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正文卷 ------------ 第一章 重生 “大夫人要生了,快来人哪!” 宋琰声躺在床上,已经意识恍惚。嫁入将军府已有五年之久,她的夫君萧长元从没有正眼看她一眼。眼下孩子要出生了,整个院子竟没有一个人伺候着。 横波急得来回踱步,“小姐,小姐,咱们再忍忍,稳婆很快就来了。” 原本她的产期还有小半月,今早被一丫头充撞,顿时便腹痛不止。 横波一咬牙,跑了出去,叫喊道:“来人哪!你们这些下作的东西,我家小姐是宋家的嫡女,你们竟敢这样轻慢!” 宋琰声揪住床单,脸上已冷汗潸潸。这个时候,府内一应重要人等皆去出席了新皇登基的大宴,自是无人管她这个出身门第早已败落的大夫人。 她及笄便嫁给了萧长元,人人都道,萧长元乃人中龙凤。她出嫁的时候,还是欢喜的。她幼年没了母亲,在宋家举步维艰。她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个家了,有丈夫,有孩子,可是只不过从一个噩梦到另一个噩梦罢了。萧长元厌恶她至极,若不是那日喝醉了酒,是万万不可能碰她的。 宋琰声孤零零躺在床上,如今她的年纪也不算大,某日照镜子,竟发现自己多了白发,面容憔陋愁苦,倒像是老妇一般。再有了孩子,以她这样三寸丁的身量撑着,不知如何古怪可笑。 房门这时被打开了,两页门扉被撞得极响。宋琰声再没去看,已料定了是何人。 萧长元有一爱妾,平日宠爱极了,前年才给将军府添了一个男丁,因此也越发嚣张跋扈。柳氏掩着鼻子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婆子,皆是面色凶恶。 “大夫人,您别着急,稳婆早给您请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宋琰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转过头来看向娇笑着的女人,许是神色太过平静,柳氏看着她那张灰败的脸缓缓露出来,心下有些发憷。 “我……我的那个丫头呢……” 柳氏嗤笑一声。旁边婆子哼道:“大夫人的丫头实在不成体统,充撞了柳娘子,已被处置了。” 这短短的功夫,要弄死一个丫头,宅子里有的是方法。 宋琰声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柳氏赶紧闪躲到了一旁,嫌恶道:“还不动手,脏死了!”两个婆子扯了一团白绫,缠绕上宋琰声的脖子,另一人则开始强压她的肚子,意欲弄死了孩子,造成她自杀的假象。 她双手揪住白绫,意图挣扎,柳氏见状道:“看你这般可怜,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是不该生下来的。将军防着你,用了那么多毒药,陈年累积的,怎么可能有正常的孩子?” 难怪了,难怪了。难怪这几年,她早生了白发,面目可憎,颤绵病榻,皆是用毒的结果。她哈哈笑了起来,柳氏被这一笑吓得退后半步,只听那床上的女人笑道:“今日……你了结了我,记住了,明日……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将军府是个吃人的洞窟,谁能独善其身。 宋琰声笑过后便如同被抽了力气,手指一松,脖颈的疼痛让她喘不过气,她在一片炫目的白茫茫中,闭上了眼睛。 “小姐!小姐!” 不知是谁在耳边嚎啕大哭。 “你醒醒啊,小姐!横波求你了!”这是横波的声音,横波她……没死吗? 宋琰声缓缓地睁开双眼,白光消散,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丫头片子,与她十岁时候的身量差不多,可是这张脸,确确实实是横波。她骤然起身,脑中晕痛,不由伸手探去。 横波接住了她的手,小脸满是泪痕道:“小姐,你可是醒了,昏睡了这么久,吓死横波了。”一边又连声喊:“程妈妈,你快来,小姐醒了!” 程妈妈……程妈妈她已是多年未见,自她母亲去后,这位老嬷嬷便被强行勒令还乡了。 “来了来了,真是吓死老奴了。”这关切疼爱的语气,自然是程妈妈。宋琰声眼见着她挑起帘子走进来,还是年轻的样子,穿一身翠衣,满脸的担心。 宋琰声忽然泪水掉落,她对着两人又哭又笑道:“快!快去找镜子来!”横波不明白,但还是迅速地拿了面小铜镜给她。 “小姐,你看。” 镜子里的她,四五岁的模样,散着头发,红着大而亮的眼仁儿,又哭又笑的模样。她缓缓放下了镜子,一把掀开了被子,赤足下地,掀了床帘便跑出去了。 “哎呀,小姐!鞋子……头发!这可真是……”程妈妈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只见自家小姐跑得老远了,便急急忙忙拿了鞋子跟上去,“横波,快!快跟上!我的小姐啊……您可等等妈妈,万一摔着了……哎哟!” 宋琰声一路跑过恩思堂的雨廊,脑中划过了无数念头。她回来了,回到了幼年,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她喘着气,慢慢停了下来。长廊的尽头连着葳蕤轩,那是她娘亲的住处。只要掀了这个竹帘,便能瞧见娘了。 她愣了一会儿神,傻了一样站在葳蕤轩的门口。眼细的丫头立即看见了她,忙道,“小姐怎么过来了,这大热天的。” “娘亲呢?”她也没听,径直走进了院子内。葳蕤轩的芭蕉犹在,青潭里养着粉的,白的荷花,四下安静得厉害,一尾小鱼摆尾的声响都能听到。 这时,娘的房里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她骤然回神,想了起来,现下的时节,应该是母亲才诞下九哥儿不久,也就是明德二十七年,她十岁的时候。 “哎呦,等等我,小姐……”横波跑得快跟来了,进了这院子,声音却自发地收小了:“小姐怎么来夫人这儿了?” 母亲向来严厉,小丫头们没有不怕她的。幼年的时候,宋琰声也是有些怕这个母亲的。她踩在院里冰凉的青石小道上,听到房内传来娘的问话:“外头怎么了,是谁在说话?” 跟过来的程妈妈喘着气进来,笑道:“夫人,是六姐儿。” 宋琰声推开了门,门扉吱呀一声,房内空空荡荡的,没有过分的奢侈摆件儿,是母亲一贯的风格。桌椅皆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散着一股木质清香,没有她记忆中一直弥漫的苦药味道。进了里间,娘亲挽着发,躺在榻上午睡,旁边放着九哥儿的摇篮,一个丫头在旁边轻轻摇着哄着。她看了这一会儿,红了眼睛扑了过去,低声喊道:“娘!” 沈氏被她扑了个猝不及防,见这丫头披头散发的,通红着眼睛抱住她,心下便揉软了。这个女儿她当初生得艰难,她虽疼爱但也严厉着教养,因她是二房第一个嫡女。这孩子性子好,温顺又听话。前日习字到半夜,被风一吹累倒下了,病了好些日子。因着这件事,沈氏心里后悔极了,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过于严厉了,女儿养成这样个温顺沉默的样子,没个孩子的精灵的淘气。 “好了,好了。都是娘的过错,阿好不哭了。” 阿好是她的小字,前世母亲故去之后,便再无人喊她。 宋琰声哭着摇头,如今正是一切安好的时候。母亲身体康健,弟弟出生不久。也没有恶毒的妾室和母夜叉一样的继室,害了她们姐弟,夺了娘亲为他们留下的财产和嫁妆。 时候正好,但时候并不早。 “娘亲,听说你给父亲抬了小姜氏做妾?”她见了娘亲,心下便大定了。收了哭声,赤脚爬上她娘亲的床榻,抹干净眼泪坐着。方才她已经仔细回想起,就是这年夏天,离那姜氏穿粉衣服抬进暖玉阁没几天日子了。 “这是谁在小姐面前乱嚼舌根!”沈氏看了一眼程妈妈,程妈妈便回道:“这事儿府里都晓得了,小姐自是能听到的。”沈氏叹了一口气,道:“怎么,我的儿,难道她欺负你了?”这小姜氏是宋府的家生子,瞧着是个本分老实的,她自己怀了九哥儿,便安排了这姜氏服侍老爷。沈氏自己不是个小器量的人,便愿意给个名分,也能收买人心。若是这姜氏连她的老娘姜妈妈轻慢了她宝贝女儿,她定是饶不了她们。 宋琰声摇头,下了床榻。程妈妈将她的鞋子拿过来给她穿上,扶她起身。她走到弟弟的摇篮旁,探身摸了摸弟弟的小脸蛋。前世的小姜氏被抬了名分,便本性毕露,连同着姜妈妈,害死了她刚刚会走路的亲弟弟。随后又暗中下毒,毒害了她娘亲,娘亲丧子之痛下,颤绵病榻,不久便故去了。这事情被程妈妈查清,可没人听她的话。后来被姜氏使计赶出了宋府,临走前把这件事告诉了宋琰声。可那时她不过是个女娃娃,一无证据,人微言轻,二来随后继母便进了门,从此再没有她挣扎的余地。 宋琰声回了神,弟弟还小,刚刚吃了奶,像个白团子一般,望着她咧着没牙的小嘴儿笑眯眯。这般可爱的的孩子,她们如何下的了手!她探身亲了亲他,眼中横过一丝坚定。 “娘,小姜氏趾高气扬,不是善茬。这件事,能交给我处理吗?” 沈氏一怔,看向自家女儿。她站在摇篮边上,一抬头,一双眼黑澄澄的,脸上竟没有惯常的温吞柔弱。 ------------ 第二章 姜氏 “娘,小姜氏趾高气扬,不是善茬。这件事,能交给我处理吗?” 沈氏一怔,看向自家女儿。她站在摇篮边上,一抬头,一双眼黑澄澄的,脸上竟没有惯常的温吞柔弱。 “娘?”直到她稍稍歪了头问,沈氏才回神来,不由点头:“若姜氏真如此,便交由你处置。” “那阿好谢谢娘了。”她走到床榻边,狠狠亲了沈氏一口,便带着横波出去了,走到门口一笑,“娘亲莫要担心,好好休息便是。” 等这孩子走了好一会儿,沈氏才揉揉额头道,“程妈妈,阿好这病了一场,竟像是懂事了不少。” “夫人哪里的话,六姐儿到了懂事的时候了。”程妈妈笑着答,“您啊,当初百般地要她好,现在却是不适应了。” 沈氏看了看自家老妈妈,又看了看摇篮里的哥儿。日头正好,她望着望着,也觉得这日子有盼头了。 宋琰声出了葳蕤轩,径直往自己房里去了。 “小姐,我不明白……”横波刚刚在葳蕤轩听了一番超出理解的话,整个人还是有些愣怔的。这丫头是自小服侍着她长大的,年纪跟她差不多大,一直保护她到了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她坐到了椅子上,将横波拉了一并坐下,笑道:“你还小,现在不需要明白。等再大一些,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横波坐了一会儿,宋琰声换了衣裳,她还在想着,便失笑吩咐一声:“好了,别想了,病了好几天,你去厨房拿些吃的给我。” “哎。” 这丫头游神一般飘了出去,宋琰声摇摇头,在屋子内四处转看。老天怜她命苦,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定要好好活着,好好保护身边真心待她好的所有人,不让往事重演。现下一切从头,养精蓄锐才是要紧。如今正是盛夏,她屋子前面有颗老桃树,现下绿叶蓁蓁,上头结了不少桃果儿,再过几天就熟透可以摘了。 她撑着下巴,随手拿了一本字帖看起来。才翻了两页,便听到跑动的脚步声。一抬头,正是横波那丫头,她正要说“怎么这样快?”却突然看见横波脸上的红掌印。 横波两手空空,眼泪汪汪地站在她面前,委屈极了道:“小姐,我去了厨房要你喜欢吃的杏仁酥酪,姜妈妈说,三夫人午起没用膳,这些酥酪要送去给她吃的。还说,姑娘的份例上午便送了,若要吃的话,得晚间做了才送过来。” 宋琰声哼笑,将手中的字帖扔到桌上。前世二房和三房便不对付,大房这时候因公务下放在扬州做官,偏偏她祖母偏心小儿子,处处都挑最好的给三叔,因而三房自恃优越,处处都要争一个最好。她那三婶最不是省油的灯,争强好胜,又因给宋家生了两个嫡子而骄傲不已,吃穿用度的档次皆是比照宋老夫人的。 宋琰声拿了帕子给横波擦脸,又去找了一罐子消肿的膏药给她擦上。横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小姐,你说的对,那个姜妈妈忒不是个东西了。” “你放心,她既然欺负到了我头上,我自然会给她好看。”宋琰声擦了擦手道。这姜妈妈原本便是三房伺候的婆子,是她三婶一条好狗,也不知三房将她女儿小姜氏塞进他们二房来,安的什么心。 想到这里,她唤了门外伺候的宝珠进来,吩咐道:“你出去帮我叫姜妈妈过来,她要问你,就说我娘体念小姜氏服侍老爷有功,也有她的功劳在,请她来领赏赐。” “小姐……”横波瞪大眼,“还给她赏赐,她也配!” 宋琰声摆摆手让丫头下去办,敲了敲她的脑门儿,“不这么说,怎么请君入瓮?” “小姐你真是……现在说话我都听不懂了。”横波说完又嘿嘿嘿笑起来,“不过小姐你这样,真好!” 姜妈妈一听二房有赏赐,立即点着她那小脚颠颠地跑过来,进了恩思堂便喊道,“哎呀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啊,二夫人菩萨心肠,阿弥陀佛!” 宋琰声坐在上座,看着这老婆子喜笑颜开地跨进门,给她福身行礼,“六姑娘康安。老奴不敢居功,我那女儿能伺候二老爷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不敢再要赏赐。” 横波在一边暗暗努嘴,暗道:“那你还巴巴地赶过来做什么!” 宋琰声端着一杯白毫茶让她起身,笑道,“姜妈妈好,我娘尚在月子里,身子不便,便千叮咛了要我将这赏赐交由你。也是一番心意,妈妈便不要推辞了。”说着便将茶杯放下,抬眼示意了一下横波。 横波便不情愿地将桌上的紫檀小箱笼拿起,打开。里面全是珠宝翡翠,钗玩玉环,金的银的,各种花样,应有尽有,几乎是个小型的百宝箱,差点闪瞎了姜妈妈的眼。 箱笼被交到宋琰声的手里,她在里面取出一个荷包来,分量不轻。姜妈妈死死盯着瞧,眼神都不舍得移开一下,直到横波瞪了一眼她,将这荷包塞到了她手里。她手里掂量了一下,这分量,估计是一荷包的金瓜子。 她笑眯眯地将荷包收进了衣兜里,对着宋琰声跪拜谢恩。宋琰声端着茶喝了一口道:“姜妈妈,快些起来吧。” “哎。老奴谢谢六姑娘了,也谢谢二夫人大恩。”姜妈妈高兴地合不拢嘴,正要起来,不经意余光一扫,嗬!六姑娘鞋子尖尖上,镶着好大一块明珠,成色这样好的珠子,就这么被镶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 原来二房竟是这般富庶,几乎是有钱得流油啊!平日里倒也瞧不出。姜妈妈眼神一转,想起来当初二夫人进府时,平宁侯府抬出来的那连着街的嫁妆箱笼,就是大房和三房,也万万没有这样多的陪嫁! 姜妈妈俯身退出,又不舍地望了一眼六姑娘随意丢放在桌上的小箱笼,里面宝光灿灿,她咽了一大口唾沫,都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的恩思堂。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姜妈妈便差厨子送过来满满一大碗凉爽的杏仁乳酪,横波见了就骂道:“好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宋琰声笑道:“骂得不错。”看了一眼那酥酪,厌烦道:“端去倒了。” 横波听话地倒了干净回来,一边不解地问:“一荷包的金瓜子全给了那老货,这不是便宜了她!” “这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有了这次,还想着下次,想着更多。一旦起了贪心,就收不回去了。”宋琰声抬起脚来,看了看鞋子上的宝珠,意味深长道:“耐心等着,鱼儿很快就上钩了。我要一网打尽。” 过了几天,三房喜雨阁。三夫人厉氏才刚点了熏香准备午睡,房外就响起姜妈妈哭号的声音。她刚盘点完这月下人的工钱,头疼得很,立即紧紧皱眉了。 “三夫人,您可得救救我那女儿啊!她可是您吩咐进了二房!您要救她啊!” 厉氏心里正烦躁,如果这姜妈妈不是她手下做事的,早就把她叉出去了。她忍了忍坐起身来,低声问贴身丫头芸香,“这是怎么了?” “二房昨夜里封院了,听说二姑娘丢了贵重物件儿。” 厉氏下了床,皱眉道:“是小姜氏?” 芸香伺候着她擦脸,点头说:“才出了院,即刻便被抓住了。” “真是猪油蒙了心的蠢货!眼皮子浅的蠢东西!”厉氏穿戴好,漱了一口水,突然察觉一些不对劲,吐出水来奇怪道:“当场抓住的?这么赶巧?” 芸香想了想,“是有些古怪。可二夫人还没出院子,二房谁有这个心思手段?” 厉氏正要再想,那门外的姜妈妈又开始嚷嚷:“三夫人,您可不能不救我那女儿啊!我就只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着她养老呢!” 厉氏扬声恨骂:“你这女儿,自己没教好,还等着其他人去教呢!那双偷鸡摸狗的手,不如剁掉算了!”门外便开始嚎啕大哭。厉氏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罢了,随她去看看吧。” 三房一众人还没走到葳蕤轩的长廊,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后面跟着府内的小厮,厉氏定睛一看,发现其中一个是二房贴身的女使程妈妈。 “把这姜婆子捆了带上去!” 芸香立刻拦住了,提醒道:“程妈妈,这是我们三房的管事妈妈,当着三夫人的面,你也敢捆她!” “芸香姑娘,有什么事情等一会儿可以慢慢说。这人不是我要捆的,这是老太太的吩咐,片刻都耽误不得。带走!”程妈妈一声令下,姜婆子吓得腿都软了,恨不得倒地不起。 “老太太,老太太又怎么会来!” 厉氏眼睁睁看着程妈妈笑起来,“三夫人,老夫人是最忌讳宅内盗窃这样的事的,更何况还是家生母女联合偷窃幼主财物。这等刁奴,老夫人说要留着杀鸡儆猴。三夫人,您也好自为之。” 厉氏脸色一白。 端珣:怎么还不到我出场!赶紧的,给孤安排上!@鹤子 鹤子:哼,你且好好给我等着 端珣:妈,亲妈!我错了……快让我见媳妇吧! ------------ 第三章 教训 宋琰声托着下巴,坐在老夫人的身边,一脸事不关己漠然观看的样子。 小姜氏被打得快没气儿了,将她娘一并招了出来:“是……是我娘看见六小姐的箱笼,起了贪心,便……便唆使我,趁着六小姐不在房中……前去偷窃……我娘说,六小姐的珠宝多得是,年纪又小……少了几件也不会知道。” “无耻至极!” 姜妈妈被押着进来就听到老夫人怒斥一声,接着便被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倒,接着眼前便被甩下来一包东西,洋洋洒洒的全是金瓜子。 “你这个老货,连这东西也敢偷!真真是家贼难防!” “这……这是六小姐赏我的,说是二夫人赏的,赏我女儿伺候得好,也有我的功劳。”姜妈妈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但见了老太太,舌头都捋不直了,更像是做贼心虚。 程妈妈便哼道:“我家夫人虽不在,但你也不要信口开河。这小姜氏在夫人怀孕时确实有侍奉老爷的功劳,但赏赐早已赏给了她!我是夫人近身伺候的,从没听过有赏赐给你这不要脸的老货!你也敢胡说攀扯功劳,做梦!”程妈妈停了一会儿,又道:“即便真是有你说的恩赏,夫人又怎可能将老夫人给小姐的庆生金瓜子赏你?” “这……这……”姜妈妈连忙俯身捡起一颗,老夫人房里的金瓜子都有年款盖印,都可查明。她抖着手,心知是百口莫辩了,不由狠狠瞪向前头的六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可怕的城府谋算,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是要她的老命啊。 “三夫人,这都是诬陷啊。老奴跟了你这么久,真的从无此心啊,我求求您,救救老奴吧!救救老奴吧!” 厉氏如今心都是乱的,老夫人冷漠坐着,往她这里瞧过来,像在嘲讽她的无能一般。现在的局面,她如何看不明白!便立即坐不住了,跳了起来骂道:“好你个老货!你……你这恶奴,教唆你女儿去偷窃,原来是你得了甜头,起了贪心!还好意思来求我救你!我!”说完便过去劈头盖脸扇了她两巴掌。 “老太太,都是我眼瞎,让这刁奴钻了空子!但她好歹是我房里的管事妈妈,媳妇管教不严,不如将这母女交给我,我回去定当严惩不贷!”说完便往前跪下,泪流不止。她心下恨得厉害,这怕是二房的一局好棋,一下子拔掉了她两颗棋子。姜妈妈是她府里惯用的手眼,她那女儿,不过就是她用来探听二房消息的工具,没了她还有其他人选。现下这个眼皮子浅的蠢老婆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带着她自己也惹了一身腥!呸! 老夫人看着她泪流满面,沉默片刻,却忽然看向身边的六姑娘,竟向她问道:“六丫头,你当如何?” 厉氏如同被打了一巴掌,脸色难看得很,恳求道:“老太太,我知错了,我知错了!这等刁奴,就交由儿媳处置吧!”可她说完,竟没料到,平日沉默柔顺的六姑娘竟然接了这个话头,从旁边座位上下来,向她俯身行了礼,然后膝盖一弯,朝老夫人跪拜而下。 “祖母,这小姜氏,原本是抬了名位做父亲的妾室的,自然便是我二房的人。至于这姜妈妈,在府内作威作福不是一日两日了,前天还打了我的近身丫头,至今脸上都没有消肿。”横波也一同跪下,将脸露出来,果然。 老夫人看向宋琰声,道:“六丫头,好孩子,你起来,接着说下去。” “这婆子打了孙女屋里的人,偷了孙女的东西,无非是因我母亲未出月子,无暇管事。因此才欺侮到了我二房头上!” “那你觉得,这二人如何处置?”老夫人这话一出,便等于将处置权交到了她手里。 “老夫人,不可啊!”厉氏急忙大叫,被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 宋琰声站起了身,背脊挺直,扬了笑容道:“孙女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本想送去官衙的。可这两人既是家生子,便不能露了家丑。这样不如把她们送去京郊咱家庄子内服役,按每月的例银算,偷了多少银子,便做多少年。祖母觉得如何?” 小姜氏早晕了过去,姜妈妈瞪着一双眼睛,慢慢坐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哪怕是她们母女在庄子里做到死,也还不清那些首饰宝物价值的银两啊。 “如此甚好。程妈妈,你做事情仔细,将这两人叉了出去,我一眼都不想再看见!”老夫人喝了口茶,对着宋琰声温和道,“好孩子,让你瞧见了这腌臜事。既然是你三婶婶管教不严,我就让她给你赔罪如何?” 宋琰声钻进怀里搂住她的腰,两眼弯弯,嘴角露出一颗梨涡来,笑道:“阿好怎敢呀,祖母言重了。” “厉氏,你管教不严,识人不清,不能再把持中馈。管家钥匙,今儿就交给二房。” “可是……老太太,沈氏她还在月子,如何掌家!”厉氏一听要夺权,又怎么肯相让,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忽地厌烦道:“这不是你该曹心的了,回去好好反省,禁足三月。” 府内闹出盗窃的丑事,触及了逆鳞,老太太雷霆之下,三房厉氏被关了禁闭,掌家之权到了二房的手里,真是一出好戏。不一会儿,全府里都传遍了。 宋琰声听到娘亲请她去时,正在和横波爬在树上摘桃子。这棵树高,可以看到她三哥哥的跃白轩。现下正是慜阳学宫下学的时候,她家亲哥穿着青衫,身后有几个书童,正走过了垂花门。 宋梅衡是她阿娘第一个孩子,自幼聪慧持重,深得她爷爷宋阁老的喜爱。她和这个哥哥岁数相差挺大,也不常见到,只依稀记得他抱过她几次。这个哥哥聪敏异常,是明德三十三年的探花郎,但之后却一直士途不畅。前世她出嫁时候,才远远见他一面。听横波说,三公子是曾极力反对她嫁进靖安将军府的。想必那时他已清楚萧长元并非良人,只是她当时看不清,跳进了火坑。她家族衰败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她三哥哥,最后一面却是在葬礼上。 这时候她三哥哥还是挺拔隽秀的少年人,没有前世的沉闷潦倒之意,面上笑容温煦,想来心情不错。 她坐在树上吃桃儿,远远喊道:“哥哥,三哥哥,你——” 回来啦—— 这句话没喊完,便看到了他身边一个生面孔,这人穿着一身白衣,显然是个外男。宋琰声一惊,小短腿儿一滑,便猝不及防从桃树上掉了下来。 “啊!哥哥!哥——!” “小姐!” “阿好!” 宋琰声紧紧闭了眼睛,直直坠落而下。这桃树这么高,摔了真不是闹着玩的。她来不及反应,自欺欺人地闭上了双眼。 彭—— 声响之后,她愣了几秒才回神过来,好像没有那么痛啊。 “阿好,还不快起来!你这个丫头,怎么这般调皮!”接着传来她三哥哥急切的声音。 她顿时回过神来,睁眼瞧去。首先映入双眼的是一个少年,一个……异常漂亮标志的少年。他的面容精致如玉,眼睛是微微上扬的凤目,此时镇定又带些笑意看着她。 宋琰声呆住了,看到那蔷薇红的嘴角弯起来,接着听到一声玉石相击般好听的声音:“小丫头,还好吗?”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透过少年又眩晕地看到他身后夏花盛放,姹紫嫣红,还有花一般好闻的味道。端珣猜测这小姑娘可能摔糊涂了,随后就看到刚刚还皱着一张脸惊恐未定的小姑娘缓缓跟他对上了眼睛,愣了一下,便轻轻地弯出一个笑来,清澈,纯真,又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哥哥。” 这下轮到他自己顿了顿。只见小姑娘低声道完谢之后,便咕噜咕噜从他身上爬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低头也不敢再瞧她家哥哥了,主动认错说:“阿好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知怎地,他的心轻轻地被挠了一下。 宋琰声见了自己亲哥哥心里激动,一时便忘乎所以了。这时候才留意到,刚刚在树上她没看仔细,原来客人并不止被她压了一把的少年一个,还有两人。前世她长在深闺,嫁进了将军府也没见过外客生人,现下一张脸涨得通红。 闹了这么一出,宋梅衡心惊胆跳地检查了一下她有无创伤,但万幸只是衣服破了道扣子。他拍拍她衣服上的草屑,又好气又好笑地,对一旁三个少年人介绍道:“这是我六妹妹,淘气得很。你们见谅。”又敲敲她脑袋,“好好跟六爷道个谢,幸亏他眼尖反应快,不然你这一下砸的,可不得断胳膊断腿。” 宋琰声抱着哥哥的脖子,她也是后怕不已,一张脸绷得跟她在树上吃的桃子一般红。她微微低头,做了个福身的动作,软糯糯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救了她的“六爷”,轻轻道:“谢谢六爷。” 这个漂亮的少年也排行老六吗,不知道是哪家的六少爷。在她两辈子的记忆里,还真想不到是谁家的公子如玉。 ------------ 第四章遇见 宋琰声看着他露出一个笑来,这个少年不笑的时候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凤目清湛,瞳色虽深却笑得温和。他轻声道:“不用客气,也算是我跟六姑娘有缘分。” “小姐……小姐!”横波这时候才总算赶了过来。宋梅衡将她放下来时,她余光一瞥,却看见一张,再不想看见的脸! 那是……萧长元! “小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横波对她横看竖看,见她脸色发白,冷汗潸潸,便慌了神,“小姐,你还好吗,不要吓我啊!” “阿好?”宋梅衡也皱了眉,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变了脸色。他俯身伸出手来,轻轻朝她伸过去。 这时候宋琰声才突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些生人围着她,刚刚那好看的小六爷也收住了淡笑,一双清亮的凤目望过来,稍稍担心道:“宋三,你这妹妹可还好?” 宋琰声如被禁了声,额头上的汗珠被风一吹,凉凉的,稍稍让她清醒。她的视线全被那黑衣的少年人吸引,哪怕还未长成前世的样貌体魄,她也能认出来,能感觉到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酷薄凉。 萧长元……萧长元! 她轻轻依偎向横波,紧紧拉住她的手。纵然心里恨意翻腾,她也硬生生地逼了下去。 不能去想,现在还不是时候。哪怕记起前世这男人残忍无情,对着她时嘴角勾出的嘲讽冷酷的笑,那种说出来扎人心的狠话……她一下子回想起,心口几乎血气翻涌。 “……我没事,没事的。刚刚抬头被光刺到眼睛了,有些眩晕。哥哥你带着客人先去吧,阿好在这歇歇便是。”横波的手无疑给了她力量,她定住了心,知道现在一切都不是前世的样子,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宋琰声被丫头扶了几步,见她哥哥还是一脸担心,便挥挥手笑道:“你看吧,阿好没事。哥哥忙去吧,阿好要去母亲那里请安了。” “那好,哥哥晚些去看你。横波,照顾好你家小姐。” 横波连连应了,夏光逼人,远处传来一声声蝉鸣。宋琰声从福身行礼的姿势中站起来,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她看着那黑衣的背影,忽然冷冷笑了。 此生,定不重蹈覆辙!等着吧! 到了葳蕤轩时,屋内已经镇上了鲜果,还摆放了几样点心。宋琰声看了看,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只是现在,她却用不下。 沈氏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不由奇怪道:“这是怎么了,我的儿?鸳儿,你替小姐瞧瞧,是不是中暑了?” “娘,我没事。你找女儿来,是想女儿了吗?”她笑得露出一个酒窝来。沈氏稍微放了心,只吩咐丫头去拿了冰帕子给她去去热气。敷上了帕子,顿时觉得舒畅多了。 “小姜氏的事情,娘亲都已经知道了。”程妈妈去庄子押送姜氏母女之前,已经将来龙去脉跟她说了,夸赞六姑娘一石三鸟,心思缜密机巧。沈氏命人拿了高垫坐起来,看着女儿乖巧地靠在身边,她担心道:“我的儿,你是懂事了。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可娘担心,你这手一露,怕是瞒不住有心人哪!” 宋琰声柔声道:“有娘在呢,女儿怕什么呢。”她安慰着娘亲,一会儿又想起当时老夫人神色不同寻常,便摇摇头道:“祖母怕是看出来了,只是她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女儿做的。” “祖母夺了三婶的管家权,她平日是纵着三婶的,只是近来三房越发跋扈,她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将掌家权夺走,给三婶一个警告。这是其一,其二……” “是什么?” 宋琰声将冰帕子取下来交给横波,走到摇篮旁边将小九抱起来。沈氏看着她笨拙地安抚弟弟,不由心里柔软,温声道:“还有什么,都别藏了,我听着呢。” “娘亲想,你还在月子里,我年纪又小,就算中馈执掌给了娘亲,娘也顾不过来啊。所以,老夫人必然会派人来我们二房帮衬着。再来也可以帮她探听着,她也好解决了心头对我的疑问——姜氏这一局,到底是谁布的。” “娘亲且看,祖母房里,不一会儿便要派人来了。” 这话刚说完,葳蕤轩门外便有丫头引了一个婆子进来,说是祖母怜惜沈氏辛苦,特地派过来帮忙的。 沈氏心里一跳,不禁看向这个女儿。程妈妈说她心思细密料事如神,可见不是夸张溢美之词。宋琰声抱着弟弟,小九打了个哈欠,在她安抚下摇摇欲睡。她爱怜地亲了弟弟一口,朝沈氏笑道:“娘亲,你身子不便,老太太房里的人,我亲自去迎。”小九呜呜地吹起了鼻涕泡泡,她眨了眨眼道:“放心好了。” 盛夏闷热,这几天是府内斋戒的日子。宋府有个规矩,月初开始斋戒十日,随后要去云龙寺上香。娘亲还在月子里,便嘱咐程妈妈随行。 今儿十五,是个好日子。宋琰声坐在宽敞的马车里,一边偷眼往外瞧。她重生回来了这么久,一次都还没出门过,一时有些兴奋。 横波吃着果子,一边擦汗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姑娘要不吃些桃子吧,离云龙寺还有些时候呢。” 云龙寺是皇家寺庙,香火鼎盛,京门很多权贵家族都来这里上香请愿。 马车里闷热,这样走了一路,宋琰声满头的汗珠子。下马车前,程妈妈取了冰帕子给她擦拭梳整,“云龙寺香火旺,指不准要遇到宫里的贵人,可不能丢了咱们宋府的气派。” 这大热的天,宋琰声里外三层,汗水止不住地流。程妈妈止不住地念叨着“清贵,庄重”,她不由扶额:“……妈妈,心诚则灵。” 下了马车,便闻到一股浓香。云龙寺几经修缮,佛光鼎盛,远处钟楼咚咚——地传来撞钟声,清越悠长。 寺庙里人来人往的,宝华殿内上完香后,宋琰声虔诚跪地磕头。我佛慈悲,皆是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愿佛祖保佑,喜乐团圆,一世安稳。” 等出了宝华殿,宋琰声三人已经热得汗如雨下了。她和横波戴着帷帽,快要被热出一身痱子,又被浓烟迷了眼睛,就脚步一顿慢了下来。这时候引道的小僧行了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可要缓行休息片刻,我寺中备有寮房,可喝上一杯凉茶。” 宋琰声擦擦汗,点头道谢:“谢谢小师傅了,还烦劳带一下路。” “阿弥陀佛,施主请往这边来。” 