捉拿捏他的话,那么眼下,那赤色神光则休想摸着他的衣角! 一个用来逃跑的遁法,硬生生被他改作了提速的法门,偏生张清和神魂强大,虽然受损,但是依然堪比中三境的强度,能够跟得上这等速度的反应。 那神通既然是激荡控制我的气血,那我自己调动气血的损耗,强行搬运,不就没法让别人占到便宜了? 等我自己将气血消耗到临界值,看你还怎么操弄气血。 张清和闪避之间从玄囊里拿出一株宝药参王,也不顾及流失药性,直接将最塞了个鼓鼓囊囊,一边行梭一边生嚼。 他太想要隐太子的手记了。 从聚财轩里赢的资财所换的灵药,顿时就消去了三成,不过要做大事,总得有点牺牲。 李少白被逗乐了,好小子,亏他想得出来。 他托着下巴思虑道: “那眼下也有了近身的机会,气血的消耗不会让清和小子拖到一百招以后,他若不主动断然已无退路,所以接下来……” 越是推测李少白眼睛里越是兴奋,他在张清和身上看到了一个纯粹的剑仙的斗战方式——莽! 明明平日里行事慎微,然而斗战之中路子却这么野,不给自己留退路,我喜欢! “接下来,这种境地之下必然是清和小子使用他自悟的那招杀道剑意的最好机会,能够将其威能发挥到极致,可但是如此,能不能打碎这仙人搏龙还是个未知数……” 李少白嘴角勾了起来,他觉得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喜欢挑战未知,超越自己,这就是剑仙的风骨啊! 可下一刻……李少白面色却疑惑起来,他眼见张清和将那长剑收入袖中。 “他要干什么……?” 然后在李少白呆滞的目光,还有镇妖王愈发欣赏的眼神之下,张清和的左右手多了两大叠符箓,他没有细数,不过稍稍估算,没有千张,也有数百张了。 清一色的起爆符,大多是素阶,掺了少数赤阶的…… 要知道,赤阶就已经对标中三境了,而且架不住这量大管饱啊! 万花游配合血遁运转,张清和化作诡异地血线一般,在演武场内织作了棋盘,不消多时,灵质化的仙人搏龙法相周遭已经贴满了符箓。 严洗也抽抽嘴角,这是闹哪一出啊? 张清和远远退做几步,拍了拍手,清空了一半库存,这下舒服了。 这些符箓当然不是他绘制的,他还没那些能力,这是张家一个家族的遗存以及……在长安内购置的一些。 上次五瘟事件之后,张清和就愈发觉得符箓是个好东西,对于中下阶层的修行者来说,修为再高,也未尝撂不倒。 这也是张清和今日的底气所在——不然他凭什么? 前辈……时代变了! 眼见严洗催动法相身上燃起灵火,想要烧尽这些符箓,张清和赶忙打了个响指。 “轰!” 随着一身巨响,剧烈的灵息动荡差点把已经有些站不稳的张清和掀飞起来。 先是受符箓释放的灵元凝作千道白光,再汇聚成一道光源,仿佛收到大道的感召一般,天地灵息不要命地往里头灌。 最后霍然炸裂,天地一清。 张清和拄着剑,看向面前的一阵火光,咧开着笑了笑,又从玄囊里拿出第二株宝药,大嚼特嚼起来。 青金色的灵药津液自嘴角流下,连李少白看了都想说浪费。 但是他看着场中把剑当拐杖拄的张清和心情更加复杂,刚刚那一瞬间太快,他的思维还停留在 ——剑仙风骨…… 剑仙风…… 剑仙…… 剑…… 呃…… 严洗黑着脸从火海之中走出来,倒是没有染上尘晦,依旧是那个杀伐果断的英俊青年形象,可自不必说,法相碎了,千张符箓叠在一起,严洗估摸着归藏境的仙等法相也扛不住。 “前辈承让!” 张清和笑了笑。 严洗神色复杂,他想起张清和事前说过的话 ——放到现在来看,这张少郎的确是赢了,可为什么就感觉这么别扭了,明明上一秒自己还稳操胜券…… 正经人切磋谁拿起爆符啊? 不过他是战场上出来的人,生死搏杀是常有的事,马上便调整了心态,反而对张清和多了点别样的赏识。 “你赢了。” 严洗说完这句后便再不说话,让他承认这场比试着实有些费力。 张清和转过身,正巧对上镇妖王的眼睛,这位混洞王侯眼里的怒意和冷漠居然消弭无踪,只剩下平静。 伪装出某种情绪很容易,尤其是对他这样混迹了上百年人间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不错,是个好苗子。” 好苗子?! 张清和一脸茫然…… “过段时日,你自然会明白……” 严洗给了他一个诡异的笑,张清和毛骨悚然。 李少白也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两人,不知道在演什么双簧。 “至于你与平安的事……” “我与世子是朋友,自然……” 镇妖王听到“朋友二字”时稍稍触动,随即又开口道。 “既然说是朋友,可莫要负了这二字的分量。” 李退之慢慢踱步,纵然严洗跟在他身后,也显露出一种无尽的萧瑟与孤寂来。 李少白和张清和懵懂地留在原地。 “等等,王上,您答应我的东西还没给呢!” 李少白看着张清和头铁地继续要着那东西,也心生疑惑。 这小子最近迷上符道了?可符道我不会啊,得好好敲打敲打他,让他把重心回归到剑道上来,不然法相境之后收作真传,我若是教不了东西岂不是显得我很多余? 镇妖王脚步一顿,沉吟了一番开口。 “过几日,过几日我便遣人将东西送到你的手上。” ------------ 第一百十一章:贵客上门 长安城,城东,何府。 偏院之内花草正繁,明明有着玉琢的桌凳,何沐阳却只一直在院内踱步。 他没有着学子青衣,明明是暖和的仲春了,但是他偏偏披上了一件旧袄,面无血色,眼神还有点涣散,若是要琢磨件事,得强打好一阵精神。 这还是何府损耗了一株灵药给拉回来的结果。 他需要静养。 可与修了星宿修神小法的张清和不同,神魂有损,归元修为再难破法相,不得寸进。 冷,好冷。 何沐阳在春阳下哆嗦着身子,这种冷不源自于肉身,而是源自于神魂。 他迟钝地回忆着这几天干过的蠢事…… 青萝……死了。 何沐阳的面上没有痛苦,然而却很恍惚,一直到近日,他才回过味儿,悲哀被他死死压在眸底。 不止如此…… 自己还莫名拉着谢鹿鸣,和张清和站到了对立面。 先不说张清和在这件事上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是单从镇妖王毫无反应来看,他就能洗脱嫌疑,更何况他还敢光明正大去拜会人家。 若是有一丁点心虚也不至于如此。 并且,以张清和受看重的程度,必然不是什么缺灵器的主儿,何苦冒着暴露的大风险去冶炼那支玉簪呢? 何沐阳越想越头疼,他理不清当时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己究竟是怎么的,就递上了谢鹿鸣借口发难的刀子呢? 冬子……冬子也不对劲,他是老实了点,但是这种是非还是看得清的,他怎么不拉住我。 “公子,许府送来了帖子,许小公子的丧礼要办了。” 何沐阳脑海里闪过断片般的痛楚,晃了晃脑袋。 “冬子……他死了?!” 他语气讶异,养病期间何沐阳全然不知道此事。 他有些发怔,想起那个屡屡受李青萝欺负,但是从无怨怼的麻脸少年来。 许冬真的憨傻吗?当然不是,然而他在何沐阳与李青萝面前毫无主见,这是一种极大的信任了。 “怎么死的……怎么会死,怎么就死了呢?” “回禀公子,许家三缄其口。” “三缄其口,好一个三缄其口。青萝不明不白地去了,冬子也不明不白的去了,而我,神魂受损,俨然是一个废人!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何沐阳如同内心困着一头凶兽,无声的嘶吼,但是又因为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只好将仇恨和怒火迸发蔓延开来,烧得心窝子一塌糊涂。 简称无能狂怒。 提起李青萝时,他眼里更是有着一股子深深的哀恸和……莫名的情感。 他习惯于隐藏,且十几年来隐藏得很好,然而到了这地步,饶是何沐阳心思细腻,也不得不崩溃。 若要一个人十几年如一日对另外一个人无限包容,要说单只为了攀附家世,也太过苍白。 人间自有痴儿女。 何沐阳是,许冬也是。 然而他逐渐习惯了过往的那种相处模式,也原以为就会如同那样一般继续下去,然而那座山,打破了这种常规。 “公子,府上……有贵客来访。” 正在疑虑之间,又有一小厮慢慢走上前,语气有些犹疑。 何府的人见惯了达官显贵,察言观色的能力乃是一等一的,这等迟疑,显然是有些犹豫要不要通禀。 “哦……是何贵客啊?” 何沐阳有些中气不足地问道。 “是您的同窗,长安塾内院的张清和张少郎。” 何沐阳迟钝且惶惶然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快请!” 张清和在长安塾里待了几日,日日敷衍着王执心,终于逮着机会躲过他入了长安城。 他径直往何府上来。 何沐阳是目前仅存的,最为了解李青萝的人了。 要知道,就连镇妖王也不做不到十几年如一日地陪在她身边。 而且若是张清和所料不错,这个人,将很好用。 然而他张清和与某人不同,想要利用一个人,势必直接一点,光明正大地走到那人的跟前,言及我要用你。 一个人是有极限的,他转换观念,是时候主动点了。 不出所料,通传之后,仆役没过多时便引导着张清和进了偏院之内。 一张苍白无血色眼神涣散的脸,对上了另一张宛若痨病面若白纸的脸,两人互相顾望了好一会儿。 张清和最近倒是恢复了些许,只是因为宝药,手头又有些紧,他打算最近再走一趟聚财轩。 你们东家弄得我血气亏空,那我就攥着玉佩去你们那可劲补回来。 可何沐阳看上去的确状态很差,无论是灵视里,还是正常状态下,那神魂的虚弱明显可见。 “冷静了?”张清和第一句没有言及正事。 何沐阳懂他的意思,同时也疑惑于张清和为何几日前知晓他是并不理智的状态。 他怔怔地点点头。 “张兄……是青萝的新朋友?” 何沐阳沉吟稍许,说出了这个推论。 “青萝是个执拗性子,那柄玉簪,怕不是临终之托,然而可惜,谢鹿鸣实非良人。 不过这话……在她生前我是不敢说也不愿说的。” 张清和笑了笑,和正常人讲话就是不必多费口舌。 这才对嘛,若是遇上了非正常人,何必讲道理?而若是遇上正常人,又何须讲道理? “算是吧,你很了解她。” 张清和接过仆役递过的灵茶,稍稍一品,神色一轻。 “这样说吧……青萝这个人,太简单,太好看穿,太骄横又太执拗,不仅天真,还傻得可爱。” 何沐阳脸上带着淡淡的追忆。 “听起来不算是优点。” “可有的人,纵然是坏毛病一身,也总引得一些人甘心靠近。” 张清和撇撇嘴,馋身子就馋身子,说得这么文绉。 灵性里那个女娃娃他也不是没见过,不得不说李氏皇族的血脉就是优异,单论脸蛋,都只比太阴姐姐差那么几分了。 “那么张兄可否告知沐阳,有关青萝与冬子的事?” 何沐阳对上了张清和的眼睛,神色郑重。 张清和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暴起的血丝,还有某种火焰。 “必不让张兄为难,张兄只挑能说的……” 张清和笑了笑,没有接何沐阳的话茬子,反而有些看似抓不住重心地问道—— “何兄就不想知道,我今天究竟为什么过来吗?” ------------ 第一百十二章:开始无间道 “先屏退左右。” 张清和将左手背过,笑眯眯地看向何沐阳。 他目光平静无波澜,宛若一池碧水,深幽静谧,使人无法揣测。 何沐阳则急切茫然,浑噩无所知,他木然照做。 “你是否知晓一方玉枕,上雕如意头纹,又有瑞兽阳刻,长不满两尺,模样很是精致。” 张清和的神色里带着审视。 何沐阳却有些动容…… “张兄在翻找青萝遗物时发现的?” 何沐阳细细思究,神魂上的损伤使得他没法思虑那么快,然而他的眼神却随着思索越来越锐利,越来越锐利…… 张清和不可能特意赶到他府上就为了问一个无关紧要的玉枕,这东西必然和李青萝有着重要的联系。 而这个玩意…… “是否其上还铭刻了繁复道文,但总觉得有些赘余,并不知晓其功用?” 张清和点了点头,然而他其实是清楚那些道文的功用的,严格来说那玉枕是一件异宝,道文的篆刻是为了防止它产生污染。 “是否接触能安心宁神,感受到清灵神圣之意,有助于滋养神魂?” 张清和笑了笑,何沐阳看样子是笃定了。 “这玉枕,是谢鹿鸣从许圣人处偶得的一件古物,后来赠与了青萝。 传说是有某位不知名的先圣枕过,不过大家都当是笑谈。 我很有印象,因为它雅号取作仙人枕,青萝当时收到物件,觉得无比欢喜,还说要日夜枕着入眠呢……” 等等,枕着入眠…… 何沐阳脑海里闪过支离破碎的线索。 “我要日夜枕它入眠……” “你们还是不相信初代圣夫子给我屡次托梦了吗?” “这便叫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何沐阳原本血丝密布的眸子慢慢通红,苍白的脸上开始血气上涌。 张清和见状赶忙劝止了他。 “想到什么了,如此激动?可悠着点吧,现在你的神魂宛如薄纸,过于强烈的七情六欲都有可能将它消磨些许。 不想短命,就藏着。” 何沐阳没有管张清和的劝止,自顾自说道。 “大概是三个月前,青萝与我们说,圣夫子与她托梦。我们不以为然,只当是她惯常的空话大话。 不料她却越陷越深,直到日前,径直往背阴山上去找了传承,再没有下来。” 何沐阳凝重地说着。 “今日张兄提起这玉枕,若说没有关联,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你不怕是我刻意误导?” “我如今已然是废人一个,张兄没有必要误导我。 况且,能在权衡利弊之后还去找天冶子冶炼玉簪,张兄不会是坏人。” 张清和也只是随口一提,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是此许夫子而非彼徐夫子。 然而许握瑜在灵视之下,仍然保留了那种人性的气息……定不会是人格之中长出的怪物…… 这可真是有些怪异了。 有些想不通,张清和来回地踱步,看得何沐阳十分奇怪。 “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沐阳至少整理出了大概,张兄对沐阳的恩情,对青萝的恩情,沐阳没齿难忘。 然而沐阳规劝张兄,兹事体大,不便再深究,张兄务必保全自身,而沐阳一介废人,就算去面圣闹腾,剐了这条命,也要讨一个公道。” 何沐阳咬牙切齿,指甲仿佛要掐到肉里,比当初被控制之时愤懑更甚。 不止因为李青萝,还因为他自己先前被莫名耍了一通,不知缘由地变成了废人。 “晚了,你不懂,我早已在局中。”张清和笑道。 “毫无证据,你这昏招也只能恶心他,况且如何向旁人解释你自己的推论从何而来? 到时可不就是裤裆里抹黄泥? 还是留待有用之身吧。” “有用……之身?” 何沐阳感到迷茫,虽然他心底已然被仇恨占满,但是精神依旧颓废无比,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能被用作什么地方。 “我若不是废物,自当甘为张兄前驱……可……” 张清和随手甩出一枚玉简,何沐阳懵懵懂懂地接过。 何沐阳贴近眉心泥丸宫细细品阅,面露骇然…… 他不像张清和那般没见识,这门星宿修神小法,分明就是天宫邪人的功诀! 中天邪道第一法! 张清和胸有成竹地看着何沐阳。 “有兴趣练练?” 何沐阳看了看张清和,咬咬牙,心下一狠,马上闭目开始研究这门功决,一股子独属于星宿修神小法的灵息波动慢慢从何沐阳运行周天开始显露,张清和满意地点点头。 他就知道,到了何沐阳这种神魂废损,又有仇恨弥天,难以自抑的程度,必然会诚惶诚恐地接受他抛出的选项。 他稳的很,完全拿捏住了何沐阳的心思,分毫不差。 何沐阳修行完毕,喉结耸动,咽了咽口水,一脸苦色地望着张清和。 所以张兄,你现在能把剑从我脖子上拿开了吗? 眼见何沐阳上来了贼船,张清和这才把剑收好,又将封住何沐阳喉舌的灵元散开,顺便打了个响指。 何府中的仆役又慢慢回过神来。 “刚刚说府上来了位贵客……” “贵客是谁来着?” “好像是……张少郎?” “对,是张少郎……” 星宿修神小法最擅长操弄神魂,虽然张清和还达不到五瘟与值日那般分魂夺舍寄托他人的程度,但迷惑几个凡人实在是过于简单。 张清和发现何沐阳修习星宿修神小法很轻易就入了门,几乎只比他慢了两倍。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要知道何沐阳可不是道胎,这只能说明,他在这条路上,远比正道修行有天资。 “早点找件异宝寄托,以你这门护道法的修行速度,弥补神魂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你明面和谢鹿鸣是一路的,那便该干嘛干嘛,等我消息……” 张清和咧出两排大白牙,在春阳下笑得熠熠生辉…… “对了,你刚刚说为我做事?” 何沐阳点头应是,也不知张清和是什么意思。 “那你发个天道誓言呗……” 这是卖身契啊…… 何沐阳苦着脸,让太岁星君好好在自己脑子里搅了几下,这才看向这位“正道典范”…… 张清和确认言语间没有漏洞,微微点头,笑的像一个三岁零一百八十个月的小娃娃。 这才把贴何沐阳身上的赤阶起爆符拿下来…… “合作愉快!” ------------ 上架感言(老爷们不进来瞧瞧嘛) 少有机会跟大家唠唠嗑。 这本书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明天中午12点终于要上架了。 首先要感谢网站和责编培根小姐姐的支持,给了很多大推荐。 本书目前收藏的书友大佬们不少,然而追读却寥寥,所以它的情况并不算好,保守估计,首订不会太可观。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说作者君要开始卖惨了哈哈哈哈…… 然而小乐子是个知足的人,新人嘛,还是个学生党,也知道这本书缺点很大,第一本,有这么多人支持就已经很满意了。 而且这本书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我因为这本书,认识了很多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读者,实在太多太多啦,这里小乐子就不一一举例了,推荐票,打赏,几乎每天不断,小乐子拜谢。 一开始我只是想当个恰全勤的扑街,来仙侠也是一时兴起,更没有什么梦想,实在是疫情没有零花钱,穷了。 所以说,那现在也摆正心态,好好写作品给大家看,老老实实恰全勤好了! 我,起点第一扑街废物!诶嘿嘿! 小乐子是个典型的遮天迷,拿遮天举例,我可能就是一个荒古世家一个普通的家族子弟,初出茅庐的时候靠着各种资源(也就是大家的支持)一路破境,但是脚步虚浮,没办法和顶级的天骄一样踏上星空古路。 但是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毕竟东荒里还有那么多凡人国度,那么多小修士的洞天福地,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北斗的风景。 所以说我会加油地生活下去,连带着张清和一起慢慢成长,哈哈哈,后续的中期剧情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请大家一如既往支持小乐子和张清和哦!订阅和多余的月票都请康康我! 加更是会加更的,是一定会加更的。 另外说一下,因为上架,明天的章节在中午发,凌晨就没有啦! 还有还有,养书的各位要是能看到,也开个订阅吧,谢谢老爷们!!! ps.推荐几本书: 《洪荒星辰道》 虫哥是我半个师父,我不懂的都问他,他质量一直可以的,我没写书的时候就在追。 《洪荒之盘王证道》 这货造谣我,我是男的,直的…… 《北玄门》 文笔很可以,传统仙侠,跟我这种博人眼球又没水准的扑街不一样。 《我师父实在太虚伪了》 大佬幼苗,两章就签了,收藏投资不亏! 《我到仙界建仙山》 种田流,设定新颖嗷! ------------ 第一百一十三章:神魂尽复,法相可期(求首订) 才出城东何府,张清和又入聚财轩。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没事逛逛使人身心愉悦。 转了一圈,从聚财轩里走出来,富主事强打起笑容恭送眼前这位大爷。 怎么会有这么不地道的天下行走?上次不是送过东西,也明示后台了,怎生还是厚着面皮往里挤呢?合着您把我这儿当钱庄了? 面皮子也忒厚了。 张清和掂量掂量腰间鼓囊不少的玄囊,这次又赢下一个张家。 他哼着曲儿,往中天最大的商号天宝阁去。 这是临安王家的产业,遍布中天,手腕惊人。 没错,正是王执心的王。 他刚刚得知时也面露惊讶,可没过多久便冷静下来,万年的世家,千年的门阀,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道果门阀虽然在某一个时代强于近仙世家,但若论延续,却值得玩味。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稍作问话,便有随侍手捧七株宝药的锦盒上前。 血气宝药这东西在阁里不算稀罕物,然而能提升神魂强度的却罕见,库存剩下的六株被他包圆儿了,这是一笔大单子。 聚财轩里管事的急红了眼,天宝阁里管事的笑开了花。 灵药以年份计,千年为宝药,万年为药王,十万年成妖,成妖则堪称仙药,生来便有洞虚修为。 混洞服之入圣。 宝药对命星修士都有着一定的效用,药王已经生了灵智,足够弥补上三境的亏空,生来蕴含天地大道,能对洞虚修士领悟道则有着不小的助益。 所以张清和是绝对不会碰的。 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药王的灵性是什么鬼玩意。还有拿秘境内产出的天材地宝来炼丹的,那些丹丸他也见过了,像极了鲜活的肉丸子,在蓝田,李少白给他收拾的时候,说是“好东西”。 这七株宝药仅有一株是弥补气血的,他身体的亏空根本不必过多担忧,主症还是在于神魂。 张清和的神魂的位格过高,若是损耗严重,根本不能像一般邪修一般两三株宝药就弥补了亏空。 他是消耗大户儿。 “不过得了这几株灵药,我的神魂便得以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张清和觉得紧迫,太浩天中过于危险,目前他没什么笃定能保命的底牌。 背阴山是个定时炸弹,现在谢鹿鸣的老师也参与其中,天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带着东西自太浩天的门户入,几步化虹间便入了立命峰的山腰别院。 静室盘膝,张清和习惯性地看了眼天色,显然还早着,于是呼出一口浊气,把镔铁剑塞到蒲团下,安心开始修行。 他采用的是旁人看来最为直接浪费也最损药性的方法——直接嚼。 然而道胎对天地灵息的利用率惊人。逍遥游稍不作压制屏蔽,灵息带着逸散的药性疯狂回流入了躯壳之中。 六成…… 七成…… 八成…… 药性一直将张清和的状态弥补到了请神前的地步,足以修持到中三境。 张清和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内里仿佛有灵光涌动,再不复先前那般迟钝,俨然神采奕奕。 诸多清灵之气自纳入心湖,又丝丝缕缕反哺至道基之上,随后充盈身体,潜移默化改造躯壳。 逍遥游运转,将带有污染的道与理以及灵息隔绝在外。 请神的后遗症算是解决了,可如何进行归元境的修持以求堪破法相,他现在还摸不着头绪。 归元境在于将灵息在躯壳之中凝练垒砌,充斥身体,潜移默化将其改造,变得更为贴合灵性,随之观想仙神,最后养出法相。 张清和暂时没办法进行观想这一步,太素在他心底朦胧抽象,并不成型,他试图带入自己的形象,一团玄之又玄的灵光慢慢在道基之上凝聚,那眉心丹朱的俊俏少年逐渐盘坐于大道方台,又突然化作烟尘,慢慢消散。 毫无反应,既不能勾连那不可知的高天,也无法找到其余能够参悟大道的凭依。 可随之他又眉头一松。 “这不对,王执心可以,不可能我不行,问题究竟出在哪?” “王执心能成法相……是因为他笃信太素的存在,并且认为他所见到的就是太素的具象,那段儒道经文代表的就是太素的道与理。 可是我却知道,那个形象是通过我的臆想诞生的。 那我所认为的太素形象是什么?” 张清和眼前一亮,那当然便是请神所阐释那些东西! 难观其形,难言其妙。身出无始,道传三教。群仙列次,诸天诵名。其名太素,上坐玄清…… 随着他将心神沉入心湖进行观想,一尊模糊的身影复而显露在了道基之上,看不清面貌与身形,只能依稀看到那尊身周列次诸天的人影,有仙人在祂身下列坐,有三千诸天在轮回生灭里称颂,祂高坐于天,看不出喜怒,仿若祂即是道的某种状态,万物与其并生为一。 “有门!”张清和兴奋道。 天穹之上太素与他的联系又一次加深,但是却没有降下如同那三人一般灵性的纽带,然而道基上的虚影却蕴含着莫名的道韵,与他当初臆想的形象,一般无二。 就好像是某种投影。 正在在虚影生成的同一刻,天地灵息愈加狂乱地自心湖灌入,充斥张清和的躯干手足。 灵息开始改变体质是归元境初期的标志,而道基上生成法相虚影,便是中期的能为。到了后期,则法相凝实,统御一身灵元。随后外化于天地,便是突破入了法相! 故而这一刻,张清和由归元初期破境,不过半月,便入了归元中期! 在那法相虚影出现的同一刻,那些诡秘的道与理疯狂叫嚣着开始锤击张清和的神魂,仿佛遇上了什么让它们发狂的东西,就像是张清和这盏潜于深渊的光亮在太素虚影出现的那一刻突然更加透亮,引来了更多的呓语与扭曲。 张清和咬咬牙,勉力运转起逍遥游与大道天音,抵御着这种冲击。 与那些邪物对于血肉本能的诉求又不同,这种扭曲的道与理近乎产生了某种主观情感,疯狂地往心湖的屏障上撞击,就连来自于背阴山的那段讯息也蠢蠢欲动。 眼见大道天音的隐匿效果愈发强盛,那些古怪的宛若活物般的诵经声犹疑地渐弱,徘徊一阵而去。 还行,撑得住…… 张清和咬咬牙。 “之前还是太理想化了,没想到这些鬼东西这么喜爱太素的气息,这样一来,我对于神魂强度的要求更加高了…… 得好好想路子……” 想路子干什么,当然想路子嗑药补足神魂啊。自从他发现宝药的效用之后,恨不得磕出耐药性来。 “而且太素的形象单只在那段话里取形容,也十分抽象,无怪乎会面貌模糊…况且,我的那段言语也是取自于那三人的直观印象,要凝练法相,就需要更多的人,助我完善太素的道与理……” 而正当他在思忖,且破入归元中期气息未稳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 第一百一十四章:感谢你这么忙还来送源 敲门声响起时,张清和看了看天色,此刻才是薄暮。以他的天资,弄清这些关节而后破境看样子并没有用上多久。 他悄然抽出放在蒲团下的镔铁剑,又拿堪比中三境的神念一扫屋外。 外头的人是个身着血纹轻甲,又披着身墨色袍服的青年模样。 “镇妖王府的严洗……许是来送东西的……” 张清和稍稍松口气,将镔铁剑收入玄囊,换上灵器长剑,往门口踱步。 打开门,这高大的副将果不其然静立在门外头。 他冷峻的脸稍稍瞥了一眼张清和手上的剑,随口问道: “张少郎怎生在自己院里还紧持着长剑呢?” “哈哈哈,严将军有所不知,清和好夜里舞剑。 方才修行略有所得,心情畅快,正欲消遣一番。” 张清和干巴地笑着,看向严洗。 “严将军可是来送东西的?” 军中出来的人最讨厌婆妈,况且在这件事上他是个急性子,所以张清和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正是,却不仅是,王上想要和张少郎做个交易。” 严洗拿出个檀木盒子,郑重递到张清和手上,张清和默默地收了起来,眼睛直视起严洗的锐利眸子。 拿了东西他都想立马送客了,在他看来,这镇妖王府里的人就是瘟神,一个比一个麻烦。 “我想,定然不是阻止我与世子往来吧?前几日在王府里,我便感到王上其实并不反对,只不过强行借这个由头来试试我罢了。 不然我一再忤逆,怕是早就直接与少白先生动手了,哪还轮得着我来小打小闹。” 严洗心里暗暗点头。 不过他自己也纳闷,怎生王上突然就改了脾性? “过阵子,在镇安将有一次历练,圣皇陛下了亲旨,对象为仙唐各家法相境的年轻一辈。” “法相境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清和纳闷……他一个小归元,最近不是在硬刚混洞就要逆伐法相,这是遭了哪门子孽啊…… “你虽然不是法相,但是已然有逆伐之能。虽然修为赶不上第一梯队的天骄,但是斗战……” 严洗顿了顿,想起前几天的事,神色古怪。 “那些小崽子比不过你。” “圣皇陛下可给了奖励?” “有啊,某尊大修的墨宝一幅,据称凝练了那个前辈的一身道韵,有助于在中三境就接触道则。” 切,鸡肋,张清和拱了拱手就想转身,道则我还用悟透吗?请神一开,谁也不爱,鬼知道出一趟长安又会惹多大的麻烦。 “等等,张少郎就不想听听王爷的条件吗?” 严洗笑道。 张清和脚步一顿,侧耳倾听。 “王爷说,只要你愿意去,往后镇妖王府这块招牌,你随意用。” “哦?在聚财轩里也能随意用吗?” 张清和咧开嘴笑道。 “随意用。”严洗没有顾及他的玩笑,面色依旧严肃。 “你就算想当聚财轩的东家,也不是不行。” 张清和听得呆愣,差点噎住一口气。 或许是以为他愣神没有听清,又听见严洗严肃地说道: “就算你想当聚财轩的东家,也不是不行。” “当然,这里有个底线,不得教平安修行。” 张清和哑然…… 他沉吟片刻,眉头紧锁。 严洗原以为他在考虑利害关系,盘算着王上意图,结果却见着着小子两眼放光,犹豫着说出一句话来,令人惊掉大牙: “聚财轩里的灵源,我能预支吗?” …… 仙唐乾天殿。 李墨请李退之在殿内饮茶,两人无公务在身时也不拘俗礼,言辞随意。 “事情妥了?” “应该不出所料。”李退之没有犹疑。 “那可不一定,那小子惜命得很,你怎么就能保证他一定会去镇安历练?” 李墨有些好奇。 “这很简单,他若不去,血衣军便在长安城里蹲他,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在长安塾里就学了这些玩意儿?”李墨放下茶盏。 “到了镇安之后学会的。”镇妖王淡淡道。 “不过皇兄为何指明了要他去镇安历练?十万大山,这群小崽子不是法相的话,怕是没一个能全身而退。 毕竟算是小女的朋友,到府上之后我佯怒试探了一番。事后证明这小子确实有活下来的本事,能打能跑,还够阴狠刁钻。 也不知道李少白怎么就培养出了这么个怪才。” “受人之托,要我好生培养。” 李退之只以为是张不器临终所托,心下略做了然。 “也好,你递了这个由头过来,我恰好不着痕迹地借此还了恩情。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你啊,说得好听,还不是怕这小子不去,本就准备给人家的东西,非成了交换的条件,这小子要是知道,怕是得哭……” 李退之纳了闷了,要不是你李墨事多,我能费力想这出弯弯绕绕? 平常都是血衣军直接开拔了。 不过……他要了先祖手记…… 两人言谈不消多时,殿里四名玄衣不良匆匆赶来。 一人体态敦厚肥硕,只身在前,高大的、干瘦的、矮小的,并列在后。 “拜见圣君!” “可问出些什么了?” 李墨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回禀圣君,一无所获,卑职万死。” 欧阎良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该说真话,什么时候该说假话,拿捏得很到位。 李墨毫不意外地饮下一口清茶,看向镇妖王,眼中显露出我就说过会是如此的神色。 镇妖王面色失望,不良人拷打问讯的能力在中天都是一等一的,就算是大修落到他们手里,也总有办法撬出来,然而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天宫邪人束手无策了。 再交由血衣军接手,也意义不大。 “无妨,天宫邪人诡计多端,泯灭人性,寻常问讯手段对他们已然没有效用,随手处理了吧。”李墨淡淡说道。 欧阎良点头称是。 李墨随意撇了撇这几个玄衣不良,目光定在萧守身上,心下有些好笑。 “对了,欧胖子。” “卑职在。” “镇安历练,事关重大,可莫要让各家的子弟折损严重,不良人和执金吾都该出出力。” “圣君的意思是?” “朕看你手底下的萧守不错,让他往镇安一行吧。” 大殿之下,萧守低着头,面色渐黑…分明机缘巧合花了大代价才出了牢狱……可我怎么莫名又要出这长安城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符阵手记与法 第二天清晨,张清和便伫在院里了。 他心思太多,又因为太浩天的晚上实在没给他什么好印象,于是一直在梳理近来的一些事儿。 他不知道镇妖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要对他动刀子他是不信的,以李退之的手腕,在长安城里不着痕迹抹掉他的方法虽然少,但堂而皇之抹掉他办法可多了去了。 至于镇安历练…… 还是先问过李少白再做决定。 那些源实在太香……请神术的亏空要是能一直弥补…… 不过现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慎重地打开了那方檀盒,取出其中隐太子的手记。 逍遥游与大道天音的道韵在心湖之上亮起,运转到临界。 这玩意总感觉污染度会相当高,由不得他不谨慎。 然而待得他翻开了第一页,却神色一变,怔了起来。 尽管早做了准备,但在灵视之下本手记的混乱程度,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个个字符在书页上不安的扭动,发出与什么东西摩擦一般侵蚀神魂的声音,张清和透过纸面都能感觉到这些类同活物的文字传递过来的饥饿感与最为原初的欲望。 但最让他惊讶的不是这个。 而是他发现……这些知识,是被禁锢着的,不然它们带来的侵染未必比背阴山的那段残缺密辛要轻。 一条条由晦涩道文组构的秩序神链牢牢捆在了这些个字符之上,让它们挣扎扭动,却始终无法摆脱。 是谁锁住的?毫无疑问是那位隐太子。 可他为什么有能力锁住,他怎么会将这些知识锁住? 张清和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 按照他的理解,道胎所见所感应该都是贴近神圣,和中天大界的大部分人一样,断然不会发现世界的真相才对。 而且如果他之前认为那些符阵宗师是在临摹,那么这个隐太子…… “他居然和我的想法一样,想要通过道文来解开正常的天地规则,一般人只当这是正常的符道与阵道的心得……然而在有灵视的人眼里看来……” “这便是……大道的钥匙!” 张清和面色复杂,这就像拿到了教辅书刚准备做卷子然后突然被人一本参考答案砸昏了头一般。 “可他怎么办到的……先不论是否能看清世界的真相,根据太阴和小五的口吻,天宫的人似乎到了一定的境界都能了解。 但是要解析这些混乱的杂念与扭曲的道则,必定要有极其强大的神魂,更妨论道胎更受这种东西的吸引。” 张清和慢慢地翻着这一页页,神色愈发古怪…… 这个隐太子,很有东西啊。 可他却突然之间浑噩疯魔……那联系张清和手头上的这份手记,很可能他是个隐藏极深的邪修,境界高深之后发现了问题,随后利用极深的符文造诣开始自救,然后在自救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毕竟他不是张清和,并没有大道天音与逍遥游的保护。 因为在张清和看来,不是他这种外来户的情况下,能够认清中天大界面貌的人,只能符合以下条件—— 邪修 修为达到一定程度 若这个推论成立,那像隐太子这种能够隐匿自己,还不让人发现身份的邪修,我们一般称之为,天宫邪修。 张清和压下脑子里骇然听闻的想法,凭着道胎超凡脱俗的悟性仔细研读,这里头详细解释了每一个道文的功用和意思,然而这些部分交由没有灵视的正常修士来看,只会是一团难以辨认清晰的乱麻。 有某种力量自然而然地将它们屏蔽,使这些知识只存在于充斥怪诞、扭曲、邪异的灵界,常人永远都无法接触。 而试问一个神魂再强大的修士,没有经过张清和这般的隐匿,也不像他一样拥有屏障,冒然屡次下潜入灵界之中“盗取”它们,长此以往,又怎么可能不疯魔? 张清和突然有些理解这位隐太子了。 “风、土、水、火……” 张清和勉强辨析出一些简单道则的要素,又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受限于修为,过于晦涩的道则他暂时无法解析承载。 “不过……单单满足下三境,已经是全然够用了,而且这已然是意外之喜,大大缩短了我创法的周期……” 张清和当时薅了文思楼不少的羊毛,发现低境的护道法勾连的无一不是最为浅显基础的道则,只有到了中三境之后,道则才高深晦涩起来。 张清和盘膝消化起得到的东西,天成的悟性运转圆融,手掌平伸。 没有赘余的印诀与动作,也不见勾勒什么道文,一团细小的火就自张清和素净的指掌上冒出,缓缓地悬停在离掌心三寸的地方。 而随着火焰慢慢熄灭,吹着东风的院里突然又自西面刮来了一股子怪异的清风,这清风也仅仅只是拂衣而过,吹面不寒,使人感受并不明显。 风声渐息,又有杏花微雨下于张清和方寸之间,沾衣未湿,一院之内,受到润泽的竟只有那一树桃花,与树下盘膝而坐的俊美少年郎。 张清和微微睁开眼,手指间捧起一捧黄土,用手轻揉,再摊开来时,却化作了一块黝黑的卵石,再又揉搓一番那卵石居然化作一枚品相上佳的青玉。 他展颜一笑。 这些小把戏都不适用于斗战,但却是此方世界堂堂正正的“大道”的运用,远比护道法来得深奥,是他堂而皇之地用密码,从仙神们的保险柜之中取出来的。 而将这些小把戏运用到护道法之中,打开勾连天地间对应的道则,则算是达成了他使用高深护道法的门槛。 张清和长呼出一口气,起身掸了掸泥尘,心情愉悦舒畅。 今天解了好一个心结——虽然有剽窃他人学术成果之嫌。 可少白先生说,好的就要拿来,这是拿来主义的真谛。 更何况这是自己当时硬着头皮要的,天知道镇妖王会做什么反应。 他当时在赌。 他推开门,正对着太浩天一早漫天的红霞,想了想,犹豫着拿出一枚传讯玉令。 “王兄可得闲?” ------------ 第一百一十六章:勇敢的少年快去成为圣人 王执心当然是立马赶了过来,等张清和下了早课回来,他早已等在别院外。 同行的还有颜子渊、端木赐与曾参。 面对着王执心,这几人显然有些紧张。这可是小圣人,谢鹿鸣惯常好歹还能搭上些话,可王执心是了名的孤僻,除了最近听说与张清和交好,还没见着谁可以入他的眼。 谢鹿鸣也不行。 “张兄!” 几人拱手见礼。 王执心见到张清和面色兴奋,马上近上前来,手里不出所料地拿着那卷记录言行的玉册。 “张兄今日突然唤我,可是又做了什么新学问?” “嗐,哪来的什么新学问,左右不是少白先生的一些句子,被你胡乱抄去奉为圭臬。” 张清和将王执心眼里迷弟般的狂热视若无睹,然后慢慢推开院门。 桃花之下早已设好五个蒲团,张清和延续了李少白的优良传统,他虽然喜茶,但那是两三好友相会,人多闹腾的时候,当然就得饮酒。 还是一方矮桌,桌上一樽玉瓶,几个素盏。 酒是长安城里打来的,随比不上桃花醉,但也是些许灵药泡制,余味丰足。先且不论颜子渊这类寒门,端木赐平日里家族宴饮,用这类酒已然算得上规格极高。 曾参家教很严,若无必要,平日里也不会允许无故饮酒。 然而曾老圣人一听是张清和相邀,便松了口风,好告诫他好生亲近,毕竟是天骄之辈,往后就算当不得塾里的执牛耳者,也好歹是最拔尖的那一批。 他于是成了这几人中最为激动的一个,敢情是被家里压了太久,离开视线便有些解放天性,原本那正经模样变成了假正经。 这三人性格又不太相同,端木赐教养十足,颜子渊谦逊内敛,曾参看似慎微实则按捺不住跳脱。 三个不同阶级又不同性格的人,就这样以张清和引动的大道异象聚在了一起,今日里又一齐受了他的邀请来了这立命峰上。 不出意料是端木赐先起了话头—— “张兄今日邀我等前来,单就是为了饮酒吗?” 张清和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说过,几位得闲之时自可以来立命峰上寻清和,那清和得闲时,难不成就不能寻几位了?”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有惊喜。 没事好啊,不怕你没事来找。 自然,有事也好,就愁你不找我们办事。 王执心则是毫不在意张清和要干什么,他单纯好奇于张清和从接下来要做的事中,究竟又能格出什么道理来。 张清和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又不是闲得慌,自从明白了凝实法相要丰满有关于太素的道与理,他便开始想着怎么着手。 他手头上没有多余的万应书,也不知道这玩意会不会就只有四本,现在与太素相关的东西就只有儒释道三家的经文,要是能把这些东西传下去……说不定会有奇效。 不若就先拿身边这三人做实验。 正巧,这时端木赐开了话头。 “颜兄,今日先生那句天命无常,君子有矩,你可听明白了?” “我也有些懵懂,总觉得这些学问别扭得很。”颜子渊细品着这难得的佳酿,怡然自乐。 “这话可切不能拿外头去说,定然是我等没理解透。”曾参赶紧噤声。 张清和赶忙借着由头抛出包袱,想看看儒家经文究竟会不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我在院内早课之时,见到不少人有疑难,又羞于向夫子请教,害怕责罚,我心下思忖不若结伴而学,互通有无,能解答者自可以向他人解答,又能阐明疑惑,又能巩固心得,岂不美哉?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也是少白先生说的?” 端木赐面色惊喜。 “当浮一大白!” 张清和面露失望,他还是只能感受到一处灵性纽带的加强,那便是正在玉册是狂热地奋笔疾书着的王执心,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他刚刚所述。 看样子该想别的方式。 王执心对道与理的理解加深除了略微升格张清和的神魂外毫无作用,因为太素的形象在他眼里早已固化,无法补充更多的信息。 也对,若是如此简单就可以将经文传下来,那他先前早已收获了一大批承载着儒道经文的学子,毕竟有些章句他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念诵的。 而正在此刻……曾参却有些疑惑地说: “先圣守庸子有言:尊师重礼犹尊天敬神,一日不可废也。 若是随意拜了老师,能力比不上自己了,不是坏了天地的伦常吗?” 这并非是抬杠,他自己也隐约觉得守庸子的经义不对,故而将之摆到台面上讨论。 张清和明白了并无作用之后,已然有些兴致缺缺,故而迟钝了些。 还没等他理清,涉及经文的事,王执心却忍不住开口: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 张清和一脸哑然地望着他,能单单从这句话中提炼出这样的立意,王执心在文道上的天资简直难以想象。 但这并非是重点…… 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变化,面色一变,赶忙开了灵视。 只见王执心依旧通过那根灵性纽带接连着高天,但是自他的心湖之中,又有三道微弱的灵光直射而出,接驳上正在思索这句话的三人。 那三道灵光对比与王执心连结着高天之上的灵性纽带犹如萤火比之皓月,但是毫无疑问,那是一种同类型的联系! 就如同一个主要的锚点的衍生发展,使得太素的灵性纽带在此界扎根。 微弱的灵光接驳勾连他们的心湖,虽然不至于将他们异化的神魂瞬间拉回来,却带着某种力量消磨还原,仿佛水滴石穿、潜移默化。 三人微微一愣神,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但是又无法形容,看向王执心的眼神里多了些亲切。 这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间,张清和甚至有些来不及思考。 原来如此,王执心直接对作为太素的张清和负责,而张清和无法僭越王执心与万应书进行传道,中天大界之中,那王执心、周槐安、苏神秀是被玉劵选定的传道者。 他眼睛愈发地有神。 他是一个源头,一个中间站,他的位置在幕后! 张清和赶忙内视心湖,只见道基之上的法相虚影,的确略微清晰了几分。 虽然效果不明显,但是有用! 这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如果说之前打算对王执心进行引导是因为他需要进行神魂的升格,除此之外颇有些鸡肋。那么现在,他便是真的想要把王执心培养成一个圣人!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承继绝学、开平万世的大圣人! ------------ 第一百一十七章:儒! 端木赐等人细细品味着这些经义的余味,露出沉吟之色。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方才悟通了这句言语,心湖抽取灵息的效率都快了半筹。 三人中修为较高深,马上要破入法相的曾参则是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的神魂隐隐约约捕捉到一丝道与理游荡在了心湖之上,难以捉摸。 可他并未修习新的功法,更不可能堪破某种道则——那是上三境的范畴了。 他只觉得那微弱如同游丝一般的道与理玄奇非常,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中正平和,还有浩大的正气。 这种如天地巍峨般的周正感他闻所未闻,不同于自己往常接触到任何功决。 难不成,文理之中也蕴含了某种惊人的天地大道? 三人想到这对视一眼,各自心底有了想法,双手作揖。 端木赐笑眯眯的,不动声色,让人感叹好个家风雅逸的世家书生。 “既然今日张兄挑起了这师生之论的话头,那互辩疑虑的设想便自我等开始可好?” “张兄、王兄见解之深、立意之高,子渊远不如也,还劳请不吝赐教!” 颜子渊出身寒门,修行资质中上,入门也如同张清和一般,资源贫瘠,晚了好些步。况且他不是道胎,更无背景,于是并不受重视。 但是自诩文道不弱于人,但是今日一见,果真麒麟榜天骄之所以为天骄。 况且这文道好似还能助他修行。 “参也正是此意,张兄想法若能施行,合该我塾大兴。” 曾参在此刻神色肃穆,恢复了那般正经的模样。 张清和有些好笑,若不是知道了这三人内心的想法,他差点就信了。 正在此刻,在三人惊讶的目光下,一向不愿与这些人做过多交流的王执心居然也开了口—— “三位兄台说的是。” 不仅仅张清和,连带着另外几人,脸色也有些惊喜。 没想到小圣人也要参与到这事里来。 张清和心底这下了然了,在那几方灵性纽带接驳了端木赐等人之后,王执心自己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 他仿佛想到什么,少有表情的脸上多了郑重。 这才是太素上尊的用意所在,要他履行传道之责,刻意开下的门路啊! 老师厉害啊! 王执心内心都开始给太素打着好几个供奉礼了。 他也明显感知到了刚刚那般传道对自己神魂的裨益,这是助他修行的大好事。 不过,这种形式的源头…… 王执心看向张清和的脸色却古怪起来,眼里带着三分惊异三分崇敬三分犹豫,还有一分深深埋藏的莫名思虑。 张清和注意到了王执心异样的审视,却故作坦然,他面色不改,只是淡淡地向着几人回礼,压根就没理会王执心。 你就可劲给我瞎猜去吧。 不过,本是为了抛经文包袱的一句试探,却恰好成了他施行计划的由头。 “清和自觉文才浅薄,不过是在少白先生门下多听了几句醒世之言,自己的感悟也比不得在座各位高妙。” 张清和欲扬先抑,老太极大师了,眼见几人又要劝他,他这才开口。 “可王兄不同,王兄家学渊博,无论是修行还是文道,都自有一番理解,若是得王兄相助,我等这番构想也得以开设起来了。” 端木赐等三人又看向王执心,眼见他不置可否,松了一口气。 好似大道正途就在眼前,怎么能甘心放弃? 王执心握着笔在玉册上不紧不慢地写着,犹然是那般木然模样,先前的震惊已然消散,显然早早调整好了心态。 然而曾参是个假正经,有些犹疑地问—— “我等这般,会不会有结党之嫌?” 端木赐与颜子渊立马埋怨地看向他。 曾参讪讪一笑,有些心虚。 不是他不聪明,想要毁了这气氛,而是他实在怕了自家老头子,若是不能从张清和这要个说法,他一起帮着张罗起来这事,怕是要挨戒尺。 张清和却豁然站起,放下酒杯在院内踱步。 桃花簌簌地随风缓落,沾在这俊俏少年的肩头,与那眉心的浅淡丹朱相映成趣,他眸子亮堂起来。 “不!我等不结党、不营私、不作利益往来、不勾心斗角、不相互攻讦,不以言辞为刀兵,不妄挑争斗! 只论学术,只求大道,是为学社!” 三人恍然敬服——对呀,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我们对外这么说便是了!况且这也是个噱头,能吸引更多人认同。 他们也可以通过这番言辞,收获好大一批人脉。 “好一个学社!” 连一贯内敛的颜子渊都击节赞叹。 “合该如此!” “妙哉!” 王执心在玉册上默默写了一阵,又慢慢一抬脑袋。 “那还请张兄给我们这一学社取一个名号?” 张清和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儒!” 这字宛若千均,回荡于天地之间,隐隐约约有某种亘古礼乐声响起,意欲定鬼神、扬人道、镇太平,却被某种诡秘的伟力憋屈地压下。 王执心听到了这字,身心震悚,躯壳默默地颤抖起来,手中所执执笔都松手掉落在地上,莫名热泪盈眶。 那灵性纽带没有光芒大作,也并未反哺神魂,好似“儒”字内蕴着难以承载的天地正理,但是偏生又被强行压下。 另外三人却有些疑惑。 “敢问张兄,何为儒?” “古文有解,儒者,术士也,张兄何以取了这个字?” 张清和哑然一笑。 “通天地之人曰儒! 儒者,以道得民! 儒者,能依言安人服人! 儒学,便是人与天地共存之学,使人知晓如何立命于天地之间!” 好……好大的口气…… 端木赐等三人有些发怵,但是随即内心却激荡起来,如此一门学说,说不定能堪比先圣,把他们送到祖师堂里! 他们中竟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行,因为张清和与王执心的天资本就直追先圣。 况且还有着那等神秘玄奇,能够促进修行的伟力! “好!那吾等日后便结为这,儒学社!” “儒学社”三字一出,天地之间宛若炸起来一道惊雷,仿若一股压抑不住的力量在翻腾…… ------------ 第一百一十八章:争议 不消几日,儒学社居然开展起来。 先是定了基调,作答疑交流学问之用,使得众人放心。 资质相对平庸的学子在其中受益匪浅,资质较为优异的学子得以扩大圈子,也挣来了面子。 这也亏得端木赐、颜子渊和曾参的行动力惊人。 他们又偏生代表着三个阶级的典型,各自在自己的圈子之内有着一批好友,不消多时就拉到了好一批同窗。 然而众人只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答疑互补的松散组织,就算有敏锐点的学子,也乐于投身张清和于王执心聚拢起来的人脉。 可这“儒”字传到诸位夫子的耳朵里,却品味出来某些不一样的味道。 诸位静立在背阴山上的圣人们立场倒是各异。 曾圣自然是无比赞同,这确实也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好事——张清和开辟了某种促进学问沟通的新模式。 最重要的是…… 他自家的后人在其中牵头,说不得就能给曾家搏一个祖师堂。 王选也颇为认可,他对张清和的印象一贯好,也一直惋惜与没有将他收归门下,眼下他拉起这个使人印象不错的学社,并且听了一些言行,只觉得是有内蕴的,某些甚至可当得传世之言。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妙哉!” 他捋了捋自己苍白的须发,一身圣人袍服随着豁朗的笑声荡着。 “此等言论,怕是稍稍有悖祖制吧。” 许握瑜见身前的许怀瑾未作表态,语气平淡地说道。 “况且那些小娃娃说什么儒学,乃是与天地共存的学问。似乎有些偏离了先圣顺天应人的主张。” “是极是极。” “从这一角度来看,许圣所言的确不错啊!” 几名与许握瑜交好的圣人随即出声附和道。 王选是亲近李少白的一系,他立马看出许握瑜的意思。 妨论那些话是不是李少白所述,但是张清和一个“少白先生曰”,便是妥妥打上了李少白的标签,也无怪乎他不喜。 他与李少白一贯不对付。 换而言之,要是张清和往后都改口言称“握瑜先生曰”,怕是这群人的口风也立马要改了。 学生什么样,老师的脾性自然也差不离。能教出玉郎君那般性子的学生,许握瑜拿捏人的本事自然也是一等一。 许怀瑾看着这群老圣人因为一件后辈的小事都要起争端,埋怨了自家胞弟一眼。 他慢慢阖上眼,感受着肉身内堆积的旧伤沉疴,还有萎靡的神魂,叹了口气。 “好了,不必争了,小辈的事,便随他们去吧。” “兄长,这怎么行,塾内不能没有规矩……”许握瑜还想说什么,却被许怀瑾一个平淡的眼神扫过,顿时偃旗息鼓。 不止是身形矮了一个头,七百多年来,无论是天资、处事、为人,许握瑜都要矮上眼前这位兄长几分。 越矮,他便越想争。 “还是沉心巩固这周天神禁吧!前阵子我委人去许家看过了,看样子李家小娘子的事还不能算完,有邪气从祖师魔壳之中逃逸。 上三境大修自是无虞,可中三境的夫子还有低境学子怕是得谨慎排查。 不管它们的筹谋是什么,总是追着这山来的。” 王选却疑惑道: “按理来说,邪气入体应该是当场发作,随即立马异化,这许家少郎为何进了长安城……才在某夜突然化作了邪物……” “这正是我的忧虑所在。”当代圣夫子虚空踱步,眉宇之间的担忧久消不散。 “我们似乎见识到了魔壳前所未有的某种寄生的形式,能够将邪气寄托于人,然后在某一刻爆发……而且说不得,在寄托的过程中,还影响了宿主的心智。 那何少郎,莫名生了一场大病,怕不是许少郎对他做了什么。” 若是张清和在场,定然十分讶异,这圣夫子居然靠着蛛丝马迹,将情况推测得八九不离十,虽然有差异,没有抓住最为内核的东西,但是已然十分接近。 王选眼里流露出沉思,影响心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往省身阁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压下自己内心的想法。 “无论如何,还请各位早做准备。” 许怀瑾身子似压着千斤重担,本就佝偻,又是一躬身。他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上愁苦与严肃交杂。 诸位圣人点头应是,许怀瑾看着眼前这座白日里清净祥和,俨然仙家福地的山,眼里闪过深深的忧虑…… 而另外一边,李少白来到了张清和的院内。 背阴山脚张清和去不得,传道堂又不好闲聊,于是张清和这桃花别院总是李少白平日里的歇脚之处。 “儒学社?你这又整的是哪一出?” “不过是一时突发奇想罢了,玩闹之余弄出来的,当不得真。”张清和笑道。 李少白盯着张清和看了好一阵,神态罕见地有些认真。 “清和小子,听说你给儒字定了性,这一定性可就了不得了,亚圣和圣人们都说你是要在文道里再辟一方文脉作为补充啊! 谁给你们这些毛孩子的胆子?” 张清和笑了笑。 “难不成圣人们还会计较这些?况且那些言辞学问都是少白先生说的,与我们这些低境的学子又有何干系呢?” 张清和习惯了开李少白的玩笑,他毫不顾忌地说道。 “好小子,你这是正大光明的利用我咯?” 李少白给逗乐了。 “我是不知道你那小脑瓜子里装了多少传世的学问,可你既然把这些东西给了我,那从我这可就拿不回来了!” “那没关系!”张清和知道李少白的意思,他这是一门心思想要给张清和背书呢! “我才是要多谢先生呢!” 张清和郑重拱手作揖,大袖合拢,如行云流水。 李少白倒是有些遗憾,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他执弟子礼。 “没事,衍圣侯这块招牌,本就是要拿来用的!”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要问询先生……” “哦,何事啊?” ------------ 第一百一十九章:镇妖王的意图 山上有恒春阵,桃花到了最繁的时候,也就是说,再过一阵,便要化作落红尽销作泥尘了。 张清和与李少白犹然在这桃花下坐着。 “镇妖王前些日子派了严将军入塾,来找我做一笔交易。” 李少白面色一凝。 “什么交易?” “若我去镇安历练,他便将聚财轩交给我。” “你答应了?” “搪塞了一番,还未正式做出答复。” 张清和也纳闷,聚财轩是长安城里一等一的销金窟,如此轻率地拿来做交易,相必是在镇安的历练之中必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我说那日王叔行事怎么那般怪异,原来是做的这般打算。 看样子当日让那副将厚着面皮下场,便是为了试探你了。” 李少白面色的疑虑却不见消减。 “若说王兄是想要那卷墨宝,可为什么偏生选中你往镇安去,若说拿聚财轩来交易,就连我本家的一些天骄都将趋之若鹜。 你现在才是低境,还是能强夺灵息的道胎,可能不明白灵源的可贵,聚财轩一年的流水,便足够一尊天骄走完中三境了。 而在长安塾……大部分夫子都拮据的很,学子们要争资源,就得往历练与秘境中去。” 张清和心说我当然也知道灵源的可贵,有补足神魂的宝药在手,人才能踏实啊。 “你暂且先等一等,我且先去问问王兄,必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李少白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 “天宫中人目的不明,但定然是看上你的性命了,我并不建议你出塾。 然而我年轻的时候,历练中天,也从未见过温室里的天骄,我辈剑修,对气息感应最为敏锐,王兄及无杀气也无怨气,你这一趟可以自己做决定。” 张清和茫然点头。 他现在真心不怕天宫邪人,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尽管太阳一系那些怪物要同化他,但是历练之中仙唐大修云集,还有镇妖王在侧,冒风险堂皇下手并不容易。 况且太阴一系对他有着好感,自文昌星君的布置看来,也并非是想杀他…… 更重要的是那尊李家皇族…… 现在看来,仙唐与天宫之中某些派系的关系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紧张,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 李少白打断张清和的思忖,又出言道: “若真是那样,我暂时倒是抽不开身,可凤歌倒是终日颓唐闲暇,正巧让他去散散心……” 带队历练的夫子,他堂堂亚圣,又是天下行走,还是能够安排的。 想了想,李少白又犹豫了一番,思考片刻…… “还有老徐……不,老徐还是算了。” 李少白眼里闪过怀疑。 楚凤歌护道?可别了吧…… 张清和连忙摆手。 “不必了……还没决定究竟去不去呢,况且楚夫子似乎行事有些跳脱,徐执戒可能比较稳妥。” 张清和旁敲侧击,他当然知道李少白的怀疑是楚凤歌挑拨所致,在了解楚凤歌一定有问题的情况下,那徐见山有问题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可不要给他带坑里了啊! “再看吧。”李少白好像不太愿意提及这事,交代了一些什么便匆匆离去。 关系到张清和,他赶着去镇妖王府问询。 镇妖王府依旧是那般华贵堂皇,只是偌大的王府,除了仆役,只有李退之一人。 李平安不愿与这人共处,于是流连与烟花市井,彻夜未归。 严洗于城外统帅整合血衣军,自有公务在身。 李退之裹着一身常服,墨色的玄蛟在灰袍锦衣上盘着,全然没有白龙鱼服之感,还是那般逼仄。 “怎生不走正门?” 李少白的身影轻飘飘落在李退之背后,没有回答,背着手笑。 “为了那娃娃的事来的?” 李少白不置可否。 “家祖留下了个秘境在镇安之中,你是否有所耳闻?” “隐太子当年功参造化,以混洞之身,在镇安以道文勾勒近仙禁制,成星辰神阵,免了我朝将士的好些伤亡。 更是因为如此,在他疯魔陨落之后,后辈世代得以镇守十万大山,在此之前,镇妖王的王位从来在我族内部是轮替的。” “是这样。”镇妖王面无表情。 “因为我这一脉的血脉最能勾连运转星辰神阵,让妖魔无可乘之机。 可到了今天,怕是机缘巧合就要断代了。” 说道机缘巧合时,镇妖王眼底有一抹消不掉的仇怨,久远而积淀。 “听闻他在镇安给后人留下了秘境,若是能得了秘境之中的传承,符阵一道可称近仙……并且还能将星辰神阵远转自如……” 李少白接着说道,突然面露恍然。 “……这是想让他接镇安的班,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族里的意思?可他并非李家人!” 镇妖王没有正面回答。 “本来最合适的是你……可你的道胎血过于稀薄了,而他是天成的道胎,既然守庸子可以入赘,那你的学生与族里的天骄订婚也不是什么丑事。” 李退之没有说谎,他在夜里与李墨谈这事时就有了想法。 李墨想让张清和参与历练,而他则是想让张清和接手镇安,两人各有盘算,互不干扰。 只不过,这事他并没有告知李墨,他不需要知晓李墨要干什么,李墨也不必关系他想干什么。 “秘境里对于道胎而言很安全。” 李退之试图安李少白的心。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实在不敢代清和小子相信。”李少白意外地显得沉稳无比。 “免费的才是最昂贵的。” “我当然还有事要找他办。十年之前有人……在秘境里留下了一些东西,我想要他带回来。” 镇妖王语气有些没有中气,仿佛言及这事需要不小的心力。 他几百来岁了,早已不算年轻,君不见许怀瑾都到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地步了。 “王叔……这实在不像你啊,平安不是还……” 李少白下意识地说道。 然而他下一刻却对上上一颗通红的眸子,仿若走投无路的护子野兽,显露出最为致命的狰狞…… ------------ 第一百二十章:师与徒 “儒学社……” 谢鹿鸣细细推敲起来张清和的用意。 “这种形式,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呐!”青云生只觉得新奇,他也不是一定被绑在了谢鹿鸣的战车上,如有必要,倒不是不能接触一下这儒学社。 谢鹿鸣却是笑不出来,他的凝重感直在心底打转。 张清和到了这一步,心思已然昭然若揭,一步一步将他自己往天下行走的位子上推着,最后说不得还要觊觎那执长安塾之牛耳的圣夫子之位。 “看样子我们这位张兄,所图非小啊。”谢鹿鸣平淡温和地笑着,单从神态上看,叫人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然而言语之中却早就透露出自己的立场,真也罕见,他少有这么直来直去的时候。 正当陆青云思虑愣神的时候,谢鹿鸣却又转过身来看着他了。 “陆兄,别院简陋,陆兄若是留下,谢某自当奉茶扫榻。陆兄要是另有要事,此刻时日尚早,先行离开也算是妥帖。” 陆青云心知自己哪有什么要事,这是想让自己表态呢。然而他要是留下吧,对上的怕就是张清和与王执心两个,还有那松散的所谓儒学社…… 别看现在只是个探讨学术的雏形,可发展起来不知会有多大的能量,他不相信那两人搭起这松散的结构只为了扶助普通学子。 天骄又不是善人员外,时间精力都十分有限,哪来的心力去做他人的臂助? 他也一样,眼见张清和与王执心就要干这样一番大事,他要是再配合谢鹿鸣从中阻挠,岂不是讨不了好? 扶助谢鹿鸣最后也只能是交好一名天骄,却恶了另外一头。退一万步说,他陆青云把谢鹿鸣推了上去,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算来算去也不过是友谊人情,用着用着也就没了,锦上添花的玩意。 顶级天骄之间掰手腕,他这种人,还是老老实实退场吧。 想到这里,陆青云拱了拱手。 “实在是有心想和张兄一饮这上好的春茶,只不过青云确有要事,近日可能无闲暇了,着实遗憾!” “这有什么遗憾的,陆兄要是得了闲暇,大可以往我这来呀!” 谢鹿鸣面色也不改,依旧是那般坦然地陪笑道。 陆青云心下惭愧,和谢鹿鸣往来还是很舒服的,至少他懂得你什么时候想要做选择,又恰巧在你要做选择的时候递上一个顺坡可下的台阶。 这点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眼力劲,没有一个人不说好的。 于是多数权贵与俊才虽说心底明白他这人看着热络,实则性子冷,但是还是乐于与他交往。 人与人之间有留着几分真诚呢?交朋友所求无非就是一个舒坦罢了。 何必计较几分真、几分假? 陆青云默默拜别谢鹿鸣,虽然他在张清和眼里已然留下来不好的印象,但是断不能在这泥潭里拉扯。 他们争的是仙唐分量最重的交椅之一,若是陷进去,几个陆家都不够赔的。 谢鹿鸣微笑着看着陆青云化虹而去,虹光慢慢消散于太浩天的穹空之上,脸色渐渐地冷下来。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像这样子疏远他的人不会在少数。 要知道,连大名鼎鼎的青云生尚且如此,还能怎么指望那些普通的权贵子弟做他忠实的拥蹩? 当然不乏有雪中送炭的,可这样一来,无异于根基大损。 “寒门……还是因为寒门……” 谢鹿鸣握紧了拳头,若他有家世支撑,现在决然不会如此被动,大可以也设起一个学社,不惧王执心与张清和。 然而现在他们不仅抢占先机,聚拢了一大批人,还因为他资源稀缺,背景浅薄,根本再翻不起什么浪花。 “鹿鸣。” 正当谢鹿鸣眉头紧锁,情绪有些难以自抑之时,身后却响起来一个沉着低沉的声音。 谢鹿鸣熟悉这声音的来由,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收敛情绪,咧出一个温润的微笑,转过身来。 他颔首低眉,向前走了几步执弟子礼,然而却站定在许握瑜三步之前。 “老师。” 许握瑜一袭圣人锦衣,风姿绰约,是个面色素净的中年人模样,看得出当年也是个俊逸的天骄子。 就是身形着实矮了几分,谢鹿鸣非得躬身才能于他持平。 “过得去,修为没有落下。” 许握瑜冷冷打量了谢鹿鸣几眼,看穿他躯壳之内灵元周天的搬运涌动,又吩咐他上前来,度入一缕灵息看看他修习功法有无错漏。 “《天问卷》的修习也没有出岔子。” 谢鹿鸣有些奇怪,自家老师不知多久没有过这般亲切了,夸奖几句也就罢了,居然还唤他上前来查探修行。 不过他还是心头一暖。 “老师谬赞,学生着实惭愧……” “你是该惭愧,同境界下,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子。纵然他是道胎,也实属荒唐。” 谢鹿鸣听了这刻薄讽刺,这才安下心来—— 果不其然还是那个严苛刻板的老师。 然而先前那些微的关怀,他已经足够受用了。 “学生知错。” “哦?你何错只有啊?学生不该妄挑争端,更不应该丢了老师的脸。” “哼……有想争的并没有错,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争来的。可争不到,就是你的过失了……” 许握瑜没有给谢鹿鸣留余地。 “是……” 他深揖合起大袖,头沉沉埋在其间,不知道自家老师到底意欲为何。 场面慢慢僵持住,许握瑜却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他作漫不经心态,仿佛说着一件小事。 “近来塾中在排查奸细,有行为怪异者要及时上报,同时好生注意安全,这奸细啊……可不简单。” 许握瑜将塾里在清查邪气入体之人的消息婉转地告知谢鹿鸣,谢鹿鸣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是老师在关心自己,连声应是。 “嗯,我且去,修行上有疑难以玉令告知我。” 许握瑜慢慢点头,缓缓转过身之后神魂微微勾动了留在谢鹿鸣身体之内的那缕灵元。 它慢慢的巡梭,最后入得泥丸宫之内,结结实实地往神魂里钻了进去。 谢鹿鸣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墨色…… ------------ 第一百二十一章:哪成让豺狼近了身 “诶,少白你要往哪里去?” 正回了太浩天,李少白却被楚凤歌截停了下来,两人于是落下,干脆并步行走巡梭。 门户正是真院所在,两人慢慢悠悠地打算往背阴山的结庐之所去。 “本来准备上清和小子那传个话,不过倒也不急,正巧碰上了你这惫懒鬼,怎么现在缓过来了?” 李少白有心疏导楚凤歌,楚凤歌没有化虹的意思,他也就跟着一步步走着,况且太浩天的景状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少有观览的闲心。 “如何缓得过来,只要那山犹然在那支棱着,只要丹丘的碑还在山下立着,我怕是这辈子也缓不过来了。 纵然圣夫子带回了周天神禁,我也日夜忧心,不知道何时何地,这东西就会把我给吞了。” 楚凤歌脸色苍白,勉强一笑。 “这几日,我都想着辞了这传道夫子一职,云游中天了。” 和李少白的生性洒脱不同,楚凤歌的癫狂是有来由的。 岑丹丘在时,他也不过是个闲暇陪着李少白饮酒和诗的风雅客。 “可别这么说!”李少白忙作阻止,要是楚凤歌走了,这塾里除了张清和不全剩下些老学究? 那太浩天该多使人无趣。 “我只是个命星修士,扛不住这么大的压力,不像上三境,连直面那些东西都有危险,保不齐一不小心就化作了泥尘了。” 楚凤歌颓然道。 “少白你天资卓越,一路榜上有名,在中天里也是最顶个的天骄,如何能理解我这种庸才呢?” “可别这么说,你若是庸才,岂不是连着长安塾一起给骂了? 况且圣人们已然回转,神禁大体也布置完毕,事情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李少白宽慰道。 “只是……近来又说塾内有邪气入体者,要我等早做排查。” 可他刚刚说完又犹豫了,他知道楚凤歌会作何反应。 只见得楚凤歌面色颤抖,眼底布满血丝,仿佛染上了最深的哀默。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少白,我前阵子就和你说过,老徐不正常!老徐他十分不正常! 他……说不得就是被那东西迷了!” 李少白不愿相信,况且这只是楚凤歌的一家之言。 “丹丘!丹丘他是为救我而死的!但是老徐当时明明在场,我见到了! 我见到了他眼底闪过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深幽,漆黑如墨!那不像是人的眼睛,那根本就不像是我们认知的活物,他和背阴山的气息如出一辙,如出一辙啊! 丹丘救下被黑气尾随的我之后,分明没有被邪气入体,却被他一尺砸裂了脑袋,美其名曰送他一程,实在是荒唐!” 楚凤歌再次难以冷静。 “丹丘必定是知道什么才被灭口,以他的谨慎,他肯定留下了什么,他肯定留下来了什么!会是哪里,会是哪里……” “酒窖……他的酒窖从来不为人知,连我们两人间都没有说漏过,若是有什么东西,一定在酒窖了……” 李少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这几日去取证过,徐见山好似没有问题。 “凤歌,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毫无证据。而且老徐这几日我也观察了,并无异状。” “还有啊,丹丘的遗物是省身阁处理的,要是老徐没有找着东西,势必也一直在寻那酒窖,只要有闲心跟着他就能发现,可他丝毫没有动静。 定是你境界尚浅,误会了老徐,没有捕捉到那邪气进入丹丘体内的脉络。又因为过于自责,所以陷入了恐慌。 “那深幽的墨色眸子作何解释?” 李少白哑然,他当时不在现场,并不明白情况,但是楚凤歌不像是会无的放矢的人,听着这个认真的劲头,他又犹疑起来。 楚凤歌真是觉得徐见山有问题?然而徐见山是洞虚啊!惯常来说,不会受邪气影响的。 “啊这……” 就算楚凤歌所见是真,关系到省身阁执戒,不可能毫无理由就报给圣夫子拿人,况且那玩意潜伏着谁也看不出来。 这是打草惊蛇或者闹乌龙二选一呢! “我们暂且不聊这个,正巧闲着,还是到我那去喝一杯吧。” 楚凤歌这才有些缓和下来。 “不讲这些,对,我们不讲这些。” 他低沉着头,赶忙换了个话题,不动声色地问道。 “对了少白,你的修为好似大有进益,怕是马上将由洞虚巅峰入得半步混洞了吧?” 李少白脸上不由得闪过喜色,自得的情绪在他举手投足之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喜爱人前显圣的人,还因为楚凤歌和他百年的交情了,脾性摸得也是一清二楚,并不是善妒之人,况且他李少白,从不避讳表露情绪 ——尤其是在友人面前。 “道则悟得差不多了,八成五自觉已是极限,短则三月,长则五月,至多不超过半年,我便将踏入半步混洞。” 楚凤歌也面露沉色,他轻声低估,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情绪中有着一丝雀跃,又带着些许压抑和交集。 就仿佛在苦苦忍耐着的什么东西,终于看到了临近的曙光。 “短则三月,长则五月吗……” 李少白则有些奇怪。 “怎么了?突然问起修为进境。” “没事,就是为少白你高兴!”楚凤歌抬起脸,脸上还有着方才颓靡的余韵,但是依然强打起笑容。 李少白只当他是听了这是之后心里有了落差,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你啊你……要是改改这颓唐的模样,说不准就悟到了道则,一举洞虚咯!” 李少白平常懒散肆意没有错,然而在修行上可是锐意进取,一点也不曾含糊。 楚凤歌为难似地挠挠头,终于沉默起来,低头再不言语了。 不知道一番引导下去,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两人散漫随意地往背阴山上走去,神态相同,心思各异。 一人是算筹深,盘子打得叮当响;一人是心地浅,城府搭起时却留了门。 想要把友人扶过槛,哪知让豺狼近了身。 ------------ 第一百二十二章:你可以去 “张兄,儒学社的雏形已经散播开来,下一步你想要怎么做呢?” 王执心静立在张清和身前,张清和看着那玉册几次欲言又止。 真是好想叫他将笔放下。 经过那日建了儒学社之后,王执心一天比一天粘乎。 不过端木赐几人在这方面的能力还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短短几日,儒学社的规模与影响力便有了。 由于光明正大打着李少白的名号,在圣人间颇有争议,但也正因为如此畅行无阻。 并且老圣人们都有些好奇这所谓的儒学,会如何充实文道,毕竟单从几人间流传出来的零星词句,就已然可堪传世,堪当醒世恒言。 “现在学社还只是一个互相答疑,讨论学术之地,张兄该何时传道,如何传道啊?” 王执心表现得比张清和迫切得多,自从那能够通过他纽结他人,从而增他神魂的力量出现之后,他决心一辈子都要投入其中。 不然都对不住在万应书上自己取的名号。 “错了。”张清和笑道。 “错了?”王执心面色疑惑。 张清和正巧适时地引导—— “并非是我传道,而是你去传道。以你的才学,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开始,便什么时候开始。” 王执心点了点头,面色间有着喜色,以他的心智自然是知道,张清和要将他推到台前。 可出于某种原因所诞生的绝对的信任,使得他无理由地听从了。 况且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可张兄,我该讲什么,又应当如何讲呢?” 张清和瞥了眼他的玉册,现下既不够丰满……而且关于他的事迹又很微妙。 “过几日,我将东西整理成册……不过这些东西是全然交于你的,如何理解它们,又如何将它们转化为你的理解,这便是你需要考量的。 既然是所谓传道,那自然便是传自己的东西。” 张清和上次邀请端木等人的酒会上就感受到,王执心带给他的神魂升格的增益大不如前,这是因为他没有全然消化吸纳导致的。 反倒是经过以他为模板,身体力行的那些经义,王执心理解得更深。 他传下经文来,在经过王执心理解转化之后化作自己的道,而后扩展到学社之中的学子,这是最为理想的状态。 王执心深深看了他一眼,作揖离去,这次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丝毫不拖泥带水。 仿佛之前跟着格物那股子粘腻劲儿是假的一半。 然而格物嘛,大抵格出来了,那便没什么拖沓的必要了。 王执心化虹没去多久,李少白这边就作一道素虹赶了过来。 昨日陪楚凤歌疏导,花了些心力,又恰好是太浩天的晚上,所以就没有在当天找上张清和。 这不到了第二日,李少白便趁着闲暇的空当赶了过来。 “少白先生好像从不爱走正门。” 张清和细细回想了一下,李少白过来好似从来都是化虹直入,未尝敲过几次门。 这门对于修士来说形同虚设,却是个礼制的形式,只要处于人际之中,门这种东西便是必要的。 不过这样一想,这种行为倒是挺切合李少白的性子。 “清和小子!” 李少白见着张清和在院里干站着,踱去几步与他并肩,省的这娃娃又是转身又是行礼的,看着厌烦。 “少白先生,你这是……” 张清和心底对李少白为何来找他有些底,但还是主动开了这话头。 “我去过镇妖王府了,和王叔谈了一会。” 李少白果不其然地说道。 “你不必忧心王叔的意图,他有求于你,而且算是好事……我掰扯了许久,他跟我担保你的安全。” “哦……什么意图?”张清和有些纳闷。 “我之前提过,隐太子是一尊道胎对吧?千年来,只有你的体质与他最为相似。” 李少白顿了顿。 “但是我并没有说过,仙唐镇安的近仙禁制,星辰神阵是隐太子所布置,唯有道胎血才能催动,这也是镇妖王一脉之所以为镇妖王的缘由。” “但是……镇妖王府现今只剩下了李平安……”张清和心下了然,想通了一些关节,心神有些松下来。 等等,李少白管镇妖王李退之叫王叔,那李平安便是和他同辈,李平安又叫他张兄,岂不是代表自己从这个角度来说和李少白同辈? 想到这里,张清和看向李少白的眼神都有了点怪异。 “平安血脉稀薄,还是凡人,要他培养下一代也不现实。上三境大修子嗣难续,能有三个后裔怕是早已耗尽了福源,况且王叔并未再娶—— 他想让你接镇安的班。” “可我不是李家人啊!” “这个毫无关系,你看上族里哪个天骄女娃娃了,我给你抢过来暖床,不论现在如何,婚约一定,日后总能成一家人的嘛。” 他接着说道: “镇安处有一处秘境,只有道胎可入,王兄想让你从中取一样东西。” 李少白笑眯眯的,让张清和不寒而栗。 他一想到那些天之骄女随着修为加深,灵视里的外貌变化就…… 呕…… 多眼多珠,这婚,不结也罢! 况且还有那触须指爪密布,血肉蠕动的秘境……多危险啊! “不了,真的不了,这历练我真没法子参加了,劳请少白先生知会镇妖王一声,镇安我的确去不了。” 李少白也点了点头,不过他自以为是张清和觉得过于危险,于是插上几句。 “不去也无妨,不过王叔既然说了保证你的安全,便不会食言。若你前往秘境,他还给你留了个小玩意,存了他一盏茶的化身,我也会在玉佩中再灌上一击之力,就算太阳来了,也是垂死的份儿。” 张清和依旧摇摇头。 “那便可惜了那秘境里隐太子的符阵传承,王叔虽还能撑上千年,然而族里却少不得逼他续弦了,若能续上还好,续不上,仙唐的将士……唉……” 张清和听闻却猛然扭头。 “什么?!符阵传承?” “怎么,想去了?”李少白有些纳闷,这孩子明明悟了剑意,走的也是剑仙的路子,怎么对符阵就这么感兴趣。 “符阵传承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心系将士,不忍他们伤亡。 对了,我若去,不知凤歌先生可能护道呀?” 张清和一改之前对楚凤歌的抵触态度。 预支几株宝药、李少白的剑气还有镇妖王的化身……这楚凤歌,完全可以试着杀一杀嘛! 李少白一想把他放出去散心也好,两人随即一拍即合! ------------ 第一百二十三章:儒学社的发展 一个月一晃而过。 在这个月里,早课之后成为了低境儒学社学子最为活跃的阶段。 时至今日,长安塾内的儒学社学子已达近百人。 妨论是修行还是文道,问题全然在这个时候最为集中。然而近来,夫子们传道堂答疑的压力却大大减小,使得一些性子冷清的夫子暗暗叫好起来,大多对儒学社也有了些好感。 况且,这种形式使得心有疑惑却腼腆顾虑的学子也得到了解答,可谓是良性的交互。 张清和在这个过程中不曾经常下场,但经过了真院之中那两次闹腾的大事之后,他早已成了众人的精神领袖。 下了早课,张清和慢悠悠地走着,又停下了步子—— 他见着了等在真院门口的王执心。 “王兄何事啊?” 周遭隐隐约约簇拥着的学子将路给二人让开,眼里有着实打实的崇敬。 这又和一两个月前眼里的有些疏离的尊敬不同,王执心与张清和这下可谓是干了实事。 无论是有惑之人,还是想要收拢人脉的,都在儒学社里成了既得利益者。 “张兄,学社愈发壮大,然而在学院之中交流对答尤为不妥,妨害正常学子往来,执心打算在长安之中置一处宅子,权当做我等儒学社中人休憩交流之用。” 张清和思虑了片刻,觉得有些道理。 端木赐也笑道—— “这是好事啊,不知资费几何?” “确该如此。”颜子渊虽然出身寒门,但是依旧不至于堕了风节。 曾参更是有些兴奋,这是要做得好大事。 张清和也没想着让王执心一人将这源给出了,毕竟一个组织的运转无一不是依托着资源,纵然这儒学社终究要交托到王执心手上,但是他作为发起人与招牌,却也不能既不出工,也不出力。 不过单只他们二人出了这源,倒也不妥。 张清和想到这,于是几步越过诸生,走到王执心所在的顶前头。 只见这俊秀的少年略一拱手,便轻启那皓齿—— “清和自有此设想之初,便谈及过,我等儒生,不结党,不营私,只谈学术,只争大道!上究与天地共存之法,下询同百姓生养之术! 由是好教大家知道,这学社不是少数人的学社,而是我等共同的学社! 今学社选址,我与王兄、端木兄、曾兄、颜兄虽为发起者,却与大家地位等同,理应听取大家的意见!” 话音刚落,张清和便收获了一众掌声,如果先前这近百名学子里还有着纯粹各怀目的盘算者,那么现在,则对所谓学社这一形式有了更深的理解。 原来如此,也无党首,也无头目,只存在着亲朋与同道。 只听见人群里传来某位学子的应和叫好声,那学子说道—— “张兄学识强博,选址此等并不紧要之事的繁缛之事怕是得有劳张兄。 不过既然张兄提了我等也是学社的主人,那么学社创立所需的资财自然也得我等出一份力!” “是呀!” “所言极是!” 周遭的儒学社的学子自然是一阵叫好,尽管他们对外不过称作一个松散学术组织,然而在长安城之内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总是让人有归属感的。 张清和知晓自己先前那番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还有什么比自己参与学社的建立更有参与感的? “各位既然有心要参与,那自然是好事……” 张清和扫了扫部分面露苦涩的寒门学子,包括好似有些困窘的颜子渊。 “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花不了资财,恐怕部分有心建址的兄台没有募资的机会,只能被安排去出力咯! 毕竟既然儒学社在长安里有了根,那便少不得坐馆轮值的,还有诸如有偿无偿的答疑,这都需要人手啊!” 张清和看向那些寒门子弟,给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几个学子方才眉头深锁,面露忐忑的学子,隐隐传来感激的目光。 “执心已然在东城定址……只需……” 王执心见状向张清和说明道。 张清和思考了一番,觉得东城只是权贵往来之地,人流稀少,然而从上到下的影响力更是远不如自下而上。 “不……”张清和抬手制止。 王执心一脸呆然地看着他。 “我们定址在西城。” “这是为何啊?”王执心眼里有了些光亮,只觉得张清和此举大有深意。 一众青衣学子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说个答复。 “我们的学问,是安民的学问,是以人为本的学问,需要我们自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高居庙堂者,难知民生;固守朱门者,不见饿殍。 西城多是平民百姓,多于他们接触,对于我们济世扶民有好处。 诸君以为如何?” 学子们听得有些动容。 自亘古以来,仙唐修士便是便是百姓的庇护者,地位天然高上一筹,也从未有人提及要自百姓之中学东西。 无论是在圣人们看来,还是在低境学子们看来,学问从来是往高了走的,甚至要飘到天上去才好。 可张清和今日打破了这个铁律,他想要低到泥土里,而后开辟出一条新路。 按理来说,泥里的学问是没用的,然而…… 真的学不来东西,或者学了全然无用吗? 儒学社的众人不知道……然而他们却受到一种莫名的感染,仿佛眼前这个眉心丹朱的俊俏少年郎,不是在阐述着某种难以完成的宏愿,而是一种全然成熟、并且十分笃定能够实现的主张。 “我同意张兄的看法!” 王执心第一个附和,他虽然没有从张清和所述的言语中感受到经义的力量,却受到了启发和引导。 心湖之上有关于大道天音的道与理没有直接的升格增强,却更加活跃与圆融。 “附议!” “我等附议!” 几个颇有见地的学子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后,大部分人连连应声。 “那便决定如此,至于另外有关的琐事,还要劳烦端木兄,尽快出个章程,王兄也是只顾着道途的主,可信不过的!” 端木赐出生长安富贾之家,又算是权贵之后,打理起学社来得心应手。 张清和笑骂,顺道打趣了几句王执心,众学子也是哄然大笑,感觉与小圣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 ------------ 第一百二十四章:万应书再开 文圣:我最近得到一个消息。 又至十五,王执心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开启了万应书。 他平铺直叙,没有跟道君与世尊二人过多的掰扯。 世尊:什么消息? 首先冒头的果真是这个世尊,在王执心看来,世尊的性子偏跳脱,道尊则颇为沉得住气。 文圣:事关我等道途,万不可大意疏忽,待得道君来了再看吧。 道君:道友但说无妨。 这下子周槐安不得不冒头了,最无法使得他冷静的俨然是这个。 他近几日修行发现,人神魂的位格先天有着上限,若是单纯修持外丹法,而不去轻微异化自己的神魂,这种上限很容易就会禁锢自己。 周槐安细想了几日,并无结果。 文圣:两位道友许是发现了,又许是没有发现,我等与老师之间存在着一种莫名的联系,如同某种大道层面的亲和与纽带。 王执心说得很抽象,却让余下两人在万应书的另一边不住点头。 他们也切实感受过那种如同找到归依的错觉。 文圣:我等通过传道,以自身为节点,也能够与他人建立起来这种联系。又或许,经由我们传道的人,在传授于他人时,这种联系的范围又近一步扩大。 王执心的字迹飞快的万应书上显现。 文圣:这种联系的好处是,能够扩展我们的神魂,让我们的神魂灵性先天向太素上尊靠拢。老师给我们指明了道路,也告诉了我们如何去开辟他。 神夏的深宫之中,周槐安猛然挺直了身子,眼里充满了惊喜与渴求。 正愁着自身道途的前路,却没想到早已被人铺设好,他忙向天穹上隐隐约约感知到太素灵性的方向执着弟子礼。 “老师,这也是您一早安排好的吗?” 世尊:竟是如此……可如何传道,我对自身如何修行当下都并不太能摸索清楚。 文圣:传下理念即可。 世尊:理念? 文圣:便是我等所理解的经文真意,而并非是一开始便教人修持我们的路。 那样先不论能不能办到,定然是会给人划归到离经叛道的邪魔之术。 道君:道友带来如此价值的消息,某无论如何欠你一个人情。成道之恩不敢敷衍,一般的消息怕是入不了道友的眼了,我这里出一卷护道法。 文圣:无妨,道友们总会发现,我只是将这个时间往前提了一番。 世尊:那我也出一卷护道法。 道君:两位可听好了——“帝座居于中天,祸福生杀合其喜怒,以机变或可妄测。故辨生克制化以定穷通,看好恶正偏以言祸福……” 周槐安自幼受宠,在无法修行的情况下甚至央求了自家父皇,去天南赵家求得了部分近仙圣法研究自身命理,妄图改命,虽然终究无疾而终,却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虽然不涉及修行,但是花上了神夏大帝的人情,推演命理的术数已达核心。 文圣:这是中皇斗数?! 这一本功法着实把王执心惊讶到了,毕竟在中天之内,天南赵家的中皇斗数甚至可以代天言事,本身已然相当于天机的化名词。 道君:不过是事关粗浅天机推演的部分,上不得台面。 世尊:啧啧,居然连这样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道君可算是出血咯! 那我便也不能落了自己的面子,文圣道友可听好咯! “星君守律,灵官卫门,神魂用事,元炁常生。雷光雷火,洞见不祥……” 道君:没想到道友还会太初教的攻伐法门,只是这雷法声势浩大,特征明显。怕是我等用起来会有些麻烦? 世尊:不论如何,多一件底牌总是好事。 苏神秀可不在意什么方不方便,这功决说了便说了,怎么隐藏便是他们二人的事了。 她也是机缘巧合从太初教神符子手里抢过来的,白捡的便宜。 道君:那今日便先这样,两位我们回头再叙。 世尊:合该如此。 王执心看着这二人急切匆忙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 不过既然有胆子拿出太初教的雷法…… 这世尊很可能是蓬莱的人了。 他正坐馆在长安城里的儒学社内,见得众人辩答学术如火如荼。今日里,文院的学子也加入进来。 又由于在西城,还吸引了好大一批凡俗书生驻足,只是支吾着不敢进入。 就连几位夫子,也隐隐约约表达了自己的兴趣。 然而王执心的纽带依旧只关系到端木赐、颜子渊、曾参三人——他还未曾讲道,张清和在整理书册,他参透自己的学说也尚需时日。 然而在神夏之内,周槐安却远比不上王执心这般从容,他对大道的渴望大过一切。 “刘伴伴……” “奴才在。” 他思虑片刻,对着手边上的宦官说道。 “实在是在宫里待得乏了,是否可以寻一些少年郎,平日里陪我读书,或者玩乐解腻啊?” 刘姓宦官心想殿下自能够修行之后,性情果真是变了,往常孤僻清冷,现在居然有扩张人际的意图,这是大好事。 “咱家这就去办。” …… 而蓬莱仙岛之中,苏神秀压抑住自己有些激荡的内心。 自那日起,她变有些惶惶然,而今却看到了几丝护持自己的曙光。 “原来如此,渡人也是渡己。” 她静坐在仙岛一处僻静的紫竹林之中,身边有着婢女随侍。 自万应书发挥效用的那一日起,她便将洞府挪到这里,谢绝往来,一面暗中调查究竟都有谁用过这请神术。 “月儿。” “奴婢在。” “替我以玉令传讯几位师姐师妹,请她们到这紫竹林里来闲坐片刻。 闭关这么些日子,实在是有些憋闷了。” 红衣少女浅浅伸展了一下手足。 “是呢,恰巧小姐又逢乔迁,那些姐姐们怕是早就想来了。” 月儿丝毫不奇怪,毕竟苏神秀就是个跳脱活泼,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她拿出玉令,一一知会苏神秀的亲近的友朋。 “嗯,往后也叫她们常来这紫竹林。太冷清了,合该有些人气!” 苏神秀眯起笑眼说道。 ------------ 第一百二十五章:将往 搞快点,多搞点。 三个铁头娃结束万应书的沟通时,张清和满眼放光,哪里想到他这个万年窥屏怪还能平白得了这等福利。 太初教的雷法他用不着,但是能够参考借鉴。至于天南赵家的中皇斗数…… 他摸了摸眉心隐隐约约的丹朱,有些发怵。但是也不妨碍他观览内核,参悟这天机一道。 而且听徐见山说前身的生母便是天南赵家之人,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儒学社已踏入正轨,张清和就此撒手,只待得整理好自己脑海中那支离破碎的经义,便全权交由王执心等人。 他自获得符阵手记之后,没有一日不曾钻研。 他面临了新的难题。 符阵手记中只是单独勾连某一类道则的道文解析,大多数高深的功法所涉及的道则都是复合式的。 这是汉字与句子的区别。 如果不想仅仅只在粗浅功决上做文章,要创出立意高远的护道法门,那便必须理清手记之中的内在逻辑。 如果没有隐太子的传承,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数年。 然而张清和时间有些紧。 这也是他为什么答应去镇安历练的缘由之一。 至于接不接镇安的担子,那是两码事。他现在俨然是一身的虱子,债多不压身,欠的债一多,就连债主都得把他好生供着了。 “不过好在我摸清了些门道。” 张清和手中凭空亮起一道灵光,又化为漆黑如墨的幽深,而后再变作一团炽烈的火焰,又凭空生水,凝结成冰。 切换之间很是熟练。 比当日刚刚参悟时不知熟练了多少倍,也隐隐约约使人感受到了那些纯粹的道则里所蕴含的危险。 如果说他的目标是能够造句,那么经过了一个多月,现在的他已然是可以勉强组构词汇的程度。 “我总共在文思楼里带出护道法五十多卷,其中腾挪与遁法十数卷,攻伐二十多卷,还有一些特殊的功决数卷,尽皆是玄境法门。” “在整理归纳这些功决并融汇已学的过程中,逐步分析拆解之后,得出一套拳脚雏形,一套遁法雏形,一套御器雏形,而后就是不断积累经验,再往内里填充章法招式了…… 勾连什么道则,如何贴合实际……这需要积累与经验的支撑。” 张清和在院内演练起那一套无名拳脚来——未曾勾连道则,看上去磕碰得很,甚至不如寻常的凡俗江湖功夫。 很多印诀和招式看起来赘余无意义。 然而他试着引动一些粗浅的道则后…… 无意义的动作之间引动雷火,拳掌之间透出寒霜,又有天风直灌而下,配合着这寒意仿若化为割骨的利刃。 一掌一式间皆有天象变化,拳脚开阖之余气韵扰动。 虽无令人动容的神意,却有着仿若大威势的架子。 “清和小子……你搁这干啥呢?” 李少白背着手随性散漫的化虹落院子里,又是连门都没敲。 他先随意扫了几眼,却又马上惊异起来。 “啊这……这……这护道法居然能勾连周遭,引起天象变换,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身上隐隐约约有了参悟道则的气息,要知道所谓道则,可是上三境才能接触的东西!这是你自创的吧?不愧是道胎,这功决真可谓是……” 张清和脸上略微有了得色,他终究是个少年郎。 “——真可谓是雷声大雨点小,一套拳脚猛如蛟虎,还不如一剑直劈。” 以往真没看出李少白有大阴阳师的潜质。 “我知道你是道胎,亲和大道,可道则这玩意不是你现在这屁孩水准能玩的转的,还是老老实实学着怎么用剑吧……” 张清和没有反驳,只当李少白不清楚他的情况。 “少白先生最近过来的勤啊……”莫不是又想蹭我的饭? 没错……张清和由于拒绝长随照顾,在别院之中一直是自己开伙,原本一个人吃得兴起,现在多了个李少白。 他倒也还习惯,吃饭这种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蹭饭倒是其次,还是为了你的事来的。” 李少白顺手一拍张清和脑袋,迎上他抱怨的大眼珠子。 “再过不久,你便需得出发,历练之前,还得先进宫面圣,到时候你正好认认,看上了李家的哪位小娘子,我给你去说亲。 族里的女娃娃,长得可都不赖。” 确也是如此,李少白外形俊美,镇妖王威严方正,目前张清和见到的李家人里,也只有当晚那尊混洞老祖面貌普通了点,却也带着一股子难言的气质。 “少白先生,你可别打趣我了,我作如何想法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小子,难不成还真就想薅完羊毛就走吗?”李少白板起了脸。 张清和确一点都不紧张,他已经熟知李少白的脾性。 “那可真是……想想就刺激。对嘛,就该跟着我老老实实学剑,去镇安捞上一笔,然后让王叔被迫再续个弦,生个子嗣出来接班。 他还有一千多年可活,有啥好担心的,还抢我的人。” 李少白抱怨道。 然而他也深知张清和有多渴望那传承,是以不曾阻止。 李少白又将前阵子重新充盈剑气的玉佩交给他,同时嘱咐道: “你是长安塾的学子,面圣只需做好该做的礼数,不过出门在外,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不可疏忽。 