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信帝九年,焘国京都。 天色未明,城门口已经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之中,整齐划一的行军步伐声由远及近,刀剑与甲胄产生的摩擦声隐隐约约夹杂其中,那迎风猎猎作响的战旗如同火种,点燃了每个人的热血。 这一战,足足打了三年之久,前线传回来了太多的传奇,以至于每一份战报都如同白玉神梯,将这位镇国大将军溥浳供人瞻仰的神台又架高了一阶。 所有人都想要亲眼看一看这神台上的人物,于是场面理所当然的沸腾,稍晚些到的人,甚至没有立锥之地。 可是 “咦?只有战马?大将军呢?” 百姓面面相觑,皆是匪夷所思。 只见将士前方的高头大马健步前行,马背上好像拴着两个袋子,隐隐透着一股腐臭味。 将士们皆是一脸严肃,丝毫看不出得胜归来该有的喜悦,他们目不斜视地跟着战旗匀速前进,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人群中去顾盼寻找他们三年未见的家眷和亲人。 那一日,焘国君上在皇宫之中大宴群臣,犒赏三军,只是这三军主帅却始终没有露面。 而就在全国人民都还没有从溥浳凯旋的喜悦中缓过神来的第二天,又一重大消息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焘国——焘国内奸被擒,三日后菜市口满门抄斩,由溥浳亲自督刑。 据说,这内奸是个楚姓的商贾,开钱庄的,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几乎垄断了京都的所有银钱存储。 一直说是上边有人照顾着,却不想竟是这等腌臜勾当。 爱国的热情在十二个时辰内被两极化的搅动,百姓们对这场胜利有多欣喜多期盼,此刻就有多愤怒多激进。 楚家,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家家户户都磨刀霍霍恨不得三日后亲自冲上刑台去剜下楚家人的一块肉来以泄心头之恨。 至于真相如何? 谁在乎呢。 而三日后的菜市口,却冷清得连一个旁观的百姓都没有。 整个京都,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莫说是摊贩,连一个行人都不曾有。 刑台之上,跪了楚家三十六口,就连看门的大黄狗都被五花大绑捆在了角落处。 溥浳坐在监斩台上,一双如鹰的眸子低垂着,修若梅骨的手指摩挲着一只纯银的小酒盅,唇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微微向上仰着。 他未穿战甲,却是一袭阔袖红衣,若是细看,还能瞧见龙凤呈祥的暗纹,要不是此刻所处刑场之中,怕是要让人误以为他是准备要去拜堂成亲的。 “听闻楚家是焘国内奸,通敌叛国,要被满门抄斩。” 一个平静的女声在这安静得诡异的气氛中响起,与此同时,溥浳那唇角的弧度便扩散开来,眼帘轻抬,瞳仁精准的锁在了女子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站起身来朝她走去。 他走得极慢,步步谨慎,就仿若是怕走快了,步下生出风来,会将这人儿吹散了一般。 “即是满门抄斩,那便要斩个干干净净,莫有什么漏网之鱼。”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小奶娃娃向前一推,直接扔进了溥浳的怀里:“加上我俩,楚家内奸三十八口,才算是齐齐整整,再无余孽。” ------------ 2在我看来,这世间的一切皆是有价的。 “你回来了,楚家便不是内奸。”溥浳看了一眼怀里这个一脸懵懂的奶包子,眉目舒展,道:“这三年,夫人受累了。” 溥浳伸手,欲将女子揽入怀中,那女子却是向后一退,无比嫌恶的避开了。 “所以你承认了,什么通敌叛国,不过是你滥用职权逼我现身的构陷?” “恩,我承认了。”溥浳直视着女子的眼睛,敞开了半边的怀抱,眉眼间全是温柔。 “你堂堂镇国大将军,怎能如此无耻?” “玥儿说得对,是我无耻。”溥浳一个探身,不给女子再闪躲的机会,终于如愿以偿的将她揽入了怀中,他将头埋入她的发鬓,深吸了一口气,当属于她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他才仿佛从地狱折返的亡魂,重新呼吸到了人间的空气:“叶荌已经在将军府里备好了你喜欢的碧螺春,不如我们回府,你边喝边骂,省得口干;细细想来,我大错弥天,若只是骂几句也着实轻饶了我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咱们府上都有,你挑个称手的,好好出出气,我保证不躲不避,好不好?只是玥儿切记要给我留一口气,让我明日还能爬起来到岳丈府上去负荆请罪。” 溥浳言毕在女子的脸颊上轻轻烙下一吻。 他的唇还未离开她的脸颊,便听到她略带戏谑地说道:“我是回来陪楚家一起赴死的,你若不杀我” “不要说惹我生气的话。”溥浳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许多,带着警告,也带着毋庸置疑的霸道。 楚歆玥抬头,直视着溥浳眼睛,似笑非笑。 溥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手上的力道微微放松,道:“我知道是我有错在先,且罄竹难书。你要罚我,我是认的。但有一样,我不许你再动离开我的心思。” 楚歆玥被溥浳这一番话给说笑了,纤纤食指抵在溥浳的胸口上将他推开了些许,然后才道:“呵,溥浳,你是不是在战场上伤了脑子?” 楚歆玥这态度让溥浳有些错愕,继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至此,这刑场上的气氛才算是真正的缓和了一些。 “我是个商人家的女儿,庸俗的很。那种受了欺辱便要生要死的戏码实在不适合我。”楚歆玥眉眼弯弯,瞄了一下正在解绑然后跟着将军府的兵役有序离去的楚家人,目光没多停留,又绕回到了溥浳的脸上,继续道:“在我看来,这世间的一切皆是有价的。无论是恩是怨,谈不拢终是价钱给的不够好罢了。” “幸好你是商人家的女儿。”溥浳那张刚毅的脸上满是纵容,他沉吟了许久才又笑着补充道:“这般贪财,真是再好不过。” 楚歆玥对于溥浳的示好不予理睬,只清了清喉咙换上一副矫情造作的表情,故作羞赧道:“三年前你自持武功盖世对人家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 “自然应当。”溥浳深以为然,道:“玥儿觉得,什么样的说法能让你满意呢?” ------------ 3你不是烟花女子,我也不是青楼欢客。 “醉心坊的花魁歌尘姑娘几个月前刚刚破了身子,据说是位王爷一掷千金拔得头筹。我虽不及歌尘姑娘美貌,也不如她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但到底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总不能比她还不如吧?” 溥浳深沉,薄唇紧抿,直到楚歆玥的目光转向他时,他才低沉的开口,道:“你不是烟花女子,我也不是青楼欢客。” “舍不得银子?”楚歆玥故意扭曲了溥浳的意思,然后十分委屈‘泫然欲泣’道:“也是,你这等从人闺房用被子卷着便扛走的行径哪里是青楼欢客?分明是采花大盗的做派。哪有采花大盗得手后还给银子的呢?嘤嘤嘤原来我真的比不得一个烟花女子。” 溥浳掂了掂怀里的那个粉肉团子,又看了看‘潸然泪下’的楚歆玥,两相比较,便将肉团子放在了地上,双手扶着楚歆玥的肩膀将她扳向自己,道:“我会予你明媒正娶,以后整个将军府都是你的。不要再拿自己去和什么醉心坊的花魁做比,我见不得你如此作贱自己。” “将军好生精明。”楚歆玥用一副看奸商的表情看着溥浳,道:“用个将军夫人的虚名将人困住,说是府中一切皆归了我,可到头来我哪里使得动你府中一人一物?终归一切都是你的,我反还要把自己搭进去,一生都是你榻上玩物嘤嘤嘤,你这是白嫖。” “我” 溥浳瞬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驳斥楚歆玥这莫名其妙的逻辑。正头疼着,却感觉到有人在拉他的衣袂。 低头,正对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真是像极了楚歆玥。 只是对上这双眼睛,溥浳的神情便不由得温柔了起来。 “现银还是银票?” 溥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小娃娃有些不耐烦,又道:“给她钱。” “今日出门仓促,银钱带的不多,只有昨日君上犒赏三军时赏赐的黄金万两被副将们直接抬到这里来了,还请夫人过目。” 溥浳这样说着,便有将士抬了二十个大箱子上来。 箱子盖一掀,黄澄澄的金元宝便跃然眼前。 楚歆玥泥鳅一般从溥浳的怀里滑走,从箱子里捡起一个元宝在手上掂了掂,又反过来看了一下元宝底下的铸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十两一个,成色上佳。即是君上赏赐的想必不会缺斤少两。” “那是自然。” “这些都给我吗?” “原就该是你的。” 楚歆玥将手中元宝放回箱子里,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被溥浳拥出来的褶皱,道:“春宵一刻换黄金万两。虽然这嫖资付得晚了三年,但看在大将军颇有诚意的份上我也就不与你计较滞纳金的事了。” 溥浳皱眉,面露不悦,道:“我说了,你不是” “来谈谈孩子的抚养权吧。”楚歆玥直接打断了溥浳的话,纤手在小奶包子的脸上使劲的掐了一把,道:“他叫初九,我生的,你儿子。需不需要滴血验亲来证明一下身份?” ------------ 4你今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初九?” “嗯,这孩子受他娘的连累,生得不明不白,即不敢贸然跟着将军姓溥又不敢姓了别的,所以只按生辰取了个乳名。正月初九的初九。” 溥浳脸上的愧色难以掩饰,他听得出楚歆玥话里话外的都在埋怨他,三句两句便要戳他心窝子一下,可如此境况已经是他三年来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场面了。 只要她还肯将心中的不满说与他听,便已是对他最大的宽厚和仁慈。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让你们娘俩受委屈了。” 道歉的话,他愿意说上一生,只不过楚歆玥显然是不耐烦去听的。 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见溥浳住嘴了,她又盈盈一笑,掌心向上一摊,道:“我说了,这世间的一切皆是有价的。将军的一句抱歉可抵不了初九两年多的生活费。” “玥儿,我” “没钱?”楚歆玥脸上的笑容一敛,瞬间如青楼鸨母看穷酸书生时一般。 “银钱皆在府中,你回府自己点,多少都是你的。” “没有银子,休想骗我进将军府的大门。”言罢,楚歆玥一把抱起初九,道:“等你有钱了,再来赎你儿子吧。” 楚歆玥转身欲走,溥浳却从身后将她们母子拥了个满怀。 他的下颚轻搭在她的脖颈处微微摩挲,声音有淡淡的沙哑,道:“你去哪里?带上我。” 那瞬间,仿佛连风都静止了。 整个世界围绕着他们在旋转,这天地间静谧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 “欠条。” 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轻而易举便将溥浳营造出来的暧昧氛围击得粉碎。 “小玥玥,看在是我爹的份上,许他赊账吧。” “赊” 看着左手执笔右手拿着一张欠条让他签字画押的初九,溥浳已经分不清,这初次见面的儿子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坑他。 “你到底哪里来的纸笔?” 初九没有答他,只是拽着他的衣袂让他蹲下身来。 溥浳如初九所愿的俯身蹲下,初九执着溥浳的手便往嘴里送,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皱眉:“小玥玥,戏折子都是骗人的。” “将军皮厚,怎么能和戏折子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比呢?要让他出血,你得用这个。”楚歆玥的纤指在溥浳的侧腰上一敲,一把玄铁的匕首便掉了出来。溥浳眼疾手快在楚歆玥和初九之前将匕首握在了手里,微嗔道:“匕首锋利,不适合你们。” 楚歆玥嗤之以鼻,初九更是不以为意,只将宣纸展开在溥浳面前,道:“签字画押。” 溥浳这一细看,才看到原来欠条上早已经写得妥妥当当,只欠一个签名。 “十四万七千九百五十八两三钱?”溥浳有些哭笑不得,问:“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为了看起来真实。”楚歆玥撇撇嘴,道:“需要看支出明细吗?我连夜给你编撰,明日你查阅时保证一文不差。” 溥浳只是轻笑,大笔一挥在欠条落款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用玄铁匕首割破了食指,在名字上按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你今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编撰什么支出明细。” ------------ 5我怕的不是宅子,是你。 “什么重要的事?” 初九将欠条上的墨渍和血手印吹干,工工整整的叠好教给了楚歆玥,然后才歪着小脑袋看着溥浳问。 溥浳没有回答,只是深情款款的看向楚歆玥,意味不明。 楚歆玥收好欠条,然后将初九抱了起来,道:“初九,娘有没有教过你?咱们做生意的,要以诚信为本,银货两讫是规矩。咱们收了人家的欠条,是不是也该让人家验验货?” 初九肉乎乎的小脸上呈现出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无奈,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扭头看着溥浳喊了一声:“将军父亲爹。” 这五个字的组合拳成功将溥浳打懵了,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溥浳一瞬间甚至不知要如何反应。 边关三年,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 这个孩子 “小玥玥,你们晚上有什么事?” 初九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后,便又追问着之前的问题。 楚歆玥笑得没心没肺,道:“你爹刚才不是说了吗?将军府里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让我挑个顺手的弄死他。” “那你要弄死他吗?”初九又问。 楚歆玥笑容灿烂的点了点头,道:“当然要呀。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整个将军府了。嗯将军府的那处宅子位置极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娘拿着钱,带着你,环游世界去。” 初九回头看了看溥浳又看了看一脸傻样的楚歆玥,撇嘴摇头,道:“不自量力。” 溥浳没有打扰楚歆玥母子俩就杀他而展开的讨论,只是拥着她们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将军府。 在将军府的门口,一路上嬉闹的楚歆玥终究还是停顿了。 她努力在笑,可脸上的表情却如同陶铸娃娃,笑得再美却也没有灵魂。 “三年前的事让你这么害怕吗?”溥浳敛眉,眸中透着心疼。他轻轻亲吻了楚歆玥的鬓角,唇瓣带着他独有的气息和温度,那是在沙场上几经生死磨砺出来的沙哑,有着难以描述的独特磁性:“这宅子位置极好,回头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明日入宫时,我会向君上请旨再赐我一个新的府邸,我们一家三口,在那里重新写满幸福和快乐的回忆,好不好?” 溥浳说着,便拥着楚歆玥转身向外走,准备回到马车上将初九母子带到军营里先暂住几日。 可是楚歆玥却挣开了他的怀抱,抱着初九径直往将军府中走去。 她的表情视死如归。 他仿佛隐隐的听到她说:我怕的不是宅子,是你。 直到楚歆玥迈入了将军府的大门,溥浳才回过神来快步跟上。 他知道她已经逞强了一路,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的若无其事,她的心里终究是过不去那道坎的。 将军府的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想到自己曾经被囚禁在这里的那些日子,楚歆玥脚下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走在刀尖上一般的艰难。 终于,她站在正房的门口,再难向前挪动一步。 “大将军,如果我不进去,楚家就还是通敌的内奸吗?” ------------ 6你肯回来,自然是为了我。 溥浳没有回答楚歆玥的问题,只是将睡在她怀里的初九接了过来单手抱着,另一只手牵着她,转向去西厢。 楚歆玥将初九安顿在床上,一边替他掖被角一边说:“今日若我不去,楚家如何?” “满门抄斩是圣谕,我自当执行。” “我回来了,你就可以抗旨?” “你回来了,他们便不是内奸。”溥浳斜倚在门口,逆光看着楚歆玥娴熟地照顾初九,她举止间的温柔融化了他的心,眼前的画面便是他所梦寐以求的生活。所以,他的声音极尽的温柔,生怕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切:“攸攸众口,甚于防川。我为焘国立下汗马功劳,归京三日便说我的岳丈是通敌内奸,这世人会如何想君上?莫说君上日后还要指望我打仗,就算真是忌惮我功高震主,要兔死狗烹,那便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授人以柄,让人发现端倪了。所以我说,你回来了,他们便不是内奸。” “啊。”楚歆玥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冷笑道:“我若不回来,那当初的相识便是楚家给你下的美人计,过往种种皆是为了从将军身上套取情报。如此,倒成了做实楚家罪名的铁证。” 溥浳缓缓走到屋内,从身后拥住楚歆玥。 “你会回来的。” 楚歆玥没有挣扎,只是狐疑的侧头看着溥浳。 溥浳趁机在她的脸上啄了一口,道:“玥儿向来睚眦必报,从不吃亏。三年前我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就饶了我?只是,我以为你会提着刀剑来刑场,所以特意去了甲胄换上轻薄的衣衫,免得你砍了我却不见血,心里更不痛快。却未曾想到” “不必感动,我当初知道怀孕的时候是有喝过堕胎药的,只是这小子命硬,他不但没事,反而是我的身子受了损伤不宜再强行打胎,否则性命不保。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楚歆玥说完,回头看向溥浳,他平静的出奇,让她有些意外:“你不生气?按照正常的套路,你不是应该怒不可遏地掐着我的脖子质问我竟敢对你的子嗣下手吗?” “父债子偿,也是天理。他若真是无缘到这世上来,也只能怪他有个让他娘伤心的混蛋爹爹,怎么能责怪玥儿?” “那我今日若是由得你杀楚家人也不曾出现,你会真的相信我三年前就死了吗?” 溥浳沉默了片刻,道:“你若不来,我会屠村——洱南村。” “啊”楚歆玥并没多少意外,只是应了一个气音,然后又道:“我就知道大将军权势滔天,那小小的一个渔村又怎会是法外之地?可你即然已经知道我藏在那里,怎么不索性直接去抓我,何必演这一出满门抄斩闹得满城风雨,之后又要如何善后呢?” “我不想看到你拼命逃离我的样子。” “所以用楚家三十六口的性命逼我主动回来?” “楚家虽与你有血缘,可却不足矣逼你委曲求全你肯回来,自然是为了我。” ------------ 7 初九留下给你当人质,我总不会跑了不回来。 楚歆玥对于溥浳的盲目自信不予置评。 往后要斗智斗勇的时候还多,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 于是,楚歆玥懒懒散散地依在溥浳的怀里,虽不情愿可她连孩子都替他生了,现在矜持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未免太过矫情。 更何况,若真反抗得了,三年前又怎会让他得逞? “楚家人现在如何了?” 从刑场出来的时候,她只看到有士兵替他们松绑引他们离开,但到底是引去何处并不得而知。 溥浳喜欢她在他怀里乖顺的样子,两人的对话虽然少了亲昵但也远比这三年里他所设想的局面要好了太多。 他知道自己于她有多少亏欠,这条命留着就是来还债的,所以此刻自然是有问必答的。 “已经差人送回楚府了,明日一早我陪你同去” “你去干什么?” 楚歆玥回头看他,语气里满是质疑。 “毕竟是我岳丈,被五花大绑押解上了刑场,我这个做女婿的总要上门赔个礼。” 最重要的,是他怕旁人会说她在他心中没有份量,所以他才会对楚家如此不留情面。 他不怕明枪暗箭以他为靶,但却不愿任何流言蜚语再伤她分毫。 这三年,她受得够多了。 “这是替我长脸呢?”楚歆玥把溥浳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可却并不觉得感动,只是嗤之以鼻地冷哼了一声,又道:“大将军行军布阵当世无双,可这高墙后院里的事简直一窍不通。” “愿闻其详。” “不想说。”楚歆玥摚开了溥浳的手,然后又再度整理着自己的衣襟,秀眉轻拧道:“衣服都让你弄皱了,真是烦人。” “是我错了。”溥浳伸手想去拉她,可看她脸色不好,那手便在半空中迟疑了片刻,又握拳放下,只道:“府内每季都按例给你添置了新衣裳,叫叶荌拿来给你瞧瞧?” 楚歆玥抬头看了看溥浳,笑而不语。 将军府里连每年给她备多少衣服这等细枝末节他都知道,只怕她在洱南村的一举一动就更逃不出他的监视了。 “随便拿一件不太扎眼的就行了,我要回一趟楚家。” “现在?” “不可?” “从洱南村到刑场,一路颇为颠簸,你又带着初九想必更是辛苦。不如今日先稍作休息,明天” “将军辛苦,自行休息便是。总不过,初九留下给你当人质,我总不会跑了不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陪你” “陪我?”楚歆玥冷笑一声,道:“是怕楚家那起子人忘了我是无媒苟合被你强占还珠胎暗结生了初九,所以专门去给他们提醒的吗?” “我在,无人敢这般说你。” “呵,我怀胎十月无依无靠的时候你若能在我身边说上这样一句,或许我就真的什么都不计较了。最难熬的时候我一个人都熬过来了,现在又哪里需要你来当事后孔明?” 溥浳想说些什么,楚歆玥却是懒得去听。 出了道歉就是保证,说穿了都是废话,能有什么新意? “我两个时辰之后回来。” ------------ 8我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哪来的什么贤婿? 将军府的马车辗转停在了楚府的门口。 此刻的楚家人如惊弓之鸟,见到穿着甲胄的士兵将楚家围了起来皆是惶惶难安,不知如何自处。 楚歆玥在叶荌的搀扶下缓步而来。 此时的她换了一身豆青色的阔袖襦裙,用的布料是沂国特有的碧落锦缎,拢共也就那么十匹布,后宫中只有太后、皇后和长宫主各得了三匹,剩下的一匹就在楚歆玥身上了。 若是旁人,或许还未必认得,可楚家毕竟是商贾之家,最是明白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所以越是稀缺矜贵的东西,她们认得越是清楚。 想想昨日还是粗布麻衣的农妇,今日便成了锦衣玉食的镇国将军夫人,楚府中的某些人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 可再怎么嫉恨,瞧着那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的将士也是不敢造次的,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迎接着。 “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楚成业上前,想拉一拉楚歆玥的手展现慈父风范。 他想着,楚歆玥既然能冒死冲到刑场去救他们,自然是放不下这一缕血缘亲情的。 如今溥浳大胜而回,圣眷正浓,这个女儿今后便是他们楚家的摇钱树,免死牌,自然是要好生笼络的。 只是他手还未碰到楚歆玥,楚歆玥便借着福身行礼的姿势给闪开了。 “歆玥给父亲请安。” “啊,好好好,快起来吧。”楚成业好歹是在京城的商圈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人物,察言观色是看家的本事,哪里看不出楚歆玥的排斥呢? 毕竟日后还要仰仗这个女儿,自然不会撕破脸面去训斥什么,只能装聋作哑,假装看不出来,仍然端着一副慈父模样,道:“月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没带着初九和贤婿一同吗?” “父亲莫不是被今日这场面吓糊涂了?我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哪来的什么贤婿?” “这”楚成业脸色一变,心道莫不是溥浳留子去母,只认初九不要楚歆玥?可看这阵仗又不像呀 楚歆玥不愿多谈溥浳,便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道:“我今日回来是有要事相谈,关乎楚家存亡。” 楚成业心头一惊,赶忙道:“屋里说。” 楚歆玥点头,然后随着楚成业一道往屋里走,走到正屋门口时,却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紧跟其后的程雅茹,然后又看向楚成业,道:“关乎楚家生死的大事,外姓人还是回避一下吧?” “我是楚家夫人,为楚家诞下了子嗣的!” 程雅茹当即反唇相讥,表面听着没什么,实际是在说楚歆玥的娘没能给楚家生下儿子。 这在楚歆玥看来没什么,可她却知道这是她娘一生的痛处。 楚歆玥微微一笑,美眸一眯,道:“养得活的儿子才有用,若是楚家落得个满门抄斩,这绝户的罪过是不是由程氏你来承担呢?” “呵,你吓唬谁呢?”程雅茹双手抱胸,梗着下巴道:“要真满门抄斩,你和那个小畜小初九也跑不了。” ------------ 9连夜出城,或许能保楚家一线生机。 溥浳回来了,小野种,小畜生就变成小初九了。 呵,这程雅茹改口倒是改得够快。 只可惜 “溥浳是堂堂镇国大将军,刚刚在外打了胜仗回来。此时铲除卖国之贼,必定落得个大义灭亲的美名。我和初九有他庇护,自然是安然无恙的。程氏可否要跟我赌上一赌,看你有没有本事拉我和初九给你垫背陪葬?” “你” “你闭嘴。”楚成业疾声厉色地呵斥了程雅茹,然后才一副对程雅茹百般不满的表情摇头叹气,看着楚歆玥道:“不知深浅的妇人,玥儿莫要与她一般见识。来,你我父女二人进书房详谈。” 楚歆玥回头看了程雅茹一眼,眼神轻蔑。 她抬脚进了书房,楚成业随后将门关上。 楚歆玥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连夜出城,或许能保楚家一线生机。” “玥儿此话怎讲?” 虽是性命攸关,但楚家根基皆在京城,要他舍弃,比割他的肉还要疼些,自然是不舍得的。 楚歆玥:“这次跟沂国开战打了足足三年,期间其它周边列国也是小动做不断,军资损耗巨大,国库早已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此时君上若因国库空虚而不犒赏三军必会有损焘国体面,如今士气正高,无论是陛下还是焘国都丢不起这个脸面。可若要犒赏三军,钱从何来?” “你的意思是” “溥浳告诉我,楚家通敌的罪名是陛下钦定的。”楚歆玥目光微动,似笑非笑道:“想必不出半个时辰,那通敌的‘真凶’就该被一网成擒了。你猜会是垄断了煤炭生意的赵家,还是跟盐帮缔结了姻亲的沈家?” 楚成业何等精明的人?楚歆玥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君上需要银子,所以他们这些商贾便成了待宰的肥羊。 所谓通敌,不过就是个抄家的幌子罢了。 无论是赵家还是沈家,都别想全身而退。 君上需要银子,而他们恰好有银子,这就是祸端。 “我在洱南村有一处宅子和二亩田地,你们连夜出城直奔洱南村。对外,我会说楚家经此一事已然将银钱看淡,只求乡野田间,平安度日。至于现有资产,我会整理一份清单然后系数由溥浳上呈天听,就说是我们楚家对焘国的一片热忱,为君分忧,略尽绵力了。” “什么?我们楚家辛辛苦苦几代人赞下的家当,就这么” 楚成业心疼的直跳脚,那脸上悲切如此真实,当年他的结发之妻去世的时候,他都未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楚歆玥将唇角的冷笑在一个呼吸之间淡化到看不出,只幽幽道了一句:“破财免灾。” 楚成业在书房中转了好几圈,最终一跺脚,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依玥儿说的办吧!” 楚歆玥浅浅一笑,这才继续说道:“你们现在就悄悄出城,府中丫鬟小厮我会叫叶荌帮你们全部遣散。” “全部?” “你们现在是去逃命,难道还要前簇后拥的比排场吗?” ------------ 10我让楚家不得安生? 跟万贯家财比起来,这区区几十个仆役实在微不足道。 于是,楚成业只一点头,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 楚歆玥淡淡一笑,然后便起身开了书房的门。 门才开了一个缝,程雅茹便从外边跌了进来,显然是一直扒着门缝在偷听。 楚歆玥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楚成业,楚成业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甩了袖子骂了一句:“成何体统!” 程雅茹也顾不上什么体统不体统的了,她费尽心机勾引楚成业,可不是为了到一个小渔村里去当农妇的。 “老爷,你别听楚歆玥危言耸听。咱们楚家内奸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君上又怎么会朝令夕改呢?要我说,咱们就将家产捐出一半不,捐出三分之一来上交国库以表爱国之心足矣,根本用不着百年家业一朝尽毁。” 程雅茹的话让楚成业十分动心,他看向楚歆玥,试探道:“歆玥,你觉得” “君上确实不会朝令夕改再用通敌的罪名来治楚家。”楚歆玥的话让楚成业的眼睛里燃气了一股希望,但却又随着楚歆玥的后半句话而忽然覆灭:“但要让区区三十六个草芥百姓在泱泱大焘的国土上消失,又有多难呢?” “楚歆玥,你少拿君上来吓唬我们。京城富庶商贾那么多,我倒不信君上就只盯着我们楚家一家不放。说到底,你不过就是瞧不得楚家好,想让楚家不得安生罢了!” “我让楚家不得安生?”楚歆玥冷笑一声,一步一句地逼向程雅茹道:“听闻京兆尹那得宠的小妾前些日子在牌桌上赢了不少的银子,有人瞧不得她手气旺便当众提及了她青楼的出身惹得那妾室一路梨花带雨哭着回的府。” “那那是” 那个跟京兆尹家的小妾推牌九的牌友自然就是程雅茹,她当时只不过是看不惯那个青楼妓子得意忘形的样子,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挤兑了她几句罢了。 而且,那个小妾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即便反唇相讥说她好歹是官宦家的小姐竟然下嫁给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做侧室,她也没占了什么便宜呀。 只是,程雅茹也不是傻子,楚歆玥在这个当口提起这件事来,那用意便再明显不过了。 楚家确实有钱,但京城有钱的又何止一个楚家? 楚歆玥和溥浳虽然尚未完婚但他俩的关系早就人尽皆知,若非如此,楚家这三年里的生意怎么能做得这么顺风顺水?无非就是君上看在溥浳的面子上对楚家格外宽宥罢了。 可即然君上有心偏袒,又怎么会偏偏挑在溥浳凯旋的时候选楚家开刀呢? 这其中必然是有人挑拨的。 那源头 程雅茹回头看向楚成业,一副含冤莫白的模样眼看就要哭。 楚歆玥却不给她机会,紧接着便又再说道:“还听闻,户部侍郎孙大人的夫人,也就是当朝皇后的表妹李氏三日前在布庄里瞧上一块料子,却被人捷足先登抢了去。这李氏倒也不是娇纵之人,原本不曾放在心上,却偏偏这布料当日下午便出现在了孙大人新纳的小妾手里,还听说这小妾能进入孙府大门,多亏了有人指点呢。” ------------ 11楚家这根独苗,差点折在你手里。 “老爷,我这可都是为了楚家” “为楚家招来了无妄之灾,险些灭门。”楚歆玥一把摚开了程雅茹欲要去拉楚成业的手,然后回头慢条斯理的整理着楚成业的衣襟,道:“这件衣服是我娘生前为您做的,我不喜欢旁人碰它。” 楚成业原本是打算穿着这套衣服去将军府找楚歆玥的,为的就是让她看在她娘的面子上帮楚家一把。 现在自然是不会驳斥楚歆玥逾越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溥浳回来了呀。 “无知愚妇,你还不闭嘴。” 程雅茹没料到楚歆玥会来摚她,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倒,此刻又听到楚歆玥提起她那个死鬼母亲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年来,府内府外的人毕尊她一句楚夫人,却只有她自己心理清楚,楚成业并没有给她夫人的名份,就连她当初为楚家生下了楚歆琛这个长子嫡孙之后他去祠堂禀明祖宗给歆琛入族谱的时候也没有替她正名。 原因无它,不过就是碍着楚歆玥背后有一个溥浳在撑腰。 而楚歆玥对别的事都可以放任不管,却唯独不允许楚成业扶正她的名份。 楚歆玥更是对她这个长辈说话能不带称呼就不带称呼,非要指名道姓的时候,就叫她程氏。 不过是仗着溥浳喜欢她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她再不堪,好歹也是楚家明媒正娶回来的,她楚歆玥呢?被溥浳卷着棉被直接从闺房里扛着就走了,无媒苟合还帮人生下个儿子,名不正言不顺的玩物罢了,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程雅茹恶狠狠地回瞪着楚歆玥,却见她用余光扫了她一眼,然后轻蔑一笑,道:“你们此去算是逃难,就不要带上琛哥儿了。” “什么?!”程雅茹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给楚成业生下了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她在楚家的护身符,只要有这个儿子在,楚成业就一定会护着她。更何况,楚歆琛是她后半辈子的全部指望,她绝对不允许楚歆玥这个贱人伤害他。“你要对琛儿做什么?我告诉你楚歆玥,你不要以为你有溥浳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琛儿是楚家的长子嫡孙,唯一的独苗,你要是敢碰他,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楚歆玥讽刺一笑,道:“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吗?楚家这根独苗,差点折在你手里。” “我” “父亲,我打算跟溥浳说一下,将琛哥儿安排到军中去。眼下战事刚平,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仗要打,从军无非就是每日操练,锻炼一下体魄,无甚危险。况且有溥浳照顾着,晋升总是容易些。近来往军中塞人的不在少数,皆是皇亲贵胄,琛哥儿趁着这个机会与他们结交结交,等将来风声过了楚家重振家业的时候总是有所裨益的。更何况,到了洱南村干的都是下田种地的粗活,琛哥儿这样的少爷怎么能去吃这种苦?毕竟是咱们楚家的独苗,身上那点子矜贵可不能这样磨灭了,您说是不是?” ------------ 12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楚歆玥的每一句话都让楚成业颇为赞同,他这辈子是栽在钱眼里出不来了,一辈子让人笑话他满身同充。 儿子若是能到军中去镀一下金,那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可程雅茹却并不能像楚成业那样乐观,因为在楚成业的眼里楚歆玥和楚歆琛是亲姊弟,但她和楚歆玥都没忘,当年她就是仗着肚子里的楚歆琛将楚成业那病重的原配挤兑到吐血,最终郁郁而终的。 楚歆玥会这么好心替她的琛儿考虑如此周全? 呵,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谁不知道,军中那些贵胄心高气傲,向来不把寻常士兵当人看,楚歆琛这种商贾出身的孩子在他们眼中更是人下之人,能躲开不受欺凌已是不易,还说什么结交结交? 更何况,那个溥浳向来是跟楚歆玥一个鼻孔出气的,又怎么会真心的去庇护楚歆琛呢? 圈套,全是圈套! “不行,绝对不行。”程雅茹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这样辈楚歆玥算计了去,她不顾自己刚才的狼狈,拼命地抓住楚成业的衣袖一瞬间就梨花带雨地哭道:“老爷,琛儿他从未离开过咱们身边,军中规矩即多且严,若是一个不小心触犯了军规,那可是会丢了性命的呜呜呜,老爷,你可不能糊涂啊。” 楚成业已经被楚歆玥说动了,所以程雅茹现在所说的话在他看来就是无理取闹。 他皱眉,正欲训斥,却听见楚歆玥又再度开了口:“琛哥儿虽然年幼却也是我楚家儿郎,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已有多年,人情世故如何不懂?难道还应付不了几个纨绔子弟吗?你这般哭闹,到底是担心琛哥儿还是存心给我们楚家找晦气?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难道这便是你的家教吗?” 楚成业多年来一直以能娶到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做妾为傲,尽管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却也到底是官家女儿。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这程雅茹多年来自持身份时不时的便要端一端架子已经让楚成业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了,但看在楚歆琛的份上他大多不与程氏计较。 可程氏刚才一句‘你可不能糊涂’已经十分逾越了。 夫为妻纲,怎容忤逆? 此时楚歆玥再提起她官家小姐的身份,这句话便让楚成业心中更为厌恶了。 再加上先前爆出来楚家这次险遭灭门竟是程氏引来的祸端,楚成业看程氏的眼神便更加鄙弃了。 “老爷” 程氏还欲再说,楚歆玥却也没给她机会,又抢先一步道:“对了,还有歆琪。毕竟是个还没出阁的闺秀,去了那等乡野以后怕是更难寻得好婆家了。不如就跟我去将军府暂住一段时间吧,毕竟高门大院里走出来的话,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程氏欲要再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她在心中细细的盘算着,只要儿子能在军中隐忍一段时间,待歆琪在将军府里站住了脚跟取楚歆玥而代之,那么 ------------ 13夫,时辰到了。 “好呀阿姊,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楚歆琪跳跃式的上前搀住楚歆玥的胳膊,刚从刑场上回来她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梳洗打扮了一番,此刻花枝招展的模样跟楚家这来不及收拾的满地狼藉形成了极为讽刺的对比。 这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妹妹何曾好对自己这般亲昵? 楚歆玥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仍旧一派和蔼,端着长姊的大度道:“毕竟同是姓楚,我能照拂到的自然是要照拂的。” “夫人,时辰到了。” 叶荌上前一步,弯腰放礼的提醒道。 楚歆玥轻叹了一声,原想着借着修理程氏能在外多躲一时半刻,可溥浳调教出来的人向来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从来没有人情可讲。 溥浳的话就是军令,从来没有人敢打折扣。 楚歆玥看了一眼满脸盘算还没捋清楚的程氏,冷冷一笑。 当年母亲这个主母是有多心慈手软,才让一个这样愚笨的妾室逼到走投无路,郁郁而终? 再看看楚成业,老谋深算如他,此刻也沉浸在了楚歆玥编制的美好未来中不可自拔。 儿子军中镀金自抬身份,女儿借着镇国将军的名号攀附权贵,楚家未来还不如日中天吗? 诱惑啊,真是一味杀人与无形的毒药。 “父亲,那我就先将歆琪和琛哥儿带回将军府去了。你们也要速速动身且莫耽搁,迟则生变。” “你放心吧,我明白轻重。”楚成业此时此刻是觉得楚歆玥这个女儿怎么看怎么好,已经完全忘了两年多前他是怎么对待身怀六甲的楚歆玥的了。 楚歆玥也绝口不提当年旧事,只是扮演着乖巧又懂事的女儿。 只是在楚成业拉着她的手演慈父的时候,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到了他被程氏抓皱了的袖口上,秀眉微微一蹙,眸光一沉。 楚成业何等会察言观色?几乎立刻明白,道:“别的我都可以不要,但屋里还有一双你娘当年亲手给我纳的鞋和几件衣服,我想收拾收拾带走。你娘留给我的东西不多了,我不舍得让它们落在别人手里。” 楚歆玥哪有不懂楚成业在演戏的道理? 只不过时间有限,她也不便陪他再多演下去,便只能点了点头,然后由叶荌陪着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车轮滚动,马车内轻微摇晃。 楚歆琪和楚歆琛被安排在了后面的马车里,并未与楚歆玥同行。 叶荌坐在车夫旁边负责警戒,而楚歆玥则轻倚在马车的窗边闭目养神。 溥浳回来的第一天而已,她已经觉得十分疲劳。 这三年里她一日也不敢懈怠的在布局,只为能在他的掌握中全身而退。 目前看来,一切顺利。 可对手是他,便是再怎么细细推敲盘算过,也仍不敢有半分的放松,这样真的很累。 “呀” 一双手轻轻按在了楚歆玥的太阳穴上,这举动吓了她一跳。 低呼一声之后却又放松了下来。 马车有将军府的护卫前后保护,马车外还坐着一个叶荌,这种情况下能悄无声息的钻进来的除了溥浳还能有谁? ------------ 14你想要的,踏平这万里河山,为夫也定会为你寻来。 “楚歆琛,你想给他个什么职位?” 溥浳将楚歆玥揽在自己的怀中,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左肩上,用胸膛给她当做依靠,然后左臂绕过她的颈后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右手则握着她的柔荑似是漫不经心的捏着。 这是他的小动作,总喜欢将她那小巧精致的手握在掌心揉搓把玩,怎么都不会腻。 楚歆玥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也没有挣扎着表现出对溥浳的抗拒,只是将身体和精神都松懈了下来,慵慵懒懒地说:“大将军这是想要卖官鬻爵,暗示我给弟弟捐官吗?如此滥用职权成瘾,就不怕君上发现了治你个辜负圣恩的罪名?” “举贤不避亲,即是我的小舅子,便是陛下也会照拂一二。”溥浳执着楚歆玥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道:“况且,即然夫人说了他在军中有我照顾,我又怎敢不从呢?” 楚歆玥这才直了直身子扭头看向溥浳,十分嫌弃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撇清关系道:“将军这是发癔症了?我怎么不记得我楚家有女儿跟将军拜过堂,成过亲?” “欠你的,我会补上的。” “别。”楚歆玥连连摇头,道:“被强一次,我已经连续做了三年的恶梦,到现在还时不时的会被惊醒。将军这份厚爱歆玥实在无福消受,您还是另寻新欢吧。” 溥浳的心颤了一下,仿佛被针尖刺入,丝丝疼痛缠绕心尖,万千头绪却不知从何说起。 深深一叹,溥浳将唇贴近了楚歆玥的耳畔,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垂上,引得她面颊一红,整个人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这小小的动作让他想到了那个于她而言如炼狱一般的夜晚,那天的她,也是如此的敏感。 唇角向上微扬,他目光里满是柔情:“以后,我会温柔的。” 溥浳的气息太过灼热,加上这句暗示性十分明显的话瞬间让楚歆玥一阵阵的头皮发麻,鸡婆疙瘩瞬间就起来了。 她忙不迭地推开溥浳,拼命的揉搓着自己的胳膊,脸上的嫌弃溢于言表,道:“将军果然好悟性,那我以后大概可以挟功请赏,再去找那个将来被你温柔以待的将军夫人再要一笔辛苦费了吧?” 溥浳哪里听不懂她的话? 她分明是在叫他去娶别人。 这些年来,他对她的偏袒明目张胆,路人皆知。 可她就偏是要说这种诛心的话来伤他。 “为夫的鲁钝,确实是让夫人受累了。挟功邀赏也是应当的。”溥浳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应对这样的场面游刃有余。可他手上的力道却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些,不是要捏疼她,只是听了她的话,下意识的便想抓得更牢固一些。见她皱眉才恍然自己的失误,于是轻轻用力一带,便将刚刚从他怀中坐直了的楚歆玥又拉回了自己的怀里拥着,这才松了她的小手。“夫人,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即便踏平这万里河山,为夫也定会为你寻来。” ------------ 15不要心存侥幸,楚歆,你清醒点。 楚歆玥尝试着推了推溥浳,可力量悬殊,她的挣扎并不能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反而让溥浳将她越拥越紧,几近窒息。 楚歆玥只能认命般的任他抱着,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暗自苦笑。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她在他面前似乎都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他要用强,她反抗不了。 他要弥补,她拒绝不了。 这便是当今的世道,唯有强大,才能自由。 “楚歆琛,你将他放到伙房去吧。” “嗯?好,依你。” 她的决定和他所预料的背道而驰,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猜不透她,这种不确定感总让他如履薄冰,所以三年前他才会用那种强硬到卑劣无耻的手段以一种让她受尽委屈的方式得到她。 他只是怕,怕她不愿等他回来便别结新欢。 怕他在战场马革裹尸,她却连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他留下。 他怕他在忘川盘亘等待,她却早已经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余温 如今,他仍是怕的。 怕她这一句句的拒绝不只是为了出气而是字字真心,怕他看不透的那些细节里,藏匿着他终会失去她的结果。 可饶是如此,他却没有追问要她解释的底气,也没有对她说不的能力。 “要喘不过气了,松开我。” “再抱一会儿,乖。” 溥浳将头埋在楚歆玥的颈间,这三年的分别之中他每一日都有无数句话想对她说,可此刻她真的在他怀中,他却如鲠在喉,那些准备好的狠话以及无比肉麻煽情的情话或者是掏心掏肺诚恳的道歉,此刻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他就想这么抱着她,天荒地老。 马车吱呦呦地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了将军府的大门口。 溥浳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放开楚歆玥,反而是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跳下了马车。 “欸,我可以自己走。” “初九醒了,我答应他尽快将你带回来。” 楚歆玥怔了一下,看着溥浳被夕阳拢上一层橘红光晕的侧脸,有些恍惚。 所以,他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楚家吗? 他是在告诉她,他没有监视她,只是去替初九接她? 思及此处,楚歆玥猛然回神,低头自嘲浅笑。 他是溥浳啊,堂堂镇国大将军,焘国的战神。 他何曾需要向谁解释过什么? ‘不要心存侥幸,楚歆玥,你清醒点。’ 楚歆玥在心里这样告诫着自己,如果不想再重演三年前的悲剧,被他如妓子一般对待,然后如豢养的家畜一般圈禁起来等他何时想起再度临幸,最终沦为他榻上的玩物任他一时兴起随意摆弄,然后弃之如敝屣,郁郁终生的话,就必须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而掌握命运的第一步,是先能摆脱溥浳。 她必须小心谨慎,将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才不会一个不留神激发了他的征服欲,到时候只怕更加难以脱身。 与此同时,她自己也必须管好自己的心,绝对不能轻易动摇。 “在想什么?” 溥浳将她放在西厢房的门口,却没有松开揽着她的手,似乎不把话说清楚便不让她进去看初九一般。 楚歆玥回神,向后扫了一眼,然后笑道:“劳烦将军替我安排一下歆琪的居所,我先进去看初九。” ------------ 16母亲的姊妹叫姨母,父亲的小妾才叫姨娘。 楚歆玥话音未落,楚歆琪依然雀跃着上前要挽溥浳的胳膊。 溥浳是何等的身手?他若不愿,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只是这楚歆琪终究是楚歆玥带回来的,于是他只一抬手,借着去揽楚歆玥的动作轻易的躲开了楚歆琪不安份的手。 “我陪你。” 楚歆玥侧目看了一眼撅着嘴一脸委屈的楚歆琪,笑意浅浅,道:“歆琪也有很久没有见到初九了吧?” 楚歆琪眼珠一转,立刻笑容灿烂的迎上前来,亲热地挽住了楚歆玥的胳膊,道:“可不是嘛,自从姐姐带着初九离开楚家,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 溥浳不喜欢别人碰楚歆玥,可无论如何,楚歆琪到底是跟她血脉相连的亲姊妹。 于是他只能皱眉,却不能拒绝。 那姊妹俩亲亲热热并肩前行,他倒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只能尾随其后。 没办法,他若揽着楚歆玥不松手,楚歆琪的脑袋便要枕在他的胳膊上了。 厌恶 “小初九” 才一进门,楚歆琪便松开了楚歆玥的手,敞开了怀抱直接扑向了坐在院子里玩的初九。 溥浳回来了,初九在楚歆琪的眼里都变得可爱无比。 初九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瞬间的抗拒,本能似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亲娘,然后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优良品德只用了一个瞬间便将祸水东引,甜腻腻的喊了一声:“姨娘好” “姨娘?” 楚歆琪怔了片刻,低头看见正对她挤眼睛的小初九,瞬间会意,然后笑得花枝乱颤,捧着初九的小脸亲了又亲。 是啊,姨娘。 母亲的姊妹叫姨母,父亲的小妾才叫姨娘。 楚歆琪从没想过,豆大点的小包子,竟然如此懂事。 她决定了,日后她入主将军府,必定要对这个便宜儿子好一些,每日至少有一顿饭是让要他吃饱的。 溥浳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只是眸中有一抹深意一闪而过,不足为道。 “姨娘,你要跟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吗?” “小初九希望姨娘住在这里吗?”楚歆玥一脸‘暗示’地笑着,目光有意无意的飘向溥浳。 “不行的。”小初九摇头,佯装苦恼道:“这里只有一张床,小玥玥又很占地方” 楚歆琪眸光一亮,笑意更甚。 因为她从初九的话里听到一个重要的信息:楚歆玥晚上是和初九睡的,那溥浳有机可乘! 初九猛然抬头,笑得天真无邪,道:“不然姨娘去正房睡吧,那里床大,将军父亲爹很大方,一定愿意分一半的床给你。” 楚歆琪大概从未对初九笑得如此发自肺腑,她脑子里已经想到自己和溥浳将来生的孩子应该习文还是练武了,可表面上却还是要矫情一下,轻轻戳了一下初九的小脑门,娇嗔道:“瞧你这孩子,净乱说。姨娘怎么能跟你父亲瞧同一张床呢,我们又没成亲。” 初九歪头,不解道:“我和小玥玥也没成亲,不是也睡一张床吗?” ------------ 17只要我乐意,天下男人皆可是初九的后爹。 “那不一样。”楚歆琪扭捏着身子眉目含情地看着溥浳,似乎在幻想着溥浳现在就推开楚歆玥翩然来到自己面前,揽着自己的腰身在满天樱花花瓣中旋转,然后深情款款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再也不会去理那个扫兴的楚歆玥,往后只宠你一人。’ 然而,溥浳只是皱眉,眸光中带着对楚歆琪这放肆的目光地警告。 “哪里不一样?”初九仍然一脸天真,道:“将军父亲爹和初九是一家人,姨娘也和初九是一家人,即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一起睡呢?” 坦白说,楚歆琪对溥浳还是有所畏惧的,见他面露不悦,便也有所收敛,略显悻悻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初九仿佛看不出楚歆玥因为溥浳的拒绝而不再有谈论这个话题的兴致,仍旧十万个为什么附体似地喋喋不休道:“姨娘可以认将军父亲爹当爹呀。他很好认的,都不用滴血验亲就可以认他当爹了。这样就可以像初九和小玥玥一样睡在一起了呀。” “啊?” 楚歆琪被初九说得一愣一愣的,几乎把她绕晕了。 初九笑容灿烂,道:“姨娘不用害羞,这又没什么。我上次听到程氏也是这样喊外公的,当时他们关着房门,程氏应该是做错了事被外公教训吧,叫得可惨了,一直在向外公求饶,说‘爹爹,饶了雅茹吧’” 初九捏着嗓子模仿出来的‘求饶’让在场的三个大人脸上均是一红,楚歆玥和溥浳生得出初九,有些事自然是经历过的,而楚歆琪虽然未经人事但楚家就那么大,就连初九都听到过的声音,她又怎么可能没听过? 溥浳上前两步,单手将初九抱起,另一只手抓着楚歆玥的手便往屋里走,只留下冷冰冰的一句:“叶荌,给楚姑娘安排个清净的住处。” 所谓清净,自然就是最偏僻,距离楚歆玥所处的地方最远的偏院了。 只是楚歆琪此刻寄人篱下,也没有什么抗议的权利,只能默不作声跟着叶荌走,心里盘算着母亲这御夫之术用在溥浳身上不知是否奏效呢? 而西厢内,溥浳将初九放在床边,然后黑着脸对楚歆玥道:“以后要回楚家,记得叫我陪你。” 楚歆玥耸肩,满不在乎道:“我与将军非亲非故的,要叫将军扔下军务不管陪我回家算是怎么回事呢?” “你是初九的娘。” “是啊,可与你何干?” “我是初九的爹。” “没错,可是与我何干?” “我们” “我们即无三书六聘也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即没拜天地也没告祖宗,不过就是你只手遮天,我无力反抗的金风玉露一相逢罢了。我不否认你与初九的血缘关系,但这并不代表我和你之间就一定得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乐意,愿意给初九当后娘的姑娘能从京都排到沂国去,但同样的,只要我乐意,天下男人皆可是初九的后爹。” ------------ 18我不答应,便不会有。 溥浳大掌一挥,直接将楚歆玥的小蛮腰揽入怀中紧紧禁锢,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字字句句咬得真切:“初九不会有后娘,更不会有后爹。” “谁说得准呢?”楚歆玥不挣扎,但也不服软,只梗着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溥浳,略显挑衅。 “我不答应,便不会有。” 楚歆玥细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也是,毕竟你可是权势滔天的镇国大将军啊。当年能将我从楚家掳走随意蹂躏,离开了京都还能将我囚禁在府中数月。如今你回来了,自然是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我手无缚鸡之力,在你面前和蝼蚁何异?自然是将军你不答应,我便无事可成了。” “玥儿,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将军不喜欢?” 楚歆玥歪头看着溥浳,笑意盈盈。 “不喜欢。” 溥浳如实以答,眉头深锁。 楚歆玥一副明白了的样子点点头,然后便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 溥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楚歆玥打横抱起向外走,只留给初九一句:“你娘我带走了,免得晚上太占地方挤着你。” “欸?!” 小初九愣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溥浳已经抱着楚歆玥出了西厢的院子,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所幸溥浳给初九安排的丫鬟十分伶俐,倒也把初九哄得不错。 楚歆玥一路沉默,连去哪都没问,即不挣扎也不说话,仿佛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毫无自己的想法。 溥浳带着她到了府中正院的门口,他能感觉得到楚歆玥那看似无所谓的表情之下,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僵硬,这是不可控的反应,无法掩饰。 “怕?” 楚歆玥只是维持着淡淡的表情,不做回答。 溥浳等了三个呼吸,见楚歆玥仍然不作回答,原本停住的脚步便再向前踱了一步,直接停在了院门的边缘,只要再向前一步,便踏入了正院之中。 楚歆玥在这一步之间,双拳紧握,脸上那淡淡的笑意都有些坚持不住了。 “你若是怕,我们便不进去了。只要你说,我都依你。” 楚歆玥缓缓抬起眼眸,从出了西厢后才第一眼正视溥浳,她面色苍白,显然是三年前那次十分痛苦的记忆记随着靠近正院而不断的在脑海中回荡让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可尽管如此,她却仍然笑着,带着愈发浓烈的恨意和极度的压抑,笑得如同鬼魅,十分阴森:“怕有何用?三年前,我瑟瑟发抖,百般哀求,不一样也被你强行抱进了这个院子吗?三年后,你又将我带来这里,不就是想利用我的心理阴影来裹挟我吗?你用我被你强暴的记忆来威逼我妥协,便算是今天不进去,以后只要我稍有不如你意的地方,你便又会带我来这里不是吗?反正我终是逃不过这梦靥,那便早死早超生吧,看你是打算将我关在这里深度回忆那日的悲惨,还是打算故地重游在这里再强暴我一次?” ------------ 19我的祸福生死,皆由你定。 “这倒是个好提议。” 夜色凝重,溥浳本就逆着月光,轮廓便更加难以辨别。 只是他这句应和中透着难掩的沮丧和悲伤,似是征战多年从无败绩的英雄忽然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困顿,他所熟读的兵法没有一招可以破解眼前的局面,空有一身卓群武功却也破不了这危机。于是,那英雄席地而坐,握着酒壶,面对着让人绝望的混沌,他却忽然释然地说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那是一种悲凉,也是一种悲壮。 而这种情怀也惟是溥浳才能诠释得淋漓尽致,让人动容。 “玥儿,若我们在这里重新洞房,能否用我一夜温柔替换掉那晚让你痛苦的记忆?我们之间,是否也可以随着明日的太阳升起而迎来一个新的开始?” 溥浳的声音属于浑厚而且有力量感的好听,是那种让人十分有安全感的类型。 而当这声音里调和了些许的忧郁和无力感,便会如同一把最温柔的刀,直入心房,搅动灵魂,让人不由得想要拥抱他,给他安慰。 只是很可惜,今天在他怀中的人是楚歆玥。 曾经被他这副模样骗过,也因此付出了惨重代价的楚歆玥。 “将军想要如何便可如何,反正这里是将军府,我便算是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你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事后找你要些嫖资,我也不能把你如何。” “你可以。” 溥浳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楚歆玥放在了一把木质的太师椅上,楚歆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溥浳抱进了正院却丝毫没有察觉。 只是溥浳并没有将她抱入那个如同恶梦的房间里,反而是到了院落的南角。 这里是溥浳平日里习武的地方,这张太师椅更是他以前专门给楚歆玥的准备的。 在那个夜晚之前,她曾无数次坐在这里抱着果盘或者蜜饯之类的零食看他将十八般兵器练得虎虎生风并为此叫好鼓掌,乐此不疲。 如今再坐在这里,却只觉如坐针毡,心神难定。 溥浳单膝跪地,双手交握将楚歆玥的小手护在掌心,他仰头凝望着楚歆玥的眼睛,认真而慎重的说:“你曾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于我而言,我的祸福生死,皆由你定。” 楚歆玥看着溥浳没有说话,溥浳则轻轻亲吻了一下楚歆玥的手背,然后触地的后腿伸直,整个人的重新向后移动直接站起身来,他向后退了一步,同时从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把软剑,手腕稍微活动了一下甩了个剑花,然后便在月色中舞起剑来。 那一招一式皆是天下无双,那剑刃上的寒光仿佛将这漆黑的夜晚划出了一道道裂痕,有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透过夜幕照了进来。 