走至寺庙后院,视野开阔,皆是参天古树,十分清凉舒爽。这边多是寮房,多建在树木遮蔽的阴凉处,也有些香客暂歇在里面。又往里面走了一会儿,渐渐偏僻,寮房便不多了,只有相对着南北几间,但建筑极为精美。 “哎呀,凉快多了。”横波在推开门时,便畅快地长叹一声:“好香啊。”小僧行了礼道:“此处僻静,环境幽美,施主略坐片刻,凉茶一会儿便送过来。” “多谢。”宋琰声看了一圈,这房内的座椅皆是贵重木材打制成的,难怪横波说香。她四下环顾了一圈,坐到了窗边,将窗子打开。那僧人走了之后,便看见山脚逐渐晃悠悠地抬了一架软轿过来。横波也好奇地凑过来看。那轿子是御用的黄缎子,想来是宫里哪位贵客。轿子停在对面樟木的阴凉处,下来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简单几个动作,说不出的舒服。因为隔得远,宋琰声看得模模糊糊,只看到这女子抬头时脸上那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这双眼,有种说不出来的眼熟,却不知道在哪里看见过。她在记忆里搜索了好几遍,也没想起前世曾见到这个女子。前世里她因为小九被毒害,那时便没有去云龙寺上香。如今她重生回来,有些事情也在慢慢地改变了。 茶水很快就送过来了。横波给她倒上一盅,是清香碧绿的竹叶水。程妈妈和横波爽快地喝了一大杯,透心地舒畅。她摇了摇这杯水,实在有些难以下口。这竹叶水虽然好看,但尝过了就知道滋味苦涩。前世将军府没有她的茶叶供奉,皆是劣等的竹叶泡水,她如今闻到这味道,肚子里就有些泛酸水。 罢了,又不是没喝过,纯当解渴了。宋琰声正要喝时,程妈妈扑通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她和横波两人吓了一跳,忙去推她。推了两下,横波眯着眼睛,步子不稳了,叫了一声:“小姐,我……”没说完,也扑通一声软倒了。 坏了! 宋琰声心里一跳,接着警铃大作。她往窗边看了一眼,四下寂静,左右无人。她心下飞快想着,视线落在手中的竹叶水上。这水自然是有问题不能再喝了,幕后人费力将她们引到这里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沈氏一愣,看着她笨拙地挪步,抱着白胖的亲弟弟,摇摇摆摆地去了前厅,不由柔软地笑了起来:“……这孩子,鬼精鬼精的。” 端珣:今天见到了老婆,不要太开心!我老婆怎么这么软这么萌! 阿好:今天见到了老公,他身上怎么这么香哦?? 端珣:快来,阿好,到老公怀里闻个够吧^^ 鹤子:@.@ ------------ 第五章云龙寺 劫财?不,不可能。对面那位可是宫里的配置,劫财自然也劫不到她这个小丫头身上。那不是劫财……劫色? 劫色…… 横波刚进来闻到的异香,这碧绿的竹叶水……! 宋琰声脑中一震,忽然记起了一件要事。前世云龙寺闹出了一件丑闻,牵涉颇多。后来在将军府听人说过,皇贵妃元氏,在寺中与人私通,被当场揭露,百口莫辩,回宫后便一尺白绫赐死,据说死不瞑目。接着便是元氏母家元氏一族被抄家,褫夺官爵,家产充公。还有当时倒霉的目击者及人证,白家二小姐及她的仆从,被幕后人当成了枪使,自然逃脱不了,亲眼撞见了这桩丑事。这是个谁碰上谁倒了八辈子大霉的祸事,落到了白家头上,再怎么申辩也是说不清了,更承受不了帝王雷霆之怒。白二小姐倒霉撞见了,被损了闺德清誉,一辈子无人敢娶,也连累了整个白家。当时不知死了多少人,牵连甚广。而这里面最可惜的是元氏的儿子皇六子,母妃没了,舅家也没了,又受皇帝冷眼,随后是坠马而伤,瘫痪了下半身,原本是皇帝中意的皇储备选人,却硬生生的失去了夺嫡的机会。 宋琰声觉得皇六子可惜,是带了私心的。前世她曾在哥哥葬礼上见过这人一面,那时宋家早没了阁老府的显赫,衰败不堪,已无人愿意登门吊唁。对这位皇六子,她是尊重感激的。为着与哥哥在慜阳学宫同窗几年的情谊,他拖着病体而来,宋琰声至今记得他坐在木质轮椅上,被仆从一点点推上灵堂的样子。 那个样子……那个模样!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那双凤目,六爷!前阵子哥哥引进来的那位客人,那个漂亮的少年,可不就是……皇六子。前世的他早已一副病骨,可是那双眼,她认得,记得了!她真是不该,那次只盯住了萧长元,怎么没想到呢,忽略了那双熟悉的凤眼,否则今日,还能留有足够时间反应。 宋琰声在凉爽的屋内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她抬眼看向对面。那寮房里,现下可不是坐着那位元氏皇贵妃吗。想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宋琰声狠狠捏了自己一把。这显然是宫内做好的一盘恶毒的棋局,目的便是害了元氏母子,现下一切就绪,快来不及了! “啊!妈妈!程妈妈!你怎么了啊?横波!横波!醒醒啊!” 宋琰声哭着喊道,一边假意推着她们。接着装出惊恐的模样,急忙冲到外面,喊道:“有人吗?来人啊!” “施主如此惊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呵,果然有眼线。她看着那个去而复返的小僧,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泫然欲泣道:“我家妈妈和婢女,像是中暑晕倒了。你快去看看,不然我今天可回不了家了。”这小僧一派镇定地走过来,心里似乎早料定了当下的情形,只是看见她没一并倒下,有些惊疑,但还是进来假意探看了一番。 “施主不用担心,二人只是又热又累,一时睡着了。” “是吗?”宋琰声骤然发难,猛地举起桌上的茶盏,抬身将水狠狠地朝他眼里浇过去。 这小僧转眼便被浇了一脸,迷了眼睛,酸痛不止,面目便狠恶起来:“你……”宋琰声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用了十成的力气,“彭——”茶盏重重砸在他脑门上。 宋琰声整理了一下衣物,将门阖上,露出甜甜的微笑,走到对面的寮房门口。贵妃在里头,门口自然有人守着。四个抬轿的小厮在远处阴凉下休息,只留着一个老嬷嬷。若非心腹,是无法随同过来的。 “宋阁老六孙女,宋琰声,今日有幸,见皇贵妃娘娘仪驾在此,特来请娘娘安。望嬷嬷通报一声。” “宋家六姑娘?”那嬷嬷打量她一眼,警惕心很重,问:“你家随从呢,怎么不见了?” “我家妈妈信佛,正请了小沙弥坐禅诵经呢。”她指了指对门关闭的房门,笑得露出一个酒窝来:“我家哥哥平日多受六皇子恩惠,琰声特来拜谢。”果然这句话说对了,这嬷嬷稍微对她缓了脸色,“宋公子人中龙凤,姑娘客气了。老奴这便进去通传。” 只片刻,里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听这个动静,看来里面的皇贵妃已经着了道了。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嬷嬷在里面回绝道:“娘娘已经睡下了,宋姑娘请回吧。哎……你做什么!”说完便要阖上门扉,宋琰声收了笑意,一抬脚卡住了门,黑眼睛冷静地审视她:“恐怕不只是睡了这么简单吧。” “你……” 这样看来,这嬷嬷也是个忠心的。她进了屋内,将门带上,径直前去看了看榻上的贵妃,果然是面色有异正昏睡着。看到桌上如出一辙的竹叶水,她心里了然,转身看向一脸惊疑的老嬷嬷。 “时间不多了!这位嬷嬷,你家娘娘是中了迷药,你别急,我是来帮你的。” “可是……娘娘刚刚还是好好的,这里我们是四处检查过了,茶水也是验过的,怎么还会……” “嬷嬷你不知道,南海生有一种奇怪的木材,香味异常,可以打制家具。”她的视线从老嬷嬷忧虑的脸上略过,在屋内的家具摆件上看了看,皱了眉:“这种木头闻着本来也没有毒性,但是若混了这竹叶水,人便容易眩晕昏迷,一盏茶的时间都不见得能清醒过来。” “这些黑心下作的东西,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娘娘,娘娘!” “这样的毒计,你喊破嗓子都是叫不醒的。”她收回视线,来回踱步。 要给贵妃扣上私通的罪名,首先就要让贵妃无反抗之力,迷药是不可少的。但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个男人,这么大白天的,要掩人耳目,除非—— 宋琰声脑中迅速运转,从一进门起,她就觉得这屋子迎面一种逼仄的不协调感,明明外面看着那么大。她刚刚过来时便有猜测,会不会是密道,如果早早安排一人在密道中等待时机,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现下这么看来,有密道的可能性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些富庶人家喜欢建造一些密室之类的,这说起来还是将军府给她长的知识。前世里横波曾跟她说过,亲眼看见萧长元从墙里面走出来,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老嬷嬷瞪大眼睛,看着她蹲下来在墙面上四处摸走。这密道得靠着床才行,不然离得远了,动静再小,屋外守着的人也能注意到。 咚咚—— 果然如此。 宋琰声拍拍手,转身看向老嬷嬷,现在这妈妈已经冷静下来了,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她擦干净手,将人拉到旁边,微微一笑说:“嬷嬷,屋外那几个轿夫我看着蛮健壮的,应该都是练家子,派个人去把我屋内的那小和尚抓了,他是通风报信的人,已经被我砸昏过去了。至于这里面的,这男的没收到信号,肯定还等着呢。你赶紧下去把贵妃的侍卫全叫上来,将这里围个密不透风。这密道的出口定然不会太远,附近仔细搜搜看。另外,再差两个人进去密道里,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到了现在,这宫里的老人如何看不明白,便应道:“老奴清楚了,这便去!” 宋琰声点点头,榻上的贵妃还在沉睡,她望了那双闭着的凤目,轻声道:“这就算是报了六皇子那一恩吧。” 她擦了擦汗,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起,心里稍微定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床边的暗门嗑嗒一声响,她心下一惊,正要回头看去,却被一股子大力给扯了下去。 不好——! “唔!救命……啊……”她的心口扑通跳着撞着,本以为要命丧于此,却忽然闻到一股子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在这个黑暗恐怖的地方,莫名让她有了一些奇怪的安全感。 “别怕,小丫头,是我。” “嗯……?”她借着外面漏出来的光亮,看清了这里面的情形。这扯下她的少年,竟然是六皇子!依前世的时间来看,他现下应该被派去了横门关接应萧老将军,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若不是前世的记忆有误,便是如今的发展已经改变了,皇六子这一世并没有前往横门关! 他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已经清楚了整件事情—— 她睁大眼睛,对上那双眼眸,眼中没了那日跃白轩见面时的温和笑意,清亮而夺目的凤眼中此时满是阴翳暗沉。这样的眼神她非常熟悉,前世在萧长元眼中不知看了多少次,自然明白,这是杀意,腾腾的杀意。 外头太阳热得厉害,现在她身处阴冷的密室里,贴着他身上柔韧沁凉的丝缎,突地打了个寒战。 少年看着她,凤目中的光却似乎软了下来,却也不放开箍住她的手,将她悄悄地拉紧了,有些吃痛,两人间的距离极近,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头发上,凉丝丝的。 “六殿下,你放开我吧。” 端珣挑了一下眉,也没奇怪她为什么知道了他的身份。 ------------ 第六章破局 “你且忍着站我身边,眼下这里可没有站脚的地儿。”他这么一说,宋琰声才注意到这暗道里还有几个人。一个佩剑,年纪不大,想必是他的近身侍从,另两个,一个断了手,一个折了脚。那断手的人似乎是意识不请了,看来也是被下了迷。药准备弄进贵妃的屋子里。等再往旁看,就看到一滩血迹流淌着,正被踩在脚下,他那双白色小羊皮靴子上都是血迹。原本贴着他,他衣服上有熏香还没闻到血腥气,现在一看,她的脸都皱了,立即捂住了嘴巴,几乎作呕。 端珣这才稍稍松了手,却也没放开,另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慰道:“还好吗,我们现在就出去。” “我……我不要你,我要找我家嬷嬷。”宋琰声摇头躲避,极不情愿,单手推他,推他的手臂和胸膛,“你放开我!我不要你!” 他也不恼,只随口向他仆从吩咐道:“景云,这两个腌臜东西交给你了,办好后去找意云。”交代完后便拉着挣扎不休的宋琰声走了。 “好了,你摸够了吗?”他总算松开了钳制,好笑地抻了抻自己被抓得皱皱的衣袖,叹道:“别恼了,外头动静大了,来的人会不少。你这么聪明,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吗?” 她抿住嘴巴不动了。端珣见她还没消气,低头又摸了摸她的头顶哄道:“外面人多眼杂,你不能轻易露面。你那妈妈和丫头,意云已经安置妥当了。等出了密道,我便将你们安安稳稳地送回去。” “不要碰我的头,男女授受不亲。”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即便生气,声音也是软糯糯的好听。憋了半晌,她闷闷地问:“我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 端珣摇头,伸手将她汗水浸透粘在白嫩脸颊上的头发撩开,道:“自然不是。只是,你为什么要来帮我母妃?”她小小一个人,穿了这么厚,刚刚贴近他透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湿意。依她的聪敏,定然可以自己脱身,不用卷进来,可是她却顶着风险过来破局。 她听完,自然不会告诉他前世的因果,只是小声哼道:“你不是都听到我在里面的话了吗?还来问我。帮了就帮了,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又从树上救了我。我看到你母妃有难,自然要尽力帮一帮的。可……谁知道你已经在了,也看破了这个毒计。”她声音越说越小,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 端珣莞尔,凤眼剔透而清亮地望着她。他本就生得秀美绝伦,再露出笑来简直亮迷了人眼睛。宋琰声听他轻声道:“今儿是十五,我都是要随母妃到这云龙寺上香。只是今天古怪,母妃惯常休息的寮房昨日突然被雷火烧着了,寺院的主持便为母妃换了地方,我便多留了心眼,提前带着侍从过来查看。果然,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都是圈套。”说到这个,他眼中寒光一闪,“如你所说,这是条毒计。我抓了密道的两个人,逼问出眼线,清理完了发现还漏了个内应,随后就看见那小和尚带了你们上来。” “难怪了,我说怎么就他一个,还这么弱呢。” 他闻声便笑了,“意云正要下手,结果便被你给抢先了,那和尚被你在脑袋上开了花,实在是精彩。因此我也知道了,你这个宋六姑娘小小年纪的还真不简单。” “他一个人,又是个小光头,弄倒他也不难……” 宋琰声突然噤声,皱皱眉头,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如同亲眼所见,难道—— “我那个寮房,里面也有暗道?还是通着的?”只有这个可能了。难怪走了这么长时间,里面弯弯绕绕的,出口不少,却还没走完,这密道挖得还真是厉害。 “你这小脑瓜子,转得真快。”他凤眼一弯,蔷薇花一样的薄唇勾起,等拐过一个弯,突然停下来脚步,在暗道壁上敲了敲,露出一个孔眼来。 “……” 宋琰声踮脚透过往前一看,还真是她待过的那间屋子,现下屋内已经收拾妥当了。 “六殿下也不简单。”她恭维一句,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抬头一望,这少年却还是温和宽容地看着他,眼里笑意未褪。 “再往前走走,还有一处你得看看。” 她用衣袖擦擦汗,也不知走了多久了,暗道迷宫里渐渐变得宽敞。端珣摸过壁道上的机关,一手施力将右侧暗门硬生生地推开。她蹙眉左右看看,又盯住他动作,眼前随着暗门拉开霎时间亮光熠熠,甚至刺眼。她看着这暗道布局自然不可能是出口,便定睛往里看去,这一看,不由“嗬”了一声,好家伙!这……这可真是……! 她又抹了一把眼睛,叹道:“我的天爷啊!” 等从密道出来,已经到了寺院外围的暗黄围墙边,闹了这么一出,时候也不早了。现下这里四面无人,只停着一辆马车,赶车这人少年身条,眼神明亮,一看到端珣出来,便跳下了马车,应该是先前提到过的那个侍从意云。 “公子好!这个……这个宋姑娘好!” 宋琰声轻轻一笑,被端珣紧接着拉上来,笑道:“我在家排行第六,你喊我六姑娘就好。” “六姑娘安好!”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马车里立即钻出两颗脑袋来,两人都是虹肿着眼睛,跟个核桃一样,见了她便哭喊道:“我的小姐啊,可吓死老奴了!” “小姐你去哪里了,横波,横波……” 两人下了车忙拉了她检查,一切都好,就是汗流多了些。程妈妈大松一口气,腿一弯就要跟端珣下跪,“今日多亏小六爷,我家小姐才毫发无损。多谢六公子了!”说着便要磕头,就被意云扶住了。 端珣看向程妈妈淡道:“举手之劳罢了。”她安抚完横波,便转过身朝他望去,也不知景云是何时站到他身后的。他对着她的眼睛,现下日暮中,他那双凤眼中映着一层绚丽的暮光,双唇微微勾起,露出个惊华绝艳的笑来:“六姑娘,意云会护送你们平安回府。今天你也累了,回家去好好休息着罢。”这话里隐藏的意思,只有她是明白的。 程妈妈听了连连说“是”,便将她扶上马车。她一个用力跨了上去,忽然不知为何起了心念,又转过头去。他还站在原地,站在那片暮光中,看着她上马车。见她回头,白玉似的脸上多了有些讶异,挑了挑眉问: “怎么了?” 她对着那双凤眼,一句话到了嘴边便吐了出来,“你……你多加小心。”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说出这句话来,云龙寺大局深险,幕后人一计不成定有后手,可看他明明这样心思机敏游刃有余,话却偏偏不由自主说了出口。 他听了也是微微诧异,接着笑容便扩大了,凤眼扬起,万千艳色。他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横波上了马车,莫名其妙,不懂自家姑娘怎么告别时说了这一句。倒是程妈妈见事多,看得深,上了马车便开口试探道:“寺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路上不便说,我们回家再谈。”她摇摇头,闭目养神,心中思绪万千,不能定心。 马车渐渐走远,端珣把目光收回来,唇边也没了笑意,凤目重新恢复了深沉肃杀。景云望着远去的车辆,不由问:“主子,就这么让她回去了?”听了这话,他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柔和,想起她软糯却冷静的样子,宋家还真是出了个宝贝。 “无事。她是个懂分寸的。” 等回了宋府,她立即洗了个舒爽无比的澡,洗完后便披着半干的长发慢悠悠前去葳蕤轩,横波给她打着扇子,走过长廊时,听到湖面那头传来一阵琴声,十分动听。她站着听了一会儿,便转身走进了葳蕤轩里。今天的葳蕤轩显得格外忙碌,丫头婆子们都在外头候着,里面已经摆好了饭菜。 “六姑娘康安。” “起来罢。”她探身进去,才露出个脑袋来,便听到娘亲笑道:“快进来,外头热着呢。”她笑眯眯地矮身福了福礼:“娘亲康安。” “听你娘说,你近来懂事了不少。好孩子,来爹这里,好好让我看看。”她刚直起身,便听到里间传来一声,稍显得冷淡,但听这平淡又沉稳的声音,果然是她爹爹回来了。 在她两世的记忆里,她的父亲宋樾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甚至非常冷淡的一个人。他忙于朝务,对家中妻儿人事都显得非常冷淡,她一度觉得,父亲这个人是没有感情的。上辈子母亲因病去后,府内又给他续了一个继室,但宋琰声直到长大了也没有再在后宅院子里见过他父亲几次,除了一些重要的节日家宴。 端珣:今天算是抱到了我老婆,好开心^^再下次见面,我希望能尝尝她的脸蛋是不是甜糯米味儿的@鹤子 鹤子:好的儿砸,您且等着吧。 宋琰声:……够了你们。 ------------ 第七章出门 她祖父曾经说过,父亲宋樾是三个儿子里面最像他的一个。这话没错。除了阁老府的护佑,他本身是个聪明人,官拜三品户部侍郎,几乎是这一代中撑起宋府半边天的人。前世她出嫁前,这个爹爹身体就不好了,又在户部获罪,随着他的衰落,宋府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她现在依然还记得,她出嫁前一晚去望过他。他默然看了她许久,冷淡了一辈子的男人忽然落下泪来,说这辈子欠了她们母女的,下辈子再去还。 如今,娘亲,父亲,小九还有她,他们都是好好的。 她站在灯光下,爹爹还是冷淡的样子。其实她也看透了,爹爹是心有大志之人,力撑宋府的责任和担当让他无法陷于情爱,因而也忽略了身边人。 她抬着头看着爹爹抱着小九,明明还年轻,鬓边却早早生了白发。 “好端端的,怎得哭了!我的儿,可是云龙寺里累着了?快到我怀里歇一歇。”沈氏看她忽然嘴巴一抿住,便滴滴答答开始砸下金豆子,立刻慌了,把她搂到怀里去,感觉到她抖动不已,连连安抚道:“不怕不怕,娘亲在呢,你看,你阿爹也回来了,我们都在呢!谁都不能欺负了你,不然娘去跟他拼命!横波!拿帕子来!”一边说一边给她擦眼泪,宋樾将小九交给程妈妈,也蹲下来摸摸她的头,“阿好,怎么了?” 她摇摇头,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爹爹愣了下便蹲身抱住她,她伏在他怀里喃喃道:“……真好,真好,你们都在……一切都好了。” 一家人用过晚膳后,她吃着冰镇的甜瓜,一边将云龙寺贵妃一事挑拣着告诉了沈氏。沈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惊恐未定道:“这样的毒计,宫里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我的儿,这次幸亏是你机灵才能脱险啊。”她只说了皇贵妃被谋害,和她察觉寮房不对偷偷找法子脱身碰巧被六皇子搭救一事,没有说出所有,包括她卷进去破局和跟六皇子在暗道的事情。 “这事娘亲万万保密,只当是寺里出了几个逆贼,实情万不可让其他人给听到。今晚过后,云龙寺必起风波。”她特意遣散了屋内的所有仆从,只留下了贴身人,程妈妈听她说完,顿时灵光一闪,惊道:“那小六公子……岂不就是六殿下!” 她点点头,看向一旁静坐的宋樾。 “这等丑事,若是真设计成了,你跟两个仆从好巧不巧地撞到了,于宋府将是一场劫难啊。但万幸你是聪明的,反应机敏,又能碰上六皇子搭救,也算是有惊无险。”宋樾目光赞扬地看着她,“你果真是长大了,遇事不慌,心里冷静,才能化险为夷。倒是……”他思忖片刻,沉声道:“六皇子既然能现身救你,必然是看清了这个局,想来……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不简单啊。” “父亲,一应逆犯都被抓捕关押刑部受审,若是幕后主使人不想他们开口吐露,那么便会杀人封口。幕后人既然能伸手到皇家寺庙,进个刑部灭口想必也不难。所以,刑部这几日,必有大事要发生。”宋琰声猜测六皇子应该要借着这些逆犯的口将牵涉之人及密道一事合盘拉出,想了想便看向宋樾道:“我记得,舅舅是刑部主司。父亲,现下你立刻修书一份,连夜送去给舅舅,让他好好关注着刑部监牢,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半点动静都要留意,不能误了六皇子的大事。” 说完便看见她爹爹幽幽地看她一眼,她一愣,语气没那么强势了,稍稍弱下去道:“爹爹,六殿下帮我一把,我们便不要欠他这个人情。”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立即拍了拍脑袋。她怎么给忘了,爹爹跟她舅舅向来水火不容,见面就要争吵,朝中都知道,他们虽是亲家,关系却不如陌生人。她记得清楚,前世里舅舅恨死了她爹爹宋樾,认为他为人冷硬不顾妻儿,不负责任,心疼妹妹沈氏嫁给了他,最终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母亲……要不你给舅舅写信吧……就说,就说阿好想他和表哥了!” “你这个小滑头。”沈氏看了一眼宋樾,见他端起杯盏,眉目中并没有不悦,心下就放心了,道:“这事情交给你父亲吧,我一个深宅妇人,不管这样的事。” “那谢谢阿爹了!”宋琰声笑眯眯道。这一世,可不能继续让宋沈两家关系再恶化下去了,百害而无一利,落到心思恶毒之人眼里,可不妙了。她打了个哈欠,向爹娘福了福礼,道:“爹娘早些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九弟弟。” 她走了几步,脚步子一停,想到一事还未言明,便转头道:“爹娘,云龙寺是个大案。”她咬住了“大案”这两个字,暗示除了皇贵妃那一桩,估计还要挖出其他的事。她看向宋樾,一张脸又软又糯,偏偏神情极认真地说:“这案子牵涉太多人了,朝中怕要有大动静了。要是舅舅能把握住,就太好了。” “这小东西,心思跟个大人一样,也不知道像谁。今天皇贵妃这件事,到现在没个动静,难道不是解决了吗?”沈氏看她走出去了,才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护额,觉得头涨得疼。 宋樾收回视线,看了看妻子道:“六丫头的确是长大了,依她这心思,必然隐瞒了一些事情。” “那……” “阿好也是不想我们担心。一切看着吧。”满室灯光下,哪怕多日奔劳庐州,现下回到家中看见妻儿安好,宋樾却也不觉得累了。 一切如宋琰声所料,这几天,京门最津津乐道的就是云龙寺一案了。 自从那天晚上跟爹娘说过,次日皇宫便来了圣旨,请她爹爹和舅舅去乾清宫议事了。等出了乾清宫,户部和刑部便奉旨围住云龙寺,开始在寺庙彻查。当天傍晚,官吏在神台下发现了主密道,顺着挖下去,里面弯弯绕绕的各处暗道密室便被全翻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得见天日,几乎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偌大的神台下,堆放了无数的金银财宝,新的,旧的,地契,银票有些都烂掉了,几乎是一座金山。 那日一干逆犯被打入地牢时,宋琰声料得不错,果真有人漏夜前来灭口。她舅舅来得及时,还留了一个活口。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如此手眼通天,刑部尚书及右侍郎被当即一道圣旨停职,由她舅舅主审此犯,该吐出来的,不该吐出来的全招了个干净。 宋琰声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挑了个不怎么热的天气出门了。沈氏不放心只有程妈妈和个小丫头跟着她,云龙寺贵妃一事就让她后怕了好久。但大哥儿宋梅衡是有课业的,不能陪着宋琰声出门,沈氏便想到了娘家侄子沈芳之。 宋琰声坐在马车里,跟着自己表哥大眼瞪小眼。她娘真是急过头了,沈芳之自小身子便不好,要他来保护自己,还不如说让她来照顾好他。 “表妹,多日不见,你似乎……变了一些啊。” 沈芳之身子不好,但心思细腻,直觉灵敏,若是能走仕途也能成就一番大事,只可惜了他天生身体羸弱,是沈家的一大憾事。 宋琰声支着下巴,看他又拿了一块冰镇甜瓜,便夺过来咔擦一声吃起来:“这是第三块了,你不能贪凉,吃坏了肚子,我娘要骂我的。” “哎呀,以为出了府便没人管我了,没想到你也是个小管家婆!”沈芳之的病根是天生体寒,哪怕这大夏天的,都是手脚冰凉。她挨着他坐着,感觉那手背的冰凉,不由心疼极了。舅舅就他一个儿子,就是在家里有个风吹淋雨的都要着急,他却顶着这热天陪她出门。 “你这身子骨,大夫可有什么法子?” “娘胎里带出来的,吃了这么多年药,也没见好转。”沈芳之幽幽叹了一口气,眼中划过一丝认命,“我也不指望什么了,希望能撑到你嫁人的那一天。” “不许胡说!你再这么说,我……唔……我就再不理你了!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宋琰声恨恨地咬掉甜瓜,将眼睛里的水汽眨出去。在她前世记忆里,沈芳之没活到那一天。 她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想法子,治好他的寒症。 “好了好了,对不起,阿好,都是我的错。表哥给你赔罪!” 她抿住嘴巴喘息了几声才平静下来,甜瓜也不吃了,闷闷道:“舅舅那边如何了?” 他闻言稍稍皱眉,下意识手指在腿上点了点,道:“原本只是要查问贵妃一事的主谋,没想到却还审问出了这样一桩大案。佛寺清静,谁又能想到里面几个老和尚与盗匪勾结,竟将佛门圣地当成了销赃之处!那云龙寺翻出来的宝物,国库都堆不下了,可见已经积累了不知道多少代了。” “就算是杀人偷盗,这么多年也查不清楚了。圣上说要查,只不过是个空话。”宋琰声想了片刻,闷声道:“想必现在圣上已经回过神了,贵妃一事竟然为他带来座小金山,咱们圣上想必近来心情都不错。” ------------ 第八章红楼 “你这丫头,倒是看得明白。”沈芳之摸摸她的脑袋,伸手又要去碰那冰镇甜瓜,被瞬时“啪”地打了一下手背。 “哎呦!” 她今天也不是闲来无事突然要来逛街的,只是想来看看娘亲随嫁过来的一些铺面。沈家是清流人家,家底丰厚,铺子多半是经营药房,绸缎,茶楼和书舍。只是沈老太君宠爱这个女儿,还给了她娘一个钱庄,宝瑞商行,只是经营不善,现下只做些寄存或是典当的小买卖,亏不了但收成也少。 宋琰声逛了半成的铺子,长长叹息了一口气。娘亲出了月子,这些铺面可都得好好整改。宋家显赫门第,她母亲又出自平宁侯府,嫁妆丰厚,也不大看重。可这些铺子,白白放在这里也可惜了。 “又怎么啦?可是有什么不满意?”沈芳之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眯眯地问。 她慢吞吞爬上马车,一边嘟囔一声:“你都知道了还问。哎呀,逛了一圈儿了,我们坐下歇歇吧。” “要是说离这边近的地方……”沈芳之想了想,“不如去红楼如何?” “红楼?!”横波长在深宅大院里都听过,一时间兴奋起来:“姑娘,我们去红楼听戏吧!那里可有名了,正好可以坐下来喝茶歇歇。” 京门不同于下辖各府,这里的百姓喜欢听戏。如今的太后最是喜欢红楼出来的角儿,一个红袖,一个楼泉,甚至都被经常传唤进宫为太后唱戏文儿,是红楼如今的金字招牌,受人追捧的程度,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了。 红楼……历经一世,她清楚地知道,红楼是萧家的产业。准确地说,是萧长瑛的产业,是她的敛金之地。萧长瑛此女,是万万不简单的。她记得,前世的萧长瑛嫁给了皇三子端泓,是他登上帝座不可或缺的女人。她被柳氏害死的时候,萧长瑛已是皇后,带着萧家达到了鼎盛。 宋琰声讨厌与萧家一切有关的东西,包括红楼。她拿着扇子忽忽扇起,红楼这么受欢迎,不如去看看有何高明之处。想到这里便点点头:“好吧,我们去瞧瞧。” 现在是日头最烈的时候,红楼四周已经挤了好多个人。宋琰声带着帷帽,下了马车一看,果然人气沸腾。下楼有说书先生正在中央戏台子上搬了个椅子坐着讲书,楼上是包厢。宋琰声才进去,便被挤了一脚,“哎呦”一声。沈芳之便一把握住她的手,一手虚搂着护住她,对后面程妈妈和横波道:“你们跟紧了。” “表哥……人太多,我看不清前面。”她费力踮脚,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再走几步,我们上去到厢房里坐着。” 宋琰声被他护着上了楼梯,视线便立即开阔了。她牵着沈芳之的手,从他半侧胸口不经意一抬头,便跟楼上的一道视线给撞上了。 我的天爷,怎么六皇子在这里……?! 端珣站在楼上,穿着一袭白衣,从楼上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站上来的小丫头。这姑娘牵着其他男人的手,被护在其他人的怀里,睁着一双剔透的大眼睛,正好奇地左看看又望望,一张脸粉嫩嫩的,像新鲜的水密桃。他的手指藏在白衣下面,狠狠地捻了捻。 楼下宋琰声很快移了视线,只当没看见他。 好啊,这丫头几天没见,倒是不认识他了。