我已在破境半步混洞的当口,过几日便要闭关,你是懂事慎微的,须得好生准备,我也曾在十万大山之中历练,有何要注意的,尽皆收录作了一个玉简,你好自为之。” 李少白突然婆妈起来,又将一个玉简塞到他手上。 张清和突然有些动容…… 他嚅嗫着想说出楚凤歌的事、许握瑜的事,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压在心底。 只是问道:“楚先生这次与我等一起去?” ——张清和解决这麻烦的心愈发重了,早点解决,对他,对李少白都好。 “是。” 李少白交代完事情,转身化虹离去。 这次没有蹭饭。 张清和掏出玉令,向某人莫名问道——“可有动静,可查出什么?” “谢鹿鸣近来愈发乖戾,除此之外并无异状。” “若有消息,及时汇报。” “收到。” ------------ 第一百二十六章:心中贼 儒学社在长安定址的馆内,除了有着十数个学子青衣饮茶对答休憩,王执心与张清和也在堂间站定,聊着私事。 这里恰巧是原本西城内张清和随意晃荡打听,陪着王执心遇到李平安的那出酒楼。 换作之前,张清和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这里居然变作了儒学社的产业。 “王兄,此次镇安历练,可有意前往啊?” 张清和来长安里愈发地勤,太浩天中只规定按时早晚课,并没有限制学子的居所,他都想过阵子搬到儒学社里住着了。 太浩天里危不危险无所谓,他主要是喜欢儒学社这种学术氛围。 “我便不去了。” “哦?我还想着我等能结个伴,好相互照应呢!” 张清和说是这般说,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他这次出去是要见机行事的,带上这么个跟屁虫也不好办事。 王执心整理着手中的言行玉册,头也不抬。 开玩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什么秘境历练,什么天骄榜争,哪儿有传道有意思! 什么资源灵器,他也不缺啊!又不是谢鹿鸣那穷货。 况且自苏神秀的只言片语之中推测得出,说不定长安塾里也有着披着人皮,模拟着人格的怪物,他正愁找不见呢! 张清和问了几句,王执心想到这茬却也打算发问了,正好趁机也试探一番,解了心中的犹疑。 “张兄可知,一种怪物?” 王执心连虽然天生显得呆木,但是说这话时眼睛却直直看着张清和,很有神韵。 “哦,什么怪物啊?天下间的怪物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王兄说的是那种怪物啊?” 两人本一前一后在馆内漫步,听到这话张清和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却不改,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也没打算遮掩,这种始终隔着一层纸的状态是好事儿,王执心由于那纽带的缘由,必然不会害他。 “执心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是人心里长出的怪物。” “人心长出的怪物,这倒是难找。” 王执心的心头一定,张清和并没有说“不存在”,或是“未曾听说”,而是说“难找”。 “张兄何以教我?” “这世上,有披着邪魔皮子的人,也有披着人皮的邪魔。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着良知,而那些泯灭人性丧失良知的,我猜就与怪物不远咯。” “何为人性,何为良知?” “人***也;良知,仁也。人行事的出发点总脱不了这二字的藩篱。 就拿前阵子我在天上居那事说道,谢兄要围我,是因为人欲,这是利益的蒙蔽,况且他也有这个资格和手腕。 可何兄许兄要围我,便有些不合常理了,他们的出发点看似是关切友人,然而实则不贴合实际,既无良知,也有悖人性。” 张清和意有所指,稍稍点明了一个方向。 王执心下场,将这池子水搅混是好事,也算得上是他布下的一枚闲子。 “张兄是说许兄与何兄……?”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我只是简单地举例。 王兄,那照你这般逻辑,我若是随意列举许圣人、楚夫子等几个塾内名宿,你也会去查证了?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说明那些鲜花着锦之人里,也不乏道貌岸然之辈嘛。 哪来的什么怪物啊,不过是个比喻,这世上只有泯灭了良知与人性的虚伪之人罢了!” 张大忽悠继续营业。 王执心郑重地点头,象征性地忽略了后半段话——心想着儒学社得闲之后,这就开始隐秘地着手查那许、何二人,还有楚凤歌和许握瑜,也一并防备。 “那王兄你先忙着,我先将之前所整理的一些东西交与你手中,听闻几日之后我便要进宫面圣,怕是离历练的日子也不远了,怕到时无暇顾及你。” 张清和随手将一个玉简递给王执心,而后默默转身离去。 ——里头不过是前世儒学祖师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言行,不过张清和相信以王执心的文道造诣,不需要几日便能够融会贯通。 等他自镇安那头回转,王执心就算已经开始开坛讲经他都不意外。 他走出儒学社的馆子,敛息法运转,汇入人流之中。 跟着西城走了半晌之后,张清和拿出玉令来。 “王执心要查青萝的事,劳请将他往许兄和谢鹿鸣的方向上引导。” “收到。” “他可准备去参加此次镇安历练?” “不曾。” 张清和眉头拧了起来,谢鹿鸣就是典型资源永远不够的寒门天骄,许握瑜也放手让他去争,况且这种扬名争榜的好机会,他应该一向热衷才是。 “可查清缘由?” “正在试探。” “万望不动声色,你如今雪中送炭,立场又与他统一,是取信于他的大好机会。还有,务必防备着许圣人,找机会调查,没有机会切莫妄动。” 有何沐阳在谢鹿鸣身边,他离开的这阵子,对于消息的把握,张清和是放心的…… 现在已经明确知晓了楚凤歌的目标是李少白,背后还有许握瑜这一更大的黑手,他得合理利用手头的资源。 现在细细想来,那尊李家混洞定然是交好天宫中某一脉的,并且对这些事有所了解,凭小五口中对这些鬼东西的厌恶程度来看,要是能找得到他,托以真相,李少白在太浩天里的安全算是有了几分保障。 “看样子这次进宫面圣,是势在必行,如若找不着那位,怕是还得找机会混进李家的小玄天……” 张清和低头沉思着,突然肩头被拍了一下…… ——他袖间的长剑差点就滑到手上了。 然而神魂感应的反馈硬生生制止了他的本能。 “哟,张兄!” 李平安大大咧咧地往张清和眼睛前挥了挥,他换了身新袍子,不过袖口还是有些油腻脏污,不修边幅。 除此之外,也算得上一个清秀的朱门锦衣少年郎。 “思忖何事如此入迷啊?” “难得遇上,不如我等鸾凤阁畅饮一番?” 李平安递给他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不过张清和正巧有事要找李平安,于是便顺水推舟,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他只想谈正事,绝不是馋那些姑娘们的身子! ------------ 第一百二十七章:李平安的回忆 “来,张兄走一个!” 李平安恣意浪荡,在雅座之中左拥右抱,俨然一个娴熟的老手,他促狭得意地看着张清和。 “外界传闻,张兄是个花丛老手,但是今日一看,传言不实啊。 不过得亏靠着张兄的面子,今日才能一亲几位姑娘的芳泽呀!” 李平安逗弄着身旁女子如雪的下巴,使得这美玉一般的人儿面若桃花。 这是几位鸾凤阁里有名的清倌,平常本是不见客的。 可鸾凤阁自张清和风流一宿之后,在长安城里名声大噪,一时间力压余下几座烟花馆,成了有名的文雅地界,眼见张清和来了,主事的自然要好生招待。 可张清和虽然勉力作出如常的面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微微的晕红。 他可还算是个雏儿,那晚什么也没发生。 李平安泰然自若,和着节拍轻拍着双手,将头半倚在一名女子的肩头。 小炉青烟,锦绣雕梁;罗裳半解,观见凝脂;玉人起舞,如琢如磨;体有馨香,眸同春水;公子熏然,几近芳泽…… 张清和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看着李平安乐在其中。 李平安也并不出格,只是遗憾地砸吧砸吧嘴,他虽然纨绔,可深知今日来鸾凤阁,仅能是浅尝辄止,停留在风雅之事的范畴之内。 他拍了拍手示意停下。 “几位姑娘受累,乐是天上妙音,舞也同凌波仙人,不过好劳请好生回房歇息,我与张兄要谈些私密的。” 李平安给了小费,几名清倌识趣地退下,面有喜色,今日算是逃过一难。 要知道没了身子和矜持,就做不成这受人追捧的清倌伶儿了。 没被得到,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张清和觉着李平安这察言观色的功夫,是真心不错,还没等他开口,李平安便先他一步,不让他做了这扰乱风月的恶人。 张清和没有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前阵子,令尊与我做了一次交易。” “哦……?” 李平安微微沉下神色,默默思虑。 前阵子他就觉得奇怪,自家老子那样的人物,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平日里他说要断了李平安的往来,就必然会做到。 可张清和拂了他的面子,非但没事,还堂而皇之地拿着先祖遗物出了府,实在是使人困惑。今日一看,他果然有别的盘算。 “明面上,我去此次镇安历练,镇妖王府便把聚财轩的流水交与我。” 张清和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看着李平安,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 李平安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脸上思虑之色更重。 “可实际上,我听闻……镇安内有一方李兄先祖遗留的秘境,其中有着……李兄先祖的传承。” 李平安的眼睛猛然瞪大,青筋暴起,抓住酒杯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张清和犹疑地看着他,居然看到了满眼的恐惧。 “不能去……” 他抓上张清和的袖口。 “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 “张兄,不能去……” 李平安的眼里带着慌乱与哀求,仿佛听见了什么让人震悚的大事。 “李兄……李兄你冷静一点!” 张清和试图向李平安眉心泥丸宫中度入一道清灵平和的灵息,却被挤兑了出来。 “咦?” 张清和试图打开灵视,但李平安在灵视之下依旧是个凡人模样,没有变化,与方才几人别无二致,却是不知这蹊跷出在哪。 张清和以灵元再探,果不其然,仿佛有人在李平安的泥丸宫内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着一切外在影响的进入。 他小心翼翼以星宿修神小法分出一丝神魂,手扶上李平安的额头,朝着正陷入慌乱之中的他继续探去。 随着那缕神魂浅浅地沉入,李平安泥丸宫外的东西隐隐约约显露出来。 只见着数之不清的繁复道文交替涌动,周流运转,在李平安的神魂灵性处形成了一座以张清和的道文造诣都全然无法解读的大阵。 那道文赫然是出自隐太子一脉,一个个有着扭曲的神性,与仙神的低语共振,歪曲混乱,却又被一根根秩序神链紧锁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只能歇斯底里地表达着自身的愤怒,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不住地哀鸣。 “镇压、守御、封禁……” 这座禁制阵纹的道文体系实在是太过复杂,张清和透过灵元里蕴含的那一丝神魂实在是难以解析,只能辨认出几个主要的作用。 难道说,李平安真的身有痼疾,修行即死? 还是说……李平安并不是纯粹的凡人,他身上的秘密很大? 这镇妖王府的人一个个都是大麻烦啊! 李平安已然入了魔怔。 由于无法以灵息安定,张清和只好将灵元运于喉舌,大声喝道—— “李兄,醒来!” 李平安茫然地缓过神了,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方才处于深渊一般的恐惧之中无法自拔。 “多谢……多谢张兄……” 李平安嚅嗫道,再不复那幅世家浪子的随意劲儿。 他整理了一会情绪,又喝退因为动静前来查看的老鸨与仆役。 临走前,老鸨看着他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怪异地瞄了眼张清和。 张清和心头一紧,有些惆怅。 “还请张兄扩开灵元,以作消音之用,神魂也散在周遭,以防隔墙有耳。” 李平安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干涩地抿了抿嘴,将酒杯倾倒满,一饮而尽,仿佛接下来说上几句话,都要费上好大的力气。 “我与张兄、王兄相交,始于我父亲的风评。所有人都当是他不允我修行,故而我憎恶他,但是其实并不是。 李退之这个人,或者说李退之这个……东西,很可能已经不是我的父亲。 本不打算多说,是因为我原以为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我…… 可没想到张兄进了这个局里,也对,你是天成的道胎,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直面自己的过去。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张兄可千万不要害怕……” ------------ 第一百二十八章:镇妖王是大恐怖 李平安轻拭额头上的汗珠,刚刚的情绪波动使他惊魂未定。 “也许张兄会奇怪,我家和圣君间没有任何嫌隙,但是为什么偏生我与姐姐留在了长安城里,而我……父王,只身镇守北荒十万大山。 若说我李家的族地小玄天在,长安塾在,那也只能是对家姐有益罢了。” 李平安如此这般说着,张清和没有搭腔,他知道这种时候只需要倾听就够了。” “十年之前,父王还带着我们定居镇安,这镇安王府也不过临近年关,回长安祭祖。 父王待我们很好……虽然我自幼没见过母亲,但在镇安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张清和注意到李平安在只一段话里口称“父王”时,毫无心理障碍,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漠生疏。 “可这一切,在十年前发生了改变。” 李平安顺了顺气儿,试图让自己镇定。 “事情很快,很突然……据说是十万大山生了妖魔潮,数之不尽的妖族异化成了狰狞可怖的魔怪……况且不同往常,这一次归来,父王受了伤,当即就宣布闭关。 伤势很重,混洞境有万劫不加身的特性,他所受之伤定是来自于大道层面。 虽然我年纪尚幼,没什么概念,但是依然记得当时血衣军中将士面色凝重,镇安关里的百姓脸上更是布满阴云,乃至于,带着忐忑的哀伤,一时间风闻竟到了父王将要死去的地步。 据称就连族里,都做好了遣长老接替镇守镇安,然后将我与家姐带回小玄天,悉心培养的打算。 一尊混洞啊,居然要就此夭亡,可见当时情况之严峻。 但不到七日,他就出了关,不到短短七日,不仅出关,还道伤尽复,重归巅峰!” 张清和听到这里时也惊异,他一直笃行,这个世界上要是出现了什么不合常理的奇迹,那定然和天上那些东西就扯上了丝丝缕缕的联系。 “但是在父王闭关的同时……我兄长却开始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 起先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因为兄长早已经到了能够吸纳灵息进行修炼的年纪,起先我以为他只是因为修行损耗了心神。 但是渐渐,他头发枯黄,牙齿发黑,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面容枯槁宛若骷髅,最后见到我时,只会用黑洞洞地眼窝漠然地看着,喉咙摩擦嘶哑,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对这样的兄长感到十分恐惧,但是我儿时是一个好奇的性子,我出于关切,开始观察他,却发现他每天夜里,都会往院内的假山间去。 终于在第七天,我便没忍住,跟了上去。 假山隐蔽的缝隙之间,有一道由灵元开启的禁制门户,隐隐约约散发着森寒的气息。兄长没有说话,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走了进去,那种了无生气,不似人类的迟滞动作让我脊背生寒。 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我这只小虾米,也许是出于别的心思,那道门户没有阻拦默默跟在身后的我。 我紧跟着兄长,通过门户走入了另外一番天地。 现今倒是知道了,那方地界就是先祖遗留的秘境。 金色的道文仿若规则的源流,古拙地印于天穹,充作星空,说来张兄可能不信,我幼时资质很好,能亲切地感受到那方天地之中,道文在不安地涌动,好似有着什么不祥的东西生生禁锢着它们,使它们不得安宁。 连带着那方秘境的氛围,都变得凝滞诡异起来。 兄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爬到了秘境一处隐秘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阵纹,我能感受到,它与天地之间正统的仙神大道天然对立。 而在正中……那里坐着一个人影!一个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怪诞、阴邪、恐怖的人影,他轻轻上前几步,捧住兄长的头颅,将一道道精血自兄长的五窍之中凝炼而出,又将嘴怪异地咧到耳根,露出满嘴的尖牙,探出分叉出肉须一般的舌头,开始陶醉的吸食。 我当时恍若置身于恐惧的深渊之中,喘不过起来……” 李平安顿下来好一阵子,才终于提起劲头。 “那脸竟然是父王的脸!就好像……就好像,是父王化作了怪物! 但它绝不是父王,它绝不是父王!那眸子里的如墨深幽,仿若泯灭了人性一般,那绝不是父王! 或许父王……或许父王在十万大山就已经惨死妖魔之手!” “李兄冷静!”张清和又是一声大喝,示意他说下去。 “它看着我……咧嘴笑,但是并没有对我动手。” “为什么?”张清和放下心中的猜疑,继续引导。 “因为当场,当场还有第三个人!那道身影如若太阳一般炽烈,仿若要焚烧尽世间一切邪崇一般,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也忘了他的袍服,但是他突然出现,同那邪物打斗,使得秘境差点崩毁。 我趁乱逃了出来,刚好撞上了族里委派来的李家长老,他显然也发现了打斗声。 却眼见我……父亲,神色沮丧地从秘境中走了出来,他目光却平静深幽,不似有人性。我抱紧了族里长老的袖口朝他胡乱说话,却并不被信任。 他说他方才不过是与潜入的邪魔做过了一场,却让长子不幸罹难…… 我一心想要自己与家姐脱离了这魔爪,便哀求正有此意的长老带我回来…… 我见着他眼底的贪婪与欲望,他对族中长老谈及我的事,杜绝我的修行路,废了我的灵根,还篡改我的记忆,可他没成想,我还记得!我笃定地记得!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跟他人谈起,不仅仅是怕被说成是疯子,还怕殃及池鱼…… 事后想来,我和家姐,可能不过是他圈养的猪猡罢了…… 家姐被蒙在鼓里,我可不是! 我依稀记得他与救我之人的对话……” “什么对话?” 李平安没想到张清和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听到这个惊天大秘动容。 “他是最上等的道胎血,真是诱人啊。” “这就是你盯上他们的理由?” “嘿嘿嘿,还不够,还不够成熟。” …… “依稀就记着这三句,余下的便记不清了。” 张清和定下心神,整理着李平安的话,觉得有诸多漏洞和怪异,他推敲一番后,终于打算出言试探一番—— “李兄,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 第一百二十九章:诡异的李平安 “李兄,事发之事,你怕是不满九岁?”张清和将受惊一般站起的李平安慢慢安抚着坐下。 “确是如此。” “那李兄记性可谓惊人……” 李平安面色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与茫然,却很快莫名压了下去。 “张兄可能不信,可我自幼聪敏,所言句句属实。” “李兄所述有三个疑点。”张清和举起葱玉般的三根手指,看着李平安默默说道。 “第一,若是李兄的兄长在七日内成了那般鬼样子,那镇妖王殿下大可以直接借口他突然失踪,何必在这七日间露了破绽?” “也许是某种秘仪的需要。” “那好,第二,混洞老祖虽受道伤,但神魂覆盖一城之地不过弹指,何苦让李兄这个凡人撞破。” “也许他的确伤重到了难以分心,或许他要提防另外那人。” “那么,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张清和眸光一掠,如果说之前解释的牵强但勉强,那么这第三点,他很想听听李平安怎么应答。 “为什么他允了那族中长老,将你带离镇安,又为什么阻止你修行? 再者或许李兄天生神异,能够提防一尊混洞的篡改? 要知道,他当时作为你的父亲,能不能留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若真有心隐瞒这等惊天大秘,又有心圈养你,何必同意你入得长安?” “我……” 李平安眼里的惊疑与茫然之色愈发重,随着他思虑的加深,双目的聚焦又慢慢地散去,面上竟然变得再无表情神色,僵得生硬。 他诡异地缓缓扭正脖子,只听得一字一句语速很慢,不带感情的重复道—— “我一心想要自己与家姐脱离了这魔爪,便哀求正有此意的长老带我回来……” 张清和听着这话觉得熟悉,又觉得李平安的状态果真不太对劲。 一瞬间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制,使得李平安进入了眼下这般状态。 他前世好像见过这种状态——就好像……就好像弱人工智能陷入了逻辑性错误的泥沼一般。 张清和心底突然弥漫出难以消磨的寒意,入四肢骨髓,经久不散。 此刻看着李平安那茫然无神的眼睛,更显得困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张清和尝试着试探一番,他又重复着那句话,一字不差地问道: “为什么他允了那族中长老,将你带离镇安,又为什么阻止你修行?” 李平安刚意欲回神的眼睛又被朦胧迷上,不带神智地说道—— “我一心想要自己与家姐脱离了这魔爪,便哀求……” 张清和如此反复地重复了十数次,李平安也一字不落地回应了十数次。 “我一心想要……” “我一心想要……” …… 常人被如此对待早已烦厌,更遑论李平安看上去便现在宛若木偶。 李平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压根就不是活人,是镇妖王生生以某种法门捏造出来的?! 不,不对…… 张清和摇摇头,马上否定自己因为有些无措而产生的怪诞想法。 