唰—— 一道剑影之后,有血珠随着风声绽放在了月光之中,如同彼岸的曼殊沙华,美得危险却让人着迷。 唰唰—— 又是两道剑影,这一回楚歆玥才看清楚,溥浳的身上已经有了许多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只是那把剑太过锋利,割破之后没有立刻出血而是随着舞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先的伤口才开始向外翻绽,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来。 ------------ 20男人的钱,哪是那么好花的? “你这是干什么?!” 楚歆玥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乎不加思索的便冲到了溥浳的面前,咬住自己的袖子撕扯下来一块锦缎死死地按住溥浳身上流血最多的那道伤口。 “自残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它只会让亲着痛仇者快!” 溥浳将手中的剑扔下,不顾满身是伤紧紧地将楚歆玥拥入了怀中。 他声音仍旧低沉而沙哑,贴在她的耳边,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呢喃似地问着:“那你是痛,还是快?” 楚歆玥抿着唇不说话,只将头别向另一侧,回避着溥浳的目光。 “我记得,当年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军,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口气了。但是军医都在忙着先为身份显赫的贵胄子弟医治,根本没人有空管我。于是我就被他们跟那些战死的士卒一并拉到了义庄去若不是你,我应该已经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一起长眠地下了。我记得你当时跟我说‘命是你自己的,你若不挣,谁都救不了你’。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你在我眼里,就像是仙女下凡,美得那么不真实。” 楚歆玥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吗?我只是去死人堆里搜刮钱财的。若不是看上了你腰间那把玄铁的匕首,也不会发现你还没死。这世上没有一个仙女会去发死人财,你这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赶紧破灭了吧,我就是个爱钱爱到死的商贾之女,满身铜臭,不可救药。” 溥浳满身是血,眼睛却在笑。 撇去那些精心设计过的句子,这便是他的玥儿今日里跟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无论是她的语气还是措辞,都和当年别无二致。 这让他有一种错觉,就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他依旧只是她眼中的小**。 “你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爱财倒也好了,凭我今时今日的实力,可为你敛尽天下钱财,换你不离不弃。” 溥浳说着,手臂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只将她拥得更紧。 “可你今天一整天,却使尽浑身解数的在想办法摆脱我。玥儿,你非要表现得这么明显,让我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吗?” “我自己有手有脚有脑子,为何需要你帮我敛财?” “多个人帮你赚钱,不好吗?” “男人的钱,哪是那么好花的?”楚歆玥尝试着推了推溥浳,没推动,但也就作罢了,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看向了那院中的正房,道:“赚钱之道千千万,唯是不愿去做皮肉生意,靠出卖身体来要男人的钱。” 溥浳的眉头轻蹙着,他眼中是拿她莫可奈何的无力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解释道:“玥儿,我说了,你不是烟花女子,我也不是青楼欢客。三年前我的手段或许卑劣,但我待你的心却从不曾有过半分轻慢。与你而言那一夜是强暴,是恶梦,是难以泯灭的心理阴影,可于我而言那是我们的洞房花烛,是我来不及给你十里红妆却能用战功护你一世周全最后的办法。若我回不来,镇国将军的遗孀便是你在焘国不可撼动的尊荣和保障,举国上下无一人敢轻慢对你,君上为定军心必然也会厚赐于你。那样,即便我回不来了,也能保你一生无忧。” ------------ 21银子不能让你生出初九,但我可以。 “靠践踏我来保护我,大将军保护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 溥浳缓缓松开楚歆玥,然后在腰间轻轻一敲,一把玄铁的匕首便脱鞘掉了下来。 他将匕首反握着递到楚歆玥的手中,道:“我知你痛,知你怨,知你恨,所以我活着回来只为站在你面前,任你打,由你骂,若真是怨愤难消,便是千刀万剐我也受着。若要死,我只能死在你的手里。” 楚歆玥掂量着手中的匕首,思考了片刻之后又将匕首插回了溥浳的腰间:“大将军可真会说笑,你是镇国大将军,大焘的不败神话,而且又刚刚立了大功凯旋而归。我此刻莫说是取你性命了,便是伤你一根头发只怕也要被大焘的千万百姓唾骂致死了。明知众怒不可犯,大将军却在这时说要死在我的手里?” 溥浳按住了楚歆玥插匕首的手,眸光深深,道:“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可见夫人恨我之心还不到不惜一切的程度。即然如此,何不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将军不是已经给了我黄金万两吗?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 “谁说不欠?”溥浳的手腕用力一带,刚刚得了些许呼吸空间的楚歆玥便被磁铁吸附了一般撞回了溥浳的怀中:“我欠你三书六聘,欠你十里红妆,欠你同房花烛夜的温柔,更欠你一生捧在掌心里不让你受任何委屈的呵护。这些,我都会给你。” “能折现吗?”楚歆玥一句话将气氛毁坏殆尽道:“比起男人的誓言,我更相信银子。” “我比银子有用。” “何以见得?” “银子不能让你生出初九,但我可以。” 楚歆玥一噎,半晌没说出话来。 溥浳这才笑了,在楚歆玥的额头上烙下了一吻,道:“你是唯一一个敢在我舞剑时肆无忌惮靠近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在我攻击范围内全身而退的人。” 这一句,比那句荤话更让楚歆玥错愕。 她低头,陷入一阵沉思。 是啊,她到底哪来的胆子敢毫不犹豫的冲向正在舞剑的溥浳? 她怎么就没有想过万一他收不住手,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呢? “听闻京中那些夫人小姐常有聚会,你若得空,不如也带着楚歆琪一同去玩玩。” 楚歆玥眉头轻动,瞬间会意。 溥浳的名字在焘国有多招摇啊,想要跟他搭上一丝关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现在带着楚歆琪去参加那些夫人小姐们的聚会,不是就等于是在告诉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跟镇国将军府攀关系的机会来了! 换句浅显的话说:京中显贵家的儿郎随着楚歆琪的喜欢随便去挑,但他溥浳不要。 溥浳是在告诉她,她把楚歆琪带回将军府的小把戏他已经看穿了,叫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将军真会开玩笑,我一个涉嫌通敌的商贾家不受宠的女儿,怎么有资格去参加那种聚会?莫说是人家连门都不会让人进,便是进去了也只不过是贻笑大方,为人提供笑料罢了,何必自取其辱呢?” ------------ 22溥,你要脸吗? “出了这个门,你代表的便是镇国将军府。你身后站着的是焘国战神以及麾下十五万精锐之师。谁敢轻慢了你,我便治他个藐视军威之罪。” 溥浳的手肘搭在楚歆玥的肩膀上,大掌向内折覆在她的发顶。 他有些无耻,仗着自己的身后将她拢在身下,还佯装着伤重的模样施了几分力在她身上。 没有禁锢,却也让她无法摆脱轻易溜走。 楚歆玥很想推开溥浳,可他浑身上下尽是剑伤,每一道都不致命,可全身却没有一处好肉可供推搡,于是只能被迫做个君子,动口不动手地反唇相讥了:“被大将军睡一次就可以代表镇国将军府了?那大将军以后可有得忙了,每日来自荐枕席的人必定多不胜数难怪看不上楚歆琪呢,商贾家的女儿自然是比不了名门闺秀的。” “这是醋了?”溥浳低头看着一脸不情愿被他‘镇压’的楚歆玥,不给她否认的机会只按自己希望的那样去理解她的话,然后在她的刘海处轻轻一吻,道:“不必担心,我会为你守身如玉,不给任何人机会来分薄了你的权柄。” 说话间,溥浳已经引着楚歆玥出了正院的大门。 而此时,楚歆玥才发现这正院的外围堆满了柴禾且有一股子刺鼻的油味。 她费解又茫然的看向溥浳,却见这男人正漫不经心地将手上的血往脸上抹,接收到楚歆玥的视线才勾唇一笑,道:“我打算用苦肉计把初九争取到我这边来,免得那小子敌我不分,总给我挖坑。”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用食指缓慢地将血摸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在月色之下,这个动作显得那么妖冶且充满魅惑,而当事人却对此浑然不觉,只勾着唇角问楚歆玥:“如何?看起来够不够惨?” “堂堂镇国大将军,用这种卑鄙手段去骗一个两岁的孩子,溥浳,你要脸吗?” “兵不厌诈,这是你教我的。” 楚歆玥十分无语,面前的这个男人从骨子里就是个**,她是真的很难理解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走上焘国神坛成为不败战神的。 那些对他推崇有加,芳心暗许的闺秀若是看到他这般模样,不知会不会迷途知反? “别看初九才2岁,他可不好糊弄。” “我知道,毕竟是我儿子,又受了玥儿精心调教,强大的基因加上后天的培养,自然格外优秀。”溥浳莫明其妙的有些骄傲,那只初次见面的小鬼实在合他的心意,低头笑笑,又道:“所以我这一身伤,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楚歆玥没再说话,只是眼睛时不时的还会瞟向那间让她十分不舒服的屋子。 有些阴影,不是时间可以轻易冲淡的。 有些伤口,历久弥新,无法愈合。 将军府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烦躁,无论是这个院子还是现在浑身是血还纠缠不休的人都让她无比地想要摆脱。 “将军不是要去演苦肉计?不趁着伤口还新鲜赶紧去见初九吗?” “是要去的,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 23从今而后,溥便是你一个人的战神 溥浳这样说话,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根火折子。 随意地甩了两下,火折子便倏然明暗地闪烁了起来。 楚歆玥皱眉,她隐隐有一种预感却又想不清楚,而溥浳也没打算给她更多的思考空间,便间火折子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扔到了柴禾堆上。 所有的柴禾都淋了油,那火折子一落地,便有一条火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整个正院都包围了起来。 霎时间,浓烟滚滚,热浪翻腾。 溥浳的脸在火光中拢上了一层灼热的橘色,他笑容邪魅不羁目光却坚定不移,他瞳仁里清晰地照出了她的影子,不带任何修饰明确地以眼神告诉她,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 “让你不安的,我都会替你除去。从今而后,溥浳便是你一个人的战神,只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熊熊火光将这夜晚照得恍如白昼,木质的房屋发出噼啪的声响,每一声都仿佛在敲打楚歆玥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这是三年前她最想做的一件事,一把火烧光这间充斥着噩梦的屋子,将一切证据都毁灭得干干净净,仿佛只要如此便不会有人知道她在那个夜晚经历了什么。 只是没有想到,如今让她如愿替她烧毁了这间屋子的人竟然是当年的罪魁祸首。 说来,何其讽刺? 轰---- 一声巨响,正屋的房梁被烧塌了,有一大片屋顶轰然坍塌,将火星砸得四溅飞起。 溥浳在那一个瞬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一把拉过楚歆玥护在怀中,用自己魁梧的身姿替她挡去所有的危险。 楚歆玥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本能地抓住了溥浳的衣襟往他怀中瑟缩了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想再推开溥浳,却已经为时已晚,来不及了。 “玥儿,我回来了。” 楚歆玥的手忽然就僵住了,心中有一处莫名的松动。 三年来她所布的局皆有一个无比重要却被她理所当然忽略掉的前提----他会回来,且一定会去找她。 她开始感到疑惑,她究竟凭什么断定时过境迁,他身负盛名再度回来后依旧会为一个她兴师动众,而非早已抛诸脑后,忘得干干净净呢? 溥浳将楚歆玥眼里的迷茫看得清清楚楚,而这份迷茫于他而言已经十分难能可贵。 她只要还会为他有所迟疑,那便还未到绝境。 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溥浳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对我有怨。所以想怎么报复我都依你。可是玥儿,你要答应我,不要对我的真心视而不见。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那一夜,楚歆玥浑浑噩噩。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西厢的,就连溥浳仗着自己身上的伤在初九面前花式苦情卖惨,她都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予以任何阻挠,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溥浳已经成功登堂入室躺在她们的床上任由初九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上药了。 那画面,还真是血浓于水。。 “我去和歆琪睡,不打扰你们父子俩培养感情了。” ------------ 24娘,他是我爹。 楚歆玥不想理溥浳,但总要跟初九交代一声。 他便是再怎么懂事,也毕竟是个只有两岁的小娃娃,溥浳虽是亲爹,但在带娃这件事上基本是个白丁,俩人的感情也仅仅在于彼此认识而已。 楚歆玥要是突然就这么消失了,初九怕是可以在一柱香内脑补出一部被亲娘抛弃的狗血大剧。 只是这一声交代即便说得再怎么轻声细语也不可能逃得过溥浳的耳朵,于是这堂堂镇国大将军便拖着‘病体’一路踉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整个人直接扑在了楚歆玥的身上,将她压在了门板上:“玥儿若是气尚未消,可以再多刺我几剑,我还撑得住。” “谁刺你了?!” 楚歆玥看着坐在床边一脸欲言又止的初九,暗暗咬牙,恨自己刚才为什么分神没有及时替自己辩解? 现在好了,初九已经被溥浳给洗了脑,认定是她把他打成这样的了。 天地良心,一百个楚歆玥一起围攻溥浳,只怕都揪不下来他一根头发,她若有本事伤他至此,何必还费心谋划什么?见一次打一次就是了! “玥儿莫恼,是我说错了,这伤都是我自己刺的是我自己。”言罢,溥浳还回头看了一眼初九,无比认真又坚定地说:“初九不可以误会你娘,你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单纯不做作的女人,她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是万万不会伤人的。” 这欲盖弥彰的解释,画蛇添足的包庇,直接把楚歆玥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 楚歆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压低声音在溥浳耳边低语道:“三年不见,愈发的无耻了。” 溥浳挑眉一笑,然后高声道:“真的,那你不走了?” “我” “太好了,玥儿。”溥浳不给楚歆玥多做辩白的机会,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回到床上。 初九那小机灵早已经进到最里边躺好,楚歆玥被这爷俩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溥浳则理所当然地睡在了最外边。 他铁臂一伸,直接将楚歆玥娘俩搂在了怀里,那刚毅的面容轻掩在楚歆玥的脖颈之间,哑声道:“这是我们一家人团聚的第一天玥儿,谢谢你,我爱你。” 楚歆玥想要挣扎,初九那双肉乎乎的小手却捧上了她的脸,黑葡萄一样晶莹地双眼带着恳切的看着她:“娘,他是我爹。” 楚歆玥憋足了要挣扎的力道在那个瞬间滞了一下,然后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而泄了力,只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将初九往怀里搂了搂,然后亲吻了他的额头。 小初九将脸埋在母亲的怀里,声音中带着丝丝哽咽,道:“他让娘伤心,是个混蛋。我不会原谅他的,一定不会。可是他伤得很重,一定很疼他说只要我们陪在他身边,就比什么止疼药都有效,所以娘,就今天一晚,我们就当日行一善,明日他伤好了我就跟娘一起报复他。”。 “初九,不是这样的。”楚歆玥轻轻亲吻了初九的额头,然后慢慢的说着:“你的父亲,是个盖世英雄,他保护了整个焘国,我们才能在洱南村偏安一隅。若无他在前线奋勇抗敌,整个焘国的百姓都将活在战火之中,无一人能够幸免,包括娘和你。至于他对娘做错的事,娘会自己解决。可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你不应该恨他。明白吗?” ------------ 25夫人保护初九,初九保护夫人,而我……保护你们娘俩。 初九的小脸始终埋在楚歆玥的胸口不曾抬起,闷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我要保护娘。”来。 楚歆玥唇角微微翘起,带着母性独有的温柔,她说:“我的初九,是个明辨是非的男子汉,有你保护,娘觉得很安心。” 初九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楚歆玥能够感受得到胸口处的湿润,她知道她的小初九在哭。 两岁的孩子,不应该面对和承受这样残忍的局面,可是人生太漫长了,她不想为了孩子委屈自己一辈子。 看着一个不快乐的母亲,初九又真的能够快乐吗? 楚歆玥没有揭穿初九在哭的事情,只是轻轻的哼着童谣缓缓拍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 她只希望快点解决自己和溥浳的事情,不在拉扯中给初九造成更大的伤害。 渐渐地,初九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和淡淡的鼾声,楚歆玥这才轻轻抬起他的小脸,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有一记热吻,落在了她的肩头,然后一只大手轻轻搭在了她的大臂上并且十分不安分的顺着她的大臂向下滑,最终与她十指交握。 “谢谢夫人在儿子面前替我说话。” “将军不要会错意了,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想保护我儿子。” “嗯。”溥浳没有反驳楚歆玥的话,只是捏了捏她的小手,习惯性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温声道:“夫人保护初九,初九保护夫人,而我保护你们娘俩。” 楚歆玥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她不需要他的保护,却也明白初九对‘父亲’的渴望。 他刚才那一句“他是我爹”已经让楚歆玥十分心酸了。 做人,终归不能太自私。 她不愿委屈自己去粉饰太平给初九一个完整的家庭,难道还要因此连他拥有父亲的权利都要剥夺吗? 不,不是这样的。 至少在过去三年中,她所筹谋计划的,不是这样。 “玥儿,未来还很长,你有一辈子的时候可以慢慢惩罚我。但是我有底线,明白吗?” 溥浳说着,欢欢松开了楚歆玥的手,那带着薄茧的手沿着楚歆玥的手臂向上,掌心的温度隔着衣衫也让人感到无比灼烫。 楚歆玥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她分明能够感觉到整个头都在充血。 不是什么意乱情迷,而是对危险的本能恐惧。 当溥浳的手抓住她的衣领向外一扯的瞬间,那种恐惧到达了巅峰,她惊愕地回头瞪视着溥浳,眼中充满了防备的警戒,甚至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溥浳今天的所有行为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所有的局势却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她料不准溥浳会如何做,却可以精准地估算到他会做到何种程度。 而在她的估算当中,溥浳不会再对她用强,至少不会是见面第一天,当着初九的面对她用强。。 她一天当中不断的旁敲侧击提醒他,她对三年前的事情有多大的阴影,她在他心里但凡还有一丝的重量,他也绝对不会如此,可是现在他竟然脱她衣服?! ------------ 26就算是死,你也是要与我同棺共穴的。 溥浳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楚歆玥的脸,所以她脸上的所有震惊、愤怒、屈辱和决绝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清澈的眼睛啊,在这么一个瞬间里竟然能够诠释出这么多的情绪,可为何偏偏没有任何一种是对他的依恋或者一丝一毫的期待? 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终归是三年太长了,才让她淡了这情份。 还是三年太短了,还不足以让她忘了那一日的痛苦? 溥浳没有去触碰他不敢听的答案,于是强忍着心头那仿佛被她的目光万箭攒心一般地痛苦,结束了这让她误会的试探,直奔主题道:“如果你再做出三年前那种以死相逼来逃离我的事情,我会带着初九,陪你共赴黄泉。” 他的大掌轻轻摩挲着她大臂上的一道疤,剑眉紧锁,目光深邃。 “就算是死,你也是要与我同棺共穴的。” 不是那件事,楚歆玥这才在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年前被逼无奈,已经来不及考虑那么许多了。 而逃跑了之后的三年里,她早已经料到了溥浳必然会为此兴师问罪。 他那么骄傲的男人啊,怎么能允许自己竟然违背他的安排逃走了呢? 楚歆玥一抖肩膀将衣服重新穿好,然后用手肘将溥浳推开一些,才道:“将军真是抬举我了,三年前给自己来那么一刀之后我立刻就后悔了。那刀捅在自己身上远比想象中疼太多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被捅第二次了。所以若是万不得已咱俩之间必须得死一个,那我还是捅你好了。” 见她知怕,溥浳才稍稍放下些心来。 天知道三年前他在前线收到密信,告诉他她为了逼退他留下保护她的人而给了自己一刀的时候,他的心有多疼。 尽管此刻是他说着狠话,可怕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是有多害怕她再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才敢用初九来威胁她。 他的大手重新握回她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思忖良久才问了一句:“什么情况才叫万不得已?” “大概是绝望到再也看不到一丝自由的曙光之时吧。” “什么是自由?” “没有你。” 溥浳顿了一下,然后苦笑。 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她真的说出口了,他仍然觉得好像一把剔骨刀迎面而来直插他的胸膛。 缓了两下,让呼吸能够顺畅,然后才道:“那夫人可要好好锻炼一下身手了,毕竟这世上能伤我的人屈指可数。” “我会的。” 溥浳的表情十分温柔,尽管她甚至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可他眼里的温柔仍然如浩瀚大海一般的深邃。 他想了很久,那在三年中累积的万语千言似乎没有一句适合在此刻表达,于是只能用下巴轻轻搭在她的发顶处,柔声说了一句:“睡吧。” 而这两个字,让楚歆玥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再度紧绷了起来,十分防备地回头看着溥浳,道:“你不走,我怎么睡?”。 “我受伤了,需要陪伴。你答应了初九的。” ------------ 27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 “子时已经过了,我的诺言已经兑现完了。” 溥浳看了楚歆玥良久,忽而邪魅一笑。 他用一只手肘撑着床,掌心轻托着头,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楚歆玥的小手,他目光邪肆不羁,带着明显的暗示和暧昧,道:“夫人这是怕同床共枕会把持不住自己,对为夫这个浑身是伤的病患起了邪念?” “咳——” 楚歆玥看溥浳那个表情就知道他准没好话,只是没想到会这样露骨又不要脸的说辞。 一时激动,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生理性的咳嗽引得她不得不躬起身子,她的一只手臂被初九枕着,于是只能抽回另一只被溥浳抓着的手来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不要咳出声来以免吵到初九。 楚歆玥要抽手,溥浳哪里肯放? 于是这一拉扯,溥浳的大掌便恰巧被带到了楚歆玥的小腹处。 他的大掌理所当然的环住了她的纤腰,她的后背完满地贴合在了他的胸膛之中。 某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瞬间汗毛树立,不要命一般地开始挣扎。 溥浳明白她的惶恐来自哪里,可她这样挣扎一则会吵醒初九,二则也容易伤到自己,第三他终归是要将她哄回来了,她如果一直这样排斥,那初九将来岂不是就成了溥家独苗?那该有多孤单呢? 于是溥浳将楚歆玥胡乱挣扎着的双手全部反折在身后用一只大手抓着,迫使她趴在床上。 可如此一来,楚歆玥便挣扎的更厉害了。 “你再闹,我就不保证还能控制得住自己不立刻办了你。”溥浳的恐吓威力十足,楚歆玥心里清楚,他不是吓唬她而已:“隔壁的空房多得是,我不介意满足夫人的邪念,尽快给初九添个弟弟妹妹。” 楚歆玥不敢再动了,她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浑身都在颤抖。 溥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钳制着她手腕的大手没有松来,只是向内一捞,将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终于,他可以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说话了。 “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更何况我怀抱着的是我心心念念的夫人,要我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实在是不太可能。想睡你是本能,但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去克制这份本能。”溥浳的呼吸十分灼热,喷洒在楚歆玥的脸上,她只觉得皮肤仿佛都被烫伤了,她瑟缩着向后躲避,可她的手被他紧紧桎梏,整个人都被他控制着,根本没有一丝躲避的余地,于是她只能用眼神防备的看着他,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咬断他怕脖子或者咬舌自尽。 溥浳叹气,三年前他若是温柔些,她是不是就不至于如此抗拒??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他只能轻轻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然后道:“你乖乖的,不要闹。我保证只是抱着,不做其他。但如果你再胡乱扭动撩拨我,那我就只能满足夫人的欲拒还迎了。” ------------ 28相依为命的意思,是你了解我,我也明白你。 溥浳话音落下之后,楚歆玥便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她连呼吸都尽可能地放轻,生怕呼吸的幅度太大会让溥浳兽性大发。 溥浳十分无奈,却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陪她这样耗着,直到她精疲力竭,最终缓缓睡去。 他松开她逐渐柔软的身体,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吻,浅尝辄止地啄吻了她的唇,然后重重一叹,道:“玥儿,你吵归吵,闹归闹,但是吵过闹过之后不许你不要我。” 天明,一缕缕晨曦微光透过窗棂投下一道道光柱,让这房间里逐渐明亮。 楚歆玥皱眉,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下一个瞬间便如魔怔了一般猛然起身,防备地四周观望。 “他走了。”小初九坐在床边,双手托着肉乎乎的小脸,说:“他说他得进宫向君上复命,顺便向君上要个新宅子。” 溥浳不在,楚歆玥整个人就放松了不了。 “娘要出去一趟,你在府中等着。回来的时候娘给你买糖葫芦好吗?” 初九没说话,只是拉住了楚歆玥的衣角,抿着唇,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着楚歆玥,分明是有话要说的。 “小初九,你是不是有话要跟娘说?” 三年前,楚歆玥只想为自己而活,后来,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如初九重要,包括她自己。 初九抬头,看着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迁就着他的高度平视着他的眼睛,尽管满腹心事却仍旧努力微笑着的楚歆玥,有些话就变得那么难以启齿。 知子莫若母,若说这世界上有谁能够一眼看穿小初九的心事,那便只有楚歆玥了。 她等了半晌,只见初九始终咬着嘴唇不说话,心中大概也能猜到个七八分的内容,但是她选择不揭穿儿子的小心思,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初九不喜欢糖葫芦?那小面人好不好?” 初九小小的眉头轻轻一动,颇有溥浳的气度。 “不是?那是想要龙须糖或者驴打滚吗?” 相依为命的意思,是你了解我,我也明白你。 小初九心中清楚,母亲此刻摆明有急事要去处理,但仍耐着性子跟他说话的原因,是在等他自己袒露心声,而不是仗着自己是母亲的身份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自以为是地高高在上用一种‘神’一般地姿态来看他。 可她越是如此,他那想要说出口的话就越发的难以启齿,最终只捏了捏小拳头,口是心非地说了一句:“小玥玥真笨,我想要的是柿饼子。” 楚歆玥粲然一笑,拍着额头道:“啊呀呀,娘真是太笨了。竟然没有猜到小初九是想吃柿饼子。放心吧,回来的路上一定买给你。”。 这样说完,楚歆玥又敛起了那浮夸地笑意,十分温柔地用双手搭着初九的肩膀,轻慢但无比认真的说:“初九,无论我跟溥浳如何,我永远是你娘,他永远是你爹,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所以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你不会失去我,大概也不会失去他。” ------------ 29此事若真成了,日后我必有厚谢。 楚歆玥从将军府出来的过程比预期中要顺利很多,除了叶荌阴魂不散地始终跟着,别的障碍几乎没有。 面对这样的局面,楚歆玥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抗拒,只是一路上大大方方的带着叶荌去了好几家店铺,有的时候查查账,有的时候看看库存,从如意坊里取了一套首饰,从伊人斋里取了两盒胭脂,又从芙蓉堂里取了一个布包,然后才大摇大摆地往京兆尹的府邸走去。 这一路上,楚歆玥一直在观察叶荌的表情,无论她进到哪一家店里,叶荌始终很淡定,并没有任何一丝讶异或者惊奇的表现。 由此可见,她在京都的这些产业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到底是瞒不过溥浳的。 镇国将军府,果然是手眼通天啊。 一路走到京兆尹的门口,楚歆玥堂而皇之地便走了进去,守门的小厮热络地迎上前来打着招呼,然后眼神扫向楚歆玥身后的叶荌,笑问着:“九娘,这位是” 九娘是楚歆玥行走商界的艺名,初九娘的意思。 楚歆玥一耸肩,道:“不认识,可能是想偷秘方的商业间谍吧。” 这种事,楚歆玥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京兆尹的夫人替楚歆玥摆平这种事自然也不是第一次。 于是小厮看叶荌的眼神瞬间就变得不太一样,他脸上仍是笑着,弓腰引着楚歆玥向里走,同时给守门的家仆使了个眼色,那些护院的家仆便上前拦住了叶荌,而楚歆玥自然而然地继续向内走去,轻车熟路地直奔京兆尹夫人的闺房。 “孙姐姐,这是上次应承你的那套点翠的首饰,您瞧瞧?” 才一进院子,楚歆玥便冲着在贵妃椅上纳凉的京兆尹夫人孙蕙兰献宝似地说着,同时快步上前,将首饰盒展开在孙惠兰旁边的小桌上,然后自顾自地坐在旁边的鼓凳上,自斟自饮地喝起了茶水。 孙惠兰对此也不见怪,就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般,缓缓摇着蒲扇侧眸一瞥,便轻笑道:“你拿来的东西,从没让我失望过。” “下个月皇后举办的品茗宴,孙姐姐必定卓尔不群,让人眼前一亮。” 孙惠兰的蒲扇轻轻煽了两下,然后笑道:“此事若真成了,日后我必有厚谢。” 楚歆玥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然后仰着一张明媚的笑脸道:“孙姐姐若真要谢我,倒也不必等到日后,我眼前便有一事相求,也惟有孙姐姐能帮得上我。” “就门口拦着的那个间谍?” 间谍这词孙惠兰听楚歆玥说过几次,又替她处理过机会,如今倒也用得娴熟了许多。 楚歆玥从小盘子里取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混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道:“这点小事倒不必劳烦孙姐姐,我自己只要搞定。是另有一句话,需借着孙姐姐的金口传达给你家大人。”。 “镇国大将军此次大获全胜当真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只是溥浳如今已经是位极人臣,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了,可若不赏,怕是三军将士皆意难平。若是赏,难道要封他个异姓王爷吗?大焘,可并无此先例呀。” ------------ 30当心祸从口出 “九娘。”孙惠兰秀眉一皱,缘着她出身高贵又在京兆尹府上做了多年主母,那气势倒也确实不凡,只不过她与楚歆玥也算相交多年,她并不觉得楚歆玥是这样没有分寸的人,于是也并不多疾言厉色,只是带了几分严厉地提醒道:“当谨言慎行,当心祸从口出。如今那位可不是咱们能轻易议论的。” 楚歆玥对此并不意外,溥浳在军中威望颇高,说句是功高震主也不为过。 莫说是群臣不敢随便妄议,便是如今的君上,对待溥浳的分寸都要仔细拿捏。 毕竟,他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也会损伤自身。 所幸的是溥浳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从无非分之想更不会自持军功对君上不敬,所以倒也不至于让君上生出什么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毕竟,沂国虽败却未亡。 大焘虽胜但也伤筋动骨。 两国的和平不过就是彼此都需要一个休养生息的契机罢了。 日后,怕是难免再战。 而沂国那位六皇子,着实让人头疼。放眼整个大焘,除了溥浳怕是无人能与之一战。 这种时候动了溥浳,无异于自毁长城。 这其中厉害,楚歆玥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于是她仍旧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笑吟吟道:“孙姐姐想到哪里去了?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孙惠兰没有说话,只是拧眉看着楚歆玥,等着她的下文。 楚歆玥将手中糕点放下,拍了拍身上的糕点渣子然后起身,亲昵地挽着孙惠兰的胳膊,附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孙惠兰瞬间眉目舒展,眸光明亮中带着欣喜地看着楚歆玥,纤手轻轻在楚歆玥的手背上拍了拍,道:“你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是当然。”楚歆玥得意地一笑,道:“我九娘何曾出过拙着坑孙姐姐吗?这事若成了,你们家大人可是君上和溥浳两头落好,年末的评鉴还怕不能再往上提一提吗?三品大员说来好听,但哪回宫宴不是敬陪末座?若是能再往上走一走,孙姐姐也就不必被李翰林家的那位处处压一头了不是?” 提起李翰林家的那位,孙惠兰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鄙夷和轻蔑,只是冷哼了一声,道:“谁会去与那些闲人计较短长?” “那倒也是。”楚歆玥笑眯眯地插科打诨道:“孙姐姐雍容高贵,修持自身,哪会把那些只会嚼舌根的人放在眼里?” “就你会说。”孙惠兰的纤指在楚歆玥的眉心处轻轻一戳,倒也有几分姊妹间的熟络亲热,然后才道:“这事即是对我家大人有利的,又怎么算得上是你求我?说吧,这中间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楚歆玥咯咯一笑,略显谄媚道:“我前些日子进了一批做胭脂的原料,走水路回来的” “被扣了?” “就扣在了京兆府的仓库里。” “我说你这巴巴的跑来又是首饰又是献计的这般殷勤呢?原来是为着这事儿。” 楚歆玥也不回答,只是满脸堆笑地看着孙惠兰。 在孙惠兰看来,这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于是大方应承道:“等一会儿拿着我的贴子,去仓库里提货吧。”。 “谢谢孙姐姐。” ------------ 31你想打的时候,我永远躲不开。 事情谈妥之后,楚歆玥又从怀里掏出来一盒胭脂,道:“芙蓉坊新出的胭脂,限量款。放眼京都,孙姐姐手里这可是第一盒,其它的要等下个月十五的新品发布会结束之后才会给其他付了订钱的名媛贵妇按着积分逐一发货。” 孙惠兰秀眉一扬,笑意明显。 下个月的初八皇后有品茗宴,她专程订下这套点翠的珠钗为的就是这个宴会。 这胭脂下个月十五以后才会发售,那便意味着宴会那日,她的光彩必定无双。 九娘就是这在这些细节的地方格外会处事,总让她特别称心如意,所以她才愿意纡尊降贵和一个抛头露面的商贾女子做朋友,那种逢迎但又不是谄媚的讨好,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搔到她的痒处,让她心中十分舒坦。 孙惠兰一个颜色递过去,身边的小丫鬟便笑眯眯的接过胭脂,并从腰间取出一个大大的荷包交给楚歆玥,然后规规矩矩地退回原本的位置。 孙惠兰:“给小初九买糖吃,省得他下回见我又说我不如张夫人对他好。” 楚歆玥轻轻掂了掂这荷包,份量很足,于是盈盈一笑,道:“好嘞,我一会就买上一车的糖给初九带回去。只是回头吃坏了牙,还得麻烦孙姐姐帮他寻个好牙医。” “倒是我的不对了?”孙惠兰假嗔地拧了楚歆玥一把,倒也不放在心上。 这贵门女子,从小规矩极多,像楚歆玥这般不修边幅嬉笑胡闹的她从小便没见过,她的分寸极好,放肆却又不会跨过边界,让人觉得跟她相处很是惬意。 “是我错了,我错了,好姐姐别拧我呀。”楚歆玥咯咯笑着赔不是,最后从阔袖里取出那个精致的小包悄悄递给孙惠兰,道:“孙姐姐,你的小日子应该快到了吧?新制的好月棉,特意给您送来备着。” 孙惠兰面上一红,赶忙将东西收了起来。 楚歆玥此行的目的便算是全部达到了,这才起身拍了拍手,道:“好啦,那我先走了,下个月再来看您,顺道听听品茗宴上的新鲜事儿。” “我送你。” “不用不用,孙姐姐身份矜贵,可不敢为着我让人笑话了去。” 孙惠兰面上笑容中隐隐带了几分的无奈和羡慕,一辈子注定规矩的人,有时真的很想放肆一下,哪怕只是不必通报,不必清场,不必前呼后拥的悄悄出一次二门也好。 可惜,她注定是被规矩框死的人,这辈子怕是难以逾越了。 楚歆玥出了大门后伸了个懒腰,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可才将头向左一歪,面颊便贴上了某处温热的柔软,与此同时她腰间一紧,俨然是被人搂住了。 楚歆玥条件反射地扭头去看,同时一巴掌已经抡了出去正打在这放浪形骸的登徒子脸上。 于是,镇国大将军在京兆尹府门口挨了一巴掌的事情,在焘国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你你怎么不躲?” 溥浳笑意浅浅,道:“夫人怎知我是不躲,而非躲不开?” “以你的身手,怎么会躲不开?”。 “你想打的时候,我永远躲不开。” ------------ 32不亏是我的女人啊。 楚歆玥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溥浳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他如今,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热搜,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众多人的视线。刚才这一吻加一巴掌,俨然已经将她拱到了众人视线之中,效果和让她带着楚歆琪出席各家女眷宴会如出一辙。 他想做的事,总归会做,无论她的意愿如何,最终的结果都只会是他想要的。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是如此。 “不是要去京兆尹的仓库里提东西?我陪你去。” 楚歆玥扭动着身子挣脱了溥浳的拥抱,因为带着情绪,挣扎的很厉害。 溥浳怕她受伤,只得松手。 总不过,他回来了,她便再也逃不掉了。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贾,怎敢劳烦将军大驾?” 楚歆玥向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些许的距离,弯腰放礼之后转身便要走。 溥浳紧随其后,不敢再去拥她,但距离也维持在一个暧昧的尺度中,任谁看了也知道,这是他溥浳的女人。 “你这小小的商贾都敢当街扇将军耳光了,还有什么不敢?” “那是你轻薄我在先。” “我亲自家娘子,怎么就算轻薄?” “我不是!” “孩子都替我生了,却不愿给我一个名份?玥儿这是要留子去父,过河拆桥?玥儿好薄情啊。” 脚下生风的楚歆玥忽然顿住了脚步,猛一个回头险些撞上来不及止步的溥浳。 她的鼻尖只在他胸膛前不到一寸的距离,一双眼雾气氤氲,瞬间遍布红血丝,粉拳紧握,不肯抬头,只以眼珠向上瞪着他,用压抑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嘶吼道:“你非要我当街喊出我是一个被强奸过的女人吗?” 她啊,总是知道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言语最能让他疼。 他铁臂一伸,将她禁锢怀中,他的下巴轻轻压在她的发顶,声音沙哑低沉地说:“你喊吧,这个强奸的罪名,我会认的。” 楚歆玥忽然泄了力,脸上的表情十分无助。 他当然可以供认不讳。 可大焘国的律法又能拿这位将军怎么样呢? 便是三年前的事毫无遮掩地摊在世人面前,在他们看来也只会是一桩美谈,她的委屈在他的丰功伟绩面前不值一提,她的耿耿于怀也不过就是无理取闹而已。 没有人会向着她说话,甚至不会有一句公道话。 一如三年前一般无二。 “我为保清白已经跳过一次崖,还不够吗?你非要逼得我没了活路才满意是不是?” 在楚歆玥说到她曾跳过崖的时候,溥浳的力道重了三分。 他不曾亲眼看到那个画面,可收到那封密信的时候那份焚骨之痛他永生都不会忘记。 “三年前,我在战场上偷偷回来过。” 楚歆玥一怔,这才蓦然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在预告着他接下来的话对她来说会有多震撼。 “叶荌给我传信,说你持着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逼着他们步步退让,谁若敢追,你便毫不犹豫的往自己的身上捅刀子。 手臂上这道疤,便是那时留下的吧? 狠,你真狠。 不亏是我的女人啊。。 下起手来不留半分余地呀。” ------------ 33夫人的话我向来是爱听的 “若非我对你有情,你的生死何足已威胁将军府的一兵一卒? 若非你知我情意,又岂会用自己的性命要挟? 你心中清明,你什么都懂,却偏偏狠心至此。那时便定了主意,从此与我再无瓜葛,仿佛此生不曾相见,是不是?是不是!” 楚歆玥被溥浳抱得生疼,她的骨头都发出了咯咯的摩擦声,可她只是沉默不语,默认了溥浳的指控。 “你不会武功,但却十分聪明。 你知道叶荌不敢明着追你,但必定会暗中跟随,所以你故意去了悬崖边,演了一出不堪受辱的跳崖戏码来诈死。 从树枝上挂着的衣服碎片,到崖底那个血肉模糊的女尸,你真的是算无遗策,天衣无缝。 你瞒过了叶荌,也险些就骗过了我。” 溥浳不是一个情绪会太外露的人,可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心有余悸的不安。 他甚至反复地揉搓着楚歆玥的手指,仿佛是在确定此刻她就在怀中。 “想知道你是如何露出马脚的吗?再送我一坛醉生梦死,我便讲给你听。” “我不想知道。” “你若不听我说故事,我便让京兆尹提前告老还乡。” “你你都知道了?” 溥浳稍稍松开了楚歆玥些许,不再死死地禁锢着她,只是仍掉拉着她的小手,就如同寻常恩爱夫事一般无二。 只是楚歆玥此时有些紧张,竟也没有挣扎,只是迫切的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一个答案。 溥浳一派轻松道:“不全知道,但能猜到大概。” “你猜到了什么?” “你若真的是想要什么被扣了的货品,只需吩咐叶荌一句,不过片刻也就拿回来了。何需专程跑一趟京兆尹府,去给那孙氏赔笑脸?总不过是想借她的嘴给京兆尹递几句话,这话必然是对京兆尹有好处的,但又怕无事献殷勤引人怀疑,所以寻了个货品被扣的由头罢了。” 楚歆玥抿唇不语,表情有些紧张的看着溥浳。 溥浳享受楚歆玥这样专注于他的目光,于是打横将她抱起,几步便上了停在京兆尹府外不远处的马车。 在她还来不及挣扎反抗之前又继续说道:“如今我凯旋归来,君上的赏赐还未订下。想来我如今已经官居一品,升无可升,君上必然也为此事发愁着。这京兆尹若能提出一个好点子来,君上必然龙心大悦,我得了好处自然也会对他心存感谢。如此一家便宜两家占,他自然就会成了玥儿的嘴,玥儿叫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了。” 楚歆玥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摆不说话,眼神有些闪躲,似是心虚,怕溥浳看穿她的安排。 可溥浳已经多久没见过她这如小兔子一般的模样了? 他怎么会放弃这个逗弄她的机会呢?? 于是他一探身子逼近她,带着坏坏的笑意道:“夫人的话我向来是爱听的,只是这京兆尹实在多余不如我让他提早告老还乡可好?如此,夫人有什么话,便可以直接对为夫的讲了。” ------------ 34夫人这是在为了别的男人向我求情? “不要吧。” “夫人这是在为了别的男人向我求情?” 楚歆玥心中千丝万缕,各处布局皆已妥当,京兆尹朝上这一奏是万事之引,若是让溥浳就这么给掐了那后续的一切计划就都被打乱了。 抬眼,看着那一脸坏笑凝视着自己的溥浳,楚歆玥觉得这三年不见,他愈发恶劣了。 “不就是一坛醉生梦死吗?我送你便是了,你不要去为难京兆尹。孙夫人是我重要的客户,你把他家夫君拉下马来,便是断我财路,我定不罢休。” 溥浳始终捏着楚歆玥的小手不曾放开,借势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夫人即然开了口,我自然是要从命的。所以我让初九今晚去他小姨处同住,以免你我夫妻共饮闹出太大的动静吓着孩子。” “你你你” 溥浳向后退回到一个能让楚歆玥感到安全的距离后,道:“夫人对自己的酒品,难道没什么认知吗?” 楚歆玥一怔,有些尴尬。 她扭头,咕哝道:“我已经三年不曾饮酒了。” 溥浳垂眸看着她的指尖,始终温柔笑着,道:“自我走后,夫人便不敢再饮酒了。想来隐忍三年,也是憋闷极了。今日大可畅饮,放肆些也无妨,总归有我给你善后。” 楚歆玥视线回避,道:“谁馋酒了。” “军规森严,不敢懈怠。是我馋酒了,烦请夫人陪饮。” 楚歆玥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溥浳笑意更深——这一回,她不曾反驳‘夫人’这个称呼。 马车绕道去了一趟君悦居,楚歆玥撩开车窗帘子刷了个脸,店小二便赶忙将酒窖内珍藏的醉生梦死取了两坛出来,由楚歆玥签了账单之后拿走了。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西厢的小院里已经摆好了一桌好菜。 楚歆玥打眼一瞧,全是以前她喜欢吃的东西。 “叶荌。”楚歆玥轻轻一唤,叶荌便出现在了院门外,微微一颔首,等待吩咐:“你去食为天给我打包二斤酱肘子回来,哦,对了,剁椒鸡爪和麻辣鸭脖子也各来一份,快去快回,我饿了。” “是。” 除非是与溥浳的命令相左,否则叶荌从不会违背楚歆玥的吩咐,甚至不会去质疑她的命令。 但溥浳则显得十分诧异,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又看了看楚歆玥,问:“你不是喜甜恶咸不吃辣的吗?” 楚歆玥浅浅一笑,摚掉了溥浳始终揽在她肩膀上的手主动坐到了桌子边上,拿起一块杏花糕细细地看着却不吃,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半晌才笑道:“当初年少不更事,以为一切只要‘喜欢’便好,不懂得什么是切合实际。 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明白糕点虽然美味可口却不如肉能顶饿。 一块麻辣鸭脖能让我吃下去两个馊了的窝窝头,如此吃上半个月,便能给初九省出一套新衣裳来,不至于数九寒天的让孩子受冷挨冻。 ‘喜欢’太奢侈,可在‘活着’面前,它一文不值。 我被现实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所以早就把以前那些幼稚的喜好扔了。 杏花糕。 拿去哄初九那般大小的孩子吧,对我已经不具吸引力了。” ------------ 35即然外边那么苦,你为什么不回来? 言毕,楚歆玥将杏花糕放回了原本的盘子里,一口未尝。 溥浳就这样听着楚歆玥的话,直到她说完,他才走到她旁边坐下。 他的大掌拉住了她的小手,她想挣扎,他却不肯松开。 最终是她妥协了,不再乱动,他才凝眸望着她,认真地问着:“即然外边那么苦,你为什么不回来?” “回来?”楚歆玥笑得花枝乱颤,终于止住笑意之后才回眸看向溥浳道:“若我去而复返,意味着什么?是将军你不懂,还是觉得我不懂?” “将军府内的一切本就是留给你的。” “呵。”楚歆玥啵地一声打开了酒坛的密封塞,然后自斟自饮地喝了一杯,然后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说道:“留给我的前提,难道不是要我将那一晚的耻辱美化成两情相悦,情不自禁吗?你这是想用将军府的波天富贵买我的身体和自尊,让我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淡忘那天的悲惨,在你所谓的保护之下愈发的无法独立生活,最终退化成一个必须要依附在你身边才能苟且偷生的可怜虫。介时,将军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我没得到将军府的一切,只是把自己变成了将军府中一个摇尾乞怜的宠物而已。等到将军哪日厌烦了我,一脚踢开便是反正,无名无份。” 溥浳终是一叹,取过她手中的小酒杯放到桌边,然后掐着她的腰身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坐好。 他一只手环着她的纤腰,另一只手钳着她的下颚,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细品着她口中那淡淡的醇香酒气。 直到她浑身无力瘫软,几乎呼吸不顺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似乎仍不解气,又捏着她的下巴晃了两下才道:“玥儿非要用这么大的恶意来揣测我吗?我知三年前我行为孟浪,确实自私,但你就不能想一想,我也许是在说要以我的一切为聘,若有命归来便予你十里红妆呢?” “你看我像个傻子吗?”楚歆玥气息不问,一句质问的话也让她说得软绵绵的。 她尝试着坐直身子,可溥浳不许,她便也只能依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 “自古以来,男婚女嫁皆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从人闺房用被子卷走强占了之后一走了之便算是什么一切为聘的?” “今早,我已向君上请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只待填上你的名字。九五至尊为媒,这天下还有哪家闺秀比你更体面?至于父母之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父母何在,便也只有岳父大人一言堂了。可我倒不信,他敢抗旨?” “你这是强占之后又强娶?”楚歆玥仰头看着溥浳,道:“我与楚家什么关系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你当真觉得楚成业能做得了我婚姻大事的主?我还就明摆着告诉你,只要我不答应,便算是你有圣旨也娶不到我。” 听到这一句,溥浳才真是恨得牙根直痒痒。 若非舍不得,真想狠狠咬她一口。。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就是怕你不答应,我才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 36闺女总比寡妇好嫁些 “我知此战凶险,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 那一夜于我而言,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拥有你。 我想在你的身上每一处都烙下我的痕迹,我想让你这一生都无法忘记我。 可我不知如何做才能让你如登极乐,便只能让你痛,让你哭,让你恨我怨我,彼时的我唯一所求便是在你心里,能留下一道痕迹。 那时我便想着,若此战结束,我一息尚存,便回来让你将那一夜所受的痛苦千百倍的还在我身上,等你气消了,恨解了,我便用此余生将你捧在心尖上,让你幸福一辈子以做补偿。 若我回不来,便当是这天替你收了我。 你若念及一夜夫妻恩情愿意替我守着,那我溥浳二字便是你一生的保障,君上为安军心,必定善待于你,好歹不至于让你失了我的庇护受楚家人欺负。 若你恨我至极,我的死讯也算是能解些你的恨 而且,闺女总比寡妇好嫁些,没有三书六聘,才不至于让你受人诟病。 况且虽然失了身子,但好歹有这万贯家财,将来娶你的人看在钱的份上也不至于太轻视你。” 楚歆玥就这样看着溥浳,静静地听他说完。 溥浳话音未落,已经拿起酒坛子往楚歆玥用过的那个杯子里又倒了一杯酒,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便一仰而尽,将酒杯随意地扔回桌上,溥浳才低头看着怀中的楚歆玥,捏了捏她的脸,剑眉微拢,眸似深海,暗流涌动难以揣测:“我是忍着什么样的心痛在替你布置这一切?你这没良心的丫头竟然只看到我对你用了强,只能想到我要将你当做一个玩物锁在身边?若我溥浳只是缺一个暖床的,又何苦这般周折,非你不可?!” “你的意思,我倒还要谢谢将军替我费心了?” “你可不是应该谢谢我!只要一想到有个男人会住着我的宅子,花着我的银子,搂着我的娘子还极有可能打着我的儿子,我就恨不得把京都所有男人都送到皇宫里去当太监!我是怎么咬牙忍着才没疯,像个采花贼一般偷偷摸摸地将你从楚家带出来的,你就半点不能体会?” “不能。强奸就是强奸,再怎么美化也洗不白。” 楚歆玥答得爽快,倒让溥浳一噎。 懒得去拿酒杯,索性就将酒坛子举起来直接大口大口地灌酒入喉。 似是发泄一般猛喝了半坛才将酒坛子放下,恶狠狠地说:“早知你这般没有良心,我当初就不该去替你费那些心思。直接带着十五万军兵去楚家将你抢来,管你愿意不愿意,先绕城三圈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是我溥浳的女人,看谁还敢打你的主意!” “采花大盗和强抢民女,有何区别?不过都是仗势欺人罢了。” “区别在于能让你无路可退,只要我一天不死,你身上就贴着我的标签,普天之下除了我的身边你再无容身之处。” “口气真大。”。 “不信你就试试,看看今日之后,还有没有人敢帮你从我身边逃走。” ------------ 37但前提是无论你怎么闹,闹完了最终都要回到我身边。 楚歆玥怔了片刻,忽而一笑,没有说话。 这时,叶荌也已经将楚歆玥要吃的东西买了回来,恭恭敬敬地摆在桌边,然后又退了下去。 楚歆玥拿起一块酱牛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之后十分满意,这才又倒了一小杯醉生梦死饮小啜了一口。 将酒杯放下,才看向溥浳道:“我说将军怎么这般好说话,只要我陪个酒就答应放过京兆尹的事呢。原来是憋着想知道当年是谁帮我逃出魔掌的。” “夫人说的,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价的。”溥浳并不反驳楚歆玥的话,反而大方承认,道:“夫人要闹,我便由着你闹,我乐意陪着夫人耍花枪。 毕竟三年前夫人受了委屈,总要发泄一下。 但前提是无论你怎么闹,闹完了最终都要回到我身边。 不过夫人目前所布的京兆尹这一步,所图的恐怕已经跨越了我的底线。 所以我也应当扶正祛邪,防范未然,才不至于在某个战局中处于被动,错失了战机,是不是?” “我告诉你三年前谁帮了我,你就不怕错失战机了?” “怕,怎么不怕?”溥浳轻勾着楚歆玥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啄吻了一下,然后笑道:“关于你的一切,我无不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怠慢。但我有为你粉身碎骨的决心,所以关于你的战役,我必定所向披靡。” 不得不说,溥浳的这张脸极具杀伤性。 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满身伤疤却唯独这张脸完美无瑕没有半点伤痕的。 他的眼灿若寒星,眸中有熊熊战火焚出的灼热,有沙场上万马奔腾踏出的威慑,有刀光剑影琢磨出来的凌冽。 他的唇薄若刀削,可从那两片薄唇中吐出的声音却仿佛热砂磨铁一般略带沙哑,有着穿越生死的魅力。 所以当这双眼睛近在咫尺,这声音萦绕耳畔的时候,楚歆玥终究还是有些没出息的心悸了一下。 这登徒子三年不见,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似地,变得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楚歆玥将溥浳推开了些许,将视线从他的眸中别开,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少说得这么好听,你若真对我有这份用心,至于想出的办法不是夜探闺房就是仗势强抢?说白了就是不愿意在我身上花心思,才竟是想些简单粗暴的法子。” “夫人嫌我的招数简单粗暴,那我便将此一生的时间都花在你身上慢慢钻研,总能寻出个让夫人满意的法子来。不过在此之前夫人得先告诉我,这偷偷挖我墙角的敌军内奸到底是谁?” “你又知道一定有内奸?说不得只是老天见我可怜,所以安排了处处机缘巧合助我脱困呢?” “行军打仗之人,最不信的就是巧合。”溥浳执着楚歆玥的小手亲了亲,又道:“夫人见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更该是明白这个道理。” “那也未必,我当初从死人堆里遇着你,不就是巧合吗?”。 “那是命中注定,不是巧合。”溥浳轻轻咬了一下楚歆玥的指尖,道:“夫人如此顾左右而言他,莫不是此人在夫人心中比京兆尹这步棋还更重要些?如此,倒叫我更觉不得不防啊。” ------------ 38没把你直接扑在床上,我已经够克制了 “防呗,你爱防就去防吧。”