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端珣被气乐了,依旧是直直地看着她。 宋琰声压力不小,稍稍低头,往他表哥怀里藏了藏。 端珣轻哧一声,收回了目光,转身走了。身边意云顺着他刚刚视线看下去,哎呦,这不是宋六姑娘嘛!真是巧! “哎!哎!六姑娘!看我,看我!” 意云大喊了几声,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结果楼下那六姑娘理都没理他,好像是听不见。他正要再喊,被旁边景云敲了一个爆栗,“哎呦!你打我做什么!” “喊什么喊,你个呆瓜!”景云眼尖,这六姑娘前脚刚进,他和主子就已经看到她了,明明她是看见他们三人了,却一脸冷漠地……转移了视线,装没看到,这分明是不想见的意思。 ……难怪主子心情不好了。 沈芳之将她带上了二楼,一灰衣服小厮将他们请进了一个包间,躬身笑道:“贵人稍等片刻,我们的角儿正在装扮,半盏茶就能上台了。”接着又有两个丫头端来了酒水点心,沈芳之点点头,给了赏银,小厮眉开眼笑地道谢,替他们关上门下去了。 宋琰声打量了这厢房一圈。这是建在二楼楼道上直直对着戏台的一个小雅间,只要推开窗,楼下的情形和戏台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楼确实是花了心思建造的,连着小厮都这么机灵。她靠窗坐下来,将窗户推开,说书人正在将这几日热门的云龙寺事件,底下百姓听着热火朝天。 “这好端端一个皇家寺庙,守卫竟然如此不堪,还让几个偷儿溜进去惊了皇贵妃娘娘!” “对啊对啊,难怪圣上雷霆大怒!” “哎呀,可不是呢。但万万没想到,云龙寺竟然还是个宝库!” 说书的也在台上应和:“听说啊,户部清了三天三夜,里面的金银珠宝都没能清完。” “这么多宝贝啊……”下面有一人嗬嗬道,“真想去看看!哪怕捡漏一颗金砂,我这辈子也算是满足了!” “哎呦呦!这位仁兄,你倒是想得美!户部大人们在呢,哪里还有你的份儿!” “就是就是!” “嗨嗨,我只是随口说说,各位别当真了!” 皇贵妃在云龙寺被设计迫害知道的人原也不多,这等阴毒不堪之计,皇帝是要封住风声的,知道内情的人极少。宋琰声听了个开头,这满是破绽的,听个热闹罢了,百姓也图的这个乐子。但是听到后面,心下却觉得古怪,不禁看向沈芳之,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你也听出来了?” 程妈妈听着下面热火朝天的讨论,脸色都变了:“这是污蔑啊,我家老爷堂堂户部侍郎,三品大员!奉旨办事!这些人是哪里找来的东西,应当立刻叉出去!” 户部领了这肥缺,自然眼红的人不少。可宋琰声知道,她爹爹何等清正之人,不屑做这等贪图藏私之事。引导这yu论的人,其心可诛。 “程妈妈,别着急。这人我们是万万不能叉出去的,百姓们心里没那么弯弯绕绕,只会觉得我们宋府做贼心虚。”她看着那说书人,这人也是给钱办事照做罢了。她呵笑一声,“yu论是最好引导的东西,但也要有度,否则就会——” “引火烧身。” 沈芳之与她对视,两人皆是露出一个笑来。 “百姓们听个新鲜,若要有更有趣的,注意力就会转移了。这事不难办,只是这策划yu论之人,实在可恨,得揪出来。” “这事别担心,交给我吧。” 过了几天,沈氏午睡刚醒,就看到宋樾掀开帘子进来。云龙寺一案,他也忙了好些日子,脸色又有些憔悴。沈氏派人下去端了茶水点心来,仔细观看他脸色,不由有些心疼道:“老爷辛苦了,可也别累坏了身子才是。” 宋樾点点头,现下他一回府都要先来抱抱九哥儿,小九大名宋梅昀,露了一颗牙,对着他呵呵笑着。 宋樾心下欢喜,又想起六丫头,便奇怪了:“这几天阿好呢,也不见着她人。” “她啊,跟着我那侄子,在京门里四处逛着呢。真是大了,管也管不住。”沈氏笑笑,“不过听我那嫂子说,这几天芳哥儿脸上也有了神采,想必两个孩子玩得高兴呢!” “沈芳之?”宋樾挑了挑眉,稍微放了心,“这孩子是个稳重的,只是可惜了……” “孩子自有他的造化,老爷。我们做长辈的,就好好看着守着他们吧。” 宋琰声又来红楼了。她也纳闷儿,怎么每次来,都能撞见六皇子啊! 今天红楼里照旧热闹着,龙门寺一案平定了,老百姓们也不新鲜了,现在红楼里时兴一个新的话本儿,现在正讲到精彩的地方。 咚—— 惊堂木一响,说书那老头捋了捋白胡子,露出一个欠打的表情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好了,都散了散了。” 底下人哄一声:“好你个老东西,每天都这么折腾我们!你就不会多讲一点嘛!” 说书人收拾了行装,得意洋洋道:“这话本子每天就这么两章,老夫我还想知道后续呢!”他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别人给了他丰厚的报酬来说这本书,书源什么的都是白得的,故事也足够精彩,为他吸引了一大批人天天等着听,赚的钵满盆盈。 宋琰声在包间里笑了笑,她表哥果然厉害。这些天,谁还记得云龙寺了,早成不了谈资了。她随手拈了一块桂花糕吃起来,红楼却是不错,但这糕点却是难以下咽,还没有明月居十分之一的美味。她咬了一口就放下了,这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 第九章逗弄 今天红楼没有安排戏目,下面的观台上是红袖、楼泉两个名角儿带着一众人在排练《玉堂春》,也让来客过过瘾。宋琰声倒没有看那两个角儿,只是将目光凝在了后面两个白衣小伙子身上,那两人脸上都带着伤痕,看着像是鞭子狠狠抽出来的。 “程妈妈。”她凝眉,指着台上被打得快站不住的那两个白衣服小少年道:“你去下面打听打听,那两个是怎么了,看着怪可怜的。” “哎。我这就去。” 宋琰声又在厢房里坐了一会儿,揉揉眉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横波轻轻地打着扇子,屋内闷闷的,忽然又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横波只以为是沈芳之来了,便去开门,门一拉开,外面竟然站着景云。见过几面,她自然认得这是六皇子近身侍卫之一,叫景云的,看着比外向的意云要沉稳谨慎一些。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宋琰声奇怪道。 景云伏了伏身,恭敬道:“我家公子想请姑娘前去一叙。”宋琰声脸都要皱起来了,正要回绝,就听到他接着说,“方才下了学,宋公子也在。” ……哥哥? 宋琰声愣了一下,现在倒是慜阳学宫下学的时候,但是她哥哥平日是个再认真不过的人了,怎会把看书的功夫浪费在红楼这里。 “真的吗?”她抬头皱眉,明显不信。景云一听,心道他家王子算的真准,若是请了,骗了都不行,那就直接拎过去。 “哎呀!你干什么!啊……!” “你这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姑娘!”横波大叫一声,景云自是不敢拎着宋六姑娘,但也不敢抱,只能扛着了,他为难极了,又瞥了一眼着急拉他的横波,随手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人便不动了。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放我下来,疼啊……你!你把她怎么了!横波!横波!”宋琰声被扛到对面厢房时,头已经充血想吐了。被放下时,她眼前还是黑乎乎的,脚步子一歪,差点就要摔倒。 “小心了。”她被轻轻拉住,接着便撞进了一个怀抱里,视线上移,她“啊”了一声,轻轻揉了揉鼻梁。 他白衣上总是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她闻了闻,至今分辨不出来。现下又贴得这么近,她也没有心思再管什么香味了,当即恼恨急了。 “你……你……” “请了你你不来,骗你呢又知道骗不过去,便只能这样,‘请’你过来了。”他顿了一下,突然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声音重了一分道:“你这个丫头,好大的胆子,见到我全当看不见是吧,嗯?” “我不要你,你快松开放我出去!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我原以为……原以为!”她挣扎着短胳膊短腿的,怎么拧得过他身长如玉,便恨恨道:“我哥哥算是看错了人,交你这么个朋友!” “原以为如何?”他一捏她嫩嫩的脸颊,见她被震住了半晌也不吭声,便眯起那贵重漂亮的凤目,似笑非笑道:“好啊!你倒是提醒了我,依我跟你哥哥的交情,不如‘亲上加亲’如何?我明日便去求了旨意,求娶你做我的准六皇妃如何?” “你……你!你这厮!你这厮!登徒子!” 他哼哼一笑,勾起蔷薇花一样洇红的薄唇,不似往日温和秀美,倒像个貌美的妖孽轻薄道:“反反复复就这几句,哎呀,六姑娘,你聪明伶俐的,换些其他的说说,嗯?” 宋琰声一听这话就恨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君子如玉,是温和有礼之人!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心胸狭隘!我……”她从没遇到这样难对付的人,一时气得红了眼睛,也不挣扎了,漂漂亮亮的一张小脸整个皱了起来,嘴巴紧紧抿住,抬手遮住了双眼。 端珣一见她哭,便知道自己这次戏弄过分了。他叹了一口气,将她轻轻拉坐到紫檀椅子上。她把头一转,不想看他。端珣那日见了她,这丫头被别的男人拉着护着,还敢躲着装不认识他,当时他便被气着了。当天便派人打听了她的行踪,一连在这红楼里等着。这丫头每一次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气得他脸都白了。 现下她被惹哭,他的心便软了,对她是全部没了办法。 景云和意云在外头守着,里面的动静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意云更是瞠目结舌,尤其听到里面传来自家主子的诱哄声: “小丫头,别哭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戏弄你,我道歉,真心实意地道歉,求宋六姑娘原谅我。” 意云恍若一脸梦游的表情,掏了掏耳,问旁边的景云:“哎,不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吧,主子他……他竟然在给一个小姑娘赔罪?!”他家主子何等风采人物,心思城府无人看得透,现下正低了身段给人道歉……?! 景云横他一眼冷漠道:“闭上你的嘴。” 端珣亲自拿了手帕子给她擦脸,温声哄着她:“听你哥哥说,你爱吃明月居的点心,我现在就叫人去买来给你如何?……好了,别哭了,阿好,阿好?” “……不许你叫这个名字。”她瓮声道,一对眉毛皱得紧紧的,哭倒是没有,只是眼圈红了。要不是因为前世他的恩情,她才不要理他呢。端珣被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勾得心痒痒,声音一软再软:“我并无恶意,只是想你了,请你来说说话。” “我要回去,不想跟你说。”她推开他的胸膛正要走下来,他却神色一紧,脸色发白,踉跄了一步。宋琰声吓了一跳,她的手这么有威力的吗?怎么人一推就…… “你……你受伤了吗?”她站起身,站得离他远远的。他看着她像只兔子一样跳开,又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刺探一下,真是可爱极了,不由心里糅软,勉强笑了笑道:“没事。” “可是……因为云龙寺你母妃的事情?”她皱皱眉问:“背后设计的幕后人究竟是谁?他对你下手了?有查出来了吗?” 端珣坐到一旁椅子上,轻轻端起一杯茶,他垂着浓长优美的眼睫毛,喝了一口水,才抬眼温和望着她,回到了原本心内千沟万壑皆在掌握的沉静样子。 “是陈家。”他轻声说。 “陈家……哪个陈家?”她听都没听过这个家族,在京门中根本无名。可能手眼通天入狱杀人灭口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家族能做出来的?她的眉头一直皱着,端珣真想上去给她捋齐整了,她想到关窍又问:“陈家是谁手下的人?” 果然,她一瞬就说到了关键上,端珣展颜,和这丫头说话真是舒服。 “萧家,萧长瑛。” 从他口里听到这个名字,宋琰声是万分惊讶的,因为她没想到,萧长瑛的手现在已经伸得这么长了,这个时候,萧长瑛应该才十来岁吧,怎么能有这样深的心机? 她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红楼外头传来了动静。她看了端珣一眼,走到窗边站定往外头看去。这里正好能看到红楼的正门,门边刚刚停下一辆马车,马车极为精致,挑选的马匹皆是白色骏马,看着既气派又惹人注目。 马车上下来一个小童,双膝跪地,接着马车里便走下一个妙龄少女来,身形已初具窈窕,带着堇色面纱,风姿绰约地踩着小童的背从马车上下来。宋琰声一看她就记起来了,这少女,可不就是萧长瑛吗。前世她远远见过当时还是三皇妃的萧长瑛,相貌生得尤其动人,几乎是艳绝整个京门。现下的她虽然还没有长成,但已经具备了所有美人的条件。 宋琰声在楼上观看着,萧长瑛才下来马车,便稍稍倾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手探去了车帘子旁边。那帘子是极高规格的湖纱,轻轻一颤,珠帘一响,随后又下来一个身量稍稍小一点儿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穿得华贵,带着杏红色面纱,她伸出了右手,踩着小童下了车,随后这二人便被迎接入内了。她在楼上瞅得分明,那稍小一点的女孩子,左手一直藏在宽大的衣袖里,连露也没有露出一点。这有些古怪。 端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边,和她贴得距离很近,她指指下面那女孩子,问:“那个杏红面纱的是谁?” “她啊,宝慧公主,我的七皇妹。” 宝慧公主……她想了想,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宝慧公主生来左手有缺,人称佛手公主。她最为忌讳别人提她的左手,因此左手一直藏着不露出来被人瞧见。这些信息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她是皇后的嫡公主,萧长瑛跟她在一起! 她们!难道这时候,萧长瑛已经在和皇后接触了吗!她脑中猛然窜出了很多念头,她一条条地试图串联起来,眼睛慢慢地瞪大。 皇后膝下皇长子自幼病弱,圣上一直没有册立太子的念头。其后是宝慧公主,还有一个最要紧的人养在她膝下,那就是前世的储君三皇子弘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第十章萧长瑛 陈家若是萧长瑛的人,那么……云龙寺意图谋害皇贵妃的幕后人便是……中宫皇后!皇后已经在铺路,准备夺嫡了! “难怪……难怪了……只有皇后才有如此权重,手眼通天探入刑部,刑部尚书可以肯定,必然是她手下的人。”宋琰声喃喃道,想通了这一点,加上前日红楼云龙寺yu论的事情,她脑中清明一片。 难怪要扯到他父亲三品户部侍郎身上加以构陷,说到底,都是为了铲除异己。云龙寺谋害贵妃私通不成,却被六皇子识破抓捕,送往刑部审问,不料阴错阳差地又意外让皇帝得了一座小金库,充裕了国库,这可算是六皇子的功劳,圣上想必心中有数。只是圣上心里大大舒缓了,皇后却是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的。 宋琰声退后一步,扯出一个笑来:“六殿下,我知道你要我来的目的了,我已经清楚这整件事了。” 端珣知道她心有七窍,稍稍弯了薄唇,道:“高宇庙堂,诡谲难测。你如今心下有底,怕是更打算远离我了。” 她对着那双凤目,突地往前几步,软糯糯的一张脸上,竟然是慎重又慎重的表情,他不由地怔了一步,不知她小小一人儿,逼上前来,到底要干什么。 砰—— 宋琰声收回了击打他胸口的手肘,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来。他无奈摇摇头,说什么伤口都是刚刚为了哄骗她找的借口,他也懒得再装了。 “六殿下,你又骗我!对于一个骗子,我宋琰声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了。”她用微红的眼睛瞪了一眼他,她以为自己表情是很凶狠的,看在端珣眼里,简直不要太惹人怜爱了!惹得他心里又被挠得发痒了。 宋琰声回了自己包厢,沈芳之已经到了。横波也早被解了穴道,正干坐着等着自己。 “总算回了,还以为六皇子要带你出去吃晚饭呢。”以沈芳之的才智,知道六皇子身份并不稀奇,只是横波瞪着眼睛跳起来:“姑娘,你眼睛怎么红了!” 程妈妈立即拿了冰帕子要给她敷上,她摇摇头,看了沈芳之一眼,轻声道:“我没事,眼睛进了灰。表哥,现在这里不宜谈事情,咱们回去路上再说。” 等到了马车上,程妈妈一边给她敷眼睛,一边说:“姑娘,你让我打听的事,我已经弄清楚了。那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弟,无父无母,早年便跟了戏班子到处唱戏。只不过命苦的,哥哥生了病,武打底子也废了。如今红楼捧红了红袖和楼泉,这兄弟两人就分配给了他们。只是这两个红角儿不好相与,动辄对他们又打又骂。今天咱们见到的那些鞭痕,便是二人逃出去被班主抓回来给毒打出来的,也是可怜。” 宋琰声闻言轻轻一叹,软着声音道:“这样吧,既然看到了,也不忍心不管,就帮他们一把吧。妈妈你明日想法子将他们弄出来,给些银两傍身,或是他们愿意,也可以买进我们府内做事,也好过总是被欺负着。” “是,老奴知道了。姑娘心善,定会有福报的。” 宋琰声前世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她知道那种叫天天不应的滋味儿,也不忍心眼见着两个孩子活得这样凄惨,能帮一个是一个。 沈芳之也叹一声:“恃宠而骄,仗势欺人,天下这样的事情,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这红楼,果真也不是个良善之地啊。” 她听他后半句,想必操纵yu论一事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她阖着眼睛,弯出一个狡黠的笑来:“表哥,你不如让我猜猜看?” “嗯?”他来了兴趣,眼神一动,道:“那你便猜猜是谁?” “萧长瑛,对吗?”她没睁眼也觉得他那视线灼灼地刺在她身上,他好奇地凑过来问:“表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没想到还真猜对啦。”红楼是萧长瑛依照太后所好而建,明面上是这样,实际上也是她用来打探或传播消息的一个工具罢了,依照萧长瑛此女的能耐,加之与宫内关系密切,想必红袖和楼泉这两人,也是她精心培养的探子,因而皇宫诸事动静,她也能处处留心。 “她既然想害我家人,我便不会放过她。”宋琰声想了想,道:“表哥,你这样……” 萧长瑛近来只觉得自己诸事不顺——首先是云龙寺,这是她和皇后合谋陷害皇贵妃元氏想出的一招,结果被六皇子破了这一局。接着是刑部连夜派人封口也不成,还被揪出了自己一颗暗子陈家,更倒霉的是,阴错阳差被查到了云龙寺地下金库,圣上虽恨皇家寺院与盗匪勾结多年而雷霆震怒严加惩戒,但也得了这么一笔意外之喜。再来是她想将yu论造势引到宋家头上,构陷户部侍郎宋樾贪赃藏私,借此打压朝中异己,可这事也不成,反而风向突转到了自己萧家来。皇后连日已对她失望透顶,对她的信任明显降低。 如今她坐在红楼里,她请的那个说书人正摇头晃脑讲着一桩趣闻野史。 “今儿这出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各位只当是听个乐子。话说多年以前,有这样一户大家,那可是簪缨世家!满门的忠烈!只是老将军多年来征战沙场,不曾管过自己那大儿子半天,老夫人呢又溺爱,把这孙子养得无法无天,目无法纪了!到了成婚的年纪,刚娶进门的大夫人往院子里一看!嚯嚯!竟是养了满院子的美妾,活生生把这新进门的大太太给气出病了!没过几年,呜呼哀哉啊,人便香消玉殒了!” “哎呦呦,这大儿子是个什么人哟!老将军的脸都给丢光了!” “可不吗!要是咱们京门之中,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各位以为这故事结束了吗?且再听我慢慢道来!这大夫人没被气死之前,这大公子呢,就抬了一房贵妾做那平妻,只等着大夫人咽了气,就升做正房!” “你这老头子,越来越胡说!自古哪有平妻抬做正房的道理!” “就是就是!” “哎哟各位,我说了,这故事呢就当听个乐子,有什么可认真的呢!” “咱们京门如今的老将军,健在的……便只有萧家那位了!至今还征战沙场,真是老当益壮啊!” “嘿!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萧老将军确实战功赫赫,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家的公子,也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可不正像是这故事里的大公子吗!” “是吗?你这么一说,这萧家的公子,当年也做了一件奇事,那就是停妻再娶啊!” “嘿哟,这事儿我当年早有耳闻!萧家只说那原配夫人是个凶悍恶毒容不得人的,便一纸休书娶进了个温柔贤惠的!” “呵呵,这大宅门里的事情,谁知道呢!” …… 萧长瑛狠狠将手中杯盏扔了出去,面色极为狰狞。她今天原本就在皇后那里受了气,只想来红楼里静一静,没想到……没想到竟被她听到了这个!要是被传出去了,可如何是好!这故事听着是虚构的,可是有心人一想,很快就能联想到萧家头上来!谁人不知,她萧长瑛便是那继室所出,虽是嫡女,但她母亲出身不高,虽不是故事里虚构的妾室,但这故事一传出去,这些愚民岂不是轻易听信了!这于萧家的脸面如何不利! “小姐,这都是瞎编排的,咱们别当真,小心气坏了身子啊。”她旁边的一个丫头劝道。 “你懂什么!”萧长瑛恨得咬牙,这显然是有人算计到了她的头上来。萧家大公子,也就是她亲爹,是个最混账不堪的人!当年逼死了原配再娶一案不知让赫赫萧家被看了多少笑话,好不容易这事情压下去了,隔了多年竟又被翻出!当年她爹的混账事情,也导致她娘嫁进来受尽了冷遇。她那爹爹是个无用好色的,又纳了多房的小妾。她自小也不知明里暗里受过多少算计,好容易拼到如今萧三姑娘的体面。 她发了一通火,很快镇定了下来,吩咐道:“查!你去将那说书的带上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陷害我!另外,这老东西吃着我给的报酬还敢三心二意,好大的狗胆子!简直找死!你查出之后,此人也不用留了。” “是,姑娘。” 宋琰声连着出了几天门,在家里休息了够,又恢复了以往看书练字吃饭睡觉的日子。沈氏怕她觉得无聊,便派人去接了沈芳之过来,一起说说话。 宋琰声睡午觉起来后,沈芳之也就到了。 “哎呀,我这姑姑真是想我想得厉害,三天两头地要我来,偏偏我娘乐得要过来跟她说闲话,恨不得住这儿得了!”他带着一个小厮,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进来了。她用冰帕子擦擦脸,笑眯眯道:“我也想表哥,表哥住这儿几天也无妨!正好我也无聊着呢!” 端珣:我老婆不理我了qAq……@鹤子 鹤子:你得先想明白她为啥不理你了。 端珣:老婆我错了,我不该嫉妒,更不该骗强迫欺骗你,你原谅我吧,嗯? 阿好:走开!我不要你! 端珣:……我现在就去跪搓衣板去…… ------------ 第十一章习字 “你这丫头!” “我看表哥脸色大好,想必也是多走动的缘故。我觉得天天在家歇着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还不如多些运动的效果好!”她站起来,吩咐丫头们倒了茶水,笑了:“表哥快请坐吧!” “这几天,萧长瑛应该忙着呢,依她的手段,这种yu论很快就能平下来了。只是表哥你这法子甚是厉害,直接戳她心眼子上了,她还不得恨死你!” 沈芳之“啪”地一声收了扇子,接过了茶水喝了一口,看着她一点不担心的样子,也笑了起来:“那得看她能不能查到我这里来。她便是十大酷刑用尽了,也不能从那说书的嘴中问出什么来。” “这可怎么说?”她眼睛亮亮的,就知道依着沈芳之的心机,做事自然不会留下把柄给人。 “这些话本子加上赏银都是我侍卫在他熟睡时丢到他头上的。这说书人爱财如命,目光短浅,加上白给的银钱和话本,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做,他乐都要乐死了!” “我听着那些故事,水平都很高,不直白,够隐喻,最能引人联想!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笔?”沈芳之拿扇子砸一砸她,“别这么夸我,我可是愧不敢当!这要引导yu论,话题必然要抓人眼球,本子也得出彩才行。不然,哪会有这样的效果!” “毒!真毒!”她乐得呵呵直笑,“请受表妹一拜!” “你这丫头!别贫了,这个萧长瑛不是简单之人,这种计谋,对她一次可以,再下次就不行了。她既然有动宋家的念头,便会有下一次的出手。六丫头,你要小心了。” “我明白。”她这几天在家里想了不少事情,萧长瑛此人,能做到前世里萧皇后的位置,心智必不同于旁人。她一路不择手段,铲除异己,一手扶持皇三子上位。她宋府的败落,如今仔细想来,必然跟这人脱不了干系! 沈芳之看她小小年纪,神色又是慎重冷静。这个六妹妹,心思玲珑似有七窍,又懂得藏拙低调,将来必定不凡,非是等闲池中之物。 “好了,别皱着一张脸了。今儿你三哥哥休息,我去看看去。”他捏一捏她粉嫩嫩的小脸儿,笑着离开了。 宋琰声悠闲地在家里过了几天舒服日子,直到有一天她爹爹休沐在家,看见了她那一笔“好字”。宋樾是个最不喜形于色的人,看到她练的那字,脸色登时就变了。宋琰声低头捏着手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道:“我的天爷!你可知你三哥哥三岁时的字,都能比你写的这个,强上许多倍!” 宋樾实在没想到,他这个女儿,心有七窍,便是宋府的几个哥儿都未必能有她如此细腻深沉的心思!可这……这……就是这笔字,就能把他三朝首辅宋家的脸面都丢个干净。 “爹爹……阿好,阿好也是不想的……”她揪揪衣袖,满脸愁容。 宋樾看着她皱起的包子脸心里就一软,再一句重话都不肯说了,只能安慰自己,这世上哪有个十全十美的事情,阿好聪颖非凡,得女如此,也是一大幸事了。 这么一想心里好受许多,但又强硬道:“琴棋书画,德容言功,这是京门贵女必要的涵养,也是你自身的体面。这几日,你哥哥在家,随他好好学学写字吧。” 宋梅衡看到自家亲妹妹那一笔字,几乎都惊呆了! “我的天爷!你……这,这……你是如何写出来的?” 只见那纸上,字迹是惨不忍睹,依稀能辨出几个都是好的!简直是……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澄心宣纸!宋梅衡教了几天,深深觉得,阿好可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这个六妹妹,天生是个聪明人,头脑敏锐,举一反三,你说个事情,她能透透地想到方方面面。可这练字,他用了最笨的法子,手把手教了好些天,却是没能长进多少。 “哥哥,阿好的手好酸啊……”宋琰声眼花缭乱的,看着这练了许久的《千字文》,再看那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写得都快吐了。 宋樾觉得,这样下去也实在不是个办法。于是当下去找了老阁老,下午便把宋琰声送过去了。随后,整个宋府都知道了,六姑娘的字已经没救了,得老爷子亲自来教。 宋琰声垂头丧气地进了她祖父的书房。书房里静悄悄的,散着一股子墨香。爷爷宋啸渡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背后是多宝阁,侧边挂着一副前朝景山道人的《秋雁图》。 宋啸渡一看她拿笔,就知道这丫头的问题在哪里了。他喝了口茶:“好了,停下吧。” “爷爷?”她几乎是要哭了,写了太多遍的《千字文》,练得她都快不识字了! “你这个,还是握笔的问题。”他爷爷将她拉到怀里坐下,一边展开一张新的宣纸来,亲自取了一只湖笔,只是这握笔的姿势……竟是与旁人都不一样! “你这丫头,果真是我宋啸渡的孙女!”湖笔被爷爷稍微倾斜地卡在虎口处,由最长的中指顶住,拇指和食指捏着笔头,他用笔自如地在之上写了几个大字“家和万事兴”,随后将笔交给了她:“我小时候写字也是你这样的,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以后写字便大有进益。你试试看?” 她便学着爷爷那样拿了笔,这样的姿势要轻松许多。她心下一喜,很顺畅地写了一个“上下齐心,其利断金”。 “爷爷,这样写好受多了!” 宋啸渡却没说话,捋着胡须,低头审视着纸上那八个字。这个六丫头啊,果真如她父亲所言,是个聪慧的。这偌大一个宋府,只单单靠着祖辈荫庇是根本无法长久的。可是整个府内,到底有多少人明白呢。“家和”两个字,才是昌盛绵延之法啊。 宋琰声不知道她爷爷在想什么,只是低头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手指都写得发抖了,却还是没停。老阁老摸了摸她的脑袋,眼中划过一丝赞赏,道:“你是个明白的,心思透,也能沉得住气,难能宝贵啊,我宋家后继有人哪。” “爷爷?” “你这手字,别听你父亲着急,慢慢练不急。六丫头,就拿这练字一说,我教你一个道理,此路不通,不如换个方向思考,或许就能琢磨出来了。遇事呢,也是如此。不要磕死在那常规戒律上,我们要做那变通灵活之人,才能柳暗花明。” 祖父这一番话,让她深深明白了他的厉害之处。在这样封闭规整的时代,爷爷这样的思想是非常前进的,当然,势必是不会被大多数人接受的。但是他能说给她听,她却是细细琢磨出了一些东西。 诚如父亲所说,德容言功,琴棋书画才是正统。可是,人被这样的东西束缚着,也未必自由自在,不如心之所向,自在一生。 慜阳学宫。 宋梅衡从书童那里接过书本时,从里面掉落出几张纸来。他捡起来一望,不禁失笑。这是这几天六丫头练的字,被不小心都收进书里了。仔细看着,也稍微有了些长进,还是爷爷有办法。 可巧了,端珣正好进来,一眼就瞥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不禁退后一步,心里突地窜出一句:“我的天爷”来。 “这……这是何人画的符?” 宋梅衡摇摇头,叹气,将纸张折叠好,收进一旁的簿子里。 “这是我六妹妹的字,已经练了一段时间了,稍稍有了些雏形。” 六妹妹?! 这玩意儿是字?还是那丫头写的?! 端珣惊了,凤目一瞪,幸好现下左右无人,他一向口齿伶俐现下却硬生生地卡了片刻:“这字……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哪!” 因着这一出写字风波,宋老夫人意识到,家中的姑娘们都到了读书的年纪了,该请先生来府中好好教导才是。 大房的孩子们都在扬州不谈,二房的六姑娘,三房的五姑娘宋琴声都到了进书塾的时候了。一开始,老夫人物色了几个先生,可这几位一来,便被六姑娘那一手狗爬字给吓跑了,惹得全府内都是尴尬的,三房的厉氏虽还在禁闭反省,听到这事儿笑了老久,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又吩咐身边的丫头在府内四处传言,说五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是六姑娘拖累了吓走了先生。 宋樾气得次日就请来了一个先生,此人是他早年读书时候一同窗,向来有才名,但心不在朝堂,便辞官在外游历多年,此人见多识广,是个有才之人。 六姑娘那手字总算没吓走他,但因着三房厉氏的鼓动,宋府六姑娘才艺有缺,已经是传到了外头。 宋琰声也没管那些流言流语,端着小身板趴着写字呢。沈氏被三房这一闹气得半死,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跟她拼命。 端珣:阿好这字,甚是了不得啊!我竟是一个都不认识?! 阿好:滚——! ------------ 第十二章诗句 “娘,你别生气了。三婶现在这情况,指不定对我们二房怎么记恨呢!她想坏我的名声,那就是要坏宋府的名声!你说老夫人能放过她吗?依我来看,她这个禁闭没准还要再关上几个月呢!”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手下的字,歪歪扭扭的,实在不像样。 沈氏听她说完,知道是这么回事,可是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传出去了岂不是要害了她将来的姻缘! “娘,我还小呢,现在说什么姻缘啊!