灵视里李平安的神魂灵性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不是活人? 那眼下这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屏蔽了他的认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清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面不动声色地使得李平安维持着这种状态,一面将神魂寄托在一丝灵元之上,再次朝李平安的眉心泥丸宫探去。 道文依旧在秩序神链的锁缚之下不断变换着自己的形态,一时间宛若烂泥又一时间碎作尘灰,却始终无法挣脱,只能发出一声声如怒如泣的嘶嚎。 这个禁制阵纹之内,其中又有数百道文在眼下这个情况下最为活跃—— 这恰恰是张清和之前认不清功用的部分道文之一。 这是一个十分繁复的禁制,除了所谓的镇压、封锢等能为之外,如若张清和所猜的没错,还有眼下这个作用 ——那便是蒙蔽。 且先不论是回忆的蒙蔽还是逻辑的蒙蔽,其目的都是为了封存那段记忆。 至于封存的目的…… 张清和沉入内视,看着那段有关于背阴山的道与理被牢牢镇压在大道天音之下,宛同活物。 可镇压与禁锢呢? 镇压的是什么?禁锢的又是什么?! “当年究竟发生了何时……” 张清和喃喃自语,下意识想执起桌上的玉杯,却突然发现了周遭空间的凝滞。 “什么人?!” 只见所有物体都陷入一种怪异的静默之中,迟滞而缓慢,这其中,只有张清和好似被刻意放过,保持着原本的状态。 这是某一条完整的大道的力量!而所谓大道,只有混洞才能握持! 张清和环顾四周,将长剑抓牢在手中,打算一有不对劲便催动请神术。 “知道些皮毛便好,到此为止吧,对你,对平安,都是好事。” 李退之缓缓自房内的屏风间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形给予张清和极强的压迫感,他面色平静,但是看向李平安时脸色却有些复杂。 “镇妖王殿下……?”张清和不改警惕,后退了两步,强笑道: “倒是没想到殿下也喜好来鸾凤阁,这不是巧了嘛。” 镇妖王绷着的脸差点有些持不住,是该说李少白究竟怎么教的学生,还是该说果真是李少白的学生呢? “是挺巧,我的禁制被探了三两次,我若是再不来,还不知道你会把他折腾成什么样子。” 李退之一瞥李平安,时空间的迟滞之下他依旧是那幅呆傻模样。 “再不要探究此事了。” 李退之将事情定了性,这次他是真的有些认真,属于混洞境的气势扩散出一丝开来,整方空间在共鸣与颤抖。 张清和恍然,隐太子是符阵宗师,那镇妖王一脉要掌御镇安关的星辰神阵,那他的符阵造诣应当不差才是。 那禁制,原来是他所设…… “此外,你既然想要先祖的符文手记,那便好生履约。 那日赠与你的手记,也不过是经我之手誊抄过的,真意不知弱化了多少。真正的东西,还在秘境之内。” ------------ 第一百三十章:你不忍杀吗? “听少白先生说,王上您想让我去隐太子殿下的秘境里走上一遭,是为了取什么东西? 不知究竟是何物啊?” 张清和施施然地行礼,并未失了礼数,但是态度也很是疏远。 你这样藏着掖着,我很难替你办事啊! 张清和并不担忧秘境里有危及性命的东西,既然是去取东西的,那镇妖王相必一定笃定他拿的回来,且能够交到他手上。 毕竟这人要是狠了心要弄死他,李少白怕是也很难护持住,犯不着这么麻烦——直接掳去,来一句“我李退之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随后再细细与长安塾商讨得失,简单的很。 因为他是仙唐镇妖王,当下除开了他,无人能催动镇安关内的星辰神阵,有用的人,总是受人护持的。 比如现在张清和便对李退之有用,李退之对张清和也有用 ——李退之要取东西,张清和要拿传承。 两个人是相互利用,同时缔结往来的关系,由此可知,这所谓的“有用”便是人际的真谛。 镇妖王沉默了良久,将需要张清和取出的东西说了出来。 其实就算张清和不问,李退之在前往镇安之前也是要嘱咐一趟的。 “是一具尸身,我长子的尸身。” “王上不能自己去取?” “不能。” “可否告知清和缘由?” 张清和事无巨细地问,他敬畏镇妖王,但事关安危,能抓住一丝信息,便是一丝信息。 他看的很清,只管大胆的问,是因为现在是镇妖王要找着他办事,而不是他求着镇妖王要传承。 “血脉禁制。” “何为血脉禁制?” “先祖曾经设下禁制,非有道胎血不可入。 可十年之前,我又加上了一道,有我这一支血脉者不可入。” 有你这一支血脉的,可不就是镇妖王府的后人吗?够狠的啊,隐太子传承分明是催动星辰神阵的基础,可李退之这一手,却自绝了传承,这得是多大的隐秘啊…… “以王上的符阵造诣,怕是弹指可破吧?进去好生收殓了大世子的尸骨,再回头布上不就好了?” 张清和也很识趣地不问大世子是怎么死的。他身为一个专业的入殓师,抬棺是专业的,给李家抬棺,那更是轻车熟路了。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况且孤……” 镇妖王顿住,虎目一转,再没有言语——千百年的道行了,没成想差点被这小子打开话匣。 下面呢?下面怎么没有了?! 张清和有些恼急。 可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只是面色认真地作倾听状,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遗憾。 “孤言尽于此。你现在也算是知晓些许内因了,你须得记住。” 镇妖王说这话时肃穆得很,当然并不是说他之前就随和了,只是张清和觉着现在的这个状态的镇妖王愈发冷峻,也愈发……苍老。 “聚财轩可以给你,先祖遗泽可以给你,甚至镇安都可以给你……这些终究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只有一个底线—— 那便是万不能教平安修行。” 李退之意味深长: “这人啊,总有底线,有底线的人讲理,没底线的人则不讲理。 但是可不敢动了讲理之人的底线,要知道这讲惯了道理的人啊,撒起泼来,格外疯。” 李退之随意往前走出一步,身形慢慢消散于虚空之中。 天地只在一瞬便恢复了颜色,又从那种迟滞的状态里回转了过来。 鸾凤阁里依旧是那般红粉熙攘,佳人如玉的盛景,惹得雅座帘幕之中撤去灵元的张清和都眼神有些犹疑。 李平安这会儿从麻木迷茫的那般状态回过神来—— 怎么方才好像还在恐惧义愤,现在情绪居然像断了层一般呢? 实在是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啊! 张清和随手给李平安满上,心里有些底子的他也没法子再深究下去。至于当下,糊弄完李平安再说。 李平安狠狠晃荡晃荡头,接过张清和递上来的酒杯。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张清和止住,只见张清和将那几名清倌人又招了进来,把不明就里的李平安推到其中一位面若桃花的妩媚伶儿怀中。 一边拍了拍手。 “来来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 张清和这边是凤凰楼上升平乐,觥筹琵琶混春风,另一面却有两人虚空相顾—— 一人紫衮加身无繁饰,依旧人间君主;一人盘蛟织锦显恣意,好个封疆霸王。 李退之看着又上门来的李墨,叹了口气。 不是吧不是吧,我就往这张姓小儿身边凑了片刻,你李墨便有些心焦地跟来了? 李少白是他师父,还是你是他师父啊…… 高天之上的罡风层虽比得上最为锋锐的灵宝,但是近不了两尊万劫不加身的混洞老祖,两人没有动作,就在虚空里僻出了一方平和的净土。 李墨清浅地瞄了眼纵情声色的李平安,突兀地问道: “不忍杀?” 李退之的身周气势骤然变得危险,乃至于无意之间引动着天象的变化,长安上空炸响一阵惊雷,他眼神如末路的鹰隼,直勾勾地盯着李墨。 “皇兄如何得知?” “你们这一脉所了解的,朕大都了解。” 李墨气息平稳,面对李退之突然间迸发的威势毫不动容。 “你知道吗,搁朕两三百岁那会儿,面对这种挑衅,都是直接一剑削平了,别无二话的。” 李退之慢慢冷静下来,收敛了气息。不是因为李墨的这番话,而是因为他想明白了,既然蹲在这的不是数位族里的长老,那便说明李墨的立场还十分暧昧。 “皇兄还会用剑?” 李退之不动声色,他回想起李墨自小虽然是个跳脱的,但是一直在正事上处事稳健,何来两三百岁鲁莽冲动一说啊? “是啊,后来剑送人了,不过朕自认为朕当年的文道那才叫一绝啊。” 镇妖王没有理会李墨的胡话。 李墨也自觉似是有些脱离要旨了,他轻咳一声。 “所以说,不忍杀吗?” 李墨继续问道,似乎不愿揭过这间事儿。 镇妖王沉默了好半晌。 “平安,是我的儿子。” 他平视着李墨,静静等待着他表态。 却不料李墨没有作过多反应,只是将两袖背在手后,转过身一步步往内城里踏重云走去。 “没意思,回去咯!这奏折啊,快要堆成山,把散步的闲心都消磨掉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进宫朝天子 自那日探明李平安的怪异,直面镇妖王,又已然过了两日。 张清和潜心研究着手记,愈发感到这里头的传承不简单。 仅仅只是李退之的一个誊抄本,便可以言简意赅地以拿束缚道文的秩序神链困锁道文打开大道,虽然这些道文代表的大道尚且浅显,但是足以让人心惊。 隐太子的传承有多惊人,那可想而知了。况且传承还有着一个好处——那便是使人直接承载接收前人的道与理。 对于常人来说,这无疑会加剧神魂的剧烈异变,但是隐太子很有可能是探明了世界真实之人,他有其特殊性,看这些牢牢捆缚秩序神链便可想而知。 况且,张清和还有大道天音加持。 张清和合上手记,随手放进玄囊之中,站起身来伸了伸手脚,一扫懒惫的姿态。他静静站着,等待着门外的来人 ——他稍作感知,便已然知道门外来了个中等身材的人,就算那人脚步很轻,但却也没想着隐瞒,以张清和的五感与神魂一览无余。 “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了。” 张清和回想起李少白提及过进宫面圣的事儿,便心下有底,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这别院难得有人走正门,门被扣响的时候还愣了一会儿。 “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 张清和定睛打量,来人是个身着绯色窄袖袍的年轻宦官,全身散着一股子阴柔之气,面皮上没有一丝褶子,也没有一丝绒毛,只可惜并不那么素净,不过一双眼睛倒是有神。 只见这黄面宦官一扫手中的云展,又将其斜斜捧着,稍作了个浅揖。 “咱家高明,见过张少郎。” 这是个有修为在身的太监,并且修为还不低——甚至已然达到中三境。 自灵视里看,那异化的程度已经不算低,绯色的官袍之下烂肉滋生,面貌也生出触须来,就只勉力见着个人形。 最让张清和关注的还是他手里那柄云展,居然是一件异宝,自不知名的怪物头颅之中,伸出一截冗长的舌头,舌头又叉作无数细密的肉丝,灵活地顾盼着周身,高明手持的地方,恰巧是那怪物的脖颈。 是的,异宝……还是未尝流露出污染气息却活着的异宝,并非是被杀死了活性炼作的灵器。 张清和怪异地看着高明,要说他是邪修吧,可他灵性异化程度之高又证明了他走了正道的路子,可言下这异宝…… 等等,为什么修持正道的人便不能修持邪道了,左右不过是多了个外置的灵根,并不矛盾啊! 张清和想到这里豁然开朗,就连之前阻拦自己的那尊李家混洞,他心底也带上了怀疑——说不定人家压根就不是与天宫有合作,人家根本就是天宫之内某一派系的人! “张少郎……张少郎?” 高明看着张清和在云展上停留了一会,下意识将这件东西往怀里收了收。 “啊,原来是高大人,实在抱歉,清和的老毛病了。 第一次见着如此精致的云展,有些走神。” 张清和弯眼笑道,躬身行礼。 这云展确也华美,单从外观上,虽非金玉,用的木料却宛若天成,又雕纹飞鱼,饰以云雷,接驳之处长出一个莲台,吐露万千银丝。 “呵呵,张少郎过誉了。”高明将云展搭上左肩,虽然心下有疑窦,但是他可不认为张清和可以看出什么。 “还请随我来,另外几位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清和点头应是,该收拾的他早已收拾好,只需直接往内城宫中一行。 长安塾等在那儿的有十数人。 这次历练并非像上次一般倾巢而出,而且对于相当一部分天骄而言可有可无。 矮个的够不着那传闻中的悟道墨宝,个高的要么不缺,要么因为种种原因不曾参与——诸如王执心与谢鹿鸣。 法相的学子大多开始行走中天或是深居简出,但还是让他找见了两个老熟人 ——梅花君柳冬梅与养浩剑孟前陈。 按前阵子这俩那般毫不掩饰的战意来看,这次历练多半是奔着他来的。 那两人见着他,原本有些随意涣懒的姿态顿时一正,郑重地见了礼。 张清和感到很无奈,自己不过是个瑟瑟发抖的小归元,为什么这些高境修士一个接一个地要针对自己。 “张少郎,请……” 高明将张清和引入学子之中,又好生安排车架。 入宫自有一套礼法,况且在长安塾这种地方,面圣也少不了礼数,直接自太浩天的门户间大摇大摆地走出当然不行。 两匹神俊的龙马牵引着轩辕,静立在侧,在入内城步行之前,他们都得在这车架上待着。 待得诸生都上了车,高明轻挥云展,身子轻轻飘到车架之前,也无马鞭,就只一声“出发”,这两匹修为已至法相的半血龙马便缓缓动了起来,不急不缓,如人庭院踱步,不失优雅。 张清和灵视之下看着这些龙马,觉得很是意外,妖的神魂灵性一开始便与肉身分得不清不楚,神魂隐于血肉之中,又没有成体系的法门,能够保持肉身稳定不受神魂影响,怕是极为难得。 “张兄?” 正这样想着,张清和却又被打断。 车架极其空阔,乘了十数个学子也绰绰有余,于是孟前陈与柳冬梅也趁此机会前来搭腔。 他们心道不愧是小圣人的朋友,连性情都如此类似,看个妖物也能看好一会。 “哦,孟兄、柳兄!没想到二位也参加了此次镇安的历练,真是巧了。” 张清和拱手笑道。 却不料孟前陈五大三粗的,心思细腻但不弯绕,柳冬梅也清冷,更不愿委婉。 “这可不正是恰恰为你来的嘛!我等可不是玉郎君、青云生,我和柳兄俱是直肠子,当日一别实在是技痒啊!” 同为剑修,孟前陈见猎心喜。 “我原以为,凭张兄的天资,在往镇安之前必然破了法相,可没成想近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 还害得我和谢兄好一阵失望,怕是此次见不着张兄,可没成想,还是有意外之喜啊!” 张清和陪笑……这人,可真不太会说话…… ------------ 第一百三十二章:帝君坐明堂 几人不过寒暄了片刻,这排场极大的龙马驾辇便到了内城之前。 张清和慢慢走下来站定,眼前出现的是一道恢宏的门户。 单论世俗权势,这天底下顶高的门槛,也高不过皇家。 他见过张家的门,许家的门,甚至见了镇妖王府的门,也没法子将那些门与眼前这座相比较。 “苍龙门,据传与其他三扇一并组成了一件近仙圣兵,以十万大山中四族的半步妖圣生生炼作,是我朝镇压气运的至宝之一。” 柳冬梅见张清和有些惊诧,解释道。 半步妖圣,那可是超脱混洞,只差临门一脚,便全然近仙了。 张清和看着如渊如狱般的这座门户,只觉得一股使人心惊的龙威盖压而来,直教他喘不过气。 “十三年,涝,高祖斩苍龙戓吕于野。 啖其肉,酿其血,夺龙角以铸平渊,抽龙筋以成玉带。 龙骨掷于东城,炼天门,成圣器,又缀以鳞。” 高明尖细的嗓子向着张清和亲亲言明着这段往事,表情与有荣焉。 得,物尽其用,一点不剩。 这哪是门啊,这分明是一座白骨京观! 张清和自灵视里看,当年那尊半步妖圣的神魂依然丝丝缕缕地残存着,散发着腐烂与死寂的气息。 它紧紧纠缠在青鳞纹饰的苍龙门之上,千万节肢自身子左右生出,浑身与这扇门一道,裹在某种透明胶质之内,纵然没有侵染他人的能力,但是张清和能够感受到那股子混乱的本质,足以媲美那颗被禁制封存的仙牙。 “叹为观止。”张清和早已过了看什么怕什么的阶段,连带着审美也怪异起来。 “是啊,叹为观止。”柳冬梅与孟前陈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张清和朝他们笑了笑,不一样,我的叹为观止和你们不太一样。 “少郎们!”恰巧在这时,高明高声道。 “眼下便要进内城了,咱家在前头引路,皇城里道路繁杂,可切莫走岔了路,非上三境,神魂和灵元在四天门的镇压之下是不大管用的,就算是洞虚与混洞,也要受影响。” 四天门的作用当然不止是禁灵,这不过是执掌之人预先定下的,否则朝堂上起来了争执,修仙者一拳一个凡人公卿,岂不是乱了套? 众学子表示了解,默默跟在了高明后头。 一路上也没什么可看的,左右不过是雕梁画栋帝王家,长安塾的学子也没有几个不知礼数,一道跟着直入了金銮殿。 眼下也无群臣列次,也无百官来朝,也无山呼万岁,也无几拜无忧,金銮殿里虽辉煌,可殿下往来少人气。 张清和原以为要过了几道繁文缛节,才能见得这圣皇天颜,可没想到是眼下的情形—— 分明是议政的金銮,可摆的却是筵席的列次,正堂上一张龙血方桌,大殿里数十紫檀小席。 内侍官送的是灵果佳肴,饮的是琼浆玉液,长安塾的学子许是来得最晚的一批,其余人居然早已入座。 有几个衣着样式各异的锦绣世家子,有几个朴素内僻的寒门少年郎,有皇族衣袍纹蛟的少年少女,娇纵的有、谦逊的有、恣意随性的也有,就是不知这外露的性子,几分真,又几分假。 仙唐的皇帝是轮流坐,虽说是世俗里的帝王,却也还是世家中的长老,还是挺受人眼热的。 这皇储,一贯是在最为惊才绝艳的李家天骄里筛。 张清和失笑摇摇头,第一次见着在金銮殿里办宴饮的皇帝,这倒让他对这个传闻之中励精图治的圣皇陛下有了几分好奇。 “诸位学子还请入座,圣君不久之后便该驾临了。” 高明对这种排场早已见怪不怪,又或者说,轻车熟路了。 十数学子当即散开,寻到了各自交好亲近的好友,安定下来。 张清和当即看似随意地选了最后一个空席——他可是眼热那些灵肴许久了,眼下好似没有人要来,恰好他一人独享。 却不料柳冬梅与孟前陈对视一眼,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们不要过来啊!张清和看着孟前陈那粗狂的身架子,也不知道能吃多少。 “张兄,叨扰了!”孟前陈咧嘴一笑。 确实是叨扰了,张清和欲哭无泪…… 正在此刻,金銮殿外却一阵喧哗—— “圣皇陛下到!” 仙唐没有见君主即站即跪的繁文缛节,修仙者在这方面表现的往往随性,可方才还错乱无序的场面却一下子静默起来,诸位天骄开始整理着身上的补服,慢慢站起。 他们敬畏规则,因为往后他们也将是规则的受益者乃至于制定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朕来看看朕的门生,看看我朝究竟出了多少麒麟啊!” 人未到,声已先至。 这声音极具感染力,使人不自觉地感受到威严与亲和,不带丝毫咄咄逼人,却听得张清和面色一变。 怎么这么熟悉?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銮殿门前的玉阶。 高明斜捧着云展静候在门口,面色肃穆,诸多内侍官也躬身侧立一旁。 只见到那仙唐圣皇先跨入一只白底锦绣黄龙戏云纹靴,半身紫色衮服也无半点纹饰,却自然透着雅致与天威。 随着他走进来,这身形峻拔的男人面貌在张清和眼里展露无余—— 他容貌普通,在李家一众俊秀的修士间并不出色,然而眉宇间那股真龙一般的气势却是谁也学不来的,仿若天定的君王,下凡的帝君。 张清和见过这人,也感受到过这气息,他有些难以自抑内心的震惊。 怎么想得到?怎么能想到? 那尊亲近天宫的,或者干脆就是天宫中人的李家混洞,居然就是仙唐的圣皇? 说得通了,这也能解释高明为什么是个邪修了,他提及太祖时分明十分敬畏,但是又走了邪路,张清和方才还十分疑惑。 现在看来,作为圣皇的身边人,这得是个星君或者灵官啊! 李墨抿着开怀的笑,恰巧将龙眸偏向张清和几瞬,对上他眼底的震惊,又不着痕迹地环顾一周。 “不错不错,我大唐栋梁之才日渐多矣,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啊!” 张清和听到这句话,心中猛地一惊,再次死死地盯上李墨…… ------------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坛天子笑,二两妖龙血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他对经文涉猎并不算多,却怎么也不会忘了这句经文所代表的意义…… 这句话在老家声名赫赫! 只因为它源自于《度人经》,全称——《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这分明是老家的经文,也从未经由他的口中传出,怎么可能由李墨念诵出口?! 况且他早已查证过,中天大界之内,老家神话与经文的蛛丝马迹,全然不存,甚至于都不存在儒释道的概念,一切以中天仙神为准绳。 “怎么会呢……”张清和喃喃自语。 孟前陈见张清和又开始怔神,手指轻扬,暗戳戳地提醒了他一番。 张清和缓过劲来,将万般疑窦稍稍滞后,却依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墨。 这难不成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不过在灵视之下,仙唐圣皇依旧是个异化严重的怪物,也没见着有何神异啊,要说有些古怪的,只是灵视之中李墨神魂灵性异化作的邪魔形象和当日太阳星君以及长安塾内观想大日图的老圣人有所关联,但是又不尽相同。 一枚宛若血肉星体一般的畸形血肉悬停着,状态自意欲焚尽万物的逼仄与萧杀天地的阴森之间不断转换粘合—— 于是那异化的神魂之中还掺杂着一半太阴的气息。 这就有点厉害了,两条仿若蠕虫的纽带接驳而下,又不时扭打在一起,仿若利益分配不均。 但是以李家传闻中所推论的近仙圣法《日月同天》来揣测,这神魂灵性异化的方向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中天少有的共悟两条大道的圣法,硬是将两尊极端的仙神道则粘合起来,那自然,这邪魔的生成,自然也由祂们二者同时下手脚。 而由此推知,李墨很可能只是空知道这句话,却没有获得其背后代表着的道与理。那这句经文究竟从何流出…… 张清和还没想出个头绪,只见那天子走到了明堂之上,坐上了仙唐最顶个儿的那把交椅。 “你们都是一等一的才俊,朕见到你们也甚是欣悦,江山迭代,才人倍出,合该我仙唐大兴。” 李墨轻拂着袖展,随即将双手置在双膝上。在正事儿上,他与历代所有的帝王没什么两样。 “此次唤你们过来,也无甚重要的,便是和你们聊聊天。 我仙唐立国五千余载,拒北荒妖魔,守国门社稷,又立镇安雄关,使关内生息得以修养,百姓井然,先祖之功犹可追也……” 张清和看着圣皇李墨在明堂之上口若悬河,心想不管到了哪,终究离不开这精神洗礼的教育啊。 “故而,为追忆我朝先人之圣德,此次历练,诸位往镇安一行,以斩杀妖魔为第一要务,在场有大修巡梭,但是犹然有安危之患,万望谨慎……” 李墨似乎很能自训人这种活计之中找着乐趣,讲起来有些滔滔不绝,简直比长安塾里阐述文道的惟一、命星夫子还要冗长,张清和面儿上态度端正,实际上也不过强打起精神,听一些紧要的点儿。 “好,事关镇安,朕便言尽于此,接下来便是在你们这些后生历练之前做个预热。 朕出个小彩头,谁想拿的,就在这金銮之内争上一争,也算是添点余兴。” 李墨朝着众天骄眨眨眼,甚是亲和。 “圣君……”高明有些想出言劝止,不过又犹豫了。 这还真是李墨的风格,这可是金銮啊,历代圣皇怕是没几个在这大办筵席的,现在看着架势,好像还要当演武场使儿。 “不过朕有一个要求,断然不可损毁这金銮之中的一物,点到即止。” 李墨如是说到,这才把高明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去。 要是纵容金銮殿里的东西被这些毛孩子打坏了,皇家的脸可就丢尽了。 “不知圣君陛下的口称的小彩头是什么?” 李家众人之中,一个烂漫随性的少女站了起来,问出了一众人都不敢问的问题。 “原来是缘儿你这妮子。”李墨笑道,“胆子倒挺大……也并非什么值得卖关子的事,左右不是一坛自酿的天子笑!” “天子笑”三字一出,全场哗然,连兴致缺缺的张清和都被众人震惊的神色勾起了兴趣。 孟前陈见着张清和起了兴致,细细复述道高明的那段话: “十三年,涝,高祖斩苍龙戓吕于野。 啖其肉,酿其血,夺龙角以铸平渊,抽龙筋以成玉带。 龙骨掷于东城,炼天门,成圣器,又缀以鳞。 用这妖龙血酿造的,便是传闻之中的天子笑。 曾有一坛天子笑,二两妖龙血的美誉。” “近仙层级的物什?!” 张清和哑然,这还历练个啥,那卷传闻之中的墨宝难不成有着这东西分量重? 不管这天子笑的作用如何,凡是与“近仙”沾边,那断然放眼中天大界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 “当然不是太祖所酿的天子笑。 我朝与十万大山是世仇,又犹以龙族为最。 自太祖斩了孽龙之后,历任圣皇以龙血酿作的灵酒,便唤作天子笑。这酒口味因人而异,每一任圣皇所酿都不尽相同。 可最重要的是,每一头成年龙族,至少都是命星以上的修为,得了这酒后有多大的好处自不必多说。” “具体有何效用啊?”张清和疑惑。 “蜕变肉身,提高气血上限。”柳冬梅恰如其分地解释道。 场面正喧哗着,李墨慢慢自虚空之中拎出了个白玉坛子,道文周转,封存其中,防止灵性的逸散。 张清和天子望气观望而去,只见着里头血气涌动,仿若一轮小太阳,灵视之下毫无污染的灵性残留。 好东西,一等一的好东西,提升气血上限,更是对于他来说尤为珍贵。 气血就是跑路能力啊! 不过…… 张清和抬起头,对上李墨笑眯眯的眼睛。 怎么感觉这坛子东西就是冲我来的呢? “如何,敢要吗?” 李墨瞥过众天骄,在张清和身上停留了几息。 张清和扯清了头绪。 要啊,怎么不要!你们这烂怂天宫一直都给我安排这安排那的,我不拿光你的好处怎么好意思? 暂时算盘打不过你们,可遑论是不是被算计,这些玩意都是虚头巴脑的。只有活下去和好处,才是实打实的! ------------ 第一百三十四章:李缘儿 “怎么,张兄有兴趣?” 看着张清和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坛天子笑,柳冬梅与孟前陈都关切道。 “怎么,柳兄与孟兄也要一争?”张清和有些好奇,孟前陈看着像是剑道加炼体的路子,可这柳冬梅传闻中擅长神意的运用,这天子笑于他意义不大呀! “本来我与柳兄都兴致缺缺,但是若是张兄有兴趣,那我等的兴致嘛,便也随之起来了。” 孟前陈是个直肠子,也没打算对着张清和隐瞒。 什么叫本来没兴趣,看到我有兴趣便也有兴趣了? 热爱军训我,宁也是孤儿? 张清和给了梅花君与养浩剑一个僵硬的笑容,继续看向场中。 果不其然,那李氏的活泼少女纵身跃入金銮殿正中,日月纹的玄锦罗裙展开,衣带轻飘,宛若天上人。 她眼眸如水波,左脸上浅浅一个梨涡,笑得好看,又偏生喜欢笑,不至于辜负了这上天给予的恩赐。 李家的人皮相是一等一的,张清和不由得感叹,连他都要开了灵视,才能压下心中的那股子惊艳 ——这烂怂触手女娃有啥可看? “就知道会是你这小妮子!” 李墨淡笑着摇摇头,将玉坛随手虚空一递,便见着那天子笑远远地内蕴着莫名的气韵,迅疾飞至李缘儿身前。 李缘儿眉眼一挑,眼神之中闪过郑重,祭出一柄玉尺,灵元鼓动,本只有一尺长短的玉尺顿时在虚空之中涨至七尺有余,青玉色的灵元环绕周遭,向着那坛天子笑迎去。 她又掐一个印诀,那玉尺又由一化多,在虚空之中叠出重影,每一柄都有着不俗的威势。 李墨一递看似只是随手一掷,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内蕴的那道使人心惊的灵元。 那灵元在天子笑之中周转自如,随意写意,却是自混洞老祖心湖实打实逸散而出的,若是带着杀意,单是一道灵元,便能瞬杀一尊命星,若是带着镇压意图,寻常洞虚可能都会感受到灵元的凝滞。 然而眼下天子笑之中的这一缕,却是不带任何意图,可一但经由他人灵息胡乱的引动…… 高明擦了擦汗,他只盼着这位小主子稳着点,不然这仙唐五千年风雨无虞的金銮殿今日就要没了。 无数玉尺灵光更甚,将天子笑定在虚空,李缘儿梨涡渐消,神色肃穆,玉臂一指,空悬着的玉尺演化星辰天象,斡旋之间浑然如天宇。 太阴与太阳在其间周转,平衡互补,相克相生。 又猛然贴合,衍生出一口大磨般,消磨着其间天子笑中内蕴那缕灵元。 张清和以天子望气观去,那星辰之间的太阴与太阳不过幻象,然而那带着日月特质的本源却营造出宙宇之间的周转斡旋,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不出所料,这是日月同天衍生而出的一种护道法,很是惊艳。 “日月天磨,下三境卸力第一,攻防自如,不愧是仙唐李氏在中低境中最为精妙的护道法门。” 场中有天骄不自觉地发出感慨。 “见是缘儿下场,圣君便对” 眼见那缕来自于李墨的灵元要被定在空中消磨殆尽,张清和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知道,想要摘桃子的不止他一个人。 而第一个摘桃子的,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清和算是坐得住的,可有人果然要坐不住了。 “在下田修,正想领教一番缘儿姑娘的高招!” 出言的是坐在权贵子弟一放的一位才俊,看得出家里也算是有底子,虽说衣着珠玉满盈,却不俗套,带着几分英气。 然而李家多数子弟却对着这人鄙夷而视,李缘儿是族中的群宠暂且不论,单单是占便宜摘桃子这一行为,已经激起了李家众人的不忿。 况且本就是我家的东西,为何要让给你一个外人? 张清和却觉得这田修很有意思,和他这个假“真人”不同,田修活得真实,想要便直说,要争便争,也未曾突兀出手,很合天骄心性了。 “李缘儿乃是载物榜六百二十一的小玉仙,天人颜色总如玉,起尺默默挑星辰。” 柳冬梅恰到好处地解说道—— “而眼前这位,载物榜八百六十七,寒云刀田修,法无定象,刀有寒霜。” 每一个都比铁血剑好听……张清和嘴角抽搐,待得这次历练之后,定要在麒麟榜中留下个好听点的名号。 “其实这麒麟榜之中,不似小圣人与玉郎君那般入前百,实力差异都并不大,大家都是至少上品的法相,威能效用各异,风格也不尽相同,当然,张兄以归元之境上榜,是个特例。” 孟前陈看着跳入场中的田修说道。 “那两位兄台以为,谁胜谁负?”张清和天子望气运转,目光直指两人气机。 “李缘儿。” “李缘儿……”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中天低境,卸力第一,偏生还又攻防一体,李墨制定的规则天然适合李缘儿所修的日月天磨。 “这里是属于李氏的主场,虽然田修定然有着自己的底气,但是我不认为他能够在不损坏金銮的情形下抢到这坛天子笑。” 柳冬梅凝神注视着场中,话也更多起来,这种场合最是让他起波澜。 “即便李缘儿要分神消磨天子笑中那缕灵元?” “对,即便如此。” 柳冬梅笃定地说道,随即再不言语—— 场中已然展开交锋。 田修的刀中确实带着常人难及的寒意,他更是在法相能悟出刀意的刀道种子,配合着修行的护道法,青蓝的刀光纵贯间,略微引起了周遭天象的变化,仿若严冬的刮骨之风铺面而来。 但是看得出他很克制,直刃唐刀上只结了薄薄一层,如云一般缥缈随性,抓不住轨迹的一招一式也只是迟滞封顿着李缘儿的躯壳。 “原来如此,他的刀意确实也适合这金銮争酒。” 柳冬梅啧啧称奇,那股子森寒居然略微影响到现实来,李缘儿的灵元运转确实也不大流畅起来。 “张兄以为这刀意如何?”孟前陈突然问道。 “空有寒意,并无杀意,有些流于表面。 他是修了秋杀剑诀的人,真意近似,自然有资格品评。” 孟前陈眼睛一亮。 “张兄果真我道中人,这寒云刀意看着唬人,实则就是娘们意境啊!” ------------ 第一百三十五章:待遇差别 田修的章法如云无定,刀意刺骨森寒,走一器破万法之路的正道器修,诸如李少白这类,修行的重心从来都只在自身对器道意境的领悟。 灵元幻形、仙音骤显,招式之间引动莫大声势在达到中三境之前与他们无缘。 但是眼下这寒云刀田修,却以神意勾动了周遭的环境,不得不说是另辟蹊径。 “在中三境之前引起天象变化,他这门护道法很有意思。” 张清和观察着说道。 李缘儿在这种境地下,如经历三冬的森冷,灵元迟滞,显得只能被动防守。 那千万玉尺化作的幻形虚影都隐隐约约有些不稳,然而她脸上却未见着慌乱。 只见她玉尺归一,轻轻挑上那酒坛,这期间虚空之中那口日月天磨持续显现,运转之间宙宇星辰井然,那素色的小尺一摆,天子笑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李缘儿的手中。 并非是纯粹以柔夷接着,而是轻描淡写托举于胸前,距离掌心还悬停着三寸,半空之中展露的日月星辰大磨骤然缩小,又仿佛化作一方重演的天地,慢慢裹在了酒坛之上。 只是相较于之前,消磨天子笑之中那股灵元的效力,此刻仅仅止步于了维持它的稳固。 腾出一只手来,玉尺也悬停在头上,李缘儿嫣然一笑,不再一味闪避那重重叠叠的森冷刀光,而是只身迎了上去。 余下的一只右手泛出青玉色的光华,如拂花摘叶一般捏出一道印诀,一道灵元天幕顿时阻隔而下,止住了田修的刀道神意。 李缘儿又掐一印,一轮状若大日的天火生出,周遭气韵被烧得遭乱,她再一推,那轮天火便直直向田修烧去。 “一心二用,有点东西。”柳冬梅品评道。 田修也不慌,他只待大日近前,再从容闪避,那以这轮天火的威势,势必就将打毁金銮之内的物什,自然宫中的高手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到了那时,胜者便会是他了。 李缘儿看着要抓时机闪避的田修有些好笑,随手划了个十字,那至阳至刚的天火之中又一分为四,向他环来。 田修以自身的刀道护道法造出身周的寒霜,且战且退,却避无可避 ——这天火仿若认准了他,如同附骨之疽,难以脱逃。 “日轮印,每一道术法都练得融会贯通,不愧是这一代仙唐李家最惊艳的术道天骄。单就对于术法的天赋,怕是只有妙仙子才能与之比拟了。” 正在此刻,那柄悬停在李缘儿头顶的玉尺悄无声息地消匿了行踪,待得再见到形迹,已经是处于田修的额头,重重一拍,在这号称寒云刀的少年头上留下了个气血不畅导致的通红大包。 这一尺宛若奇兵,使得下意识想要提刀的田修有些愕然。 “田兄承让,天子笑在手不便行礼,还请原谅则个。”李缘儿眉眼之中的得意不加掩饰 ——果真也只是点到即止。 两人固然都收敛着,也动不了法相,不然鹿死谁手还很难说,也不会如此之快便分出胜负,不过眼下带着镣铐跳舞,谁舞得漂亮,不言而喻。 “好!”李家众人里响起喝彩之声,李缘儿性子外向,很招同辈的人缘,见她马上要得了天子笑,也没人去找她的不痛快。 而在场的其他才俊则要么是历练在即,不想交恶了这尊麒麟榜上有名的大佛,要么就是自认为不比田修,无从抵御那般精妙难测的术道运用,或者是兴致缺缺,道路迥异,如同柳冬梅一般,对于天子笑不大感冒的人。 张清和气机一直锁定在了玉尺之上,玉尺在众人眼中消失的那一瞬间,张清和感受到了匿息法门的运用,同时速度也相当迅疾,几乎有了天滑大半的极速。 张清和见着众人开始无甚战意,心知自己再不出手,那坛天子笑落在李缘儿手中已成定局。 他缓步走出,拱了拱手。 “实在汗颜,这坛子天子笑对于清和来说有大效用,不然也不至于出手强夺了姑娘家的东西。” 李缘儿看着人群之中走出个明眸皓齿的俊秀少年,眼睛瞬间亮堂起来,手上托举的天子笑间周转的日月大磨都有些不稳。 不是她见惯了的锦衣华服,仅仅只一身得体的学子青衣,眉间一撇丹朱更给他添了几分神异,何况张清和身周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出尘意,宛若谪仙,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重点是……太帅了。 “长安塾里居然有兄台这样的人!” 李缘儿有些惊诧,她先前也并非没有见过容貌才情一等一的天骄,但像张清和这样气质的人倒是独一份。 “长安塾张清和,见过缘儿姑娘。” “原来是张兄!”李缘儿当然也知道有关张清和的风闻。 传闻里这位性情真挚,喜慕风流,但是今日一看,又跟想象之中豪爽的江湖客全然不同。 分明是个翩翩佳公子,月下小谪仙。 不错是不错,就是奶了点儿,她比较喜欢有主见的,性子太温吞相处起来有点困难,不知道他会不会粘人,他是仙唐清流之后的出生,然而天资卓越,族里应该会同意亲近,长安塾什么时候放他出来一齐接办行走中天,她与张清和还正当年,合该争榜立命,那该何时回仙唐来办婚事呢,不知道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李缘儿盘算着,心里居然开始浮想,嘴上都忍不住说漏了嘴儿。 “张兄生得可真好看……” 张清和心头抽搐。 “过奖过奖……” “啊……我是说,张兄风度仪容果真一如风闻。” 李缘儿捂嘴笑道,掩饰自己的尴尬。 张清和有些纳闷,先前怎么没看出这娃还有二愣子的性子,他将长剑持在手中,肃正神态,想将李缘儿的状态引导回来。 “话不多说,缘儿姑娘还是与清和切磋一番再谈其他吧!” 见着张清和周遭升腾而起丝丝缕缕的肃杀之意,李缘儿神色也立马沉下来,嘴角却撇起。 有意思,我很喜欢…… ------------ 第一百三十六章: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缘儿姑娘要小心了!”张清和手持长剑,糅合了万花游、太阴步法、流云遁法的腾挪之法显露于众人面前。 看得柳冬梅握紧了酒杯。 快!实在是太快!柳冬梅敢肯定,在下三境之中,无有天骄在速度上能出张清和之右。 就连有意提防的李缘儿都有些懵懂,甚至来不及掐印,就见着一道流光径直向她追来。 只是这俊美少年的身形极尽阴柔的媚态,腾挪之间宛若花中仙圣,蹁跹无比,一瞬间居然看呆了众人。 这眉有朱赤的少年恍若浑身充斥着贵气的青楼花魁,居然让不少天骄看得都心头一荡,又赶忙心生恐怖,压下这股子不合常理的念头。 这哪是什么铁血剑啊,应当叫采花君才对! 孟前陈却不像他人那般只注重于张清和的仪态,他眼中的震惊不比柳冬梅少。 “比之在天上居,他又进步了,这才多少天啊!果真还是那日的路子,以身合剑,剑在意先,动而后至,有人间极速,却不失剑意的透彻肃杀。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李缘儿没有余力震悚,她堪堪转身,吃力凭着玉尺本能地一拨,才十分困难地将张清和的剑挑开。 一道足以使得任何法相修士重伤的剑光险之又险地纵贯而过,没有带起一丝风波,悄无声息,静默得宛若死亡。 使人难以置信的是,凭着张清和归元境中期的实力,居然对李缘儿在力量上产生了压制。 李缘儿挑开剑的一瞬使得不少李家天骄看得心头一紧,随即要放松下来。 “依我看,这位兄台,空有中三境的极速,却没法拥有与之匹配的意识与反应,斗战起来是十分吃力的。” “他可能是孤注一掷,寄希望于一瞬间的胜负,可一击不中,眼下无从停顿,势必要损坏金銮。” “可惜了。” 场外议论纷纷,众人都以为李缘儿又要扳下一局。 就先高明都握紧了手中的云展,待得张清和一有不慎,就要出手护下金銮殿内的物什,却被李墨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对不起在小玄天潜修的几位李家先皇啊…… 高明欲哭无泪。 “接着看。” 李墨挥了挥手,示意他安心。 “怎么可能!” 恰是在李墨出言的同一时间,几个李家的少年少女惊呼出声。 只见张清和一击不中,依旧在场中从容踱步,维持着一种归藏境都难以达到的速度,时而雀跃如起舞,时而诡谲不似常人,但逃不脱那种阴柔美的基调。 “他为何能做到从容掌控这种极速,这得多强大的神魂?!” “不止,气机应变也是天骄之中的绝顶!” “他还是个归元!” 几个权贵之中的才俊由于过于惊诧站起。 “好快的护道法。”柳冬梅面色凝重地说道。 “不,是好快的剑,好凶的剑……”孟前陈是剑修,对于剑意的感知一向敏感。 他能够感知到,这门步伐的核心在于剑,先是有最为极致的剑速,才使得张清和拥有这般奇诡速度的步伐。 只有张清和这种敢修剑在意先的疯子,结合诸多遁法,才能领悟出这般离奇的玩意。 “就离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孟前陈比任何人都能够感知到张清和剑意里那股子隐而不发的疯狂与狠戾,还有更多他参不透的东西。 正在他思维发散的同一刻,张清和的杀意……爆发了! 如果说第一剑只是浅尝辄止的试探,那么张清和的第二剑便让这些历练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天骄感受到了压力。 那是如同秋天般肃杀死寂的神意,与孟前陈口中寒云刀那般缥缈森寒却浮于表面的娘们剑意不同,张清和的求活剑意分属于真正的杀道,连李墨都说“过得去”的剑,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危险。 这一剑无声息,无光华,无预兆,更无迹可循。 张清和连人带剑,仿若突兀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天子望气,中天应变第一。 星宿修神,中天炼神第一。 二者产生着奇妙的反应。 李缘儿赶忙掐印,玉尺分光化影,万千柄素色神尺环于周身,又搬弄灵元,催动月轮印,一道带着月华的银色护身神罩便落在方圆三尺,宛若画地为牢,困住自己,也得以不让人自外攻破。 哪里?他在哪里?! 几个眼力浅的寒门才俊压根找不着张清和的轨迹,可他们分明是法相! “剑名求活,还请缘儿姑娘品鉴。” 待得张清和再出现,已经是身在李缘儿的身后。 李缘儿豁然转过身来,似乎意识到什么,面有异色,赶忙将玉尺整合为一,收到手中观察。 那月华般的护身神幕在刹那之间碎裂开了,李缘儿一声闷哼,压下心口逆血,她惊讶的发现,就连玉尺之上也出现了细微的划痕。 玄锦罗裙上象征性地在胸前破出一道小口子,给少女留下了些体面。 四座愕然。 “常兄……刚刚那一剑,若是我等展开法相,你说……” 几个未入麒麟榜的才俊试探着问询。 “接不下,速度到了,威势到了,杀意到了……这一剑,非麒麟榜前百,下三境中无解。” 被称为常兄的麒麟榜天骄摇了摇头,凝重地说道。 张清和环顾四周,又盯向了李墨—— “清和还有一剑,名为通明,请圣君与诸位指正。” “哦……?”李墨来了兴致,张清和将“圣君”与“指正”二字压得很重,使得他联想到那日的事。 这小子看来是悟到了什么新东西,搁这跟我瞎显摆呢! 李墨有些好笑。 李缘儿则是如同受惊的小鹿,神色有些潮红。 原想着是小奶狗,没想到斗战之中仿若凶狼……这种反差…… 李缘儿回想着那种扑面而来的疯狂杀意,有些颤抖与腿软,同时还有些……兴奋…… 虽然不能动用法相,可那道月轮印确实已然是她倾尽全力的防守,由于脱力,掌托天子笑的日月天磨渐渐要化作虚幻,眼见天子笑就要掉到她的柔夷之上。 “遭了!”场外的李家众人都要冲上去承接这一坛灵酒。 可此刻,张清和却先动了…… 长剑悬停在俊秀少年身前,一股难言的熟悉意境在虚空之中酝酿,使得他们心神震颤。 “这是?!!” ------------ 第一百三十七章:一剑通明,拿来主义代师 张清和一剑稳稳递去,剑上太阴太阳衍化而出。 顿时一方小宙宇凭空显现,有星辰混沌,以那剑间的大日与皓月为中心。 二者周转如轮盘,带着一股恐怖的气韵,搅乱了场中的天地灵息,但是很好地存在于那方小宙宇之内,明明带着消磨万物的归墟之意,却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日月天磨?!” 有修持这门护道法的李家才俊差点惊呼出声来,更为诧异的是李缘儿…… 她此刻勉力控制着手中的天子笑,可张清和剑意衍化的这番神意,却使得她在震惊之余心神一动,天子笑立马要落下。 “不好!”金銮殿内的众人先前被张清和吸引了心神,却是没想到李缘儿这边再无法制住这酒内的灵元。 “莫慌。” 人未到,剑与声同至,清脆却沉稳的少年音在李缘儿耳边响起,使得她略有些慌忙的内心一定 ——虽然知道皇族高手势必会使她免遭伤害,可到那时岂不是大出了洋相,然而是张清和赶来救场却是不一样了。 李缘儿忙在脸上装出慌忙无措的娇柔模样来,不到半息,那天子笑就要落入地上 ——看到张清和要来,她干脆放弃努力了。 剑御空而至,带着周转的星辰与万物的败亡生长,电光火石之间将酒坛挑上虚空,又以剑意之中蕴含的日月真意与坛中灵元相合,逐渐消磨那缕威势可怖的灵元。 然而张清和没有像李缘儿那般将玉坛定在虚空的功决,他将其挑上高天,眼见玉坛就要下落到李缘儿头顶。 就在此时,他运起那极尽媚态的阴柔身法,向着李缘儿处赶去,宛若电光石火,又是一阵惊鸿影。 李缘儿直勾勾看着他。 他来了他来了,他是想要上前揽着我轻巧挪移,然后以剑承托玉坛嘛…… 就在这金銮殿众目睽睽之下? 那若是到了这般地步,不知道他何时向族里提亲啊,我倒也不是在意名节的人,不过他会不会顺势表露心迹让圣君叔爷做媒人啊…… 哎呀,我该怎么答复嘛,真是羞死人了…… 心里这般想着,李缘儿的娇柔之色却装得更甚,甚至有些被吓得呆愣,梨花带雨的迹象…… 李家几个少年有些看傻,这还是我家那个术道无匹的天骄大姐吗?! 张清和也顾不得场中场外众人的反应,他身如花中的仙神,在玉坛还未落至一人高前便以赶到。 在李缘儿略作期盼的眼神下,张清和果真右手执上了那悬停于身前的长剑,左手玉掌摊开,绕到她身后,轻轻触上了她的后腰…… 李缘儿羞红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在众人呆滞的神色下,张清和运起灵元,毫不拖泥带水,果断就是重重一掌平推,将李缘儿往李家众人的方向推去…… 触手女娃给爷死开。 这一掌力道不轻,张清和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推动李缘儿这种天骄级数的法相,于是稍稍下了重手。 李缘儿猝不及防,顿时低着身子飞出场外,迟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在空中轻灵地一扭,飘到了皇族的席间。 她还没缓过味儿来,脸上带着疑惑不解、懊恼和埋怨,甚至不着痕迹地跺了跺脚。 张清和将剑燎天斜持,剑尖触到玉坛之后,灵元的走向又是一变,将原本沉到坛底蠢蠢欲动的灵元又转圜到了酒液之中。 日月轮转于剑上,与天子笑共鸣,消磨着李墨骇人的灵元。 随着张清和翻身腾挪,酒液之中的那道灵息消散殆尽,一坛酒液就这样稳稳当当被置在剑上。 张清和剑光一卷,将那坛天子笑收入怀中,咧嘴一笑——看得在场的天骄无不内心一荡。 姑娘们看上了这青衣学子的俊俏,而少年们……则是想起那如花中魁首的身姿,尴尬地目光游移。 “剑名通明,还请诸位指正。” 通明者,协调日月也,又作明析道路之剑。 观了李缘儿的护道法门之后,他总算找着了解决来自太阳星君、太阴星君还有自悟的剑意糅合杂乱的法子。 再不像李墨所言的那般“太乱”。 “这不是日月天磨。”终于有人看出了门道。 孟前陈却是更为透彻—— “自然不是日月天磨,这是剑意,而非肤浅的护道法。 我等所见的那轮太阴,是一道极致阴冷森寒,难以言喻的杀生剑意。 我等所见的那轮大日,则是万物有生机走向寂灭,此消彼长的霸道剑意。 二者偏生又带着莫名的阴阳之气,对立而又统一。” “他有三道剑意,怎么可能?”柳冬梅骇然。“暂且不论归元境如何悟通,他就不怕所学过于驳杂吗?” “他与小圣人乃是至交好友,小圣人虽不用剑,可王家留仙剑解自然也有所涉猎。然而留仙剑解是观百器而悟自身……张兄这是……” “这是构建了一个诸多剑意并存的体系,一个剑意的领域!这是先前从未有人尝试的路!” 孟前陈解答着柳冬梅的问题,听得他蠢蠢欲动。 而此刻李家族中却有人有些不忿,毕竟张清和要拿的是他们家的东西,还让自家最受欢迎的大姐出了洋相,更为可恶的是,这人居然还借了李家日月天磨的真意。 