楚歆玥不以为意道:“你若真有本事查出是谁在帮我,大可直接动手,何必在这里跟我谈交易?” “以前确实查不出来。”溥浳向来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卖弄玄虚,但楚歆玥除外。 在他眼里,只觉得此刻的楚歆玥笑容皎洁一如从前,她朱唇如绛,眸中有光,狡黠又俏皮,正是他最爱的模样。 忍不住,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他的唇延着她的面颊保持着不到一个指腹的距离游曳到她的耳畔,如窃窃私语般用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厮磨道:“可如今我回来了,只要守着你,还怕他不自投罗网吗?” 楚歆玥在这三年里想过各种和溥浳对抗的画面,她甚至想好了如果溥浳用铁链和枷锁将她关在地牢里她该如何自救,却独独没想过三年不见,这溥浳变成了一个行走的荷尔蒙,动不动就散发这该死的男性魅力。 而偏偏楚歆玥在这方面十分薄弱,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最该死的是溥浳好像发现了这是她的弱点,所以动不动就贴身暧昧,引得她心律不齐,有一种早晚猝死的错觉。 用手推了推溥浳,可两人力量相差太过悬殊,除非溥浳自己乐意,否则就楚歆玥那小细胳膊,要推溥浳简直犹如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再这样动手动脚的我就不赔你喝酒了。” “没把你直接扑在床上,我已经够克制了,夫人怎可强人所难呢?”言罢,溥浳很坏心地往楚歆玥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那气息灼热带着淡淡酒香,引得楚歆玥仿佛浑身通了电一般一阵颤栗。 如此,溥浳尚觉不满,还用牙齿轻轻咬了楚歆玥的耳垂一下。 直到她承受不住惊叫了一声,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一只手朝着溥浳的脸就扇了过来,溥浳才得意地笑着向后退了一些。 一只手抬起稳稳地抓住楚歆玥的手腕,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防止她逃走,欣赏着她又羞又愤的模样和眼中含嗔带怒的目光。 曾经的楚歆玥对他说:爱情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只需一眼便又觉得三秋不见恍如一瞬。 那时他不懂,是因为没有跟楚歆玥分开过。 而现在,他懂了。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他便觉得在边关那难熬的一千多个日夜仿佛不过是南柯一梦,他与她昨晚才圆了那个不太完美的洞房。 探头,溥浳一张过份俊美的脸猛然凑近到楚歆玥的面前,两人的鼻尖要碰不碰地接触着,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不待楚歆玥多想,溥浳已经在她的唇上烙下一吻。 这吻来得突兀,突兀到楚歆玥甚至来不及反抗,就这么被他轻薄了去。 “果然应该先把夫人按到床上好好温存一番,然后连同三年前的旧账一起认错才对。”。 他轻轻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让楚歆玥后脖梗子都麻透了。 ------------ 39三年前,我偷偷从战场上回来过。 想想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楚歆玥至今仍然胆战心惊。 “说好了陪你喝酒,你就不追究京兆尹的事情。现在你又要问别的,实在不公平。做生意,讲究童叟无欺,怎么能临时加价呢?” 眼看着溥浳眯着眼又往前凑,楚歆玥又赶忙补充了一句:“除非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做为交换,这样我就告诉你。” 溥浳侵略性的靠近暂停,仍旧眯着眼故作思考似地磨着楚歆玥的耐性。 他喜欢她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的样子,就仿佛是成亲多年的妻子端着新烹饪出来的佳肴让丈夫品尝,然后等待评价一般。 溥浳觉得,总有一天他也能得到那种幸福,不过前提是先把楚歆玥哄好。 于是他没有为难楚歆玥太久,只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唇角上扬带着邪魅的笑意,点了点头,道:“夫人想问什么?问吧。” “三年前,我跳崖的那一次,按说应该是天衣无缝的,你是怎么发现是有人帮我金蝉脱壳的?” 溥浳手指微微弯曲,在楚歆玥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道:“夫人不愧是京都有名的商贾九娘,如何发现你没死和如何知道有人在暗中帮你,这分明是两个问题,你却混在一起来问这也算童叟无欺?” 小心思被揭穿,楚歆玥倒也否认,只是从桌上取了一块点心送到溥浳的唇边,道:“反正你已经识破了我的诈死,如今初九已经生了,我也在你面前了,你告诉我,又没有什么损失。可我把当年帮我的人告诉你,可是断了一条自己的后路呢。” 溥浳对楚歆玥送到嘴边的东西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只是他将糕点吞下去的同时故意咬了一下楚歆玥的指尖,看她抽回小手那一刻的羞赧,便也算是自取了第二个问题的酬劳。 “我刚才说了,三年前,我偷偷从战场上回来过。”溥浳在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无比沉重。 对一个将军来说,擅离职守是大罪,不是说君上会因此怪罪云云,而是两军交锋,主帅离营,等于将前线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弃之不顾,这才是他心中埋藏着的自责和痛苦。 捏了捏楚歆玥的小手,他调整了下心态继续说道:“我收到叶荌传来的消息,说你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离开了将军府,随后跳崖身亡。她们用了三天的时间才从崖下找到了你的‘尸体’,带回了将军府摆了灵堂却不敢下葬,只能给我传信,等我定夺。” 溥浳的目光深沉,带着化不开的阴郁,他就这样直直的看着楚歆玥,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我的玥儿死了,我便什么都不顾得了。我不管边疆战事如何,不管烽火会烧到哪里,不管这世上会有多少生灵涂炭我只想陪在我的玥儿身边,就算是碧落黄泉,也要一路护着你不受魑魅魍魉的惊扰,能平安渡过忘川。” 楚歆玥的心,在这个瞬间疼了一下。。 她比谁都清楚溥浳把一个将军的责任看得有多重,她甚至从没想过自己在他心中有这样的份量,竟然值得他将一切都放下,只因为区区一个她,死了 ------------ 40儿啊,我那次是回来与你合葬的。 “玥儿啊,我那次是回来与你合葬的。” “啥?!” 楚歆玥一惊,她以为他回来确认她的死讯或者给她办个葬礼便是极限了。 可他竟然说是合葬? 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合葬? 活埋吗? “这么惊奇?”溥浳苦笑,整理了她有些凌乱的碎发,道:“玥儿果然没良心。” 她若知他对她的用情至深,哪会有什么好惊奇的? 她从小便善于交际,身边好友甚多,他自问出色却不是她眼中最特别的人。 有一日,他邀她同游,借着鸳鸯表心意,她却说鸳鸯中的雄鸟只会在交配的季节缠着雌鸟假装恩爱,一但交配的季节过去了,雄鸟就会自己去潇洒快乐,根本不管雌鸟和雏鸟的生死,是渣男界的代表。 他问她,那何物才能代表忠贞? 她想了想,说是狼。 她说狼的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若是伴侣死了,另一个便终身孤独绝不会再接纳别的伴侣。 所以她要找一个像狼一样的夫君,一生只爱她一人。 他的左肩胛骨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后来他寻了一个有名的纹身师傅沿着那道疤纹了一个狼头上去。 后来,溥家军的军旗徽记,便变成了狼图腾。 可这一切,她压根都不知道。 在她眼里,他只是众多朋友中的一个,所以三年前他的所做所为才让她那么难以接受吧? 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回,溥浳轻轻摩挲着楚歆玥的手背继续说道:“你当年寻的那个替身,身形与你有九成相似,穿戴着你的衣衫和首饰,从崖上摔下来,整个人血肉模糊面容难辨,若非十分熟悉的人自然不会发现端倪。可是玥儿啊,我对你的身体可不只是熟悉而已。” “咳咳咳” 楚歆玥被溥浳这大胆的措辞给呛了一下,她们连初九都生出来了,当然不只是熟悉而已。 只是这话也说得太露骨了些,惹得楚歆玥面上一阵羞赧,红得不像话。 溥浳修若梅骨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楚歆玥红得发烫的面颊,笑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容易脸红,是我把你变得如此可爱吗?” “就算只有九成相似,可都已经摔成那样了,你又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楚歆玥推开溥浳在她脸上乱摸的手,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我说了,我是回来与你合葬的。” 楚歆玥拧眉,仿佛没有听懂。 溥浳浅笑,云淡风轻道:“我回来以后,直接叫叶荌换了一副双人的棺椁,我与‘你’一同躺了进去。” 楚歆玥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嘴角向两旁裂开,贝齿紧咬,满脸都是惊悚。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女人,你身体的每一处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就算摔得面目全非,我只要搂上那么一搂,便也就清明了。” 楚歆玥表情有些严肃,她思考了许久才试探地问:“如果你没有发现那尸体不是我,那”。 “那便是我的深情逼死了你,我自然是要追到忘川去向你赔罪啊。”溥浳勾唇轻笑,眸光如星辰大海但每一缕星光都萦绕在她的身边,他声音平缓清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你受了委屈的人,包括我自己。” ------------ 41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我下了令,不准旁人闹洞房。 “骗人的吧。” 楚歆玥低头,回避了溥浳的目光。 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便是溥浳或许混蛋,却从不骗她。 只要是他说出了口,那便必然是真的。 所以她此刻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他眼里那份坦然。 “玥儿的心,跳得怎么这样快?” 溥浳没有去戳穿楚歆玥的自欺欺人,只是很坏心的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楚歆玥脖颈间的动脉,他笑容邪魅狂狷,带着几分戏谑又带着几分宠溺,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并等待着她的反应。 楚歆玥下意识的去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矢口否认道:“才没有,我心脏好得很,一向跳得有规律。” “如此甚好。”溥浳扬眉,并不反驳,只是笑意愈发明显,带着胜券在握的气势道:“那夫人可要将这心保护好因为,我要来抢了。” “少废话。”楚歆玥不想承认此刻志在必得的溥浳看起来十分让人心动,一扭脸抓了一块杏花糕送到嘴边小口小口的吃着,完全忘记自己片刻前才将姿态端得高高的,说自己已经不再爱吃甜食了,只顾左右而言他道:“就算你能识破了那棺材里的人不是我,又怎么能肯定必是有人相助?就不是能我自己运筹帷幄,故布疑阵吗?” “你若真有这本事,我又如何能在楚家那般容易就将你带走了?”溥浳轻笑着擦去楚歆玥唇角沾着的糕点碎末,继续解释道:“从我将你带回将军府那日起,叶荌等人便将你保护了起来。你的身边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有人保护,这期间你根本没有机会去安排什么跳崖的事,否则叶荌她们不会毫无察觉。” “监视就监视,还说什么保护?” “监视是掌握行踪,保护是她们会为你豁出命去。玥儿觉得没有区别?” “真的会为我豁出命去,为何那天晚上不来救我?”楚歆玥这一句故意将音量提高了不少,目光还向门口瞟了一眼,分明是说给门外的叶荌听的。 她认识溥浳多久,就差不多认识叶荌多久。 当年从人贩子手里将她救出来是她和溥浳的联合行动,为此她还花了不少银子。 之后叶荌跟着溥浳从了军,但平素里到底是跟她更亲近些的。 可谁知当她被溥浳强占时,叶荌竟然袖手旁观,助纣为虐。 每每想起,楚歆玥便觉得自己十分悲惨。 严格说来,这两个人的命可都是她捡回来的,结果俩人竟然狼狈为奸反过头来这般对她,怎不叫人心寒? “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我下了令,不准旁人闹洞房。”溥浳将楚歆玥的小脸扳过来正视着自己,然后将声音压低耳鬓厮磨道:“况且,求别人不如求我。夫人当时若是软言细语说些讨扰的话,为夫自然也会对夫人温柔些,那样,夫人也就不至于叫得那般‘凄惨’了。” “你——”。 楚歆玥面红耳赤,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瞋目瞪着这个口无遮拦的溥浳。 ------------ 42我有初九,所以我不想死,也不敢抗旨。 溥浳始终眸光深邃,三分的酒量尚不足让他有什么醉意,但他周身笼罩着的酒香却为他平添了几分撩人心弦的魅力。 “夫人若是喜欢热闹,咱们奉旨大婚的时候我便不拦着她们闹洞房,好好满足一下夫人的兴致。” 提到这事,楚歆玥那有些不受控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最终变回那眉头深锁的模样,低着头,咬唇良久才道:“你真的打算用那一道圣旨逼我嫁给你吗?” “你会就范吗?” 楚歆玥思考了很久很久,然后点头,道:“会。我有初九,所以我不想死,也不敢抗旨。你若真用那道圣旨逼我成亲,我不敢不从。” “只是不敢,却不是心甘情愿,对吗?” “对。”楚歆玥始终皱着眉,道:“我最恨别人逼我做我不情愿的事,可我也懂得什么叫形势比人强。若你仗着圣旨逼我成亲,为了初九我也会老老实实的嫁给你,做一个安份的将军夫人。我会与你相敬如宾,尽量给初九一个平和的家庭氛围” “相敬如宾啊。”溥浳伸出食指,轻轻揉开了楚歆玥眉间的褶皱,笑容里带着几分的无奈,道:“世人究竟为何觉得这是一个好词呢?明明是夫妻,却像是对待客人一般的恭敬客套,这到底哪里好?” 楚歆玥抿唇不语,目光转向旁侧,不去看溥浳。 溥浳的大手从楚歆玥的眉间落下,顺势牵住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继续道:“审时度势,韬光养晦。一边‘安份’的做着将军夫人,一边寻觅良机带着初九逃跑明知你最恨别人逼你,三年前我不顾你的意愿强行占有了你尚且可说是事态紧急,情不由己。若是此时再仗着圣旨强迫你给我名份,我这辈子能留住的也就只有这个名份了,对不对?” 楚歆玥不去回答溥浳的问题,只是将头侧到一旁。 她能怎么说呢? 告诉他即便不用圣旨相逼,她也不会回心转意? 告诉他陪她喝这一顿酒,不过是各有心思? 他想知道当年帮她的人是谁,她想将的目光引到京兆尹的身上来保全她真正布下的那条线? 不知怎的,楚歆玥不想对溥浳撒谎。 就算是看在初九的份上,她可以不说,却不想骗他。 最终,她只能选择沉默。 溥浳并不知道楚歆玥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能将她的手牵起来握在掌心呵护着,淡淡道:“玥儿啊,别跑了,停下吧。那卷圣旨放在那里,是为了给你一个体面的媒人,而不是为了逼你就范。所以圣旨上虽然写了赐婚却没写名字,就是在等你的一个‘情愿’。” 这样说着,溥浳从怀里掏出了一卷黄澄澄的圣旨交到楚歆玥的手里,然后又继续说道:“什么时候你想嫁了,就在圣旨上填个名字,到时候本将军便奉旨娶你,如何?”。 楚歆玥木讷的接过圣旨,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溥浳,问:“真的给我?” ------------ 43懂事的夫人很好,但我更喜欢那个娇纵的你。 溥浳不答,只是松开双手,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拿着筷子去夹了一块酱肘子放在嘴里,咀嚼了两下赞许道:“肉果然比糕点更适合下酒,懂事的夫人很好,但我更喜欢那个娇纵的你。” 溥浳说话的空档,楚歆玥已经将圣旨稳稳的揣进自己的怀里了,然后十分宝贝地捂着自己的衣襟,生怕溥浳反悔又抢了去一般。 溥浳也不去管她,她双手忙着正合他意。 “糖醋肉丸子,即合了夫人喜甜的旧口味,又应了如今爱吃肉的喜好,尝尝。” 溥浳将肉丸子直接塞进了楚歆玥的嘴里,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楚歆玥只能像一只鼹鼠一样鼓着腮努力地将肉丸子嚼碎了咽下去,那么大一个丸子塞在嘴巴里,导致她说起话来都十分不利索,呜呜咽咽地说了一句什么,溥浳分明没听清楚,却还是满脸笑意的应和着:“好好好,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来,喝口酒顺一顺,别噎着了。” 楚歆玥的双手捂着怀中的圣旨,自然无法抗拒溥浳的投喂,于是这一口酒一口菜的,不一会儿倒也被溥浳喂得了八成饱。 眼瞧着溥浳拿着一块杏花糕又要往她嘴里送,楚歆玥终于不得不放弃双后捂着衣襟的动作,改一只手捂着怀中的圣旨,另一只手抓住了溥浳的手腕,拼命摇头道:“不能再吃了,胃撑大了以后就饿不得了。” “有我在,你以后饿不着了。” “你又不能护我一辈子。”楚歆玥撑着溥浳的肩膀站了起来,这一回,溥浳没有再将她强行禁锢在自己的怀中而是用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接过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撑着她免得她坐得久了腿会麻,见她稳稳地站住了才跟着起身站在她身侧后半步不到的位置。 楚歆玥也不反抗,反而十分惬意的微微后仰依在他的胸膛之中,有点迷糊地说着:“自古将军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你这镇国大将军,焘国的不败战神,现在看来确实风光无两,可谁知你哪日便一去不复返连个全尸都收不回来?叫我将自己的人生和初九的未来交付在你这样的人手上风险系数太高,赌不过,赌不过的” “这便是你不肯嫁给我的原因吗?” 楚歆玥有几分的酒量溥浳最是清楚,她醉后就是这样,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唯一的问题就是步履不稳容易摔倒。 可醉后的她,总能少上几分防备,说出一些平时不愿意说的话来。 而这几句话,也才是他非要跟她喝酒的真实用意所有。 至于京兆尹 哪需要告老还乡? 只需随便差个人去传一句话,便足够让他噤若寒蝉,不敢妄语了。 楚歆玥低头思索着溥浳的问题,想了许久,叹了一口气,然后摇头,道:“是,也不全是。” “还有哪些是让你不满的?你说来听听。”。 楚歆玥醉眼迷蒙,抬头看了溥浳许久,伸了伸手,纤指便轻抚上了他的侧脸,她看了许久,最终却一低头:“长的帅有什么用呀?人品不端,怎堪托付?” ------------ 44代价太大了,这买卖血亏。 ------------ 45解铃还须系铃人 ------------ 46孩儿他爹…… ------------ 47三年前跑掉的人是你,不是我。 ------------ 48所以玥儿,这个人到底是谁? ------------ 49陈公子 ------------ 50忠心护主,何错之有? ------------ 51娘,你怀孕了,不宜操劳。 ------------ 52大焘不只有我一个将军,可你只有我一个夫君,初九也只有我一个爹。 ------------ 53你这种伟大,我不稀罕啊。 ------------ 54你不是不爱我,只是不愿意承认。 ------------ 55也只有玥儿能生出你这样的混世魔王来…… ------------ 56如果能让你误会,是不是也能让她醋一醋呢? ------------ 57你明日一早就带着它去上朝,有大惊喜噢。 ------------ 58昭姀公主 ------------ 59难怪都说伴君如伴虎,君上果然是君上。 ------------ 60不说实话,是要被惩罚的。 ------------ 61拒绝卖肉,从我做起。 ------------ 62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 63卖给你,我乐意。 ------------ 64我家有娇妻,风情万种,旁的女子入不得我的眼。 ------------ 65你们敢动,就不怕君上治罪吗? ------------ 66夫人打算就这么进去? ------------ 67这个霆砉对我好像很有意见啊。 ------------ 68呵呵,蘡薁是吗? ------------ 69这是连十全大补汤都备好了? ------------ 70我家夫人跋扈惯了,我宠的。 ------------ 71也算我这个做姐夫的照顾小舅子了 ------------ 72再乱摸,就剁了你的猪蹄子! ------------ 73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74情之所钟一人 ------------ 75大焘的战神,可以战死,却不能战败。 ------------ 76比起她在黑暗中的依赖,他更爱她在光明中的笑靥。 ------------ 77夫人如此过河拆桥,可真是让人伤心呐。 ------------ 78攘外必先安内,眼下这光景,喧静寺正是百姓最需要的。 ------------ 79每个生命都应该被珍视,尤其是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战士 ------------ 80你若不应,我便命人连夜去将你那商会当成违法建筑拆掉。 ------------ 81这个时候进去,是不是显得太过不识趣了? ------------ 82有事冲着本将来,不要吓唬蘡薁。 ------------ 83我倒不信,将军会为了你真的将我打死。 ------------ 84你竟然为了这个女人用剑抵着我?! ------------ 85你这军营里水太深,我信不过你们。 ------------ 86冥缘红线 ------------ 87求夫人明鉴,蘡薁是无辜的。 ------------ 88阴司月老?冥缘红线。 ------------ 89区区一个你,贱如蝼蚁 ------------ 90无可奉告。 ------------ 91小玥玥,你太不让人省心了。 ------------ 92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不肯回头看我一眼罢了。 ------------ 93道理我们都懂,可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 94我视初九重过生命……但不及你。 ------------ 95整个军营中‘最亮’的仔 “沧江对卫阳镇的掌控度是十分充足的,我将初九送过来之前也已经做好了响应的部署,所以初九不会有事的,我有十成的把握……” “难道在我中毒之前,你不是认为你对军营也有十成的把握吗?可结果呢?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冥缘红线而且你到现在连谁是罪魁祸首都找不出来。” “玥儿,那是一个意外……” “你怎么能保证这个意外不会在这里,在初九身上重演呢?”楚歆玥的声音猛然拔高,她只要一想到初九这三天处在风口浪尖,众矢之的她就觉得后怕,浑身都止不住的发抖。 深吸了两口气,楚歆玥尽量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沉淀了良久,楚歆玥才再次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继续说道:“溥浳,初九凌驾于我的任何原则,如果你不能保证他的安全,那么我宁愿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玥儿。”溥浳将楚歆玥拉入怀中紧紧拥着,他贴在她的耳边,用深沉而坚定的声音承诺着:“我会以我的性命来保护你们母子俩,我不会让初九出事,绝对不会。” 楚歆玥被他拥得有些疼,可一个人苦撑多年之后,她真的很渴望一个依靠。 “溥浳,我可以相信你吧……” “可以。” …… 修养了几天之后,楚歆玥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 她说自己在商会里呆着实在是闷,便央着溥浳带她出去散散心。 整个卫阳镇都还处在战后重建的阶段,唯一可去之处便也就只有一个喧静寺了。 于是,一家三口理所当然的去了喧静寺上香,然后在寺内巧遇了一位道士…… 据说这位道士是方外大能,有通天神眼,只要睁眼那么看上一看,便能看到人的前世现世和来世三生,有何功德,有何孽债都是一目了然。 于是楚歆玥当即决定要将这位仙道请到军营中去瞧一瞧蘡薁,非要断一断当日给她下毒的人是不是她。 溥浳觉得楚歆玥小题大做,楚歆玥却当众又哭又闹,不依不饶。 溥浳最终只得妥协,将这道士带回了军营。 可道士看过蘡薁之后却是摇了摇头,说毒不是她下的。 楚歆玥十分疑惑,又带着道士满军营的转了一圈,转过之后,道士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他已经知道了是谁给楚歆玥下的毒,可要道破天机是要遭到反噬的,所以他必须得先沐浴斋戒一晚,禀明祖师爷,得到允许之后明日午时才能告诉众人凶手是谁。 楚歆玥虽不情愿,但道士坚持宁死不从,她便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答应等到明日午时再说。 如此胡闹,惹得军营中的众人对她愈发的不满,更是觉得她比不上蘡薁,配不上溥浳。。 而这一切的转机出现在了当夜丑时三刻——道士所在的帐篷亮起了萤绿色的火光,一众将士瞬间从黑暗中涌出将帐篷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穿着夜行衣但浑身亮着绿色火光的人从帐篷里蹿了出来,当即成了整个军营中‘最亮’的仔,无处遁形。 ------------ 96你就是个贱人,你配不上大将军! 楚歆玥咬了一口苹果,然后用胳膊肘戳了溥浳一下。 溥浳当即从旁边抄起一根长枪上前挑起那‘亮仔’的衣服,一个漂亮的弧度直接甩进了一旁的大水缸里并且按住不让他起来。 那人本能的开始扑腾,溥浳一根长枪将他戳得死死地,根本反抗不了。 直到他几乎溺毙,溥浳才在楚歆玥的示意中将他又挑了出来直接摔在了地上。 那人剧烈的一阵咳嗽将肺部的呛水都咳了出来,可又是火烧又是水泡,这人已经被折腾的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就算没人看着,他也跑不远,更何况此处站了一众将士外加一个战无不胜的溥浳。 楚歆玥那个苹果啃得只剩下了一个苹果核,她毫不客气地将苹果核扔在了趴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然后拍了拍手,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这个苦主今天可算是找着冤家了。” 叶荌伸手拦住了欲要上前的楚歆玥,道:“此人能长期隐藏在军营,还能当着我和霆砉的面对你下毒而不被察觉,想必是有些身手的……” 楚歆玥向来不是个爱逞强的人,于是只是撇了撇嘴,向后退了一步,双手环胸看热闹。 叶荌上前一步,一把扯下了黑衣人用以蒙面的黑布,然后怔了一瞬,道:“原来是你。” 楚歆玥将头往溥浳旁边歪了歪,问:“谁啊?” 溥浳轻轻摇头,道:“我虽然是个将军,但也不可能认识军中的每一个人……” 楚歆玥悻悻地‘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倒是一旁的蘡薁脸上的表情十分惊愕,不敢置信地指着那个人道:“梁固?怎么会是你?!” 梁固没有理会蘡薁,只是恶狠狠地看着楚歆玥,吼道:“你就是个贱人,你配不上大将军!” “哦?我配不上,那谁配得上呢?” 楚歆玥若有所指的轻笑着,目光轻瞟了一眼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的蘡薁。 “这天下名门闺秀,哪一个配将军都是高攀,偏是你楚歆玥,连高攀的资格都没有!” 楚歆玥见对方将不上道,便也不再去浪费时间引导什么。 反正有些真相就像是内裤,你自己知道你穿了就可以了,不必逢人就掀开裙子给别人看。 于是她话锋一转,笑得十分妖娆,整个人蛇一般地缠在了溥浳的身上,略显挑衅地看着梁固道:“可是怎么办呢?你们家将军就是犯贱,那么多名门闺秀他不喜欢,就偏偏喜欢我这个最不配的呢。” “你——不知羞耻!” “谢谢夸讲,您太客气了。比起您这种暗箭伤人,还是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的杂碎,我怎么当得起不知羞耻这四个字呀。” “你——” 梁固终究是个习武之人,身上终归是有那么一点傲骨的。 便是两国交战,也不会斩杀无辜妇孺,更不要说是暗箭伤人的勾当了。 可这一次,他偏偏就是做了自己最不耻的事情。。 此刻被楚歆玥当众揭穿,面上实在无光,只把心一横,愤然起身夺刀,只求速死。 ------------ 97壁虎断尾 可是最近除了军营中的人心惶惶,卫阳镇内过半暗桩被杀的事也是十分棘手的,现在唯一的一个突破口就是梁固,溥浳哪可能让他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呢? 于是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踢起了脚边的一块碎石,那碎石如利箭破空直指梁固。 哐啷一声,梁固刚刚从侍卫手中抢到的刀应声落地,折射着冰凉的月光在地上晃了几晃,便再无生机。 叶荌立刻上前将梁固擒住并且点了穴道防止他再有自杀的举动,然后在溥浳的示意下将他押入了军牢等候审讯。 “玥儿,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道长的灵符有神用,我只不过是照着道长的指点行事罢了。” 那个道长是怎么回事,溥浳和楚歆玥都是心知肚明的。 只不过就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溥浳并不想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和楚歆玥有什么分歧。 所以她说是道长的灵符有用,那就是吧。 “已经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恩。”楚歆玥应承着溥浳的话转身向回,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回眸一笑,纤指向着人群中一指,道:“刚才那个被梁固抢了配刀的,一起抓起来。” 楚歆玥的话或许命令不动其他人,但却绝对命令得动叶荌。 甚至不待溥浳下令,刚刚被梁固抢了刀的人便被叶荌给按住了。 “叶将军,你为何抓我?” 有了梁固的前车之鉴,叶荌此次拿人直接下了狠手,这人还来不及挣扎,一对胳膊便被叶荌给卸下来脱了臼,当啷在两旁。 叶荌一脚踹在那人的后腰上将他死死地踩在地上,根本不回他的话。 楚歆玥盈盈一笑,然后伸了个懒腰便继续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训练有素的将士被一个喘气都费劲的人抢了刀,到底是溥家军的职业素养不过如此,还是诚心给梁固递刀,壁虎断尾呢?” “啊——楚歆玥——你含血喷人!” 许是因为胳膊脱臼太疼了,又或者是被戳中了要害,那人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几乎是嘶吼着在叫喊。 楚歆玥的脚步并未停下,只是侧了侧头看着溥浳,笑问:“你信我吗?” “信。” “如此便好。”楚歆玥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无赖似地说道:“我只能给你结论,找证据这种苦差事……你自己看着办,别来烦我。” “好。” 溥浳的大手搂在楚歆玥的肩膀上,在她的额头轻轻烙下一吻。 楚歆玥回到卫阳商会,搂着儿子一觉睡到大天亮,而溥浳则在将楚歆玥送回来后命令沧江加重了对卫阳商会的防护,自己则回了军营连夜审理梁固和那个被抢了佩刀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十分繁忙。 楚歆玥始终将初九带在身边,先开了民生米铺、玄仁堂、益盐堂和金满堂的分号。。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楚歆玥忙到连好好喘口气都是奢望,所幸的是现在的她至少在银钱方面十分宽绰,好歹不必让初九蜷缩在竹篓里陪着她东奔西走,她谈事情的时候可以让初九在耳房里休息,总算是舒服了许多。 ------------ 98我将银子在银号借给你们,你们又在我旗下的商店里将它还给了我。 万事开头难,虽然柴米油盐是百姓目前的刚需,但没有钱一切都是白搭。 连年的战事,但凡还有点家底的人谁还会留在卫阳镇这个随时血流成河的地方呢? 可没有钱,总不能把东西都施舍出去吧? 几家的掌柜愁眉苦脸地看着楚歆表,等着她拿主意。 楚歆玥的手肘轻轻撑在桌边,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桌上的算盘,唇边的笑意始终如一,并不见如同其他掌柜一般的焦躁。 “九娘……”益盐堂的掌柜满面愁容,又上前一步道:“河道上的盐帮最迟还有一个月,第二批的盐便要送来了。到时候我们要是结不出第一批货的货款……盐帮的人一贯是刀尖上舔血过生活,咱们惹不起的。” “怕什么?”楚歆玥抬眸轻笑,道:“盐帮要找人算账也是找我九娘,总不会连累吴掌柜您呐。” “九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吴掌柜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更严肃了许多,因为激动一拍桌子,道:“当年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那可怜的闺女便要病死在破庙里了。您是我吴家的救命恩人,盐帮要是真要追究,那也是我老吴顶在前边,万万不能牵连九娘你呀。” “哎呀老吴,你别激动啊。”楚歆玥嘿嘿的笑道:“我就随口胡说一句,您还当真啊?为了初九,我也得惜命不是?怎么会为了点银子跟盐帮拼命去呢?淡定,淡定点啊。” 吴掌柜深吸了两口气,才算是把情绪平复下来,只是仍旧拉着一张脸,有些负气地说:“那你说,你到底有没有法子?” “自然是有的。” 楚歆玥将算盘往桌子中间推了推,然后在桌面上轻轻一敲,众掌柜便围了过来。 楚歆玥这才将心中的计划说了出来:“我认识一位马姓高人,他有一句名言,说我将银子在银号借给你们,你们又在我旗下的商店里将它还给了我。我打算如法炮制,先借再赚。” 各位掌柜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楚歆玥在说什么。 “诶,说起来也很简单。”楚歆玥看着金满堂在卫阳镇分号的掌柜钱多多道:“钱掌柜,咱们现在一共有多少现银?” “零零散散算下来,有九万余两。” “银票呢?” “嗨。”钱掌柜长得十分富态,像个弥勒佛似地一笑就没了眼睛,标志性的三层下巴看起来十分有喜感,属于很难得的满身铜臭却不让人生厌的类型:“自家的买卖,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楚歆玥呵呵一笑,道:“五十两和一百两的银票多备一些,明日会有贵客上门,对方要求什么,你满口答应便是。” “好嘞。”见着楚歆玥已有安排,钱掌柜这心才算是放下来,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不少:“那我现在就回去清点现银准备银票,这边要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九娘您就差人到金满堂去传个话便成。” “好的。”楚歆玥笑着挥了挥手,道:“钱掌柜,银钱之事是当务之急,您受累了。”。 钱掌柜乐呵呵的摆了摆手,然后两只胖乎乎的小短手攥成拳头摆在胸口处,左右摇晃着像个不倒翁似地便跑出了商会上了金满堂的马车扬尘而去。 ------------ 99舍利子……可换粥吗? 晨光微熹,有一僧人手锡杖一手砵,身穿百纳衣,从暮霭中走来。 他步伐极慢,走几步便要停顿下来环视四周,那一张满是褶皱的脸上有着一种悲伤的表情,混浊的眼眸中饱含着悲悯的泪光。 “快看,是喧静寺的静空法师,他怎么下山来了?” “静空法师,您是下山来化缘的吗?” “静空法师,您上次借我抄的佛经我已经抄好了,这几日便将原本的送回寺中。” “静空法师……” 陆陆续续有人围绕在了僧人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 静空只是浅笑着点头,偶尔伸出手去摸一摸孩童稚嫩的脸庞。 他环着城走了一圈,边走边看,越看表情越悲伤。 最终,他停在了金满堂的门口。 他在那处伫立良久,最终念了一句佛号,然后毅然决然的走了进去。 “静空法师,您……” 跟随在他身后的百姓十分错愕,因为出家人四大皆空,这静空法师尤其超脱,怎么会忽然沾染尘世最俗气的铜臭呢? 喧静寺在卫阳镇最绝望的时候忽然出现,成了整个镇子的精神寄托,而静空法师几乎就等于是喧静寺的代表,他的一言一行都直接影响整个镇子。 而就在所有人被他此刻的举动震惊的说不出话的时候,金满堂的胖掌柜钱多多已经笑眯眯的迎了出来,他将双手合十,粗胖的手指和手背上那四个小肉坑使他此刻这施佛礼的动作看来有些喜相。 他笑眯着眼睛十分和善地打着招呼:“不是静空法师吗?您今儿怎么得空下山来?” 静空法师将手中的锡杖打横放在了金满堂内的木桌上,又将砵放在了锡杖的旁边,道:“出家人本该六根清净,不问俗事。可贫僧今日入城,目所能及,皆是苍痍,心中难免悲伤。奈何我一个出家人,实在爱莫能助,手边可充钱财之物也惟有这一柄锡杖和一个砵了。我想将这二物抵押给您,换些银钱去买米……” 静空的目光幽幽转向钱庄的门口,他眸中含泪却仍慈祥的笑了笑,道:“至少给这些孩子煮一锅粥,让他们垫垫肚子。” “哎呦,静空法师可真是大慈悲。只是我这里是钱庄又不是当铺,这抵押东西换钱实在有些为难。更何况,就您这把锡杖和这个砵,也换不到多少银钱……” 静空法师垂眸,目光哀伤。 他的手摸在自己的锡杖上,微微颤抖:“这是贫僧的师傅传下来的锡杖,旧了旧了些……可不曾想竟换不得一锅米粥吗?罢了罢了,是贫僧不懂世间疾苦了。” 钱掌柜赔着笑脸,赶忙将锡杖双手奉上,然后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静空法师接过锡杖和砵,向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转头看着钱掌柜道:“舍利子……可换粥吗?” “啥?”钱掌柜的小眼睛一下子就瞠大了,快步上前搓着手问:“您是说,舍利子吗?” “是。” “能,当然能啊!”。 静空法师点了点头,道:“那我今天立下字据,待我圆寂后,我的舍利子给施主,换些银钱买米给孩子们煮粥果腹。” ------------ 100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钱掌柜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显得有些犹豫。 “不,不可以!” 人群中的一个妇人率先冲了进来,一步横在了钱掌柜和静空法师的中间,大声道:“静空法师是得道高僧,将来功德圆满是要回天上做神仙的。怎么能为了一碗粥将自己的舍利子留在此处沾染俗气?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的。不就是抵押些东西换粥钱吗?拿去,全都拿去!” 妇人将身上那些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摆在了桌子上,道:“这些,能换多少钱?” 钱掌柜撇撇嘴,道:“大嫂子,我这是钱庄,不是收破烂的……” “你……” “诶,大嫂子您也别生气,不就是要些银钱给孩子买点吃食吗?我这有个好主意,您不妨听听?” 妇人将信将疑地看着钱掌柜,钱掌柜天生一副和善脸,倒不似个奸诈的人,于是妇人虽然心中带着防备,但也到底还是愿意听他说一说的。 钱掌柜向门口走了两步,然后小胖手向东边一指,道:“那边的玄仁堂掌柜在招学徒,您家的小六子可以去应聘一下,回头呢,您拿着文书到我这来支取小六子一年的学徒钱。那玄仁堂的蒋仁义蒋掌柜人称蒋仁医,最是有副菩萨心肠,您带着小六子去跟他说说,他定会答应帮您出这预支的文书。” “当真?” 妇人将信将疑的看着钱掌柜,钱掌柜呵呵一笑,道:“从这儿走到玄仁堂才几步路?您过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妇人依言去了玄仁堂,掌柜一听妇人的描述,果然爽快的答应了将小六子收为学徒,不但教本事、每个月给工钱还愿意出文书让小六子预支一年的工钱。 妇人拿着文书回到金满堂顺利取到了银子之后,围观的人中便立刻有人如法炮制的到玄仁堂去应聘。 最终蒋大夫收了二十个学徒和是个杂役,又将不适合的人推荐到了民生米铺和益盐堂。 这两处将有大力气的男子收了个七七八八,如此一来,镇上的几乎是家家都至少有一个人是有工作的,换句话说,便是每家都已经拿到了至少一个人未来一年的工钱。 这样一来,还哪需要什么人来抵押买粥?家家户户都有钱将自家的米缸填满了。 雾气散尽的卫阳镇,这才终于有了几分欣欣向荣的苗头。 “阿弥陀佛,施主有善心结善缘,必有福报。” 楚歆玥起身回礼,道:“静空法师言重了,能有如今这番景象,还是多亏了法师愿意配合我们……玷污了法师的灵台清明,着实是九娘的罪过。” 静空摇了摇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女施主给他们每个人都寻了个谋生的出路,远比施一碗粥的功德大太多了。” “法师过讲了。” “此间事了,那贫僧便回寺庙中去了。” “恭送法师。” 楚歆玥这边送别了静空便转头又回商会中去商议新店开张的问题了。 现在年幼的男子去了药店,壮年的去了米铺和盐铺,但卫阳镇还有很大的人力资源没有利用起来,那便是女人。 连年战争,男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反而是妇女留在在家中苦苦支撑着。。 她还要再开一家布铺教女子们织布裁衣,纳鞋绣帕才是。 ------------ 101溥浳,初九出事了…… “九娘,账算好了。”钱掌柜捧着账本到楚歆玥的面前,道:“头一年的支出确实大了些,不过都在预算之内。咱们预支给他们的银钱是九出十一进,并不算亏。还有您这布庄的计划可得快点进行,米铺那边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等家家户户都把米囤够了,下一个便是该置办衣裳了。” “恩,钱掌柜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就这么办吧。” “好嘞,那我先把账上的银子备好,您随时要用,随时来拿。” 楚歆玥伸了个懒腰,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我也要回去陪陪我的小初九了。” “要不要我给您安排一辆马车……” 这边话音还没落,商会的大门便被猛然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进来,吓得众人一阵慌乱。 楚歆玥应声出来查看,还未看清人脸心中便猛然一沉。 一种巨大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起来,腿都不由得软了几分。 她快步上前将那人搀住,声音中带着颤抖:“初九呢?初九……” 这满身是血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负责照顾初九的叶荌。 “初九……初九……沂……” 叶荌伤得颇重,只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么几个字便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了过去。 楚歆玥脑子一片混乱,她将拳头捏得极紧,眉头深锁着:“钱掌柜,麻烦您先将叶荌送到玄仁堂。” 说完,楚歆玥再也顾不上交代其他事情,只神情木讷地向外走去。 她此刻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只有一个名字:溥浳。 过去三年,她经历过无数困境,可却从未如此时一般六神无主,感到无助和不安。 她不知道此刻还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去找溥浳。 初九说,他是战神,能保护整个大焘,也必然能保护她们母子。 他可以,他一定可以…… 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明明看着路却还是撞上了一个人。 “玥儿。” 仰头,楚歆玥有些涣散的瞳仁逐渐咀嚼,鼻子一酸,她出口的话便带了哭腔:“溥浳,初九出事了……” “别怕,我在。” 溥浳将楚歆玥拥在怀中紧紧的抱着,他贴在她的耳边轻语着:“霆砉已经带人去追了,他最熟悉这里的地形,一定可以将人追回来,你别担心。” 楚歆玥点了点头,然后又猛然抬头,道:“他再熟悉,也不如你。你去,你亲自去!” “玥儿……” “你是大焘最强的战神,就连沂国那个六皇子也败在了你的手上……你亲自去,一定可以救回初九的。溥浳,求求你了,你去,你去!” “好,好。我去,我现在就去。” 楚歆玥的情绪有些失控,溥浳不愿再刺激她,于是吩咐道:“沧江,将商会好好保护起来,老赵留下随时待命。” “是。” “是。” 溥浳双手扶着楚歆玥的肩膀,微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玥儿,看着我。” 楚歆玥很努力的平定着自己的情绪,努力的依言看向溥浳。。 直到她的眼睛里能映出他的影子,他才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初九带回来。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分心,能答应我吗?” ------------ 102你要我相信你,便要做出个值得信任的样子来。 楚歆玥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主动拥入了溥浳的怀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了他一下,然后缓缓松开,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美丽的微笑:“我会做好饭菜等你们回来,还会替你温上醉生梦死。” 溥浳在楚歆玥的额头上烙下一吻,然后转身上马,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溥浳走后,楚歆玥便如抽空了灵魂的傀儡娃娃一般坐在院中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木讷地看着大门口,盼有一骑高马驮着他们父子俩踏碎黑夜回到她的身边。 这一等,便等了整整一夜。 当卫阳镇在晨曦中苏醒,昨日刚得了工作的人们都想在新老板面前落一个好印象,于是纷纷穿得干净整洁去了各自岗位。 楚歆玥看着门前的人来人往,她努力的在看,却无法记住任何一个人的模样。 直到那熟悉的一身铠甲出现在门口,她才猛然起身直奔而去。 因为坐了一夜没有动过,她的腿早就麻了,所以当她一站起来,整个人便因无法支撑而跌倒。 溥浳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满脸的疲惫却掩不去眸中的心疼:“你答应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楚歆玥哪里顾得了其他?她只用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看着溥浳问:“初九呢?我的初九呢?” 溥浳薄唇轻抿,没有说话。 楚歆玥站直了身体,用力地抓住溥浳的脖领,隐忍了一夜的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回答我!我的初九呢?!” “对不起,我没追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追不上?你不是大焘战神吗?你不是在边关打了三年的仗对这里了如指掌吗?为什么会追不上?你说,你说啊!” 面对歇斯底里的楚歆玥,溥浳知道他此刻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于是他只能将楚歆玥紧紧的抱在怀里,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来,只在她耳边坚定的承诺着:“玥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初九救回来的。” 话音才落,一只利箭破空而来。 溥浳条件反射地拥着楚歆玥一个旋身避开了利箭,再回头,只见有一只箭矢插在了她们身后的木柱上,箭头已经没入了柱身,可见射箭者的功力深厚,绝非寻常箭手。 那箭杆上系着一个字条,沧江上前将字条解下递给了溥浳。 溥浳展开看了一眼,眉头便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楚歆玥伸手去拿那字条,溥浳则紧紧一攥,将字条揉成了一个团藏在了身后。 腿上麻痹的感觉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楚歆玥推开溥浳独自站稳,然后将掌心向上摊开,道:“溥浳,你要我相信你,便要做出个值得信任的样子来。给我。” 溥浳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将那皱巴巴的字条递给了楚歆玥。 楚歆玥将字条展开,上边的话浅显易懂:边防布阵图换初九。 楚歆玥抬头看向溥浳,溥浳没有回避楚歆玥的视线,但他的眼神却让楚歆玥遍体生寒。 她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彻底脱离了溥浳的怀抱,才能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样。 他风尘仆仆,面色憔悴,那一身甲胄逆光之下勾勒出的是焘国战神身披霞光不可一世。。 可神眷世人,却独独顾不得她…… ------------ 103我的初九,我自己去救。(V)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事关初九的生死,楚歆玥不得不放下自己的骄傲一再的告诉自己虎毒不食子,初九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上前抓住溥浳的衣袖,满眼哀求地说:“布阵图是死的,可你是活的。他们拿着布阵图会如何运用你是可以预判应对的,也可以八百里加急赶在他们动手之前重新调度……解决的办法有很多很多,你要粮草我给你买粮草,要快马我给你买快马,我这些年来的积蓄可以全都给你用以军备……只求你把初九给我换回来,他是我们的儿子,是我的命啊!” 溥浳的心如被刀绞一般的疼。 他担心初九,但更担心楚歆玥。 她是多么骄傲的人啊,从她将他从义庄救出那日起就从来没有求过谁。 楚家人那么对她,她或曾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却从没真正服过软。 即便是三年前那个晚上,他让她痛不欲生,她也未曾像现在这样苦苦哀求过…… 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碰到她致命的地方了。 初九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可是…… 溥浳一把将楚歆玥搂入怀中,他用了极大的力道,希望可以通过这样的拥抱将她融入骨血,以便她可以清楚的明白他的心意,不要曲解,不要误会,只相信他这一次。 “玥儿,我说过,初九是你给我生的儿子,他比我的命更重要。所以我一定会救回初九,如有食言我万劫不复。可布阵图事关大焘万千百姓,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女,别人的父母。我不能因为我的儿子而至无辜百姓的生死于不顾,所以布阵图……我不能给他们。” “呵……呵呵。” 楚歆玥冷冷的笑着,她没有挣脱溥浳的怀抱,只是在他怀中仰望着他讳莫如深的双眸,她眸光中的那些哀求就在他的注视下变得稀碎,最后如同齑粉在阳光中蒸发,剩下的只有冰冷和疏远。 “溥浳,你真不愧是大焘的战神,任何时候都是这般的大义凛然,护大焘一国百姓的平安。 可初九呢? 你是不是忘了,初九也是大焘的子民! 你为何不能护着他呢?!” “玥儿……” 溥浳下意识地收紧双臂,他确定楚歆玥就在怀中,却有一种她如流沙一般从指缝中逐渐流逝的错觉。 楚歆玥根本不给溥浳机会再去说什么废话,她手肘微微弯曲,直接攻向了溥浳的侧腰。 那里有一把玄铁的匕首…… 他不怕她拿了匕首来刺他,他怕的是那匕首落在她的手里,她会如三年前一般用来抵在自己的脖颈上逼他妥协。 她手臂上的那道疤痕如何落下他不曾亲眼目睹,却成了梦魇纠缠了他三年之久。 她狠起来,是什么都敢做的。 于是无论这招她用过多少次,他依旧还是会中招。。 溥浳松开一手去捂匕首,楚歆玥便趁机一转身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然后迅速向后退了三步拉开安全距离,她始终冷笑着看向溥浳,开口时已是诀别:“没关系,大将军,大战神,你就好好护着你的焘国疆土,黎民社稷吧。我的初九,我自己去救。” ------------ 104溥浳,这就是你辜负了我们母子俩该付出的代价。 “玥儿,你不要胡闹……” 楚歆玥根本不管溥浳在说什么,她撩起裙子从绑在小腿上的暗袋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弩毫不犹豫的对着溥浳就是一弩,溥浳再怎么伸手敏捷却也没有料到楚歆玥有此一招,于是仓惶躲避,虽是避开了要害却还是被弩箭划伤了手臂。 楚歆玥趁此空挡迅速翻身上了溥浳的战马,幽幽看了溥浳一眼,道:“你要记得,若初九平安,我会带他远离焘国,再不回来,因为你不配做他爹; 若初九有个什么万一,我必定要你所护的疆土寸寸焦灼,你看重的社稷分崩离析…… 溥浳,这就是你辜负了我们母子俩该付出的代价。” 言毕,楚歆玥双腿一夹马腹,上身前倾将重心压低,大喝一声‘驾’,那战马立刻抖擞精神四蹄翻飞,扬长而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呵,这句话大概只适用于楚歆玥这种无可依靠的母亲吧。 片刻之前,她以为自己可以依靠溥浳,所以将希望全寄托在那个被称为战神的男人身上,她自己除了期期艾艾的等待和盼望仿佛什么都做不到。 可当她终于发现要指望着一个男人来保护是多么的卑微和愚蠢时,她才发现其实她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是那名为‘安全感’的东西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变成了一个只懂哭哭啼啼的女人。 有沙子和着风一起灌入了她的嘴中,她没有减速,只在马背上一歪头吐了一口口水,仿佛是在对那个盼着溥浳来拯救她们母子俩的自己表达不屑与鄙夷。 再回过头,楚歆玥的眸光如锐利的箭,目标明确且意志坚定。 边关狂妄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却也吹走了她身上那用了几个月便养出来的惰性。 前途未卜,但别忘了,她可是九娘。 一连跑了数个时辰,楚歆玥终于到达了沂国境内的长治镇附近。 楚歆玥在离关口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下了马,一拍马屁股便叫马儿自己回去了。 溥浳的战马太招摇了,若是带到关口去,怕是她会被不由分说的就地正法。 同样是边关,便有同样的盘查程序。 尤其是楚歆玥在边关的这几个月里对这套流程多少也是有些熟悉的。 她没有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凌乱的头发,反而是从地上抓了一把灰摸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原地跑了许久,营造出一种气喘吁吁几乎要喘不上气来的紧迫感,这才又慌又忙地冲向关卡,直接抓住了一个守卫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香满楼孙掌柜……叫我……叫我来传话……溥浳……溥……” 话没说完,她便身子一软直接栽倒进了那守卫的怀中。。 守卫条件反射地接住了楚歆玥,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懵逼的,显然这种守门将是不可能知道暗桩名字的,但提及溥浳他却不得不慎重处置,于是赶忙叫了守内门的同袍过来帮忙将楚歆玥送到了镇上的府衙中去给那位大人来定夺,应该如何处置。 ------------ 105对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晕倒,自然是假的。 传话,自然也是假的。 可这香满楼的孙掌柜却是货真价实的。 这还要谢谢溥浳带她去过两回香满楼,跟小二攀谈的时候提起了这个孙掌柜的身份。 小二见溥浳没有要避讳楚歆玥的意思便也就直言不讳了。 这个孙掌柜是沂国安插在大焘的细作之一,所以大焘便也安插了一个店小二来进行监视。 他们俩彼此都猜得出对方的身份,但却十分默契的谁也不揭穿谁,都在利用对方来传递真假消息以混淆视听。 此二人都是细作中的高手,每天看似平常的对话里全是旁人察觉不到的刀光剑影,往往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便能定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的生死,那是真真的不见硝烟的战场,神仙打架的地界。 所以平时除了溥浳和沧海之外,军中之人是极少踏足香满楼的,就算是霆砉这种土霸王的性子,也不敢轻易到香满楼去造次。 前些日子沂国趁着楚歆玥中毒溥浳分身乏术的那三日杀了大焘不少的暗桩,做为反扑,溥浳也处决了不少沂国安插在卫阳镇的奸细,却唯独没有动香满楼的孙掌柜,由此可见此人十分紧要,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不能妄动。 即然是紧要的细作,那么此刻若不利用更待何时? 楚歆玥被抬到了长治镇的官衙,感到了十分的不安。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就连树叶飘落的声音都听得十分清楚。 耳边最大的声音竟然是自己的心跳,这实在太不符合常理。 可是楚歆玥不敢擅自睁开眼睛‘苏醒’过来,她必须要确定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人得是能够知道孙掌柜身份的高层,戏才能继续做下去,她也才有机会触及到绑架初九的真凶。 而且,楚歆玥有一种直觉。 在这诡异的静谧之下,有一双眼睛正在审视着她。 这视线让她十分不安,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始终萦绕在心中,使她如坐针毡。 许久,终于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开口的却是一个女声,声音平静清冷,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先送到清秋别苑去,问明了前因后果再来禀报。” 女子声音落下之后,楚歆玥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抬着离开了。 自始至终没有再听到过第二句话。 对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不是应该先寻个医者过来给她看看,哪管一盆凉水泼醒她也好啊。 再不济,来个能做主的人喘一口大气,她也能自己‘复苏’起身来把密信传达一下。 怎么就…… 就转送到什么清秋别苑去了? 那是个什么地方啊?到了那里,还能见到沂国高层吗? 楚歆玥的心思千回百转,却也知道此刻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要那个孙掌柜确实是个重要的暗桩,便必定会有人来向她问话的。 退一步讲,便是孙掌柜不重要,但溥浳这个大败了沂国的敌军将领不可能不重要。 她提了这个名字,对方不可能视而不见。。 眼下要做的,只能是以静制动,等着对方找上门来了。 ------------ 106我对大人十分仰慕,只求见上一面便死也无憾了…… 然而,楚歆玥终究是错估了形势。 这清秋别苑名字好听,但其实就像是一个临时的大型招待所。 楚歆玥想象中因消息重大而被召见问话的场景迟迟没有出现,逼得她不得不自行‘苏醒’,醒来后才发现她被安置在了一个不大的房间之内,而房间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 她推门而出,发现这里倒是十分热闹,一条长廊两则分别有五个房间,其中敞开两三间,内部格局和她醒来时所在的别无二致,想来是统一规制的。 长廊的尽头有一方小院,她寻着声音走过去,便听到有人在喊:“我是溥浳的二舅,你不能赶我走……我要见大人,我要见大人……” 楚歆玥走到门口的时候,‘溥浳的二舅’正好被扔出了小院,然后有两个面无表情穿着士卒衣服的男子抬着空担架从小院另一侧的长廊中走出来,道:“西三号,溥浳的二舅妈。” 