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嘛。” “哎呀,真真是气死我了!这厉氏,明明是一家人,怎得如此恶毒!”沈氏恨恨地坐在榻上,一边揉着眉心。鸳儿在旁边打着扇子,她额头上还是出了许多汗。 “厉氏若再如此下去,老夫人第一个不会放过她。娘,你放心好了。”写完一贴字,宋琰声伸了伸懒腰,看着外头天色也不早了,便福了福身,从她娘房里出来了。 才刚刚走过了长廊,便看到对头走来两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宋琴声。宋琴声是厉氏所出,在府中排行老五,现在年纪还小,但长大了,很有宋府名门嫡女的气派,作得了一手好诗,弹得了一手好琴,真是人如其名。 若只是这些,宋琰声就对自己这个五姐姐很有好感了。只是……前世里,她这个五姐姐却是一心向着外人,对萧长瑛唯命是从。宋琴声为人骄傲,又是嫡女,便觉得自己处处是高人一等,也不知道萧长瑛是用了什么法子收服了她,让她昏了头出卖宋家! 宋琰声懒洋洋地一抬眼皮,微微俯身问了安,却不想跟她多话。谁知宋琴声非要扯着她,笑道:“好些日子不见,六妹妹在房中做什么呢?” “练字。”她认真道。 “哎哟!”一听这话,宋琴声便跟身旁那女孩儿一并笑起来,笑得格外夸张,一边笑一边说:“六妹妹,你那手字,再是练个一千遍一万遍,也怕是不成的!要我说啊,这就是没有天分!没天分又怎么能成事呢!你说对不对呢!” 她听了也没动气,更不想跟个小姑娘一样斤斤计较,她是小活了一世的人,自然不可能被她们三言两语地给挑衅到。倒是横波生气了,为她出头:“五姑娘莫要小瞧我家姑娘,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勤能补拙!” 宋琰声心下暗暗点头赞赏,横波如今是成长不少了,说话也能讲究分寸,能沉住气了。 “哎呦,一日两日的,能成什么事!六妹妹,现在天好,咱们去镜光阁玩捉迷藏吧。我表姐姐们都在呢,就等你一个人呢!” 她正要拒绝,宋琴声使了个眼色,便拥上来一人抓她一手,亲密道:“好妹妹,快些去吧!”她还没应声呢,两个人便拉着她走去镜光阁方向了。 镜光阁是宋府里的一处大花园,靠着湖边,景色非常优美。她们一行人过了桥,便看见对岸好些个小姑娘在那边玩耍着,红的,绿的,粉的,黄的,穿着富贵又鲜艳,笑声起伏。 “哎呀,六姑娘来了!” “迟到了,可得罚一下!” “不然,就请你来做‘瞎子’,咱们快些藏起来吧!”宋琰声不想参与她们这些小把戏,嘴巴一张正要拒绝离开,宋琴声便手疾眼快地拉住她,笑道:“你跑什么呀,来都来了!” “……” 说完便从旁边女孩子手里抽出一段红绸来,给她眼睛封了个严实。宋琰声无奈地站着,挣扎两下没挣动,便索性算了,随她们折腾吧,反正料她们也折腾不出什么来。 “十个数,开始了!大家快些找地方藏好,‘瞎子’要来抓我们了!” 隔着一层红绸,宋琰声视线是一片通红。横波还在身后呢,她摆摆手笑道:“难得有空,你就跟着她们一起玩吧,玩个高兴!小心别被我给抓到了!” 横波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噗嗤一笑,应了一声“是!”便跑开了。 端珣今天下学是跟宋梅衡一起过来的,先前宋府里有几本藏书,宋梅衡正带着他在阁楼上翻阅。坐在窗边才看了两页,就听到下面花园里传来喊声: “六姑娘!我在这里!你快些来抓我!” 他对“六姑娘”这三个字灵敏得很,于是从书上移了视线往下一看,哎呀,这小可爱! 花园里宋琰声穿着水蓝的绸衣,脖子上挂着一块沉甸甸的彩宝璎珞,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上被蒙了一层红绸,正听着声音左右伸手摸索着。 看着她这模样,端珣心里又开始痒了。 “你们别跑远了,我都听不到动静了!”她摸了一会儿,左右扑了个空,又换了个方向,探手往前摸过去。 哎? 她一抓那布料,眉毛一展,嘿!还真被她运气好逮着了一个!她一手抓着布料,一手将眼睛上的红绸给拉下来! 她的视线从她手上抓着的那顶好的白色丝料一路上移,划过这人修长的双腿,愣了一下,接着是劲瘦的腰,再往上猛地一抬眼,便撞上了六皇子那双生得极幽美漆黑的凤目! 嗬!我的天爷啊! 端珣好笑地看着这丫头快速地变了脸色,刚刚因为抓到了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一凝,小脸儿一皱,像被蛇咬了一般迅速松开了抓着他衣角的手,然后急急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小丫头!又敢躲他! 他又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于是他便收住了笑,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来。 “宋家小六,听你三哥说你近日在家习字,现下怎还有空在这捉迷藏呢,嗯?” ……我高兴,我乐意,你作甚管我。 接着端珣便看到这小人儿默默地盯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真是……好啊! 宋琰声眼前一白,随后便闻到一缕熟悉的香味。这人又拉住她的手往前走,真的是! “你……你这人……!” “难得遇着了你,六姑娘,你那一手字着实‘精彩绝伦’,本公子好些字还不认识呢,不如现下就跟你好好讨教一番?” “我不要你!你松开!我不想!”她皱着眉头拉着自己手腕狠狠甩了一记,没挣开,于是最后三个字是一字一顿喊出来的,可他才没理这个警告呢。 宋梅衡瞪大眼睛,看着六皇子冷着一张脸拉着自家六妹妹进了藏书阁,而六妹妹那脸色……比六皇子还要冷,稍微还露出一些嫌弃来。 “你们……你们这……”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妹妹,眉毛一竖,盘问起来:“阿好,你是不是又给小六爷添麻烦了?” “小六爷,你快些松手罢,这样拉扯着……实在不妥。” “哼!”宋琰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气音,抬头看了一眼好整以暇的六皇子,伸出手来便一把捏在他手上! “哥哥,你这交的什么朋友,看见阿好了就要过来占我便宜!” “……”宋梅衡又看看被捏了手背,一脸无辜在旁边揉着手的端珣。 “……不可无礼,阿好。” 她抓准时机拍掉他的手,眼皮一抬,露出一个蔑视的眼神来。端珣觉得这丫头,要好好在怀里揉一番才能顺了他的意。 “好了,阿好还小,小六爷莫要再拿她逗趣儿了。”宋梅衡将书本放下,看向自家亲妹妹,忽然想到一事,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件事要跟你说说。” “嗯?什么?” 端珣揉了揉手,他的手指是少年的纤长白皙,骨节却根根凸起,看着不弱气,显得很有力量感。他微微挑着凤目,眼睛对上去沉黑剔亮,光彩熠熠,像极有兴趣一样看着她,甚至又想伸手来触碰她梳着花包头的发顶。 宋琰声偏了偏视线,躲开了。她如今也是看透这个人了,表象看着这么光风霁月,谪仙下凡一般清贵不惹尘埃,可实际上这人心机城府样样厉害,还特别的……不要脸。 “不许再碰我的头,会长不高的!”她抗议一声,匆忙躲闪到她哥哥身边去,避他如蛇蝎,眼睛一眨不眨地探过来盯住他,以防他又不要脸地上来对她动手动脚。 端珣勾唇,露出左右两颗小尖牙来,做出一个“你等着”的恐吓表情,并加以眼神示意。 于是她默默地瞅了他一眼,再也不看他了。 “哥哥,什么事啊?”什么事非要当着这人的面说,真不想看见他。她心里一阵腹诽,嫌弃得脸都皱成了包子。 “听着,这几句。” “……似此星辰非昨夜。”这句子听着耳熟,宋梅衡将她拉到身边来,眼神带笑,又带些赞赏。见她还一脸奇怪,便拿了笔,又将后几句抄录到了纸上。端珣也坐过来,以手支颐,凤目清泠,稍稍上扬出一道优美惑人的弧度,含笑看她一眼念道:“逐吾所欲也,行我所行,不问西东。心依履往,千里不难到。” 阿好:这个登徒子又对我动手动脚了,真烦人! 端珣:哈哈哈,我老婆手感还是这么好! 鹤子:……她嫌你烦人你没听到吗? 端珣:……嗯?什么? 鹤子:儿砸你会装! ------------ 第十三章学宫 “你倒是快意潇洒,不输男儿。” 她听完了后两句才想起来,那是她练字时累了,琢磨着她爷爷上次说的话,托着下巴随意涂写的,怎么就被他们知道了。尤其还是……被这个讨厌的六皇子知道了。 端珣说完,看向宋梅衡的抄录,又对她露出一个颇为遗憾的表情来,道:“你看看你哥哥这笔铁画银钩,颇有宋阁老风范,再看看六姑娘那字,写的什么,也是我辨认了许久才堪堪辨认出了‘天书’上的几个字。” “你!” 宋梅衡揉揉眉心,叹道:“六爷,你也别再拿我妹妹开玩笑了。阿好,你且认真听着。” “嗯?”她转过视线来望向他,奇怪道:“怎么了哥哥?这句子有问题吗?” “倒不是有问题,你这几个句子被我那书童不小心收进了簿子里,结果这簿子呢,又因课业被上交给了我们先生。这先生偶然看了很是喜欢,想要见你一见。” “可是……?”她也是震惊了,先不说有几句话颇是不合礼数,二来……自己这笔字,也亏得老先生能入眼了。 宋梅衡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笑道:“既有先生赏识,你去见见也好。” 才隔了一天,宋府里也不知从哪里起的个个儿地传出:六姑娘机缘巧合下得了慜阳学宫大学究的赏识。三房那里,宋琴声将琴弦狠狠一拨,没了弹琴的心思,便一把推开站起身来怒道:“娘!她宋琰声何德何能?慜阳学宫是何种地方,是她这个连字都写不好的蠢货可以进的?” 厉氏被禁足了许久,听了这消息也一顿吃惊,但她很快稳住了,道:“我的五姑娘哟,她只不过是去见个面,又不是去上学,你有什么可恼的!再说了,不过是那六丫头运气好,能写了几句话碰巧入了哪个先生的眼,说不准一见面,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果真吗?” “哼,我自然能看出来,那六丫头几斤几两的,哪里能比得上你啊。”厉氏拉了她坐下来,安抚道:“你看啊,娘如今将她那笔狗爬字给传出去了,如果慜阳学宫的大学士一不留神看走了眼,那不就是闹出个大笑话吗?现下六丫头的风头就继续由她出罢,咱们只管走着瞧,二房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隔了一天宋琰声好好装扮了一番,随她哥哥坐马车前去慜阳学宫。沈氏亲自过帮她梳了头,点上胭脂,佩戴好七宝璎珞,审视了好几圈,才满意地放下了手。 她一直知道自家女儿心思机巧,只有那等庸人才会看字定人,现下高兴宠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宋琰声摇摇头道:“娘亲错了,越是出风头了,咱们更要低调。你忘啦,三婶那边紧盯着要揪住咱们二房的辫子呢!” “这……娘一时高兴,给忘了。” “罢了。”她摸摸自己顺得油亮亮的头发,笑道:“娘亲的心意,孩儿都知道呢!孩儿此番去,必不会给爹娘哥哥丢脸,也不会给咱们宋府丢脸。” 慜阳学宫是京门慜阳门内,自大成开国起便专门为皇子皇女及京门家族优秀子弟而开设的,分文治和武治,先生们都是如今的大才盛名之人。当今圣上惜才爱才,又重诗礼传承,不轻门第出身,于是慜阳学宫在这一朝达到了鼎盛,是天下才子向往之地。前世里,这里出过很多人才,其中很多人,便为三皇子的夺嫡之路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新朝贵不可言的功臣。 宋琰声下了马车,一路走来,一边打量着这里低调而幽静的环境布置,一面接收来自各面打量的视线。她厚着脸皮,全当没看到,拉着她哥哥宋梅衡的手,一路走到文思阁门口。她跟着宋梅衡弯下腰来,深深鞠躬。 “学生齐平,带妹妹宋琰声前来拜见先生。” 等得了指示进了阁中,却看见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人坐在案旁,以及……不想看见一看就想要避开的……六皇子端珣。 她来之前下意识觉得,慜阳学宫的大学士们皆应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了,可这个……“老先生”,一点都不老啊。她强压下自己心中的疑虑,随哥哥一同见了礼。 “齐平请坐,宋六姑娘,请上座。” 她福了福身,还是懂这些礼仪的,坐到了她哥哥下手边。坐定后才回礼道:“先生厚爱,阿好不敢。” “无需拘谨,今日你既然来了,那我们便知无不言,如何?”青年人将手中的书卷合上,稍微往后靠坐,他这一动,宋琰声才瞧见他穿一身松绿的便衣,鞋子竟然也没穿,一副放浪形骸潇洒肆意的装扮。她稍稍收了眼光低下头,总算是清楚了,这人为何喜欢她写的那几句了。 “一切全听先生安排。” “你这么慎重其事,倒失了那几句的意思了。”青年人取了笔,随意半躺着,拿笔一边敲了敲手边的砚台,他撑着下巴审视道:“我姓方,单字一个鸣。你不用客气,称我方先生就是。今日请你来,我们不分师长关系,只做知心之谈。” “全听先生的。”她也拿不准这人的意思,便谨慎了回答,却听到前面这人“嘿”了一声,弹了起来道:“不装了,累啊!我听如雪说,你平日里说话可不是现在这样。哎,六丫头,这样吧,我也装累了,咱们就别再做那些表面功夫了,真用不着这么拘谨!”说完他又狠狠一敲砚台,丢了笔,赤脚走过来。 如雪,哪个如雪呀……她可不认识啊,这人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在先生面前揭自己的短!真是跟……跟六皇子一样讨厌! 宋琰声一脸惊疑,皱起了包子脸,看着这方先生踱过来靠近,便皱起一脸“啊你不要过来啊”的表情,一边下意识将背部往椅子后面靠去。 “我问你,现在有这样一桩公案。有个无聊之人,在瓶子里养了一只小鹅,这鹅呢渐渐长大了,出不来了。如果不把瓶子打碎,也不损伤这只鹅,你有什么法子让这鹅从瓶子里出来呢?”他几步在她面前站定,眼神如炬,不容拒绝地逼问道。 这个问题实在新颖有趣,连宋梅衡和端珣都不由凝神。瓶子……既是不能打碎的,这鹅呢,自然是出不来的。这如何能两全? 她想了片刻,忽然有所悟,便抬头看向前头案边的端珣,叫了一声:“哎,六皇子。” “嗯?”端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收回轻扣桌案的手指偏头看过来,正对上宋琰声那双清湛莹莹的眼睛,他心念一动,只这一瞬他便恍然,不觉凤目中带了一丝灼灼笑意。随后,宋梅衡也轻笑一声望向她。 她才懒得跟这厚脸皮的六皇子笑呢,便转头看向方先生,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看,现在两只鹅不是出来了吗?先生既已说了是一‘无聊之人’,那我们可不能被这个问题给困住了。” 方鸣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稍稍退后了一步,似乎在好好打量她。这丫头梳着花包头,垂着刘海,大眼睛清亮又黠慧,只看着那双眼睛,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难得的慧根。 他不由心花怒放,恨不能为着发现这个明珠而仰天长笑,他满意极了,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真是后生可畏呀。”说罢他亮着眼睛,看看端珣又看看她,走到桌案边,顷刻间有了个主意,抚掌笑道:“宋六姑娘,我们有缘,今儿我便送你一个小字,叫‘如冰’可好?” “如冰?”她心下默默地念了一声,怎么跟刚刚那个坑她的“如雪”差不多呢。 “先生厚爱。阿好,方先生既然送了你小字,以后你便是他的学生了。还不赶紧拜谢了先生。”宋梅衡含笑将她拉下来,深深地弯腰行了大礼。 “无妨无妨,我不讲究这些礼仪。”方鸣满意得很,看向身侧问道:“如雪,你看如何,跟你可配?我觉得这字取得甚好,甚好!” 宋琰声这才反应过来这“如雪”是何许人也,便猛一抬头,果真是端珣。他露出一个得意且显露出几分绝艳夺人的微笑来,让她恨不得将他那雪白可恨的脸皮拉下来揪一揪,她咬着牙听他慢悠悠地道:“我也觉得甚好,先生大才。” “……”好个端如雪!好个……宋如冰! 宋六姑娘竟然被收作文思阁方鸣方大学士的学生!还有这等稀罕事儿!这六姑娘一手狗爬字不堪入目,到底如何入了眼光过毒为人又倨傲的方大学士的眼? 宋琰声自出了文思阁,一路走来,只觉得各处的眼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自己身上。 端珣:连先生都是助攻,咱们看来是天生一对啊。如冰姑娘,还不快快从了我? 阿好:不许你叫这个小字! 端珣:唔……那还是叫阿好吧。 阿好:也不许! 端珣:哎呀,不然……老婆? 阿好:更-加-不-许! ------------ 第十四章萧长元 “……哥哥,这是怎么了?” “……无碍。”宋梅衡咳了一嗓子,拉着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在学宫里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偌大慜阳学宫,东边是文治的学堂,西边呢则是武治,还有个练武场。虽说学宫里分为两部,但圣上主张文武兼治,皇子们更是要求文武双全。只不过文治的子弟大多看不惯武治那等粗野无理,武治的也不满文治那些倨傲欠揍的嘴脸,双方争吵斗架是常有的事情。比较特别的是文思阁,位于东北一隅,里面专供金枝玉叶或京门贵女读书明理。 她牵着宋梅衡的手站在高台之上,差不多摸清楚了慜阳学宫的大致布局,各个学堂的位置在哪里。逛了这么一圈儿也累了,便缠着她哥哥要歇一会儿。 练武场地方大,远处还有射箭的破空声传来。 “这边呢,你个女娃娃看看就行了,平时不要过来,万一不留神被伤着了可不好。”他牵着她一边走一边嘱咐:“练武场常有比武,赛马等练习,你要是想看,便来找我,我带你在高处看。” 她收回视线,点点头亲昵道:“哥哥最好了。”等他们下了高台,迎面却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一人穿着一身蟒衣,手上托着护甲,身高修长而颇具力量感,在同行少年中有一种不可忽略的压迫感。宋琰声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便霎时间眼瞳一缩。 “齐平。” 萧长元稍稍低头示意,待宋梅衡回了礼之后,他才正眼打量他身边的那个宋六姑娘。 这个六姑娘如今可是出名得很。前阵子有传言说她不通文墨,一手字写得比三岁小儿都不如。现下又听闻文思阁的方鸣大学士对她青眼有加,当场就收了做学生。真是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 这样瞧着这六姑娘还小,大眼睛黑白分明,琼鼻,樱桃小口,脸上粉白一片,看着就是个美人胚子。她今天倒比上次宋府里见着时穿得庄重了很多,杏子黄的外衫,脖子上挂着彩宝璎珞,底下露出浅色的绣花鞋,由于现在半抱着宋梅衡的姿势,一双白花花的藕臂也露出了一截儿,手腕子上戴着两个金镯子,是惯常的京门贵女的装扮。 只不过……萧长元蹙眉,这丫头怎得每次见了他,对上眼了就面色发白,一脸难看的样子? 从慜阳学宫里回来,随宋琰声一起回来的好消息一会儿就传遍了宋府各院子。 慜阳学宫那是什么地方,就是京门的公子小姐们再家世显赫都没用,非得是优秀冒尖儿的,才能进了慜阳门的大门。而学宫里不收各家族的女学生是早年间的规矩,只有皇女郡主们才可进入学习,近些年打破这规矩的是萧家三姑娘萧长瑛。如今宋琰声也进到了慜阳学宫,可把大家都乐坏了。 沈氏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宋梅衡带她才从老阁老书房内出来,见了宋老夫人后,便将两人叫到了葳蕤轩,让厨子做了一顿丰富的晚餐,一家人坐着,如同过节一般。 九哥儿刚刚被乳娘抱去喂了奶,现下爬在宋梅衡腿上,笑眯眯地探头望着哥哥姐姐们在吃些什么好吃的,一边馋得流口水。宋琰声便擦擦他的口水哈喇,调羹挖了一小勺红豆酸酪送进他嘴巴里。小九动了动嘴巴,又酸又甜,吃了一口又眼巴巴地瞧着她。沈氏看着自家三个孩子,爱得不行。 宋樾用完晚饭,就问了他们今天在学宫的事情。宋梅衡便将那个“瓶中养鹅”的考核说给他听了,一边赞道:“我家六妹妹真是聪敏,一眨眼的功夫便知道如何作答了。方先生也很喜欢她。父亲尽可以放心。” 宋琰声支着下巴坐在沈氏身边,看着哥哥爹爹含笑的目光,她心中也高兴着。只是隔了一会儿,却稍稍沉静了下来。如今进了慜阳学宫,与那萧长瑛,萧长元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加上皇子们都在那边读书,六皇子就罢了,眼不见为净,但皇三子,明慧公主……这些人都是免不了要见面的。 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平静哪。 这边其乐融融,三房扶摇阁里却是都没了往日的神气。宋琴声砸了书案上的纸张砚台,一边气道:“母亲,你不是说宋琰声是入不了慜阳学宫先生们的眼吗?怎么她才回来,府里就传遍了,她都要去宫里念书了!母亲!” “这……琴声哪,你先别着急,铁定是哪个先生瞎了眼睛才会收她!我的五姑娘岂不是比那宋琰声优秀千百倍啊!”厉氏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边安慰着自家女儿,一边想着对策。 “好孩子,你先别着急。若是那宋琰声能去,你为何不能去?娘现在就去让你爹爹,想法子也让那慜阳学宫的先生也见一见你,定是能成的。”厉氏这样一想心头就松快了,笑道:“我的五姑娘唷,等你进了学宫,那宋琰声被你一衬,可不是得灰溜溜地滚回来?” 宋琴声一听眼睛亮了,急道:“事不宜迟,现在便去求求爹爹嘛!” 宋琰声在家里休息准备了几天,今儿一大早,便备着上学的一应用具带着横波跟着哥哥的马车一块儿去学宫里上学。 宋梅衡是个认真又刻苦的,现下天还没亮透,便已经在车中温书了。她靠着横波,随着车子的行进摇摇晃晃,晃着晃着,便昏昏欲睡了。堪堪打了个盹儿,便被横波推醒了,这丫头一张脸探过去左看看又看看,兴奋极了道:“哎呀,这地方一看就特别厉害!” 原来已经到了慜阳学宫了。她掀了车帘子看了一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进了慜阳门,她就得和宋梅衡分开了,男女有别,学堂自然设置在不同的地方,隔了好些道门。 “好了,哥哥就送你到这里。若遇到什么事情了,就遣人来东阁找我。横波,你要照顾好你家小姐。” “横波知道,三公子放心。” “还有,下了学别乱走动,就在今早慜阳门等我一同回家……” “好了,哥哥放心好了。阿好都知道了。”宋琰声笑眯眯地推着他走,宋梅衡摸摸她的小脑袋,嘱咐完便带着书童离开了。 这边的景象全落在了后头马车内萧长瑛的眼里。 “那个,就是宋六姑娘?”她远远打量了一眼,容貌尚可,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出众的地方来。 “是啊,年纪还小,确实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一边的侍女锦绣回道:“不过是个三寸丁小萝卜头罢了。” 萧长瑛抿唇笑了笑,随后又正色道:“虽无特别之处,但她能进了这慜阳学宫,便不可小瞧。” 宋琰声是第一个进了文思阁的,现在学堂里空空的,还没有人来。她在里面转悠了一会儿,总共有十来张座位,最前头是先生的书案,这阁中是四处通风的地方,里面甚是凉爽。 她挑了个靠后靠窗的座位,正打算坐下来补觉呢,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接着耳边就响起一声轻柔的问候:“我原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呢,不想阁中已经来人了。不知这位,可是最近要入学的宋六姑娘?” 这说话之人,声音,语气都拿捏得刚刚好,给人一种极易亲近又可靠的感觉。她转过头一看,果真是萧长瑛。若不是在红楼中亲眼见过她的不择手段,她都要被轻易蒙骗过去了。 宋琰声就起了身,对着她微微一笑,见了礼,才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声:“这位姐姐康安,不知姐姐是……?” “我来自靖安将军府,家中排行第三。” “原来是萧家姐姐,萧姐姐好。” 萧长瑛看着这宋六姑娘不卑不亢不露声色的样子,倒是心中一紧,不过她自幼出入皇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捏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六姑娘既然叫我一声姐姐,以后在学堂中有任何不了解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我自是知无不言。” 宋琰声点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阿好先谢过了。” 到了辰时,学宫里咚咚地传来钟声。这是早课的时辰,文思阁里三三两两才陆续来了人。她暗暗地打量着,这些人都是京门的贵女,都带着贴身的侍女。路过她身边时,都会好奇地盯着她看两眼。这些姑娘们大部分是她这个年纪的,其中也有萧长瑛这般稍大一些的。 等人都坐定了,整个阁中还空了两个座位。一个是上头先生的,一个是……她想的不错的话,应该是那位明慧公主的位置。虽说进了慜阳学宫,不论是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可有些细节方面还是能看出差距的,比如这座椅的位置是最好的,且座椅材质、花纹都是皇家做派。 今儿给他们上课的不是那日考问她的方先生,而是一个更符合她心中德高望重夫子形象的老先生。他捋着胡须坐在上面,看着一册书卷,下头传来读书声,他却半晌也没动一下,连眼皮子都没有抬。 ------------ 第十五章争吵 宋琰声的书具是慜阳学宫刚发给她的,她在家中看了半卷《孝经》,其余《四书》《诗经》还没有翻看。她拿着《孝经》翻看后半卷,结果整个早课下来,这个上头坐着的老夫子没开口说一句话。早课结束了,他也起了身,懒洋洋地捋着胡须就要走了。下面一群学生倒是见怪不怪,明显对她的兴趣更大。 文思阁一设文思,二设德艺。文思总共设两位先生,一位是她已经见过的方鸣,另一个想必就是早课上的这位徐夫子了,听说,萧长瑛很受他喜欢。 在文思阁熟悉了几日之后,紧接着,宋琴声也进到了学宫里。对于这个,宋琰声丝毫不奇怪。三房的脾性向来如此,从来都是骄横惯了的,处处要争个最好的。如今她能进了学宫,宋琴声怎么也是不甘心落后的,定要想方设法也进到宫里来。 只是…… 如今日头是越来越毒了。她托着下巴,眯着眼睛,有一听没一听地看着前头自己这个五姐姐与人拌嘴。 宋琴声性子张扬,比较奇妙的是她能弹出与她本人完全不匹配的一手好琴,并因此越发骄傲自得。依她这样的性子,能不惹事才是稀奇。 横波觉得没脸,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给她摇扇子。 “好你个元盈,你分明是妒嫉我,还敢用箭头射我!” 红衣服的女孩子便是元盈,身量颇高,背脊挺直很是英气。她一把拔下袖箭,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来:“宋五姑娘,你为何要妒嫉你?妒嫉你会弹琴吗?笑话!” “你……!你分明是如此!” “是,是了,知道你琴艺出色,连马蜂都能吸引。”元盈从丫头手里拿过绢帕,细细擦拭自己那一杆银色短箭,出言讥讽道。 宋琰声支颐,叹气喝茶。 她这个五姐姐才来不久,性子傲慢不好相与,来了这几日也没交到个朋友。她是恃才傲物的典范,你说午休时叮叮咚咚展秀琴艺一两天也没关系,天天如此,哪怕琴声再优美好听大家也只会觉得烦。 文思阁里最看不惯她这副做派的便是元家二小姐元盈了,两人倒像是冤家一样,宋琴声最讨厌她舞枪弄棒粗鲁无礼,元盈呢,又最烦宋琴声“来来来瞧瞧我多厉害”的做作样子。一日两日的,两人要是没拌嘴互相讥讽几句都觉得奇怪。 横波都知道这样吵着丢宋府的颜面,宋琴声却没想这一遭。 今天这事儿呢,不知给文思阁多少京门贵女们看了笑话。宋琴声闲来无事又在午休时叮叮咚咚,只是今日她头顶簪了朵香蔷花,弹了一会儿,便来了两只马蜂嗡嗡嗡围着她转。嗬,这下可好,宋五姑娘一张脸上自得沉醉的表情立马变成了惊惧。也就是这个时候,一只短箭“嗖”的一声,直直地往她头上射来。银光一闪,“咚”地钉在了墙面之上,箭上串了只开膛破肚的马蜂。 文思阁的姑娘们看了这一幕,三三两两抿唇笑了起来。 “你……你!”宋琴声惊恐未定,又听闻笑语,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嘲讽和冒犯,转头气便撒在了元盈身上。可元盈不是好欺负的,于是就有了现在争吵不休的局面。 元盈擦干净了箭头收了起来,一抬头看见宋琴声依旧不依不挠,便烦了:“宋五姑娘,我这可是在帮你啊。” “帮我?用袖箭来帮?!”宋琴声哒哒上前几步,眼神一转道:“元盈,你不是忘了,就因为这玩意儿,教习嬷嬷不知说你多少次了!若不是镇国公权大势大,你以为自己能进这慜阳学宫?!元盈,你如此行径,想来也是家中无人教养的缘故。” 宋琰声皱眉,这话实在是戳人心窝子。宋琴声口不择言,一旁的元盈已是面色通红,一把将案上的笔洗抓起,想朝前头宋琴声掷去。 她一看这架势不妙便立即起身,可不能再由着两人闹下去了。 “哎呦!你放手!我今天就得好好教训她!” 宋琰声怎么可能还由着她丢,快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元盈的手,挡下了。她能感觉到元盈的手气得都在抖,一挣一甩力气极大,她被猛然一下推着不留意往后头一翻,扑通一趴,“咚”一声碰到了额角。 “姑娘!” “宋六姑娘!” 其余人已经将两人给拉开了,谁也没想到事情闹成这样。宋琰声揉了揉额头,眼瞧着横波几人围上前来,其中还有萧长瑛。 “六姑娘,你没事吧?” 她扶着额头,深深看了一眼想要搀扶她起身的萧长瑛。姑娘们担心地围着她看,只瞧着宋六姑娘翻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白眼,随后眼睛一闭,干脆就昏倒再也扶不起来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不要吓横波啊……” “这……这下可如何是好!” 元盈还在气头上,使劲挣扎开拉住她的几双手臂,这时候却听见身旁一声惊呼。她转头一看,宋六姑娘苍白着一张小脸,顶着额头一片红倒在地上。元盈抿住嘴唇,胸腔一口怒气没咽下去,登时又生出一些歉疚,她梗着脖子,将笔洗狠狠摔在坐垫上撒气,一边又狠狠朝躲在书案后的宋琴声瞪去一眼。心头火气这下也消了大半,便推开人群去看昏迷不醒的小人儿。 这宋六姑娘看着比文思阁的姑娘们都要小,平日软软糯糯的,眼珠儿大大黑黑,看人时稚气又和善,很多人都喜欢她。元盈因着她是宋琴声的六妹妹,没有多亲近。 “好了,别愣着了,随我来几个人快去请先生过来。” “请什么先生,到东阁去喊学宫里的常太医过来!”元盈没好气地反驳回去,噎得萧长瑛顿了一下,面色尴尬,随后就带人出去了。 文思阁闹了这么一出,下午的课业全停了。宋琰声被安排了马车回府休养,横波在车上照顾着。 车子咕噜噜出了慜阳门,这时候她才睁开了眼睛,将额头上敷着的冰帕子取下来丢到一边儿,动作迅速到让人根本瞧不出一刻钟前她还是一脸苍白的样子。 “……姑娘你?”横波瞠目结舌,随后喜笑颜开道:“姑娘你没事儿啊。” 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这丫头留意车外头的赶车人。 横波弯着眼睛点点头,小声道:“没事儿就好,但额头还是有些红,不如再敷一会儿吧,省得回家夫人看了心疼。” 车厢里闷热,自然没有自家的马车舒适,她支着身子倚在硬靠上摆摆手道:“不用,让它红着,越红越能出效果。” “嗯?” 宋琴声和元二姑娘惹了这么一桩好事,还连累了自家宝贝女儿,沈氏当即便拍了桌子,恨不得现在从床下下来跟三房去拼命。 “厉氏这个女人,处处拔尖儿好胜的,她养出来的好女儿,跟她是一个德行!” 程妈妈看了额头磕出来的一片红,心疼坏了,恨声道:“六姐儿能进学宫里,她便也要进,进了便进了,好好读书明理就是,非要跟人惹事!这传出去,丢的可全是咱府的脸面!只是可怜了咱们六姐儿,摊上了这么一个婶婶和姐姐!”一边说着一边用冰帕子给她敷着。 宋琰声摇摇头,神色平静,她取下帕子看向沈氏:“先不用敷着,女儿也没真磕着,这是使劲儿蹭出来的红印子,看着吓人罢了。” “五姐姐脾性张扬,这一次须得好好约束一番她才知道收敛。女儿这出苦肉计正是为了这个,老夫人那边她是逃不了一顿罚了,近些天估计都得反省着。虽说本性难移,但这几天好歹我耳边也能有个清静。” “你呀,鬼点子一出一出的,娘都要吓死了。”