凭着他们家的手段打他们家的人,以此来夺他们家的东西,气抖冷了,这是什么行径?这是强盗啊! “皇族李严,请张兄指教!” 李缘儿没有阻拦,她确也想再看看张清和的成色,方才那事确实也使得她有些愤愤不平。 是我不够好看还是不够优秀?有必要整得跟遇上洪水猛兽似的? 女人嘛,总会有些小脾气。 “让严弟好好收拾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粗鲁。” 不过…… 李缘儿想到。 他好似真的需要这坛子天子笑,若是严弟赢了,我就从他手里讨过来,再让清和兄来向我求取,好教他知道我的一片苦心,嘿嘿…… 张清和看向和李缘儿站在一起的李严,神态和善,这种情况下还有底气上来给这奇怪女娃撑场子的,怕是有几分手段。 他拱了拱手: “好说!” ------------ 第一百三十八章:我也整一手 李严当前还只是个有些稚气的孩子,单看面相比之张清和与李缘儿这辈,还要小上几岁,可见其天资之出众。 他可不止止是李家子弟,衣上盘着的四龙纹彰显着他皇储身份。 孟前陈说道—— “李家这次参与历练的顶级天骄就只有李严与李缘儿,最厉害的那位还在小玄天中潜修,以期下一次行走中天。” “张兄须得小心了。”柳冬梅颇为凝重的点点头。 “倒也无妨,李家那小娘子下场之后,也未见张兄的消耗。” 孟前陈大大咧咧地说道。 “若是张兄赢下这一局,柳兄会出手吗?我倒是觉得这金銮里束手束脚的,看着这般放不开的斗战老觉着没劲。” 孟前陈身为剑修,期待的是淋漓尽致的争锋,这般比斗使他觉得兴致缺缺。 柳冬梅沉默片刻,依旧是按捺不住内心的蠢动。 “实在是见猎心喜。” 李严入得场中,祭出一枚铭刻着金乌的赤铜神镜,一枚铭刻着玉蟾的白玉神镜。 两面神镜在李严的脑后翻飞,隐隐约约有大道灵光交织,融汇凝聚着骇人的威势。 “李家的掌天镜,中天下三境灵器里首屈一指的好东西。” 寒门的天骄们眼里闪过羡慕的神色。 “张兄剑意凌厉,身法更是骇人,若说张兄为中天下三境之极速,想必在座众人没有人会否认。 不过家姐输在应对,而我这掌天镜加之护道法门……” 李严抢占先手,并不让张清和有先行出手的机会。 “定!” 两枚神镜灵光大作,一枚化作煌煌大日,一枚化作阴寒的冷月。 这又与张清和、李缘儿所理解领悟的日月真意不同。 自金乌神镜之中,张清和感受到的是勃发的生机,恍若万物的复苏。 自玉蟾神镜之中,则透着温和的清光,好似静默无声的沉眠。 在两枚掌天镜的相互牵引之下,空间恍若凝滞起来,扭曲作阵阵波澜。 “空间的道则?!可道则不是洞虚大修才能触及的层面吗?更遑论是时空间这种更深层次的伟力。” 见识略浅的寒门才俊说道。 柳冬梅与孟前陈脸上都没有意外。 “麒麟榜一百六十六,太子李严,幼龙万炁糅冠冕,身间日月作灵珠……名不虚传。” 张清和直视着这身着绣金四龙纹紫衮的稚嫩少年,他眉眼虽说有些弱气,不似有任何城府,但出手却并不含糊。 天子望气是中天气机应对第一法,尤其擅长捕捉周遭炁的流动,张清和观察到,自掌天镜祭出的一刹那,场中的灵息与气机便全然陷入了迟滞的状态。 “好手段,并非锢锁空间,而是禁锢了场中的天地灵息。” 张清和感慨道,他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感受到一股子莫名的牵引。 见得张清和被制住,李严昂起头来—— “千年以前,我李家先辈便发现日月牵引之间,能够产生强大的力,可碾万物如齑粉,无物不消磨,由是产生了日月天磨。 而我擅改了其中内蕴,由消磨改作凝滞,更得以施以灵压对敌,就如同……” 李严只一指,那掌天双镜便升腾直至金銮的穹顶之下,煌煌大日与清冷皓月共存,神鸦振翅,玉蟾凝霜,原本已然凝滞的天地灵息顿时被压得如同泥沼。 “敕!日月同天!!!” 两轮掌天镜日月当空这般神异的景象凡俗轻易难以见到,许多不曾修行的宫中近侍看向李严的眼神之中都带上了浓浓的崇敬,更有甚者跪伏起来,身子颤抖,口中念念有词。 张清和静静立在场中,仿若深陷于泥沼,动用灵元有些困难。 饶是以他经过几株宝药淬炼过的肉身,此刻也感受到了压力。 好护道法…… 张清和咬牙想道。 不过下一刻就是我的了! 张清和的心湖之上,天子望气与留仙剑解的道与理顿时一亮,将道基与虚幻的法相雏形照了个通透。 张清和眼里略过一道灵光,李严功决的气韵流动被他看在眼里,护道之法的真意也被养剑之法捕到了心湖之中—— 一如他当时对李缘儿所做的那样。 太阳星君与太阴星君都是浸淫星辰之道的佼佼者,从某种角度上说,盗取星辰之力的他们,悟出的道则最为贴近仙神。 而亲身感受过这两条道则真意并且拥有留仙剑解与天子望气的张清和,简直天然便能将李家的诸多护道法仿个透彻。 “日月同天。” 这次他名字都懒得改换,长剑轻飞,那剑意衍生而出的大日与皓月亦然同一刻显化,周转不息,一股与李严相差不离的域场扩散,与其重合,不断消磨抵消着李严的护道之法,他自身压力顿时一消,无名步法施展开来…… “张兄这太阳与太阴一般的剑意……”柳冬梅欲言又止,这话于他而言说出有失妥帖。 “加上他道胎这惊人的悟性,对李家人来说,简直就是流氓剑意。” 孟前陈没有柳冬梅那般的矜持,直接脱口而出。 这也是在场众人的心声。 李家的小娃娃们也目瞪口呆,没见过有人能拿剑意反推衍化护道法的。 张清和娇柔妩媚的身姿近前,直贴李严的身前,一股子肃杀之意迸发而出。 剑意者,由心生发也,炼的是心中之剑,即便长剑与掌天镜在金銮上空之中僵持,但是依然能自心中迸发而出。 李严年岁尚幼,争榜也单只以争斗切磋为主,到底还是少了些健全的心神,此次历练也恰恰是族中长辈出于此番考虑的安排,哪见过这般骇人疯狂的剑意。 他真的想杀我?! 然而不过半息,他便稳住了心神,恢复了理性,马上便要再施护道法。 可这时……一根手指却淡淡地落到了他额头,正对着眉心泥丸宫处。 他顿时有些心背冒汗。 他感受到对方灵元运起,指尖凝练着一股子难言的气势,然后…… 轻飘飘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把他震得后退几步。 “太子殿下,承让!”张清和拱了拱手,扭头看向李墨,朝他礼貌笑了笑。 ------------ 第一百三十九章:木兰花令 李墨看着张清和这般模样,哭笑不得。 还挺记仇,那天晚上脑瓜崩了他几次,今天搁这崩太子了。 “还有兄台要进场与清和尝试一番吗?”张清和环顾四周,一些并不自信的俊才虽说不避讳与他对视,但是眼里也没有了不必要的战意。 李家众人有些不忿,有几个少年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就打算轮番上前。 然而却被李缘儿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她方才还好生担忧李严,怕张清和在那样的极速之下收不住手。然而那轻描淡写的一点,却使她有些折服—— 啊啊啊清和哥哥好温柔! 她全然忘了前头李严是为了给她出气才挺身而出,也记不得了自己先前的不忿,就连内心的称呼都变了一般模样。 在她的眼里,日月同天之下那眉间丹朱血的俊秀少年简直在发光。 “缘姐?” “缘姐?!” 李严一脸丧气地回到她身边,却看到她有些魔怔的看着场中的张清和,全然不顾他苦巴巴求安慰的可怜态。 不对劲,缘儿姐不对劲,李严神色古怪。 难不成…… “咕嘿嘿……” 正当李严想到那个惊人的设想时,李缘儿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不明意义地笑,使得他更加笃定…… 李严也细细观察了张清和一番,面貌没的说,年纪也与缘儿姐相差仿佛,清流之后,还是个道胎,更重要的是父母双亡,妙啊! 道胎已经有先圣守庸子的先例了,没有父母亲族,当赘婿更是容易说动,这这这…… “缘儿姐,你觉得清和兄如何?” “好帅……啊不是……”李缘儿下意识回应,又赶忙止住言语。 她面色羞怯地低头,刚好对上李严促狭的眼睛。 “就这么明显?” 嗐,不就是第一眼对上了嘛,谁还没个这种经历? 他虽然年纪尚小,也是老……了。 李严包括李家众人点头出奇地一致,使得她想找个缝钻进去。 此刻李家人看着手捧天子笑的张清和不再带着敌意了,反倒是越看越顺眼,反正最后都得是自家人,无所谓了。 等你到了我们家,你的就是我们的,连你也是我们的。 他们本就觉得张清和莫名亲切,此刻因为李缘儿的反应消了嫌隙,居然把自己拉到了和张清和一个立场。 李严眉眼温和,然而气势却是不减,他环顾四周天骄才俊,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使得在场的人疑惑不已。 这是什么情况?!太子殿下这是被打服了? 正在此刻,张清和正要把天子笑收入玄囊中时,他原本所在的那席子间却有人应声了。 “张兄,不好意思了,实在是技痒。” 只见梅花君飘飞下场,清瘦的体态恰似一枝冬梅,清冷幽寒。 不是吧柳兄……我把你当朋友,你真就和他们一起军训我呗? 李缘儿也对着柳冬梅瞪圆了凤眼,连带着李家众人都给梅花君带上了丝埋怨。 张少郎这是什么朋友啊,偏生给兄弟的两肋插刀。 张清和心中虽然无奈,但还是决心郑重对待,只觉得这天子笑真心难拿。 他长剑归于手中,挽了个剑花,剑光明灭,秋杀剑诀的意境显露。 “冬梅就出一招,若张兄能够接下,冬梅立马回到场外,绝无二话。 好教张兄不要误会,连战两位天骄,张兄想必已露疲态,此战无论输赢,天子笑都归于张兄。” 张清和松了一口气,心神都有些松懈起来……那没事了,早这么说不就完事了? 他转身向着李墨一拜,说出一句使得在场天骄都惊掉大牙的话…… “敢问圣君,清和已然黔驴技穷,能否认输啊……” 李墨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娃娃们打闹,听到张清和的话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 “啥……?” “清和已然黔驴技穷,能否认输啊?” “可以是可以,但……” “那清和认输了。” 在柳冬梅与李墨以及在座的天骄有些懵懂呆滞的眼神下,张清和坦然说出了这句话…… “圣君,君无戏言。” 高明赶忙上前提醒道,他可巴不得这群熊孩子赶快结束,不然金銮有个闪失,李家族地里的先皇出来,怕是要摁着李墨的头打。 皇家颜面扫地。 李墨动了动嘴唇,手抬了又抬,终于只说了一句话—— “不愧是你。” “不是,张兄我……” 柳冬梅急了,他急了。 张清和瞟了他一眼,逗我呢,我优势就是速度,脆皮的很,硬接你一个法相的大招,那不是果断白给? “恭喜柳兄,你赢了,还要多谢柳兄的馈赠。” “我……” “欠你个人情噢!” 张清和露出一口大白牙,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了玉坛。 “嗷!!!” 一声龙吟响彻金銮之中,一道道血气幻化作真龙,想自其中冲出,却被张清和的灵元稳稳压制,随之异香弥漫。 他一提酒坛,随之—— “吨吨吨吨吨吨……” 开玩笑,再留着这玩意儿指不定还得出什么幺蛾子。 “这位张兄,果真是表里如一的真性情,在圣君面前也一样是这般作态。” 李严面露欣赏,李家人也深以为然。 印象一旦由负面改变扭转,便出于补偿心理更容易对之产生好感了。 不止李家人,田修也觉得有了几分共鸣。 中天多的是不敢输不能输的天骄,像他这么特立独行不在意声明的,倒是第一个。 况且张清和的实力早已得到了认可。 至于李缘儿…… “他喉结好帅……” 正在众人注视场中之时,酒液入喉,张清和却神色一凝—— 他自这坛子酒液的余味中感受到莫名的熟悉感,恍若春滋万物,内蕴生机,如树抽芽,如花缓放,万般风物相协。 虽然天子笑中内蕴的气血真龙不断升华着他的肉身,恍若一轮大日,蒸腾出杂质,更糅炼出宝体,但是效用过后,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熟悉味道却让他难以释怀,他面露异色地掠过李墨。 “怎么样?这天子笑可是我独门的酒方子,除了龙血,还集天地之灵粹,别家可没有的哦!” 李墨眯着眼笑道。 张清和一直勉力将药劲搬运周天,听到这句话一皱眉,被血气震退几步,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人眯着眼笑道…… “怎么样?这可是我独门的酒方子,集天地之灵粹,别家可没有的哦?” …… 这怎么可能?! ------------ 第一百四十章:尾声与开始 “先生?” 张清和试探着问道…… “张少郎在说什么?”李墨拧着眉头,眉宇之间疑惑无比,神色真挚,不似作伪,场外的一干人等也疑惑于张清和为何提及这个称呼。 “不过倒也不算错,在座的诸位都算是我的门生了,诸位都是我仙唐的栋梁之才,不知道肯不肯应下我这位老师啊?” 众人赶忙点头应是,连带着反应过来的张清和也一起躬身行礼。 李墨见着场中天骄都认可了他这番言语,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眉宇之间的自然不似作伪。 张清和强压着鼓动的血气,眼神疑惑肃穆,盯着李墨看…… 他之所以向柳冬梅认输,也是因为先前开了太久的灵视,神魂隐隐约约承载到了极限,但是此刻,却由不得他不重新将灵视打开。 张清和装得尽量自然,以一种崇敬的目光默默观察着李墨的灵性。 不对……不是不像,而是截然不同—— 李少白的神魂灵性虽然不成人形,灵视之中躯干变成了仿佛触手粘合的怪物,可无论是气息本源还是外在形象,都与李墨截然不同。 李墨是神魂全然向着自身法相的邪魔虚影衍化完成的形象,是毋庸置疑的混洞,并且带着太阳与太阴的气息——这是李家圣法日月同天所致。 可李少白却是自悟的剑诀,他的法相并非与天上正牌的太阴星君、太阳星君有关联。 可究竟为什么……李墨会有意无意说出这句话来? 张清和毫无头绪,眉头紧锁。 “怎么,得了大好处,一时间呆愣了?这样补的一坛子好酒,就被你小子鲸吞牛饮了,还不给朕退下好生消化所得?” 李墨见张清和滞住,出言提醒。 张清和回过神来,将早已运转承载到极限的灵视关闭,深深瞄了李墨一眼。 “多谢圣君赐酒。” 他确实也有些压制不住那股子强大的血气,他赶忙回到自己的席间运转周天,默默搬运在自己肉身之间穿行润泽的血气真龙。 血气真龙虽然早已没了灵识,却依旧存在着本能,又因为张清和乃是一口饮下,难免在筋络之间横冲直撞,以发泄自身困顿于人身这方小天地的愤怒,然而这恰恰激发了张清和前阵子囫囵嚼吞的宝药药性。 肉身不断组构修复之间变得坚韧,恍若人身一烘炉,要炼精金铁。 赤色神光升腾与张清和身周一尺,不少主修肉身的才俊脸上都有着艳羡。 可是谁又能知道,张清和并非是想锤炼肉身,而仅仅只是提高气血上限以方便跑路呢? “心知不敌便坦然退场,这份心性怕是在座众人里的独一份。修仙最难得的便是知进退,不冒进啊!”李严斜持着云展,默默与李墨说道…… 他自幼照顾李墨,虽分尊卑,却无贵贱。 “张兄这可真是……”柳冬梅冷着脸回到孟前陈身边,稍稍有些不悦。 孟前陈知晓柳冬梅的想法,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空落落的,然而…… “柳兄,你莫要忘了,张兄修行不满三月,还是个归元啊……” 柳冬梅一听,有些愣住,偏头看向正在梳理血气的张清和。 他场中的斗战看得入迷了,自身也蠢蠢欲动,倒是忘了,张清和还是一个归元境的修士——他居然下意识将张清和摆到了与自身同等的境界之上。 他又回想先前的言辞…… “不是我说,我原以为你见猎心喜,不过是上前交手切磋一番,可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是想着让张兄硬吃你一招…… 人家虽然剑意凌厉无匹,可一身能够与我等法相境周旋的能为都落在了周旋闪避之上,柳兄……你这样可真心不太君子了!” 孟前陈一番话浇灭了柳冬梅隐隐约约的怒意,连他自己也有些懊悔起来,怎生就抽了这风,想要和归元境的张兄正面打个爽快? 这可不就是……以势压人嘛…… 难怪他上场说出那番言语的时候,李家众人都以那种古怪地眼神看向他,原来问题出在这呢! 张清和缓缓睁开眼,体内血气和缓下来,自成循环,慢慢运行着周天。 他正要起身,却对着柳冬梅复杂歉疚的眸子。 “张兄,实在抱歉,此番是冬梅欠考虑,有些唐突了,还请原谅则个。” 张清和看着孟前陈催着柳冬梅拱手行礼,心头茫然—— 怎……怎么了这是?不是我把这对局直接搅黄了吗,怎么还搁这给我行礼来了。 “哦……无妨……还请柳兄切莫怪罪清和没有应下这场对局才是,然而镇安历练,机会众多,到时候定然有与柳兄、孟兄交手的机会。” 张清和温吞地说着场面话。 开什么中天玩笑?镇安历练你们压根看不见我的人好嘛! 等“武德星君”请神弄死楚凤歌,我再取了秘境里隐太子的符阵传承,我直接弃权,你们这俩孤儿连我的衣角都摸不着。 “那可就说好了!” 柳冬梅的眼睛亮堂起来,连带着孟前陈都有了炽烈的战意。 他们总算知道为何那么多长安塾学子对张清和有着好感,他不仅仅带着一股子莫名的亲和力,并且从未端起架子。 这是前世的遗留——中天里认错的弱者实在太多,认错的强者实在太少。 李缘儿一直默默观察着张清和,又见着了这般场景,便愈发觉得他宛若天上的谪仙人。 退则彬彬有礼,无比谦逊亲和,进则执剑拼杀毫不含糊,剑意冲霄仿若杀神。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我死了…… …… 筵席一直持续到深夜,这终究只是一次是长安城里的天才们相互熟悉的预热,李墨在酒宴上随意谈及了几日之后出发的行程,便不再言语,任这群小娃娃各自交谈,也没有在意一直对他心存疑窦的张清和。 散场之后,无疑是各自回府,然而被言及最多的自然是张清和场中惊艳的几剑,若说在才俊之中原先他仅仅止步于有印象,那么现在则渐渐声名大噪。 就这样,张清和又在长安城中准备了几日,前往镇安的历练马上要开启了…… ------------ 第一百四十一章:怎么又来一头怪 这是张清和第二次见着飞舟这般事物,上一次远处观摩这般掌驭云雷的庞然大物,还是在太浩天之中。 而皇家的飞舟又与长安塾的飞舟不同,相较之下更显得恢宏。 金色的舟身仿佛腾起的鱼龙,混然一体的道文组构成繁复缭乱的体系,使得张清和这般观摩过隐太子手记临摹本,在年轻一辈之中算得上造诣不浅的人都有些头昏脑涨。 灵视之下,这一整艘舟身都是异化的妖兽骸骨堆积,残余的零碎神魂攀附在其上,形成了干涸的血迹与发黑的肉丝…… 就这? 张清和对于这种画风的东西已经有了免疫力,对于他来说,坐这飞舟不比坐上个红烧排骨差多少。 只是他没想到,镇妖王也是跟随着长安才俊们一齐回转。 也是,身为一关主将,就算是处理家事,他出来的也算是够久了。 浩浩荡荡身着血纹战甲的骑士在飞舟周遭布着井然的军阵,一架青蛟神辇于飞舟后静伫,那个男人端坐于珠帘之中,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那抹朦胧的紫意。 张清和站在甲板之上,看着灵光屏障之外如刀的罡风周流,重重云雾被破开,方才拨云见日,却又立马被新的迷雾遮掩。 身在中天,他有一种恍若浮萍的错觉。 “清和,想什么呢?”搭在张清和的肩上,使得他身体一阵僵硬。 他自然知道是谁,出门在外,他神魂早就布在周遭,自楚凤歌一出现,他就警惕起来。 别碰我啊,鬼东西…… 楚凤歌顺势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脸上带着温和亲切的笑意。 张清和下意识摸了摸玄囊,神魂沟通联系到里头的数十叠起爆符和十多株宝药,心中这才有些安定起来。 世界太危险,生活所迫啊…… “能这般叫嘛?我听着少白经常这般叫你。” “自然可以!” 张清和挤出一个十二分真诚的笑,少年感十足,仿若涉世不深的稚嫩童儿。 楚凤歌顺势又在张清和背上摸了几把,张清和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此次长安塾由我护道,虽说我实力比之少白差了许多,但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麒麟榜上留过名字的,在十万大山中外围足以保你们无虞。 既然少白临走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自然会尽力为之。 不过我其实这人懒散得很,实在是很不想离塾啊……” “凤歌先生能者多劳,相信不多时便再不用受累了。”张清和诚恳道。 “但愿如此吧!”楚凤歌摊了摊手,又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嘴—— “少白给你交代了他此次闭关多久吗?” 张清和立马警惕起来…… 楚凤歌,好似很想了解李少白破入半步混洞的时间。 “这……清和实在不知,不过混洞乃是踏足大道的境界,想来不会太简单。” 张清和答得很含糊。 “嗯……是这样,他的天资可真是使人艳羡啊!” 楚凤歌与张清和闲扯了好一阵,一个想拉亲近,一个想套话,这一番掰扯下来倒也还挺自然,两人看似融洽得很。 小半日很快过去。 以飞舟之速,再加之传送门户,到镇安用不了多少时间,张清和慢慢居然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座关隘。 也正是此刻,皇族与不良人的几尊大修将诸位才俊聚拢,开始阐述历练的规则。 众人自房内出来,见得为首的三尊洞虚凭虚而立,其中一尊着皇族紫袍,是个面貌方正的生面孔。 一人血纹甲胄,身形高大,神色冷峻无比,散着让张清和熟悉且心惊的杀伐气,自不用说,这是严洗。 还有一……人?! 张清和觉得认人随手开灵视真是一个好习惯,总是能够发现生活中随处可在的惊喜。 那人身着与当日刘追很近似的不良衣袍,只不过面料换作了玄锦,至于神魂灵性…… 那个带着诡秘人影的大肉球可不就是太阳星君一系神魂怪物的标准配置吗? 不良人里为啥老出这种幺蛾子?! 张清和瞬间觉得十几株宝药带得还是太过于秀气,在宝药失去效用之前,他得备个千百株才好。 “诸位都是长安城里的俊杰与天骄,然而入了镇安,我想要大家知道,你等就与惯常的猎妖人无异,镇安关不会给你们提供任何便利,反倒是你们—— 需要为镇安履行义务。” 三人隐隐约约以严洗为首,毕竟是代表着李退之这个大地主,长安里来的皇族洞虚也十分认可。 “本次历练十分简单,猎取妖魔,取其鳞甲角肢任意能充作凭证的部位,我等自有一套验收之法提防作伪…… 还有,量力而行。” 严洗冷着脸说道—— “若是不自量力,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我等来不及救援,那生死由命,后果自负! 言尽于此,望诸位好自为之。” 这血衣副将好似并不太欢迎这些尚且有些稚嫩的孩子,言语之中也带着讥讽。 老阴阳人了…… 张清和见着严洗一脸不屑地扫视在场众人,又下意识将眼神自张清和处避开,有些好笑。 不过确实该量力而行—— 本来准备弄死一头,现在要处理的好像有了两头,该怎么周旋还得好好合计一下,虽然这俩看着不像是一个系列,可谁知道它们会不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言尽于此,我军务在身,先告辞了。”严洗黑着脸离开,自飞舟之中撕裂虚空,回到了那青蛟辇的边上,在阐述着什么。 另外两人见严洗如此作态,倒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次圣君用的是十万大山,要出工的反倒是镇妖王,这个立场来看,严洗不情愿也是合理。 两人稍稍交代几句,便将诸人遣散。 张清和拧着眉头回转。 “张兄是否觉得这规则过于简单,有些困惑?”孟前陈和柳冬梅背着手凑了过来。 不,我压根不担心不关心这历练的规则,我只是在想怎么弄死一个命星和一个洞虚…… 孟前陈认定是这样,接着解释道—— “事实上,最为简洁自由的规则才能起到最好的历练效用,没有了条条框框,争斗就多了,没有了既定的束缚,盘算就多了,这……” 面对孟前陈喋喋不休的解释张清和露出一个应付式的微笑…… 心思各异之间,镇安也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