坐在院门口执笔统计的人抬头看了一眼,表情略显无奈,道:“刚把‘二舅’扔出去,好不容易空出一间来,又来一个二舅妈……全天下都知道溥浳是个天煞孤星无亲无故,要冒充怎地不挑个可信点的?你看南五号,好歹也说是替什么掌柜子传话的……呦,南五号的,你醒啦?” 楚歆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反问:“南五号?” “对呀,你住南边五号房,我们不知道你叫什么,只能如此称呼。即然醒了,就过来登记一下吧。你是溥浳什么人啊?” “我跟溥浳没关系。”楚歆玥这句话说得十分诚恳,道:“我真的是来替孙掌柜传话的,劳烦小哥帮我通传一声。” 楚歆玥这样说着,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摆在了登记者的桌面上,然后笑吟吟地退了回来,十分恭敬。 登记的小哥一扬眉,看着楚歆玥笑得十分意外,道:“两国交战多年,这边关的人快活不下去了才冒充溥浳的亲眷假装有重要消息来骗吃骗喝的屡见不鲜,你这明明有银子却倒贴来冒充的……姑娘,你若是想攀龙附凤可是走错了门路,真是见着了大人却说不出真消息,怕是反要搭一条命去,得不偿失啊。” 楚歆玥怔了怔,旋即明白了这登记者的意思。 他断定了她是没有消息来骗人的,却又不同‘溥浳的二舅’那等只求温饱,他以为她是来借机勾引某位大人的…… 如此……似乎也未尝不可。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消息,‘攀龙附凤’倒是个不错的由头。 于是楚歆玥美眸流转,倒还真演出了几分的羞赧,她绞着自己的衣襟低头轻语道:“我对大人十分仰慕,只求见上一面便死也无憾了……求小哥成全我吧,就说我有重要消息要回禀大人,请大人务必见我一面。” “唉,你这是何苦呢?” “小哥,求你了。”楚歆玥说着,又从耳朵上摘下了一对耳环摆在登记者的桌面上,目光恳切。 登记着无奈摇头,大笔在册子上写了几句什么,然后道:“排队等着吧,大人召见的时候我通知你。” “谢小哥成全。” 楚歆玥面露欣喜,然后乖顺的退回南五号房间。。 关上房门的同时便听见院中又传来另一人的呐喊:“我是溥浳的小舅子,我真的有重要消息……我要见大人……我要见……” ------------ 107——是他! 排着队,算是一条路子。 可要楚歆玥老老实实的坐等召见却是不太可能的。 初九现在生死未卜,她怎么可能坐得住? 况且,孤注一掷可不是一个商人的做派。 于是,楚歆玥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便以出门买几件衣裳首饰打扮自己为由,从清秋别苑离开了。 她先去了成衣店买了一套沂国的服饰,又到镇上十分有名的酒家去吃了点东西。 衣服不是太好,不过粗面麻衣而已,人在边关也就不必讲究什么奢华了。 至于吃食…… 她哪里吃得下呢? 不过是因为酒肆茶楼是打听消息最便捷的地方罢了。 可她在酒楼里一坐就是一下午,竟然边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没听到。 倒是窗外经过一辆马车,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马车并不太奢华,可在这边关要塞能坐得起马车的人却也不多。 马车在经过酒家时,车帘被风吹动掀开了一下,只这一下便吸引了楚歆玥的目光。 ——是他! 楚歆玥眸光一亮,不管多少只掏出了一些碎银子往桌上一摆当做结账,不等店家找零便快速地冲了出去,紧追着马车不放。 “陈公子……陈公子!” 她边追边喊,引来了不少人打量的目光。 可她顾不得什么体统不体统,她只知道这个人三年前有能耐救她一命,现在或许也有门路可以再救初九一命。 于是她拼命的追喊,可马车里的人就仿佛是聋了一般充耳不闻,甚至越走越快。 “啊——” 楚歆玥跑得太急,脚下一个没注意便跌倒在地,摔得十分狼狈。 她顾不上手脚擦破的皮和膝盖蜿蜒而下的血,这点小伤算什么? 她爬起来一瘸一拐的继续追车,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车仿佛也减速了不少,就好像是在故意等她一般。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高门大户之外,车夫搬了下马石然后才开了车门恭敬的引着那人下车。 这一回,楚歆玥看得十分真切,车上的人就是当年救了她的陈公子。 她不顾自己一身狼狈和伤痛,一边用已经喊到沙哑的声音继续喊着,一边拼尽全力地向着陈公子跑过去。 可惜,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陈公子从下马到入府,不过几步,没有任何停顿和迟疑。 她到跟前时,那大门早已紧闭,任她如何拍打都没有任何反应。 楚歆玥最终精疲力竭,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倚着门睡着了。 哗啦啦—— 咔嚓—— 一阵冰凉的触感伴随着瞬间的明亮和巨响,楚歆玥猛然惊醒,才发现她竟然在这里睡到了天黑,而且此时竟还下起瓢泼大雨来。 她伸出手,用掌心接着雨水,心中苦笑。 “要不要这么悲情啊?我只是要救我儿子,又特么不是被男人抛弃,你下什么烘托气氛神之雨啊……” 话音未落,便有一支伞撑在了她的头顶,替她挡去了这冰冷的雨水。 与此同时,她的后背贴上了一处温热,猛然回头,一张俊秀的面庞依然出现在了她的脸侧不过一指左右的距离,那人斜眉入鬓,修长的一双眼里仿若点缀着苍穹里的星辰,没有波澜却无边幽邃。。 “什么是烘托气氛神之雨?” ------------ 108阿楚一贯是这般恩将仇报的吗? 楚歆玥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失神,怔忪了片刻才猛然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向后退了半步,低头道:“陈公子,好久未见。” 陈公子撑着伞站在原处静静的看着楚歆玥,然后有一声幽幽的叹息和着雨打伞面的声音传入了楚歆玥的耳朵,继而是一句轻叹:“我就知道不该管你,总是徒劳……” 楚歆玥茫然抬头,看着陈公子不明所以。 “我好心来为你撑伞,你却偏偏要往雨里去。” 楚歆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一退,果然是退到雨中了,可不是显得此刻撑着伞的陈公子妄作好人了吗? 她不及细想,又向前一步站回伞下,可这样一来,她便等同于和陈公子贴身而立,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陈公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轻抿介于笑与不笑之间,眸中那万点星辰倏然明暗,透着一丝玩味。 “我……” 楚歆玥觉得自己此刻有些进退两难。 若再退回雨中,做作。 不退……这姿势又十分不妥。 陈公子微微低头,凑近楚歆玥的耳朵,声音轻柔中带着些点点薄愠,道:“我为你撑伞,你却弄湿了我的衣裳……阿楚一贯是这般恩将仇报的吗?” “你还记得我?!” 楚歆玥顾不得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她只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丝希望。 这个陈公子虽然来路不明,但他确实有非凡的实力,在焘国尚且可以助她金蝉脱壳,到了沂国更是如鱼得水。 她的初九,或许就有救了。 楚歆玥忙不迭地抓住了陈公子撑伞的手,带着哀求道:“陈公子,我知你非等闲之辈,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敢再来叨扰。可眼下……” 陈公子并不给楚歆玥说下去的机会,反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戳在了楚歆玥的额头上,微微一用力,便将她又推回了雨中。 楚歆玥重心不稳,整个人便向后仰卧直接跌坐在了雨地上,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冲刷得她甚至无法睁开眼睛。 “先把自己弄干了再来见我。”陈公子孑然一身立在原处看着楚歆玥,无边的雨幕在他身后成为了衬托,这世间万物在他面前皆是下品,他如九天之上供人仰望的神祈,高山仰止,不容染指。 良久,他缓缓转身向院内走去,但这一回,那厚重的木门却没有再关闭起来。 楚歆玥顾不得自己此刻到底有多狼狈,只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紧跟着陈公子的步伐进了院落。 绕过挡在门口的水墨大理石屏风后,陈公子径直向着院内走去,而楚歆玥则被丫鬟指引着先去了偏院中沐浴更衣。 这一切过程自然有人服侍,楚歆玥只如个傀儡娃娃一般毫无主见的配合着,任丫鬟如何摆弄都没有怨言。 待一切处理妥当,她哪里还是刚才那个粗布麻衣浑身泥泞的狼狈女子? 这分明是贵胄家中娇养的女眷啊。 “阿楚姑娘请随我来。” 一个提灯的丫鬟恭敬的守在浴房门口,见门打开了便盈盈一屈膝算是行礼,只是她始终未曾抬头看楚歆玥一眼,楚歆玥自然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是有过三年前那短暂的相处,楚歆玥对这种模式倒也不觉得陌生。 ------------ 109骂人才是阿楚擅长的,夸人……你不会。 这庭院的格局与大焘不同,是典型的沂国风格。 建筑的材料主要以竹为主,以黄绿两色为主色调,搭配得宜便显得十分雅致,有些超凡脱俗的意境。 走过回廊,楚歆玥看见了陈公子正坐在一间茶室中听雨品茶。那茶室的门是横拉的,此刻全然敞开着,室内的陈设一目了然。 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有一个很大的圆形轩窗,窗下摆着一张半人高的窄面桌,桌上一个假山造型的盆景,在山巅处插着一截倒流香,那香向下宣泄如云雾瀑布将假山半遮半掩,显得仙气飘飘。 盆景的旁边摆着一盆文竹,生得十分茂盛。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多余的陈设。 而最打眼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陈公子面前那摆着茶具的矮桌上有一个和整个院落都格格不入的茶杯——粉红色的茶杯。 在目所能及皆是黄绿白三色的院中,这一点粉红实在扎眼。 以至于楚歆玥来到陈公子面前时看的不是这高山仰止的陈公子,却是这个别致的茶杯。 扩口的茶盏呈花朵般的波浪边沿,盏内绘着荷花的花瓣,盏底有一个小小的莲心,旁边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银鱼活灵活现。 “趁热,喝吧。” 陈公子开口说了话,楚歆玥才将视线从茶杯上移向他,有些木讷地问:“给我的?” 陈公子抬头,看着楚歆玥没有回答。 楚歆玥思忖片刻,连忙坐在了陈公子的对面赔着笑脸。 陈公子这才敛眸浅笑,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道:“难不成,阿楚觉得是本公子要用这花俏的荷花盏?” “不是不是,自然不是。”楚歆玥连忙回答道:“公子风度翩翩,品貌非凡,自然是不会用这种姑娘家的东西。” “你夸人……夸得真不走心。这被夸的,便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楚歆玥端起茶杯轻轻一饮,然后道:“这世间好词虽多,却没有哪个配得上公子的。阿楚才疏学浅,更是不知该如何遣词琢句才能讨公子欢心了。” “也对。”品貌非凡那双狭长的眸子轻轻抬起,看向楚歆玥,要笑不笑道:“骂人才是阿楚擅长的,夸人……你不会。” 楚歆玥被噎得够呛,却也没什么心思去想反驳之词。 她将茶盏放下,然后双手交叠摆在桌边,目光恳切道:“夸人的词,阿楚会去学的。将来学好了,都用在公子身上。只是眼下,阿楚有件难事需要公子帮忙……” 陈公子脸上那微乎其微的笑意瞬间散去,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丹凤一般的眸子里晕染着淡淡的不悦,声音也跟着清冷了不少:“我好心留你避雨,你却又要将我带入祸端?阿楚,你果然是习惯恩将仇报的。” “阿楚自知唐突,可我确实走投无路了。公子,你好歹也是看着初九降生的,若是无你,我与初九早已殒命,如今也不会再给公子添麻烦……”。 陈公子眉头轻舒,浅浅一笑,道:“救了你,反倒是我的不对?阿楚,你这是不是就叫狗咬吕洞宾?” ------------ 110如果初九不是溥浳的儿子呢? “只要能救初九,做猪做狗阿楚都无所谓。” 楚歆玥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可除此之外她还能如何? “哦?那你学声小狗叫来听一下。若是学得像,本公子便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 “汪!汪汪汪!” 陈公子话音都还没落,楚歆玥已经趴在桌子上紧着鼻子连叫数声。 陈公子啧了一声,伸手修长的手指点住楚歆玥的额心将她按回原处,道:“学狗叫这事,要学的人十分纠结,难以忍受,当成是屈辱最终不得不妥协才叫听的人觉得高兴。你这般痛快,还有何乐趣?不帮不帮,太无趣了。” “和初九想比,自尊、颜面、骄傲都不值一提,便是我这条命也可以毫不犹豫的豁出去,所以哪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屈辱?只要能救我儿子,什么法子都是好法子,学几声狗叫算什么?” 陈公子的眸光深邃无边,看不清那藏在眸中万点星辰之后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楚歆玥良久,直到茶都凉了才将目光收回,道:“当真什么都愿意?” “是。”楚歆玥答得斩钉截铁,道:“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陈公子点了点头,道:“沂国绑架初九,为的是跟溥浳交换边防布阵图。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 “可如果初九不是溥浳的儿子呢?” 楚歆玥怔了片刻,然后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那便没有利用价值了。” 陈公子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那蒸汽袅袅氤氲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楚歆玥低头深深的思考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想了许久才抬头道:“可若初九没了利用价值,沂国的人很可能随手便将他杀了,却未必肯归还给我。” “如果他爹位高权重呢?” 楚歆玥茫然不解。 要说初九不是溥浳的儿子很简单,她这个亲娘嘴一歪,说不是就不是。 可要给他再找个位高权重的爹却谈何容易? 陈公子将茶杯轻轻往桌子上一放,抬头正视着楚歆玥,似笑非笑道:“沂国六皇子的儿子,比起溥浳的儿子如何?” “啥?” 楚歆玥瞠目结舌,原本告诉运转着在思考如何让初九撇清和溥浳的关系以获救的思绪被陈公子这一个天大的玩笑给打断,松懈了下来。 她整个人松垮地坐在原处,自行斟了一杯茶,边喝边说:“无论在哪一国,混淆皇室血脉都是死罪。更何况这六皇子我连见也没见过,难道要说是与他梦中交欢生的初九吗?这个说法,不但救不了初九,怕是只会让他死的更快些罢。” “梦中交欢……这个说法倒是别致。不过,我这里有一个更完美的说辞,只是不知阿楚是否愿意牺牲一下自己的名节呢?” 楚歆玥不明所以,只是歪头凝视着陈公子等着他的下文。 可陈公子却并不说话,只是将杯中茶水慢慢饮下之后,才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来推向楚歆玥。。 见那玉佩,楚歆玥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瞠目结舌道:“你……” ------------ 111沂国六皇子,亓官辰。 陈公子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和楚歆玥那震惊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雨,渐渐小了。 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逐渐盖过了雨声。 “你……你是……” “沂国六皇子,亓官辰。” 楚歆玥已经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了,她便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到那个在悬崖边上救了她的人竟然是应该和溥浳在沙场交战的沂国六皇子亓官辰。 这不合逻辑,说不通啊! “当年我潜入焘国,意外与阿楚相遇,遂两情相悦,风流数月。后因战事吃紧,不得不暂别佳人奔赴前线……细细算来,与初九的生辰也是对得上的。” 楚歆玥已经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亓官辰的,她只能看着他云淡风轻的将初九的身世就这么给篡改了却竟也找不到什么漏洞。 “战事结束后,我主动请缨来到边关为的就是寻找当年的佳人阿楚,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绑来的溥浳之子竟然是阿楚当年为我生下的儿子。阿楚孤身一人,历尽艰险来到我的面前,一番互诉衷肠,我们一家人便和谐团圆了。” 说完,亓官辰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仿佛对自己编造的这个瞎话十分满意。 他屈肘轻撑桌边,手指蜷曲着抵着自己的下巴,眸光中带着几分玩味,道:“我亓官辰的长子,放眼沂国,可有人敢说要打要杀?” “这……” “这便是救初九最妥善的法子。只是如此一来,阿楚周旋在我与溥浳之间,必定落得个水性杨花的骂名。如此一来……这初九你是救还是不救?” 楚歆玥皱着眉,觉得这事情太过蹊跷。 亓官辰这样做法诚然是救初九最好的办法,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他古道热肠吗? 瞧瞧他从头到脚哪里像个憨傻善人? “你若舍不得自己的名声,那便算了。孩子嘛,再生总会有的……” “你为什么帮我?” 亓官辰顿了一下,看着楚歆玥轻笑一声,道:“不是你求我帮你的吗?” “帮人帮到这个份上,若说没有秘心,我不相信。” 亓官辰想了想,觉得楚歆玥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仿佛是信口胡诌地现编了一个理由道:“溥浳在沙场上赢了我一回,我心中不平,想在别的地方找回些面子。可沂国现在显然不便再战,那我就只好横刀夺爱将他的妻儿占为己有以做报复了。阿楚,你要想清楚,若是你承认了初九是我的儿子,一但昭告天下便改不了了。将来你若反悔,想重回溥浳身边,就是万万不能的了。如此,只看溥浳和初九,谁在你心中更重一筹了。” 楚歆玥垂眸,看着茶杯中那活灵活现的小银鱼,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亓官辰这种帮忙法明摆就是有坑,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策马从卫阳镇过来的时候不就想好了吗?为了初九,刀山油锅她都得往里跳,摒弃一个溥浳又算得上是什么代价? 不管亓官辰在算计什么,不管她将来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及初九重要。。 于是楚歆玥一抬头,盈盈一笑道:“阿辰,我和初九等了你好久,你为什么不回来接我们呢?” ------------ 112本殿想要的,自会用本殿的方式得到 亓官辰十分满意楚歆玥的选择,于是那双狭长的眸子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温柔,道:“我会命人先将初九送回国都,我们小别重逢,总要享受一些两人时光。” “可是……” “阿楚今日奔波劳碌想必也是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楚歆玥想再问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开口。 她与亓官辰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对他的了解却并不算少。 亓官辰在沂国的地位比起溥浳在焘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他是沂国皇帝的嫡次子,沂国太子的嫡亲弟弟,皇后早逝只留下了这么两个儿子,沂国皇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这么多年来顶着一众压力硬是不肯立继后,后宫中有一位皇贵妃掌权倒也算治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时过境迁,到现在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大沂的下一位皇后,应当就是如今的太子妃了。 皇帝缘着对先皇后的对眷,连带着对这两个嫡子也是寄以厚望,这兄弟俩更是团结一心从无二志。 以至于这位六皇子在沂国老皇帝仍然健在的情况之下,就已经奠定了两朝权重之臣的身份,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比起溥浳那种必须拿捏分寸,否则随时被皇帝因功高震主而铲除的微妙身份要稳固太多了。 偏偏这亓官辰文韬武略皆是十分优秀,在沙场之上和溥浳能打得平分秋色不让溥浳讨得半分便宜甚至几次将他逼入绝境便可见一斑。 这等传奇人物,坊间传闻自不会少。 楚歆玥又是个商人,南来北往的朋友众多,想对他没有了解也不可能。 只是她不曾想过,三年前救她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亓官辰罢了。 如今二者合而为一,倒叫她亓官辰有了几分了解。 这个人,言出必行,说一不二。 他从不轻易许诺,但只要说了便一定会做到。 所以他说初九没事,那便是没事。 他说她暂时见不到初九……那便是见不到。 她若闹得厉害,只怕到头来吃苦的只会是初九罢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忍着。 看着楚歆玥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亓官辰才玩味的拿起她刚才用过的莲花盏在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殿下,您就这样将身份告知了楚歆玥,不怕有诈吗?” 亓官辰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莲花盏,道:“女子果然都爱这花俏的东西……当年她用这盏时,是否也是这般姿态神情?” “殿下……” “若她还在,是否也会如阿楚一般,为本殿不顾一切的奔走,哪怕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心里却只是记挂着本殿如何……” 亓官辰身边的随侍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处。 良久,亓官辰才将莲花盏放下,然后缓缓起身道:“本殿想要的,自会用本殿的方式得到,至于别人……本殿何曾怕过别人的谋划?” “是,是属下失言了。”。 亓官辰径直从随侍的身边走过,脸上无甚表情,只淡淡道了一句:“明日将太子赠予本殿的夜明珠摆在堂上,阿楚瞧了若是喜欢,便连同这莲花盏一并送到她房里去。” ------------ 113这样的人只适合挂在墙上 随侍有些迟疑,问:“如何断定她是否喜欢?” “若是盯着瞧的时间超过两息,便是喜欢。” “……是。” 次日,楚歆玥一大清早便被婢女折腾了起来。 盥洗梳妆一大通的打扮下来,足足耗掉了一个多时辰。 当她终于顶着精致的妆发和服装出现在亓官辰的面前时,饥肠辘辘的她早已经笑不出来了。 “饿了?”亓官辰的声音轻缓柔和,如潺潺流水带着沁人心脾的功效,那总是介于笑与不笑之间的表情给人一种亲切但却无法亲近的距离感,总觉得这样的人只适合挂在墙上,完美但缺少血肉。 楚歆玥对亓官辰多少是有些畏惧的,大概是源与未知,又或者是他天生的上位者气势。 即便他从未在她面前暴怒,甚至是没有过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可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觉得可怕。 于是她强颜欢笑,道:“倒也还好,只是阿辰你平日里吃个早饭都需要打扮得这么体面吗?” 亓官辰看着她手扶云鬓,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底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快感,那种好似作弄了某人之后小小的得逞和得意。 这种情绪很微妙,就仿佛是一片竹叶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那涟漪最多两三圈,几乎可说是微不可见。 却偏偏因为湖面如镜,太过平静,才让这细微的波澜也变得十分明显。 “体面些好。”亓官辰故意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假装不去看她扶着云鬓的吃力模样,只漫不经心地说:“你头上的珠花很是好看,只不过配六皇子妃的身份终究是寒酸了些,明日我便命人传话给内造府,打一套更大些的给你,以后你日戴着更加体面。” “啊?!还要更大?!”楚歆玥上前两步紧紧抓住亓官辰的衣袖,期期艾艾地说:“阿辰,古语有云,财不漏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太招摇了不好,咱们低调点,低调点吧。” “低调?”亓官辰煞有介事地回望着楚歆玥,见她点头如啄米,那头上佩戴的珠花一阵乱颤,样子十分滑稽,唇角便有些不受控的上扬,心中觉得她可爱极了,嘴巴上却又忍不住想要继续作弄她。 于是他探手在她鼻尖轻轻一刮,她下意识的向后闪躲时他又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捞入怀中,故意乔了个让楚歆玥重新不稳的姿势惹得她不得不双手扶着自己那过于笨重的脑袋,而他则乘虚而入,将唇贴向她的唇瓣。 楚歆玥惊愕不已,竭尽全力地向后闪避。。 亓官员瞧着她滑稽的模样只觉得心中快意,见她的腰几乎要折断了才带着促狭的笑意向旁边一侧,改而贴在她的耳边轻语:“你在清秋别苑给典事塞银子,说是只要见我一面便死而无憾的时候,怎不懂得低调一些?现在满城皆知,我的女人风尘仆仆的来到长治镇寻我,我若不把你打扮的‘体面’些,岂不让人说我亓字辰亏待了自己的女人?” ------------ 114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楚歆玥满脸悔恨,她要是早知道‘那位大人’等于亓官辰,她哪会说那种话呀?! 可如今话已出口,想收回怕是不能了。 “阿辰,体面可以从其他方面来提现,不一定都得插在脑袋上吧?比如你可以赏赐很多东西或者银钱给我,我……” 咕噜噜…… 楚歆玥的肚子响得十分不合时宜,生生把局面弄得万分尴尬。 亓官辰挑眉,然后站直了身子,道:“又比如给你备些好吃的食物,不让你饿肚子。” “正是正是,阿辰你真是温柔体贴。” 亓官辰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表示对楚歆玥夸人的功力十分不满。 落坐到餐桌边上,楚歆玥十分疑惑的看着桌子正中间摆着的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恕我才疏学浅啊……这个可以吃?” 亓官辰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随侍,然后淡淡道:“大概是雨霖觉得你眼神不好,怕你吃饭的时候找不到嘴,所以摆在这里供你照明的。” 楚歆玥看了看门外那明晃晃的阳光,昨夜大雨今日晴,满园的翠竹叶都被洗刷得格外干净,现下带着水气再一折射阳光,便好似繁星落院,星星点点更觉明亮。 这种时候担心她吃饭找不着嘴? 楚歆玥无奈苦笑,看向亓官辰的随侍雨霖,道:“我真是谢谢你啊。” 雨霖微微蹙眉,与楚歆玥对望了片刻,然后看向亓官辰,问:“殿下,楚姑娘看着我已经超过两息,我是否也要去楚姑娘屋里伺候?” 楚歆玥被雨霖这不着四六的说法给噎了一下,半晌不知如何自处。 亓官辰抬起左手轻轻挥了一下,殿内伺候的人便鱼贯着退了出去。 他的右手与此同时轻轻捏住了楚歆玥的下巴,将表情僵硬的她扳向自己,那双狭长又深邃的眼眸幽幽地看着楚歆玥,唇角始终中挂着介于笑与不笑之间让人难以琢磨的弧度。 被亓官辰这般审视让楚歆玥感到十分的不自在,于是她下意识的向后躲避,亓官辰却不给她机会。 “记住,你可是一心爱慕着本殿,一个人含辛茹苦地为本殿扶养了初九又费尽心机历经诸多磨难才终于来到本殿身边的女人。演得不像,露出马脚……是会连累初九的。” “我……” “吃饭。” “……哦。” 亓官辰这应该是在警告她吧? 楚歆玥想,应该是警告没错。 可是她从昨天到今天已经十分努力,竭尽全力的去配合了。 就连‘阿辰’这么亲昵到有些恶心的称谓她都强迫自己去喊了,更不说这满脑袋的金银珠翠几乎要压断了她的脖子,可为了配合他的‘体面’她不也都照单全收了吗? 这样还要被警告,难道只是因为她看着雨霖的时间超过了两息? 不可能吧…… 雨霖是个太监啊! 楚歆玥思忖良久,最终想到的解释大概是皇家纷争太多,亓官辰这种手握重兵的权臣必定是众矢之的,毕竟只要抓住他的把柄很容易就可以将祸水引到太子身上去。 如此说来,亓官辰这人虽然难伺候了些,但为了帮她救初九却也是担下了极大的风险的。。 这样想着,楚歆玥就觉得亓官辰这人似乎还是不错的,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 115阿楚求人时,都是这样一副要咬人的表情吗? “还看?”亓官辰的食指在楚歆玥的额间一点,然后微微一扬下巴,端的是不可一世的做派:“难道要本殿也到你屋里去伺候吗?” “不敢不敢。” 楚歆玥急忙低头,将脸上嫌弃的表情隐下去。 难伺候就是难伺候,这样的主儿可不适合做朋友。 救下了初九之后还是赶快脱身,相救之恩……重金酬谢好了。 楚歆玥正在想着,却见一双筷子夹了菜放进了她的碗里。 她抬头看着亓官辰,后者仍是倨傲,道:“你先吃。” 楚歆玥感到十分意外,可她还来不及夸一句‘暖男’,就听见亓官辰又补充了一句:“试毒。” “试毒?!” “以前都是雨霖的活,如今雨霖被你看跑了,自然是由你顶上。快吃,本殿饿了。” 楚歆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想反驳的话却最终咽在了喉咙里。 她现在还指望着人家救初九呢,别说只是试毒了,便算是眼前摆的是已经确定的毒药,只要能救初九,她也照样吃个干干净净。 亓官辰将每个盘子里的菜逐一夹到了楚歆玥的碗里,这一圈吃下来,楚歆玥已经有了七八分饱。 “殿下,都试过了,安全。” 楚歆玥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拿着筷子准备再夹一块咸酥鸡来吃。 可鸡肉才送到自己的嘴边,却被另一张嘴咬住了。 那近在咫尺妖孽般的俊脸吓了楚歆玥一跳,她手一抖,筷子就掉在地上了。 “真笨。”亓官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单手撑着下颚,道:“幸好本殿不是真的与你两情相悦,否则真是要怀疑自己的审美是否出了问题。” “不是……”楚歆玥一边弯腰捡筷子一边说:“那盘子里那么多,你干嘛要抢我夹的这块呢?突然凑过来多吓人啊……” “何为抢?” 亓官辰不喜不怒的一句话,问得楚歆玥无言以答。 莫说一块咸酥鸡,这整个大沂都是人家亓官家的,她和初九的小命更是攥在人家的手上呢。 抢? 何为抢? “是是是,是阿楚失言了,殿下没有抢,这原就该是殿下的。” “即然知道,还不快来伺候本殿用膳?” “殿下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阿楚愚笨,不知殿下口味,万一夹错了岂不影响殿下食欲?” “自己动手?”亓官辰伸出自己的手在眼前反转审视着,然后那只大手缓缓向前挡在了楚歆玥的面前,他从自己的指缝间看着她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便觉得逗弄她这件事显得更为有趣了。 “本殿的手是用来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用来夹菜未免太过浪费。” “……” 楚歆玥凭良心表示:从没见过自恋到这种地步的人,简直令人发指。 “阿楚求人时,都是这样一副要咬人的表情吗?”。 亓官辰这样说着,那只挡在楚歆玥面前的大手缓缓一转,最终落在了她的脸颊上,那修长的手指将她的脸捏成了鱼嘴,显得有些滑稽,她呜咽着说了什么,却终究吐字不清,听不真切。 ------------ 116不动手动脚,难道初九真是你在梦中与我交欢生下来的吗? 楚歆玥最终还是屈服在了亓官辰的淫威之下,小丫鬟一样替他布着菜。 说也很奇怪,楚歆玥夹的菜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迎合上亓官辰的喜好,而他自问是个内敛的人,生在皇家的他更是自小便被训练着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上位者必须是难以琢磨的,以至于连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雨霖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你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亓官辰感到十分的好奇,于是脱口一问。 楚歆玥看着亓官辰,似乎不明所以,怔了片刻才心领神会道:“噢,你说这个啊。” 这样说着,楚歆玥又十分适时的盛了一勺汤送到亓官唇的嘴边,然后道:“察言观色是商人的看家本事,这点能耐都没有,那我九娘还混个屁啊。更何况……初九那小子性格怪得很,喜欢的东西从来不闹着要,不喜欢的我若给了他也欣然接受,他什么都不说,我便只能靠猜的。猜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成了一种本领,没有原因,我就是知道……大概,这是一种母性本能吧。” “这孩子的性格,倒真是随我。” 亓官辰的评价差点没让楚歆玥咬了舌头。 这家伙入戏倒是真快啊。 “你这反应,很容易穿帮的。” “抱歉抱歉,经商是我的本行,演戏我实在生疏。不过我会抓紧练习,绝不在外边露出破绽连累殿下的。” “如何练习?” “这……” “本殿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阿楚是否愿意听一听?” “万望赐教。” 亓官辰修长的食指顺着楚歆玥的脸颊缓缓向下,最终勾住了她的下巴,轻轻一抬,她便不得不仰望着他的眼睛:“若要骗人先要欺己。你得先对初九是我儿子这件事深信不疑,别人才会信以为真。否则,怎么演都不会像的。” “哦……哦哦……我尽量试试。”楚歆玥这样说着,一侧脸便将自己的下巴收了回来,胡乱的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看向亓官辰道:“殿下,您以后有话直说,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好不好?我很不自在啊。” “不动手动脚,难道初九真是你在梦中与我交欢生下来的吗?” “现在又没人看着……” “你怎知道隔墙无耳,梁上无眼?” “……” “若不演个如胶似漆出来,你叫旁人如何相信本殿有个两岁多的儿子?”亓官辰的食指微微弯曲,在楚歆玥的额心轻轻一巧,然后道:“你若不是个得宠的,本殿又怎会放着京都高床软枕不住,风尘仆仆的跑到这边关来伺机寻你?既然粉墨登场,戏便要演全演真演活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殿下所言甚是。” 亓官辰松了手,从桌子正中间将那枚夜光珠拿了起来,随手一扔,恰扔进了楚歆玥的怀里。 他负手离开,楚歆玥只能紧随其后。。 踏出饭厅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说:“乡野陋室,也无甚更好的。这珠子你且拿着把玩,等回了京都我再找些更好的给你,必不叫你和初九委屈了。” ------------ 117不愧是我的阿楚,识大体,知进退。 楚歆玥怀里捧着这沾着菜汤的夜明珠十分茫然。 她深深的觉得还是市井商铺之间更适合她,这深宫内院的争斗实在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若是沂国皇宫中所有人都像亓官辰这样喜怒无常,神神叨叨的,她恐怕是真的应付不来。 —— 亓官辰远不像其他贵胄子弟一般游手好闲,事实上,他很忙,非常忙。 早膳之后他便带着‘十分体面’的楚歆玥去了官衙,诚然他并不坐在堂上审什么案,但书房内那堆积如山的竹简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楚歆玥光是瞄了一眼就觉得整个后脑勺都嗡嗡作响,条件反射地向后退着,一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架势引得亓官辰挑眉轻笑,道:“不打算趁机窥探些什么吗?或许以后用得着呢。” “算了算了。”楚歆玥摇头道:“好奇害死猫。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不愧是我的阿楚,识大体,知进退。”亓官辰勾了勾手指把楚歆玥叫到了身边,然后抬手,摘下了她头顶那过份沉甸的珠钗,道:“不必为了什么虚名这般拘束自己,你自在些我才觉得安心。” 楚歆玥在心中骂娘:难道不是你逼我戴成这副花枝招展的模样吗?现在又来装个毛线的体贴?死精分! 可心里再怎么骂,脸上却还是要维持着一抹善解人意的微笑,道:“阿楚是怕有哪处不够妥当,失了殿下的颜面。” “本殿的颜面可不是靠委屈自己的女人得来的。”亓官辰执着楚歆玥的手,眸光清浅温柔,道:“放心的做你自己,天塌了,有本殿替你顶着,砸不到你头上。” “多谢殿下。” “昨夜我还是阿辰,今日便成了殿下……阿楚这是在怪我忙于公事,冷落了你?” 楚歆玥一阵恶寒从脚底直蹿天灵盖,脊梁都通电一般一阵阵的发麻,脸上的笑间眼看着就要维持不住了,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殿……阿辰你为了沂国枕戈待旦,我怎么会……怎么会怪你呢?我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女子……那,那你先忙着,我出去随便转转。” “别走太远,就在窗外吧。”亓官辰那双仿佛蕴含着万点星辰的凤眸中带着是几缕若有似无的柔情,道:“若是抬头看不到你,我会心慌的。” “嗯。” 楚歆玥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逃跑似地出了亓官辰办公的房间。 我的妈啊! 这亓官辰是戏精学院毕业的吧?! 怎么信手拈来就这么撩人啊?! 这要是换成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怕是早就飞蛾扑火,不可自拔了。 幸好她见惯了风浪,知道爱情最真实的龌龊模样,万万不会再重蹈覆辙,相信什么见鬼的心动了。 官衙的院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所幸的是雨霖十分体贴,找了一把摇椅过来给她。 于是楚歆玥便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倒也十分惬意。。 亓官辰透过轩窗看向窗外,那人穿着嫩芽绿色的窄袖抹胸襦裙,葱白的手指交叠在小腹处,薄纱的裙摆垂在摇椅边缘随着风飘飘逸逸。 ------------ 118现在,是有些饿了。 她轻阖着眼眸浅浅睡着,睫毛在下眼睑处打上了层阴影。 强烈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那皮肤就仿佛是被照得透明了一般拢着一层浅粉色的光。 她脸上有细腻的绒毛,在强光下也变得十分明显,让人很想再去掐一把,看看手感如何。 亓官辰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神,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回想着早晨用膳时掐她脸的触感,不知道和现在的她有何区别。 鬼使神差的,亓官辰竟然起身走了出去。 他就站在楚歆玥的摇椅旁边,迟疑了许久却终究没有伸手去掐她。 他不明白这种明明想掐却又不想打扰她入睡的心情究竟是如何而来,他明明应该是想如何便如何的人才对。 最终,他到底是没有掐醒楚歆玥,而是取了一方丝帕,对角折叠成两指宽的长条,然后轻轻搭在了她的眼睛上替她遮去大半阳光,然后便重新回了书房继续处理政务。 楚歆玥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是被饿醒的。 早晨本来就只吃了个七成饱,这会儿更是早就过了饭点。 揉着咕咕叫的肚子,楚歆玥冲着雨霖招了招手。 雨霖规矩的走了过来看着楚歆玥,楚歆玥也将声音压得很底,问:“殿下还要多久才能处理完?这都过了饭点了,好饿啊。” 雨霖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发现亓官辰仍旧埋头处理文书没有注意这边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楚歆玥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楚歆玥这才想起来,这官衙她来过一次。 而且是被抬着进来的。 那次她就觉得不对,这里静得十分诡异,连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现在想来,竟是因为怕打扰了亓官辰办公吗? 啧啧啧,吹毛求疵。 楚歆玥入乡随俗的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道:“你带我去厨房,我弄点吃的给殿下。” 雨霖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却又在一个抬头的瞬间平复了下来,只一弯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将楚歆玥引到了官衙的后厨房。 这厨房里可真干净呀,干净的连一粒米都找不到。 楚歆玥正为难着,却见一个带着围裙的老妇人走了进来,规规矩矩一行礼,道:“夫人需要用些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去替夫人准备。” 楚歆玥想了想,说要一袋子面粉,一些豆角和几两猪肉,另要了一些简单的调味料即可。 那老妇满口应下,转身出去,又不多时便将楚歆玥要的东西都送了进来。 楚歆玥在厨房里忙忙活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那老妇不离开也不多话,只是帮着烧火添柴之类的。 当楚歆玥终于弄好,端着两个大碗重新回到书房的时候,亓官辰正单手托腮遥望着窗口,脸上始终是一副要笑又不笑的模样,眸光幽邃无边,谁也无法探究他眸底究竟隐藏着什么。 只是莫名的……给人一种他在期待着什么的错觉。 楚歆玥瞧见亓官在等,便扬声询问道:“饿了?”。 这一声的嗓门不低,在这幽静的小院里更是显得十分明亮,院中所有人都若有似无地向楚歆玥投来异样的目光,惟是亓官辰平静如常,淡道:“现在,是有些饿了。” ------------ 119心情很微妙,难以形容。 楚歆玥脚下步伐加快,笑吟吟地从轩窗里将托盘递给亓官辰,道:“帮我接一下,挺烫的。” 亓官辰这种生来尊贵的皇子,自己端着饭碗都算是平易近人了,哪有端过什么托盘? 可是莫名其妙的,他竟不由自主就站了起来,从窗户里接过了楚歆玥递过来的托盘。 当他低头看着手里这托盘的时候,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温暖从指尖满眼到了全身,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充实感。 “怎么还在那里傻站着?” 楚歆玥没了托盘,不必小心翼翼地走路,绕过门来转身进屋,却看到亓官辰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窗口低头看着那个托盘不知如何动作。 她始终浅浅的笑着,几步上前又将托盘接了回来,然后用手肘将桌子上的竹简推开了一些,再将托盘摆在了桌上。 掀开托盘的盖子,她从托盘中取出一双筷子分别在两个碗里搅拌了一番,又从一个碗里夹了一些面条到另一个碗里,再从另一个碗里夹一些放回原本的碗里。 如此折腾一通,楚歆玥将其中一个碗送到亓官辰的面前,道:“我家乡的小吃,豆角焖面。这样搅拌一下,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如此,就不需要等人试毒再吃了,趁热尝尝?” 楚歆玥拿了一双筷子递给亓官辰,然后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她是真的饿了,况且吃个面条还要什么形象? 亓官辰看着楚歆玥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就觉得这豆角焖面一定很好吃,于是明明没有吃午膳习惯的他却也鬼使神差的跟着吃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山珍海味吃得多了,这样的家常便饭就显得十分新鲜。 或许是楚歆玥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所以使他也跟着胃口大开。 又或许是因为她那一句有口无心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使这碗面有了些许难以言明的不同意义。 总之,向来都是浅尝辄止,每样不过三的亓官辰,竟然破天慌的将一大碗豆角焖面吃了个精光,看着空空的碗底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楚歆玥要收碗,亓官辰却不肯松手,他抬头对上楚歆玥的眼睛,十分严肃的说:“晚膳,我还要吃这个。” “不行哦。”楚歆玥将碗从亓官辰的手里抢了回来,道:“上顿吃,下顿吃,顿顿吃,不过三顿你就腻味了,以后再也不想吃了。这么个吃法,你很快就没有东西吃可以吃了。” “……” 怎么说呢? 亓官辰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第一次被人拒绝竟然是因为一碗豆角焖面。 心情很微妙,难以形容。 楚歆玥瞧着亓官辰表情这么凝重,以为他是不高兴了,于是又赔着笑脸道:“晚上我弄点别的给你吃,保证你以前也没吃过,如何?” 昨夜的雨冲刷了天空,使得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 这份明媚落在楚歆玥的笑脸上,便让觉得被拒绝……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难以忍受和原谅的事情啊。 ------------ 120我听说你能驱使鬼火,可有此事? 亓官辰的胃口被楚歆玥养得十分刁钻,从宫里带的御厨这几日都处在了半失业的状态,沦为了楚歆玥的小帮厨。 从红烧排骨、糖醋鱼、酱肘子、贵妃鸡到拍黄瓜、蒜茄子、凉拌土豆丝、小葱拌豆腐,无论荤素冷热,亓官辰都十分买账吃得干干净净。 楚歆玥不禁感慨,这亓官辰大概是她所闻所见之中最好养活的皇子了。 某日,刚刚忙完的楚·厨娘·歆玥正忙里偷闲的坐在后厨房的门槛上依着门框发呆,却觉有一道影子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抬头,见站在面前的人是亓官辰,倒也不觉得有多意外,却还是老老实实站了起来,道:“前边的事忙完了?” “没有。” “那你来后厨干什么?刚才没吃饱?” 亓官辰没有回答楚歆玥的话,只是思忖了片刻之后,拉着楚歆玥一并坐在了门槛上。 “你在想什么?” 楚歆玥摇了摇头,然后垂眸苦笑,她绞着自己的手指,并不打算将心事告诉给亓官辰。 “明日,我们便启程回京都吧。” 楚歆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看着亓官辰的眼睛,唇角压不住的上扬。 亓官辰的大掌覆在楚歆玥的头顶,轻轻揉了两下。 他自己大概都没有发现,此刻的他有多温柔,眼里的宠溺有多明显。 “等一会儿让雨霖陪你到处逛逛,看有什么是初九会喜欢的买一些给他带回去。回京路途遥远,你带些有趣的也好在路上有个消遣。”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帮你一起准备。” “不必了。”亓官辰唇角的弧度有略微的加深,比起之前那要笑不笑的样子,此刻看起来有温度多了。 他眸中的万点星辰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找到了中心点,开始围绕着这个点运转闪烁。 他有一种莫名的笃定,此番回京的路上,他并不会觉得无聊了。 想到终于能够见到初九,楚歆玥脸上那忧愁便一扫而空,整个人比雨后初霁还要明媚许多。 她愉悦起身,对着亓官辰匆匆一行礼,然后便要往外走。 “阿楚。”亓官辰忽然叫住了她,待她一回头,他的唇角便微微卷起,声音温柔道:“我听说你能驱使鬼火,可有此事?” 楚歆玥想了想,道:“算是吧。不过所谓鬼火,并非怪力乱神,只要方法得当,谁都可以操控,不是什么玄学的东西。你若是有兴趣,我等会儿顺道买些材料,今晚给你演示一遍如何?” “好,那我等着阿楚让我大开眼界。” 楚歆玥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雀跃的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仿佛要展翅飞去。 亓官辰蹙了蹙眉,忽然有些后悔让楚歆玥一个人出去。 可……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必须得去抓紧时间将此处的事情料理干净,明日才能放心的带着阿楚回沂国国都去见初九啊。 摇了摇头,亓官辰站起了身子舒展一下筋骨并拍去了在门槛上沾染的污渍,回头的时候瞧见砧板上备好了豆角和面团,想来今晚阿楚又会给他做豆角焖面了吧? 真好…… ------------ 121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恰好她的一切都正合我意而已。 楚歆玥心中挂记着初九,只要想到很快能见到儿子她就亢奋的有些难以自持。 雨霖奉命陪在楚歆玥身边,亦步亦趋,尽职尽责。 “姑娘。”雨霖有些惆怅,终于还是开口唤住了楚歆玥。见楚歆玥回头看他,他才道:“公子不爱甜食和酸物,这山楂还是别买了吧……拿不下了。” 楚歆玥见着雨霖身上确实是再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挂东西了,遂笑得有些尴尬,道:“这山楂是买给初九的,我自己拿着就好。” 雨霖叫住楚歆玥自然不只是为了一包山楂,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见她终于停下了疯狂购物的行径,赶忙趁着这个空档开口道:“姑娘,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再耽搁,公子要担心的。” 楚歆玥用一种不可描述的笑容看着雨霖,道:“没想到啊,你竟还是公子的心头肉呢。这么一会儿看不见,公子便要担心你了。不过也无妨,你大可以先回去让公子安心,我自己再逛逛就好。” 雨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话才好。 公子担心他? 别闹了,他便是三日不见踪影,公子怕是也发现不了,更别说多问一句了。 那个一刻不见便要让公子去关切的人,是抱着山楂的某女啊。 只是说也奇怪,公子向仿若不属于这尘世间一般,踏遍三千红尘,未有一叶沾身,却偏偏破天荒的对眼前这个乡野妇人另眼相看。 他曾问过公子此妇人有何特别? 公子沉吟片刻,答曰:“我素来喜静,不耐烦旁人在我身边言语,可她喋喋不休时我就觉得很好; 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尤其是弄乱我的桌案,可她推掉了我桌上的竹简以空出位置来摆放餐盘,我就觉得很好; 我一贯饮食清淡,厌恶异味沾身,可她身上或是烟火饭菜香,或是阳光青草气,我都觉得宜人,十分好闻; 我身份特殊,从小便最瞧不上那些目的接近我的人。可她为了初九来求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改改原订的计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说来,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恰好她的一切都正合我意而已。” 公子的答案似是而非,每一个字雨霖都能听得懂,可串联在一起之后,他却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那日,亓官辰心情似乎十分的好,用手指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听着后厨传来若隐若现的烹调声音,唇角带着一丝浅笑,道:“细细想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为了旁人改变自己的决策。可即是为她,便觉得值了。” 彼时,楚歆玥恰好从厨房出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有简单的饭菜正冒着氤氲的香气。 从此,雨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楚姑娘在公子心中的位置十分的不同,不可怠慢。 只是公子的心思他自己若是不说,他一个做下人的又岂敢多嘴? 于是只能赔着笑脸道:“我的小姑奶奶呀,等回了京都,什么都有,您何必跟边关的百姓抢资源呢?” ------------ 122遇刺 楚歆玥想想也是,两国交战但百姓无辜。 无论是焘国的百姓还是沂国的百姓,生在边关已经十分艰苦了。 她确实没有必要从边民手中抢生活物资,于是这才点了点头,笑道:“那好吧,咱们先回去。省得你家公子担心你。” “……谢姑娘体恤了。” 雨霖正欲伸手去接过楚歆玥手中的那包山楂,余光却见不远处一点寒光乍现。 跟在亓官辰身边多年,他对于危险有着近乎本能的反应。 来不及细说,他猛然将楚歆玥推开,然后反手从靴子桶中抽出一把匕首向外一摚。 铛。 噗-噗- 匕首摚掉了一支利箭,却另有两支同时插在了他的右肩和左大腿。 肩上一疼,匕首便握不住了。 但这身边唯一的武器,他自然不能让它掉到地上,否则对方绝不会再给他捡起来的机会。 于是他咬牙忍着疼痛,迅速地将匕首倒在左手中紧紧握着,顾不得原本背在身上的东西掉得满地都是,只快步走到楚歆玥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剧烈的疼痛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他的右手和左腿便已经处于麻木状态,这让他心中大惊:箭上有毒。 “姑娘,走小路,去找公子。” “那你……” “保护主子,就是奴才的命。”雨霖眸光警惕不敢有丝毫放松,嘴角却是裂开酣畅一笑,道:“姑娘找准方向就跑,其余的交给奴才便是。” 说时迟,那时快。 有七八个蒙面人从四周的屋顶上跳了下来将二人团团围住,楚歆玥摸了摸袖口里的袖珍弩,弩上只有三只箭,伤人尚可,却难以致命。 这三支箭只能制造一个空隙让她可以遁逃,却不是什么暗杀的利器。 在这种杀手面前,怕是同玩具无异。 可若是不用,她和雨霖怕是谁也别想跑得了。 一咬牙,楚歆玥先是撕开了手中那一包山寨向外扬了出去,看似是个柔弱女子无用的挣扎,却在山楂之中隐藏了一只锋利的弩箭,不偏不倚正射中了一名黑衣人的眼睛。 致命吗?不致。 但却也能在一瞬之间让一个人失去战力,使这包围圈出现了一个豁口。 只是这个豁口的方向并不是去官衙的方向,所以不管是黑衣人还是雨霖都愣了片刻。 也就是这一个片刻,给了楚歆玥逃跑的机会。 她不顾一切向前奔跑,雨霖在第一时间横步挡在了楚歆玥的身后,拖着受伤的身体和黑衣人拼死搏斗。 但是黑衣人明显不想恋战,只留下一个人缠住雨霖,其他人飞檐走壁直接上了房顶继续去追楚歆玥。 楚歆玥不会武功,怎么可能跑得过黑衣人呢? 最终在一个巷弄之间再度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楚歆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看似已经落入了一个绝经之中。 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带着点点笑意,并不见一丝慌乱。 她站直了身体,轻轻整理着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的云鬓,拍了拍手上不小心沾染的泥土,然后漫不经心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方丝帕,甩了甩,继而慢条斯理的开始擦拭自己的手指,唇角轻勾着,眸光凉凉。 杀手们反而不敢贸然上前,仔细的观察着四周,以防有诈。 ------------ 123每人十两,管杀包埋。 “各位客官,接这笔买卖之前,安家费应该已经都拿到了吧?丧葬一条龙服务需要了解一下吗?每人十两,管杀包埋,定不叫你们曝尸闹市,魂魄难安。” 面前的黑衣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坚信楚歆玥此刻就是在虚张声势拖延时间,于是相互一点头,便齐齐举起刀剑攻向了楚歆玥。 楚歆玥站在原处一动没动,只是吟吟的笑着。 有微风轻轻吹动了她的裙角,荡起微微的波浪。 她发梢随风轻动,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何必呢?这可是你们最后可以申请入土为安的机会呀。” 那一道道的寒光还未能触及到楚歆玥的裙边,便忽然被按了定格一般停顿了一下,然后唰的一声齐齐倒在了功败垂成处。 “哎呦哎呦,可真是千钧一发,吓死个人啊。” 一个胖敦敦的身影从不远的拐角处探出头来,眼睛弯弯的笑成了一条缝隙,标志性的三层下巴一颤一颤的,他双手蜷曲成拳摆在胸口,左右摇晃着像个不倒翁一样地跑向了楚歆玥。 “钱掌柜,你来得可真是及时,要不然我今天非躺在这儿不可。” 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楚歆玥此次商队中随行的钱掌柜钱多多。 他摆了摆手,道:“得了你的消息,我便立刻到了长治镇接管金满堂的分号,他们好死不死的偏偏选在我门口对你下手,便正好用来试试我新研制出来的防盗陷阱。恩,效果不错,应该可以广泛运用到各大分号周遭。” 楚歆玥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暂时还是不要暴露你的身份比较好,先在长治站稳了脚跟再说。” “好。”钱掌柜仍是一副弥勒佛似地笑容,点头道:“那我还从后门回铺子里躲着,瞧他们这打扮怕是来者不善,你多当心。” “放心吧,我有办法的。” 楚歆玥走到黑衣人旁边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最终从黑衣人向内折的帽边处摸到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徽记,上边刻着沂国皇室的图腾,这个图腾楚歆玥在亓官辰的玉佩上见过。 徽记的背面刻着一个娴字。 亓官娴? 听来是个女人的名字。 沂国的女人也可以争夺皇位吗? 或者是哪一个皇子阵营中的成员吗? 楚歆玥将这徽记别入腰中,打算见到亓官辰的时候给他看看。 她知道皇族争斗血腥残忍,同室操戈屡见不鲜。 可她没有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室公主消息竟然如此之快。 她才到亓官辰身边几日而已,便有杀手找上门来。 不知这顶着亓官辰长子名号的初九现在是否安全…… 楚歆玥心中忧愁,便也无暇再管其他,只快步离去向着官衙跑去,她得尽快去找救兵,或许还能救下雨霖一命。 她跑得十分匆忙,以至于没有发现在她跑出没多远,身后便有一枚信号弹升了空,在天上炸出一缕黑色的烟。 而与此同时,长治镇多处的屋顶瓦间皆出现了许多蒙面的黑衣人,正疾速以楚歆玥为圆点集中、聚拢…… ------------ 124真TM的疼! 亓官辰将办公地点选在官衙主要的原因便是这里远离闹市,足够清净。 而此时这个选址却给楚歆玥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她的身体素质要比寻常女子好上一些,但却也仅仅是比寻常女子好上一些而已。 在职业杀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要从现在所在的地方冲到官衙去这段路程,拼速度是不可能赢的。 于是楚歆玥只能跟他们拼脑子。 她先是进了成衣店铺,然后不多时便有一个穿着楚歆玥衣服的女子悄悄从后门离开,片刻后又有三个带着帷帽的白衣女子从成衣店的离开,这三个人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走,其中那个奔向官衙的自然成了重点跟踪对象。 而真正的楚歆玥,却换了一身丫鬟的打扮,瞄准了门口有一贵妇的轿子经过时一个健步跟了上去,堂而皇之的随着轿子离开了成衣店。 前边四个障眼法不需多时便会被揭穿,而当刺客们再回过头来到成衣店找楚歆玥时候,楚歆玥早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然而,就算这条路楚歆玥走得再怎么谨慎,可重点却始终是不变的。 跟丢了人的刺客直奔了官衙,埋伏在了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楚歆玥心中也深深的明白这一点,但官衙内呆着的人是亓官辰,那么官衙附近必定也会有些暗中保护的人。 