沈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皮肤白细,这红印子也越发看得惊心,虽说没真碰着,但沈氏免不住要心疼。 “娘,你别担心了,女儿有分寸的。我原也没这个打算,顺势而为罢了。”她不来这么一出,还不知道文思阁内该如何收场呢。 “你祖母找你去定是为了这事,你也别在那边说话太久,回来让程妈妈给你用青叶膏好好敷一敷。” “好,女儿知道了。”她撑着下巴点头,应声后笑眯眯地起身,横波跟着一道出去了。 这丫头,主意大得很。沈氏摇头一笑。 宋琴声当晚就被罚跪了祠堂,她拒不认错,又被宋老夫人身边的严妈妈打了手心,气势便下来了,跪了两个时辰了,她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宋老夫人很是失望,随后又有三房的人过来求情,她硬下心来,谁都不见,发话来道五姑娘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祠堂。 宋琰声这边呢“借病”不出,抹着满额头的膏药在房间内练字。横波一边给她剥荔枝,一边快意道:“三房那边欺负咱们不是一日两日了,三夫人的禁足还没能出呢,现在五姑娘又被罚跪了祠堂,真是畅快!” 她听了点点头,取了一粒晶莹剔透的荔枝塞进嘴巴里嘟囔道:“她们呀,这是罪有应得。照我五姐姐的性子,若不惩戒一番,指不准往后在学宫里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 第十六章元盈 隔了一日,宋琰声刚用过早饭,听到院里传来动静,说是镇国公小郡主元二小姐上门拜访,马车才停下,程妈妈已经领了一众仆从到东角门前去相迎。 宋琰声放下调羹,伸手摸了摸还通红的额角。不过一小会儿功夫就听到恩思堂外长廊传来一阵说话声。 “六姑娘可好些了?” “大夫看过了,也无大碍,只好些休养几日就痊愈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拿了帕子擦擦嘴角,站起身吩咐道:“碧水,你将桌上收拾了,再端些茶饮果子来。”横波刚替她将帘子掀起,门口便响起说话声来。 “……原是我的不是,不留神伤着了六姑娘,今儿特意过来道歉。” 程妈妈引着两人进来,顺口笑道:“小郡主可别这么说,快请进,咱们姑娘在里面呢。” 元盈这才进了门,屋内收拾得极整洁,一应摆设全无奢华,卷帘一动,飘来一股浅淡的熏香,接着露出一个梳着花包头的脑袋来。上次在学宫事态紧急了没仔细看,六姑娘走近了才越发觉得她身量纤小,跟自己一衬,越发像个精致的白瓷娃娃,只是一抬眉一眨眼极是生动。 “元姑娘康安。”宋琰声微微福身,仰起头来打了声招呼,“天气热,谢谢元姑娘特意过来瞧我。横波,给二姑娘上茶。” 元盈便坐下了,抱着茶盏也不喝,只问道:“六姑娘,额头的伤可还好些了?昨个儿那时候我在气头上,不是有意要推开你的,抱歉。” 宋琰声摸摸额头摇摇头:“没事儿,不要紧。” “对了,我带了些伤药。看你额头上还包着纱布,让你家妈妈给你敷着,也好得快些。” 她点点头,横波便接了过来。那些药罐材质都是上好的,看着估摸是宫里赶制出来的。她微微一笑,道了谢,好好打量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元盈。 对于元盈,前世里她并没有多少印象,随着元皇贵妃落罪,镇国公府也是一并落败。现下看来,元盈双目皎皎,很是英气坦荡,就她今日来访,也看出她实则是个明理的。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元盈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了,她们两人之间原也不熟,又因为她五姐姐宋琴声的缘故,在学宫里也没说上几句话。现下元盈歉也道了,人也看了,药也送了,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尴尬了。 尴尬时只能找些话说了。 “那六姑娘……” “今天……” 宋琰声一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扑哧一笑。元盈也没想到两人同时开口,便连连摆手,笑道:“六姑娘请说。” 她刚刚就注意她的手了,元盈的袖箭是从不离手的,今儿倒怪了没看到,便问了出来:“今儿怎么没见元姑娘手上那套袖箭?” “咳。”元盈也看看自己的手臂,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被我表哥收去了。” 元盈的表哥……自然就是皇六子端珣了。 “怕是已经被他毁尸灭迹了。”元盈说起这个一阵失落,“那是我大哥送我的,我可喜欢了。” 她闻言“哦”了一声,如果是端珣,那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两人坐着聊了一会儿,元盈看了看日头准备走了。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摆摆手道:“时候不早,六姑娘好些休息,告辞了!” 程妈妈正要送她出门,宋琰声笑了笑,从横波手上将刚刚准备好的点心拿给她。 “等等。刚刚看你爱吃那盘椰子米糕,便让横波去拿了些,你带着正好路上吃。” 元盈愣了一下,弯起眼睛就收了下来。 等出了宋府,元盈笑眯眯地哼着歌儿上了马车。马车上还坐着一人,一袭白衣,身带异香,见人进来,凤目懒洋洋地抬起,声音清雅而慵懒道:“这么高兴?早起让你来你不是还不情愿吗?”说完视线便落到她手上去,那是一块小包裹,隐隐散发出一阵椰奶香,端珣探手去取,却被元盈躲过去了。 “小六爷,这是宋六姑娘送的小点心,姑娘可爱吃了。”一旁的侍女雪松掩唇笑道。 端珣“唔”了一声,磨了磨指尖。 “一块小点心,就把你给收买了?” 元盈咬了一口椰子糕,嘟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看六姑娘好相与着呢,一点都不像她那个五姐姐。明明一个府里的,年岁也差不多,怎么六姑娘就这么贴心懂事呢!” 元盈说完皱皱眉,怎么又说起那个讨厌的宋琴声了。她狠狠咬掉嘴巴里的椰子糕,正要伸手再拿一块,却见斜刺里伸出一只雪白手掌,探出两根纤长好看的手指从她怀里点心包裹里轻飘飘取走了一块。 “表哥!”她极其不满,叫嚷一声,离端珣又远了几步。 “宋六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元盈嘟着嘴,忽然皱皱眉头说:“额头上还包着纱带,也看不出。我想着,应该是无碍的。” 端珣挑眉笑看她:“嗯?” “昨日她是假装晕过去的,她知道,只有这样,我跟宋琴声才可以收场。”元盈略一沉吟,“表哥你是不知道的,她昏倒后我让叫太医过来瞧瞧,看见她眼皮子轻轻动了动。我眼睛可尖着呢。” “你看她人小小的,脑子转的快快的,我觉得比谁都要机灵。”元盈说完低头一看,嗬,他又来抢她的椰子糕! “……好吃吗,表哥?” “甜。” “这是六姑娘送给我的。”元盈拍他的手,她的力气可大,雪白手背被拍出一道红痕,她护食地强调了那个“我”字。 “我知道。” “你!”元盈转转眼珠,看向自己个姿容端丽冷淡的表哥,凑近讨好道:“哎,你都吃了我这么多椰子糕,不如把我的袖箭还过来吧。虽说我戴着它进文思阁是我不对,但对于宋琴声这事儿,我可没做错!” 端珣撑着下巴,凤目敛下,这一低头,显得眉眼极绮丽凌厉,他接了一旁雪松递过来的帕子,呵笑一声道:“做梦去吧。” “你!” 这边程妈妈送了元盈回来,亲自给自家六姐儿换药。纱布一解开,额头上的红痕经过了一晚上已经淡去了不少。她一边动作着一边奇道:“这元二姑娘,倒也是个直性情的,看着也不似那种争强斗狠暴躁之人。” 程妈妈一向看人眼光很准,宋琰声托着下巴赞同道:“她性子直爽,行事也是坦荡。只不过昨日暴怒,都是因着五姐姐出言不逊。” “五姑娘说了什么?” 横波抿唇,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说:“五姑娘暗指小郡主粗鄙,全因为镇国公的缘故才能进了慜阳学宫。” “这……” 她扶着包好的脑袋点头道:“这只是一部分。”看向程妈妈叹道:“最难听的一句是,五姐姐当着面说她无人教养。” 嗬!程妈妈瞪大眼睛。也是她这等年纪经常跟着夫人外出参宴才听说的一件事——镇国公元氏一族自圣祖以来便是门庭煊赫,如今的镇国公乃元氏皇贵妃的亲哥哥,功勋卓著,颇得圣心。不过有这样一桩内帷,镇国公有一贵妾,十分宠爱,即便是后来娶了发妻平氏,也依旧宠爱。这一妾室难孕,好不容为国公爷生了一个儿子却不幸夭折,当时国公府内宅闹得动静不小,后来国公夫人便落了发,至今未踏出内宅半步,哪怕是一双子女,这些年来也未多见两眼。 宋琴声口无遮拦,正正戳在了元盈的痛处上,怎能不疼不恨呢。 程妈妈恨声骂道:“我看五姑娘才是无人教养!这般逞能斗狠,伤人心窝子,如何能不招人厌恶!” 宋琰声重活一世,怎不知道镇国公府这一桩秘辛。横波听了愣了好一会儿,额上出了一层汗。她伸手在这丫头面前挥一挥,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只是,只是五姑娘自幼养在内闱,如何得知这件事并拿去戳人心窝子的?”程妈妈气过之后又觉得不对劲,敏锐问出了关键。横波仔细想着,也觉得奇怪,点点头。 “这个……”她一笑,将帕子交给横波,问道:“你前几日不是还说,总看见五姑娘坐萧家的马车回来,关系可好着呢?” 横波顺着连连点头,却忽然一怔,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是……萧姑娘告诉她的?可为什么……?” “鹬蚌相争,她可不就是那个得利的渔翁。”她端起程妈妈倒来的奶茶,深深嗅了一口,“萧三姑娘不简单,又得皇后器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横波年纪小不懂这些利害关系,但程妈妈琢磨片刻还是能猜到一些的。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贵妃,镇国公声势日上,元氏一族自然让人忌惮,皇后又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萧长瑛是皇后的人,必然明里暗里会对付元氏一族。昨个儿文思阁这一出,才只是一个开始。可怜她五姐姐什么都不知道便成了别人手里一把使唤的刀。 “这……这!学宫里这事儿要是闹大了,两家姑娘争斗相伤,场面不可控制,若传到圣上耳里,那还得了!宋家教养不善,岂不是得跟着遭殃!” ------------ 第十七章冶春台 “妈妈别担心,五姐姐跪祠堂去了,元二姑娘也来看了我,面上都做足了,别人也只当是孩子间小打小闹罢了。总之这事儿是压下来了,不会有问题的。” “阿弥陀佛。”程妈妈连念两遍佛号,心下稍缓,叹了口气,摸了摸她包好的额头。 在家里歇了几日,宋琰声额上的红痕也都好了。今早起来落了场雨,正是最舒适的时候,宋琰声便让程妈妈备了马车,准备出府去街上走走。 到了朱雀街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下小雨,横波便替她打了伞一路走着,先去了她娘名下的几个铺子。近来日头毒,不少劳作人易生暑热,朱雀街的药铺子生意都不错。德济堂的掌柜的已经认识了她,宋琰声走进来被殷勤地放了一杯消暑茶,听着他一口一个“少东家的”不由笑了,这人嘴上殷勤周到,不知为何这铺子生意如此惨淡。 她茶也不喝了,走过去仔细看柜上的草药。品质自是都好的,种类也都齐全。掌柜的抹着脸上的汗,也知道她奇怪,只摇头叹气道:“朱雀街药铺的老字号的东边儿的回春堂,其他的铺子也大大小小都是这一家的,位置上呢,是他家最好,客源上呢,回春堂又经营了多年,还请了神医坐诊。若说药材,咱们也是不差的,只是……” 她蹙眉抬头,听掌柜的说:“回春堂药价低廉,老百姓都喜欢往那边去。少东家的,咱们要也跟他一个路子,德济堂可就得关门大吉了。” “自然是不可。”宋琰声摇摇头,走到他旁边坐下,将茶盏拿起来喝了一口,沉吟道:“咱们这边的坐堂郎中有几位?” “走了两位,如今只有一个先生在了。” 宋琰声把玩着茶盏,“如今之计,得先吸引客源。现下正是暑热当头,我看你泡的这个消暑茶就很不错。” 掌柜的何等人精,一听就明白了:“我明日便设药棚,不论是商客劳作行人或乞人,只要是路过了,皆可饮上一杯消暑。” “不够。安排上郎中,给过路人讲讲苦夏的症候和治法,如何防护等等。”宋琰声想了想又道:“消暑茶也不必老一套,最好时时换新,凉茶或是龟苓膏皆可,你看着办,先试上一段时间看看情况。” 掌柜的擦擦汗,点头应了。 “另外,这铺子换个横批如何,天下平安吧。” 上了马车,程妈妈拿了绢帕给她擦脸上的水雾。横波将手上从德济堂里取来的一些常用的伤药草药等归置放到车厢格子里,拍拍手贪嘴儿地看着手边程妈妈给姑娘买的糖葫芦。 宋琰声递给她一串,好笑道:“喜欢就吃吧。” “这只小馋猫。”程妈妈收好绢帕笑骂一声,忽地想起什么来道:“对了,姑娘,上次红楼里那两个少年我已经安置妥当了,就在咱们冶春台里,前面走几步就到了。” “那就看看他们去。” 冶春台是一处小茶楼,位置极好,临水而建,登楼可望京门鹭水河。鹭水河经常成群地飞来白鹭鸶因而得名,又因周围幽静避世,很得一些文人骚客的喜欢。 鹭水河边飘着许多素莲,白的,粉的,绽放的,含苞的,十分可爱。宋琰声上了楼,选了一僻静处,一会儿便见两个眼熟的少年走过来。大一点的个高却十分瘦弱,面色苍白带有病色,另一个年纪小一些,也颇是黄瘦可怜。他们端来了茶点,放好后年纪大一点的便拉着小一些的“扑通”一声跪倒,她才端了茶饮,便被他们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罢,程妈妈,快把他们扶起来。” 两个少年不肯起,要给她磕头。她连忙跳了起来,与程妈妈一同将两人拉起。 “姑娘大恩,雨生感激不尽。若不是姑娘出手相帮,那日我弟弟便会被红楼班主打死了。”大一点的少年想起伤心事,眼泪便溢了出来。他身旁的弟弟便扶了上来,用袖子给他擦眼泪。 她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酸,将手上绢帕递给雨生,轻声道:“别哭,快擦擦罢,已经没事了。” 雨生低着头没有接帕子,是程妈妈硬塞给了他,帮他擦掉了眼泪。 “红楼怎会如此行径,没人去报官吗?” “班主势大,又捧红了楼中两个名角儿,宫里时有赏赐,无人敢管。楼中有很多孤儿,便是被活活打死的。我们逃过,却逃不出那个地狱。”雨生哽咽地摸了摸弟弟小小的脑袋,露出一个庆幸的笑来:“这是我弟弟春生,他是个很乖的孩子。只是……” 宋琰声睁大眼睛,不由捂住嘴巴,颤声走近了,轻轻触碰春生满是伤痕的手臂。有鞭打出来的,有烧伤烫伤的,很多很多,都一层层叠覆在细弱的手臂上。 春生怕生地躲了躲,却没有移开,眼瞳漆黑又纯澈地看着她,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来。 雨生将弟弟的袖口放下来,苍白着一张脸,眼睛极认真地看着她道:“姑娘大恩,我们兄弟当牛做马也会报答。” 宋琰声摇摇头,坐回位置上叹气道:“你们受苦了。”红楼乃是萧长瑛的产业,她眼见着这等惨剧,竟然不管不顾,实在心狠。 “你们别怕,就在这里好生休息养伤。”她又瞧了瞧雨生那过白的脸色,有些担心道:“雨生,你可是身上哪里不好,怎么脸色这么白?” “我哥哥,我哥哥是好些年顾着我累着了,坏了底子,一年到头总有些病痛,他不肯说,谁也不告诉,可我知道。”春生扶着哥哥,吸了吸鼻子,也不管雨生警告的眼神,抿住嘴巴咬咬牙还是说出来了。 宋琰声有些心疼,忙让横波去马车上将新取的药材都拿了过来给他们,一边嘱咐道:“哪里痛了疼了,告诉我就好了,不要藏着。我既然救了你们,便会一直帮到底,你们放心养伤就是。” 见了这兄弟二人,她也没了再看铺子的心情,下楼来顺道看了一下冶春台的格局,心中有了些主意。到了门口正要上马车,便听到一声呼唤:“姑娘!六姑娘!” 她回头一看,原是春生。这孩子抱着一大把荷花儿跑过来,小脸跑得通红,跑到她面前将一束花放到她怀里。 她笑了,闻了闻道:“这是给我的?” “嗯,刚刚摘的,是最漂亮的几朵。”春生看她笑了,也抿唇笑了起来,又从兜里取出一样小东西往她手里一塞,便涨红着脸急匆匆地跑走了。 回了宋府,宋琰声将手里那个小东西摆到窗台上,托着下巴看。这是一只木刻的小兔子,惟妙惟肖,轻轻碰一下脑袋,小兔子便会自己摇头晃脑,十分可爱。 横波亮着眼睛笑道:“真好玩儿。” 她坐在窗台边,外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她忽然想起一脸苍白的哥哥雨生,……雨生雨生,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家中休息了几日,宋琰声又跟着哥哥宋梅衡上学去了。文思阁没了宋琴声,不知耳朵边清静了多少。她支着下巴,一边看着《女则》,一边想着事情。 三房的禁闭不会再关多久,老夫人的意思,给个教训压压她们的威风便好,三婶厉氏不是省油的灯,反省了这么些日子,一口气压得够久了。 内宅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皱皱眉,笔尖儿无意识地在书上写写画画。 ……再然后,是娘名下一些要整改的铺子。前阵子去了冶春台,地段环境都很不错,但生意平平,白浪费那么好的一个地儿。小茶馆的经营方式铁定是不成的,得换个新模式。京门众人皆爱听戏,冶春台也可设一戏台,只单单这样,不够有趣。常客里多半是文人,最喜清静风雅,不如二楼再设书屋茶室……茶馆的特色也不能舍了,茶点小食定要精致风味…… “六姑娘!六姑娘!” 哎?她愣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前头的顾姑娘偷偷提醒她,手指了指前头脸色沉沉的徐老夫子。 “六姑娘想些什么这么出神,不如说给我们听一听?”徐夫子铁定是生气了,胡子也不捋了,眼睛直直地扫过来问道。 真糟糕。宋琰声低头认错,几步的距离,徐夫子却正当气头,走过来将她的书拿起来一看,待看到纸页上的涂鸦后,脸色铁青了。 “这!你这是画的何物?!” 文思阁里三三两两传出笑声。 “徐先生不知道吗?这是宋六姑娘的‘天书’呀!” “哈哈哈!” 徐夫子长了半张脸的胡须,且打理得异常滑顺,这下胡子都气得飞起来了,一见阁中如同炸开了锅儿,便涨红了脸大喊一声:“肃静”!等到大家议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他才一伸手指向门外道:“六姑娘,你既不听我的课,那就请便罢。” 宋琰声一脸懊恼地走出了文思阁,横波在后边儿拿着书本掩着嘴巴笑。她转头幽幽地看一眼这丫头,扶着额头长叹一声:“我是真觉得,字是有了些进步呀。” 端珣:老婆送的椰子糕真好吃^^ 元盈:不是给你的!! 阿好:…… ------------ 第十八章生辰 “……我也觉得。”横波捧腹,“难得看见姑娘吃瘪,哈哈。” “……” 这丫头,白疼她了。她将书本塞到箱笼里,自己抽了把扇子慢吞吞走出了文思阁。横波跟着她一起出了长廊,现下日头正盛,走了几步就出了一身汗。 长廊那头连接着慜阳学宫一小片人工湖,光下银光泛泛,故名宝荔。湖那头呢就是文武两班学堂。她站在阴凉的树下擦了擦汗,远远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小字。 “哎,如冰!” 她挥着扇子往前头看去。湖上有阁,阁中垂幔下隐约坐了人,岸边皆是花丛树影,看着倒也清凉。 她用团扇挡住额头倾洒的日光,这才看清了是方鸣在唤她。等带着横波绕了半岸到了亭中,才发现还有一人。一人穿青衫,广袖布巾,鞋子丢在一边,这显然是方鸣。另一人穿一身白衣,脖颈出透出一圈绯红色内衫,腰间也是同色腰缚,未挂一饰。这人今日未曾束发,墨发披散,发尾稍湿,懒洋洋随着他疏懒的姿势垂下,这样看来,确实是明月菩提,美如白玉。 “这时候应是徐夫子的课吧,你怎地在这里?”两人正闲闲地下棋博弈,方鸣一手托了个甜瓜,好奇地朝她瞥来一眼。 宋琰声寻了座位坐了,呼呼地扇着扇子,照实说了:“上课走了神,正巧被抓到了。”横波在一旁“嗬嗬”偷笑。 端珣一抬眼,眉目漆黑,漫不经心看她一眼道:“你近日字练得怎样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刚刚徐夫子附送的一句评语“有碍观瞻,不成体统”,不由脸色尴尬。横波笑得更欢了,嘴巴都掩住了,被她悄咪咪地瞪了一眼。 方鸣这下明白了。 “学生羞愧。”她老老实实回答了。 “罢了罢了,这练字也非一朝一夕得见成效,慢慢来吧。”方鸣心里也乐,面上偏要装作个沉着样子教导,实在憋得辛苦,然后就吃甜瓜噎着了,呛咳得惊天动地,阁檐的飞鸟都被惊得飞走了。 端珣和宋琰声皆不约而同露出嫌弃的表情来。 方鸣缓了好一会儿,又仰头灌了一大杯水,接着便尿遁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这一盘还没下完,不如你接着来?”他换了个姿势,将手边的茶水倒尽,添了一盏新茶端起来。 她正觉无聊,便走上前看了看。嗬!好家伙!难怪方鸣要尿遁,原是节节败退守不住了。 “不要。”她坐到亭中,四面通风,环眼是碧色的池水,又有小荷点缀,甚是舒爽。这位置铺着软垫,她也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半躺在阑珊上,吹着风长舒出一口气。 “我让你四子如何?” 她一瞥棋面摇摇头,懒得费神破局,便托腮推脱道:“我不会。” 端珣似笑非笑撤了棋局,白子丢进盒中推给她,笑骂一声:“鬼精灵,半点亏都不肯吃。” 宋琰声也笑起来,捏着白子,这样才对嘛,重新开局。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两人一局棋还未下完。宋琰声看看日头,可不想再错过下午教习嬷嬷的礼仪课了,便放了棋子起身道:“先下到这儿吧,我得先走了。”说罢便急匆匆带着她那个小侍女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方鸣寻过来时,端珣正在栏边吹风,手里一盏茶已饮了大半。 “哎,这残棋怎么下成这样?” 他抬眼懒懒扫了一眼棋局,手一抬棋子尽收。他眉间笼着一层日光,描画得眉越黑,眼愈沉,看着凌厉,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温和。他收回视线,淡淡一笑,看得方鸣想打他。 “走神了。”他撑着下巴懒洋洋道。 “……”方鸣坐到旁边,看着散落的棋子,不觉也笑起来:“能跟你下成这样,也是不错了。” 今儿下学,府里收到镇国公的一张请帖。原来再几日是元二小姐生辰,请了宋家姑娘前去参加。 这是元盈手下亲自送来的请帖,自然是请宋六姑娘的。只是到了当天,宋琴声也盛装爬上了马车,硬是让车内几个人愣怔了一会儿。 这个五姑娘,脸皮子也忒厚了。程妈妈心想。 “看什么看,你以为我愿意去呀?我母亲准备了贺礼,要我趁着元盈生辰给她好好赔个礼,以后在学宫也好见面。” 宋琰声点点头,要是这样,也还好。 程妈妈却是不放心,叮嘱道:“镇国公府可不比别家,五姑娘定要谨言慎行,万不能丢了宋家的颜面。” “你这个妈妈,凭什么教训我?”宋琴声将礼物丢下,钻到宋琰声身边,摆出高门嫡女的气势坐下。 “五姐姐,程妈妈也是好意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 镇国公府乃圣祖御赐的宅邸,门庭煊赫,今日正门大开,大宴各方宾客。玄武大街来来往往都是马车,国公府外围更是停满了京门各大世家的车马。宋琰声戴着帷帽下了车,女眷皆由一管事妈妈引入,进了国公府才觉得,何为圣眷优渥,整个府邸便如同一个大观园,真正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气势尽显,这才是京门顶级权贵的府邸。 走过了长廊,她倒是见着了很多文思阁的姑娘们,大多有母亲和妈妈陪同着一起进了后苑,只她们两个半大孩子带着两个丫头和一个妈妈。她娘亲未出月子,三婶厉氏未出禁闭,只能如此了。后苑这边是女人的天下,前头会客厅便是男人觥筹交错的主场了。 宋琰声入府时远远看了一眼镇国公,这位权臣身上带着将军的悍勇,鹰目,蓄须,满身铁血之气,只站在那里,气势就极强了。单看五官外貌,元盈是很像他的。 后苑极大,走过处皆是扰扰绿云,但日头依旧很毒,宋琰声穿着杏子黄的正装,花纹精细贵重,里外三层,腰间另佩有香囊,铃饰,脖子上挂彩宝璎珞,走了这么久汗流浃背。一旁宋琴声更是如此,她的装束更要华贵三分,穿一袭绛色三件套,裙裾曳地,发上饰以金钗,腰封镶嵌珍珠织以金线,走一步钗环轻响,好看也好热的样子。 宋琰声走在后头摇着扇子,看着自个儿五姐姐昂着头颅,见谁都是骄傲清高的模样。 京门贵女今儿集聚于此,又怎么可能没有萧长瑛呢。果然,前头廊亭处便瞧见她了。萧长瑛个高且貌美,现下一身正装气势更是不同旁人的端肃显贵,在一众姑娘包围下更是好找了。她看着宋琴声急急跑了过去,不由放慢脚步,扶了扶隐隐作痛的额头。 她这五姐姐,今天可别再闹出什么事儿了。她心里一叹,眼睛对上萧长瑛望过来的眼,那双眼沉黑又显得睿智,不知藏着多少机谋算计。萧长瑛对她笑了笑,她便也福身问礼,视线略过一脸亲近讨好的宋琴声。 这时候,两人关系竟已这么要好了?她拿着扇子默然扇着,最该防的还是这个萧长瑛,自己这个五姐姐,被卖了还高兴地帮忙数钱呢,真是。 这时,长廊那头传来一声呼唤:“六姑娘,你来啦!” 她循声望去,元盈穿着一身戎装,长发竖起,颇是英气。她今个儿生日,满脸都是喜气洋洋,不过宋琰声想,估计是端珣将她那宝贝袖箭又还给她了。 “元姑娘康安,生辰快乐,祝你事事如意顺遂。”她福身问了好,廊中的姑娘们也聚了过来问安道贺。元盈对她格外亲昵,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偷声告诉她:“我那袖箭要回来了。” 果然如此。 两人相视着笑起来。 “上次你送我那糕点,今日我也摆上了。明月居的点心一向好吃,厨子全请进府里来了,还添了几个新花样。我尝过了很不错,你要不要去尝尝看?” “那自然是要的。”宋琰声眼睛一亮,喜道:“那快去吧。” 元盈与她说着话,一边谢过了各家前来为她庆生的姑娘,只宋琴声淡淡略过了,不知是有意无意。 宋琴声面色都气红了,落在后头,咬牙切齿看着前面众星捧月的元盈。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萧长瑛看她一眼,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很快消失让人捕捉不到。她笑了笑,温和道:“五姑娘,别急,今儿……有一出好戏。” 后苑荣春堂是专门用来款待女眷的地方,夫人们说着话,姑娘们也三两聚在一起玩闹。这荣春堂宽敞富贵,不知怎地位置上却不大好,勾勾绕绕走了好久才到。现下日头还早,宴席还没开始,宋琰声带着横波坐在窗边吃点心。元盈招待过客人,又跑过来给她端上糕点,乐此不疲,似乎特别喜欢看她嘴巴鼓鼓吃东西的样子。 “再吃……再吃就用不下筵席了。” 元盈笑眯眯又塞了一块山楂糕给她:“你吃东西的样子特别可爱,我真喜欢。这个消食,你尝尝。” 宋琰声默默瞅她一眼。 就在这时候,廊院那头跑过来一个老妈妈,步子匆匆,四下望了望,找到了元盈,脸上闪过一丝惶急。旁人倒是没有留意这异样,宋琰声观她神色,觉得事情不对。 端珣:怎么能让老婆赢?好难,在线求@.@ 阿好:你走开! ------------ 第十九章算计 这妈妈耳语一番,果然,元盈的脸色就变了,迅速涨红充血,分明是极怒的状态。 她在旁边眼瞅着不妙,元盈是个血性刚烈的性子,真惹怒她了,今天场面估摸不好收拾。眼下宾客这么多,她这一怒下去,镇国公府的脸面可绝对不好看。 山楂糕也不吃了,她一把抓住急步欲走的元盈,拉住她,看看那老妈妈又看看她,问道:“这是怎么了,你别急,现下这么多人呢。” 元盈的嘴唇颤动两下,望着她,眼底充血。 “元盈,你家恭房在何处?喂我吃了这么多点心,我得去解个手。”她拉着元盈,眼神示意老嬷嬷,又看向横波和程妈妈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等出了人口嘈杂的荣春堂,元盈站住了,一脚狠狠地往柱上一踢,恨声道:“她们要找事儿,非得要今天吗!好好一个生辰,她们也不让!” 宋琰声眼皮一跳,心下有了数。那老嬷嬷见她是个能信任的,四下又无人,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五哥儿病了好几日了,喜雨阁那位要来闹事,非说是咱们荣春堂下的手。雪松已经被捆去了,现下张婆子领了人,往荣春堂来了,要跟二小姐对峙呢。” “她们!咳咳!她们有没有规矩!我竟不知这家,何时倒成了她姓张的了?!”元盈要不是被拉着,恨不得现在便挑了长枪跟喜雨阁拼命去:“如此奸妇,她有何证据来闹!” 宋琰声这时也琢磨出味儿来了,脑中几下盘算,出声道:“今日是你生辰,宾客都在,自然她是要挑这个时候的,冤你谋害幼弟,闹得你声名具毁。她很了解你,你若现下冲动要打要杀了,更长了她底气,中了她下怀,说明你心里有鬼,做贼心虚要封她口,好让所有客人看到你元盈的恶行。” 她说完顿了顿,眉头蹙起,看向元盈问:“雪松跟你多久了?” 元盈一愣,忽然想起什么道:“她是后来才跟我的,我近身的丫头有两个,一个生病没了,才有了雪松来荣春堂伺候。” “这样看来,她是有问题的,十有八九会反水。”她刚说完,元盈一时犹疑不定:“她未做过任何害我之事,一直站在我这边。” 她摇摇头看了一眼元盈,不忍心道:“你以为喜雨阁有什么底气来闹?雪松才是关键。元姑娘,在利益面前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可信不可靠。”说完抬眼又问:“她是以什么理由捆走雪松的?” “五哥儿的汤药里多了几根红参须子,对体虚的孩子更是要不得,五哥儿病重就是因为这个。除了喜雨阁的人,旁人碰过汤药的非咬定了说是咱们荣春堂的雪松。” 如此听来岂不明了?碰没碰汤药的不重要,只要有了雪松,这局就能成了。到时候抓走假意逼问一番,雪松是她的人,自会指摘出是元盈的命令。 元盈想通了,冷笑一声道:“好一出里应外合。” 不过—— “红参?” 宋琰声沉默片刻,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眼儿,看向老嬷嬷。 “姑娘不知道,坏也就坏在这里。这红参年头久极其难得,全府里也只咱们院里有,还是大太太当初陪嫁带进府的。”老嬷嬷叹气一声,“谁料到竟成了喜雨阁算计咱们的把柄。” “那这红参现下在何处?” 元盈摇摇头道:“你若不提,我都不知道红参这回事。我娘的嫁妆自是给了我,一直是锁在飞云阁里,更加不清楚这东西会放在哪个箱笼里。”再看看陪嫁过来的老嬷嬷,她也苦恼地摇摇头。 都知道有这么根老红参,可实际却无人得见。如此,这局就有了致命的漏洞。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喜雨阁既是要对峙,那就随她来闹吧。”她轻轻一笑,眼中清亮剔透,笑看向元盈。她小小一个人,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可信可靠的力量。 午宴果然推迟了,自喜雨阁的婆子带人跨进荣春堂,这场闹剧就开始了。 喜雨阁张氏是镇国公的贵妾,人人皆知,自大夫人平氏落发礼佛不理世事以来,如今内宅全由张氏一手掌握,今日筵席上,她大着肚子为嫡女曹办生日宴更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使得各家夫人太太们都对她留了个好印象。 宋琰声坐在元盈旁边,准备好了看喜雨阁声泪涕下的一场表演。虽然已经安排好了对策,元盈这样的脾气还是气得发抖,尤其在这么多家族女眷面前。很多人其实围着就是看个热闹的,谁不想看一场镇国公府的热闹呢?小时不知不知听府里哪位老人讲,这女人一旦多了,事儿也就来了。 她是个最不怕事的人,因为没有必要,越怕往往事越来得快。 她一笑,托着下巴看着堂下的人,又仔细瞧了瞧喜雨阁这位。 张氏果然生得貌美,年轻,鲜活,像绽放的鲜花。只消眼下挂上几颗泪,便能惹人怜惜。 元盈克制了怒气,皱皱眉看向她:“张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非得要在我的生日宴上说?” “张妈妈,你来说。” 宋琰声定神瞧她。美人落泪实在销魂,尤其她这样的姿色,眼里含泪,如一抹晨雾氤氲,梨花带水,清艳玉滴。但凡旁人被这样垂泪望着,都忍不住要心软。 元盈捏着手心,听她们喜雨阁主仆唱了一出戏,围观的人群不明所以,看得正欢。 “二姑娘,五哥儿是元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哥儿,自他病了,我们娘子整日以泪洗面,今儿当着这么多太太小姐的面,老奴也豁出了脸面!” 张婆子泣不成声,呼天抢地,恨不能磕烂了额头。 宋琰声看着这老婆子,倒是乐了,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再看看周围人的反应,果然大多情绪被带动了。 