亓官辰喜静,院中平时连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么她只要在足够近的距离弄出点声响来,必然会引起亓官辰身边护卫的注意。 到时候,她只要尽量自保,撑上几个呼吸的时间别被弄死便可以获救。 楚歆玥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明知面前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闯一闯了。 毕竟,亓官辰即是已经昭告天下说初九是他的儿子,那她和初九就已经跟他绑在一起了,为了初九,她也不能退缩。 一步,两步…… 唰唰!! 两声利箭破空带起的风声,骤然将楚歆玥周身的神经拉得极为紧绷。 饶是她并非什么绝顶高手,但对危险的本能感觉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一支箭矢直插她的心脏,她疼得后退了两步,看着掉在自己脚尖不远处的箭矢勾唇轻笑,叹了一声:“金丝软甲果然是个好东西,不枉费我当初花了那么多钱。” 噗! 另一只箭稳稳地插入了她的左臂,疼痛感瞬间让她大脑闪白,浑身刹时被汗水打透。 “真TM的疼!” 嘴上这样说着,可脚下的步伐却一瞬也没有停下。 距离还不够,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惊动亓官辰的侍卫,她必须靠得更近一些才行。 可就连楚歆玥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那些常年在刀尖舔血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们根本就不会给楚歆玥机会再靠近官衙一步。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杀无赦! 唰! 又一支箭射向了楚歆玥的心窝,同样被金丝软甲挡了下来。 有了这两箭的试探,杀手们便不再往楚歆玥的身上射箭,目标转而瞄准了她的眉心…… ------------ 125杀戮之中,他才是神!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在楚歆玥的瞳仁里迅速放大。 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箭尖直奔自己的眉心,却浑身僵硬不知要如何闪躲。 终究……只能到这里吗? 被穿脑,死相怕是相当凄惨吧? 好在初九不在这里,至少看不到她脑浆撒一地的画面,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若死在这里,溥浳……会不会把初九救回去呢? 那一个瞬间,楚歆玥的脑海里想的不是自己,却全是初九。 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却反而是一种被禁锢住的温暖。 原来死了以后是这种感觉啊…… 楚歆玥正想笑一笑,却被耳边传来的声音镇住了神,忘记应该如何反应:“找到你了。” “溥……” 楚歆玥被拥得极紧,她甚至无法歪一歪头去确定抱着自己的人长什么模样,可只凭声音她也可以辨别清楚,此刻抱着她的人是谁。 溥浳没有跟楚歆玥说太多浓情蜜意的话,只是抱着她一个侧身躲到了黑衣人的攻击死角,然后脱下自己的斗篷将楚歆玥蒙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楚歆玥手臂上那支箭矢的时候,刚毅的面庞染上了浓浓的杀意。 他的玥儿单纯善良,这杀戮的场面会吓坏她的。 所以,这刀山火海由他去趟! 转身,他毫不犹豫地向那杀戮的修罗场走去,却才走一步便觉得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回头,只见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紧紧攥着他,那顺着手背滴下来的血仿佛是彼岸的罂粟,点燃了他眼里最极致的温柔与疯狂。 他抬起大手隔着斗篷揉了揉楚歆玥的发顶,声音沉着冷静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他说:“初九在商会里等着你呢,你乖乖的别乱动,等会儿我带你回家。” 楚歆玥抓着他的手迟疑了片刻,然后从斗篷里传来了十分细微的声音:“注意安全。” 溥浳用力地拥了楚歆玥一把,没有什么承诺,只隔着斗篷亲吻了她的额头,然后毅然转身步入战场。 杀戮之中,他才是神! 刀剑碰撞的声音、利箭破空的声音,还有利器入肉的声音交互混杂,血腥的味道愈发的浓郁刺鼻,让楚歆玥的胃里一阵阵翻腾着恶心。 打斗的声音伴随着不断有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而逐渐减小,直到楚歆玥感觉到腰间一紧,似是有人将她拥入了怀中,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才彻底取代了打斗的声音。 一声响亮的口哨,然后便有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楚歆玥只觉得猛然失重腾空,再落下时屁股底下已经有了非常踏实的触感。 斗篷被掀开了一半,让她的小脸可以从斗篷里露出来看到外边的世界,突来的光线变化让她不由得眯了眯眼,在模糊的视线中她仿佛看到远处有一个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剑尖抵地站在那里遥望着她。 明明那人身后也有许多穿着甲胄的士兵,却仿佛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沦为了他的陪衬和背景。 朦胧之中,那双丹凤般狭长的眼眸却十分清晰…… ------------ 126叶荌,从今天起,你不欠我什么了。 溥浳一路策马扬尘不带半分迟疑,那弑鬼杀杀的气势让与他交战了三年的沂国士兵不寒而栗,竟无一人有胆上前拦他的马。 他长驱直入,视关卡如无物,马身一跃便出了长治镇的城门。 在两国之间偌大的沙场上疾驰而过,踏起的沙尘中似乎还翻着旧时被血水浸透了的尘浪。 一柱香的功夫,溥浳终于带着楚歆玥回到了卫阳镇的门口。 此时,这里已经严阵以待。 霆砉和沧江皆穿着战袍守在城门口处随时准备应战沂国的追兵,可见着溥浳身后并无他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战马堪堪停在了距离城门两步三的距离,溥浳勒住了缰绳后,道:“玥儿受伤了,先为她医治。” “是。” 赵铎背着药箱匆匆从城门内跑出来,还没到马前,便见着溥浳整个人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僵硬的倒在了地上。 “将军!” 原来还算有序的场面瞬间混乱了起来,楚歆玥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乱哄哄的,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泛黄的旧电影正在播放,只有画面,连声音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拉住的手腕然后又背在了后背上带入了城中,她只觉得电影的解决十分的混乱,一群人又慌又忙的在往一座城里奔跑。 然后便是滚动的字幕和无尽的黑暗…… 楚歆玥究竟睡了多久,她息并没有什么意识。 只是当她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这一回比之上一回倒是清净了不少。 她的身边只有两个人——叶荌和初九。 小初九就趴在她的床边,稚嫩的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指。 “夫人……” 叶荌见到楚歆玥睁了眼,十分激动。 楚歆玥连忙用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初九抱到床上来让他躺好了睡得舒服些。 她轻轻整理着初九有些凌乱的头发,仔细的摸着他的小脸和手手脚脚,确定他没有受伤,也没有吃什么苦,才算是舒展了眉眼,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她将小毯子为初九盖好,然后悄悄起身向外走。 叶荌回头看了一眼初九,然后从架子上取了一件外衫为楚歆玥披上并随着她一起出了帐篷。 在帐篷口站了许久,楚歆玥才低头笑道:“折腾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地盘上。” 叶荌低头,十分愧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无能,没有保护好初九,才会让他被人挟持连累着你和将军身陷险境……” 楚歆玥侧头看着叶荌,轻问:“挟持初九的人,是你找来的?” “当然不是!”叶荌猛然抬头想为自己辩解,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戛然而止在她温柔的视线当中。 “那为何要你来道歉?”楚歆玥勾唇轻笑着,道:“我记得清楚,那日的你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为了保护初九,你已经竭尽全力了。就冲这个,我便应该谢谢你。” “那是我应该做的……” “不,没有谁有义务替我来保护儿子。”楚歆玥仰头看着满天星斗,目光平静如水,道:“叶荌,从今天起,你不欠我什么了。” 心,陡然一动。 那束缚了她三年的枷锁在这个瞬间终于得以挣脱。 万千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表达,她只能低着头,唇角上扬眸中带泪。 ------------ 127你们昏迷期间,沂国的六皇子来过。 “他呢?如何了?” 楚歆玥想,无论如何他也是救了自己一命,更何况他也将初九带了回来。 那日,她隐约记得他是负了伤的。 “将军的情况……不太乐观。” 楚歆玥回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叶荌,以目光询问,让她说下去。 叶荌略有迟疑,最终合盘托出道:“将军身上有多处刀剑的伤口,但最致命的是左肩上的箭伤,那箭上有毒,十分难解,又距离心脏太近……换做常人,怕是出不了长治便该咽气了,将军是靠着意念回来的。只不过终究是强弩之末,只吩咐了先为你治伤,便昏厥了过去至今未醒。” “箭上有毒?”楚歆玥有些疑惑,思索了片刻又道:“那为何我没事?” 她分明记得她的左臂上也中了一箭,那黑衣人原就是要杀她的,总不会射她的时候箭上无毒,看到溥浳又现抹上毒药的吧? 这不合逻辑。 叶荌的表情有些复杂,迟疑了片刻才道:“你们昏迷期间,沂国的六皇子来过。” 楚歆玥怔了片刻,问:“一个人来的?” “是。” “他来干什么?” 楚歆玥这事情十分蹊跷,先是沂国绑架了初九要挟溥浳,然后是溥浳单枪匹马去了长治将她和初九救回来,如今溥浳在沂国受了伤,整个军营怕是人人擦拳磨掌恨不得将沂国人拆食入腹才能解恨。 亓官辰这个时候只身前来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这不附和他的作风啊。 “来给你送解药。” 叶荌的这个答案让楚歆玥更懵了。 冒这么大的险,就为了来给她送解药? “然后呢,还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吗?” 叶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还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他在沂国国都,等着你和初九一家团聚。到那时,他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 楚歆玥思忖了片刻,大概明白他说的应该是黑衣人的事情。 毕竟,她区区一个商贾,实在没有被这样的高手围剿的价值。 唯一的理由必然是他高调的宣扬着对自己的‘宠爱’以及初九这个‘长子’的份量,他的政敌找不到机会对他下手才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换句话说,自己是被他连累得险些丧命,他给自己一个说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前半句…… 大概只是做戏做全套,说给旁人听的吧。 “解药呢?只给了我一份?你们就没想点什么办法再向他讨一份解药吗?” 叶荌摇头,道:“莫说是他不会给我们,便是给了,谁又敢用在将军身上呢?” 楚歆玥想了想,也确实如此。 亓官辰和溥浳,那可是在沙场上捉对厮杀无数个回合的死对头。 谁敢保证亓官辰给的是真的解药呢? “走吧,去看看溥浳。” 叶荌迟疑了片刻,道:“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初九。” “也好。” 楚歆玥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衫,然后抬步走向了主帅的帐篷。 距离并不算太远,且这里重兵把守,十分醒目好找。 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折腾,哪还有人不认识楚歆玥的?? 所以仗着这张众所周知的脸,她倒是也很顺利的就进了主帐。 ------------ 128溥浳,你说你是不是犯贱? 主帐篷中的氛围十分微妙,叫得上名字的人几乎都在这里,原本关切的目光在楚歆玥到来后开始变得复杂。 楚歆玥心中明白,大概是因为亓官辰混淆了她和初九身份的缘故。 在众人眼中,此刻的她分明是让溥浳头顶呼伦贝尔的贱人。 不过…… “不必如此看我,我跟你们家将军原也没有三书六聘,拜堂成亲。我跟谁两情相悦,初九生父又是谁,都与你家将军无甚关系。说到底,是他纠缠不休,坏我姻缘,十分碍事呢。” “你——不知羞耻!” 霆砉想了许久,实在无法反驳楚歆玥的话。 三年前将军对她用强,不明不白的占了她的身子却并没有明媒正娶给她一个身份。 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是楚歆玥高攀了将军。 可从楚歆玥的角度来说,将军就是个登徒子,采花大盗罢了。 谁能要求一个女人为采花大盗忠贞不渝,守身如玉? 人家找个不嫌弃她被人碰过的夫君生个孩子,似乎确实无可厚非。 将军归朝后,也不是人家主动贴上来巴结的,反而是他们将军公器私用,拿了人家满门扣了个通敌的罪名逼人家现身…… 其中细节并不太明了,但总归是将军死皮赖脸的粘着人家不放,人家楚歆玥可一直是爱搭不理的。 更不说这次初九被挟持…… 呵,换个角度来说,人家亲爹接自己儿子回国认祖归宗有什么不对? 楚歆玥不顾一切的投奔情郎,一家团聚就更合情合理了。 如此说来,反倒是他家将军强行介入拆散人家一家三口,硬生生将别人的妻儿带回来……呵,倒真对上了这采花大盗登徒子的做派。 可是…… 霆砉看了一眼命在旦夕的溥浳,心中那股子火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 “将军为了你,连命都豁出去不要了,这些年也是对你心心念念,牵肠挂肚,你就这般报答他?!还有没有良心?!” “没人求着他对我念念不忘,牵肠挂肚。”楚歆玥继续向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一副郎情妾意姿态坐在榻边紧握着溥浳的手不松开的蘡薁,面无表情继续回答着霆砉的话:“至于他豁出性命救我……我此刻不是就来报恩了吗?” “你有办法救将军?”蘡薁的表情有些微妙,说是惊喜却难掩防备,也不知是怕楚歆玥暗中动什么手脚趁溥浳病要他的命还是压根就不希望她可以救活溥浳。 楚歆玥懒得理会蘡薁,只走到溥浳面前看了看,然后二话不说轮圆了胳膊就扇了溥浳两个耳光。 这两下用力极猛,打完之后她自己的手都是麻的。 满帐篷的人有一个瞬间的不敢置信,继而蜂蛹上前,恨不得活吞了她。 可下一个瞬间,溥浳却睁了眼睛…… “咳……玥……玥儿……” 他十分吃力的抬起手,稳稳地抓住了楚歆玥的手腕。 许是力道难以掌握自如,这一握是十分用力的,楚歆玥的手腕登时便红了一片。。 “人家温言软语的唤了你几日你一动不动,我过来扇你两个耳光你却醒了……溥浳,你说你是不是犯贱?” ------------ 129将军,是焘国的将军。但溥浳……是你的溥浳。 楚歆玥出言不逊,溥浳却反而勾唇轻笑。 他面色苍白,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是十分不好的。 以至于他这一笑,给人一种英雄迟暮,命不久矣的错觉。 “这条命,是你的……你若真盼我死,我怎能不遂你的愿?” “大将军心怀天下,功在社稷。您这条命,还是给大焘百姓留着吧,我可要不起。” 溥浳此刻的视线其实是有些模糊的,他并不能看清楚楚歆玥的模样,全凭本能认出她而已。 屋内的其他人,他就更是看不清甚至看不见了。 但楚歆玥话却听得他十分舒坦。 她还在为他不肯用边防布阵图去换初九的事恼着他,跟他生气。 这便很好…… 还原恼他,怨他,就表示对他还有期待,不是吗? 否则,这边防不镇图又不只他溥浳一个人有,她为何不去埋怨别的将军甚至是君上呢? “将军,是焘国的将军。但溥浳……是你的溥浳。” 溥浳用尽头全身力气将楚歆玥拉入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拥着,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原本大算大声昭告天下的话,此刻只能附在她的耳边说给她一个人听: “我已经上书,向君上辞去了将军一职。从此,心怀天下的镇国将军不再,有的只是愿为你和初九赴汤蹈火的溥浳……只属于你一人的溥浳。” “你——” “以前你喜欢英雄,我便披荆斩棘,去当英雄;后来你嫌英雄命短,怕当寡妇……那时我便萌生退意,想先借着这半年的病假给君上一个缓冲的时间慢慢调配军政,如今想来,请病假实在晦气,现在一语成谶,果然成了个半死不活的模样。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落得个欺君的罪名……” “你……你先放开我。” “很容易啊……”溥浳丝毫也没有要松开楚歆玥的意思,反而将脸凑得更紧,贴着楚歆玥的脸耳鬓厮磨道:“那把匕首还在原处,你现在取来在我身上随便扎个两刀,我应该就能放开你了。” “你——” “我现在不是大将军了,没有官衔在身,你大可以以三年前那桩事为由杀了我……闹到官府,也是你有理,大焘的律法奈你莫何的。 即便是大焘百姓不明事理,会说些让你受委屈的话…… 那也无妨,大不了就离开焘国到沂国去……那里不是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等着你呢吗?” 这话说的,莫名带了几分的委屈和醋味。 配合着他此刻因为虚弱而染上的沙哑和语调中如喃喃一般的气音,着实让人有些心疼。 “怎么还不动手呢?” 随着溥浳说话时微微张合的唇,有一阵阵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了楚歆玥的耳廓,有点痒顺着耳朵钻入心中,如一把羽毛轻轻搔在心尖处,引得人全身一阵阵的酥麻不适。 “啊,玥儿,这毒实在有些霸道,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所以你下手要快一些,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 “你不松手,我怎么去拿匕首?”楚歆玥冷冰冰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溥浳竟然还真的松了松手臂,方便她去拿凶器杀他…… ------------ 130玥儿就是个小骗子,说话从来不算数…… 楚歆玥撑着身子刚要坐起来,溥浳却又一把将她搂了回来:“拿匕首,一只手就够了。” “你……” “玥儿的动作慢了许多……你以前抢我匕首的时候,可麻利了……还是说,其实你不舍得杀我,是不是?” 楚歆玥叹了一口气。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吗? 就算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溥浳,单从力气上来说也不是她能够比拟的。 不想再陪他借病胡闹,楚歆玥只得放弃挣扎,任由他抱着在他耳边说:“我是来替你解毒的,你先放开我……” “不放。” 溥浳收拢了手臂,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似乎头脑浑浑噩噩的开始不太清楚,话都含糊在喉咙里难以听得真切,就仿佛是梦呓一般的咕哝着: “玥儿就是个小骗子,说话从来不算数…… 我说过会回来娶你,我回来了,你却不见了…… 我说会把初九救回来,我救回来了…… 可你答应了不让我分心,还说给我温上好酒等我回来,结果一转眼你却跑到了沂国…… 你总是骗我,总是骗我…… 我死死抓住不放,才能勉强将你留下,若是松了手……你就该去找别人了…… 初九是我的儿子,你为我生的……怎么能送给别人呢? 不能给的……不能给……你是我的……我的命啊。” 溥浳的眼睛再度缓缓合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这个距离里,楚歆玥看得十分明显。 他浑身滚烫,分明是在发着烧,脑子怕是已经不清楚了。 凭着一种执念,或者说是本能,他死死的搂着楚歆玥,仿佛是幼稚孩童在护着最心爱的玩具,生怕别人抢了去。 此时,一直在一旁守着的赵铎忽然开口,道:“还请夫人软言几句,安抚一下将军吧。他若再是睡过去,怕是就醒不过来了……千不看万不看,也要看看夫人腹中胎儿啊。” 这一句话,如平地一声雷,霹懵了屋里所有人。 包括楚歆玥。 她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在溥浳耳边河东狮吼道:“溥浳,你个王八蛋!你换了我的避子汤!” 浑浑噩噩的,溥浳隐约间仿佛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只是脑子实在混沌,听不真切。 可饶是如此,他干涸又苍白的唇角却还是本能的向上翘了翘。 若这是他最后的遗容,大概能算是武将中死的最幸福的。 溥浳搂着楚歆玥不松手,而赵铎这一记杀手锏丢下来之后,帐篷里的气氛便更加微妙难言了。 如果说初九的身份现在存了疑,那楚歆玥此刻肚子里这个却货真价实的是溥浳的种了。 毕竟过去数月,楚歆玥可是一直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蹦哒的,她绝对没有机会跟别人珠胎暗结。 那么…… 其他人此刻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在这帐篷里呆着,便只能如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木讷讷的离开了。 后来,帐篷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不可描述的声音。。 没听见女子叫嚷,反倒是将军哀哀凄凄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玥儿……我疼……你轻点……哼哼……嗯……疼呢” ------------ 131人啊,必须得学会遗忘,才能活得下去。 不过说来也是神奇,楚歆玥去过那一晚之后,溥浳的身上的毒竟然奇迹一般的逐渐康复了起来。 赵铎上门求教,却只见楚歆玥一边包扎着自己的手腕一边说:“黑衣人的箭射中了他也射中了我,亓官辰送了解药解了我身上的毒,那么我的血液里就有了抗体。不能解毒但却可以助他免疫一二,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活下来……一看赵大夫您的医术,二就看他的命数了。” 溥浳这毒,赵铎用了将近两个月才算是清干净。 而这两个月中,楚歆玥早已经带着初九回了卫阳镇的商会去张罗布庄的事情。 经过半个月的运作,镇中的百姓大多已经习惯了自力更生的生活,男人们白日里去各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认真工作,努力赚钱,女人们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街道上的人比起初来时已经多了不少,人们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被战争摧残得近乎麻木的样子,反而都是带着笑意,颇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样子。 人啊,必须得学会遗忘,才能活得下去。 经历过战争的人更是如此。 他们见过这世界上最深处的黑暗,最残忍的血腥,最煎熬的炼狱。 所以他们更珍惜每一缕的光明,哪怕再微弱,也足以支撑着他们活下去。 看着拼尽全力在笑的他们,楚歆玥忽然觉得自己的悲伤好像不值一提。 和一群受过重伤的人在一起,相互扶持救助,彼此温暖慰籍,她们才能一起找到活下去的出口,不是吗? “小玥玥,你在想什么?” 自从上次被挟持之后,楚歆玥就再也不让初九离开她的视线了。 而经过那次分别,初九也更粘楚歆玥了。 “我想开一家布庄,教镇上的女人们织布、刺绣和裁衣,这些活学会了以后都是可以领回家去做的,即能赚钱又可以让她们活得更充实些,找到自己的价值才能更好的从过去的悲伤中走出来……小初九,你说要是全镇的女人都来织布、刺绣和裁衣,那卫阳镇的成衣价格肯定会便宜不少,到时候把卫阳镇做成成衣品牌,流水线生产即能保证质量又能降低成本……你的老婆本和我的养老金就有着落了。” 原本还有些伤感的气氛被楚歆玥突如其来的生意经给搅乱了,而初九脸上的表情却因此舒展了开了。 仿佛这样的楚歆玥才是真正的她,让人感到安心。 初九用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捧住了楚歆玥的脸,然后无比认真地说:“小玥玥,那你要多给我存一点老婆本哦,因为我将来要娶大焘第一漂亮的才女。” 楚歆玥扬着下巴,十分骄傲,道:“没问题。” 初九弯着眼睛甜甜一笑,道:“我也会攒很多很多钱给你养老,让你做最像咸蛋黄的老太太。” “闲的要命,富的流油~” 母子俩十分默契的说出了这句座右铭,然后哈哈笑着一击掌。。 明媚的阳光照耀下,这对母子的笑容如宝石一般璀璨夺目,让人忍不住一步一步的靠近,想要融入这样的画卷之中。 ------------ 132真是——怕什么,来干什么! 楚歆玥的布庄计划有条不紊的展开,前期需要大家到店里跟着师父学手艺,又累又没什么钱赚,所以开展的并不太顺利。 楚歆玥思来想后,想出了一个迂回策略——开学堂。 她拜托了玄仁堂的蒋掌柜到临县去请了一位老秀才过来,这秀才算是有功名在身的,脾气十分古怪。虽然穷困潦倒却仍旧清高,不屑与商人往来,倒是对蒋掌柜这个时常施医布药的‘仁医’十分敬重,所以蒋掌柜都没费什么口舌,便将这十里八乡硕果仅存的一位秀才给请了回来。 卫阳镇什么都不多,就是空房子多。 楚歆玥亲自选了一条安静又不偏僻的院子清理出了做了学堂,先生的束修由金满堂出,记君上的账。 但是这学习用的笔墨纸砚却是个奢侈的稀罕物,对卫阳镇这样被战火荼毒过的地方来说,实在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 可读书是晋升仕途的唯一办法,现在有了学堂,有了老师,还不收学费,这样的机会哪个当娘的愿意放弃呢?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文房四宝发愁的时候,楚歆玥开的那间名为‘霓裳’的布庄敲锣打鼓的贴出了一方公告:成衣可换笔墨纸砚。 这可解了大伙的燃眉之急,相熟的妇人们三五成群组成一团,学织布的学织布,学刺绣的学刺绣,学裁衣的学裁衣,分工合作然后用成品来换文房四宝供孩子读书识字。 可是啊,这文房四宝除了砚台以外可都是高消耗的东西,谁家当娘的愿意自己的孩子捉襟见肘呢? 孩子们知道这文房四宝来之不易便更加珍惜,每一笔落下都十分谨慎,这让老秀才李明达十分感动,于是更加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孩子们学到的知识多了,当娘的就越发停不下手,想给·孩子多备些笔墨纸砚助孩子平步青云…… 如此循环下来,不过月半有余,霓裳出品的成衣便可偶见良品,很少有粗鄙应付的情况发生了。 一切都进入了楚歆玥预先设定的状况,卫阳镇现在已经有一个初具规模的商业链条相辅相成的运作起来了。加上游商的串货走卖,倒也有了生生不息之势。 楚歆玥坐在商会的小院内,托腮看着外边的人来人往,细细一算……从领了君命来卫阳镇,也有半年光景了。 如今卫阳镇的百姓已经可以安居乐业了,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回到京都去复命了呢? 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楚歆玥有些忧愁。 溥浳已经醒了,不过碍着毒素未清被赵铎按在军营里不许他出来。 两个月…… 听叶荌说,赵铎似乎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可她怀孕初期便接连中了两次毒,还大喜大忧,再加上遇刺逃跑……她生初九的时候本就已经伤了身子,所以这一胎怀得十分不安稳。 现在这状况,她怕自己是经不起长途颠簸的。 万一弄出个一尸两命,初九以后要如何是好? 可若是不走,溥浳一但可以自由活动了,她的清净日子怕是也就到头了。 正想着,便有一道身影拢了下来,周身淡淡的药味混合着熟悉的气息将她拢住,耳边一阵温热的气息和一句灼热的:“玥儿,我回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干什么! ------------ 133将军请自重。 溥浳玄袍墨发,脱了军装的他少了几分的萧杀之气显得好亲近不少,明媚的阳光下他姿容卓绝,气度不凡。 许是因为见到了楚歆玥,溥浳整个人的气色比这在军营中的时候都好了许多,只是尽管如此却也依旧难掩病容,整个人多少透着些憔悴。 他的大掌轻轻覆在楚歆玥的隆起的小腹上,笑意浓浓,道:“玥儿这些日子受苦了,以后有我来照顾你们娘仨,必不叫你受累。” 楚歆玥侧了侧身,十分平静冷淡的从溥浳的怀中分离开来。 忌惮着她的肚子,溥浳也不敢用强,只能小心的张开双臂挡护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眸子里蕴含着化不开的浓情,仿若海洋深处的暗涌,让人无处遁逃。 “将军请自重。” “玥儿,我已经不是将军了。”溥浳尝试着拉了拉楚歆玥的小手,道:“我是你的夫君,初九和肚子里宝贝的爹。” 楚歆玥将手收回,然后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溥浳,良久不语。 溥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知道她还恼着,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让她消气。 以前,还可以出卖色相,卖卖体力。 现在有了这个肚子,他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为难…… “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楚歆玥向后退了一步,退出了溥浳用双臂支起的保护圈,道:“从你决定为了大焘放弃初九的那一个瞬间开始,我与你之间便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初九。”溥浳眉头轻动,眸中带着点点哀伤,道:“是你从来不肯信我罢了。” 楚歆玥也不否认。 就结论而言,他确实把初九救回来了。 而她冲到沂国的这些天,除了把初九的身份弄得不清不楚以外似乎也没做什么其他有建树的事情。 可是她忘不了溥浳大义凛然的为了焘国百姓拒绝用布防图换初九时她内心的无助和不安。 明明过去三年她无依无靠的也过来了,可他给了她期待之后又告诉她你依旧只是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得而复失的悲伤,让她不得不警醒起来。 年少时确实爱慕英雄。 可英雄之所以能够成为英雄,恰是因为他随时可以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你。 他的万人敬仰,凭什么得靠她和她的儿子来成就? 与其这样,还不如退避三舍,各不相干。 心中念头笃定,楚歆玥的眸子如古井无波,淡然道:“是啊,我从不信你。所以你也不要再强人所难,强迫一个无法信任你的人将终生托付给你。” “没让你将终生托付给我。”溥浳煞有介事的一耸肩,仿佛今日的局面他早有准备一般,眸光荡漾,唇角上扬,带着几分无赖气道:“曾经有人说我容颜俊美,倾世昳丽。谁若破了我的相,便该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这样说着,他将侧脸往楚歆玥的面前伸了伸,指着一处红痕道:“你在军营中扇我耳光的时候,戒指刮破了我的脸。喏,就是这里,所以……我是来求负责的。” ------------ 134任你糟蹋,让你解气,如何? 脸呢? 溥浳你的脸呢?! 楚歆玥原来是很认真,很有气势的。 结果溥浳竟然耍无赖! “你胡说,我当日根本没戴什么戒指。” “当时军营里可有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玥儿若是想欺我彼时神志不清可是不行的。” “你……你胡说八道。” 溥浳上前一步,一手握住楚歆玥指着他鼻子的小手往心口处一摆,另一只手环上了楚歆玥的腰身,不由抗拒地凑近贴着她的耳朵轻语:“众口铄金,我有三军将士为证,你是百口莫辩的。” “你——” “委屈吗?”溥浳的上半身向后微微拉开了一些距离,瞧着粉面桃腮的楚歆玥,只觉得好看极了,于是在她气鼓鼓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又道:“我有解气的好主意,你可以对我负责将我留下,然后……我随你蹂躏,任你糟蹋,让你解气,如何?” “你不要脸!” “脸都破了相,还有什么稀罕?自然是留在玥儿身边比较当紧啊。” 楚歆玥忽然发现自己的词汇量实在太有限了,他不要脸得这般理直气壮,她都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骂他了。 正在想着要如何脱身,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娇喘吁吁的呼唤:“将军……您……您太快了……” 楚歆玥挑眉,应声望去,见步履漂浮,仿佛是追着跑了许久的女子正是蘡薁。 她双颊绯红,上气不接下气道:“父亲说,您……还需要调养……调养些时日……不可……” “我已经向君上递了奏章请辞,虎符也已经交还给了君上。我不再是镇国大将军,自然不敢劳烦军医照顾。” 蘡薁就仿佛是看不见楚歆玥一般,一脸的坚韧又向前一步,道:“不管你是何等身份,蘡薁都是要追随在您左右的。” “免了。”溥浳将手臂收紧了一些,将楚歆玥搂得更紧密,然后才道:“我现在没有官职在身,自己都还要求着玥儿收留以免流落街头,哪有余力留你追随?” “我不在乎!” 好一对痴男怨女啊…… 楚歆玥都想为蘡薁这铿锵有力的四字台词鼓掌叫好了。 可偏偏主人公十分不买账,竟然不解风情地说:“你在不在乎,于我何干?总不过,我们家里没有你这外人的立锥之地。” “我……我只是想要照顾您。” “我有玥儿照顾,用不着你。” “她只会连累你……” 此言一出,溥浳脸上的表情便冷了下来。 看在赵铎的面子上,他可以对蘡薁有些耐心,但指摘楚歆玥,便超过了他的忍耐范围。 蘡薁也自知失言,粉拳在袖口下紧紧攥着,她咬了咬下唇,一脸委屈,上前两步竟跪了下来,道:“将军即是对我无情,那为何又要给我错觉,让我觉得只要再努力一点便可以侍奉在您身边呢?我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在您的帐篷里留宿多夜,您若将我弃如弊履,我日后又要如何做人?”。 蘡薁一番的声泪俱下已经引得无数路人驻足围观,可溥浳却顾不上什么颜面,只将手臂锁得更紧生怕楚歆玥跑掉,一脸急切地看着楚歆玥道:“玥儿,我是清白的,我可以解释。” ------------ 135啧啧啧,男人,呵。 这周遭已经有许多人在竖着耳朵假装挑选东西了,甚至有三两妇人交互耳语,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向声泪俱下的蘡薁和抱着楚歆玥不撒手的溥浳,显然是对这一双将军佳人的组合早有耳闻。 此时此刻,楚歆玥倒真是像极了跋扈善妒的将军夫人,棒打鸳鸯不让妾室进门。 只是在此之前,大概没有人会想得到溥浳这种威震八方的大将会是这样一个惧内的性子,在夫人面前竟然连替‘小妾’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啧啧啧,男人,呵。 楚歆玥实在是不愿意把自己也卷进这场琼瑶式的情感大戏里成为卫阳镇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只能淡淡道:“有什么话,不妨进来慢慢说。” 溥浳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媳妇,委屈巴巴的拉着楚歆玥的手不放,生怕她一恼改了主意将他踹出门口不让进。 蘡薁则提起裙摆,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红着眼眶咬着牙,步步沉重步步坚定的也跟着走了进去。 商会里有专门供楚歆玥与各行当掌柜开会的牡丹堂,此刻正好闲着,供这三人当面把话说清楚。 楚歆玥理所当然的坐在了正首位,溥浳巴巴的紧挨着楚歆玥,在桌子底下紧紧攥着她的小手,视线半分也不分给蘡薁。 蘡薁站在门口,不知应该坐在哪里才好,局促又无措,委屈又不安,倒将一朵小白花诠释得淋漓尽致。 “玥儿,我发誓,我与旁人绝无半分苟且。”牡丹堂的门才被叶荌从外关上,溥浳就迫不及待地解释道:“蘡薁是在我的帐篷里过过夜,但那是因为我在战场上重伤昏迷,她做为军医在帐内随诊,而且当时帐篷里可不是我们孤男寡女,还有霆砉、沧江和赵铎以及其他副将和参军,若以此为说辞让我负责,那和路边躺在马车旁边抱着车轮不松手讹人钱财的无赖有何分别?玥儿,你可要替为夫的做啊……” 楚歆玥有些头疼,抽了抽自己被溥浳握着的手,没抽到,只能叹一口气,终于转过头来正视着他,道:“你堂堂镇国大将军,说话能不能正常些?像个嘤嘤怪一般,不怕人笑话?” “镇国大将军?”溥浳扬眉,然后瞬间一脸哀伤,垂眸道:“昨日之日不可留,我早已不是什么镇国将军,玥儿又何苦用这头衔来讽刺我呢?” 楚歆玥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这厮眼角的哀怨,分明是在说:我为了你连将军都不做了,你得为我负责。 “即便不是将军,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你有个正常人的样子好不好?” “正常人,该是什么模样呢?”溥浳的脸忽而凑到楚歆玥的耳边,唇瓣贴着楚歆玥的耳垂要碰不碰地说:“只要玥儿喜欢,我都可以配合。” “滚!”楚歆玥浑身一个激灵,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然后狠狠地推了溥浳一把。 溥浳似是早有准备,坐定原处稳如泰山,楚歆玥这一推没推开他,反而是自己后向一弹险些摔倒。。 溥浳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纤腰往自己怀里一带将她放到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端着好怕下巴,姿态亲昵暧昧,正欲要亲下去却又停下,侧眸看向门口的蘡薁,冷言道:“你没听到我夫人叫你滚吗?” ------------ 136他是世人眼中的英雄,偏在她面前是个无赖…… “将军!”蘡薁十分不甘,眸中带着泪光,双拳紧攥着衣摆不但不腿反而向前半步,道:“您怎能因为惧怕夫人,便一语便抹杀了我们在一起三年的点点滴滴?您……” “呵。”溥浳冷笑一声,然后双手扳着楚歆玥的肩膀将她的脸转向蘡薁,自己则侧头轻倚着楚歆玥的云鬓,将大半个身子躲避在楚歆玥的身后,声音里带着一种狐假虎威的语调道:“好言相劝你不听,非要惹得我家夫人动了怒,让你在卫阳镇待不下去吗?看在老赵的面子上我好心提醒你,现在整个卫阳镇可都是指着我家夫人在过活的,她一声令下,卫阳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跟她抢夫君,你也不掂一掂自己有多少斤两,哼,不自量力。” 这语气真是十分的矫情,让人倍感不适。 可只有蘡薁知道,在楚歆玥看不见的角度里,溥浳是用一副什么样的神态在说这种娇柔造作的台词。 比起言语上虚张声势的话,他眼中的警告和蓬勃的杀气才是对她最真切的警告。 他的温柔,他的泼赖,他的肆意妄为无拘无束,都只给楚歆玥一个人。 除她之外,他对所有人皆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战神模样。 他庇护世人,但世人仅是世人。 即便是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她,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三千红尘中的一粒尘埃,从不特别。 可即便只是一粒尘埃,她也想做他肩头发梢上那一粒最靠近他的尘埃,绝不陨落凡尘。 这样想着,蘡薁鼓足了勇气扬起下颚,道:“将军既然如此坦荡,为何不肯让我留下?难道是怕她知道军中将士为何唤我‘小夫人’吗?” 溥浳眉头微皱,眸光中的阴鸷就算是不回头也已经被楚歆玥察觉到了。 背后凉飕飕的十分难受,楚歆玥忍不住便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回头,溥浳的表情便十分精彩,简直……难以形容。 “夫人,她当着你的面就这么挑拨离间,你可不能上她的当……嘤嘤嘤……” 就是…… 昨日马上横枪,万夫难挡的英雄,今天在你背后柔弱不能自理,嘤嘤作怪,这种微妙的心情谁能懂? 他是世人眼中的英雄,偏在她面前是个无赖……难搞。 “溥浳。” 楚歆玥皱眉,语带警告。 溥浳停顿片刻,立刻扶额‘晕眩’,整个人涎皮赖脸地压在楚歆玥肩头,有气无力地贴在她耳边说:“玥儿,我的毒又复发了……我好痛苦,好难过,我喘不气,我睁不开眼……玥儿,你陪我回房休息好不好?嗯,我难受……” 你——”演的好假。 “你当初要是肯守诺,乖乖留在卫阳商会不让我分心,我早将初九救回来一家团聚了,又中里会受伤中毒……玥儿,你要是不管我,我……我……” “怎样?” 楚歆玥挑眉,她倒想看看时至今日,这溥浳还能拿什么来威胁她?? “我就去找初九告状,说你始乱终弃,见异思迁,耳朵根子软,被一朵小白花随便挑拨两句就冤枉我……我要去让儿子给我做主。” ------------ 137父凭子贵,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楚歆玥的唇角抽了抽,十分无语道:“你有儿子,你真了不起。” 溥浳仿佛听不懂楚歆玥话里话外的讽刺,只骄傲的仰头,道:“父凭子贵,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咱们有初九,你便无论如何都得向着我。” 楚歆玥噎了噎,半晌没答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蘡薁道:“她好像是来找你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弄得好像是她在外边沾花惹草被找上了门一样? “我一个出卖色相靠夫人养活的小白脸能做得什么主?最终还不是要夫人说拍堂定案,说了才算吗?总不过是想借着风言风语来讹些银钱……夫人可万万不能上当。你赚钱多辛苦呀,那可是给初九赞的老婆本呢。更不说我这中毒之身,里外都需要调养颇费银子的。哪有闲钱供外人平白索取?” 楚歆玥深深的感到了一种无力。 这些日子以来,她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想要跟溥浳划清界限。 她想好了如果溥浳动用军中力量将她禁锢在军营中,她应该如何摆脱桎梏;她也想好了如果溥浳将初九藏起来以做要挟她应该如何面对;却独独没有想过溥浳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糊着贴上来她应该如何摆脱。 他全方位无死角的不要脸,糊在她身上怎么都甩不掉。 她竭尽全力的去推他,可这臭不要脸的竟连个受力点都没有,就好像是千金重拳打在了海面上,除了几圈围绕着你的涟漪,你打不散任何一滴水一样。 愁…… 真愁…… 蘡薁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愤恨。 她不顾身份,连名节都不要了只为留在他身边,他却说她是利用风言风语来讹诈钱财的女人。 呵,出卖色相的小白脸? 他若当真肯卖,她亦可以金山银海的供他锦衣玉食,内外调养,可他却偏偏只认那个满身铜臭的卑贱商贾。 蘡薁的目光在不自觉中变得有些恶毒,她觉得楚歆玥当真是个贱人。 一边说着拒绝却一边坐在溥浳的怀中故意演戏给她看恶心她。 这一手欲拒还迎玩得还真是出类拔萃,炉火纯青啊。 溥浳那样高山仰止的人,怎么能让这种贱人给玷污了呢? 不行,她不能让溥浳继续被楚歆玥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一定要将溥浳抢过来。 这世上也惟是有她这般痴心的人,才配得上溥浳这种盖世英雄。 若是将来她能将溥浳带回故里…… 想到这里,蘡薁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得意的笑容。 她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正在发生,自己的幸福之花绽放在了最高贵的地方。 而这一切惟一的滞碍,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谁挡了她的路,谁就必须死。 这样想着,蘡薁的唇角轻轻勾起了一丝诡异的弧度但只有一瞬,便又被她压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将一个受了委屈却坚韧不拔的痴情女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深吸了一口气道:“将军不肯留我,我也不能勉强。可这里既然是商会,那我来谈些生意上的事情,九娘总不会也不欢迎吧?” 楚歆玥侧眸,盈盈一笑。 她总归不会跟银子过不去,你说是不是?? “怎么?姑娘想通了,终于要问我买印度精油了吗?” ------------ 138报我名字,蒋掌柜会给你打个九点九八折的。 蘡薁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气氛被楚歆玥一句话给破了功。 范都起好了,她却又提印度精油?! 印你奶奶的罗圈腿啊! 蘡薁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只一脸羞愤地瞪了楚歆玥一眼,道:“请九娘自重。” 楚歆玥一耸肩,无辜道:“又不是我要买印度精油来和男人求欢,我有什么好自重的?” “你——” “夫人。”溥浳贴着楚歆玥的耳朵轻声耳语道:“不要卖给他,那个精油咱们留着自己用,我还没试过呢……” 楚歆玥用胳膊肘给了溥浳一下,那厮便委委屈屈地看着楚歆玥,一脸哀怨不说话了。 蘡薁捏着拳,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冲动,她必须保持矜贵的姿态和楚歆玥的粗鄙行成鲜明的对比。 她越是口无遮拦才越好,这样才更能让溥浳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这样想着,蘡薁便觉得楚歆玥已经中了自己全套,心中多少有些得意。 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演起戏来也格外卖力。 门外的微风拂过,吹动了蘡薁的裙摆,她便如一朵飘零的小白花,我见犹怜。 “连年战乱下来,军中的疗伤药早已经断了货。许多将士的伤都是硬挺过来自行愈合的,这导致很多人现在每逢变天便疼痛难忍,十分痛苦。我身为军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即然现在有了商会来到卫阳,那么我便代表军队来采购就批疗伤的药材……” “买药啊。”楚歆玥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出门左转,玄仁堂。报我名字,蒋掌柜会给你打个九点九八折的。” 九点九八折? 孤寒,吝啬! “商会即是奉着君命而来,那便也算是官商,如今这药是给为国献身的将士使用,你理应分文不取,双手奉上!可你竟然不但要收钱,还要从中牟利吗?” “哎呦?道德绑架,高手啊。”楚歆玥并不恼怒,只是呵呵一笑,道:“我细想了想,蘡薁姑娘说的也确实在理。这将士们都是为了保家护国英勇奋战才落了一身的伤,国家确实应该包医包治。那这样,你让有伤在身的将士直接到玄仁堂去找蒋仁义,他来负责为将士们免费医治,包治包好。” 楚歆玥这样说完,顺嘴咕哝了一句:“正好新收的那二十名学徒缺少实战经验,这病例上门的倒真是及时……嗯,玄仁堂的外科综合技术水平应该很快就能突飞猛进了。不错不错。” “你……你要让学徒给大焘的将士看病?你……” “我什么?”楚歆玥始终笑意盈盈地说道:“人家蒋掌柜好歹是在国医院注册了的正经大夫,跟他学医的学徒也都是有行医资格的,将来出了师,各个都可以自立门户开个医馆替人治病……反倒是蘡薁姑娘你,若真细数起来,你这‘军医’的头衔到底是谁颁给你的?大焘的国医院可是认可你行医的资质吗?” 蘡薁双唇紧抿,答不上话来。 莫说是她,便是她那养父赵铎在国医院也未曾注册过。。 只不过是溥浳曾有恩于他,他便用毕生所学回馈溥浳,留在溥浳身边挂了个军医的称谓罢了。 ------------ 139你不妨回去问问霆砉,敢不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蘡薁跟着赵铎生活在军营中,伤患太多的时候便打打下手帮忙包扎一二,慢慢的人家也就军医军医的唤她,给她在军中的身份合理化一下罢了。 若真细究起来,她根本就是个编外人员。 还大言不惭的说代表军队来采购药材,实在是越俎代庖,不自量力。 楚歆玥轻飘飘的一句疑问,轻易就推翻了蘡薁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 可蘡薁即是有心如此,哪会这么简单就认输呢? 于是梗了梗脖子,她又道:“我的资质不劳九娘费心,若是将来君上当真追究下来,自有霆砉大哥会为我做证辩白的。” 言下之意,溥浳数月前已经将军中权柄交给了霆砉,所以霆砉才是名正言顺的军队负责人,她的身份,楚歆玥是管不着的。 楚歆玥:“这便有些麻烦了。蘡薁姑娘说是代表军中而来,却又不能自证身份……不如这样,您干脆就让霆砉将军亲自跑一趟卫阳会吧,为了大焘将士,想必他不介意纡尊降贵。哦,对了,记得叫他来的时候带上虎符……即便是九点九八折,那也是给了军队的优惠,我回头总要拿着凭证去向君上讨些填补不是?” “你……你区区商贾,竟敢号令大焘将军?楚歆玥,你也未免太嚣张了些。” 啪—— 一个瓷杯碎在了蘡薁的脚边,蘡薁一惊,猛然抬头,正对上溥浳那双阴鸷的眸子。 “我不说话,你便当我是个死人吗?”溥浳漫不经心地搓着楚歆玥的小手,眼睛都没抬一下,只冷冷地说道:“你不妨回去问问霆砉,敢不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蘡薁心下一惊,却又有几分欢喜。 这般不可一世的神祗才是她心中仰慕的战神溥浳啊。 还好,他锋芒仍在,没有被这个卑贱的女人给磨灭了。 于是她提起裙摆盈盈一跪,不顾疼痛直接跪在了破碰的瓷片上,娇娇弱弱地说道:“将军息怒,是蘡薁鲁莽无状了。” 看,两相对比,一目了然。 一个跋扈嚣张,一个温柔乖顺,男人会喜欢哪个,不言自明。 他可是焘国的神,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岂容区区商贾无力冒犯? 蘡薁心想,有自己这般衬托,那楚歆玥便是个十足不知进退的泼妇。 她悄悄抬起眼睛想看看溥浳此刻对楚歆玥是何等厌烦的表情,可这一眼望去,却让她更加愤恨不已。 溥浳正站起身来搂着楚歆玥向外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了一句:“即是知错,那便在这儿跪着吧。日落之后你方可起身回军营……顺道给霆砉带个话,叫他明日带着虎符来商会与夫人商议众将士到玄仁堂治疗的事情。” 他的话不是商议,而是命令,不容反驳。 而在从她身边经过之后,他便又是一副泼皮无赖似的模样毫无节操地挂在楚歆玥的身上,嚷嚷着:“夫人,刚才扔杯子的时候扭伤了手腕,要夫人呼呼才能好……” “夫人,我余毒复发了,浑身乏力,要夫人抱抱才能站稳……” “夫人,你这是要去哪呀?要不回房让我侍奉你午休吧……”。 “夫人……” ------------ 140小玥玥,你太任性了。 楚歆玥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躲到了初九的房间里,将溥浳关在了门外。 小初九坐在窗边煞有介事的抱着一本《三字经》认真的看着,瞧见楚歆玥避难似地跑进来,又见溥浳站在窗外拼命的给他使眼色便知道这厮怕是没能搞定小玥玥。 初九将《三字经》往桌上一放,然后啪地一声就将窗户给关了起来,不留一丝缝隙供溥浳窥探室内玄机。 楚歆玥一脸疲惫地撑开双臂走向初九,像是个撒娇的孩子在求抱抱。 两岁多的初九反倒老神在在,无奈摇头又叹气,却还是站在了椅子上任亲娘没骨头似地抱过来,在他脸上又亲又蹭,弄得他衣服上全是褶皱,脸上尽是口水。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是亲娘,是亲娘…… 等楚歆玥终于是腻味够了松开初九的时候,她那一身的疲惫仿佛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她嘿嘿笑着擦去初九脸上的口水,然后随手翻了两页《三字经》,煞有介事地问:“呀,宝贝儿子学习呐……啧啧啧,真是优秀啊……读到哪了?给娘说说。” “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 初九一边说着一边从凳子上跳下来,拉着楚歆玥的手将她引到床边坐下并蹲下身子替她脱鞋,扶她上床躺下。 楚歆玥看着那小小一团的初九,心中十分动容。 深叹一声,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初九的小脑袋,道了一句:“初九,有我这样一个拧巴的娘,委屈你了。” 她终究给不了他一个‘父子恩,夫妇从’的家庭环境。 就算她勉强自己去忘记三年前溥浳是如何占有她的,却忘不了溥浳那日是如何在她的苦苦哀求下选择了大焘百姓而放弃了初九的。 他是一个好将军,好男人,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初九替楚歆玥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问:“你拧巴不过来的,是他没用布阵图去换我?” “嗯。” 楚歆玥垂眸,应了个单音。 这还是两个月以来,他们母子俩第一次认真的谈起这件事。 因为她总是很忙,仿佛只要忙起来就可以忘记一些什么。 可有的事终归摆在那里,你若不面对,便阻了你的去路,让你无路可走。 “你觉得他做错了?”初九又问。 楚歆玥别过头,没有说话。 做错了吗? 未必吧…… 你抓着大焘的任何一个百姓来问,得到的只会是溥浳刚正不阿,大义凛然之类的评价。 身为一个将军,他的决定正确的不能更正确了。 就算是她,似乎也没有一个能够立得住脚的理由去指摘他。 可是正确,不代表她就得接受。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刚正不阿,大义凛然的大将军啊。。 “小玥玥,你太任性了。”初九小小的脸上有大大的沧桑,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曾亲口对我说,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若不是他在前方保家卫国,我们不可能在洱南村偏安一隅。你还说,你们之间的事情你可以自己解决,他没有亏欠我什么,我便不应恨他。如今,他没有拿布防图去换我,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又为什么可以因此恨他?” ------------ 141你不要有压力,我不重女轻男。 楚歆玥的心里更拧巴了。 这孩子到底随了谁?口才这般的好。 拿她说过的话来怼她,竟让她哑口无言。 楚歆玥正在想着要怎么跟初九解释,却见小小的他拉起了楚歆玥的手,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这件事,我觉得他做得对。 若是让我来选,我也必不让他用布阵图来交换。 小玥玥应当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 布阵图若真让沂国人拿了去,必将重燃战火,到那时,你我都不能幸免于难。 他若真的换了,才是叫我失望呢。” “可他是你爹……” “他也是焘国的镇国大将军。” “我又不需要什么将军。”楚歆玥的视线别开,委屈的咕哝着。 “所以,他不是褪去了光环,不做英雄,回到我们身边做‘夫君’和‘爹’了吗?” 楚歆玥沉默了片刻,心中觉得更委屈了。 她抬眼看着小初九,抱怨道:“我觉得你吃里扒外,已经跟你爹一个鼻孔出气了。” 面对楚歆玥的指控,初九十分淡定的笑了笑,道:“这是你的错觉,我问过蒋掌柜了,他说怀孕的女人情绪波动大,动不动就会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之前还有一孕妇,因为丈夫做好了饭菜叫她起床吃饭而痛哭流涕,原因是她即困乏又饥饿,不知应该先吃饭还是先睡觉,于是悲从中来哭泣不止……” “不会吧?这不是神经病吗?” 初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所以,为了你和妹妹的身心健康,小玥玥切莫学这些被情绪欺骗的孕妇,不要相信那种虚假的错觉。” “那……那我要相信什么?” “相信我。”初九肉乎乎的小手捧着楚歆玥的小脸,道:“我是你的亲亲小可爱、宝贝儿子、相依为命的初九,这世上最不会骗你的人就是我。” 楚歆玥对上初九那清澈且坚定的眼眸,鬼使神差的竟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 “所以,你要让我原谅他吗?” 楚歆玥茫然的问着,有些迷茫。 初九坚定地一摇头,道:“这个男人言而无信,不可轻易原谅。” 楚歆玥歪头无语:那你刚才把他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初九哼了一声,然后道:“他明明答应了我,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结果我才一被人带走,他就疏忽了你,让你只身跑到沂国去胡闹,弄得又是中毒又是受伤昏迷……他没有保护好你也失信于我,是个渣男,鉴定完毕。” “那……” “可就算再渣,那也是咱们自己家的垃圾。”初九的小手轻轻覆盖在楚歆玥的肚子上,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有微微的伤感,卷曲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说:“我的妹妹,不能因为没爹而被人欺负。所以在妹妹出生前,得把他重新回收再造,做成一个让妹妹喜欢的父亲。” 没爹的孩子,会被人欺负啊…… 楚歆玥的心疼了一下,她伸出手握了握初九的小手,强颜欢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妹妹?若是弟弟呢?不好吗?”。 初九很快便从悲伤中抽身出来,然后笑了笑,道:“若是妹妹,便由我来保护你们俩;若是弟弟,便由我们俩来保护你。无论男女,都很好。你不要有压力,我不重女轻男。” ------------ 142小玥玥,你能不能不要总想些龌龌龊龊的事情? 楚歆玥被初九逗的不行,将他抱在怀里又是一阵揉搓,最后搂着这个明明粉雕玉琢般精致可爱的小娃娃,却偏偏总是学着大人说话,仿佛急不可耐的迫切想要长大的孩子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午觉。 下午醒来的时候,便见着溥浳站在屋外趴在窗沿向可怜巴巴地向内张望,见着她睁了眼,便吭吭唧唧地唤着:“玥儿,夫人呀……给我开门吧,我余毒复发了,要夫人抱抱才能好。” 楚歆玥刚睡醒脑子有些懵,就这么看着溥浳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倒是睡在楚歆玥旁边的初九从床上爬了起来,几步跑到窗边,砰地一声将窗户关上,并喊了一句:“我的房间禁止参观,想看得先买票。” “我要买票。” 窗外传来铿锵有力的呐喊。 初九听了这话,便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很大的锦盒,有些吃力的抱到了楚歆玥的面前并将盒子打开,把里边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床上。 楚歆玥木讷地看着滚满了一床的夜明珠简直目瞪口呆。 初九随手从床上拿起了一个跟他的拳头差不多大小的夜明珠走到窗前爬上凳子,然后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让溥浳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满床的夜明珠并将手中这一颗前向伸了伸,道:“以此为标准,每颗夜明珠可以参观我的房间一柱香的时间。你不是要买票吗?拿夜明珠来吧。” 始终怔忪的楚歆玥忽然回过神来,一把将初九从椅子上抱下来放在地上,然后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眸子里已经蓄上了泪光,声音颤抖着问:“初九,你跟娘说,这些夜明珠是谁给你的?他们参观你房间了?还对你做了什么?你别怕,有娘在,娘会保护你的……” “停。”初九伸出小手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然后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想的肯定不对。” “那……” “我被沂国的人带走以后,他们将我关在了一个叫清秋别苑的地方。每日里吃穿用度并不缺少,只是从来没有人过来跟我说话。后来的某一天,忽然有络绎不绝的人跑来向我示好,并且不约而同地都送给我夜明珠并在我面前反复的强调自己的官职和姓名,我说不要他们便要生气……为了拒绝夜明珠被揍的话,那我不是太蠢了吗?后来他去接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这么多的夜明珠了。” “送你夜明珠的人,真的只是说了自己的官职和名字?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吗?” 初九一噎,然后皱眉,小手捂住楚歆玥肚子的两边,道:“小玥玥,你能不能不要总想些龌龌龊龊的事情?这样会教坏妹妹的。” 楚歆玥将信将疑地看着初九,初九拧眉瞪眼,瞧着快要生气了。 楚歆玥这才收了心思,相信儿子说的是真话。 只是…… “你说他们把你关在哪?” “清秋别苑。” 楚歆玥有一股无名之火腾地一下就冒上来了。。 清秋别苑她去过啊! ------------ 143亓官辰,死狐狸! 楚歆玥单手扶着额头,太阳穴突突的直跳。 “你在清秋别苑的时候,住在哪间房里?” “南六房。” 南七房?那不就是她住的那间的对门吗?! 亓官辰…… 他给过自己找到初九的机会,是她蠢蠢的放弃了。 如果她没有自作聪明地将视线集中在‘那位大人’的身上,没有迫不及待的满世界寻找高层官员来打探消息,在他不停下马车的时候选择放弃,甚至是被他关在门外大雨中时懂得知难而退回到清秋别苑去等消息,那么她不需多时就可以跟初九团聚。 或许凭她的本事未必可以顺利将初九带走,但却可以少几日牵肠挂肚的担忧。 若是找到了初九,那什么样的困境她都可以随遇而安不忐忑了。 难怪她在亓官辰面前提到初九的时候,他表情那么微妙,一副要笑不笑的死样子,定是在心里嘲笑她吧?! 哼,怪不得人家都说沂国六皇子,是个狐狸一样的人。 看似云淡风清,不问俗尘,但坏心眼比谁都多,是个喜怒无常,顶难伺候的主儿。 初九明明就在清秋别苑,他却死活不告诉她,偏要等回到沂国国都才让他们母子团聚,莫不是她‘辜负’了他的‘好意’,没有在清秋别苑发现初九的惩罚? 真是……亓官辰,死狐狸! “小玥玥?” 初九歪头,看着楚歆玥这一副抓耳挠腮,懊恼不已的样子,十分困惑不解。 楚歆玥无奈苦笑,只能伸手将初九抱在怀里,委屈巴巴地说:“好初九,都怪娘太笨了,凭白让你受了多日的委屈……” “委屈倒没什么,他们并没有亏待我。”初九稚嫩的小手轻轻拍了拍楚歆玥的脑袋,然后人小鬼大地叹了一句:“不过你笨,倒是真的……” “……” 楚歆玥不想讲话,并捏着初九的脸一顿揉搓。 母子俩在屋里说得兴起,几乎忘了窗户外边还有一个望眼欲穿的人。 窗户被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两只可怜巴巴的眼睛:“玥儿……” 啪! 窗户被重重地关上,并响起了少年稚嫩却清冷的声音:“没买票,谢绝参观。” …… 当晚,许久未见的霆砉穿着一身的甲胄来到了卫阳商会。 在他眼里,溥浳就是他的大将军。 无论他官职在否,虎符在否。 他的命令,霆砉从不会打半分的折扣。 蘡薁凄凄惨惨期期艾艾地回到军营将溥浳的话才一传达,他连她腿上的伤如何都不及问一句便匆匆赶来了。 “你来得太及时了。”溥浳主动迎出门来,双手在霆砉的肩膀上重重一拍,那眼神里的光就仿佛是被困绝境固守抵抗的将军见到了援军一般。 霆砉被这莫名激励的眼神弄得有些茫然,却还不及细问,便听见溥浳扬声喊道:“夫人,霆砉将军来同你商议为将士们义诊的事情了,你快出来吧!”。 霆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莫名有一种被塞了一嘴颗粒状嘎嘣脆味不知名食物的错觉——明明还没吃饭,怎么感觉就饱了呢?真奇怪…… ------------ 144大焘将士的医疗保障就全仰赖蒋掌柜了。 芙蓉堂。 楚歆玥差人请来了蒋掌柜,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大理石台面的八仙桌旁。 这里是楚歆玥的主场,但霆砉的眼中却只能看到溥浳。 他从怀中将虎符取出,双手递到溥浳面前,道:“将军,虎符我给您带来了。” 溥浳随手接过,然后献宝似地捧到楚歆玥的面前:“媳妇,给你。” 楚歆玥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然后有些失望地看着溥浳,道:“这就是可以号令三军的虎符?看起来实在粗糙,没什么特别啊。你不会是拿了个假的来糊弄我吧?” “哪敢呢。”溥浳往楚歆玥的身边凑了凑,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小手,见她没有抽开,脸上的笑意便有些荡漾,道:“虎符这东西,私造是诛九族的大罪。更何况……即便它是假的,但经了我的手,他便是真的。” 楚歆玥悻悻地将虎符摆在了桌上,没了研究的兴致。 号令三军的哪里是什么虎符?分明是溥浳的威望。 若与他的命令相左,即便有人手持虎符也调遣不到一兵一卒。 需知道,这溥浳带领下的将士,最常挂在嘴边的便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蒋掌柜,文书准备好了吗?” 将仁义从怀中取出一方信封,又从信封中取出一张写好了的文书,摊开来平铺在桌面上,与虎符并放着。 楚歆玥瞧了一眼,然后将文书推到霆砉面前,道:“霆砉将军,您瞧一瞧吧。若是没什么问题,便请您盖章画押,代表三军将士签署这份协议。” 霆砉看了看溥浳,溥浳则一脸‘不关我事’的姿态只看着楚歆玥,趁她在谈事情无暇管他,手脚不太老实的一会儿摸摸她的小手,一会摸摸她的肚子,好不幸福。 霆砉瞧着溥浳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将这文书仔细瞧了瞧。 文邹邹的写了好几页,其实说白了就是两句:玄仁堂免费为所有在籍的将士免费医疗诊治,但是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如果遇到医疗纠纷一切以玄仁堂的说法为准。 “这……” 楚歆玥瞧着霆砉的手指轻点在免责条款处,面露迟疑地看着她,便知道他是在担心什么。 于是轻啜了一口香茶,然后淡淡道:“玄仁堂虽是我楚歆玥名下的医馆,但却不是我一人独资的。盈利的三成要归给国库……将士们医治的费用便是从这三成里扣的。” 换句话说,玄仁堂是国有医馆,受君上管控。 给将士治病是君上的仁举而非楚歆玥的个人行为。 如此,霆砉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笔一挥,霆砉爽快地在文书了签了字并且按下了手印。 楚歆玥将文收执起轻轻吹干上边的墨渍后仔细叠好交给了蒋掌柜,然后轻轻拍了拍蒋掌柜的肩膀,道:“大焘将士的医疗保障就全仰赖蒋掌柜了。” “蒋某自当竭尽全力。”蒋仁义起身行礼,然后道:“那老夫便先回玄仁堂做些准备,霆砉将军明日便可先安排一些将士过来问诊。”。 霆砉看了一眼旁若无人,恨不得将眼珠子粘在楚歆玥身上的溥浳,感觉自己再不走胃可就能要伤着了,于是赶忙起身道:“我与蒋大夫同行,顺便将具体情况跟您说一下。” ------------ 145往后余生,凡事有我。 二人走后,楚歆玥十分不耐地拍掉了溥浳在她身上乱摸的手,抬步便要向外走。 溥浳一个下午没瞧见她了,哪肯这么轻易放手? 她现在是双身子,而且这一胎怀得十分不稳,溥浳不敢随便拉她,便只能起身相随,在牡丹堂的门口追上她并从身后将她环住。 他将头偏向一侧,唇瓣轻贴着她的耳垂,温声道:“玥儿这是不耐烦蘡薁总是纠缠我,想将她连根拔除,彻底赶走吗?” 楚歆玥挑眉,讪讪一笑,道:“你可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君上并无旨意,你却擅自做主将玄仁堂该归国库的银子用在旁处……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为何求?” “那三成利润要归国库这件事,君上也尚不知晓啊。”楚歆玥勾唇轻笑,道:“我倒贴着银子替君上收买人心,末了还有个细水长流的进项流入国库,如此君上还要怪罪我,是何道理?” “赔钱做买卖,可不是玥儿一贯的风格啊。” “赔钱?”楚歆玥脸上笑意深深,道:“你这只会打仗的脑子,懂得‘垄断’二字怎么写吗?” “愿闻其详。”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与白痴论短长。” 说罢,楚歆玥推开溥浳便向外走。 溥浳不敢用强,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走到庭院正中时,他才又开口道:“玥儿,还月余便是初九的生辰了,这是我参与的他第一个生辰……你说,我备些什么礼物,他才会高兴呢?” 楚歆玥脚下一顿,终于还是没有继续向前走。 她有些感慨,道:“卫阳镇和京都的气候相差甚远,这一直不见落雪,我竟都忘了年关将至……初九要过生日了。” “我们一家四口也是第一次过团圆年。”溥浳小心翼翼地揽住楚歆玥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然后轻声说着:“能陪家人守岁,于武将来说是一种奢侈。玥儿,谢谢你,这是我此生第一个有家的年。” 有些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过去两年,她极力的在这种节日时营造出热闹的气氛,可当饺子端上桌,只有她和初九两人面面相觑的坐着,那刻意营造出一来的热闹便更显得讽刺和冷清。 低头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若说初九的到来是因为他的强迫。 那肚子里这个便只能算是他的无耻。 无耻在竟然偷偷换掉了她的避子汤,而非那床笫间的缠绵欢愉。 毕竟,那一次次的婉转承欢,也并非是他一人强求,总归是她给了他机会的。 初九说,她不应该怪他不用布阵图去交换儿子,因为那是他身为大将军应有的使命和责任。 道理她也懂,可却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两相就结,十分拧巴。 她只觉得无比的混乱,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不自觉的皱眉,惹得某人心疼。 一记温热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熨帖了那眉间沟壑。。 “今夜月色尚好,实在不适合皱眉。”溥浳轻轻拥着楚歆玥,他的眼眸仿佛是这暗夜苍穹,沉淀着她看不懂却不由自主便被吸入其中的深情:“往后余生,凡事有我。” ------------ 146你终于愿意与我坦白,玥儿,我很开心。 楚歆玥垂眸,静思许久,最终推开了溥浳,转身欲走的同时说道:“我试过相信你,可你终究负了我。” “玥儿所说的辜负,是指我没拿布防图去换初九?” 楚歆玥才抬脚走出一步,便已经被溥浳绕到身前拦了去路。 月光下的他,玄袍墨发,明明是同一个人,在卫阳镇的他却和在京都之时有天壤之别。 在京都,他是权势涛天的镇国大将军,跺一跺脚皇城都要震三震。 而在卫阳镇,他却仿佛只是个恣意少年郎,有些许的放肆,些许的张狂,些许不羁和仿佛融入在骨血里的傲气。 卫阳镇外的沙场有方圆数里,他的马蹄踏过这血染之地的每一寸土壤,他的血也撒在这里滋润过干涸的枯木并慰籍着同袍的亡灵。 于是,这里的一切便仿佛与他合而为一,如臂指使。 他融入于此,也孕育于此。 没了世人眼中无上的荣耀和权柄,却依旧主宰着一方土地,震慑着万千亡灵。 而这样一个无冕之神,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将满腔柔情倾泻在她的身上。 楚歆玥被这样的他眯了眼,或许正如溥浳所说,今夜月色尚好…… “玥儿那么聪明,可曾想过我若轻易便将布阵图交出去,他们是否也会如约将初九还来?” 月光下的溥浳,每一个字都清凉如水,萦绕在楚歆玥的儿边让她听得真切却不抗拒。 楚歆玥认真的想了想溥浳的这句话,再想想她所认识的亓官辰,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道理很简单,所谓边境布防图,是有有效时限的。 这种东西只能悄悄的偷,在对方发现失窃之前,它才是有效的。 正如楚歆玥当日所说,布防图是死的,但溥浳是活的。 他即可以根据对方得到布防图后可能有的部署而进行反钳制,使布防图成为一个陷阱。也可以迅速进行调遣,重新排兵布阵。 对方这样明着要布防图,对军事来说其实犹如鸡肋并无甚用处。 所以,他们提出这样的条件,真正的目地是在测试初九在溥浳心中到底有多少份量。 溥浳若是当真毫不犹豫地就将布防图交出去,只怕不但换不回初九,还会让对方变本加厉,提出更多更加跨越底线的条件。 如果真将溥浳逼到绝境无法应允,他们未必就不会伤害初九以给溥浳施压,如此,对于初九来说,便是更加不利的局面了。 可依然是那句话,道理我们都懂,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楚歆玥缓缓抬头,凝望着溥浳的眼眸,她认真而诚恳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乎的不是你究竟有没有拿布阵图去换初九,我在乎的是你的态度。你拒绝的那么干脆利落,让我觉得我和初九在你眼里一点也不重要。你说你视初九重过生命,倘若当真如此,初九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是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之下保持冷静和理智来分析利弊的呢?至少是我……绝对做不到。”。 溥浳眸光轻闪,唇角的笑意缓缓入眸,与月光相互辉映,十分温柔:“你终于愿意与我坦白,玥儿,我很开心。” ------------ 147这辈子,我大概不会再有失去理智的时候了。 溥浳抬手,温柔的整理着楚歆玥额间的碎发,眸光内蕴含着深邃无边的情谊与一些楚歆玥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的深沉:“我是一个大将军,在战场上,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成千上万名将士的生死。我的理智和冷静,是无数同袍用生命和鲜血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这辈子,我大概不会再有失去理智的时候了。” 楚歆玥的心,忽然抽了一下。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诗句里的沉重,是溥浳时时扛在肩上的担子。 她忽然觉得初九有口无心的一句‘小玥玥,你太任性了’似乎说得很有道理。 她太理所当然的觉得溥浳应该和她一样为了初九奋不顾身。 不,他确实为了初九奋不顾身了。 他卸去了大将军一职,然后只身潜入了沂国,那个举国上下都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的沂国。 他去救她和初九了,只是她被自己的情绪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他的付出罢了。 她却来没有站在溥浳的角度想一想,更不曾尝试去理解他身上所背负的东西。 溥浳说,她总是在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 如今看来,他所言不虚。 “如此说来,你此番卸去了将军之职,岂不是愧对了那些将性命托付于你的将士?” 溥浳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是愧对的。” “那你……不如上书一封,请君上不要撤你的大将军一职吧。” 溥浳勾唇,双手环着楚歆玥的腰身轻轻在她额间烙下一吻,道:“焘国没了镇国大将军,还有征南大将军,定北大将军,再不行还有霆砉、沧江,若还不够,叶荌也是一把好手。总不会离了我便无人可用。但是我的玥儿只有我一个夫君,初九和肚子里这个小的,也只有我一个父亲啊。” 心中有涟漪,一圈圈的在荡漾。 许是月亮的过错,使她连声音也变得有些不同。 “那是你的仕途,也是你的理想……你出生入死拼下的功勋,就这样放弃了不会遗憾吗?” “多少都会有一点吧。只是,没有我,也会有旁人去守护大焘。这份功勋谁去立,大将军的位置由谁坐,我倒不甚在乎。” 溥浳十分洒脱,并不拘泥那世俗眼中的无上荣耀,他松开了一只手,然后向旁边挪动了一步改成单手搂着楚歆玥的腰身,并将自己的胸膛移到她的身后让她稍微靠着一些。 毕竟怀孕之后,她很容易腰酸背疼,需得有人替她分担着。 见她依在自己胸口,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时的模样,溥浳的目光便更加温柔,语气也更加笃定了。 “我在乎的位置,在这时,你身边。” 楚歆玥仰头,看着正垂眸凝望自己的溥浳。 四目相对时,楚歆玥的耳边只剩下溥浳清晰且有力的心跳声和自己胸腔内的震颤逐渐统一了频率,最后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喧嚣。 月光仿佛都被颗粒化,带着细碎的星光在两人身边飘飘洒洒,有一种天旋地转的错觉让楚歆玥难以自持,不得不紧紧抓住溥浳的胳膊以稳固身体。。 而偏偏就在此刻,溥浳却将唇边贴在了她的耳边,用那如热砂磨铁一般的声音和略带轻佻的语气说着:“蒋大夫说,头三个月需得谨慎,不能圆房。今夜算我辜负了夫人的恩情,待这肚子稳妥些……为夫的必定补偿你。乖,忍耐些,我定力不好……怕经不住夫人的考验。” ------------ 148我是来讨回公道的! 玄仁堂在一夜之间,成了卫阳镇上最忙碌的地方。 军官将士排着队在门口有序的进行医治。 没有出现楚歆玥预想中的或粗鄙或怠慢的情况,那些身负顽疾旧患的将士站得十分挺拔,笔直有序的列队看来不像是在治病,倒像是在军营中操练时一般无二。 蒋仁义带着二十个小徒弟逐一问诊、下方、煎药,因为病症重复度非常的高,所以几个悟性好的徒弟已经可以单独支起一张小桌坐在蒋仁义旁边一同问诊,偶尔遇到不确定的会再请教师父,如此下来倒也受益良多。 七名杂役或煎药,或洒扫,还有两人端着驱寒的大麦茶注意递给还在排队的将士,并询问着每个人的状况,如果有特别不舒服的便调整排队次序,将重症者优先请入医馆。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这让楚歆玥感到十分欣慰。 今日是玄仁堂设立医保的第一天,她是想过来看看蒋仁义这边有没有什么药材是准备不足的,她好尽快安排人从临近的镇子上调货过来。 看着时辰,她从香满楼给玄仁堂的医护人员订的吃食应该也快送到了。 不想打扰蒋仁义工作,楚歆玥便在玄仁堂对面的小茶棚坐了下来,等着外卖到了一并进去。 只是这吃食没到,倒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名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横冲直撞地来到玄仁堂的大门口,二话不说直接扑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她哭得凄厉,口中念念有词听不真切,楚歆玥微微蹙眉给叶荌递了一个眼色,叶荌便立刻上前拎着妇人的后脖领子将她拎到了茶棚中来。 自古泼妇怕恶霸,好死不死,这茶棚里坐着的恰是京都闻名一时的三大恶霸。 楚歆玥坐在原处轻轻啜着那一杯破瓷碗中的淡茶,眉眼间尽是平静,连一丝余光都不曾分给那妇人。 她身旁坐着的溥浳唇角挂着浅笑,眉眼温柔的凝视着饮茶的楚歆玥,看似全然不将旁事放在心上的姿态,却浑身散发着震慑人心的威势,那漫不经心的一瞥便吓得妇人噤若寒蝉,连哭也不敢哭了。 而站在妇人旁边的叶荌,腰间佩刀并未抽出,但轻轻压在妇人肩膀上的那只手却透着无尽的压迫,妇人丝毫也不怀疑她这看似十分娇嫩的小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她的肩膀捏得粉碎。 “你……你们是什么人?” 楚歆玥勾唇轻轻一笑,侧目睥睨着少妇,道:“你不认识我倒还说得过去,可你竟然连他也不认识……你是卫阳镇的人吗?” 少妇抬眼看着溥浳,瑟缩了一下,然后怯懦道:“我不是卫阳镇人,我是宜武县的人。” “哦……城里人。”楚歆玥将破瓷碗里的茶叶沫往旁边吹了吹,然后又喝了一小口茶,才又问道:“宜武县里没有好大夫了吗?要你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到卫阳镇来求医?”。 “我不是来求医的!”妇人登时挺直了腰杆,怒不可遏红着眼,咬牙切齿地反驳道:“我是来讨回公道的!蒋仁义他是个庸医,他害死了我的儿子!” ------------ 149你们仗势欺人…… 楚歆玥眸光一动,这才将视线真正的转移到妇人的身上。 她正欲要说什么,却见着霆砉陪着蒋仁义一道来了茶棚。 霆砉负手站在溥浳身后没说话,蒋仁义则伸手去扶起了妇人,道:“大嫂,何故如此悲伤?” “你!就是你这庸医!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要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命来!” 妇人一见蒋仁义便疯了一般的扑打撕扯,那拼命的架势倒是不假,十足是痛失了孩子的母亲。 “这……这……” 蒋仁义只是一个大夫,孱弱的和书生无甚分别,哪里经得住这妇人的推搡捶打? 更何况他秉性纯良,对妇孺动手的事情是万万不会做的,于是他只能抬起胳膊挡着脸,一边闪避一边好言相劝:“大嫂,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莫要动手呀……” 叶荌瞧准时机抓住蒋仁义的后脖领子将他拎到自己身后,然后一脚踹在妇人侧腰上将她蹬倒在地,一探手,在妇人落地前接住了她脱手的襁褓,将孩子稳稳接住。 冷着脸,叶荌语带警告地说:“你再胡闹,我就卸下你的手脚让你动弹不得。” “你——” 妇人面露惊色,但一看到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便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们仗势欺人……明明是庸医治死了人……呜呜呜……没天理啦……” 楚歆玥怀孕以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这妇人连哭带闹的实在让她心烦,可此刻这里早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断不可能放着妇人继续哭闹不理。 于是她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猛然一拍桌子,呵斥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能把你儿子的命哭回来?!你是想解决问题还是发泄情绪?若要解决问题,就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若是要发泄情绪……出了城门有一大片沙场地,那里亡灵无数,你去那里哭,也算是祭拜英雄了,嚎完了丧再回来说事情。” 楚歆玥一发话,这小小的茶棚里气氛顿时就变了。 明明是那么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此刻却吓得她连怎么哭都忘了,抽搭着鼻子怔了半晌,才指着蒋仁义道:“日前我儿突发高烧,我家境贫寒拿不出诊金来,恰巧遇见他带着徒弟在县里布医施药,便请他为我儿子治病。谁知道他开的方子……呜呜呜,我儿子吃了以后不但不退烧反而病得更厉害了,上吐下泻奄奄一息……呜呜呜,我连夜跑遍了县里的所有医馆,谁都不愿意接手被这庸医误诊的病人,怕死在了自己的手上砸了招牌。我不得已,只能抱着儿子连夜赶到卫阳镇来找补救,可我这苦命的儿子啊,还没能等到进城便咽了死……呜呜呜,你这庸医害死了人,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啊……”。 妇人说完,楚歆玥抬头看向蒋仁义,蒋仁义这才看清楚妇人的脸,然后点头道:“昨日我确实去了宜武县采办药材,只是有几味外伤用药调配需时,我想左右要等,便支了个摊子布医施药。这位大嫂昨日确实在我这拿了个方子,可那只是治疗小儿发热的寻常方子,断不可能吃死人啊……这……” ------------ 150即通医术又不想让玄仁堂接诊军中将士的女子,我还真是恰巧认识一个呢 “方子何在?” 楚歆玥这样一问,妇人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药方。 叶荌取过药方递给蒋仁义,蒋仁义细细看过之后点头,道:“这确实是我的药方没错。” 楚歆玥想了想,又问:“即是布医施药,那大嫂拿了药方之后是直接从蒋大夫这里拿的药,还是另去药铺配的?” “哦,首副的药是我叫徒弟配好了交给大嫂的。” 这就奇怪了…… 楚歆玥觉得十分费解,以蒋仁义的医术,断不可能治个小儿发热却开出什么虎狼之方要了孩子的命。 药方没问题,药也没问题,那是……? 溥浳轻轻揉捏着楚歆玥的小手,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从你拿了药到喂入孩子口中,这期间可有旁人碰过这药?” “这……” 妇人似乎开始努力地回想其中的每一处细节,认真想后摇头,道:“没有,出了他的徒弟追上我来换了一回药包,再没旁人碰过这药。” 妇人在答楚歆玥的提问时,蒋仁义已经在检查襁褓中的孩子,看看是否还能抢救一二了。 孩子入城门的时候才咽气,那或只是假死,还有得救。 只是听到有徒弟追出去换药时,蒋仁义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道:“换药?不可能的。这位大嫂是那日最后一位病人,给她拿完药以后我等的外伤用药就调配好了,所以我带着徒弟们就直接回了卫阳镇,这期间所有徒弟都和我在一起,不曾有人离开过。” 楚歆玥和溥浳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有了大概的一个猜测。 “去,将所有学徒和杂役都叫过来。” “是。” 叶荌领命去办,楚歆玥则对着妇人说:“玄仁堂共有大夫一名,学徒二十,杂役七人。我将他们都叫过来供你逐一辨认,你看看去找你换药的可在其中?” “好。”妇人应声,眼神却止不住的瞟向蒋仁义。 等人的空档,楚歆玥凑到将仁义的身边,问:“这孩子,还有救吗?” 蒋仁义的脸色不太好,抿了抿唇道:“我自当尽力,只是九娘你离得远一些吧。” 楚歆玥不明所以,但溥浳还是上前将她揽住带回了原处,贴在她耳边说:“你怀着孕,体质又弱,乖乖听蒋大夫的话,不要动了胎气。” 楚歆玥不是圣人,比起旁人她更在乎自己的孩子,于是没有挣扎,只乖乖的坐回原位等着。 叶荌的手脚很麻利,不多时便将学徒并杂役二十七人全部叫齐。 妇人逐一辨认,却连连摇头,道:“那学徒虽然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可我一眼便可认出,那是一名女子而并非这些男子。” “女子?”楚歆玥眸光一转,冷冷笑道:“这玄仁堂里一共就这么多人,每个人的身份来历皆是清清楚楚,他们彼此更是无比熟悉,知根知底,却从未知道其中有谁是女子的。” “这……”。 楚歆玥把玩着破旧的陶瓷茶杯,笑意凉凉道:“即通医术又不想让玄仁堂接诊军中将士的女子,我还真是恰巧认识一个呢……” ------------ 151借刀杀人,不是她一贯最擅长的手段吗? 楚歆玥这话一出,帐篷内大半的人便心领神会了。 霆砉眉头微动,低声道:“昨天蘡薁从商会出来就直接回军营了,她膝盖上有伤,不可能跋山涉水的跑到宜武县再折返回来。时间对不上。” 是啊,有能力,有动机,但是却没有作案时间。 楚歆玥勾唇轻笑着,道:“借刀杀人,不是她一贯最擅长的手段吗?” 就如同,当初的梁固。 她至今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蘡薁指示的梁固,可没有证据不代明不知道。 “可军营之中,也没有可供她驱使去做这件事的女人啊。” 霆砉并非存心袒护蘡薁,只是他觉得楚歆玥处处针对蘡薁是在太过份了,忍不住便想说句公道话。 可他又哪里知道,直男眼中的公道……怕是天下最不公道的了。 楚歆玥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手指缓缓摩挲着茶杯的边沿,杯中那半满的茶水因她的触碰而起了微微的涟漪,不多时却又平静了下来。 楚歆玥勾唇轻笑着,道:“是啊,军营中没有女子可供驱使,这玄仁党的学徒又全是卫阳镇各家各户自己的孩子,镇上也不会有哪个女子会听她的指示去构陷玄仁堂,她自己又没有做案时间……” 楚歆玥的眸光幽幽转向溥浳,浅浅的问着:“你说,那这替她跑腿的女子,究竟是哪来的呢?” 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一个军医的养女,孤苦无依,多年来一直是孱孱弱弱惹人怜惜的模样。 她身边是何时起藏着这么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女子的? “把她叫来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将军,这……” “怎么?没了军衔,但问不得区区一个军医了?” 霆砉抿了抿唇,最终一点头,道:“明白了,我这就过去。” 霆砉阔步离去,楚歆玥却从他和溥浳交换的那个眼神中领悟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眯了眯眼,溥浳却只是装傻的笑了笑,又替楚歆玥填满了茶杯。 “大嫂,这孩子的情况不太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 蒋仁义将孩子重新包好递给妇人,妇人还未从孩子死而复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却听见蒋仁义这样一句让她胆战心惊的话。 她紧紧抱着孩子,在这看了半天大概也明白昨天那个来换她药的人不是蒋大夫派来的。 她不知道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害她的孩子,但她却知道眼前这位蒋大夫怕是她惟一的指望了。 于是她屈膝一跪,死死抓住蒋仁义的裤腿哭道:“蒋大夫,您是神医啊……我被猪油蒙了心才敢这般冤枉您……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的儿子吧,只要能救我儿子,我当牛做马报答您啊……” 蒋仁义连忙弯腰将妇人扶起,看了一眼楚歆玥,又道:“大嫂不必如此,医者父母心,蒋某又岂会见死不救?您先随我到后堂,我慢慢说与您听……” 这样说着,蒋仁义对着楚歆玥施了一礼,没再多说什么便将这妇人引入了玄仁堂内。。 不多时,小徒弟出来作揖,说今日看诊暂时结束,何时再复诊将另行通知。 ------------ 152有人给我的夫人下毒,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任它不了了之? 楚歆玥想跟到玄仁堂去一探究竟却被挡了下来,蒋仁义连门都不给她开,只隔着门板说请她先回商会去等待罪魁祸首,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见不迟。 “这蒋仁义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冤枉的他,为啥给我摆脸色?” 楚歆玥对着玄仁堂的闭门羹懵了半晌。 这好歹……她也算是玄仁堂的幕后大老板啊。 这蒋仁义要造反不成? 溥浳轻轻揽上楚歆玥日渐圆润的腰身,贴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这边有蒋掌柜在,你留下也帮不上忙。不如回商回等着,那边的热闹更好看。” “我是个只知道看热闹的人吗?我……” “钱掌柜托人送来的栗子糕还在屋里摆着,你不快回去,怕是要让初九吃完了。” 想想栗子糕,楚歆玥咽了咽口水,将要反驳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爱看热闹,总比嘴馋体面些。 楚歆玥转身将玄仁堂的事抛在脑后,在溥浳和叶荌的陪同下散步似地慢悠悠回了卫阳商会。 她们一路走的极慢,停停歇歇,走走逛逛,当楚歆玥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海棠花蜜踏入卫阳商会的时候,倒被眼睛的情形吓得有些懵。 霆砉站在门口一抱拳,道:“相干人等,皆已擒获,等将军亲自审问定夺。” 在霆砉身后,跪了有七八个人,皆是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这架势比起溥浳初回京时要将楚家人问罪处斩的场面也不遑多让了。 “这……” “有人给我的夫人下毒,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任它不了了之?”溥浳在楚歆玥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拥着她如信步闲庭一般走进了商会院中。 踏-踏-踏-踏。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她们进入商会之后响起,穿着带着溥家军狼头徽记服饰的士兵将商会围了个水泄不通。 门从外被关上,这商会便是被军队临时征用的审讯之地。 而这里,溥浳是王。 溥浳扶着楚歆玥坐在了牡丹堂的门外,这里早有人摆好了两张太师椅和一张摆着栗子糕的小茶几。 楚歆玥坐稳之后才发现,这下跪的七八个人当中,赫然就有昨日伤了膝盖的蘡薁。 “是你自己说,还是由我来说?”溥浳手里掰着栗子糕,送入楚歆玥的口中之后才将视线转到了蘡薁的脸上,只在这一个侧眸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天渊之别,见蘡薁满脸哀求,溥浳轻轻扬了扬眉头,道:“还是你来说吧,毕竟我不擅长讲故事,若是说的不精彩……玥儿就该犯困了。” “蘡薁不知将军在说些什么……”蘡薁咬唇,将头低下。 “不知道啊……呵,没关系,那便让个知道的来说。”溥浳将视线收回,温柔地看着楚歆玥,并继续将栗子糕掰成小块小块的喂给楚歆玥:“霆砉,你来说。”。 “是。”霆砉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其中一个人的身后,铁掌一拍,那人膝盖下的石板便四分五裂,人还是跪着的,只是这膝盖怕是保不住了:“沂国大内侍卫郭洋,一年半之前冒充流民来到卫阳镇,后应征入伍,不显山不露水,至今仍是个小小的兵卒,那日与梁固一起守在营帐外的人,就是他。” ------------ 153美人计,不光你会用,我们也会用的。 楚歆玥脑中有什么东西仿佛渐渐清明,可她又说不真切,于是并不打断霆砉,只让他继续说下去。 霆砉踱步绕道郭洋面前,居高临下道:“梁固是个实诚人,他能把自己和蘡薁联系在一起,只怕郭侍卫功不可没吧?” 郭洋紧咬着牙关,不声不响,一幅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但你们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的态度十分坚定。 霆砉也不着急,只继续分析道:“你先是无中生有的说蘡薁似乎对梁固有好感,撩动着梁固的心,后又在最后一战的时候趁机伤了梁固,让他战后有更多的时机去医疗帐和蘡薁接触。也是你给他出的主意,让他主动请缨跟赵铎学习医术以便有更多机会亲近蘡薁的,对吧?” 霆砉冷笑一声,十分不屑地说:“楚歆玥来到军营以后,你便煽动着梁固去替蘡薁出头,铲除楚歆玥。因为你知道,凭梁固那点本事,即便是偷袭也不可能伤得了将军,所以你们将目标订在了一个不会武功的楚歆玥身上。只要她死了,将军必定阵角大乱,如此沂国便有利可图。只可惜,以梁固的实力在我和叶荌都在场的情况下想要得手实在太过困难,所以你不得不冒着暴露身份的奉献陪他一起值守且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梁固射出的毒针根本就没有伤到楚歆玥,刺入她体内的那枚毒针是你在她走出帐篷的瞬间刺入她体内的。” 郭洋仍旧一言不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任你如何说法,他就是不开口。 霆砉也不恼怒,只娓娓道来:“那傻傻的梁固,从头到尾都是你们的替死鬼而已。郭侍卫,我说的对不对呢?” 郭洋始终不为所动,一言不发。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的吗?”霆砉忽然蹲下身子,绕富兴味地看着郭洋,一字一句地说道:“美人计,不光你会用,我们也会用的。” 郭洋的瞳仁剧烈地晃动了两下,眉头终于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猛然抬头狠狠地瞪向霆砉,霆砉却咧嘴一笑,道:“你别瞪我,我打仗还行,弄这种利用女人的腌臜事我可搞不来。喏,那边那个看似耿介的家伙才是幕后主使……喂,沧江,好歹同为武将,至少让人家死个明白吧。” 沧江缓缓从阴影下走了出来,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眸中带着淡淡的嫌弃瞟了霆砉一眼,然后道:“摆面摊的余小鱼,是我们的人。” “哈……哈哈……” 郭洋仰天大笑,然后竟有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都变得恍惚了。 他念念有词地咕哝着:“我说你为何不肯与我远走高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内外皆伤的郭洋变得昏昏噩噩的,霆砉便招手叫人将他拖到一旁去等着溥浳发落,继而又走到蘡薁的面前。。 他脸上的笑意不在,眸光沉重,道:“叫了你三年的小夫人,可你终究还是辜负了大家的期盼。蘡薁姑娘……或者该叫你亓官娴?” ------------ 154请君入瓮 霆砉最后的三个字让蘡薁的申请微微一动,但也只是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她十分娇弱的仰着头,满眼泪光地看着霆砉,道:“霆砉大哥,你不能跟着那个女人一起冤枉啊……我那么爱将军,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这个郭洋与我只是数面之缘,和三军所有将士都是一样的……他利用我来蛊惑梁固实在可恶,可我又何其无辜?我……我……呜呜呜……霆砉大哥,你真的要相信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说来说去,却没有否认自己是亓官娴啊。 楚歆玥侧头,在叶荌耳边吩咐了几句,叶荌便向后退去,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霆砉这边继续在审着蘡薁,他看着蘡薁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忽然很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他就是为这副无害的表情蒙骗了这么多年,竟还一心想要撮合她和将军。 若不是将军心中只有一个楚歆玥而未受动摇……那他霆砉便是整个大焘罪无可恕的罪人。 “若非证据确凿,我怕是又会信了你这无辜的模样。”霆砉摇头叹气,向后退了两步,道:“沧江,你来说吧……” 沧江轻轻拍了拍霆砉的肩膀,算是一种安慰,然后接着霆砉的话,道:“将军为了夫人打伤霆砉那次,你挑拨的太过心急,吃相当真十分难看。” 蘡薁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眼珠转动,似是在回忆自己究竟是哪一句话说错了,引得霆砉这个莽夫起了疑。 “夫人奉着将军的命令送来的灵芝……是你动得手脚吧?” 蘡薁心中一惊,随即了然。 从溥浳打霆砉起,那便是他们做好了局在请君入瓮,为的就是抓她的把柄。 她太心急想要陷害楚歆玥,所以将那灵芝上涂抹了一层无色无味的毒药,不致命但却可以让霆砉的伤势加重且难以愈合,这样一来,即可以削弱大焘的守军的实力又可以嫁祸给楚歆玥来挑拨离间。 她还一直觉得很疑惑,为什么这件事就没能掀起浪花来呢? 原来…… 呵。 “我……我是想要借着灵芝的事情陷害楚歆玥,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只不过就是不希望将军被她蒙骗,我想要帮将军看清楚她的真面目,这有什么错?我只是喜欢将军,我只是爱他而已啊……我用的方法或许有错,但我都是为了将军好。况且霆砉大哥,你不是也没事吗?” “他没事,是因为我调换了你的灵芝。”沧江面无表情的俯下身,眸底的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整个军营当中,溥浳是最惹不得的人,但蘡薁最怕的却是沧江。 他眸子里的寒冷总能冻得人骨髓生疼,此刻这么近距离凝望着他的眼睛,让蘡薁有一种置身地狱的错觉。 “听闻蘡薁姑娘昨日伤了膝盖,沧某便为姑娘备了一朵灵芝来调养身体,也算投桃报李了。” 言罢,沧江捏开了蘡薁的嘴,将一瓶子的灵芝粉都倒进了她的嘴里并捂住了她的口鼻逼她吞咽。 “咳……咳咳咳……” 蘡薁剧烈的咳嗽着,并迅速伸手进嘴里去扣嗓子,想将刚才吞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可沧江哪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只一掐她的手腕,她便疼得只能满地打滚,再顾不上去催吐了。 ------------ 155怎么?心疼了? “沧江……” 霆砉轻唤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沧江回头,眸光清冷:“怎么?心疼了?” 霆砉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沧江取了一方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站在霆砉的身边,低声说着:“你若早听我的话离她远一些,今日便不会这般纠结。” “啧,早知道要尿炕都去睡筛子了。你放什么马后炮?” 面对霆砉粗鄙的回应,沧江不置可否,只是唇角隐约有一丝弧度轻勾,微不可见。 “将军……将军……” 蘡薁的手腕被沧江捏碎了,恰是当初她往灵芝上涂毒的那只手。 她终于可以忍住痛楚不再打滚,便一身狼狈,凄楚可怜地看向了溥浳,她愁容满面,我见犹怜,带着哭腔说道:“我不该挑拨夫人与霆砉将军的关系……我知道错了……将军,看在三年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充当着她的影子给你慰藉的份上……您饶恕我吧,我再也不敢跟夫人争宠了……从今以后,我会安分地呆着,只在您需要的时候继续扮演一个影子……我什么也不敢奢望了,我不敢了……求求您饶恕我吧……呜呜呜……饶恕我吧。” 楚歆玥挑眉看向溥浳:影子? 溥浳清了清喉咙,道:“她是沂国奸细,她的话不可信。夫人,不要被她蒙骗了。” 楚歆玥:“可是将军此刻看来十分心虚啊。” 溥浳:“夫人要审我,不妨回房后再审。蜡烛、绳索、小皮鞭,随夫人如何发挥。外人面前,给我留些面子。” 楚歆玥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啐了一句‘臭不要脸’却也到底没在人前继续追问。 反倒是蘡薁仿佛这才注意到‘奸细’这个词一样,急忙辩驳道:“我不是,我不是啊!” 蘡薁边滚带爬地到了溥浳的脚边,故意用那只血淋淋的手去抓他的脚踝,哀求似地辩白道:“我若真是沂国公主,又怎么会沦落在荒山野岭奄奄一息?当初若非义父相救,我现在已经沦为野兽腹中食物,哪有机会见到将军?更何况,义父收留我的时候尚未追随将军,我若真是奸细,怎么可能潜伏到一个江湖郎中身边去呢?将军,这不合理……不合理的……” 楚歆玥却是轻轻扬眉,微微笑道:“霆砉只说了一个名字,却又是谁告诉你亓官娴是公主的呢?” 蘡薁一怔,顿觉失言,却还是狡辩道:“亓官是沂国的国姓,亓官娴自然就是公主啊。” “沂国的闺训十分严苛,名字被外人知晓便算是不守妇道,皇族女子的名节更为矜贵。 就算是极为得宠的公主,百姓也大多只是知道称谓而已。 况且,亓官虽为国姓,却不是帝王专属,历代有多少王爷也姓亓官,这沿袭下来姓亓官的女子,即可能是某家王爷的郡主也有可能是隔了太多代早已落魄得连个封号都没有的寻常女子。 那么你又是如何凭一个名字断定了亓官娴的公主身份的呢?”。 楚歆玥漫不经心的这样问着,视线落在蘡薁抓着溥浳脚踝的那只手上,眸光凉凉地补充到了一句:“沧江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 156死,对你来说是种奢求。 没来由的,蘡薁对楚歆玥此刻这眼神瞧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松开了溥浳的脚踝缩了一下自己的手。 “我……我没想那么多,只是随口一说……” 哗啦啦…… 一个钱袋子在蘡薁的头顶上倒悬着,有数枚铜钱从敞开的袋口掉落了下来,散在蘡薁的面前。 蘡薁的脸,这一刻才真正的惨白了起来。 “这些铜钱,也是蘡薁姑娘‘随口一说’得来的吗?”楚歆玥从香囊里取出了一枚铜钱放在手中把玩,道:“可是真巧啊,我在沂国遇刺的时候撩到了一个刺客并且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铜钱呢。” “你……” “你在溥浳身边这么多年,想必也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吧?”楚歆玥笑意吟吟,道:“反正这现世的银钱在奈何桥上也买不了汤,所以我主动提供兑换服务,帮他们换成冥币……出手阔绰些,没准还能让孟婆在汤里给加点香菜和葱花呢。” 溥浳从楚歆玥手里取过铜钱,又接过叶荌从钱袋子里留下的一枚铜放做着对比,果然一模一样。 “听说皇室子女出生时,沂国的皇帝会根据这孩子母亲的身份给出一份赏赐。比如太子和六皇子那样的嫡子,便是用上成的玉器镌刻上名字……便是卑微一些的皇子公主,至少也是用沉香木来刻名字,用铜板的我倒还真是第一次见。”溥浳冷冷一笑,道:“可不管何等材质,区区几个杀手总还是使唤得动的。” 溥浳的手指微微一曲,然后指尖用力一弹,两枚铜钱便直接钉入了蘡薁的手腕,彻底将沧江没有捏碎的骨头打断了。 “无论你混入军营是何目的,各为其主,我不怪你。但你伤了我的玥儿……那便不可饶恕。” 当铜板倒在了蘡薁的面前,她便知道今日已是辩无可辩。 她卸去周身柔弱的伪装,笑得十分倔强,倒比那小白花似地模样顺眼得多了:“我想取她性命,你却只断我一腕,如此看来她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 溥浳冷笑,目光阴鸷,他在高座,是睥睨天下的神,唇角的弧度带着轻蔑的嘲讽,他缓缓摇头似是惋惜,似是哀叹,声音里满是冷漠,就仿佛蘡薁并非相识三年有余的故人,而只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奸细而已。 “再卑微,好歹也是个公主。不把价值榨取干净……死,对你来说是种奢求。” 话音落下,他笑意更浓,周身散发着嗜杀的气息,眸光凉凉地看向一个方向,道:“进了溥家军的地牢,不死也要扒层皮。你再不动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被溥浳盯着的那一个点静谧了片刻,然后有一个亮点倏然出现然后迅速放大,可目标却不是溥浳或者楚歆玥,而正是跪在院中断了手腕的蘡薁,或者说是……亓官娴。 霆砉似乎早有准备,不待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便一把长枪调了出去,直接将对方手中的剑摚飞了出去。。 而那人失了武器也不惊慌,冲着亓官娴猛然用力,吹出一根银针去,直冲脖颈…… ------------ 157粗鄙,真是粗鄙。 这一记银针太细太快,谁也没有料到这刺客竟还有这样一招。 只是这一招,也已经是穷途末路的最后一式,若是不中便也再无后继了。 刺客被霆砉用长枪反压了一只胳膊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沧江上前握住霆砉的长枪,眸光中满是嫌弃:“总是这样鲁莽。” 她刚才的银针若不是瞄准亓官娴而是霆砉呢?他那种冲法势必是躲不开的。 到时候寻解药这种苦差事必然又是落在他身上,啧……烦躁。 旁边的侍卫上前将刺客压住,霆砉这才悻悻然地收回了自己的长枪往旁边一立,单手绕过枪杆又环胸,整个人斜倚长枪站着,十分不屑道:“老子征战沙场这么些年,靠的就是这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精神,跟你这种只知道玩心眼的人说不清楚,你懂个屁。” “合作多年,我最了解的就是你。” 沧江说完便看向溥浳,道:“将军,想来个就是蘡薁身边那个隐藏在暗处帮她传递消息之人了。” 溥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见霆砉忽然猛拍了沧江一把,道:“你他妈骂老子是个屁!” “粗鄙,真是粗鄙。”溥浳十分嫌弃地摇了摇头,然后扶着楚歆玥道:“玥儿,这场面对胎教不好,我扶你先回去休息吧。” 楚歆玥没有在意霆砉和沧江的打闹,她只是逆光看着溥浳,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而已。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蘡薁的?” “从你见到她的第一面起。” “为什么?” “你忘了?”溥浳轻笑,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他的眼睛里有太阳般灿烂的光,照亮着她眼里的一切迷雾:“多年前你曾说过,男人是不具备鉴婊能力的,所以聪明的男人要懂得相信女人的直觉。我不知蘡薁如何,但我相信我的玥儿。你说谁是贱人,那谁必然就是贱人。” “所以你就调查她?” “那倒没有。”溥浳如实以答,道:“开始只是想着把她打发掉,跟夫人讨个好。后来你莫名其妙的就中毒了,她自然就成了首要的怀疑对象。叶荌说要查,我便让她去查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查还打草惊了蛇,引得沂国有了大动做,折了我不少暗桩还险些动摇了溥家军的军心……多亏了夫人蕙质兰心,冰雪聪明,想出了悯尘道人这一出妙计引梁固自投罗网才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夫人果然是我的福星,要是没有夫人,我该怎么办呢?” “沧江,老子为什么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好像吃什么东西吃多了……” “不,你只是怀孕了。” “我怀你奶奶个腿!” 霆砉又跟沧江打起来了…… 楚歆玥也有些受不了溥浳这昧着良心的彩虹屁,于是伸出食指在他心口处戳了一下,十分嫌弃道:“你说的话才真的不适合胎教呢。” 溥浳也不恼,只是赔着笑脸,略显谄媚的扶着楚歆玥,和刚才那座上貔貅真霸王的气势相去万里。。 两人正欲转身到后院的厢房休息,将前院交给霆砉和沧江来处理,却听院外一阵打斗的声音愈演愈烈…… ------------ 158阿楚终是个惯了恩将仇报的小没良心。 楚歆玥站在原处回身去看,正巧院门从外被推开。 亓官辰一袭白衣站在门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姿态卓绝不染纤尘。 雨霖跟在他的身旁,弯着眉眼冲着楚歆玥笑道:“楚姑娘,公子来看您来了。” 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亓官辰是敌国六皇子,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可是对楚歆玥来说,他是三年前救了她们母子俩的人,若没有他,初九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三个月前雨中为她撑伞,保护了初九一时平安的贵人。 他更是在她中毒时给她送了解药,救了她和腹中胎儿一命的恩人。 于是楚歆玥转过身子正视着亓官辰,遥遥的一屈膝,笑盈盈地喊了一句:“阿辰,你怎么来了?” 亓官辰如信步闲庭,逛着自家后院一般惬意自在,完全无视了两旁刀刃相向的士兵,只一步一步缓慢地向着楚歆玥走了过来。 溥浳握着楚歆玥的手紧了紧,将她往自己的怀中轻轻一带,倨傲地看着亓官辰宣告主权。 亓官辰却并不理会,直到站在了楚歆玥面前一步左右的距离才堪堪停下脚步,始终负在身后的手向前一伸,楚歆玥这才瞧见他手中有一物件,用竹青色的丝帕包裹着,递到了她的面前。 “给我?” “不然本殿是专程拿过来告诉你‘我有’的吗?” 楚歆玥撇了撇嘴,十分嫌弃这傲娇的亓官辰。 可嫌弃归嫌弃,楚歆玥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只是指尖碰到丝帕的瞬间,她整个人被溥浳拽了一下,手指一滑,东西没有接稳。 她下意识的补救想去捞住却是徒劳,那竹青色的帕子落在地上,里边传来清脆的一声:咔嚓。 楚歆玥一怔,十分不好意思的抬头看着亓官辰。 只见亓官辰薄唇轻抿,那仿佛蕴含着繁星一般的凤眸显得有些暗淡。 楚歆玥甩开了溥浳的手,蹲下身子去小心翼翼地将丝帕拾起,展开一看,里边是已经碎成好几块的陶瓷。 只一眼,楚歆玥就认出了这是她在那满是竹子的小院里用过的莲花盏。 因为那里竹海茫茫蔚壮观,每每有风吹过便会泛起竹叶潇潇的碧波,那超脱世外如画卷般的所在,这一点粉红实在太过显眼,让她想忘也难。 只是他为何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给她送个茶杯? 楚歆玥疑惑的看着亓官辰,不明所以。 “缘是以为你喜欢,所以巴巴的送来了。还想着以此为礼,向你讨个人情……不过现在看来,阿楚终是个惯了恩将仇报的小没良心。” “六皇子打算用一个茶杯换一个公主,这算盘打得也未免太精了些。” “换不得吗?”亓官辰抬眸,这才算是跟溥浳对上了眼神。 两个人都没有剑拔弩张,反倒和两旁一触即发的紧绷行程了鲜明的对比。 他俩一个淡然自若一个游刃有余,仿若多年不见的老友闲谈而已。。 “想到了这公主不是个值钱的,但也未曾料到竟只值一个茶杯。不过即然现在茶杯碎了,那这买卖便也谈不成了罢。” ------------ 159撑好了……别又糟蹋了我的好意。 亓字辰的唇角始终是那一抹要笑不笑的弧度,眸光流转,最终落在了楚歆玥的脸上,他目光平静温柔,似乎并不太着紧亓官娴,也不甚在意那个莲花盏,只是静静的看着楚歆玥,意味不明。 楚歆玥低头浅笑,用帕子将碎瓷片仔细包好,然后又装进了自己的香囊里系在腰间,道:“这莲花盏我十分喜欢,即便是碎了于我而言也是好的。阿辰这份礼物我收下了,你要讨的人情是什么,直言便是。” 亓官辰的唇角微微上扬,打破了那笑与不笑之间微妙的平衡,有一点星光从嘴角蔓延到了眼底,点亮了那黢黑中的一丝温柔:“若是母亲知道她所设计出来的莲花盏被你这样喜欢,想必是会高兴的。” 楚歆玥怔了一下,有些吃惊。 难怪这跟那院子格格不入的粉色茶盏能摆在吹毛求疵的亓官辰面前。 原来是这般来历…… “阿楚即是喜欢的,那我便要向你讨回礼了。她虽卑微,却到底是姓亓官的,即便这些年来也无甚建树可毕竟见曾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六哥。如今她手也断了,人又中了毒,阿楚心中的怨气若是消了,可否让我将她带回沂国?” 楚歆玥迟疑了片刻,有些为难。 亓官辰三番两次的救她,于她有大恩。 可这蘡薁却扣着奸细的头衔,又哪里论得到她擅自作主? 亓字辰伸出食指戳向楚歆玥的眉心,却在半路又停了下来,手指缓缓落下,道:“阿楚求我时,我可曾这般推诿过?” “我不是想要推诿,只是这事由不得我来做主啊。” “傻阿楚。”亓官辰笑意更浓,一双丹凤眼冷冷的扫视了周围一圈,道:“我不需要你做主,只需要你同意。” “啊?” “便是问你,今日不杀她,能否冲着我平了你心中的余怨。” 楚歆玥笑了笑,道:“阿辰你三番两次的救过我,冲着你,什么余怨也都消得了。” “那便好。”亓官辰拉起楚歆玥的小手,然后将始终撑在掌中的竹浆伞交到了她的手中,然后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道:“姑娘家,还是活得精致些好。这伞即能遮阳,也能挡去些女孩子不该看的东西,撑好了……别又糟蹋了我的好意。” 楚歆玥木讷的撑着伞,还没想明白亓官辰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见他向后退了一步进入到了阳光之中,然后轻轻压着竹浆伞的边缘将伞压低,正挡去了楚歆玥的视线,仿佛将她从这院落中隔离了出去一般。 潇洒转身,他略显挑衅的看着溥浳。 溥浳从楚歆玥的手中接过了那把竹浆伞随手扔在了一旁,并笑道:“能为人遮风挡雨的,同样能叫人不见天日。六皇子的伞我家夫人怕是无福消受了,但那碎瓷片夫人即是收了也说喜欢,那做为夫君的自然是要替她回礼的。”。 言罢,溥浳对着昏倒在地的蘡薁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六皇子,自便。” ------------ 160军令如山,你要违抗? “将军!” 霆砉上前一步欲要说些什么,却被沧江拦住了。 他回头怒视着沧江,沧江却心照不宣的一笑,道:“若换成我,也不会给情敌展现卖弄的机会。” “可是……” “区区一个军医,若是没被发现,留在军中或许还能有些威胁。可现在……她远不及夫人香囊里那一帕子的破瓷渣子有价值。” “啥?” “用区区一个蘡薁还了亓官辰三年前救下夫人和初九的恩惠,值得。” “不是……” 沧江‘啧’了一声打断了霆砉不甘心的追问,只道:“军令如山,你要违抗?” 深吸了一口气,霆砉终究还是悻悻的闭了嘴,眼睁睁的看着雨霖像是提了个物件一般拦腰将蘡薁提起跟在亓官辰的身后,如信步闲庭一般的离开。 …… “咳,咳咳。” 亓官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自己的喉咙里猛灌,她是被呛醒的。 挣扎着睁开眼,便见到站在窗边正在提笔作画的亓官辰。 她心中猛然一震,不顾身体的虚弱和疼痛立刻翻身起来匍匐跪拜,道:“娴儿见过六哥哥,多谢六哥哥救命之恩。” 亓官辰面无表情,仍旧仔细地勾绘着什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救你,只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去见她的机会,与你无关,所以你不必谢我。” 她?又是楚歆玥! 亓官娴想要狠狠地捏紧自己的拳头来平复心情,她不敢在亓官辰面前表现出太多的细节。 即便亓官辰只是将楚歆玥当做一个猎物,那在他厌倦之前,也是由不得旁人染指的。 可是这一捏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都无法使上力气,惊恐的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垂挂着,毫无直觉。 “我府上的人你也敢动,手着实伸得长了些。为了让你警醒,我便小惩大诫废了你的左手,你若不服,可以报复我。” “是娴儿鲁莽,惹六哥哥不高兴了。受些惩罚也是应当,娴儿不敢心生怨怼。更何况六哥哥还救了我的性命,娴儿对六哥哥只有感恩戴德,不敢有丝毫报复之心。” “嗯,你且退下,在府中好生养着。” 这……便是软禁的意思了。 亓官娴低着头,将所有情绪隐藏起来,只乖顺的应了一个“是。”字。 她被婆子‘请’出去之后,亓官辰的画作也恰好完成。 雨霖上前帮提着画卷的两角抬高,亓官辰提着另外两角手臂自然弯曲,画卷成成了一个四十五度的斜角,正好供他审视。 “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雨霖有些受宠若惊,这换在以前,殿下是最忌讳别人窥探他心事的。 可现在即然殿下开口了,他便也不再矫情,直接问道:“总不过就是个去见楚姑娘的由头,殿下何必这般费心专门带回来软禁?直接丢在路边,一瓶子化尸粉下去,不是更干净利索吗?” 亓官辰看了雨霖一眼,然后又将视线垂下回到画卷上,淡淡道:“本殿即是将她带走了,她便必须是个活的。否则叫阿楚觉得本殿想保的人竟保不住,岂不难看?更何况……” ------------ 161他就是个满脑子龌龌龊龊的臭流氓 雨霖伸着脖子向前,满眼期待的等着亓官辰的后续。 亓官辰的凤眼里忽然带了一丝凉凉的笑意,透着阴鸷残忍:“更何况,阿楚在她身上受的气,吃的苦,挨的疼……若是叫溥浳替她讨回来了,往后阿楚有难便不来求本殿了。所以我这个卑贱的妹妹在阿楚回到我身边之前得活着……不好不坏的活着。” 雨霖似懂非懂,只是觉得下次楚姑娘再来他一定得好好巴结着,绝对不能惹她生气啊。 “雨霖,你说这个碗若是用来盛阿楚的豆角焖面合不合适?” 雨霖伸着脖子去瞧那画卷上绘制的大碗图形,想了想,道:“奴才觉得应该是合适的,这竹节的造型十分别致,一旁探出的枝叶正好供着端握,用这个盛食物,阿楚姑娘便不会烫着手了。不过……” “嗯?” 亓官辰抬眸,难得有耐性听旁人长篇大论。 大抵是因为跟楚歆玥有关吧。 “哦,奴才记得楚姑娘曾经说过,用竹子制作成的筷子最是轻便好用易清洗。所以奴才斗胆,建议殿下将这配套的筷子改用真竹,再在筷子头的部份包上银片,如此一来即美观又实用,且定合楚姑娘的眼缘。” 亓官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将画卷铺平,在边缘处填了几笔。 …… 亓官辰带走了蘡薁,其他被蘡薁牵扯出来的沂国奸细便被霆砉和沧海关进了地牢进行‘深度探讨’。 卫阳商会外的兵都撤走了,这才算是解了禁。 楚歆玥压着一肚子的疑问没吭声,还挺着孕肚下厨做了几道小菜陪着溥浳和初九一起吃。 初九那小人精似是看懂了大人之间有话要谈,于是囫囵着吃了几口便回房睡觉去了。 月色融融,满地银辉。 溥浳单膝跪在地上,一手轻握着楚歆玥的小手,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身,将头侧贴在她的小腹处:“玥儿,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这么幸福……会不会遭天谴呢?” 楚歆玥的小手轻轻抚在溥浳的侧脸上,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见过他落魄凄惨,奄奄一息的样子,也见过他横枪立马,顶天立地的样子。 他最不堪和最荣耀的样子她都见过,可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太了解他。 “溥浳。” “嗯?” “关于蘡薁……” 溥浳身子僵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眼神幽怨的看着楚歆玥,道:“夫人,你真的要用蜡烛麻绳小皮鞭来拷打我吗?我皮糙肉厚的倒是无所谓,可你这身子这么沉,万一累着如何是好?不如,咱们先把账记着,等孩子生完了再算好不好?” 楚歆玥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下。 认为自己不了解溥浳的那个年头瞬间支离破碎。 她怎么会不了解他呢? 他就是个满脑子龌龌龊龊的臭流氓啊! 初九就是证物! 深吸了一口气,楚歆玥将情绪平复下来,认真道:“我要问的是,你即然已经对蘡薁起了疑心,为什么还放任霆砉与他走的那么近?” 