元盈坐在主位上,脸色很冷,装傻道:“你这妈妈,有这磕头的功夫还不赶紧将事情说个清楚?五哥儿病了府里都知道,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张婆子砰砰砰磕了一通,咬牙骤起,指着元盈道:“二姑娘,您这是装糊涂呢。今儿早起送去五哥儿房里的那碗养生汤便是您近身侍女雪松端去的!喝了这碗汤,沅哥儿上吐下泻不止。” 听了这番说辞,元盈早有准备不露声色,倒是围看热闹的人群里骤然来了一句哼笑: “元二姑娘,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你这姨娘待你如此真善,处处亲力亲为为你曹办,你却心狠至此。” 这声音熟悉,她放下杯盏随着众人偏头一看那出声人,果然是自家五姐姐。这样的情形下,她也是个拎不清的,还敢添油加火儿瞎闹腾,还嫌事情不够大吗!她皱眉看了一下程妈妈,接到眼神示意后便携了横波往宋琴声那里走去。 “你这老嬷嬷,拉我作甚!”宋琴声一声惊呼,忙去扯抓住她手臂的两双手。横波使劲拉着她往外走,程妈妈更是多年的老嬷嬷了,宅里算计争斗什么没见识过,现在要制住宋琴声这么个半大孩子还不容易吗,便悄声警告道:“五姑娘,此事乃镇国公府家事,旁人万不可掺和,你可是忘了老夫人上次的惩戒了?” 宋琴声一顿,也是怕了跪祠堂和打手心了,见她不挣扎了,程妈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随横波一鼓作气将人拉去堂外去了。 程妈妈精明,这一番出声警告,明白人已经拉了自家姑娘借口出去了。笑话,看热闹也要看时间场合的,元盈堂堂国公郡主,今儿又是她生辰,为着看内宅这出勾心斗角的戏码将人得罪了,才真是得不偿失呢。 不相干围观的太太姑娘们三三两两走了大半,宋琰声远看了一眼面色平平随众人离开的萧长瑛,将视线淡淡收回,落在眼前喜雨阁张氏脸上。 “你既然暗指是我荣春堂所为,有何证据?” 元盈往一旁偏偏头,面有感激,与宋琰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张氏抹着泪,堂下看热闹的散了大半,效果也就少了大半,但今儿这出戏既是唱了,人尽皆知,那就收不了手了,她难道还治不住一个小丫头!想到这里,便梗着脖子喝道:“将雪松带上来!” “你要证据,她便是人证!”说罢仿佛有了底气,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雪松被拖着拉进来跪倒在地,身上衣服都是尘土,很是狼狈。她自进来头一直是垂着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 “说!”张妈妈一声喝下,这丫头抖擞一下,颤声说道:“是……是二姑娘指使我做的,说红参大补,又是成百年的,孩子身体弱根本承受不住的。” “各位听到没有?雪松已经全部招认了!”张妈妈可以大声道:“二姑娘,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宋琰声看向元盈,堂里堂外很多人都看着她如何作答。 就这这时,荣春堂外头的长廊上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有女童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安抚声,接着便是沉闷的脚步声,一只描金皂靴踏进门槛,中气十足地走了进来。 ------------ 第二十章出手 早知张氏得宠,未曾想镇国公竟宠她至此。前头筵席还开着呢,便能舍下一众京门股肱权贵来了后院。 宋琰声默默地看向这位当朝权臣。镇国公身量颇高,离近了更加觉得有一种逼压的气势。他怀里抱着个女娃娃一路走来,脸带怒色,进门来便朝元盈走来。 如果没想错的话,他怀中的娃娃便是四姑娘了。张氏为国公府生下了三个孩子,不料当年艰难生下的三哥儿没活过周岁便夭折了。她本身难孕,隔了好些年才重新为镇国公生下来一对龙凤胎,就是这个四姑娘和据说病了的五哥儿了。 “爹爹,救救弟弟,姐姐坏!姐姐坏!” 镇国公轻轻地放下怀中四姑娘,这丫头口齿伶俐看着极精灵,难怪受宠。她一被放下来就扑进旁边张氏怀里,娘俩搂着哭起来。镇国公一来,显然元盈就落了下乘。 到了这个关头了,元盈却沉着了下来,她平静地略过做戏的喜雨阁,看着一步步走进,骤然挥手的亲爹爹,所有人以为她败了,而就在这时,宋琰声看见她眼角很快地消去一个极苦涩的笑,猛地起身—— 她一把抓住了镇国公的手!她本来身量就高,气势已足,眉宇间都是英气逼人,镇国公这只手却怎么都挥不下来了。 “你!” “爹!你一巴掌下去,打碎了我娘一颗心,如今再打,是要我跟我娘一并落发吗!”元盈狠狠挥开他的手,气势十足,父女对峙气压太可怕,竟是连张氏都呆住了,吓得抱着女儿不敢开口,一个劲儿地抹泪。 元盈目光如火烧,直直看向地上的雪松,一字一句清晰道:“雪松,我对你不薄,你抬头,抬头看着我的眼睛!”雪松这时候怎么敢,哆哆嗦嗦地颤抖,元盈耐心耗尽,几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逼她抬头:“说!把你刚刚说的话,对着我的眼睛!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 雪松吓懵了,一字一句只知道重复她的台词:“……是二姑娘指使我,用红参去谋害五哥儿……”她恍惚地说着,看着近在眼前小姐的脸,在她说完后,那脸上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来。她见过很多次这样的表情,这说明眼前人欲哭无泪,已经伤到心窝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雪松。”元盈看着自小陪她长大的丫头,目露失望。 “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张妈妈趁势又开始嘭嘭嘭地磕头:“这汤水是我亲自煨了来,除了雪松姑娘经手过再无旁人!老奴是看着哥儿长大的,怎会下此毒手!奴才可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张氏抱着女儿呜呜咽泪,“二姑娘,平日我处处忍退你几分,敬你爱你是府上第一个嫡女,是老爷的长女。我自问未曾得罪于你,你竟狠心害我孩儿。”说罢竟是哭得竭力如断肠,身边四姑娘哭着抚慰她给她擦泪。 宋琰声默然坐着,冷眼看着这出苦肉计。这时候呆愣的雪松如梦初醒般开始摇头,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全都不知道……” 张妈妈一个眼刀转到雪松身上,她顿时噤声,面色忐忑。这张婆子有备而来,又从袖口掏出了一样绢帕,颤颤地跪挪,呈去给镇国公看。 “这是汤水里滤出来的残渣,老爷请看。”颠颠地举手呈上,镇国公扫了眼,看向元盈,冷淡道:“是红参,且品貌极好。” 喜雨阁张氏这时候插声:“太医看过了,便是宫里也少有这般品级的东西。这样的好东西,阖府里只二姑娘手里独一份!可是五哥儿大病,如何禁得住这种大补之物!”少时读诗,只感杜鹃啼血之悲切,宋琰声今儿算见闻了。 她捏了捏额角,顶着这样凄切的眼神,元盈冷然站着却毫无压力。镇国公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平氏乃京门大户,祖上皆为封疆大员。当时嫁入镇国公府,嫁妆不知有多少罕见的好东西,其中便有这株五百年的血参,人人皆知。 “真是可惜了。” 元盈转头冷笑一声,脱口而出。这句话一来,堂中各座脸色都变了。 张氏停下擦泪的动作,抬眼对她的背影:“二姑娘,你这是何意?” “果真是你!二姑娘,我们主子对你素来是爱重有加,你竟狠心至此,派遣手下去加害五哥儿!我们小少爷只吊了一口气,你竟还不满意,毒心不死!”那婆子眼一转,顺势恶意指摘道。 元盈不管众人眼光,看一眼身边的赵嬷嬷。老人家不简单,能忍撑到现在不露声色。现下对上她眼神,便不疾不徐,走至中堂跪下,行礼道:“诸位不察,这株红参确是有过的,不过荣春堂院子位置不好,既偏敞又背阴,怪做奴才的不长心,这参子没能保存好,去年小雪已根须烂透,早已被处置了。” 这段话一出,满堂寂静。 宋琰声慢悠悠喝了口茶。 “我不信!”张氏失声,瞠目结舌,连抹泪的绢子也忘了。 “这参确实可惜了。”元盈摇头叹息一声,抬手让赵嬷嬷起身,“我不常在府,若是不提,我也没留意过。各位若不信,内阁里箱笼可以翻出来,那红参盒子还在呢。张妈妈,你不妨现在就去跟我瞧瞧。”既是如此,刚刚呈上去的红参从何而来,不言而喻,必然是有意栽赃陷害。 给自己的主子,堂堂镇国公府小郡主套上这样的罪名,没有人承担得了后果。可怜半老的张婆子一下瘫倒在地。 荣春堂这一出戏,雷声大雨点小,堂外女眷有意无意看着内堂动静。不一会儿进去两个粗使小厮,架着磕头求饶的婆子便去了。这婆子,方才还一脸威风闯进荣春堂,现下灰头土脸的一脸败相。随后众人又看到喜雨阁那位,被侍女搀着出来,踉跄了一步,哭哭啼啼。闹了这么一出,看到这里,谁都心底有数了。镇国公起身便去了前厅,脸色极其难看。 后苑筵席虽晚了一会儿,但仍旧开宴同庆。 “这张氏,一张脸是顶顶厉害的画皮儿,平日受气够了,今儿一句话就能堵死了她真真是爽快!还是你厉害,眼珠儿一转就知道该怎么办。今日的事情,我要好好谢你。”元盈带宋琰声两个人出了荣春堂,沿着一条小径说悄悄话。远远地听着堂中又恢复了欢声笑语,恍如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 她摇着扇子取笑道:“别了,今天吃你家点心都吃撑了,现下肚子里还没消食呢。” “嘿,跟你说正经的呢!”元盈佯怒,过来挠她的肚子。她受痒呵呵笑起:“别,别!你若要谢,下次请我去明月居吧。一宴三十六道尝个遍,高高兴兴地吃它一顿!” “你要有这食量,我天天奉陪!” 两人笑了一会儿,宋琰声左右看看附近,叹声道:“今儿刚进你这院子就觉得不对,偏僻空旷了些,估量着也是你那姨娘的手笔。”她停顿片刻又认真道:“依喜雨阁的受宠程度,又有一对儿女傍身,轻易是倒不了的。她最擅唱戏,你得把她的戏台子拆了才行。说到底,她依仗的不过是你爹的宠爱。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是没了这庇护,她也就完了。” “今儿她唱这一出,策划匆忙因而漏洞百出。仅仅凭她一面之词,可成不了火候,更别说来扳倒你了。”她摇摇头一哂道:“你这姨娘啊太心急了,不够缜密,还差着呢。不过,就哭来说,对你爹爹,这威力倒是妥妥的够了。” “我爹……哎,不谈了。他啊,空有打仗拿枪的力气,却被个婆娘迷得昏头转向。”元盈长长叹气,不无失望,“一次又一次,他是我爹,我却对他没了期望。”宋琰声听罢,估计也与平大夫人相关,便转开话题道:“好了,不提了。今日你生辰,虽说中间闹得不愉快,但你是小寿星呀,把客人扔在荣春堂真的好吗?再说了,你可是最后的赢家,刚刚的气势呢?” “那我们走吧!” “我吃得撑,走走再回。” 元盈挥挥手跑远了,树木掩映中,荣春堂乌檐长廊,人来人往。她揉揉眉心,在遥遥笑语中慢慢走深。树影下人照得微醺,她打了个哈欠,摇摇扇子,这个时辰,平日里她是要午憩的,现下点到了,走着走着只觉眼皮又重又黏,阳光在树叶遮掩下时暗时明,她猛一回神,笑声已远,仔细却也分辨不出是何方向了。 她抬头四处望望,这里是一处小花园,也不知道连通着何处,踮脚可望见花树中阁楼一角,分外僻静。 元庭站在高阁,手中挽着弓,转头笑看身侧的白衣人道:“这姑娘过来了,如雪。” 端珣半倚在凭栏处,飞檐之下,投下一片阴凉。他一袭白衣甚雪,不染纤尘,凤目稍稍低垂,阳光堪堪掠过他的睫毛,落在他挺直白皙的鼻梁上。他托着腮,正在看底下打扇贪凉的宋琰声,弯着唇漫不经心道:“把她拦下来。” 园子里蒸腾着暑气,宋琰声想起荣春堂里满缸的冰块,有些后悔了,正要转头寻路回去时,一只箭却破空而来,“嗖”地一声,钉在了她背后的树枝上,离脸庞也只一只手的距离。她吃了一惊,惊魂未定,忙转身望去。 ------------ 第二十一章省书日 树木掩映下,高处传来人语,带着些笑意唤她:“宋六姑娘。”这声音如此耳熟如此欠扁,她走上几步,拨开眼前挡住视线的花枝,往前看去。 眼前是座红顶的飞檐阁,檐上挂着铃铛,现下无风,在日光下闪着青铜低调悠久的光泽。阁有两层,阁上坐人,一人把弓,另一人白衣曳地,黑发如瀑,弯着红唇托腮笑看着她。 可不正是端珣吗。 宋琰声磨牙,转身走去拔箭,一拔没拔动,咬牙再拔还是没动,停下来一看,箭头扎得极深,枝干已经被贯穿。 端珣笑起来道:“上来歇会儿罢六姑娘。” 宋琰声瞪他一眼,抬脚便要离开。这时树叶“哗哗”一阵抖动,树上轻飘飘落下一个人来。定睛一看,老面孔了,端珣的侍卫之一,意云。 宋琰声上了阁楼,阁中倒是凉快,她也不客气,找地方坐了下来。 “六姑娘,我替元盈谢谢你。今日若没你相助,恐怕她这生辰不会好过。”她呼呼扇着风,看向出声这人。个子很高但很瘦,眼睛漆黑微微上挑,穿着随意却束发整齐佩冠,嘴角带笑有些风雅之意。看他与元盈几分相似的脸孔,估摸就是元庭了,镇国公嫡长子。 “大公子,你是要谢我,还是要吓我?”她一扬下巴,示意他那箭头还扎在树上呢。 元庭收了弓,呵呵一笑,脱罪指向一旁的端珣道:“六姑娘,刚才那一箭实非我本意,望姑娘莫怪。” 宋琰声便看向白衣妖孽,眼神示意,说罢,等你解释呢,引我来作甚。 “自是想你了,请你来说说话。” 老一套了,还来这番说辞,宋琰声也懒得理会他了,索性坐着休息凉快。她这时还没回席,程妈妈会带横波来找的。 坐在高处,视野开阔,往下看去,尽是绿树红花,小桥流水。盛夏紫薇开得正盛,远看如团着一树紫云,怪好看的。她看了一会儿,这里离她跟元盈刚刚说话儿的地儿不远,方才言语估计都被阁上两人听了个分明。她也不避着了,与端珣几番接触,自个儿底细他也清楚。 “省书日快到了,六姑娘可知?” 她摇着扇子,一边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对上那双凤目,点点头。 他若是不提及,她都要忘了慜阳学宫还有这么桩事儿。省书日乃是大日子,圣上及皇后当日会携带一批学士及近臣查看问询学子功课,也是选贤的手段。这是历朝的惯例了,学宫中很多人虽未科考,但这时能被圣上看中,是殊荣也是一条捷径,偌大慜阳学宫人才济济,多少人盼着这个日子。前世她三哥哥宋梅衡便是被圣上选中的,又是将来的探花郎,只可惜三皇子日渐势大,宋家成了垫脚石。 “既然如此,我可要拭目以待了。”端珣一笑,“也不知六姑娘的字练得怎么样了?”他似是不经意一提,修长食指抵住额际,好意提醒道:“你那手天书,别吓着了我父皇。” “……!”是可忍熟不可忍,次次拿这个说事儿,气煞我也! 端珣眼皮一抬,抓住了她丢过来的团扇。宋六姑娘一张雪团子般的脸气鼓鼓地,双手叉腰,被他惹急了。偏偏他就爱看她这个捉急模样儿,手指下意识磨了磨扇子凉滑的紫檀手柄,心下十分愉悦。 元庭想来清楚他这内藏的古怪脾性,倒是一点不吃惊,抓了弓,又开始射箭。 这时程妈妈的声音传来:“哎呀,我的六姐儿,你在这儿呢,可算是找着了!急死妈妈了!”她拨着树梢儿急步走上来,一边喊道:“二姑娘也寻你呢,开宴了,快随我回去罢。” 宋琰声站起身来,丢了个眼刀给端珣,一把抽回自己的扇子下去了。 破空声中,她特意留意了一下,银箭头直中树干,百步开外,每发全中,每一箭不过毫厘之差。 “刚刚那个,是元大公子?”程妈妈一边带路一边好奇道,“跟二小姐长得真像!” 人人都说镇国公嫡子是个庸才,丰流却无大才。今日看来,流言不可尽信。以他这一手射箭功力,整个京门都少有人跟他匹敌。只不过……方才就注意到了,元庭那腿脚,似是有疾,一走动虽然不显,但仔细留意就能看出来,可外头竟似无人得知此事。 “喜雨阁张氏,你还打算留她多久?”端珣垂眼望着径道小路上远去的小小背影,视线一收,神色极淡,凤目中褪去了方才的亮色,目光幽沉端凝。他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倒不似在谈议一个人的生死,而像在说一件不经心的小事儿。 又是一箭。 嗖—— 力足且极精准,一下打掉了上一箭。元庭停住搭箭的姿势,眉头也没皱一下道:“留着吧,留着给元盈来动手。这丫头,自己得长大。” 镇国公府的筵席下午便散了,萧长瑛坐在马车上,远远看女眷人群中矮小的宋琰声被仆从护着扶下楼梯。她嗤笑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车内还坐着一人,穿着银色长袍,虽现下坐着,但也看得出来他身形颇高。这人年轻得很,相貌上却已脱了少年气,面上俊朗却瘦削,嘴上惯常带笑,有两道笑沟,一笑看上去便和煦可亲。 “就是她?不过是个三寸丁。”显然放下帘子前,他也是瞧见了宋琰声的。 萧长瑛闻声一笑,摇摇头道:“三殿下,万不能小瞧了她。几番接触下来,此女年纪虽小,心中却颇有沟壑。今日镇国公府这事儿就是败在她手里,我亲眼瞧着事发前她拉着元盈出去了。等回来后,这局就被破了。”原本今日这出顺利进行,能闹个镇国公府内宅不宁,可惜了。 “所幸安插的探子没废,还可继续留着。”萧长瑛又一想,斟酌道:“现下想来,上次学堂宋元两人相争,也是她装晕及时止损才没闹大了。” “宋家吗?”皇三子沉声思量,“既然她不简单,你下次行事万万仔细了。” “是。” 省书日快到了,文思阁比往日都要安静。就连宋琴声也夹着尾巴低头做人,不再惹是生非。这样紧张的气氛到了省书日那天,达到了极点。 宋琰声着一身藕荷长裙,脖上挂着彩宝璎珞。她默默坐在角落打量着阁中盛装的姑娘们,一边百无聊赖地盘弄腰间的香囊。 虽说大成有女官制度,可养在深闺的小姐们却没什么当官的yu望。如此盛装出席的目的总不过有这几个。其一,在圣上面前露露脸,搏个才名;其二,为家族争脸;其三,寻婿。文思阁都是京门贵女,整个阁廊的环境平日里封闭单一。可省书日这天不一样,慜阳学宫内可畅行观看。文武两班学子多出身京门权贵,更有皇子在其中,对待字闺中的姑娘们是一次物色佳婿的好机会。 但也不是人人都想,譬如不想出头出风采的元盈和她。 宋琰声托着下巴猜测圣驾何时能到。早朝结束后,大明殿至慜阳门估摸要半个钟头。元盈捅一捅她手肘,百般无聊道:“你准备展示些什么?” 宋琰声苦了脸:“我还没想好。” “嘿嘿,我也是。” 这边嘀嘀咕咕,周围姑娘们却是弹琴的弹琴,画画的画画,跳舞的跳舞,作诗的作诗,十八般才艺通通拿出手。 宝慧公主今天也来了。省书日是大日子,她坐在萧长瑛前头,漠然着一张脸,看着阁中姑娘们又看看后头的萧长瑛。 宋琰声也朝她望去。萧长瑛今天未曾盛装,依旧是平常的装束,在一众姑娘中十分低调。她站在书案前,素手执笔,似在凝神沉思。因她个子挺秀,面容惊艳,量谁都能第一眼看见她。 如果是萧长瑛的话,她最拿得出手的应该是…… 作诗!不错,作诗。前世里萧三姑娘七步成诗的美名在京门几乎是人人皆知,京门第一才女的称号也是由此而来,加上她气质不凡貌美如春花,德才兼备,倾慕者众多。 心下有了数,宋琰声移开视线,与元盈一同趴在桌案上说着话儿,倒是旁边横波着急了,走来走去,坐立不安,道:“姑娘,大家可都是卯足了劲儿呢,咱们可不能输呀。” 元盈听了呵呵笑:“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看你这丫头,急得满头是汗的。” 她拉横波坐下,拿了手绢给她擦汗,笑道:“哎呀,放宽心,放宽心。”说完又想起一件事,好奇问元盈:“你那个侍女后来如何了?” “我有意给她留一条生路,灌了哑药逐出府去了。她毕竟跟了我多年。只是前阵子听下人们说起,说这丫头不知怎的,死在了城外护城河边。” 元盈摇摇头,她们都心知肚明,这事儿不蹊跷,如此卖主背叛之奴,总有不想让她活着的人。就算出府去了,最后也只是死路一条。 这边正说着话,文思阁外匆匆来了一阵动静,几个随侍丫头跑进来,面色紧张,奔向自家小姐道:“御驾已经进了慜阳门了。” ------------ 第二十二章急智 这一消息一到,文思阁各位姑娘们正襟危坐。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教习嬷嬷领几位宫中女侍进了文思阁传话。 “姑娘们康安。圣上口谕,今儿个天气整好,日头未毒,文思阁姑娘们移步观猗堂园内。请吧。” 观猗堂大花园临近学宫的宝荔湖,随风飘来岸边荷花的清香。进了园子,发现园中已经摆好了桌案,前头设御座,帐幕遮阳,案头置两个香炉,燃着驱蚊怡神的香气。 姑娘们在这片绿意繁花中入座。随后,皇后的步辇便到了。 “娘娘万福金安。”宋琰声随着她们一道下拜行礼,微微抬头,只看见皇后走过去的背影,衣衫正红,极其华贵,随身带来一阵香风。等她落座,姑娘们才三三两两起身。 皇后看着已经不年轻了,即便她上妆精致无可挑剔。她戴着极重的凤冠,坐在上座略略一扫地下众人,眼神很是犀利,看着并不温和,即便她面有笑意。 威压甚重。 一内侍走近她身边,不一会儿便扬起尖细的嗓音开口道:“娘娘有旨,姑娘们请落座,不必拘礼,只当寻常便可。” “今儿天好,文思阁先赏歌舞,再观诗文。” 元盈跟宋琰声凑在一起,两人拿起笔,一边在纸上无意识涂涂画画,一边观察第一批准备的姑娘。省书日大日子,姑娘们自然是挑最擅长的来展示。宋琰声托着下巴,看着前头,已有第一位上去了。这第一个嘛,自是最夺眼球的。果不其然,就是宋琴声。 宋琴声仰着头,带着自己凤尾琴走至中央,向皇后行礼。她看着自家这个五姐姐,扶了扶额头。倒是元盈在旁“扑哧”笑起来,乐不可支:“果真是你这个五姐姐。” 宋琴声最是个张扬不知退避的人,一手琴艺颇为自得,只不过不大有眼色,也不大喜欢思考,全凭自己性子来,往往容易得罪很多人。俗话说,枪打出头鸟。省书日这天,文思阁中又有公主,郡主,另又分年长年幼。再说,明慧公主乃皇后嫡出。固然宋琴声琴艺出众,她第一个冲上去,不知皇后作何感想。宋琰声这下只有祈祷她这五姐姐别搞砸了,那才真是宋府的大笑话。 “随她去吧。”她看了看明慧那边,公主换上一袭胡裙,侍女们早已为她佩戴好铃铛挂饰,现下宋琴声上场,她只得重新坐下来,护着遮掩好手套的左手,跟身边萧长瑛说话,一边朝着宋琴声看几眼。 她盯了前头一会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等宋琴声调好音开始弹奏,她一下子皱起眉头来。 “小六,你怎么了?”元盈奇怪,并没觉得琴声有何不对,挨过去问:“凤凰谣嘛,正宫在此,倒也贴切。” 就是这曲子选的不对。凤凰谣乃是前朝睿文帝为康佳贵妃所谱写的一首曲子,以凤凰喻之,可见爱宠之盛,可贵妃终究不是正宫,这让皇后情何以堪。 “你说她平日那么多曲子不弹,今儿怎地偏偏挑了这首?弄巧成拙呀。”她悄声说了原委,元盈便急了:“你这五姐姐,怎么做事如此不周全?” “多半是有人误导。”她略一沉吟,朝萧长瑛看去一眼。这一眼正好与她的目光倏忽对上,那头轻一点头,笑着将头转了过去。 对于宋琴声这个惹祸精,自己但凡有一点辨别是非的能力,都不至于被人操控至此。她长叹一声,瞅着纸上洇染的墨汁发愁。 宋琴声一曲结束,抱琴行礼,却没等到皇后的夸赞。她颇为不解,回到位置上后,萧长瑛冲她肯定地一点头,这下心中那点郁闷就消了大半,恢复了平日惯常的倨傲表情。舞艺琴艺的展示估计还得要一段时间,宋琰声干脆起身,左右看看姑娘们展示什么书文。萧长瑛那边就算了,一众姑娘都围着她那儿,旁边的有习字的,有写诗的,有作画的。她留意到一个与她身量差不多的姑娘,眼生,好像是傅家的,一笔丹青山河图真真是绝了。 这样转了一圈儿后,她回到了位置上看方才没画完的老梅树,可圈可点,她本也无意出风头,便沾了墨水继续画。元盈左看看又看看,还是不知该展示什么,都想偷偷溜出去了。 就在这时,胡家的姑娘迎面走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步子一歪,桌子上的墨汁全给洒出来了,斑斑点点全溅在画纸上! 这一下好了,费了老大劲儿的老梅树就给毁了。宋琰声愣了一下,抬头看去。 “哎,你怎么走路的?”元盈看看她的画儿再看看那胡姑娘,气道。 “抱歉,日头照着晃神了,这可怎么办啊六姑娘?” 日头?现在的时辰日头还没升上去呢。她停下笔擦了擦手上的墨汁,衣服上也溅了一些,横波再怎么帮她擦也是擦不干净了。 “你还问怎么办,故意的吧你!”元盈一看邻座她的书案上,嗬,也是画,花中四君子,主题也差不多,难怪要来使坏。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人,歌舞展示快结束了,接下来书文就该呈上去了。皇后身边的女使也走了过来查看情况,这下子也没时间再作一幅了。 “小六……”元盈皱眉看画,墨迹点点,很难补救了。 宋琰声一时间也没来得及反应,姑娘们看她这样,不觉替她捏了把冷汗。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直直对着胡姑娘。 “六姑娘,我不是故意的,这……”众目睽睽下,她没那么硬气,便抽了手绢开始抹眼泪。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胡姑娘应该是萧长瑛那边的人,往日在文思阁里也是玩在一起的。她心里有了数,便不再理会那张哭泣的脸,视线移到自己这张画上。 已经毁了,若是可以补救…… 有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宋六姑娘一把抄起砚台,墨汁淋漓,竟是全然挥洒到了画纸之上! “这……!”六姑娘莫不是慌神昏了头了?! 她赶着时间,也没空留意身边乍起的惊呼声,手上一使劲,将笔管两下一折,截断的笔头一掷,正巧落在胡姑娘脚边。 “诸位莫要担心,阿好给大家表演个小戏法。” 胡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宋六姑娘镇定自若地取了空心的笔管,对着纸上那纵横的泼墨吹了起来,未干透的墨渍随着她吹出的气流毫无章法地开始在纸上游走。一开始看得莫名其妙的,不到一会儿,众人便看出了一些名堂来。 墨色在原先未曾完成的老梅树上流淌,与刚刚被溅上的墨渍糅合,恣意伸展蜿蜒出许多枝桠,或大或小,或粗或细,造型奇异,给这一株梅树更添几分粗犷不拘之意,画面看着更具张力,逐渐显露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来。 “妙啊,实在是妙!”元盈喜道,也学她扳断了笔管,在纸上吹墨。桌案旁的姑娘们目瞪口呆看着两个人玩得越发高兴,等猛一回神,怎地观猗堂这会儿来了这么多人! “圣驾到——” 一声尖细的嗓音骤然挑起,宋琰声猝不及防打了个抖,动作一顿,抬起了头。 我的天爷,谁能告诉她,圣驾是何时到的!文治那边的查问竟这么快结束了? 姑娘们跪倒一片,元盈还在玩儿呢,她定定神拉她衣角示意,这小郡主分神抬头,嗬!两人急忙掩面跪下来。 明德帝着一身明黄,身边站有近臣及几位皇子。学宫的先生们引路,文武两班学生都随侍在后,可谓浩浩荡荡。 “都起身罢。”一众人脚步未停,随明德帝进入园中。待他落座,便抬手一指这边方向问道:“这两个是谁家的丫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哪怕寻常一问,也是威压甚重。 宋琰声听到了她父亲宋樾的声音,随后镇国公出列,元盈偷偷抬头一瞥,被她亲爹反瞪一眼。随后,有内侍过来,将桌案上的画收走呈上。 明德帝一展画卷,甚觉有趣,看向宋樾道:“原是宋卿的掌珠,你这女儿颇有急智,机敏得很。”又命宋琰声上前。 元盈对她连连眨眼,用手指了指脸。她脚步顿了顿,必是方才墨迹上了脸,这下糟糕了。 “臣女宋琰声,拜见圣上。”她低眉行跪礼,脸埋得低低的。 “不用拘礼,起身罢,赐座。” 她心下一惊,进了满园子的人尚未有坐席,其中更有皇子重臣,便退后一步跪下道:“臣女不敢。” “无妨。李路,你扶六姑娘起来说话。”她被内侍扶着起身入座,这位置离圣上极近。皇后脸色平平坐在旁边,身边站一高个年轻人,锦衣玉冠,极温文尔雅。再来,便撞进六皇子似笑非笑的视线中。他今日依旧是一袭白衣,墨发束起,白玉簪雕以鹤纹,眉眼漆黑,秀绝而露艳色。旁边还有几人,多是近臣,下面则站有文武两班学子,她看到宋梅衡之后想眨眼笑笑,可现下实在不妥,就收回目光,敛眉垂头。 明德帝颇有兴致地看着那吹画,随后朗声笑道:“这画不错,墨梅白雪是也。” ------------ 第二十三章皇后 宋琰声闻声跪谢:“谢圣上赐名。”又是赐座,又是赐名的,如此殊荣,皇后也稍稍侧目。她那稍显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这下出声了,看向明德帝道:“六姑娘面上沾了墨渍,不如先让她下去梳整一番再来回话。陛下,诗文这一轮还没结束呢,说不准还有精彩的呢。” 这意思,是要赶她下场了。宋琰声听话极了,低眉敛目,跟一嬷嬷出了观猗堂的月垂门。等她再回来,不过一盏茶,却发现园中一改方才的寂静,倒似有议论蒸腾之意。 好了,今儿个的重头戏来了。 元盈一看她回来,连声唤道:“小六,快来快来!” “这是怎么了?”她随着示意看向前面,正是一身素衣的萧长瑛。她负手而立,神色极是镇定,哪怕这园中天家贵胄,她也毫无胆怯。 “这萧三姑娘,还真是不得了。”元盈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摸着手臂感叹道:“七步成诗,这得有多大的天赋啊。” “句句都可算上佳。才气十足啊。” “今儿文思阁真是大出风头啊。” “靖安将军府可算是文治有人,出了如此才女佳人!” 议论声不断,宋琰声托着下巴,也推测出发生了什么。诗文一轮中有交白卷者,圣上喊来一问,萧长瑛回答说无需笔墨纸张,可当即成诗。于是圣上便以夏景为题,当场考校,才有了现下这一出轰动。 她将视线从萧长瑛身上移开,漫不经心落到萧长元身上。他面色极平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但这人从来过分警觉,察觉有人在看他,目光一动,凌厉之色一闪,直直朝她望过来。 宋琰声收回目光,皱皱眉,对于萧长元,总有一种自发升腾而上的不适感。 七步成诗并不容易,既要求人才思敏捷,更要人平日的积累,可不单单只凭一句天赋。圣上大悦,皇后看他神色,也对着萧长瑛露出笑来,一抬手,便是一套材质上佳的文房四宝被端了上来赏赐于她。 这下子,文思阁姑娘们脸上都露出了艳羡。文武两班皆有学子频频朝那中间人望去,只觉得萧三姑娘实在才貌姝丽,实是京门十年难出才女也。 “推甲,你这妹妹,很是厉害啊。” “久闻不如一见,果真大才。” 萧长元着武治黑衣长袍,个子高挺极有气势地站着,旁边同窗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他只瞧了一眼萧长瑛便移开了视线,脸色平静甚至是冷漠,仿若未觉自己这妹妹为靖安府带来了多大的盛名,诚如一般看客。 宋琰声看着萧长瑛下跪拜谢,倒是元盈笑眯眯在她耳边调侃道:“皇后也忒小气了,我还以为有什么赏赐呢,不过如此。” “那你想要什么?”两个人凑得近了,窃窃私语,也不管有没有人注意了。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定是想要箭弩红缨枪之类的。” “哈哈,你倒是清楚!我……” 元盈还没说完便被上头一道威严中气的声音打断了,抬头一看,圣上正瞧着她们两个道:“元家丫头说什么呢,六姑娘,你们一并上来,说与孤听听如何?” 又被点名了。 大意了。 元盈这下都不敢去看她爹的脸色了,两人硬着头皮上前,一高一矮,身高差距极其明显。宋琰声听皇后似笑非笑道:“许是也在作诗呢,有萧三姑娘珠玉在前,你们俩也别露怯,也即兴来一首罢。” 她一听默然腹诽,这周皇后倒是真会挑时候,元盈不知萧长瑛是她的人,再说七步成诗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的,她是料定了才这么说,趁机打压打压她们宋元两家。 明德帝却觉得这主意不错,颇有兴致地看向她道:“宋家小六,你先来。” “圣上,臣女作诗不比萧家姐姐出口成章,怕是入不了圣上的眼。”她眉目一动,愁了。 “无妨。” 皇后随后一笑,极亲和地看向她道:“圣上既已说了无碍,宋姑娘你年纪还小,不如给你一段时间,你仔细考虑好了,再写了诗作呈上来。” 这皇后也忒毒。宋琰声心说,她原意也不愿在这等场合出风头,这是非要看她抛头露脸等着丢面子呢。作诗写字非她所长,可圣命在此,她无可抗议,随着一脸郁卒的元盈下去写诗去了。 端珣在一边看得仔细,这六姑娘,怕是心里一千万个不乐意呢。看她那张包子脸皱的,褶子都出来了,软软糯糯的一张脸,却非要强作镇定无事,真是可爱到……让人忍不住要逗一把。他磨了磨手指,凤目含笑,视线随着那小豆丁,意兴浓厚。 以夏景作诗,有刚刚萧长瑛一句“愿借老僧双白鹤,碧云深处共翱翔”珠玉在前,便是再写也难有惊艳了。皇后有意折腾她,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宋府乃百年书礼传世之家,她的祖父乃是三朝首辅,父亲当年状元及第又是翰林院出身,想要折宋府的颜面,她是万万不能让的。她看着雪白湖宣,如今之计,只能靠别出新意取胜了。 元盈抓耳挠腮,拿着毛笔勾勾画画,便是她爹镇国公虎目横扬,她也无暇顾及了。宋琰声四处环顾,她写诗画画颇灵,一周望去,也不管满园众人神态各异,期待也好,嘲笑也好,看好戏也好,全然忽略了,落在岸边一棵百年巨树上,眉心一动,计上心来。 