溥浳一看楚歆玥不是要秋后算账,登时松了一口气。 一翻身仰坐在楚歆玥的脚边,仰头倚在她的膝盖上,笑道:“只有霆砉跟她走得近了,某人查起她的底细时才会格外的卖力啊。” ------------ 162这三年里,你到底跟她做了什么? “你是说……” 楚歆玥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不可描述。 溥浳冲着楚歆玥眨了眨眼睛,然后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心照不宣就好,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溥浳耸肩,笑道:“他俩乐此不疲,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我除了成全他们,还能如何?” “感觉你不太地道啊……” “玥儿,你知道蘡薁的情报来得最密集的时候,是何时吗?” 楚歆玥摇头,她甚至都不知道溥浳在暗中调查蘡薁,又哪里会知道这些细节? 溥浳的唇向一侧勾起,笑得痞气十足,道:“就是霆砉被我打成重伤的那几日……蘡薁越是贴身照顾,拼命挑唆,我收到的情报就越多越严重。” 楚歆玥对溥浳的为人表示无语。 流氓就是流氓,还真是表里如一,贯彻始终啊。 完全不讲道义。 “所以我让你去给霆砉送灵芝啊……本想着一石二鸟,让你一举收买两个人心,却不成想给了宵小向你下毒的机会。”溥浳抓着楚歆玥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是我贪心了,不该奢求那么多。你中毒的那三天里我便想清楚了,旁人与你和不和睦都不重要,你平安快乐,我便再无所求了。” “溥浳,在你心里,我当真这么重要吗?” “嗯,重过一切。” “即然这么重要,那应该是不可替代的,对吗?” “那是自然。”溥浳答得十分肯定,不带一丝迟疑。 “那么,蘡薁自称是我的影子,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是怎么回事?这三年里,你到底跟她做了什么?” 溥浳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想跑又怕楚歆玥来追他动作太大会受伤,于是向前探了一步又乖乖退了回来,正巧被楚歆玥揪住了耳朵:“跑什么?你心虚吗?” “没……没跑啊……”溥浳弓着身子迁就着楚歆玥的高度,否则踮着脚来揪耳朵气势就不足了。 “说,你们俩到底有什么猫腻?” “没有,真没有。玥儿,我对天发誓,我要是跟你以外的任何女人有任何牵扯,就让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把影子的事给我交代清楚。” 楚歆玥这边正揪着溥浳的耳朵不依不饶,商会的门房却匆匆赶了过来,瞧见这画面微微愣了一下,不知是上前继续禀报好,还是退回去当没看见好。 楚歆玥松开了溥浳的耳朵,好整以暇道:“何事?” “哦,九娘,门口有一个自称是吴姝昀的女子要见您,她说她是吴掌柜的女儿。” “姝昀来了?”楚歆玥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那笑意荡漾在了辰边,无比明媚。 顾不得再跟溥浳算什么账,她提起裙摆便向外走去。 还未到门口,便见那聘婷袅袅的佳人站在门外,正盈盈的对着她笑。 “你身子弱,站在风里干什么?快进来,快进来。” 楚歆玥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前去,吴姝昀也同时提步向内,两人在院内终于相遇,彼此牵住了对方的手,一时间竟无语凝噎,有些想哭。 ------------ 163倒是便宜了她。 楚歆玥将吴姝昀引进了屋里,女儿家的私密闺话溥浳自觉在场多有不便,也就悄悄的退了出去。 一烛如豆,光火摇曳,为灯下佳人平添了几分的柔美。 “你怎么会来?”楚歆玥心中是十分惊喜的,眉梢眼角尽是掩不去的欢喜:“吴掌柜前两天还提起你,想来也是十分想念的。你即是来了,便留下多住几日也好陪陪他。” 吴姝昀掩唇轻笑,满脸羞赧。 有些扭捏地从怀里取出一方红色的信封,娇声道:“多留怕是不行的,会误了吉时。” 楚歆玥美眸瞠得极大,脸上笑靥如花。 那封大红的信封上有金箔烫的双喜字,一旁还用隽秀的梅花小楷写着两个人名:月孤楼、吴姝昀。 “你……你们……” 吴姝昀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面色如血,娇艳欲滴。 “瞧你这样子,想必他对你是极好的。但愿你良缘似锦,琴瑟和鸣。”楚歆玥这样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眼神暗淡了一瞬,旋即又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真心替着她高兴,握着吴姝昀的手道:“我这样的身份,不方便出席你的婚礼。稍后我准备些礼物让吴掌柜带着一并随你去江道,权当是为你添妆了。虽说这月孤楼是盐帮的帮主,有权有钱未必瞧得上这些个俗物,但嫁妆是一个姑娘家这辈子最大的体面,排场大些总是好的。” 吴姝昀的唇,轻轻抿了一下。 她这趟来,原是想借着婚事将楚歆玥带离卫阳镇的。 可她还没开口,她却已经拒绝了。 瞧着她这肚子,吴姝昀的眼神有些复杂,叹了口气似是妥协,道:“歆玥,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嗯,你说。” “溥将军的身边,是不是有个叫蘡薁的?” 楚歆玥有些疑惑,她救吴姝昀的时候,是在初九半岁左右她刚开始倒贩草药的时候,那次她上山去挖草药来卖才意外在破庙里遇见了吴姝昀并因缘际会的救了她。 她在半年后遇到了月孤楼并随他去了江道,之后两人一直未见。 她连溥浳都是第一次见,怎么会知道蘡薁? 虽有疑惑,但楚歆玥却还是如实以答,道:“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已经被驱逐出卫阳镇了。” 楚歆玥将蘡薁就是亓官娴的事情大概跟吴姝昀说了一遍,吴姝昀始终静静听着,不时皱眉似乎在认真的思考什么,最终略有不甘地说了一句:“倒是便宜了她。” “嗯?” “哦,没什么。驱逐了便驱逐了吧,也挺好的。”吴姝昀拉着楚歆玥的手,斟酌再在又问:“歆玥,盐帮众人都是江湖儿女,他们不拘小节,十分豪迈,断然不会因为世俗眼光而去嘲笑别人的。我这辈子只嫁这么一次,你当真舍得就这么错过了吗?” 楚歆玥笑了笑,道:“我哪是怕人笑话我啊?我是怕人因为你有我这种未婚先孕的朋友而瞧不起你。诚如你说,你一辈子也就嫁这么一回,我怎么舍得让你的婚礼因为我而有瑕疵呢?更何况,我这一胎怀得十分不稳,根本经不起长途奔波啊……” ------------ 164对于武将来说,朋友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吴姝昀伸手,轻轻抚了抚楚歆玥的肚子,像是不自觉的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或许这便是机缘,会让你的结局也有所不同吧。” 楚歆玥不明白吴姝昀在说什么,想要追问,她却猛然抬起头来,眸光明媚地笑着,就仿佛刚才那梦呓一般的话不曾说过,只笑得十分温柔,道:“不能去便不能去吧,但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另外,我这次过来给你带了五十车的米面粮食、两车盐、一百坛好酒、两百匹上等的白绢和一些药材。” 楚歆玥低笑,道:“干嘛?怕我饿着?” “嗯。”吴姝昀探身抱了抱楚歆玥,道:“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照顾自己。你救了我两次,我还没能好好报恩呢。” 楚歆玥被她说得有些迷糊,什么两次?她不是只在破庙里救过她一次而已吗? 或许是有些她不记得的事情,对姝昀来说十分重要吧。 楚歆玥觉得自己怀孕之后脑子就不太灵光,很多时候都像是断了线一般,链接不上。 或许人说一孕傻三年,是有道理的。 吴姝昀原就是深夜来访,自然不便久留。 于是又和楚歆玥说了些体己话便起身告辞了:“我今夜便要带着父亲一起回江道了,歆玥……你备必珍重自身。” “知道了,真啰嗦。”楚歆玥这样说着,拉着吴姝昀的手却没有松开,想到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不禁有些伤感:“月孤楼虽然在江湖上十分有威望,但他若敢欺负你,这盐帮帮主换人做也未尝不可。斗银子,九娘不会输给任何人。” “知你愿为我一掷千金,他若待我不好,我便连夜逃跑来投奔你。”吴姝昀这样说着,笑容中也带了些许泪光:“所以歆玥,为了我给留下这条退路,你也一定一定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不要逞强,遇到顶不住的困难,你便到江道来找我……我,也是你的退路啊。” 遥送着连夜出城的马车,楚歆玥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伤感中又透着点点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清楚到底不好在哪里。 次日,霆砉说从收押的那几个细作身上问出了些有用的线索,需要溥浳亲自去定夺。 因着昨日亓官辰来去自如那一闹,溥浳心中略有不安,便叫沧江贴身保护着楚歆玥母子俩。 楚歆玥以前对沧江无甚兴趣,谁愿意去拿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呢? 可是如今情况略有不同。 她虽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却到底不希望溥浳总是夹在她和军中将士之间左右为难的。 “沧江,我觉得你模样生得不错,如果能多笑笑,想必人缘会好得多。” 沧江垂眸,看着眼前的这个孕妇,冷冷道:“对于武将来说,朋友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昨日把酒言欢的人,明天可能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楚歆玥一噎,半晌接不上话来。 原以为两人的交谈会就此结束,却不想沧江竟破天慌的主动找了话题:“蘡薁……原本我们可以从她身上挖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可因为你,将军提前将她揪了出来。” ------------ 165夫人若真有虎狼之策万望不吝赐教,我用之来逼供的话,当有奇效。 被指摘的莫名其妙,楚歆玥眨巴眨巴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因为我?” “初见时蘡薁故意亲近将军,你醋了。” “我没有!” “后来你中毒,虽然有梁固顶包但你心中认准了是蘡薁,将军没有处置她,你委屈了。” “我没……” “这次她掉包了蒋仁义的药来破坏玄仁堂为将士提供免费医疗的事情,你又生气了。” “我……” “将军说,你的忍耐不过三。若是这次他还不处置蘡薁,你就该处置他了。” 楚歆玥闭了嘴,因为她发现沧江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啊。 “沧某不才,倒想请教夫人一二。一个刀斧加身面不改色,三军阵前立马横枪的英雄,到底是怕夫人如何处置,才至于如此?夫人若真有虎狼之策万望不吝赐教,我用之来逼供的话,当有奇效。” 楚歆玥瞧了一眼这明之故部的沧江,见他这回是真的给她机会开口了,便道:“哦,他儿子在我手上,大概是怕我撕票吧。” 沧江也不揭穿楚歆玥赌气式的说辞,只是秉持着一副冰山脸点了点头,权当认可了。 他知道,楚歆玥是聪明人,他话说到这般地步,她不可能不懂。 那可是一声令下,便可将整个焘国军队如臂指使的镇国大将军,一只手就能轻易碾死她的男人,怕她什么呢? 无非是怕她生气,怕她难过,怕她受委屈罢了。 余光一扫,恰见霆砉臊眉搭眼的过来,沧江那冰山似的脸上便有些许的融化,唇角微不可见的浅浅上扬,眸光也和煦了不少。 霆砉却仿佛压根没瞧见沧江一般,径直走到楚歆玥面前,不情不愿的一抱拳,道:“将军说那几个细作十分当紧,中午回不来与……%¥#吃饭,让……让%¥#不必等了,和少将军先吃就好。” 楚歆玥歪头,她仿佛大概似乎隐约是听见霆砉唤她‘夫人’,只是这个称呼十分含糊,他百般不愿出口。 刚刚在沧江那里吃了亏的楚歆玥勾了勾唇角,将小手摆在耳朵旁十分故意地说:“你说什么呀?我没听清楚呢。” “你——” 霆砉那暴躁脾气一上来,怒目圆视,倒当真十分唬人。 楚歆玥却是一点不怕的,反而还扬了扬下巴,十分挑衅。 沧江拉了霆砉一把,道:“这句夫人你若真叫不出口,不妨便将你叫不出口的原因出来。想必夫人听了,便也不会再强人所难呢。” 霆砉看了楚歆玥一眼,满脸的不情不愿。 他越是这样,楚歆玥倒是越来了兴趣。 她总得知道症结,才能将关系缓和下来,不让溥浳两难啊。 霆砉见着楚歆玥始终望着自己,脸上明显的期待着自己的原因。 又想想将军那个性子,自己吃的苦受的罪什么都不跟楚歆玥说,所有的付出都一个人扛着,反倒是楚歆玥一副受害者的样子逢人就说自己委屈,弄得好像真是他家将军多对不起她似的。 将军不肯说,那他来说。 总不能让将军白白承受了那些伤痛。 ------------ 166当日啊,他仿若疯魔,无人敢挡。 “你与将军的事,我们大概都知道。 他的所做所为对你来说或许真的有些过分。 可也未必就如你所说的,只有你承受了万劫不复般的痛苦,你可曾想过三年前,将军如何?” 楚歆玥微怔,被霆砉一副怨愤难平的样子给噎了一下,答不上话来。 心口隐隐的疼着,仿佛有一道被刻意忽略了许久的旧伤忽然裂开,那溃烂发脓的疮疤摆在眼前,她才忽然发现……原来不是不疼,是疼得太厉害,所以麻木了。 时间一久,她竟忘了那里一道伤。 又或者说,她是刻意忘记的。 可此刻被霆砉掀开了伤口,执着利刃要将溃烂的疮疤剜去,他明明还没落刀,她却也知道这会有多疼。 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楚歆玥深吸了一口气,等着霆砉的下文。 霆砉也不是个会卖关子的性子,于是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明白: “三年前,他在两军阵前看到留在府中保护你的将士,听闻你以死相胁离开将军府然后跳了崖的消息,那么神勇的一个人啊,瞬间便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他就那么怔在那里足足一个时辰,然后便提刀上马直奔敌营。 他不相信你就这么死了,所以他想凭他一己之力将敌人十万大军杀得干干净净,然后便可以回京寻你。 当日啊,他仿若疯魔,无人敢挡。 沂国的主将死了四个,副将死了九个,其余兵卒不计其数。 可他再怎么神勇,毕竟只是一个人啊。 我和沧江带兵将他营救回来的时候,他浑身是血泞,伤口难辨,气若游丝。 弥留之际,神志已经不清,却在喃喃说着:“我惹怒了夫人,尚未求得原谅,她定是气极了,才会弃我不顾。 我豁出这条命去,也得先到奈何桥边去摔了孟婆的碗,绝不叫她喝了汤,忘了我。 唯一怕的,是她站上桥头要往忘川里跳……我若去迟了,怕是就拦不住她了。 溥家军的亡魂呐,听本将令,无论如何……帮我拖住她,让她等等我,等等我……” 若不是此时恰逢蘡薁进帐送药,将军恍惚之间将她错认成你才重新燃起求生之念,此次回京的便不是什么凯旋之师,而是将军和十万将士难分彼此的尸骸了。” 有一丝冰凉顺着楚歆玥的面颊滴落了下来,她伸手去擦,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霆砉并不是个擅长煽情的人,这番故事若是让沧江来讲,怕是要更加可歌可泣了。 可恰是因为霆砉不会煽情,所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必然是真的,且溥浳当时的状况怕是比他所说的还要惨烈三分。 心上那道溃烂的疮疤,就这样被剜得鲜血淋漓,痛苦难忍。 霆砉平时总跟男人打交道,大大咧咧的习惯了。 这女人在他面前一哭,他就有些六神无主。 可是说也奇怪,以前蘡薁为了达到目的也没少在他面前掉眼泪,那时的他只是觉得‘女人就是麻烦’,却不曾像此刻一样,忽然有一种愧疚感,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 十分别扭,霆砉还是推了楚歆玥一把,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这一推,直接把楚歆玥推到地上去了…… ------------ 167将军把这笔血债,记在了自己的头上。 “欸……”霆砉下意识的伸手去捞楚歆玥,却捞了个空,只能伸着手,眼巴巴的看着楚歆玥跌坐在地上,然后尴尬地收回手,清了清喉咙,道:“你……你这身子骨也太不结实了,怎么做将军夫人啊?那什么,我我我……我明天买头猪回来给你补补。” 沧江站在一旁,笑意有些憋不住。 他拍了拍霆砉的肩膀,道:“道歉是不能送猪的,夫人不喜欢。” “谁道歉?我没有!我就是看她太弱不禁风了,我我……” 沧江没与霆砉争辩,只上前一步伸手将楚歆玥扶了起来:“夫人可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大夫来瞧瞧?” 沧江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楚歆玥的肚子,楚歆玥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沧江又道:“今日是霆砉鲁莽了,沧某代他向夫人赔罪。只是夫人想必是看不上他那头猪的,不如让沧某将这没讲完的故事讲完,当做是给夫人的赔礼如何?” 楚歆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沧江,算是默许。 沧江:“将军身负重伤,命悬一线,赵铎竭尽全力才算是从阎王殿里把人抢了回来。 这期间还要亏得蘡薁用京都传来的那些关于你的消息推断出一些事情,然后假装成你的语气在将军耳边不停的说话来抓住将军那仅存一丝的求生意志。 三天之后,将军终于醒了过来。 他浑身的伤口都还没有愈合,高烧不退脸色苍白。 三军将士跪了满满一营帐却阻挡不了他要回京都去找你的决心。 那样一个踉踉跄跄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人,就这么只身一人,策马狂奔的回了京都。 他啊……当时存的是要与你生则同衾死同椁的念头,根本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将军此去三月有余,他回来的时候,十二万溥家军还剩八万。 四万将士的鲜血浸染了城外的沙场,将军把这笔血债,记在了自己的头上。 从此以后,绝口不提你的名字,只如一个军事傀儡人一般活得毫无情感所言,理智和冷静被这四万生灵镌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中,再难磨灭。 直到沂国投降议和,他还赶在君上的圣旨到达之前冲入了敌营将当初那趁他不在斩杀了溥家军四万战士的敌军主帅和与他同战的嫡子人头砍了下来,一路挂在马背上为溥家军战死的亡灵开路,这才算是罢休。 之后的事情,夫人想必已经知晓了,沧某就不多赘述了。 夫人若是对这个故事还算满意,便请夫人饶恕霆砉的过失,不要去将军面前告状了。 他上次的伤还没有痊愈,此刻必然是受不住将军再一顿毒打的。” 楚歆玥这一胎确实是怀的不稳,但是正因为知道怀的不稳,所以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遵照着蒋仁义的方子仔细在保养,但不至于被霆砉这无心的一推给伤成什么样子。 只是这沧江说话的调调十分惹人生气,于是楚歆玥便也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沧将军不是一贯走少言寡语阴郁风吗?怎日怎么话这么多?” 沧江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歆玥,道:“将军对我多有关照,我自然是要好好‘回礼’的。” ------------ 168初九那小祖宗,比他爹还难伺候。 ‘回礼’啊? 这是因为溥浳利用霆砉去做障诱饵逼得他玩了命的去调查蘡薁,还是因为溥浳把霆砉给揍了一顿的事? 总不过就是溥浳让他心疼了,他便也不让溥浳好过,是这个意思吧? 楚歆玥浅笑了一下,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 缓缓向前移了两步,楚歆玥弯着眉眼看着霆砉。 霆砉对楚歆玥的积怨多来自他觉得她辜负了溥浳的深情,可即然现在俩人已经和好了,那只要她不再让将军痛苦,他便也没什么好追究的,话挑明了说出来,他心里也就痛快了。 只是刚才无心之失推了楚歆玥那一把,让他有些心虚。 别说是将军夫人了,就是普通妇人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也不能随便推搡啊,更何况还是个孕妇。 可他真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楚歆玥那么不经推啊。 “你……你那个……你可以去跟将军告状,本将军才不怕你去告状呢。” 楚歆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一种被萌到了的感觉。 大概,她的萌点有些歪。 不过这追随着溥浳刀山火海都不皱眉的勇猛将军啊,此刻这虚张声势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 “当真不怕吗?哎呦哎呦……我肚子疼……” “你……你……你刚刚刚明明说你没事的。”霆砉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焦急。直到看着楚歆玥笑嘻嘻的直了身子才确信自己被戏弄了,于是狠狠地‘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妖言惑众的,老子才不怕你告黑状呢,你告去吧,大不了再被将军揍一顿。” “谁说告状一定要跟溥浳告了?”楚歆玥笑得十分邪恶,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副碰瓷的表情嚷道:“初九……初九快来救我……霆砉推我……” “诶!诶诶诶!”霆砉急得直跳脚,想去捂楚歆玥的嘴,又觉得这人十分不结实,怕真给她碰坏了。 楚歆玥噗嗤一笑,收了架势,有些得意地看着毫无办法的霆砉不说话。 “得得得,老子怕了你。你说吧,你要怎么样才不去告状?初九那小祖宗,比他爹还难伺候。” 楚歆玥摆出一副奸商的笑容,上前两步凑到霆砉的耳边说:“初九最近十分迷武功,我寻思着应该给他找个好师傅。这思来想去……便觉得霆砉将军你十分合适,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一提起初九,霆砉就一个头两个大,脸上的表情好像是生嚼了黄连一般的纠结:“初九想学武功何必跟我学?他爹就是大焘战神,无人能敌啊。” “习武是个苦差事,溥浳心疼儿子,不舍得下手。” “噢,他不舍得下手,老子就舍得了?那小初九面团一样的娃儿,老子也舍不得打。” “那我不管。”楚歆玥又摆出了一副碰瓷的姿势,作势要喊,最后通碟似地问道:“你要是不收他当徒弟好好教他习武,我就告诉他你推我,还险些害我流产。哎呦,我肚子疼……” “我……我我……我答应了,你别喊。”霆砉一跺脚,道:“将军一生光明磊落,怎么就摊上你们娘俩这样的磨人精?” “恶人自有恶人磨罢。”沧江轻拍了一下霆砉的肩膀,有些看热闹似地宽慰着他,劝他认命。 ------------ 169如此,你还喜欢吗? 卫阳镇的冬天和京都有着非常大的区别,这里没有分明的四季,只有冬、夏两季无缝交替。 此时虽已经接近年关,但仍旧风和日丽,十分暖人。 夕阳欲坠,远处的天边一片火红。 往日里,这样的天空会让溥浳心中满是萧寂,因为与那天空对应的,便是脚下血染的沙场,浮尸千里,血流漂杵,实在不是个能让人心情愉悦的景象。 可如今却又不同。 他提步向院内走去,惊扰了正在温酒的佳人。 楚歆玥仰头,面色在晚霞的晕染下带着一层暖橘色的柔光,她唇角轻轻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纤若葱白的手指轻轻探了探瓷白的酒壶,眉眼间便有一丝光影流动。 开口一句稀松平常的:“酒温刚好。”在溥浳听来都十分悦耳,沁人心脾。 所谓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他坐在了她的身后,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将她拉入怀中轻轻一吻,道:“那些细作当中,有一个十分紧要的人。霆砉应付不来,若要沧江出手……怕是就没有活口了。不过我已经都处理好了,以后我不会再插手军营中的事情了。” 她不愿意当寡妇,所以他答应了她不再做将军的。 今日,是他食言了。 楚歆玥:“霆砉将军敬重你,处处以你马首是瞻。即便你不做将军了,他好歹也是跟你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请你出手帮忙一二,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难道在你眼里,我便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吗?” “自然不是。”溥浳拉起楚歆玥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我的玥儿,是这世上最蕙质兰心、通情达理之人。但你的懂事,不该是我言而无信的理由,答应了你的事我理应做到。” 楚歆玥静静的看着溥浳,然后伸出小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她温声说着:“如此想来,你似乎是个十分重诺的人。答应我的事,果然都是做到了的……” 溥浳有些受宠若惊,他凝望着楚歆玥的眼睛,不敢轻易开口。 他怕扰了这甜美的梦境,也怕她一句便又要狠狠地将他推开。 “相较之下,是我失信良多,难怪你说我是小骗子。” “病中胡言,玥儿不要放在心上。” 楚歆玥将手抽回,然后开始慢条斯理的收拾温酒的工具。 她一边将酒壶取出然后将酒炉撤下一边说:“三年之前,我孑然一身,不曾想过要在这世间留下太多牵绊,也不想跟任何人缔结过深的缘分,怕走的时候拖泥带水伤人伤己。所以旁人对我的好,我只能视而不见假装看不懂。彼时,是我辜负了你的情意,让你伤心了吧?” 溥浳的手紧了紧,眉头不自觉的便皱在了一起。 三年前的事,是一把双刃剑,伤了楚歆玥的同时,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 以至于只要她一提起‘三年前’,他的心便隐隐作痛,生怕她又去搅动那伤,更怕她怨恨的眼神。 “玥儿,我……” “我从来都知道你喜欢我,但你打死不说,我便顺势装傻到底。一边享受着你的喜欢看你事事为我出头,一边不给你任何回应由得你患得患失痛苦不已,渣得如此彻底,便是你摆在了心尖上的人。如此,你还喜欢吗?” ------------ 170我喜欢你。死后合葬的那种 “喜欢。” 溥浳抓着楚歆玥的手摆在心口,他眸光中沉淀着经年累月积存下来的深情,每一缕都有她的影子。 “你是我镌刻在了血液和骨髓里的女人,便是终有一日我尸骨无存,那游荡在世间的三魂七魄,执念的也必然是你的名字。” “溥浳,有些承诺,说了便是一辈子。现在,我还许你反悔……” 溥浳探身一吻,将楚歆玥给的机会搅碎、吞咽、在胸膛里暖成了一句沙哑的:“我心悦你,至死不渝。”以耳鬓斯磨的方式还给了楚歆玥。 楚歆玥面色娇红,艳如滴血。 她眸光流转,笑意融融,翻身骑在了溥浳的身上,居高临下道:“那你需得知道,你喜欢的人可不是寻常闺秀。那些‘三从四徳’我是不懂的。你即是喜欢了我,便不许再喜欢旁人。你若敢对旁人动心,我势必不依不饶至死方休。” 溥浳任着楚歆玥在他身上作威作福,他乐得让她如此放肆,于是也不反抗,只幽幽道了一句:“求之不得。” 楚歆玥就这样骑在溥浳身上看了他良久,最终一勾唇,道:“溥浳,我有一句话瞒了你许久,不知你现在还想不想听。” “想。” 这一个字啊,道出了多少期待? 溥浳总觉得自己对她的爱意已经到了极致,却又总在某个瞬间,又被她惊艳,便更爱她了一些。 “我喜欢你。死后合葬的那种,你愿意吗?” “荣幸之至。” 溥浳的腰大概是极好的,否则他怎么能以这种姿态直接坐了起来? 楚歆玥的后背被他稳稳地托住,只能看着这张俊美昳丽的脸在面前逐渐放大。 他眉头轻蹙,眸中带着呼之欲出的缱绻温柔,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十三年了。” 十二岁,她在义庄救了他,那惊鸿一瞥让他就此沦陷。 二十二岁,他奉命征战沙场,生死未卜。临行前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若回不来,以后谁来护着她? 二十五岁,他终于听见他的姑娘亲口说一句喜欢。 这种蔓延全身的幸福感让他晕眩,只想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揉入骨血之中。 楚歆玥将头贴在溥浳的胸口处,任他如此用力的度着她。 这一刻才发现,他的臂弯强劲有力,可以让她挣扎不开,也能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霆砉和沧江的话,让楚歆玥想通了许多事情。 蓦然回首,她才发现年少时的她其实并不是不喜欢溥浳的。 在楚成业为了程雅茹置她和母亲于不顾的时候,在楚歆琛仗着自己是楚家唯一的儿子对她颐指气使的时候,在楚歆琪耍着绿茶的手段在她面前恶心人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身影会在她自己动手之前就挡在她的面前,替她解决掉一切麻烦。 她在义庄救了他一次,他便在她身边默默保护了十几年。 可细细想来,除了溥浳,她何曾给过别人机会来这般保护她吗?并没有。 只是从前她一直抱着幻想,想着终有一日可以回到来处去。 她不想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留下太多羁绊,所以她掩耳盗铃,所以她闭目塞听。 可有些人啊,便如同你头顶的云,身边的风,无处可避。 ------------ 171哪有什么是钱砸不出来的报复? 三年前的那场男欢女爱,她耿耿于怀的原因,或多或少不恰是因为那人是溥浳,是她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否认的溥浳,所以她才倍受煎熬,难以原谅。 若是换成旁人…… 呵,哪有什么是钱砸不出来的报复? 便是他溥浳如岳飞一般精忠报国,以她今时今日的财力人脉,也未必就不能让他背负个莫须有的罪名。 再不济,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为家? 她与楚家人,又有多少亲情是割舍不下的? 趁着溥浳没有回来,她完全可以带着初九远走高飞,只要出了焘国,溥浳又能奈她如何? 可是她没有,她偏偏就在京郊找了一个偏僻的洱南村,一边躲避一边暗暗盼着溥浳来找她,不是吗? 刑场那天,溥浳说得极对。 楚家虽与她有血缘,可却不足矣逼她委曲求全……她肯回来,自然是为了他。 “你是何时起喜欢我的?”楚歆玥伏在溥浳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轻问。 “从我生命的起点。” “胡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都十二了。难道你未卜先知,一出生就知道会遇见我?” “十二那年,恰是我生命的起点。”溥浳低头,轻吻了楚歆玥娇憨的小脸,满眼温柔轻语着:“在那之前,我大概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是个准备跳下忘川的亡魂……是你扒开了地狱的门将我拉了回来。没有前尘往事的记忆,你就是我生命的起点。” “你这是见色起意吧?”楚歆玥揶揄道:“万一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你该怎么办?” “你若向善,我陪你渡人渡己,守一方净土;你若向恶,我助你血洗尘世,让六界难安。你就是我的是非,是我的善恶,是我的因果。” “说的好听,那我让你拿布防图换初九,你又不听我的。” 溥浳笑而不语,因为道理他早已和楚歆玥将过,她什么都明白,现在旧事重提,也不过就是发泄一下情绪罢了。 她的情绪发泄在他的身上,他乐意受着。 执着楚歆玥的小手亲了亲,问:“那玥儿又是何时起喜欢我的?今日晨起,还是午时?” 楚歆玥想了想,笑道:“当初赵裁缝家的儿子曾经赠了我一方上好的锦帕,我当时瞧着喜欢便收下了,可第二日那帕子却不见了……从那以后,赵裁缝那儿子见着我都绕路走,你可知道为何?” “因为我用帕子包了只死老鼠砸在他的脸上,告诉他再来招惹你,我就用麻袋装着他,如此这般扔给他爹。” “开赌坊的常赢有个养在膝下的侄子,叫……常胜是吧?我记得他送了我一副金骰子,后来也不见了。” “我和叶荌联手砸了赌坊,将那金骰子钉在了赌坊的招牌上,后来常胜被常赢毒打一顿送回了乡下……” “还有……” “不用数了,那些对你心怀不轨的,都是我赶走的。” 楚歆玥勾唇轻笑,眸光明媚,淡淡道:“那你又知不知道,赵裁缝儿子送的丝帕,常胜送的骰子,还有旁人送的那些东西,我为何不好好收着,偏巧就总是让你瞧见了呢?” ------------ 172若是骗了我,我会疯的。 有什么东西在溥浳心中疯狂滋长,他唇角不受控制的上扬,紧紧捏住楚歆玥的小手做着最后的确定:“可你上次明明说……” 楚歆玥了然,她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我要是喜欢你,根本不必你绑我走,当下就可以跟你拜堂成亲。 她说,我要是喜欢你,哪怕刀山火海也挡不住我去找你,无论如何都得跟你要个名份。 她说,我不喜欢你啊。 “你可曾见过我与那些被你打发了的人,多说过半句闲话吗?” 不曾! 她从不曾与不喜欢的人多说半句闲话,更谬论解释什么。 溥浳一怔,有涟漪在他眸中荡开。 “玥儿,你万万不能骗我。”溥浳轻咬着她的耳垂,用极力压抑着的气音说:“若是骗了我,我会疯的。” “不骗你了,以后都不骗你。”楚歆玥说完,轻轻推了推溥浳,然后盈盈笑着,道:“那日答应为你温的酒我温好了,只是不知你还愿不愿意喝呢?” 溥浳没有二话,探手取过桌上的酒壶一仰而,他将空酒壶放回桌上,然后深深吻住了楚歆玥的唇,与她共饮这暖了他心脉骨血的佳酿。 残阳如血,亦或是霞光万道,终究是人的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象便也不同罢。 从今起,他大概不再会因为那赤朱丹彤的夕阳而感到落寞了。 “玥儿,你觉得初九的名字定个单字‘天’如何?” “溥天?” “嗯,姓溥名天字同庆。” “溥天……同庆?”楚歆玥沉吟片刻,道:“你可能会被初九骗光棺材本,然后流落街头……” “不好?那溥朔字迷离呢?” “……我会连同初九一起骗光你的棺材本,然后让你流落街头……” 在溥浳被骗无数个棺材本以后,初九的大名终于定了下来——溥玉,字浑金。 不过这个名字订下来也无甚大用,她们仍旧习惯性的叫他初九。 “玥儿,初九的名字都订下来了,那我的名份呢?你什么时候……” “我不想大着肚子穿喜服,会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你,我就举报他通敌……现在是霆砉掌管军营,他会乐意为虎作伥的。” “我这一辈子只穿一次嫁衣,想嫁的风光体面。况且我这身子,现在也经不起折腾……” 溥浳轻轻一叹,大掌抚在楚歆玥隆起的小腹上,道:“我已经等了你十三年了,不差这一年半载。只是玥儿你应了要给我名份……可不能返悔。” “孩子都替你生了两个,我还能跑去哪里?” 溥浳垂眸,淡淡道:“你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合该被人捧在手心上仔细呵护。我太怕我做得不够好,你转头便被人抢走了……” “旁人再好,总不是你。我若能轻易被人抢走,如今又怎会在你怀中?” 即便再暖,也是年关将至的时节。 随着日暮西山,寒意也渐渐袭来。 酒酣耳热之际,总归会有些意乱情迷。 更何况是朝思暮想十三年的人儿此刻温软在怀,又有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呢? 他贴着她的耳边轻问着:“蒋大夫说,前三个月不可妄动。如今三月之期早已过了,我若温柔些,夫人可否准我放肆一二?” 楚歆玥面容娇红,正欲点头,却余光见着有一团子气冲冲的跑了过来。 人还没到,声音却已经响起:“小玥玥,你为何要让我拜霆砉为师?” 酒,霎时间就醒了呢…… ------------ 173这小子护着她娘的样子,倒真TM的像老子! 楚歆玥一把推开溥浳,清着喉咙坐正了身子,一边欲盖弥彰的整理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襟一边尴尬的看着初九,道:“你不是说想习武吗?霆砉可是你爹麾下出了名骁勇善战的翘楚,他给你当师傅,你还不满意?” 初九小脸气得通红,直接爬过桌子来到楚歆玥的面前,义愤填膺道:“可是我想要沧江将军做我师傅!” “我知道。” “知道你还……” 楚歆玥端着儿子的小屁股将初九放在了桌子边上,然后拉着他的小手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初九,咱们是生意人。生意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和气生财。” 楚歆玥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否定了儿子的答案后又道:“是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最高的回报。” 初九一张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娘问你,请霆砉当师傅和请沧江当师傅,你觉得谁的学费会收得更贵更难请?” “自然是沧江将军。” “那你觉得他们俩人之间,谁比较好糊弄呢?” “霆砉……” “那就对了。”楚歆玥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挪着屁股向前蹭了蹭,凑到初九耳边小声的说:“你现在用比较低廉的学费就可以请到一个相对好糊弄的师傅,而你只要把这个师傅糊弄明白了,沧江就等于是个赠品,任你予取予求还不能发火……毕竟,某些人貌似十分护短,想必是舍不得自己可爱的小徒弟被旁人教训的。明白了吗?” 初九黑葡萄一般的眼珠转了转,高兴地直接跳上桌子原地蹦了三蹦,然后一扫来时的不快,急不可耐地叫嚷着:“小玥玥,快快快,准备两壶好救带我去拜师,我现在就要去拜师,快点快点~” “好好好,现在就去。”楚歆玥撑着桌子边慢慢站了起来,在初九的小脑门上点了一下,道:“这副火烧屁股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那霆砉还能跑了不成?急什么……”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快点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 楚歆玥被儿子催促着先去备两壶好酒,而初九却只是站在原地叫嚷催促,见楚歆玥走得远了些才收起一副迫切模样回头看着仍旧坐在地上大概是想掐死他的溥浳。 “你不要以为哄好了小玥玥就万事大吉。我不会将小玥玥交给一个连保护他都做不到的人。” “我是你爹……” “我需要一个对小玥玥好,而且能保护她的爹。至于这个爹是不是你,我倒觉得无所谓。” 溥浳扬眉,笑容狂狷。 这小子护着她娘的样子,倒真TM的像老子! 不愧是玥儿为他生的儿子。 洒脱起身,单手将初九夹在腋下,几步便追上了楚歆玥,他铁臂一伸,将楚歆玥搂在怀中,然后端着老子的架子说道:“小子,你的名字定下来了,就叫溥玉,字浑金。我取的,你娘同意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小玥玥,取名字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 “你没叫溥天同庆就该谢谢我了……不知足啊你。” 一家三口又打又闹的行走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不自觉,便是其乐融融的风景。 ------------ 174有难处找九娘啊! 初九的拜师礼十分隆重,是在军营之中举行的。 霆砉稳居正坐,初九三跪九拜,认真奉茶。 旁的不说,单是溥浳能在一旁观礼这件事,对霆砉来说就是天大的荣幸。 他自己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有一日能给将军的儿子当师傅。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在悔恨自己学艺不精,为什么没有把天下所有武功都学得炉火纯青?如此,他才不辜负了将军将嫡长子托付给他的厚望啊。 当三军将士用长矛击地,山呼喝彩,恭喜霆砉收了个好徒弟的时候,霆砉还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体面,太体面了。 “师傅,徒儿以后一定听师傅的话,认真习武不丢师傅的脸。” 小初九乖巧地站在霆砉身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脸讨巧。 霆砉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这还是那个搅得军营天翻地覆的小魔头吗?这转性也转得太快了些。 “可许是因为在娘胎里受了苦的缘故,徒儿自小便体质孱弱,师傅你不会嫌弃徒儿资质愚笨吧?” 楚歆玥带着初九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霆砉听叶荌大概说过。 以前他只站在溥浳的立场,很难体会什么。 如今落在他这宝贝徒弟身上,他就觉得是切肤之痛,心疼不已。 “不嫌不嫌,师傅小的时候体质也不好,多加练习,慢慢就会变得强壮起来的。” 初九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徒儿觉得师傅说得十分在理,为了不辜负师傅的厚爱,徒儿决定以后要勤勉练习,休息的时候……就钻研兵法,如此一来,身体和头脑总有一个在修习……小玥玥说,勤能补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对吗?” 霆砉都快感动哭了! 大焘有这般少年儿郎,何愁民不富,国不强?! 可是…… 等等,他说兵法? 霆砉脑子忽然开始嗡嗡的响。 兵法这事儿,不归他管啊。 一贯是溥浳下令,他冲锋陷阵啊。 即便要探讨布局,那也是跟沧江探讨,他又听不懂…… 嘶…… 霆砉的目光幽幽转向沧江,笑得像个奸商。 沧江脸上始终是一副冰山似地模样,可唇角却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这一切都正中了他的下怀。 之后的几日,初九将霆砉哄得高兴,霆砉便去巴结沧江帮他教徒弟,沧江收了好处教初九些兵法,初九便到霆砉面前去卖弄,然后将师傅哄得更高兴,于是霆砉便更卖力的去巴结沧江…… 如此周而复始,倒也十分热闹。 只是这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已经过了七八日。 楚歆玥坐在小茶棚处,依旧用着那破旧的陶瓷茶碗,歪着着思忖良久,道:“你说这蒋仁义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说好了给将士们做医保的,才开了半天的门就歇业整顿了……如今过了也快有十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派人去问了好几次,回回都是语焉不详的就给打发回来了。” “许是遇见什么难处了吧。” 事关军营,溥浳也十分关心。 可蒋仁义是楚歆玥的人,她觉得信得过,他便绝不疑心。 “有难处找九娘啊!他闭门造车能研究出仙丹来还是怎么着?”楚歆玥想,坐以待毙实在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她撸了袖子准备亲自去拍门。 可她的手还没碰上门板,那紧闭了十天的大门忽然就开了…… ------------ 175此地不宜久留,九娘你速速离去。 “诶……” 楚歆玥没有防备,被玄仁堂里冲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 好在是溥浳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将她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楚歆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着蒋仁义匆匆忙忙地追了出来,边追边喊:“快,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楚歆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出与本能的相信蒋仁义的判断,抬了抬手指着正如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抓住她’,叶荌便已经一个剑鞘扔出去正砸在那人的背心处。 脚尖一点,叶荌已经到了被砸趴下的那人旁边。 正欲身手去抓,却见那人猛然回头冲着叶荌龇牙咧嘴。 这一个正面,把叶荌吓了一跳。 那人大约是名妇人,可头发已经稀疏无几,脸上缠着的绷带有些松脱,隐约能见到绷带下的皮肤有严重的溃烂流脓。 她大大地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阵阵的恶臭从她的嘴里散发出来,甚至是随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还有脓样的液体向外喷溅,模样十分可怖。 就算是叶荌这种见惯了杀伐的武将一时之间也难以承受,生生被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溥浳的眼力远比旁人要好,对于危险的敏锐度也比别人高上许多。 他一见这人如此模样,二话不说便将楚歆玥拢入怀中,将她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口,不让她见着这些会让她害怕的画面。 “怎……怎么了啊?” 这边说着,玄仁堂里已经有几个小学徒追了出来,帮着蒋仁义一起将那女子制服并带回玄仁堂。 那几名弟子身上有不同成都的负伤,想来是被这女子折腾的不轻。 几人迅速撤回玄仁堂后,那大门便再次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晚些时候,我会叫人去商会交代清楚。此地不宜久留,九娘你速速离去。” 楚歆玥连多问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就被溥浳打横抱起直接带回了商会。 甚至还被迫用硫磺皂洗了全身,今日出门那套衣服更是直接就被溥浳烧掉了。 楚歆玥忧心忡忡的等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玄仁堂的小六子才匆匆的赶来。 楚歆玥想要问个究竟,可小六子却向后闪避,恭敬抱拳,道:“师傅有交代,请所有人距离我三步以外。” 楚歆玥满心疑惑,却也还是照做了。 她与将仁义相识许久,她很清楚他不是那种故弄玄虚的人。 所有人向后退出一些距离,小六子才拱手垂头,又道:“此事关系重大,出了九娘和诸位将军以外,其他人还请回避一下。” 众人看向楚歆玥,见她点头应允便纷纷散去。 溥浳直觉事情恐怕确实严重,于是吩咐了一句:“把守庭院,闲杂人等禁止靠近。窃听者,按窥探军情处理。” “是。” 溥浳调动军队,用的从来就是不虎符。 楚歆玥对这句话,算是深信不疑了。 如今他只是个没有官职的白丁,可上到霆砉沧江,下到寻常兵卒,对他的话无不奉若神旨,贯彻始终。 场面终于清理干净,小六子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着:“十日前,玄仁堂门外那对母子,身染瘟疫,且传染性极强。” ------------ 176瘟疫 “什么?!” 楚歆玥大惊,瘟疫…… 小六子认真而慎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师傅已经和众师兄弟枕戈待旦鏖战了十日,仍未能找到有效的治愈之法。为免疫情扩散,烦请将军命人在玄仁堂五米处设置关卡,禁止任何人出如。如果最终玄仁堂未能研制处解药……就请将军控制火势,不要波及到无辜百姓。” “蒋仁义要干什么?!” 小六子抬起头,他的脸被一层白纱罩着,只露出一双清澈又干净的眼睛。 他眼眸弯弯,分明是在笑着,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口生疼:“玄仁堂二十八名医者,皆与那母子俩有密切接触,恐怕已经都被感染了。如若不能医治,便需当即立断,方可不连累卫阳镇其他百姓。” 楚歆玥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拍案而起,道:“你回去转告蒋仁义,这玄仁堂是我九娘在做主,轮不到他给我唱高调。他若还没死,就叫他到我这来共商对策,他若不来,就换我进去!” “九娘。”小六子撩起衣袍屈膝而跪,重重的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那清澈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光:“多亏有您,这半年来卫阳镇才有了些许生机。您是我们整个卫阳镇的希望,只有您好好的,卫阳镇的百姓才能过上像人的日子。请您万万珍重自身,不要陷玄仁堂于不义之境。” 楚歆玥深吸了一口气,将脊背挺得笔直,她笑得雍容且坚定,声音平稳却不容抗拒,道:“我领的君命是让卫阳镇的百姓安居乐业,玄仁堂二十八名医者,也是卫阳镇的百姓。” “九娘……” 楚歆玥侧头,吩咐道:“叶荌,在家守住初九,不准她乱跑。” “是。” “溥浳……” “我知道。”溥浳执着楚歆玥的手微微一笑,道:“霆砉,带兵封城,严谨出入。沧江,安排人三班倒值,在玄仁堂五米范围处设卡,不准靠近。” “是。” “是。” 须臾之间,卫阳镇便如一座铜墙铁壁之城,牢不可破。 溥浳亲自驾着马车将楚歆玥带到了玄仁堂外,小六子进门之后便又将玄仁堂的大门从里边反锁了起来。 楚歆玥不得不隔着门板和蒋仁义沟通现在的情况。 说实话,楚歆玥不是学医的,要她给出多么专业的建议实在强人所难。 但,她是经商的。 别的不多,就是物资多,人脉多。 蒋仁义现在被困在玄仁堂里,虽是医馆但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储备的特别多,这十日的大量消耗已经让他们捉襟见肘,尤其是食物和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楚歆玥二话不说,直接命人送来了食物和水,还有一些蒋仁义列出来的药品。 用楚歆玥的话说:“蒋仁义,你就放心的干。缺粮我给你送粮,缺药我给你送药,若是人手不足,我就从全国的玄仁堂分号给你调人过来。所以,你无论如何给老娘撑住了,连你在内的卫阳玄仁堂二十八名医者,一个都不许少,怎么进去的,怎么给我原模原样的出来!” ------------ 177从来没有谁,理应为了别人而被牺牲。 可蒋仁义却不这么想。 现在,这瘟疫还被控制在玄仁堂内。 至多是他们师徒二十八人以命相抵。 可若是动做太大,从全国的玄仁堂分号里调遣大夫过来,必然会惊动朝廷。 到时候,卫阳镇的疫情就瞒不住了。 大焘的朝廷,可不会在乎这里有多少人感染了瘟疫,有多少人清白无辜,弃卒保帅是上位者最擅长的事情。 庙堂上的那些大人啊,只怕会急不可耐的向君上请旨将卫阳镇封锁起来。 那时的封锁,和溥浳现在的封锁可不是同样的性质。 这里已经被战火蹂躏的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生机,叫他如何能忍心看这里再次沦为人间炼狱? 所以,不是他爱逞强不肯和人求助,是他此刻肩负着一城人的性命攸关,他半步也退不得。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救,他必然竭尽全力。 可若真到了救无可救的那一刻,他也绝不让这瘟疫离开玄仁堂半步。 卫阳玄仁堂,是救护卫阳百姓的医馆,这里的二十八名医者,只会救人,绝对不会害人! 只是这些话,蒋仁义没有对楚歆玥说。 他与楚歆玥共事多年,他太清楚九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总在说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利益,可却从来不肯牺牲哪怕一个人去换取更多人的利益。 她说:“若让你选,杀一个人救九十八个人,你杀吗?那若让你杀四十九个人,救五十个人呢?再若这九十九个人,皆是你的至亲好友呢?” 这个问题,他会铭记一辈子。 从来没有谁,理应为了别人而被牺牲。 这就是一个医者的道。 蒋仁义和他的徒弟们是带着这样的信念死守玄仁堂的,可尽管如此,这场瘟疫仍在他们血肉之躯所铸就的防御之下,悄然蔓延了出来。 城中第一个高热的患者出现在了第三天,他浑身滚烫,头痛难忍,伴随着剧烈的呕吐和急促的呼吸,很快便开始意识不清,出现谵妄行为。 之后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城门被溥家军严防死守,城内又仅有玄仁堂一家医馆,病患的家属哭天抢地的聚集在玄仁堂的门口求着蒋仁义开门救人。 一个妇人和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已经让他们殚精竭虑了,如今这疫情爆发的趋势,哪是区区二十八个人就能控制的住的? 楚歆玥连夜修书,准备飞鸽传往各地玄仁堂的医馆,调遣有对抗疫情经验的大夫前来共同对抗疫情。 而就在这时,玄仁堂那紧闭了多日的大门,敞开了。 耄耋之间的蒋仁义率领着二十七名不过十二三岁的学徒,有条不紊地将已经发病的患者接入玄仁堂,有密切接触过的家人居家隔离密切观察。其余健康百姓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尽量帮助相熟的患者家属,担担水,劈劈柴之类的事情。 那二十八个人的身躯并不威武,却在这一刻撑起了卫阳镇头顶的一片天。 蒋仁义将自己的顾虑跟楚歆玥说明,楚歆玥心底的某一根弦瞬间紧绷。 这信鸽幸而尚未放飞,否则当真惊动了朝廷,那她便是卫阳镇的罪人了。 ------------ 178你要当英雄,却又要让我做个逃兵吗? 从城内出现第二个病历开始,楚歆玥就被溥浳禁足了。 他原意是要将她送出卫阳镇,返京也好,到较远的临镇上去也好,总之是要离开卫阳镇才行。 疫情面前,她不是不怕的。 她有初九才三岁不到,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命运多舛的小崽子。 她与溥浳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各自的真心想要好好的在地在一起,现在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所以当溥浳说要送她走的时候,她是迟疑了的。 她问:“你跟我一起走?” 溥浳抿唇,刚毅的面庞上拢着一层阴霾,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太平盛世,我可以说走就走。可危难当前,我不能再丢下他们一次了。” 楚歆玥知道,他上一次因为自己的‘死讯’擅离职守,导致那四万将士马革裹尸,英魂归天是他这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坎。 那是四万条人命,跟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啊。 如今的卫阳镇外,驻守着十万溥家军。 那些他可能叫不出名字来的人,却同样都是能因他一道命令而以命相搏的兄弟。 他放不下,自然是放不下的。 溥浳抓着她的手亲了亲,道:“更何况,这瘟疫如此凶险,我怎能让它肆意蔓延?我的身后可是大焘——有你和初九的大焘。” 楚歆玥仰脸笑着,并不怪他。 “你要当英雄,却又要让我做个逃兵吗?” “我答应你,我会去找你的。别忘了,我可是大焘的战神,战无不胜的溥浳。” “嗯,没忘。”楚歆玥踮脚,亲吻了溥浳的下颚,道:“可我已经厌烦了听别人告诉我我男人有多优秀,我想亲眼看看。” “玥儿,听话……” “你一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让谁听话呢?”楚歆玥往溥浳的怀里一拥,扎扎实实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温声说着:“这次,让我与你并肩作战吧。” 最终,溥浳拗不过楚歆玥,将她留在了卫阳镇。 只不过,她和初九都被禁足在了商会中,不许外出。 溥浳在外坐镇,内外调度,以稳人心。 楚歆玥在商会中左思右想,想着自己能在这场疫情当中做些什么。 这一想,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件事——口罩。 玄仁堂的医者们是用白纱布遮蔽口鼻的,可所谓遮蔽也不过就是把一块丝帕对角折叠然后系在耳后罢了,哪能达到什么防御效果? 于是她找来一些白纱布,开始动手缝制口罩。 关键时期,也不讲求什么美观了,她只将白纱折叠整齐,然后裁剪成规矩的长方形,三层叠加在一起,沿着边缘缝制牢固,再在两个较短的边缘处各缝上一个可以挂在耳朵上的线绳便算是完工了。 第一个口罩,她先给了溥浳。 之后又连做了十个,分发给各家绣娘,号召大家一起动手。 疫情当前,所有人都分外团结,可口罩的需求量实在太大,一时之间这白纱布实在供不应求,难以为继。 正着急着,楚歆玥忽然想起一批物资来……一批恰好可解眼前燃眉之急的物资。 ------------ 179撬门压锁 “来人!” 楚歆玥唤来了同样被隔离在商会内的小厮,撸着袖子就往仓库走。 商会的仓库是重中之重的地方,其中外门的大锁钥匙在楚歆玥的手中,内门的小锁钥匙在账房先生手中,仓内储物的木箱或者隔间的钥匙则在各家掌柜的手中。 如此,若有人要从中取东西,则三人缺一不可。 当然,遇上强取豪夺的另当别论。 只是这卫阳商会里还供着溥浳这尊大佛,敢从他眼皮子底下啊抢东西的人,放眼世上也不多见。 楚歆玥和账房先生都在,所以内外两道大门开得十分顺利。 可各家掌柜此时皆是繁忙无比,都在为着稳定镇上的形势而殚精竭虑,楚歆玥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将人召回,做这种本末倒置的行为。 于是她勾唇浅笑,一只脚踩在一个大木箱子上,颇有些匪气地说:“我现在明白什么叫‘将在外’了,事急从权,原是正理。来人,把锁给我砸了。” “这……”账房先生有些踌躇,左右踱了两步,劝道:“九娘,这不合规矩呀。不如还是命小厮去各掌柜处取一下钥匙吧。” “迂腐。”楚歆玥一把接过小厮手中的铁棍插在锁鼻当中,用力一压,那锁便咔吧一声断成了两节:“在这里,九娘就是规矩。” 她将铁棍随手一扔,掀开箱子盖一看,白生生,整整齐齐码着的上好白绢,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来人,将这些白绢细分好,连同我做的口罩样品一道分发给各家绣工,叫她们照着做成统一规格的。再叫人每日酉时挨家挨户的去收,根据成品多少分发其它物资。” “是……”小厮领了命,正要走又折了回来,问道:“她们若问,其它物资是什么,我该如何回答?” 楚歆玥目光流转,落在了身旁锁着的隔间小门上,道:“消毒杀菌的烈酒,洒扫防疫的艾草,清洗伤口用的盐水。” 这些,都是吴姝昀前些日子转呈给她送来的。 若说巧合,也未免太巧。 所有的东西,都恰是她此时最需要的。 心中有一丝难说明的东西在盘绕,却又被她摇头否掉了。 太荒诞了,姝昀若真能未卜先知,又怎么会被人绑到荒野破庙里险些丢了性命? 不管了,以后得空再问好了。 “是。” “等等。”楚歆玥唤住了正欲去传达她命令的小厮,补充道:“分发白绢的时候顺便告诉众人,卫阳城米面粮食储备充足,需要买米买面的人家只要将所需数量连告诉当日去收口罩的人,民生米埔就会在第二天送货上门。疫情期间,柴米油盐皆不涨价,叫大家安心,不必哄抢。” “明白。” 小厮不敢耽搁,迅速将楚歆玥的话传达下去并立刻走街串巷的去分发白绢和传递消息,而楚歆玥这边也不容松懈,除了她没人敢去撬那道锁,性质不同啊。 把锁撬开,之后的事情便不需要楚歆玥来操心了。 她命人取来一张圆椅,坐在仓库外边看着众人清点物资再逐一细分,以便之后派送给各家各户,而这时,负责清点艾草的一名小厮却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信封,道:“九娘,艾草里发现的。” 楚歆玥接过信封细细端详,上边只有四个字:九娘亲启。 ------------ 180卫阳镇的百姓——大安! 这四个字十分清秀,一看便是女子的字迹,加之这一批物资运过来之后就直接入库没有动过,这封信是谁留下的可想而知。 将信封展开,里边的内容也不算太多,只有一味药方…… 楚歆玥看不懂中药的药方,也不敢擅自作主,便差人将这药方直接送到了玄仁堂给蒋仁义去瞧瞧其中门道。 傍晚,房门来报,说蒋仁义来了…… 彼时楚歆玥也不过刚刚午睡醒来,睡眼惺忪地披了件衣裳便迎出了门。 “九娘止步,快快止步。” 楚歆玥还没走到大门口,便见蒋仁义跳脚大喊,十分迫切。 楚歆玥停在原处,怔怔的看着蒋仁义在原地转了两三圈,然后十分激动地问楚歆玥:“九娘,这药方你从何处得来?” “故人所赠。” “可信?” “可信。” 这一点,楚歆玥十分笃定。 旁人她或许不敢这般保证,但吴姝昀不同。 在溥浳不在那三年,她被楚家扫地出门无处容身的岁月里,是吴掌柜一家给了她家的温暖。 吴掌柜一表都感念她对吴姝昀的救命之恩,恨不得肝脑涂地的去报答她。 可是在她眼里,吴掌柜比起楚成业更像是她爹。 她说吴姝昀没有任何血缘,却比跟楚歆琪更像姊妹。 这世间若说有谁是她一定信得过的,那便必是吴掌柜一家。 信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是吴姝昀当面一刀捅进她心窝里,她都能坚信她是有理由的。 “太好了,太好了。”蒋仁义那双眸凹陷,十分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处,那里揣着一张方子:“卫阳镇的百姓有救了,有救了啊。” 蒋仁义的反应让楚歆玥心中大喜,不自觉得便向前迈了两步,道:“这方子有用?” 蒋仁义看向楚歆玥,急忙又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点头道:“这其中有几味药的配伍十分刁钻,稍有不慎便是毒药。