端珣雪衣负手而立,远观她神情,料想这丫头有了主意。也对,宋家老六,七窍玲珑心,还愁她破不了眼下之困吗。 元盈:表哥,你都不担心我的吗? 端珣:一边呆着去,挡着我视线了。 元盈:见色忘妹,呸。 慜阳学宫谁不知宋六姑娘那笔狗爬字,可不得要污了圣上的眼?这诗作好了被内侍取了呈上去,众人皆是翘头,等着看笑话。不过等了又等,萧长瑛抬起头一看前头,圣上拿着诗作,脸上无喜无怒,倒是喊了一众近臣及学士上前来赏看,真是奇了。 她转头下意识又看看宋琰声,六姑娘一脸平静被领到了中央,旁人皆是好奇看她,面对各色视线,她眉头也没动一下,竟是胸有城府皆在掌握的模样。 她看着看着,不觉神色一凝。……对这个小三寸丁,果真不能大意了。 端珣离得近,一瞥那纸上诗句。字迹倒工整许多,但还是不像话。再说那诗,倒是有些意思。文思阁的徐夫子捋须念了出来: 漏捧宝荔半潭银,尽摘枇杷一树金。 树已千寻难纵斧,果然一点不相干。 宝荔湖,枇杷树,倒是这边的物象,对得倒也工整,可圈可点。可再看这下一句,却是莫名其妙横来一对,与前头所写全无干系。 “这……” “是无情对。”方鸣果真了解她,一眼就看破了她的主意,笑道:“仔细读来,倒也有趣。” “树”对“果”,“已然”,“一点”对“千寻”,“斧”对“干”,真真是对仗整齐,却也不单纯只为了强行对仗。这诗通读来,前头三句物象皆是处处不相联系,岂不应了最后那句“果然一点不相干”吗。 “宋卿,你家这丫头,果真机敏,实在是妙。”明德帝朗声而笑,他今日巡问慜阳学宫也未曾有过如此圣心大悦的时候。众人见此心思各异,都有意无意朝下头宋六姑娘看去。 宋家才出了个宋梅衡,现下又来一个宋琰声,这宋樾真会养,一双儿女尽是争气的。再看看太常寺胡少卿家的女儿,圣上一眼也没看她方才呈上的花中君子图,想来也是为了给这宋小六出气。 宋家,怕是往后恩荣不断啊。 “赏!”明德帝说完又摆摆手,笑问道:“六姑娘,你想要何赏赐?” 宋琰声跪地谢恩,苦着张小脸道:“阿好不求恩赏,只希望圣上不要再出难题为难阿好了。” “不得无礼,阿好。”宋樾站到旁边出言提醒。倒是明德帝一点未曾介意,笑容未收,于是众人便也跟着笑起,顺着圣意直夸宋六姑娘机灵有趣,是个妙人。在气氛最轻快的时候,明德帝奇怪道:“元丫头,你的诗作呢?顾着你这小小颜面,孤可给你留足时间了。” “圣上,您这不是正为难我嘛,您也知道,我哪里会作诗嘛!” “元盈!平日胡闹就罢了,圣上面前岂容你造次!” 镇国公脸绷得都要抽了,正要呵斥,明德帝心情正好,摆摆手也不为难她,道:“那你说要如何?” “元家女儿,自是马背英才,不拘在这舞文弄墨之上!”元盈仰首骄傲道,“若是比骑射,元盈不输男儿!” “好!” 宋琰声笑了,元盈逃过一遭,对着她挤眉弄眼。她笑声未收,正要转身后退,却撞上一双极漆黑幽暗的眼睛。 萧长元。 萧长元为何在看她?她可没抢过他那三妹妹的风头。 她的笑容愣在嘴边,直到随圣驾入了练武场,才被宋梅衡一拍回过神来。 “你这丫头,想什么这么入神?” ------------ 第二十四章骑射 她抖了一下,摇摇头看场上比试。元盈骑马射箭,准头十之七八,她这个年纪,已是非凡天分了。想到元盈大哥哥元庭百步穿杨之技,她心下也不吃惊,只是回头周边看看,却没发现元庭的踪影。武治一班自有他的位置,怎地今儿也没上场。 元盈胜了很多文治一堂的学子,愈战愈勇。这时,明德帝身边那高个儿年轻人躬身道:“父皇,孩儿一试如何?” “准!” 原来这人就是三皇子端泓,日后问鼎之人。萧长瑛乃皇后手下,自然也是他的人,前世萧长瑛更是全力支持,扫平障碍助他登位,机关算尽,累累白骨堆砌,才 ------------ 第二十五章射覆 萧长元在围拢过来的人群中悄然转身,宋梅衡取下箭匣,翻身下马,六姑娘笑对着他说些什么。他为了迁就她的身高微微俯身,宋六姑娘便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说话,一颦一笑生动极了,抬首间左手上金镯子就在脸颊边,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像夏日生嫩的藕。 他移开了目光,心跳一声一声的,自下马来仍旧未曾平复。 晌午时分,日头最厉害的时候。圣上设宴梳云台,歌舞同赏,酒肉佳肴早已备好。今年省书日无疑是他最满意的一次,几杯酒入肠,赞扬勉励之语说罢,圣驾便回宫去了,剩下文武两班及文思阁自行随意。 ------------ 第二十六章春生 宋琰声看他神色,端茶一笑:“回春堂是老字号,它一套经营倒也有可鉴之处。这样,我们不用照搬它那模式,得先将名气做大了。客源上不能放过,每日里挑几样药品特价售出,提供代煎。近来雨水多,除了祛暑消火的茶饮,一些利食去湿的药膳也可趁机推出,另外附送些夏日里常用的药草药膏之类。铺子里药童多,也不能总让他们闲着无事,这特价的药要定期更换了。” “这……”这六姑娘心思多,这是新路子,从前未敢尝试过。 “德济堂是药铺子,自然是百姓需要什么,我们给他们提供什么。”宋琰声撩起帘子看看前堂,“ ------------ 第二十七章游船 “齐平,你这六妹妹怎地如此躲着我?”他寻了位置坐下,无奈道,“说句话竟也不成。” 宋梅衡看着书卷目不斜视,无奈一笑:“殿下,放过我家阿好吧。” 隔了些日子就是七夕乞巧节,元盈好热闹,早早发了帖子请她下午时游湖去。她换了身衣裳到了葳蕤轩看弟弟,她娘沈氏听了这件事点头笑道,“这元家姑娘,倒是顶好热闹一人,性子倒也率真爽快。” 小九又壮了些,宋琰声抱了一会儿就略微吃力了,给程妈妈接了去。她坐到床边绣凳上,一边听沈氏说:“今儿也巧,正是出榜日,街上必定比平日热闹许多。你出门多带两个院丁,也好防身妥当一些。” “孩儿知道。”有元盈在身边倒也不怕,游船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桃花潭是京门外一条支流,两岸皆种桃花,向来是文人雅士最爱的地方。她下了马车,带了横波碧水两个丫头过来,游船正停泊,元盈见了她家马车从那边跑了过来喊:“小六,等你好些时候了。” 她刚刚戴好帷帽,看着两岸人来人往,且多半是盛装摇扇的姑娘们。岸边多有市集,现下还早着,却已早早点了灯火。人流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只是这么站了一会儿,汗水就滚滚顺着背脊留下。 元盈最是个好热闹的人,她一抹满额头的汗珠儿,拉着她跑上船去,一边兴奋道:“今儿可真热闹,从玄武街过来,马车都走不了,密密麻麻全是人。” 宋琰声跟着她跑得气喘吁吁,上了船才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这是元家租的一只画舫,外头看着极是精巧。画舫是两层的结构,现下船上正请了歌舞表演。一层设席,多是武治的学子。元盈拉着她上来,正撞上元庭大公子,身旁还有几位,她眉头一跳看见了萧长元。他正仰头喝酒,上次跟他骑射比试的傅家公子也在其中。 “六姑娘到了?”元庭与她对礼,随后道:“文思阁姑娘们都在楼上呢。”元盈笑呵呵拉着她上楼,她却觉得一道沉沉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背上。稍稍回头一望,却正好对上萧长元看来的黑沉眼睛。 她方才的好心情却是消了一大半。 等上了二层,果不其然看见萧长瑛也在其中。元盈与一众姑娘们都相与不错,今儿学堂里也来了不少人。她看看萧长瑛,想着今日宋琴声跟祖母听禅静心没法出门,今儿估摸她没了枪使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便坐定了喝茶。茶点多是巧果,雕饰极精美的花样。她拣了个油果子正吃着,看着窗外水波泛泛。横波探头一看,兴奋道:“姑娘,开船了。” 船上四面通风,纱幔舞动起来,便是这样,也依旧闷热。不一会儿船上一众小厮端来了饮品,却是极新奇的式样。有姑娘尝了十分喜欢,便过来问元盈是如何做出来的。 宋琰声也端了一杯在手,这是由鲜果榨汁做成的冰沙,清甜怡人,入口冰化带来一阵凉爽,正合适现下看景的时候吃。 元盈与她相视一笑。这是冶春台春生想出来的法子,盛夏热暑天,最是冰块能够解暑。但京门贵族多是用冰镇凉,从不曾想了去吃。一是要坏了肚子,而是实在不上台面。 元盈乐得炫耀道:“这个做法不难,只消将果子挤了汁水冰库镇着,拿出来结了冰细细搅碎了,再拌上蜂蜜,糖浆之类,或再加上牛乳及切好的瓜果,吃个新意又能解暑。” 春生琢磨出了榨汁和碎冰的用具,做起来十分便利。只是姑娘们不知道,只觉得颇是费时间。正说着话儿,水声哗哗变大了。碧水两个丫头在窗边高兴道:“对面又来了只画船,正往我们这边来呢。” 水波哗哗冲过来,宋琰声往外头一看,果然又是只画舫,这船更是精美绝伦,外头雕饰彩绘,船上挂灯,灯影晃晃在日沉的水面上。 夏日里天黑得晚,她随众人走到外廊站着。两只船都是停了下来,靠着岸边,岸上多聚拢了京门的姑娘们,戴着面纱翘头望着。那只船上下来好些人,她一眼就瞧着了端珣。 端珣似乎又高了一些,一袭白衣如雪,稍暗的光下那张脸上极显目的白皙秀美。他踏船而下,碧波荡漾中,他略扬起一双清贵绝丽的凤目,面容更是惊艳三分,明月菩提一般。他眉目一动,漆黑的眼远望过来,她看见这人笑了,隐隐勾起形状优美如同百般描画的嘴唇。 随行还有一众人,白衣者有之,譬如皇三子端泓,只不过端珣更加出众罢了。 宋琰声还看到船上还有她哥哥宋梅衡,随后也跟着下来了。他穿杏子色罩衣,气质温雅极是好认。正要跟他摆手,头上却忽地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 “哎呀。”元盈一嚷,“是谁瞎丢东西砸我?”姑娘们也连忙躲避。她往后退了几步,看见楼下元庭也出来了,一众公子衣饰气度不凡,引得岸边姑娘们含羞带怯将身上物件儿一股脑地抛投出去。 今儿个乞巧节,但这阵仗…… 皇家的船上下了一众人过来,她们文思阁也下去见礼。船也继续开始行进,她随姑娘们站在岸边,两岸姑娘却是热情不减,一轮一轮地抛着梳子,香囊,红豆或是同心锁之类给公子们。宋琰声默默拉起身上挂着的同心结,往后一退—— 砰—— 她背部撞上么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正要回头道歉,却是一下怔住了。这萧长元是何时站在她身边的! 萧大公子冷着脸掸去身上的红豆和香囊,面目冷淡一扫她的脸,背身就走了。 这—— 宋琰声莫名其妙收回视线,这时宝慧公主走了过来,一众姑娘了便随之上了楼。楼上视线开阔,几位皇子在那一头。船上多了人,吃水深,也行得缓慢,一轮游船下来估计也要好一会儿。宝慧便提议斗花作诗。这游戏简单,正好打发时间。姑娘公子们便分两座,双方即兴写诗,诗作不署名并交换了互评,心仪的诗作上放上一枝花,谁最后的花枝多便是谁赢了。 元盈和她坐在后头,面前铺一张白纸,皆是托颐毫无兴趣。这游戏不用看也知道谁是赢家,七步成诗的大才女今晚在这儿,旁人哪还有什么机会。但是公主提议,便无人愿意驳她面子,游戏便开始了。 一炷香的时间,诗作便呈上了桌。众公子们了看了一圈儿挑出了几幅上佳,花枝数虽不一,但为了不扫姑娘们兴致,多多少少每一张都留了花。只不过—— 这两张是什么鬼。 一张上画了只乌龟,另一张是画了张荷叶。龟背叶下俱有字,合起来一看曰:画中有诗,自行想象。 ……反正不署名,谁知道呢。 元庭眼皮子一跳,看向角落里坐着的两人。这鬼主意必然是元盈想出的。这字嘛,端珣一看,收了扇子,可不正是宋六姑娘的墨宝。 他朝宋琰声瞥去一眼。这六姑娘逃过写诗,正跟元盈在席间说笑呢。她今儿穿鹅黄薄衫,脖子上挂着彩宝金质璎珞,露着一截雪白腕子托着侧脸,正说到高兴处,小脸透粉,眼眸微微上扬,略显得娇俏地勾人。 端珣心里一痒,指尖儿一动,又是不经意磨了一磨。 元盈看着写诗还要进行许久呢,萧长瑛出风头也看够了,便寻思着下个岸头拉她去冶春台看春生。她点头同意了,等船停了正要下去时,端珣却是喊住了她们。 “表哥,你做什么?” 他单手扶着游廊,另一手丢了个物件儿下来,正好落在了宋琰声手里。她低头一看,原是个香囊,用料和针脚都是极好,银紫的坠子,上面有个寸长的浑圆玉饰。 “六姑娘可怜,方才席上一朵花儿没有,这是给你的,别难过。” “……” “……” 这六皇子,一日不逗弄她一回,心里便不好受了是吧。她望着那人懒洋洋的背影,一捏手中络子,香囊却散发出是一种熟悉的香来。她动作一顿,仔细闻来,倒跟他身上的是一样的。她留意这味道好久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元盈皱皱眉看看她又看看船上,瞅着眼巴巴一喊:“表哥!那我的呢?” 她将香囊转手给了元盈。 招了马车前往冶春台的时候,几条主街道实在是太堵了,车夫便绕了好一会儿的路。宋琰声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元盈这时掀开了帘子,外头灯光大盛,她被这一照晃得睁开了眼,下意识看去。马车从后头绕到前面来,这才看清了是朱衣巷的花月楼。现下日头全落下了,灯光聘影,香风阵阵。 花月楼是主街道最大的一处花楼,取赏月探花之意。这花楼的老板极会做生意,却是神龙不见尾。若是寻常的女支馆花楼里,可没这边姑娘如花似月,个顶个的颇具才情,硬生生将这花楼经营得极是风雅,京门更常有公子在此流连忘返。 端珣:我老婆不解风情怎么办?在线等,急。 一只鹤子:儿砸,也许你需要些实际行动让她明白。 端珣:亲妈快写! 阿好:…… ------------ 第二十八章花月楼 宋琰声眯眼打量一眼,神思困顿。马车经过时,元盈却“咦”了一声:“那不是我大哥吗,怎地都已下了船了?” 她昏昏沉沉地凑过去一看,红色灯影下,果真看见了元庭。他步子缓慢,看似醉了,身边还跟着其他人,皆是公子装束,估摸都是船上下来的。她稍稍眯眼看去,却见一个红衣人拎着酒壶摇晃着一道走了进去,旁边人勾肩搭背,都被他一举挥开。 这人……似乎是今日榜上的三鼎甲之一。再仔细看看,可不是吗,新进的榜眼!他那一撇胡须精光小眼最能分辨出,今年新点的三位相貌都极普通,便是探花出街走马观花,也没 ------------ 第二十九章震怒 现下她视线里极是暗沉,只隐约看见端珣拖曳在地的白衣。他的距离很近,能听到低缓的呼吸。 端珣虽未长成,可少年人的脸上已展露今后的殊丽风采。他现下凤目半阖着,一手搭在腿上,另一手支在窗棂,马车行进时些微透出外头的灯光来,这光照在他眼下,扬起的睫毛在光下纤长优美,他的双眼却在光下黑沉冰冷。他稍稍直起身来,墨发铺散,手指敲击,也不知想些什么来。 马车内安静极了,宋琰声这时候有点怕他,往后挪了挪,身后车帘透进来的光芒大盛,倒似乎跟白日一样。她觉得奇怪便掀了帘子定目往外瞧去。 那个方向—— 不正是花月楼吗! 我的天爷,花月楼怎地着火了! 他们现在的位置据那里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现下周围人声沸沸,马车又走得缓慢,如同逆水行舟一般分外艰难。 她刚要转过头来,脖子扭了一下就疼的很。这痛意也让她眼前清明了些许,她看向端珣不无惊讶道:“这火……” 身旁人却是没反应。 接到元庭急信时他刚刚下船,等他们的人手赶到花月楼时,事情已跟他料想的差不多了。花月楼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元庭行事也多有不便。 这时候,马车外的意云探头进来,笑嘻嘻道:“火是我放的。” 宋琰声一愣,依照端珣的手段,本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除非…… 她坐直了转头看向端珣,心下千回百转,诧异开口道:“那花月楼的幕后人是……” “是端泓手下的人。”端珣这时开口了,凤目冷肃颇是凌厉。 皇三子手下……宋琰声心道一声果真如此。花月楼是京门最大的官商集结销金之地,也是探听各方信息绝佳的地方,除了京门,各州府的动静都能传入他的耳目,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要说这手法,倒是跟萧长瑛的红楼大同小异。 “我跟元盈进去时,那里的鸨嬷神色有异。”她思考时喜欢咬嘴唇,低头片刻开始拾掇整件事,道:“那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身手上佳,估摸都是探子,警惕心极强。”她顿了一下,忽地想起要紧事来:“那我二哥如何了,还有其他人,你应该趁着这火把他们弄出来了罢?”她人现下都好好在这儿,那想来其他人必然已经安置妥当了。 端珣倏忽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他啊,跟萧家那个一并丢给京兆尹处置了,理由是聚众闹事,妄议国事。” “……你!”宋琰声眉头一皱,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她费了一番功夫结果还这样,真是急了,忙道:“我二哥怎么你了?” “没怎么,就是看着不爽。” “你这是什么道理!” 景云在外头赶车,里面的说话声全传入他的耳朵。就在不久前,他们赶到花月楼时,萧家那夯货已经醉昏昏的被人下了狠手,砸得脑袋开花了。幸亏得是元庭动作快拖住了下手之人,不然萧家二爷这一觉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说另一边,宋家那二爷也是个糊涂的,被困在房间睡得正香呢,若非他们赶去及时,这一觉醒来就被妥妥安排成杀人凶手了。萧宋这两位爷不对付是人人都知道的,今夜在楼中又动了手,赶明儿发现萧家这位死在了宋小二爷的房里也没什么奇怪,醉酒之下,冲动杀人,别人也不会感到蹊跷。 原本以他和意云的功力,轻飘飘弄出去两个醉鬼也不在话下,只是当主子找到了被困楼中的宋六姑娘,脸色当即就变了,索性跟皇三子从党撕破了脸皮,一把火烧了这藏污纳垢之地。至于宋家这个不成器的小二爷,主子也懒得再看一眼了,直接安了个由头丢给赶来的京兆尹了。 宋琰声瞪了一会儿端珣,片刻揉揉眼睛松下力气来。车厢内又开始陷入一片压抑的安静中。她最是个能拎清的,深知如果今夜不是他出手相救,那她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背后设局之人,未免过于恶毒了,竟是赶尽杀绝的意味。 “殿下,谢谢你出手救我。只是今日这事,可千万别告诉了我三哥哥,他要担心的。”坐了一会儿,她咬咬嘴唇,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端珣,恳求道,“我知道,今晚这事是我不对,不该掺和进去。” 端珣撩了眼皮淡淡扫向她,似笑非笑一声:“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真的,不能再真了。” 他却一笑道:“宋梅庸是你二哥哥,是宋府的人。你真的能放任他不管,去败坏宋家的名声?今儿这局若真被他们得手了,你那无用的二哥可就背了锅成了杀人凶手了。”看她脸色一白,他又岂能不知这丫头心思,摇头道:“你还是会去的。宋六姑娘,你正是知道这样的后果才要去救他的。” 现下沉默的人是她了。 端珣余怒未消,冷笑一声道:“你还怕你三哥哥担心,你不知道那花月楼是个什么地方吗?你和元盈两个丫头就这么冒失进去了?” 她苦着一张包子脸,听着他数落,一声都没敢吭,脸都皱了起来。其实自她入花月楼起,便觉得处处不对劲。另有心思的鸨嬷,楼中藏有武艺的姑娘们……只是她没想到这楼竟是皇三子幕后糙纵的。萧长瑛投诚皇后,自然也是他的人,在敌人的地盘上,哪有轻易让她脱身的道理。 “至于你那不成器的二哥哥,就让他在京兆府好好反省几天吧!” 端珣说完,看她垂头捏手,小小一个人穿着不大合身的士子装束缩在座位上,再生气也只能强压下来了。自云龙寺一案后,他便对宋梅衡这六妹妹上了心,平日里见了都忍不住想捏捏那张小脸,一边呢,喜她的聪敏多智,一边又看不去她心思重重,明明还只是个小丫头。他揉揉眉心,缓了语气道:“头还晕吗?解药方才已经给你服了,你看看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宋琰声被他数落一顿,现下他一关心,不觉心上生出一些委屈来。她摸着手指,低着头小声说:“脖子,脖子那里疼着。” 她自己低头也看不见个什么来,端珣坐了过来,指尖稍凉,从她脖子处滑下。他收了手指,借着灯光看清楚了她被袭击的那一处地方,脖颈左侧已然青紫,他霎时沉了眼睛。 “若不想你哥哥知道,这些药等下你回去带上,见效极快。” 她眨眨眼睛,看到他从屉中拿出几罐碧绿的玉瓶子出来递给她,一边从冰盆中抽出一条绢帕来,抹了药给她敷到了脖子上。 她冻得一缩,一会儿就缓了下来,这药是好,痛感很快就被沁凉舒服代替了。 “你这是同意不告诉我哥哥了?”她一喜。 “我可是没说要答应你。”他声调平淡,看着她的眼睛忽明忽暗的,不觉勾了勾嘴唇。 “对了,我那两个丫头?”刚问完,就听到车外意云喊:“别担心,六姑娘!她们在元二姑娘的马车里呢,喏,就跟在后头。” 她一掀开车帘,果然后头是元家的马车,元庭他们估计都在。她稍稍放了心来,又看看不远处冲天的火光,一时间生出个念头来,看向端珣问道:“花月楼根基深厚又人多势众,一把火扰乱不了他们吧,你的手下能带着人这么迅速的撤去?” “放火倒是其一。”端珣的手指在窗棂上敲了一敲,凤目清贵优美,显然是成算在心的模样。他笑了一下道:“关键在柴利身上。这个人,三皇子不能让他死,救火也得救他。”他虽在笑,却不是对她,眼中已有一丝睥睨冷漠之意,显得城府谋算极是深沉不可测。 柴利酒醉,为人又狂倨,一直在谈天论地不肯离开,把京门各世家得罪了个遍。她扶了扶额头,看着他问:“你那火一丢丢他屋里去了?为什么?这人……” 她突然眉头一凝,想起什么来。柴利此人,出身贫苦,科举多次,在京门多遭人冷眼。但此人在京读书多年,偶有一日领悟了关窍,周旋逢迎在各大世家之间,虽说瞧不上他的人居多,但到底他今朝登榜,背后必有世家抬举。这么一想,难不成背后抬举的是皇三子从党?可柴利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皇三子要捧他保他?甚至不惜放弃这布好的一局? 才气?有才之人在京门比比皆是。 不……不能这样想。 她咬着嘴唇,柴利……刚刚想到了他在京门经营多年…… 难不成——?! “这人手中,是不是掌握了京门世家官户的资料?照他在京门的时间,他人又极能钻营奉承,想必世家大族里明明暗暗,能见光不能见光的,这些消息都被他掌握了个透罢?” 这丫头脑子转得极快,这等思量和聪慧,却是远超过同龄的姑娘。端珣听她肯定道:“三皇子想将他纳入麾下,也好得到这份情报。只是柴利这人古怪头又硬,看来还没有妥协。于是才有了今日榜上有名,给他点甜头先尝尝,不怕他日后不归顺服从。” ------------ 第三十章黄雀 这般想来倒也是难怪柴利今日酒后失言,大放厥词了。吃了世家这么多年的屈辱,一边隐忍一边暗下里搜集了这么多情报资料,他岂有不报复的道理?可仅凭凭着他一人之力如何扳得动利益盘结的世家贵胄?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他估计也是终于看透了这点,才情绪崩溃醉生梦死了。 皇三子要拿到这份情报,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势在必行的东西,哪能让它飞了?哪个世家没有些隐秘,这对他来说,简直是铲除对手的最有用的好东西。 宋琰声思绪纷纷,端珣抬眼,恨不能捏一捏她那严肃的小脸。 “既然这资料如此重要,那柴利岂能落在三皇子手里?!”经过今夜花月楼一局,也大可看出三皇子此人绝非良善之辈。柴利若仍不松口不归顺胆大头硬,他耐心用尽了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宋琰声再看看身边毫无动容一点都不着急的端珣,看他面色如此平静,心上却是一跳,嘴里不由泄露出声:“难不成,柴利是你……” 他听到这里终于笑了,凤目滟滟对上她的眼睛。他抬了抬手指,放在洇红的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柴利极能忍又极能周旋逢迎,虽说是暗中收摸世家案底多年,可当初他几经落榜,在京门无依无势,便再是如何小心搜集也难免不会引人注意,这不三皇子不就是盯上他了吗。若他后头没有靠山保他,他如何能在京门活过这么些年还相安无事游刃有余呢? 如若,当年柴利走投无路之时投靠了端珣,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当年,端珣也不过一少年,如果真是这样,那…… 看着这丫头猛地瞪大的眼睛,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指改为支颐而淡笑,告诉了宋琰声一个不足为道的小秘密:“当年,他被文思阁你那位方先生搭救。我看着柴利这人行径倒也有趣,便留了下来。” 还有方先生!那竟……竟也是他的人。 这人……这人何等深沉的心思! 柴利这颗棋子埋了这么多年,这端珣,当真是城府深机难测。 马车到了府门转角处停下,宋琰声看当下时辰也不早了,便急急忙忙取了元盈那儿带回的她的衣饰换上。等挂好七宝璎珞跳下来时,兜帽里疙瘩跳出个什么东西来,咕噜噜滚下了马车。她跳下来一看,景云捡了这一粒东西正要还给她,端珣却抬手阻止了。拿在手里一看,是一颗无关紧要的红豆,倒是红润可爱,想来是船上姑娘们丢来的,可巧进了她的兜帽里,被一路带回了家。要是不掉下来谁都不会发现这么个小东西。 她没多想,转身望后头元家的马车,元盈远远朝她挥挥手,她捂着脖子笑了一笑。她背着身自然不知道后头端珣的神色,景云看着自家主子捏着这一颗相思豆,神情莫测,颇是不善。 红豆意相思……难道,这豆子并非偶然,而是有人特意放置?! 正在纳闷着,两人却见他一使力,豆子碎成了粉末从他指尖落下。意云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没敢吭声。 端珣走上前几步,低声道:“还有个惊喜,明日下午,潜云居。”她眼睛一动,对上他似笑非笑极为端丽秀美的面容。他勾着唇,将她稍稍歪了的项上璎珞调整好,抬步上了马车。 端泓今夜本打算不醉不归,酒还没喝够了几盏,手下人便登船来报,说花月楼起火了。他顿时眉毛一竖,正要发火,但见周围人多,便强忍不发,走至船外廊道隐蔽处,甩手过去便给了一耳光,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本来进行得正好,突然就烧起来了,宋家和萧家那两个,说是聚众滋事,已经被京兆尹府带走了。” “废物!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人走了?萧长瑛呢!” 手下低眉顺目道:“殿下,柴大夫今日也在楼中喝酒,人已醉倒,火势起得又大,咱们的人不能不管他啊!” 端泓几番吸气呼气,却镇定不得,怒气逼头:“萧长瑛这个蠢货,怎地将他也放进去了,不知道我今夜为了这一局费了多少力气吗!这下全是白费了!” “她人呢,现在在哪里?!” “殿下息怒,花月楼火势太大,三姑娘正留下善后。” 端泓酒也不喝了,直接下船,怒道:“找她过来问话!”花月楼是他多番经营的情报地,现下毁于一旦,再要重启不知要多少时日。楼中探子疏散潜伏是必要的,可是现在他怒气冲头,只想找人发泄怒火。 萧长瑛这边也没料到一场火耽搁了他们的好事,眼睁睁在马车里看见宋梅衡和她那废物二哥被京兆府抓走,气得狠狠拍了一把车窗。 “废物,废物!楼中的人呢!就这么眼睁睁看人都没了!” “三姑娘莫怪,今夜时运不济,偏偏柴大夫也在楼中,他是咱三爷要招揽的人哪,我们哪有不管他的道理,到时候三爷问罪下来我们担不起啊!” 一提到此人,萧长瑛恨得牙痒痒。为了赶在今夜布好今天这一局,不知前期他们做了多少准备,不说暗下里楼中的人员布置,光是引来她那二哥就费了一番功夫。她这二哥向来不成体统,跟她那个爹是一个德行,迟早惹事,死不足惜,不如用来扳倒宋家。柴利到楼中吃酒倒是意外之喜,此人好酒易生事端,到时候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他这榜眼可就在京门混不下去了。原本是一出一石三鸟的好戏,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被生生地搅黄了。 “慢着!宋六姑娘可还在楼里?”萧长瑛眼中的狠毒一闪而过,探身盯住跪地的花月楼lao鸨。这lao鸨果真是他们的人,现下一抹额头的冷汗,摇头道:“三姑娘,原本计划好了,药都灌了,只等着她声名尽毁。可这火一烧,再回头来找人却是不见了,只留房中被放倒的几个手下。” 萧长瑛这下气得要吐血了。她刚下船时得知元盈和宋琰声上了花月楼时,还想着真是天助我也,正好顺手也败掉宋琰声的闺誉,只等这一局成了,宋府可就元气大损了。这是天赐的好运气,等都等不来这等好时机,现下竟是一把火都烧光了,一点好都没落下! “去查!一个个地查问清楚,是谁搅了局!是谁!”萧长瑛急火攻心,神色狰狞。lao鸨吓得屁滚尿流滚下了马车,颠着小脚匆忙下去了。 这边是一败涂地,萧长瑛还没缓过神来,却见女使挑了车帘子上来,垂头道:“三爷请姑娘过去。” 萧长瑛反瞪过来,气火攻心,一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呵斥道:“滚——!”那女使被一耳光打得头昏目眩,忙歪身退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萧长瑛跪在地上,面色强作平静,而皇三子端泓已是百般看她不顺眼了。 “柴利这个东西,一沾酒就要误事,你还敢放他进去?”端泓砸了杯盏,马车内狼藉一片。他古怪地看一眼萧长瑛,忽地冷笑一声:“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萧三姑娘的才名才刚在京门盛传,一日柴利酒醉,说萧三姑娘七步成诗乃是有意为之,是潜藏祸心沽名钓誉之辈。这话传到了萧长瑛耳中,因此一向不喜此人,今日趁着这局,正好能将他这个眼中钉一并处理掉。 “殿下恕罪。柴利心性,不会轻易投诚,不如弃而舍之,永除后患。”没等她说完,一杯水便浇了上来。萧长瑛低下头,眼中冷光泛泛。 “浅薄的东西,人只要还在京门,便没有他脱身的道理。一旦入了我们手里,哪还怕他不说!只要情报一到手,那是事半功倍的效果,京门世家资料尽在掌握,到时候再除掉他也不迟!” “萧长瑛,柴利此人瑕疵必报,你也是一样的,差点误了我的大计,蠢货!” 她狠狠地用手掐住手心,脸上竟是一丝情绪都未动。茶水淋漓地淌下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偏生她极能忍。端泓看她一眼,嗤笑一声。 这时手下探子来报,单膝跪在车外,密语传声道:“殿下,柴利已救下来,人醉酒神志不清,又熏了浓烟,一时醒不过来。” 端泓听到这个,心里倒是舒服了一些,“人救下来就行,你继续监视他的动静。” “是。” “谁放的火可有查清?” “手下的人说,说是……看到了意云。”探子说完,跪地不语,头埋得低低的,“还有,方才查问时,发现楼中少了两个人手,想来是被带走了。” 马车内一时间极是安静,随后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老六?他这是,彻底与我撕破脸皮了啊。”车窗内砰地砸来一个茶杯,端泓骤然暴怒,“好啊——好啊!” 萧长瑛一咬牙,膝行几步,便是扎了几块碎瓷片也神色未变,她劝道:“殿下以为,咱们先前的动作,他们会察觉不到吗?” “现下之计,得尽快查清那两个人的下落。若是被抓走了,咱们的行迹谋划可都要暴lu了!” 端泓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可京门这么大,要是能轻易找到就不用这么心烦了。他的脸色极是可怖,盯着萧长瑛,半晌才道:“老六若要藏人,潜云居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 第三十一章筹谋 这边宋琰声回了恩思堂,横波和碧水二人皆是心有余悸。沈氏听她回来,让程妈妈端了些巧果过来。等她洗完澡,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上了床,果子也没吃,程妈妈只觉是她累了,便放了帘子,令横波好生照顾着。 横波脸色镇定,手指却交握着强求自己不露馅。等人一走,便跑到宋琰声榻前,大睁着眼睛道:“那花楼也太可怕了,姑娘要吓死横波了!” “哎哟你这丫头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胆子可要再大一些才是。你看,你家姑娘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她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安慰她,可心里总归是有些后怕的。现下心 ------------ 第三十二章布局 “哎呀,你可是来了!”元盈见她满头大汗的,忙叫人拿了冰镇的凉瓜和一应茶水,她刚坐下缓了一口气,便听元盈好奇问道:“你怎知不是在潜云居的?” 她暗笑一声,若是端珣说一句她便信了一句,那可才真是傻子了。她看一眼远处练箭的身影,那人照旧一身雪白曳地,越发显得身形端丽挺直。 她抬手悄悄指了指端珣,告诉元盈道:“你不知道呀,你这个表哥好洁的很,衣服惯常都是雪白的,也从不见他与人轻易碰触,分明是洁癖。若你是这样的,你愿意将两个脏兮兮的探子带进自己的别所里审问盘查?” “那我 ------------ 第三十三章杀机 宋琰声目光一凝。如今可搏一搏的,正如萧长瑛所言,有这样三位皇子。三皇子养于皇后膝下,又是年长,党羽众多,实力不凡。皇四子乃是圣上所言之将才也,有万夫莫开之铁勇,自幼为太后教养,在军中颇有威望。再有一位便是皇六子端珣了,母妃出自京门盛族镇国公府,自幼冰雪聪明,姿容端丽,也是炙手可热的人选。 这是让她站队呢。她心下暗忖,面上却装作糊涂:“深闺不议论政事,萧姐姐这么说是何意?” “宋六姑娘,你是聪明人,不必如此遮掩。你若不小心选错了,日后可别怪我未曾提醒你。” “上有 ------------ 第三十四章柳氏 惩治完之后,她心里还是存疑,便带了近身侍女加了车回去了萧府。大管家在门口接应车马,一见她回来,忙躬身请安。 萧长瑛一抬手,面色不善看着他问:“大公子可是回来了?” “是,一人策马回来的,身上全湿透了。” 萧长元刚刚沐浴换了身衣服,便听到外头萧长瑛的叫声,随即门被一把推开,来人脸色极差,连声质问:“到底我手下哪个蠢东西给你透露了消息,你要这般耽误我的好事!” 他收着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萧家,为了你的前途!大哥哥,你看看咱府里 ------------ 第三十五章收网 “你听到了这些?” “是……是,奴才还听见,萧三姑娘要舍了自己二兄来完成这一局。” 元盈听了却是笑了,颇有意思地看向柳氏,问:“你既然知道萧长瑛狠心至此,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她血亲,你还相信她会来救你?” 柳氏面色一白,颤声道,“那……那是她庶兄,向来跟她不对付。萧姑娘早就恨他是个废物,说不如除掉。”她说着却说不下去了,重新回想才看透自己主子的心狠手辣,自己竟然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愚蠢。 “在萧长瑛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价值的,一种是没价值的 ------------ 第三十六章金陵 “为了铲除异己,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她收住笑,撑起下巴喃喃一声道:“如今这些,还只是小场面呢。” 两人皆是心事重重,对视一眼。 这时,沈芳之却想起一事来,问:“对了,方才过来你这里,听姑姑说,你要随着阁老下江南?” “若是这样,那萧长瑛他们……”横波走过来给他续了茶,只听他不无担心继续说:“若是这段时间,他们再有动作,可不就糟糕了。” “就是防着他们暗下里动作呢,所以这次我才要用萧府二姨娘狠狠去掉他们两层皮,起码让他们这阵子都缓不过来。”她说着又一抬 ------------ 第三十七章南客 南地是滨海之府,俗话说靠山吃山,这南地人便是靠海为生。而今京门时新海鲜,倒有不少南客借着大运河的便利,做些海产生意运贩各地,只是海产得冷运保藏尝个鲜味儿,因此利薄只赚个辛苦费,名气远远不比江南各府四路集结的大盐商。 这南客穿男子衣袍,下半裙,衣袖和裙裾都有繁复鲜明的花纹,只这衣裳半新,穿不出什么挺拔气势,倒是显得这人有些矮小瘦弱。 她的眼神一路跟着这人进了对头一家当铺。 “这些南客很会做生意,很多人爱那一口海味儿,他们便跟盐商合作,做海产腌制运销。” ------------ 第三十八章扬州 打量完了,她便收了簪子,伸手一拍衣服上的灰尘,仰起头倨傲道:“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你们管不了,不如好好呆在自家安乐窝里。”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还是个姑娘家的?南地的姑娘都是你这样吗?”宋乙皱皱眉,显然是大开眼界。 “我怎么说话的,你爱听不听!” “你……” 宋琰声扶额,转头看向这口齿不饶人的姑娘,几番打量下来,她心里有了些想法。 “我听你口音,想来也在金陵住过一些日子了。看你形容举止,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若不是在家乡遭遇了什么,那不然就是 ------------ 第三十九章商女 七姑娘宋书声是大夫人唯一的孩子,当着长辈们的面,她不能让大夫人面上尴尬。这赵姨娘受宠,可宅子内的主母还是大夫人。 宋书声怯怯地看向她伸过来的手,有些犹豫。祖母叹声问:“冯氏,怎地孩子养得这般瘦小?走上前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大夫人垂着头,听闻心下又一喜,忙温声恭顺道:“老夫人,书声前阵子染了风寒,近日才见好,因而瘦了一些。”一边说着又推一推宋书声,吩咐道:“你这孩子躲什么,你祖母喊你说话儿呢。” 宋琰声便握住她的手带她上前,祖父也觉得孩子消瘦。宋琰声看她不愿说 ------------ 第四十章斗富 这样看来,这“钱姑娘”便是他那位宝贝女儿了。而其他姑娘们,估摸也都是商贾之女。她身边一位姑娘一直拉着她不放,做出个亲昵的姿态,频频对着钱姑娘昂首示意。 她夹在中间,真想伸手扶额。她是重活一世的人,这点争风斗气的较量在她眼里实在是幼稚。 “六姑娘对咱们扬州还不熟悉吧?不若跟我们出去走走?” “是啊,六姑娘不如去我家吧?我爹爹从红胡子夷人手里弄到一对黑天鹅,价值千两,可珍贵了,咱们正好去看看?” 钱姑娘冷哼一声,指着她身边姑娘呵斥道:“好你个严保保,你没听 ------------ 第四十一章暗毒 宋琰声扶额,现在她也看明白了,也不难猜出刚刚搬上来的那些个沉甸甸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成摞的箱子被接连打开,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用黄金打造成的金箔,她抬抬扇子掩住那片刺目的金光,听横波在旁咂舌道:“这可真是……真是太荒唐了!” 那富商下了轿子,摇摇晃晃地走上来,伸出戴着宝戒的肥手,往箱子抓了一把。他腆着肚子,在仆人的簇拥下走到廊檐边,感受了下风向,极是满意道:“不错不错,这就开始吧!” 宋琰声便亲眼瞧着大片大片的金叶子随着风洋洋洒洒地飘向江面, ------------ 第四十二章圣怒 换其他人想一想,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赵娘子。大伯后宅里空落,一妻一妾,一正一庶,大夫人的七姐儿被谋害,那自该想到对立的赵娘子身上。只是赵妾得宠,大夫人一房皆是软弱不争,她有什么理由去害根本构不成威胁的七姑娘呢?她摇摇头又一想,如果真是赵姨娘,那她用了什么法子掩人耳目且这么多年未被人察觉? “无凭无据的,我们也不能乱说。”宋琰声叹口气,“且看着吧。” 横波点点头应了,只听她又道,“你等回了去大夫人房里找近身伺候的嬷嬷,就说七姐儿病热,大夫嘱咐过说是褥子汗湿了得换个清爽干净。现下 ------------ 第四十三章香囊 说起这个老尚书,年纪越大越发怕事,平生最奉无为而治,遇到事儿了比谁跑得都快。这个关节头告假真是此地无银,必然也是早早听到了临安失灾的风声。 一个一个的瞒而不报,心里那点子盘算真以为他不知道?! 明德帝目光一掠老三老四两个皇子,皱眉一想,想到了户部侍郎宋樾,便改了口道:“不,去请宋卿过来。” 李路领旨下去了,他随后抬手让跪地请命的四皇子起身,眉头稍稍一松,强作平缓道:“今日考校你们都答得不错,想必在功课上都是用了心的。老四,赈灾这事我自有考量,你们都退下去吧。”< ------------ 第四十四章古怪 意云听完景云猜测,不免瞠目,怒气是蹭蹭地往上涨,也不顾方才的惩戒了直直唾骂道:“这三爷是许了临安知府多大的好处,竟是这般替他卖命?!”一边呸了好几口,见主子凤目投来,便低了气势不敢再造次,低了嗓门叽咕嘟囔完:“要我说,这三爷就是个伪君子,还‘贤王’呢,你见过哪家的贤王早知灾疫却按而不发的?这般用心险恶,竟为一己私利至成万万的灾民于不顾!我看他,就是个真小人!” 意云骂得畅快,却没察觉自家主子平淡神容之下的风雨欲来。 江南啊。 那丫头还没回呢。 端泓出了 ------------ 第四十五章传书 宋琰声把玩着扇子,这紫灵阁中确实如横波所言有种古怪的药味,跟上次在宋书声那里闻到的那毒草药如出一辙,只是分量稍重,易使人察觉。上次在碧纱橱里这毒草味道极难被发现,而到了紫灵阁却是连横波都闻出了。先不说这毒草如何又出现到了八姑娘房里,她现下觉得最是奇怪的是这毒草为何下得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像是故意露出马脚等着被人发现! 她看向身边的横波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而且这种味道跟七妹妹那里的毒草是一样的气味。” “这样的害人东西,怎么又到了八姑娘那里?先是七姑娘,现在又是紫灵阁,到 ------------ 第四十六章赏昙 临安府失灾,圣上当即下发了罪己诏。端泓整顿行装在来鹤台请命南下救灾的当日,他意得志满地坐于马上,对他而言,如此顺遂的谋划得以成现,简直是心中大快。待赈灾队伍点数完毕准备启程时,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谁能告诉他,怎地老六也来了! 端珣着白衣,倒不是平常广袖闲散的清贵装束,窄袖,束腰,双腿修长有力,他略一抬眼,对上端泓刺来的目光懒洋洋地笑了,随后翻身上马,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又利落到毫不拖泥带水。 端泓听随后跑来了内侍总管李路宣完圣上口谕,一口气顿时就堵在心里出不来了 ------------ 第四十七章意云 侍女们端茶上来,整个中堂在灯光下朦胧优美。宋琰声吃着横波剥来的松子仁,忽地听身边传来一个姑娘的惊呼声,“哎呀!快看快看!昙花开了!”其他人的注意立即被吸引过去了,刚刚的话题立刻抛到了脑后。她这才有了一些赏花的心情,随众人的视线抬了眼皮瞅了过去。 这花儿开得极惊艳,养在白玉般的瓷瓶中,刹那芳华不过如此了。她在衣影晃晃中看着那一抹白,忽地想起一个人来。同样的雪白,清贵,绝艳,又藏有几分暗香。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好笑,人怎么会像花儿呢。随即摇摇头,收回了视线,赶紧喝茶掩饰,不料 ------------ 第四十八章夜访 依着这褚姑娘再警惕不过的性子,若非真急,是万不会求到她这里来的。宋琰声心下思索片刻,想起上次见她用画像寻人,想来她此番前来,估计与这事脱不开关系。 “三姑娘莫急,你慢慢说来,若是能够助你,我必当全力。上次毒草一案,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她将茶盏递给她,轻声道。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冷静温和,褚姑娘长出一口气,神色稍稍平稳下来。她接过了茶,慢慢地喝了一口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上头还有一个大哥?” “说过的,你这位大哥,似乎已跟你走失很长时间了吧。上次在扬州见你,你 ------------ 第四十九章个园 马车慢慢悠悠地停在个园门口的石狮子旁,宋琰声捏着从货郎那边买来的糖葫芦串跳下马车,看看日头,估摸着晚了一刻钟左右。 这园里是个私宅,听说是个极高明的大师设计出来的,宅中遍地种着翠竹,形似“个”字因而得名,是扬州城内颇有雅趣的一处名园。 门口接应的今儿换了景云,在一片绿意葱茏之中,他穿着一身黑衣,极是醒目。 “六姑娘康安。”他俯身行了一礼,伸臂邀请道,“主子等候姑娘许久。” 宋琰声嗜甜,一口咬下竹签上最后两颗糖葫芦,囫囵塞到嘴里,跟着他进了园内。园内布局 ------------ 第五十章鱼羹 鱼羹咕嘟嘟冒起了泡泡,一阵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宋琰声注意立被吸引了,走过去一阵查看。鱼汤小火慢炖,已经变得奶白诱人,她小心地将盖子取下,端起一旁案上的小碟子,将剩下的几颗莲子丢了进去。 横波眉头一皱,悄摸摸退后了好几步——她已经不想再当六姑娘的试验品了。在金陵时做的醋溜桂鱼,还有上上次的八宝鸭,要不半生不熟,要不口味刁钻。她是深深觉得自家姑娘的厨技与她那手字一样,着实在上面不大有天赋。 在宋琰声拿起木制的调羹勺了一口的时候,横波下意识紧紧抿住嘴巴,以抵抗六姑娘的投喂。但这 ------------ 第五十一章贪婪 端珣来得急走得也急,短促一面之后,宋琰声不曾想他已立刻启程去了临安府。接下来的几天,坏消息一个一个地传来。 首先是赈灾的队伍遭袭,运往扬州的灾银和赈粮被洗劫一空。这个消息她已经从端珣那边得知。 再来是城内的流民又病倒了大片。入秋天气日渐转凉,雨水又是连绵地下了好些日子,眨眼间便到了落叶时节。扬州开仓至今,已经是弹尽粮绝。 最坏的情况是临安那边传来消息,米商并不配合官府放粮赈灾。款项虽到,却也是治标不治本,漕粮还有一批未曾运达,这时候千万灾民可等不了。 ------------ 第五十二章长公主 宋琰声对这位公主并非全无好奇,睿阳在京门没有建造公主府,而是随驸马下嫁江南,听说颇是受宠,却一次再没有回过京门。公主与驸马传言感情甚笃,而这么多年却并无所出……这么多事加起来,也颇是吊人胃口。 到了宴会的那一天,姑娘们都早早起来梳洗妆扮了。宋琰声穿一袭天青色的对襟襦裙,梳着双髻,发间饰以珍珠,清雅又大方。因着天气渐凉,横波找出了一件织锦的罩衫给她披上,却不成想这去年新做的衣裳眼下却是穿不上了。 宋琰声懊恼地一捏自个儿肉嘟嘟的脸颊,暗暗下决心要控制些食量。到了早膳时,她吃得 ------------ 第五十三章传话 宋棋声头也没抬,“唔”了一声道:“刚刚被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叫走了,说殿下要跟她说说话儿。” 宋琰声心头一沉。睿阳长公主举止神色处处透着不对劲,现下叫走了宋书声,她心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横波,你跟我去看看。”她不放心地低声嘱咐一声,这里是林府,是他们的地盘,要真出了什么事情,吃亏的定是宋书声,连累的更是宋家。 宋书声是方才刚被请过去,宋琰声打听了长公主休憩的地方,便抬步往那边走去。走了一会儿,又是一个大花园。这边的庭院与前头的观景台不同,分外僻静,宅屋错落有致 ------------ 第五十四章隐秘 人命关天,又是自家的姑娘,宋琰声没想那么多。她稍微会一些泅水的法子,谁都不知道,还是前世里跟她三哥哥宋梅衡学的,隔了许久,如今已是生疏了。 她连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稳住了,双脚沉沉浮浮中听到上头的尖叫声和喧杂。在一片漫漫的水中她似乎又听到一声“扑通”,似乎是谁又下水来了。 横波肯定要被她吓个半死,她抓紧时间,猛地用力向前游去。那边宋书声已经没了声息,喝足了水沉了下去,她见状迅速呼吸一大口气,翻到下面去找她。 宋书声闭着眼睛,双手仍是下意识地高举。宋琰声憋住气游过 ------------ 第五十五章旧案 宋琰声身子底子不错,隔日就能下地走动了。她胃口极好地吃了一碗鸡丝羹,半碟八宝鸭,一小盅桂花露,吃得肚子鼓鼓的,嘴巴上油星点点。本来老夫人还极担心,又生气又心疼的,看到她这样子,便是再气也消了大半了。 她亲自取了横波手上的帕子给她擦一擦嘴巴,一边爱嗔道:“吃这么多,小肚子要受不了的。”又把她拉到膝上,伸手给她揉揉肚皮。 宋琰声弯着圆眼睛,极灵气娇俏的模样。老夫人心肝肉抱在怀里,还是舍不得说上一句斥责的话。倒是她认错态度良好,极有眼色地举手表态,“祖母,林府下水的事是阿好不对 ------------ 第五十六章盐引 宋琰声看见他,倒是眼睛一亮,但听他话里含义,心道这趟估计了白来了。意云轻飘飘跳了下来,“我还说主子出门时为何偏偏将我留了下来,原来是等着六姑娘呢。” 果然不在。 她顿了一下,看着紧闭的园门,再一看意云四下留意的神情,已是明白了过来。 “看样子,已是有人……在盯着你家殿下了?”她匆忙而来,只是心里不安。现下到了这里,又恐多生事端,便仰头来道,“我来得晚了,烦请传个话。上次在林府的事,谢过你家殿下。” 意云笑笑,颇是豪迈地一点头,随即又奇怪着问,“六姑娘过 ------------ 第五十七章投毒 在金陵就听褚敏说过,这官商gou结心太黑,她在大商人底下夹缝求生,只能另辟出路,她尚且还做些生意都生存艰难去变卖家物,那成千上万的百姓呢,又如何经得起层层剥削? 潘纵江这一招为他的敛财提供了便利,但宋至留心查账下来,发现了一个问题。预提盐引在明德十八年开了先例,那往后十来年间,预提盐引额外的税费缴到哪里去了? 宋啸渡沉吟,“宋樾那边可有消息?” 宋至咳嗽着摇头:“要核实查算清楚这笔帐,从各地盐税这样庞大繁杂的组成上来看,要查清楚铁定得花上不少功夫的。”他喘了口气 ------------ 第五十八章抓获 横波喘着气,费力地点了点头。 “你好好想一想,最近有没有在哪里撞见过赵姨娘?或者是她手下的侍女?” “……”她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向宋琰声,这么一提,倒真想起来有次碰见过赵姨娘。她转过头来,肯定道,“好几天前,我在大老爷的书房外碰见过她。她当时好像……好像手里护着个什么东西正要进去……” “那时候没什么人。我以为……她给大老爷送什么进去呢,就没多想……是她,她要害我?” 宋琰声轻轻拍着她的胸口顺气,“别急别急。你告诉我,那日她拿着的东西是个什么样子的?”< ------------ 第五十九章揭露 老夫人来到院子时,看热闹的一众小厮和侍女们立即跪下了,横波也随着下跪请安,她面色不改,倒竖着眉毛,振振有词指着一旁的侍女道:“我虽然病着,但你别以为进来个人我就不知道了。告诉你,我清醒得很,从你推门时我就醒了,一睁开眼就看见你鬼鬼祟祟地在我床边放什么东西!” 宋琰声瞧着那侍女眼熟,仔细一想,是她们到了扬州第一天就被分派来伺候的,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本以为是个安分的性子,没成想是个早被收买了的。 这侍女大抵也没想到被病中的横波一举抓获,脸色有些白,但还是嘴硬着争辩道:“横波姑 ------------ 第六十章怀疑 老夫人看向冯氏的眼神也不对了,似乎是重新在审视这个软弱好欺的大夫人。冯氏神色平静中又带着几分凄厉,显然再懦弱的人被逼到了绝路也会出手一搏,她低眉咬牙道,“我知老夫人心疑,但媳妇并无二心。我做这一切,全部是为了书声。” 说起爱女,她神色一恸,不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蓄满了眼眶,哭诉道:“老太太,我自知无福生下个儿子,但我有了书声,也是满足了。我不争不抢也不管家管事,说我懦弱,说我无能,说我怎样都无所谓!我处处忍让,也不愿挑事生事,只是她们一次又一次的逼压!书声生来体弱,又怎么可 ------------ 第六十一章金椅子 此言一出,堂中静了一瞬。 老夫人盘弄着手中的佛珠,片刻后,她眼中迅速地划过一道锋芒,看着跪地不起的赵姨娘,脸色沉得可怕。 “拖出去,禁闭。她的处置,交由你们大老爷来决定。” 赵姨娘颤抖着嘴唇,装得再无懈可击的假面一时间全然崩溃,她尖叫着躲避,“谁敢绑我!我可是大哥儿的亲娘!” 几个仆役极有眼色,往她嘴里看一塞绢帕,另一人干脆掌刃一击,将人劈昏过去,极快地拖出了门,没再碍着老夫人的眼。 “阿好,你过来。” 老夫人向她招招手,“这事你是 ------------ 第六十二章山雨 到了个园的时候,宋琰声才下马车,猛地打了个喷嚏,横波给她裹紧身上的披风,不无担心道:“这几日天气又湿又冷,姑娘可要仔细些。” 宋琰声点点头,见今儿个园总算有了人气。意云和景云都在门口接应,她才一落地,就感觉肩上重重地落了个东西下来,沉甸甸的,她下意识低头一看。 是那件绛红色的薄氅,质地极是精良,摸在手上软软滑滑的,也因为太滑,一角很不合时宜地拖在了地面上,这样一看,倒越发像个套子里的小人儿,还是套了两层的。 “……” “……” 宋琰声仿佛听到 ------------ 第六十三章坦诚 宋琰声细细第打量她,冯氏的气色总不好,人就显得忧思衰老,相比于巧言令色娇艳动人的赵姨娘,她显得极是沉闷平常。而就是这样的人,不露声色,只一招就将了赵氏的军。 “我不明白,你有这样的心机,为何不早早对赵氏下手?”宋琰声想不明白。 冯氏沉默半晌,摇头:“凭我一己之力,在她控制下的这大宅子里,自然是不行的。我知她对书声居心叵测是在前年。我记得那时也更现下一样,正是落叶换季的时候。守夜的侍女疏懒忘记关窗,书声经不住风,一病就病了好些日子,我一日夜里实在担心便过去看她,也就是那一次 ------------ 第六十四章相救 宋琰声知道,在江南利益错节的这张巨网之上,不说皇三子和潘纵江之流,另外更有无数人在暗下对宋家虎视眈眈,尽管祖父已经极小心周密了,但耐不住幕后人的贼心不死。 她们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特意走的水路,没成想都会有人一路追杀而来。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坐的是客船,船上还有很多坐船北上的行客。宋琰声眼睁睁看着那船不断接近,额头上都急出了一层汗来。 横波在一旁诧异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怎地往我们这边撞过来了!” 现在她们虽说还没入运河河道,但这里的水流已是湍急,就算她能泅水也未 ------------ 第六十五章共度 “哎哟,我住这里几十年了,从没见过有两位这般标志好看的人。” 端珣甫一出来,肤白胜雪,眉目漆黑惊艳,虽穿着平常人家的布衣,也难盖那一身清贵惊绝。宋琰声转过头来,一边剥着栗子仁儿,一边笑着道,“我这哥哥确是长得好,当得您这一句。” 这丫头,方才来时还有气无力,现下又是神采熠熠的,端珣实在怀疑刚刚她是不是装着让他带了一路,省了力气去走过树林子。 “哎呀,叫我一声‘李婶’就行,别再跟我一口一个‘您’的客气了,我跟夫家都是种地人,可受不住。”他们这地方虽是山野,但这妇人 ------------ 第六十六章共话 她在椅子上铺好褥子,想起什么又道,“今晚之后,共处一室什么的,就是没有发生过。” 端珣“噗”地笑起来,被她一记眼刀飞来只得收了回去,“好,没有。”她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背过身去,却见这人手上一块青痕,在床边的灯照之下,格外醒目。 他这身布衣不合身,袖子宽大,这时稍一抬手,便露出手腕上延伸的几路痕迹来。她目光一紧,“你的手……” 端珣低头看去,不以为意道,“一点儿小伤,没几天便好了。” “问你你也不说实话。”宋琰声摇头,从桌上找到刚刚一并送来的药油。这主人 ------------ 第六十七章再别 宋琰声听了如此内幕,心头正大动。端珣看着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松开,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便探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敲,好笑道,“这些如今与你也无关了,你这丫头,有时候心思看起来真不像个小丫头该有的。” 她确实不是个小丫头了。宋琰声拂开他的手,看他一派闲情逸致,倒是好奇了:“你也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木虽已成舟,但也不是无解的局。”他气定神闲,指尖动了动,“只是时间估计得花得久一些。此番过后,估计又有好久见不着六姑娘了。” 窗外开始飘起了小雨,伸出去一探,刺骨的 ------------ 第六十八章回京 时隔多日重回京门的这一刻正是日落时分,宋府的轿子从玄武街走过,一撩帘子,外头正是闭市时候,但街道上人头攒动,仍是旧时的热闹非凡。 宋府东头角门处已早早有人等着了。二房和三房的人都站在台阶上翘头迎接,另外还有府中一众丫鬟、小厮。祖母先下了轿子,厉氏三两步小跑去搀扶,一边问道,“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老太太怕是累坏了吧?快随媳妇进去好些休息一会儿吧。” 老夫人扫过她一眼,神色淡淡,跟身边婆子说,“六姑娘还在后头,等她一起进府。” 厉氏的神色一顿,稍嫌尴尬,连忙应了一声“ ------------ 第六十九章沈芳之 次日一早,宋琰声便坐着马车前往平宁侯府。秋叶瑟瑟,沈府内一片静悄悄的,除了披风拖曳的声音和脚步声之外,偶有一两声鸟啼。沈芳之的母亲卫氏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掌家数年,大事小事从没出过纰漏。卫氏是个烈火一样的脾性,有一说一,眼里也是容不得沙子的。沈芳之病了的这些天,她也是操碎了心。 “我的儿,这么冷的天,你怎地来了?” “我来看看你跟表哥。” 卫氏头戴抹额,本是躺在屋内榻上的,一听她来,连忙起身迎她进来。宋琰声被她拉着手一通取暖,“手都凉了,马嬷嬷,你去倒杯热奶茶来, ------------ 第七十章萧家 转眼间就是小雪,天气越发阴冷晦暗。今早晨起落了一些雪,薄薄覆在地面上一层,不一会儿,便遇水全化开了去。横波裹着毛绒绒的小袄子,哈气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姑娘可要去院子里走走,程妈妈在前头舂米做糍粑呢。” 宋琰声闲着也无趣,便裹了身新做的白狐狸毛袄子,随横波出去看了。到了前院,好多人都围着帮忙。有煮糯米的,有使力气捣米的,还有切果干撒干果的,正忙得热火朝天的。乳母抱了九哥儿也在旁边看,小九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好奇地东望望,西望望。 小雪日这天,京门民间向来有 ------------ 第七十一章野心 元盈咽了口糍粑又喝了口茶,说起萧家顺便就想起了一桩糟心事。那还是宋琰声离京时的设计,花月楼一案之后,利用柳氏的口供借助萧家那位姨娘对萧长瑛进行的反击。虽然元盈在给她的信件中提及了,但具体如何还是要听细节。 元盈提起这个来气得直咬牙:“好好的一个局,本来那姨娘拿了状子都到了京兆府了,偏偏她前脚刚进,后脚萧长瑛就来了。这不是有内应不是吗?” 宋琰声咬着软绵绵的糍粑,不紧不慢道:“萧长瑛在京门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哪里会没一点内应?就是在京兆府也不稀奇。” “我原本以为这 ------------ 第七十二章碰瓷 “这个问题,只有等祖父的家书了。”宋梅衡如是说,但不论如何,宋至已然救回,那就能大大松上一口气了。 小雪之后,京门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今日晨起去葳蕤轩时,宋琰声不期然看见她娘坐在镜前,通红着眼睛一边抹泪。 “娘,你怎么了?” 她急步上前,“出什么事了?” “阿好,我的儿。”沈氏连忙用帕子擦干净泪水,声音却掩不住颤抖,“芳哥儿咯血了。” 宋琰声心里咯噔一声,不由问道,“怎么会呢?” 上次在平宁侯府看过他了,听他说起是寒症复发,也是经 ------------ 第七十三章褚敏 众人瞠目结舌。 老人家指着黄衣少年气急败坏,“你……你……” “原来真没伤啊!” “真是可耻,一定是看见了傅家马车经过想要讹诈一笔!” “这么大年纪了,脸皮还真是厚!” “还好揭穿了她,不然傅家姑娘可要冤枉死了。” 风向顿时一转,那老爷子一看不对,立即退了几步,想要溜走。 宋琰声这时出口喊了一声:“老人家,你刚抓的药不要了?撒了也怪可惜,不如去德济堂再抓一副,不收你的钱,只望你下次留意一些别再磕碰上谁家马车了。” ------------ 第七十四章设局 褚敏自看到他气色起,脸上表情便有些凝重了。她坐了下来,伸手过来给他切脉,一边问道,“以前也是这样吗?” “今年稍微严重了一些。” “我听宋姑娘说,前日你咯血了?血色如何,浓稠或淡?” 沈芳之挥挥手屏退了一旁观望的角子,室内便只剩下她们几人。他摇头道,“血色正常,多是血丝。对外宣称出血量甚多,丫头,你怕是担心坏了吧?”他微一偏看向宋琰声。 “我知你是另有打算,要挖出那钉子来,但……你毕竟是咯血了,怎么可能不担心!” “抱歉。前日我父亲那边……” ------------ 第七十五章连环 这京门的冬天来得快,下半年来南边又是不安稳。京门的老百姓也能察觉到城中凝重不散的氛围,便是坐茶馆里聊聊话常,也不敢向从前那般侃天说地。 除了南下的官员纷纷离开城关,最近京门里又发生了件事,惹得寻常百姓们又聚在一起聊起来。大的政事他们听不懂,也没几个看得明白的。但京门内这些世家内府里的一些事儿,格外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你听说没有,平宁侯府那大公子昨夜里吐了血厥过去了。” “沈家那大公子是个病痨子,大病小病不断的,有什么稀奇的。” “这次可不一般了,我有 ------------ 第七十六章咬钩 “只醒了一小会儿便又昏睡过去了。”将戏文捡起来,角子看向旁边的常姑子,语气很淡道,“常姑姑继续听戏吧,我要回去照顾少爷了。” 一听这话,常姑姑脸色讪讪,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少爷还病着,我哪里还有心情听这个?” 角子心下冷笑一声,脸上却分毫不显,点点头便要走了。 常姑姑干笑一会儿,拉住他笑道,“这便走了,你随我坐来的车一并回了吧,也省得些力气留着回去照顾少爷。” 角子一听也方便,便随她一起坐上了车。 “若不是那劳什子请来的大夫,少爷昨个儿夜 ------------ 第七十七章东风 “娘,你别哭了,表哥没事。”宋琰声给横波使了个眼色,屋内没有下人,她便守去了外头。见着这一举动,宋樾心下也隐隐明了,沈芳之的事情另有隐情。 “早前他确实被下了毒,是几味寒毒,意欲引出他寒疾发作。但表哥是吃药惯了的人,一眼就察觉汤药里有异。他每年入冬都会发一次寒症,痛不欲生,倒不需要喝那汤药就能达到效果。他干脆将计就计,为了引来背后的下毒之人。” “沈府确实有个藏了多年的暗钉子,是宫里赏赐的老人了,人都唤一声常姑姑。这人如今是听命萧家的,会定期交接拿到毒药,下到表哥的汤食里 ------------ 第七十八章拉网 宋琰声喝了口茶,点点头。 “两淮那边的漕帮上来个人,信上说让我哥元庭去盯着这人。就在今早,发现这人周围还有人在盯梢,查了一下,才发现是萧长元的人。而且,萧长元一路尾随至京。” “萧长元有临安府赈灾的人物,他怎么能离了那边回京?”其实萧长元明面上领命和护军们引导修堤,但他绝不只限于临安活动,上次在江陵就看见他曾于林驸马密谋商谈。他是皇三党的人,自是时时刻刻为端泓做事。 “临安涪江那一段的堤坝好像是重新修筑完成了,他是到京门复命的,但谁知道呢。”元盈一哂,“他的人也 ------------ 第七十九章账本 就在莫凌执盏停顿之际,那身量稍矮的布袍少年不期然转过脸来,视线直直与他对上。那双眼看着极是清湛明锐,虽含着一丝亮亮的笑意,但给人一种正被审视和剖析的感觉,甚至感到有些许的深沉狡黠。 这看着……不像个少年的眼神。 莫凌感觉不对劲了,放下手里的杯子就要离开。但茶馆人多,他又不想惹出动静人尽皆知,动作就有些慢了。就是这一迟疑,高个子的年轻人手笔一挡,似笑非笑将他拦下了。 “这位公子看着面善,不如上一壶热酒,咱们聊聊如何?”元盈手一摆,将他探出去的手巧劲儿打回去,一掀开 ------------ 第八十章赴宴 至于带着账本上京的莫凌……他不难办,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一路奔命,到了京门,人生地不熟,可不就是最好拿捏的吗。 眼下皇三党的亲兵和精锐都在临安府,隔得天南海北,在京中力量大大削弱,可别忘了,镇国公元家可是坚挺在京门之内呢。端泓和潘纵江想来也捉急,这才有了萧长元匆匆回京夺账本一事。 “你这表哥实在厉害。不出意外,这场局估计就是他算计在内的。” 元盈听她分析完,听到后来倒是半点不吃惊了,端珣确实有这样的手段,他行事不大乐意脏自己的手,是个精明得跟狐狸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