我亲自吃过一副,似是有效,可我又害怕是因为我常年与药为伍,身体里有些抗性才会如此……可是即然九娘说给你这药方的人可信,那我便可以先用它来给我的徒弟用了。再根据徒弟们的情况来进行调整,最多十日,便可知是切实有效。若真有效,卫阳镇的百姓——大安!” 最后的两个字,蒋仁义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连续的体例透支再加上身体虚弱,这一喊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声音。 可那种压抑到了极致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渴望,让‘大安’这两个字,直击灵魂,震撼人心。 楚歆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含泪点头,道:“蒋掌柜,你且安心试药,缺什么直接跟我说,上天入地,掘地三尺我也给你找出来!” 蒋仁义抱拳,对着楚歆玥深深一揖,然后便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蹒跚却伟岸,明明已是耄耋之年,却没有一丝颓态,他的步履坚韧而且坚定,让人倍感安心。 月色溶溶,带着丝丝寒意。 终究是要过年的时节,夜晚也变得凉了起来。 楚歆玥披着一件水粉色的薄绵披风依在窗边遥望着大门口的方向,见着一伟岸身影徐徐前来,唇角便不自觉的向上卷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 181软玉温香容易犯错,总是要冷静些好。 月色之下,溥浳刚毅的面庞有几分的柔和,眉梢眼角处的疲倦被夜色掩去了一些。 从一看到那盏亮着的灯,他的眸光就变得十分温柔,看到窗边的人,却又皱了眉头。 “卫阳虽比京都暖些,此时却也已是冬季。尤其在这个当口,你若病了……会叫我分心的。” 溥浳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却又在窗前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对上楚歆玥那双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这一整天下来的疲惫便仿佛随着晚风飘散了一般。 终是无法对她说句重话,于是只能轻叹了一声,补充道:“把窗关上,回屋等我。” “你又要去用冷水冲凉吗?” “软玉温香容易犯错,总是要冷静些好。” 溥浳不着调的说着荤话,动做却出奇的温柔,将窗户从外替她关好。 他也知道凉水洗澡很冷,可疫情当前,他在外游走若不冲洗干净怎么敢去亲近她和初九? 热水虽好,但煮水却十分耗时。 他已经一天没有好好抱抱她了,他等不急那一锅一锅慢慢烧的热水。 楚歆玥趁着溥浳去洗澡的空档将饭菜端上了餐桌。 商会里有厨子,但她总想亲自为溥浳和初九做些什么才觉得安心。 于是当溥浳浑身散着一丝溥凉的气息进屋里,便看到楚歆玥正在将一锅红薯叶肉丸汤往桌子上摆。 那汤有袅袅蒸汽,氤氲了楚歆玥的面庞,使因着怀孕本就母性光辉四溢的她更显得十分娇美。 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明明一口都还没有吃,却有一种温暖充满了心脏,然后丝丝缕缕的蔓延出来,暖了他整个身心。 上前几步,从身后将楚歆玥环在怀中,贴着她的侧耳亲吻了她的脸庞,声音里透着疲惫却难掩温柔:“从刚才就一直在笑,有什么好事让你这么开心?” “蒋仁义今天过来了。” 楚歆玥将汤摆好,然后直起身子依偎在溥浳的怀中,嗅着他身上被水气冲淡的特殊气息,心中十分安稳。 她将药方的事和溥浳说了个大概,然后将头轻躺在溥浳的胸口,低声问着:“只要再坚持十天,卫阳镇的疫情就会有起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十天……” 溥浳的眉头始终深锁着,他不愿意让楚歆玥担心,但却又实在笑不出来。 他将楚歆玥关在商会里不准她出门,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现在的卫阳镇是一个什么局面…… 十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熬不到看见希望的那一刻。 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的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坚定的应了一句:“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天空像是一块靛蓝色的帷幕,把整个卫阳镇都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 若从天空中俯瞰,便会知道此刻的卫阳镇仿佛陷入了一片漆黑,楚歆玥房中那点烛光因此而变得十分显眼。 那微弱却不熄的灯,仿佛是仅存的希望……那么渺小却又不可忽视。 只要这灯还亮着,好像就可以支撑着信念,坚守到十日后那个充满希望的黎明。 ------------ 182她的男人啊,不需谁赐予什么荣光,本身便已万丈光芒。 转眼七八天已经过去了,楚歆玥的心情随着蒋仁义给的倒计时临近而愈发的紧张。 妊娠五个月,反应开始变得十分明显。 前期明明嗜睡困乏,现在却变得浅眠。 溥浳才刚一动,楚歆玥便睁了眼睛:“要出去了吗?” “嗯。”溥浳原本蹑手蹑脚准备起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转而侧身拢了拢她的碎发,然后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用清晨独有的沙哑嗓音温柔的说:“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我中午不回来吃饭,初九也有叶荌在照顾,你不必起身张罗午饭,好好休息。” 楚歆玥巴掌大的小脸在溥浳的掌心微微磨蹭着,说是醒了但也确实不想离开被窝,只是睡眼朦胧的看着溥浳。 晨曦的微光将他侧脸的棱角勾勒分明,似乎是消瘦了一些,但丝毫不减锐气。 他眼中的温柔只萦绕她一人绽放,从不许外人窥探分毫。 他说,他这一辈子的善良与好脾气,大概都给了她。 楚歆玥伸手,勾住了溥浳的脖子,像是梦呓又像是在撒娇,轻声说着:“今日若是得空,你替我跑一趟玄仁堂,问问蒋仁义那药方试得如何了。” “好,我会去问。” 溥浳像是在哄着闹觉的孩子,声音沙哑却极为温柔,眸光中的宠溺溢于言表,忍不住在她的唇上啄吻了一口,道:“你好好睡,不要操心其他,总归凡事有我。” “嗯。” 楚歆玥点头答应,可勾着溥浳的小手却不肯放开。 又娇又软的身子使劲的往溥浳的怀里蹭着,天知道她为何如此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溥浳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道:“我再陪你躺一刻钟,只一刻钟。” “嗯。” 楚歆玥心满意足的搂着溥浳,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便渐渐睡去。 溥浳再次起身,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再睁眼睛去缠他。 他现在虽无官衔,却是卫阳镇的定海神针。 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她的男人啊,不需谁赐予什么荣光,本身便已万丈光芒。 溥浳下床之后,仔细的替她掖好被角,然后才抱着衣服退到了外屋去穿戴整齐,生怕那甲胄彼此碰撞的声音会吵散了她的睡意。 拿起她昨夜替她备下的口罩戴上,瞬间便有淡淡的艾香充斥着鼻息,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就为了这一缕香气,她可是拿着艾条熏了小半个时辰呢。 他说不必如此,她却十分坚持。 她说:爱情看不到,但大概可以闻到。以后啊,你闻到这艾香,便知道我心中是有你的。 于是,她熏了小半个时辰,他便在旁边痴痴的看了小半个时辰。 她为他打点一切的模样,比这世间最好的补药更让他身心强健,百毒不侵。 辰时三刻,楚歆玥终究还是起了身。 睡得太多,有些头疼。 她轻揉着太阳穴缓缓起身,趿上鞋子,随手披了一件衣服便去开窗。 溥浳怕她吹着,总喜欢将门窗都关起来。 可她知道,空气流通才是抗疫行之有效的办法之一。 只是这窗外的情形让她有些诧异,眉头不自觉的便蹙了起来。 ------------ 183初九染病 “怎么回事?” 楚歆玥出声唤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小斯,他手里拿着一个药壶正行色匆匆的往后院走,见着楚歆玥询问,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将药壶藏在身后,跟楚歆玥对视了一眼之后,竟然选择落荒而逃。 楚歆玥隐隐觉得不安,因为那小斯跑走的方向不正是初九的房间吗? 虽说初九有叶荌守着理应无碍,可又有哪个当娘的可以看着行为可疑的人奔向自己的儿子而袖手旁观呢? 楚歆玥没有二话,急忙追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顺手就抓起窗边一个不大的花瓶。 追到初九房门外的时候,那小厮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叶荌站在门口守门。 “刚才有个奇怪的小厮过来,你瞧见没有?” “没有。”叶荌垂眸,摇头。 楚歆玥眉头一动,心中十分不安。 叶荌有个毛病,撒谎的时候便不敢看人眼睛。 这说明…… “初九起床了没?我还没用早膳呢,正好和初九一起吃。” 楚歆玥说着便要推门进屋,叶荌却一横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楚歆玥拧眉看着叶荌,叶荌却只是抿唇不语。 “我的房间……需得买了门票才能进。小玥玥,你有夜明珠吗?” 屋里传来初九的声音,他已经尽量装作无事,可楚歆玥是他娘,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异样? 再看向叶荌的时候,楚歆玥的目光已然变得十分锐利。 叶荌将头埋得更低,不说话,也不让步。 “你要拦我?”楚歆玥磨牙,却一时想不出什么突破的办法。 单论武力值,她根本不是叶荌的对手。 所以她若诚心要拦,她根本闯不过去。 可是楚歆玥好担心初九,她非要亲眼确定儿子没事才能放心。 咬了咬牙,楚歆玥双的举起手中的花瓶,道:“你再不让开,我可砸你了。” 叶荌抬头,看了看楚歆玥,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花瓶,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将那个花瓶从楚歆玥的手里接了过来,然后单手扶着楚歆玥的肩向后推了两步,道:“花瓶,等疫情结束之后再砸吧。现在商会不宜见血,晦气。” “你——” 楚歆玥捏了捏拳,然后灵机一动扶着自己的肝子开始弯腰:“哎哟……哎呦……我的肚子……” “小玥玥——” 楚歆玥暗暗勾唇,她进不去,却可以骗初九出来啊。 可这唇角勾到一半,却忽然僵住了。 她粉雕玉琢的初九,此刻涨红着一张小脸,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身上有明显的溃烂和疮疤,这分明是……感染了疫情啊。 “初九!” 楚歆玥向前探步,手臂却被叶荌紧紧的抓住:“你过去,于事无补。若是你也感染,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你放开我!” 楚歆玥顾不得那么许多,她的心在滴血,痛得难以形容。 难怪这两日初九总是不见人影,她每每问起,便会有来打岔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原来竟是…… 砰! 初九见着楚歆玥无事,便一把将门关注,然后紧紧地抵住了门板。 隔着门,传来他稚嫩却故作坚强的声音:“小玥玥,你太任性了。总是骗人,会被狼盯上的。” ------------ 184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九娘——混迹江湖的九娘。 叶荌见初九将门关了,这才松了楚歆玥的手。 楚歆玥紧步上前,轻轻拍着门板强忍着哭意用浓浓的鼻腔说着:“小初九,把门打开好不好?你让娘看看,你怎么样了?娘抱抱你的话,就没那么疼了,你乖……把门打开啊。” “小玥玥,别胡闹。”初九吸着鼻子,努力在笑:“我正在面对人生中第一场战役,你不要让我分心。” “初九……” “我可是战神溥浳的儿子,我爹不会输,我也不会。” “我知道,我的初九最勇敢了。可是我想陪着你啊……” “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小玥玥不是都懂吗?难道你想将我养成一个废物吗?” “不是,当然不是啊……初九……” “娘,这场战役我打得很辛苦……不要让我再分心来安慰你了,好吗?” 楚歆玥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 面对疫情,她帮不上任何的忙,反而成了儿子的累赘吗? 她只是,想照顾他…… 叶荌在她身后将她扶了起来,道:“将军已经让赵铎和蒋仁义进行会诊了,你刚才看到的小厮,就是玄仁堂过来送药的。赵铎现手边缺一味解药,如今正在山里寻找,相信很快便可以治好初九。” “解药?”楚歆玥抬眸,眯眼看向叶荌。 疫情哪有什么解药? 中毒才需要解药。 叶荌向来不擅长撒谎,尤其面对楚歆玥的时候更不愿意去期满什么。 既然已经被她撞破了,她便索性交代个清清楚楚。 “三日之前,初九忽然出现了疫情的症状。 你身子弱,将军怕你忧思过重,便没敢跟你说。 他当即叫人把蒋仁义带了过来给初九诊病,蒋仁义确认初九是感染了瘟疫,于是照常开药。 可按说你给的那个方子吃下一两幅便该初见成效,可初九接连吃了两天却仍旧不见好转,反而有着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将军觉得有蹊跷,便叫来了赵铎给初九诊治。 治瘟疫赵铎或许不擅长,但用毒他却是各中翘楚。 只一眼,他便看出初九是中了三花洛水之毒。 现在解毒的配方只差一味月见草,想来今夜便可取回来了。 所以初九一定会没事的,你放心。” 楚歆玥静静的看着叶荌说完,然后才道:“叶荌,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九娘——混迹江湖的九娘。 三花洛水这种江湖名毒,我是知道的。 这毒是用三种有毒的花蕊加一味有毒的水培花根须调制而成。 要解此毒,必须得知道这三花一根究竟是什么,还需要知道具体的配伍比例。 否则稍有不慎便会激发毒性,让这三花洛水之毒变得更为凶猛,甚至可以瞬息夺命。 你说赵铎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毒药的配伍和比例……除非下毒的就是他本人,否则他哪来这般本事?” 叶荌垂眸,低声道:“下毒的不是他,是亓官娴。拿到配伍比例的也不是他,是将军。” …… 溥浳匆匆赶回府中的时候,便见到楚歆玥坐在了房门的门槛处,她小小的脑袋斜倚着门框,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哭过了。 他皱眉,十分心疼,深深一叹,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单膝跪平视着她的眼睛,温声说道:“玥儿,初九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他出事,你要相信我,好吗?” ------------ 185你且心安,凡事有我。 楚歆玥红着眼,仰头望向溥浳。 他眸中流转着沧桑,眉眼间尽是心疼和无奈。 那些在等他的时候觉得理直气壮的质问,忽然就出不了口了。 初九出事,为何瞒她? 终不过是怕她像上次一样关心则乱,鲁莽行事,到时候不但帮了初九,还会将局面弄得更混乱让他还得分身去为她善后罢。 这些天,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事情,即要稳住城内百姓,又要震慑蠢蠢欲动的沂国,还得在百忙之中分出神来抽丝剥茧的分析是谁在害初九,然后帮他找解药。 更不说,他每晚还要若无其事的回到她身边,为她粉饰一个岁月静好让她安心。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或许委屈,但什么都知道的人……难道不累吗? 楚歆玥伸开双手,做了一个要抱抱的姿势。 溥浳微微怔了片刻,然后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他灼热的吻落在她的侧脸上,声音沙哑中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你且心安,凡事有我。” 简单的八个字,却让楚歆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晕染了眼眶。 她紧紧地抓住溥浳后背的衣料攥在手中,如今这个局面,让她相信他谈何容易? 可就算前方明摆着是万丈深渊,为了爱了她十三年的溥浳,她也想要尝试着相信一次。 她声音细若蚊鸣,开口便是浓浓的鼻音:“初九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活不下去的……” “我知道。”溥浳将她拥得更紧,贴着她的耳边说:“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出事的。” “嗯。” 两人已经抱在了一起,溥浳再去冲凉水澡也为时已晚,索性叫人烧了热水与楚歆玥共浴。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楚歆玥孕期本就易困乏,今日整个下午都忧心忡忡十分耗损心神,现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操,再加上溥浳始终在她身边,她便终究顶不住,洗到一半便睡了过去。 溥浳用大浴巾将她包裹住,仔细的擦干她的身体,然后让她躺在床上,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她的头发。 她娇红的小脸上还带着水气,两道秀气的眉毛时不时的轻蹙一下,想来还在为初九担心着。 延颈秀项,芳泽无加。 即便是睡梦之中少了那顾盼生辉的眸光,他的玥儿仍有着让他难移目光的魅力。 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前额。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温柔的将她的头放回玉枕上,然后替她掖好被角。 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披星戴月的出了门。 赵铎那边,他还是亲自去接应吧。 若是那月见草出了纰漏,他答应了玥儿的事情怕是就兑现不了了。 他这辈子啊,最怕她哭了…… 月色皎皎,树影婆娑。 银辉透过窗棂,如薄纱一般轻轻覆在了楚歆玥的床边,照清了她的睡颜。 一道黑影闪过,扰了这静谧的夜色。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侵袭,让本就浅眠的楚歆玥瞬间警醒地睁开了眼睛:“谁?” ------------ 186此刻出现在你床头的人是我,你才更该害怕才对。 月色之下,亓官辰一袭白衣更显清冷矜贵,他立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把湘妃竹骨的折扇,扇子并未展开,只是这么捏在手里,微微泛黄的扇骨和他如冷玉雕琢而成的手指形成了一种对比,衬得那双手更是精致无双。 “你……你怎么来了?” “你?”亓官辰微微扬眉,手中的折扇轻轻一转,挑起了楚歆玥的下颚:“求我的时候叫我阿辰,现在却只是一个‘你’?阿楚啊阿楚,你果然是个小白眼狼。” 楚歆玥牵强地笑了笑,抬手摚掉了他的扇子,道:“半夜三更一声不响的出现在我床头,差点让你吓出心脏病来。我没质问你,你倒挑剔起来了?” 亓官辰的眸中仿若有星辰在流转,只一片刻,便微微勾起唇角,道:“‘差点’的意思是,见到是我,便不怕了?” 楚歆玥没回答,只是用一副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亓官辰微微仰头,似笑非笑道:“你是焘国战神的未过门的妻子,我是沂国权重之臣,按说……此刻出现在你床头的人是我,你才更该害怕才对。” 楚歆玥实在是没什么心情跟亓官辰贫嘴,于是敷衍道:“嗯,我好怕怕。” “无趣。”亓官辰一转身,撩袍坐在了床边,借着月光细细的看着楚歆玥,半晌才道:“哭过?” 楚歆玥侧了侧头,回避开了亓官辰的目光,情绪十分低落,道:“初九染了瘟疫又中了毒,这其中跟你那妹妹脱不了干系……” 说到一半,她又抬头,这眸光中带着一丝复杂,清秀的眉紧紧的锁在一起,道:“阿辰,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说一下。” “好。” “你于我和初九,有天大的恩情,这份恩,我必然会报。所以无论亓官娴曾经对我做了什么,如何惹我厌恶,即是你说要保她,我便不再追究,让你将她带走。可是初九……是我的底线,她动了初九,我就不可能放过她了。你的恩情……” 楚歆玥的话说到一半,被亓官辰打断了。 他的扇子再次挑起了她的下颚,将她低垂的视线抬起正视着自己的眼睛,他声音清淡中透着凉薄,微微轻启:“本殿说‘好’。” “啊?” 楚歆玥有些茫然,一时没有接上亓官辰的话。 她呆呆的模样取悦了他,以至于原该是那么清冷的人,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压不住的上翘。 “你想如何处置亓官辰?本殿帮你。” 楚歆玥皱眉,表情微妙。 “不信本殿?”亓官辰笑意淡去,眸光中带着点点不悦,用擅自轻轻敲了一下楚歆玥的头,道:“你有什么值得本殿骗?” 楚歆玥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尴尬地揉了揉自己被敲的地方,道:“那倒也不必你亲自动手。她伤了我儿子,自有我和溥浳会去找她清算。大义灭亲什么的……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对你不好。” “你倒是会替本殿考虑。”亓官辰缓缓起身,一抖衣袍,十分洒脱超尘,道:“只是本殿的把柄十分烫手,就算是明摆在那里,又有几个人敢在炭中取栗?便是取了……谁又拿得住呢?” ------------ 187本殿会亲自去一趟焘国迎娶昭姀公主。 楚歆玥有些愕然。 她以为亓官辰这样身在皇家的子嗣,光鲜亮丽的背后必定是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难处。 他的铁腕手段自然也需要得拿捏得当,若是过了火惹得大沂皇帝不悦,不只他会倒霉,怕是也会连累他身为太子的兄长。 亓官娴……再不济也是沂国皇帝的女儿,皇帝可以不看重她甚至是已经忘了她或者轻易杀了她,却未必容得了旁人越俎代庖。 若是有心人从中挑拨一二,未必就不能说成是亓官辰目无君主,残害手足。 这在皇家,似是大罪。 可眼下看来,亓官辰似乎并不将这桩事看在眼里。 她不知是他太桀骜还是真的有恃无恐,可是她已经欠他良多,没必要的事,便不想再多欠他的人情。 于是终究还是低了头,轻声说着:“终归是我家的事,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吧。” 亓官辰侧眸,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楚歆玥,唇角是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 他向窗边走了两步,斜倚着窗沿,逆光而立,五官都隐在了夜色之中,看不分明。 手中的折扇反握着,双手环胸,只有腰间那块篆着‘辰’字的玉佩在月光下反射着朦胧的光。 “本殿今夜过来,是有两件事要问你。” 楚歆玥坐正了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亓官辰站在原处没有动,淡淡道:“大沂打算和焘国联姻,所以下个月,本殿会亲自去一趟焘国迎娶昭姀公主。” 说到这里,亓官辰的声音断了一下。 月光下,楚歆玥的眼眸清澈明亮,脸上的表情恬静平稳,没有任何异常,分明是认真听他说话,等待下文的模样。 可她乖顺的样子看来真是十分碍眼,莫名的让他觉得胸口好似塞了一团棉花,吐不出咽不下,难受得紧。 暗暗捏了捏手中的折扇,然后继续道:“听闻这位公主在焘国十分得宠,你对她可有什么耳闻?” “问我?”楚歆玥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 “不可?”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按说这焘国和沂国打了三年多的仗,两边都在对方国家里按了不少的细作,你们即然已经选定了昭姀,想必是对她已经有所了解才对。更何况你们宫里不是还住着一位昭宁公主……呃,静妃是吧?不好意思啊,我对沂国的后宫不太熟悉,反正就是昭姀同胞的亲姐姐不就在沂国的后宫吗?怎么想,都觉得问她会更合适些吧……怎么会跑来问我这么个草民啊?” “细作只会给我身高样貌这类的数据,而静妃即是联姻的推动者,说出来的话自然都是秀外慧中之类的鬼话。”亓官辰提起昭姀,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屑,就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货品而已,没有一丝憧憬和期待,反倒是这停顿之后的半句话,多少带了些温度:“更何况,本殿信不过焘国其他人。” 本殿,偏偏就是要你说! 楚歆玥虽然觉得亓官辰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毕竟是要娶回来朝夕相对的人,他想多了解一些也无可厚非。 于是楚歆玥也未做他想,便简单的描述了一下她和昭姀少有的那么两次见面的情况,供着亓官辰做参考。 ------------ 188本殿瞧得起的人中,勉强算你一个。 亓官辰就这么仔细的听着,她的声音软糯清甜,十分悦耳。 当她说完之后,他心口那团棉花便如一口浊息,轻易地吐了出去。 她见昭姀,竟是为了撮合她与溥浳,这实在是个让人喜闻乐见的消息。 而楚歆玥并不知道亓官辰这忽冷忽热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权当他一贯阴晴难测,压根没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她或许眼高于顶,但阿辰你如金相玉质且位高权重,相必她在你面前不会那班趾高气昂……嗯,应该会是个端庄的王妃,言行举止,断不会失了你的体面。” 想想那满头的珠翠,楚歆玥下意识的揉了揉脖子,撇嘴摇头。 有权人的体面,她一个商贾实在无福消受。 这么想来,昭姀和亓官辰,还真是良配。 “金相玉质且位高权重?”亓官辰细品着这几个字,略带戏谑道:“士别三日,我的阿楚词汇量有所提升啊。” “啧……你瞧不起人是不是?” “嗯,能让本殿瞧得起的人,屈指可数。”亓官辰坦然成人,然后又道:“不过鉴于你这两个词用得十分得体,本殿瞧得起的人中,勉强算你一个。” “……我真荣幸,呵呵。”楚歆玥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然后又道:“你不是说有两件事要问?那第二件是什么?” 亓官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目光始终落在楚歆玥的脸上。 他仔细的回想,却想不起来上一个用这种表情敷衍他的人究竟是谁。 也是,一个死人,难怪他没有印象。 那上一个在他耳边这般聒噪的人是谁? ……好像也是一个死人。 有一个敢敷衍他且这般聒噪的活人,真是好难得,好稀罕呀。 亓官辰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笑了。 怎么说呢……一碰到楚歆玥,他身边的事情似乎就都变得十分有趣。 即便是这乏味的月色,也显得温柔了不少。 心情莫名的愉快,让他的语气也跟着带了点点笑意:“我听说,有不少人给初九送了夜明珠?” “你要讨回去?”楚歆玥身子瞬间坐得笔挺,然后眉头就皱在了一起,十分心疼的样子道:“那些珠子初九很喜欢的,你要是拿走了,他会舍不得。不然……不然……你算算值得多少银子,算我跟你买的吧。” “本殿缺你那点银子?”亓官辰上前,用擅自重重地敲了楚歆玥的头一下,道:“本殿的嫡子即然收了人家的贿赂,本殿自然是要提携一二的。没得叫人说我六皇子府上收钱不办事,被人看轻了去。” 楚歆玥怔了片刻,才想起来她到沂国那一趟,混淆了初九的身份。 揉着自己的脑门,她咕哝着小嘴,道:“初九既然已经被接回来了,那……” “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得回?”亓官辰打断了楚歆玥的话,道:“本殿说了他是本殿的嫡长子,他便必须是六皇子府的嫡长子,谁也改变不了。你只管将那些给他送夜明珠的人名呈于本殿便是,不许多说废话,不然……本殿就命人在你的珠翠套件中多加几根缠宝的发簪,至少多出二两的份量。” ------------ 189也只有她,会把本殿的话听差了。 楚歆玥扶脖后仰,一脸抗拒。 最终乖乖爬起来提笔写下几个名字交给了亓官辰,道:“初九本来也没记全,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没太上心,记住的就这么几个人了……”。 亓官辰扫了一眼名... ------------ 190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的。 楚歆玥怔了片刻,笑意在她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她眼里蓄满了泪光,唇角微微颤抖着上扬,不顾一切的冲进溥浳的怀中拥了个满怀。。 “太好了,太好了。初九很快就没事了,... ------------ 191就在片刻之前,我收到了一份礼物。 “我要你以命换命呢?” “可以。”楚歆玥甚至不假思索便干脆应允道:“你把解药给我,只要我确定了初九无恙,我便立刻死在你面前。”。 “呵,楚歆玥,你拿我当傻子呢?”亓官娴嗤... ------------ 192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不!” 亓官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嘶吼,目眦欲裂,十分狰狞。 因为脚上的锁链让她无法站立行走,于是只能连滚带爬地扑到那颗头颅的旁边将它紧紧抱住。。 再抬头,她如地狱里... ------------ 193我要清浳娶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要让她承认,却是另外一回事。。 亓官娴紧紧的搂着怀里那还湿漉漉的人头,故作高傲地说:“将军自然神勇,却也别忘了,大沂并非无人可用。单论军事才能,我的六皇兄与... ------------ 194不要因为我平素里和颜悦色,就直当我是善男信女啊…… 楚歆玥推了推溥浳,然后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如今她大腹便便,动做十分不利索,可尽管如此,她还是缓缓俯身瞰向亓官娴,她笑容甜美,可在这阴森的地界,这份甜美便显得十分诡异。。 ... ------------ 195安心上路吧…… “溥浳,她这般撒野,你也坐视不理吗?” 大概是楚歆玥的杀意太明显,亓官娴终于感到了害怕。 之前在牢里,无论溥浳如何严刑拷打,却终是避开了致命的地方。。 他凶狠,却没... ------------ 196此生,我钟于你、忠于你、终于你 当楚歆玥再次缓缓睁开眼睛,已经是日暮时分。 她猛然睁开双眼,顾不得眼前的晕眩一把抓住身边人迫切的问着:“初九,初九呢?!”。 “初九已经没事了。”一只大掌轻轻环过她的肩膀... ------------ 197好歹,先让玥儿好好过个年。 二十七天,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楚歆玥的身体在溥浳的静心照料之下日渐好转,初九的病情也大有起色。。 卫阳镇的鼠疫因为楚歆玥的药方和蒋仁义的不眠不休也终算是有了趋于平静的... ------------ 198关乎于你,未有片刻敢忘。 使臣的马车被霆砉带着军队‘护送’着直接穿过了卫阳镇并送到了长治镇去。 期间他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卫阳镇上的景象,皱眉问道:“此处为何这般萧条?”。 霆砉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答反... ------------ 199所以往后,你不必羡慕任何人。 那是她从义庄将他救下来的第一年除夕,楚成业和程雅茹带着他们的一双儿女阖家团员,而楚歆玥这个真正的嫡出却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要不是楚成业每年的红包给的格外大方,她是不耐烦看... ------------ 200故人千里迢迢地来,夫人理应尽一尽地主之谊。 月下烟花绚烂,庭中人影成双。 不管外间如何,此处倒也算是温馨浪漫。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卫阳商会支开了粥棚施粥布善。。 这其中细节自然不需楚歆玥多去操劳,她... ------------ 201本殿已经数月没有吃到了 卫阳镇外,古朴萧肃的城门矗立着,隐隐的血渍夹杂着若隐若现的药味使它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的悲壮,如一个迟暮的老将手握钢刀屹立不倒地守在祖国的边疆,寸土不让。。 和亲的车队就停... ------------ 202不值得,不值得! 溥浳从楚歆玥身后拥住她的肩膀,看着亓官辰道:“殿下此行的安全,是由本将军全权负责。殿下即然要吃豆角焖面,本将军自然是要满足殿下的。”。 说完,他侧眸看着楚歆玥,道:“玥儿,你指... ------------ 203阿楚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亓官辰睥睨着面前这黑黢黢,味道呛鼻,枝楞起来的面条仿佛是一把抓乱了的牙签就这么堆在碗里。 要不是他吃过楚歆玥的豆角焖面,他就信了。。 “呵。”亓官辰撩袍落坐,擅自轻轻一转... ------------ 204我刚出了小月子,你……得怜惜着我一些。 这一声甜腻腻的‘溥家哥哥’叫得溥浳心花怒放。 脸上的怨气土崩瓦解,猛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阔步向着屋里走去。。 楚歆玥附在他耳边轻语着:“我刚出了小月子,你……得怜惜着我一些... ------------ 205料定了你必会来找我,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路上虽然颠簸,却倒也还算太平。 亓官辰并没有找什么麻烦,除了闹着非要楚歆玥给他做过两回饭,其它时候大多是安分守己的。 溥浳虽是这迎亲使团的主使,但真正要他做的事情并不多。 君上派来的那个文官,处理起事情来倒也算是井井有条。 就这样慢悠悠的走了近四十天,一行人终于到了江道。 让人意外的时,她这临时到访的客人,却早有人在等她。 马车停稳,溥浳撩开车门帘子牵着楚歆玥的手下了车,就瞧见姝昀挽着妇人的发髻穿着豆绿色的小袄站在那里笑盈盈的看着她。 少了几分少女时的娇俏,多了几分被丈夫疼爱,宠出来的妩媚。 “你知道我要来?”楚歆玥撇开溥浳,上前拉住了姝昀的手。 “料定了你必会来找我,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姝昀看了一眼溥浳,冷笑一声,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拉着楚歆玥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一直叫人看着卫阳镇那边的动静,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也好及时相助。所以你们一从卫阳镇出来,我就收到消息了。估摸着你快到了,便在这里等着呗。” 寒暄了几句,姝昀便吩咐着人将使团引到城中客栈去休整,拉着楚歆玥直接上了马车。 意思很明显,要单独跟楚歆玥说话,没打算带着溥浳的份。 溥浳别的不明白,但与自己女人的闺蜜保持距离以避嫌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这姝昀他以前并不熟悉,但经过上次一见,也大抵可以判断出她在玥儿心中的份量。 她俩说话,他便是去了,怕是也没有什么插嘴的余地,还不如就趁着得空,陪陪儿子好了。 按说,盐帮内皆是江湖儿女,装修风格应该偏豪放才对。 而事实上,前院的装修也确实如此。 只是一过了内门,这曲径通幽,绿植葳蕤,未见花团锦簇却处处暗香涌动,无论是鹅卵石的小路还是回廊旁的假山,都透着一种风雅精致……偏是女子会喜欢的那种风雅精致。 绕过一道大理石的水墨屏风,终于是到了姝昀所居住的小院之中。 婢女将茶点都摆好,便鱼贯着退了出去,不再打扰。 姝昀始终温柔的笑着,看向楚歆玥,道:“知你疑虑颇多,想问什么,便问吧。” 来之前,楚歆玥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她。 问她为什么会送那一批货物到卫阳镇,问她为什么知道医治瘟疫的药方,问她为什么要嘱咐自己防着蘡薁…… 可此刻,那些问题却忽然不重要了。 楚歆玥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然后温柔地开口道:“我想知道,你好不好?” 姝昀会心一笑,将手轻轻搭在楚歆玥的手背上,坚定的回答:“从未如此好过,以后……也只会更好。”。 “那我便放心了。”楚歆玥的手和姝昀的手交叠在一处,认真的说:“若有一日你不好了,切记得京都还有一处宅子,宅子里有个九娘,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 206我有儿子。 姝昀了一些很奇怪的话,楚歆玥并不能完全听懂。 姝昀却也不多解释,只是笑着约她晚上带着溥浳和初九一道去外面吃个饭,她也把月孤楼带上,算是互相介绍着认识认识。 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可是真到了饭局上,这气氛就十分的诡异了。 盐帮叫的好听,但其实属于是匪。 溥浳是镇国大将军,理所当然的是兵。 死气白咧跟来的亓官辰……是敌国皇子。 这三个男人坐在一个桌上吃饭,那真不是一般的尴尬。 谈点什么呢? 月孤楼:“溥将军不必客气,多吃一些。我娘子给我绣的荷包十分能装,我带够了买单的银子。” 溥浳轻笑:“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来,茶香虾仁、五色蛋、香煎马鲛都给我上一份。”这样着,溥浳轻轻揉了揉初九的脑袋,满眼慈爱道:“我这个儿子啊……嘴巴挑的很,为了让他点东西,着实操心。” 月孤楼:“哎,你们上材时候心点。不要弄脏了我袖子。这衣服,可是我娘子给我做的。” 溥浳:“月帮主的对,你们要心一点,别烫着我儿子……这个儿子,可是我娘子给我生的。” 月孤楼磨牙,溥浳挑衅地回看着他,勾唇轻笑但却不什么。 “我娘子给我做糕吃。” “我有儿子。” “我娘子给我束冠。” “我有儿子。” “我娘子时常陪我整理账册,为我红袖添香。” “我有儿子。” “我娘子不许我纳妾!” “我……我有儿子!” 溥浳不着痕迹地看了楚歆玥一眼,目光幽怨。 临出京都时,她可是为了找那个‘陈公子’,将他卖给了昭姀公主的。 他还美滋滋的带着昭姀公主的‘定情信物’堂而皇之的上了朝……可你看看人家的媳妇?都不准夫君纳妾的!不准的! 月孤楼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看向姝昀的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今晚上就要生儿子!生儿子! 原本好好的一顿饭,吃得人尴尬癌都快要犯了。 好在是初九闹着要睡,才算是草草结束了这场闹剧。 待贵客离去,上来收拾的二才拿着一个变形的酒杯,十分疑惑地问:“咦?这可是从西邑买来的酒杯,莫是摔打了,上次张铁匠轮着锤子砸了一下,都没留下一个印子,今怎么……” 掌柜的看了一眼,十分心疼,却也只能道:“算了算了,今这屋里的人,咱们一个也惹不起,认倒霉吧……” 月色凉凉,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形单影只。 有几个黑影悄然蹿过,然后落在白衣男子脚边,恭敬道:“主上,有何吩咐?” “去拦住刺杀昭姀的人。” “……是。” 亓官辰举头对月,喃喃自语道:“阿楚啊……本殿若要纳妾,你拦不拦呢?” 已经回到客栈的楚歆玥,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她揉着自己的鼻子,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可看着将自己压在门板上,鼻尖就快要贴到自己鼻尖的溥浳,她也实在无暇分心去想其他。 “你到底要干什么?” “荷包,我要荷包。可以装很多钱,足够装下买一顿奢侈晚餐钱那么大的荷包。” …… ------------ 207玥儿,我还要…… 和亲的队伍本就是绕路来的,所以在江道并未久留。 短短三时间,楚歆玥在溥浳的软磨硬泡下终于绣了一个荷包给他。 鸳鸯蝴蝶之类的东西太复杂,对楚歆玥来实在困难,所以她选了一个彼岸花的图样子,看中的就是够简单。 溥浳拿到荷包自是十分欢喜,拿了几片金叶子装在里边,然后系在腰间大摇大摆。 亓官辰瞧见了,似笑非笑地:“溥将军好养生啊,竟在腰上系一包枸杞。” “什么枸杞?这是夫人给本将军绣的彼岸花。” “彼岸花啊……”亓官辰若有所思地细细看了半晌,然后似笑非笑道:“经将军提点,再细细看来,确实像是彼岸花。怪本殿眼拙,还以为将军养生,随身携带枸杞,怕认错了袋子,所以绣着枸杞的图样……” 溥浳眉头轻跳了两下,有种把亓官辰拿去泡枸杞的冲动。 楚歆玥拉了溥浳一把,轻轻摇头。 “殿下看惯了宫中精致的物件,我这笨手笨脚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入不令下的眼。” 亓官辰扬了扬下巴,湘妃竹的扇子轻轻搭在楚歆玥的肩膀上,附在她耳边轻语:“彼岸花花不见叶,叶落花方开。生生世世,不复相见……倒还真是个好意头。” 楚歆玥一噎,有些无语。 她只是图样式简单,并没有想要暗示什么。 可亓官辰这样一,溥浳那边的脸色已经明显不太对了。 可怜见,她为着这个荷包已经把手指头都扎成蜂窝煤了,要是再来一个…… 想想就手疼。 “玥儿,我还要……” “……回京,回京之后我请个绣娘回来教我,我一定给我绣个好的。” “嗯。” 楚歆玥这边才舒了一口气,恰见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马车帘子掀开,月孤楼先是纵身跳下,然后转身去扶马车上的姝昀。 他笑容邪魅,带着无尽的宠爱,阳光之下,颇有几分铁汉柔情的味道。 姝昀下车的动作有些怪异,整个人显得轻飘飘的,便是走路也走的不太稳。 曾被溥浳好好疼爱过的楚歆玥,掩唇轻笑。 看来,被刺激到的不是只是溥浳,这月孤楼也很眼红溥浳那万变不离其宗的‘我有儿子’啊。 一个荷包,她三日且能敷衍糊弄过去。 可这儿子…… 怕不是一时半刻生就能生出来的。 楚歆玥这边的笑意引得姝昀娇瞋一眼,凑到前来拧了她一把,道:“你还敢笑?” “好昀儿,我错了,你别拧我啊。” 两姊妹笑闹了片刻,却忽然红了眼睛。 姝昀拉着楚歆玥的手,细声叮咛道:“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有几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想提醒你一下。” “昀儿你。” 姝昀侧眸看了一眼亓官辰,道:“沂国复杂,能避就避,若是避不开……三皇子是个好的,要多结交一二,关键时候或能助你逃出升;至于溥浳……他的位高权重是利也是弊,有些时候身不由己,你需得看开一些,别钻牛角尖。” ------------ 208遇刺 马车颠簸,日复一日。 楚歆玥一直没有想明白姝昀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路向北,气渐寒。 话的时候,甚至可以见到随言语喷薄而出的白色雾气。 树木上早不见了任何绿意,只有萧条的枯枝在头顶交错,勾勒出了焘国北境的雏形。 偶尔撩开车帘,那风凌厉地好像刀片一样,刮得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因着气,楚歆玥和初九赶路的时候几乎是不下马车,也甚少掀开门帘向外看的。 一阵突兀的颠簸,伴随着骏马的嘶鸣,楚歆玥清晰的闻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她还来不及去反应,马车却忽然失控了一般的狂奔起来。 左右的晃动堪比地震,她本能地用一只手将初九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抓住马车的车窗来稳固自己的身体。 铮! 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钉进了马车之郑 半截箭身穿透了马车的车箱,箭尖距离楚歆玥的眉心不过三五厘米的距离。 “玥儿!” 马车外边响起溥浳的声音。 他应该已经喊了好几声,楚歆玥却才恍惚地听见他的声音。 不过马车剧烈的晃动,她撩开车帘看见策马而来,紧追在马车后方的溥浳。 转头再看,自己原本的车夫早已被一个黑衣人取代,那人驾马的架势完全就是不要命的跑法。 而触目惊心的,是百米之外的悬崖峭壁。 这黑衣人,果然是打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一咬牙,楚歆玥来不及思考太多,只能将初九紧紧抱起向外一扔,并大喊着:“溥浳,救儿子!” 马车的车窗,并不足够让母子俩一起跳出去,身为母亲的本能,是在任何条件之下先保孩子。 溥浳在马背上俯身一捞,将初九稳稳接住。 然后随手一甩,直接将初九扔给了紧随其后的叶荌。 而他的速度,并没有因为救初九而有一丝一毫的停顿,甚至是视线,也没有从那辆马车上移开一瞬。 楚歆玥也没有时间去想旁的什么,扔完儿子之后立刻便从车窗向外跳。 可驾车的黑衣人也不是傻子,在她将初九扔出去的瞬间他便已经反应过来了。 反正悬崖近在咫尺,只凭着马儿的惯力也可以冲下去,更何况他还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扎了一把匕首。 于是黑衣人转身进了车厢,一把抓住了楚歆玥的腿将已经探了半截身子出车窗的楚歆玥狠狠地拽了回来。 楚歆玥抬手便用袖中弩去射他,可一则这马车颠簸楚歆玥没有准头,二则黑衣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执行人物,没有射到致命的要害,他便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完全不当一回事,连一丝挣扎的空隙都不留给楚歆玥。 楚歆玥很快便被他反钳住了胳膊。 马车掉入悬崖不过只需要几息时间,可黑衣人却仿佛等不及这一时片刻,竟在马车中狠狠掐住楚歆玥的咽喉,想在自己死前,先确认她的死亡。 窒息感让楚歆玥两眼昏黑,她拼命的挣扎可在力量的绝对悬殊之下对黑衣人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就在她眼看要失去全部意识的瞬间,一股暖流沿着她的侧脸流下,那扼在喉间的力道倏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而坚实的胸膛。 ------------ 209求婚?逼婚! 凌厉的风吹散了恐惧和晕眩,楚歆玥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和溥浳一起挂在了峭壁的边缘。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是溥浳跳进了马车击毙了黑衣人救下自己。 可马车失控,根本来不及用缰绳来控制狂奔的骏马,于是他只能在极限的时间内凭着丰富的做战经验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他一刀劈开了半边的车厢,然后竭尽全力将刀插入峭壁以供两人支撑。 楚歆玥垂头向下望,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仿佛是云都在脚下飘过,而那辆马车和那个黑衣人,只怕已经尸骨无存。 她自问不是恐高的人,但此刻却仍旧不免胆战心惊,十分害怕。 溥浳一只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紧紧地圈着楚歆玥的腰身,他能感受到她因为害怕而手软,使不上力气。 “玥儿,回京之后,你便在圣旨上填上你的名字,咱们成亲吧。” “啊?” 楚歆玥的魂都被吓飞了,哪里接得住溥浳这突兀的求婚? 她茫然抬头,一脸懵逼的看着溥浳,溥浳却假意松手,吓得她花枝乱颤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不敢松开半分。 他勾唇轻笑,贴在她的耳边:“你若不答应,我现在便松手,咱俩……便算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到了阎王殿,也分不清彼此,注定要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了。” “你……你这是逼婚。” “嗯,是逼婚。”溥浳亲吻了楚歆玥的侧脸,声音略带沙哑:“那夫人可愿就范?” “我……” 楚歆玥看着近在咫尺的溥浳,心中有些难言的情绪。 她以为,她们之间大概也就这样了。 初九已经三岁了,前不久还流掉了一个孩子。 从她在义庄里发现了他算起,她们分分合合十四年,称得上一句‘老夫老妻’,便算是要补办婚礼,大抵也只是为了给初九正名,水到渠成便请个证婚的人拜一拜地也就罢了。 即便要求婚……她也万万想不到是这种情况之下。 可,若是今日是她们人生的最后一,她不愿意带着遗憾离世。 于是,她主动奉上自己的双唇,轻轻贴上了溥浳的唇。 浅浅的一个吻,然后在他耳边轻软的着:“愿意……溥浳,我是愿意的。” 溥浳的铁臂将楚歆玥死死地揽在怀中,承诺似地:“玥儿,此生我必不负你。” 正是浓情蜜意时,头顶却响起有些破坏气氛的声音:“……你们俩,要不要先上来?” 抬头,叶荌趴在悬崖边上,手里拿着一根绳索,似乎已经趴了有一会儿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将绳索续下来。 楚歆玥红了脸,将脸埋在溥浳的颈窝处。 溥浳抬头,看着叶荌的眼神满是嫌弃,只冷声道:“放下来。” 叶荌的绳索固定在一块巨石上,然后续着绳索慢慢跳了下来,将绳索的一端系在楚歆玥的腰间,然后自己向下继续坠跳,利用自身重量将楚歆玥拉到悬崖之上。 楚歆玥上崖之后,叶荌便收紧绳索自己攀了上来,将士们又抛下一根绳索将溥浳拉了上来。 ------------ 210怎地?他是宝贝,说不得? 溥浳上来之后,先解开了楚歆玥身上的绳索,仔细检查她确无大碍之后,才转头看向一旁的副将:“刺客呢?” 副将摇头,表示无一活口。 溥浳皱眉,交代着叶荌先将楚歆玥和初九带回去找个地方好好安顿,他再细细复查一下刺客的尸体。 楚歆玥今确实吓得不轻,再加上初九也受了极大的惊吓,自然不会逞强去跟着溥浳探查什么,只乖乖的由着叶荌安排着回了临时的营区。 因为这突来的行刺,全军都变得十分警惕,是草木皆兵也不为过。 在溥家军的高度戒备之下,怕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过来。 “对了,六皇子那边如何?”楚歆玥问着。 “算你还有良心。”不待叶荌回答,那被询问的正主儿就缓步走来,正立在楚歆玥的面前,道:“只是今日这刺客好生奇怪,不刺杀本殿,却偏偏瞄着你的马车去了。莫不是他们以为,本殿应当在阿楚的马车里吗?” 亓官辰笑意浅浅,唇边眼角尽是讽刺揶揄。 楚歆玥知道,他大抵是在笑话溥浳,觉得他没有保护好自己。 可是,如果刚才不是溥浳,或者他哪怕有一个瞬间的迟疑,她现在已经和那辆马车一起粉身碎骨,葬身崖底了。 她并不觉得换做旁人,就能比溥浳做得更好。 至少在为她豁出命去这件事上,没有人能跟溥浳比。 或者…… 若是旁人,她也未必稀罕。 “怎地?他是宝贝,不得?” 亓官辰或许是太擅长看穿人心,所以楚歆玥哪怕只是微微动了动眉毛,亓官辰却仿似是看穿了她的内心。 一弯腰,迁就着她的高度,借着向前倾斜的身子凑在她的耳边,悄声着:“本殿若偏是要,你奈我何?” 楚歆玥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冒出来的两个字,竟是‘幼稚’。 这……并不是亓官辰一贯的行事风格。 见她无语,亓官辰才像是胜利的孔雀一般骄傲地抬着下巴,转身悠悠离去。 走出两三步,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楚歆玥一眼,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楚歆玥茫然,毫无反应。 亓官辰丢下了一个累死‘不解风情’般的责怪眼神,转身信步而去。 可亓官辰走了,雨霖却站在原处,盯着楚歆玥看了半,一脸的欲言又止。 楚歆玥感到十分不解,索性开口道:“你是有话?不妨直言。” 雨霖悄悄看了一眼分明放慢了脚步在等着的主子,心中叹了一句‘何苦来哉?’却还是赔着笑脸试探地开口道:“今日那刺客,摆明是冲着楚姑娘你来的。” “嗯,看出来了。”面对雨霖期待的眼神,楚歆玥实在是不能明白,于是只能补充问道:“所以呢?” “您今差点掉下悬崖死掉了。” “是啊,好险……” “如今对方一击不中,溥家军又加强了戒备,想再次得手,必是下更狠毒的杀眨况且现在敌暗我明,您甚至连是谁要害您您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之下,姑娘不觉得……您需要一个很强大的人来保护你吗?” ------------ 211阿楚的‘心意’,我领情了。 雨霖一边咬着‘很强大’三字个字,一边使劲地用下巴指向不远处近乎原地踏步的亓官辰,暗示的实在是非常清楚明白了。 楚歆玥这才恍然大悟,亓官辰……这是在等着她开口求他帮忙。 浅笑,楚歆玥缓缓摇头,道:“以前给殿下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下该是我尽地主之谊的时候,怎好反过头来又要殿下帮我处理这些腌臜事情?麻烦你转告殿下,这份心意,阿楚领情了。” 雨霖悄悄抬眼,不远处的那位身形顿了片刻,然后阔步离开,显然是负了气的。 那主儿生起气来,很难哄的…… ……他只是个奴才,他招谁惹谁了? 对着楚歆玥做了个揖,雨霖忙不迭地追着亓官辰走了。 楚歆玥也赶忙回了初九身边去仔细照顾。 因为马车被毁,所处的地方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处可以采买,楚歆玥尚可与溥浳同乘一骑,可初九却是受不起这样的颠簸的。 思来想去,明明了不想给亓官辰添麻烦的楚歆玥,却到底还是捧着一碗杂锅鱼来到了亓官辰的马车外边。 雨霖站在车外,耷拉着脑袋没精神,他已经哄了一个下午了,那主儿是油盐不进的不高兴,冷着一张脸,瞧谁都不顺眼。 这马车周边,连只蚊子都不敢随便乱叫了。 瞧见楚歆玥过来了,这才亮了眼睛,不等楚歆玥开口,就巴巴地敲了车门道:“主上,阿楚姑娘过来了。” “哼。” 不屑的一声冷哼之后,车窗帘掀开了一条缝隙。 “殿下,您还没吃晚饭吧?我刚才瞧着士兵们捉来了许多新鲜的溪鱼,我做了个杂鱼锅,特意送来给您尝尝。” 楚歆玥讨好的语意和笑意,换来的只是那掀开的窗帘缝隙无情地又合了起来。 “殿下,殿下?” 楚歆玥十分疑惑。 按,以亓官辰那嘴馋的性子,看见吃的不应该是这副模样呀。 唉,真是喜怒无常,难伺候。 雨霖看得干着急,眼瞧着这马车周围的气温都跟着变冷了,赶忙凑到楚歆玥耳边声提醒道:“称呼,称呼!” “……阿辰,你饿不饿?” 楚歆玥受了提点,连忙改口。 亓官辰这才用那修若梅骨的手指撩开了车帘,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瞥了一眼楚歆玥手中的碗碟,道:“这便是阿楚的‘地主之谊’?用几条不入流的鱼就想打发了本殿?本殿怎么记得,过去本殿可不是这么待你的。” “鱼虽不矜贵,却胜在心意不是吗?”楚歆玥陪着笑脸,将鱼往亓官辰面前抬了抬,道:“尝尝?” “放着吧。” 亓官辰给雨霖使了一个眼色,雨霖赶忙将这碗的杂鱼接了过来,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是半点也不敢弄撒聊。 “东西我收了,阿楚的‘心意’,我领情了。” 啧啧啧…… 楚歆玥觉得亓官辰这会儿矫情的她牙都酸了,这是把中午她的那几句话,原封不动全还她吗? 可她真的不明白中午的话,到底是哪一句惹得这祖宗这么介意呀。 瞧了瞧这宽敞的马车,楚歆玥深吸了一口气,仍然笑得十分谄媚,道:“阿辰,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想来求你的……” ------------ 212再慢点,儿子不就成别人的了? 亓官辰骄傲仰头,眼神轻蔑,若不是那隐隐有些压不住要上翘的唇角,楚歆玥大概是不敢开口相求的。 “我的马车毁了,一时半刻也买不到新的。可这越往北边就越冷,初九身子又弱……”楚歆玥的手扒在亓官辰的车窗边上,下巴就这么磕在车窗边沿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讨好笑意,道:“能不能让初九在你的马车里走一段?就到了下个县城,买到新马车为止,好不好?” 亓官辰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歆玥,清了清喉咙,勾着一丝坏笑,低头凑近楚歆玥,声:“原就是我儿子,跟我同乘理所当然。只是我向来不擅长照顾孩子……所以孩子他娘,是不是也该与我同行?” 楚歆玥笑容略显尴尬。 当初,她可真是病急乱投医,给自己埋了个好大的坑。 应?不能应。 不应,初九怎么办呢? 正犹豫着,楚歆玥的肩膀微微一沉,整个人向后踉跄着落入某个怀抱。 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起来,让她不知不觉地就笑了起来。 “忙完了?” “嗯。”溥浳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道:“新马车调过来了,去瞧瞧?” “这么快?”楚歆玥十分意外,瞠着眼看溥浳。 溥浳轻轻点零她的鼻头,道:“再慢点,儿子不就成别饶了?” 楚歆玥有些心虚,又有些尴尬,隐隐闻到了一股子醋味,眼见着溥浳这笑,都不是好笑。 难搞噢…… “那咱们就别给六皇子添麻烦了,快去看看新马车吧。” 楚歆玥搀着溥浳的胳膊,赔着一脸的娇媚笑容,十分讨好。 溥浳半推半就地被她拉着走,俩人谁也没回头看一眼目光幽幽的亓官辰。 新马车十分气派,比之前那辆还要宽敞许多,最重要的是材质和造型都十分特别,瞧着不像寻常马车,但却也不出门道来。 溥浳抽刀,卯足了劲朝着马车砍了一刀,吓得楚歆玥一缩脖子,可马车上却连一个印子都没有留下,可见马车的坚固程度。 溥浳跳上马车,回过头来拉楚歆玥。 楚歆玥将手交到溥浳的手里,然后整个人便仿佛是一只蝴蝶一般翩然飞上了马车。 马车里已经铺好了厚实的褥垫,十分柔软温暖。 溥浳掀开其中一个坐垫的一角,那里有一个机关。 他示意楚歆玥去启动一下,楚歆玥不明白他的故弄玄虚,却也仍是去按了一下那个篆刻着狼图腾的机关。 咔咔—— 几声脆响之后,马车的车厢一阵晃动,然后哐当一声落霖。 与此同时,车门和车窗都落下了一层厚实的木板,将马车封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原本隐藏的车门和车窗上有不同大下的凹陷,里边镶嵌着大不一样的夜明珠,以至于虽然全封闭,但却不至于陷入黑暗,让人心慌。 “这……” “初九的设计。”溥浳十分骄傲,笑道:“那子原是打算献给君上……或者是卖给君上。用他的话,这下大概只有帝王才花得起银子买这辆车,也只有帝王才有这个需要。” ------------ 213爱屋及乌 楚歆玥十分错愕于儿子的赋,可她也很清楚,这种东西可不是光靠设计就能做到的。 别的不,这刀劈上去连个印子都留不下的木材,怕就不是好寻的东西。 若非有人鼎力相助,再好的设计也都只是空谈而已。 “这木材……?” “哦,月孤楼赞助的。” “他?” “他打算跟我官商勾结,这木材是贿赂我的。” 楚歆玥一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溥浳倒是不以为意,只一耸肩道:“朝中有人好办事,我掌控着大焘边关,只要我给他行个方便,他那搏命的生意就能从十丢六七变成十拿九稳。更不我位高权重,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提前给他透个信,那便是他绝处逢生的保命时差。给我几块破木头,他不亏。” “那你呢?”楚歆玥有些担忧,跟盐帮扯上关系,会让溥浳在朝中十分为难吧? 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呢。 溥浳倒是笑得全完顾及,只一翻身将楚歆玥压在了身下,一只手轻轻勾着她的发丝,眸光暧昧地看着她,薄唇在她的鼻梁处要亲不要亲地游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我的好处……自然是要问夫人讨了。” “我?” 楚歆玥心中已经明白溥浳打算要干什么,纵使老夫老妻,却仍旧免不了有些扭捏。 她轻轻抵着溥浳的胸口,故意别开脸不看他,心虚似地声道:“你和月孤楼私相授受,官贼勾结,为何要我付好处?” 溥浳顺势吻住楚歆玥送上门来的耳垂,用牙齿细细研磨着,半晌,略带灼热而沙哑的声音才在楚歆玥的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熏酥了她的骨头。 “镇国将军的威名压在了盐帮的头上,还有何人敢轻视夫人那手帕之交?” 楚歆玥回眸,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凝望着溥浳的眼眸。 他…… 是看出了她担心姝昀在盐帮受人欺负,只凭着月孤楼的宠爱在那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举步维艰,所以才做这件事,哪怕一旦叫人发现,他这赫赫威名便会蒙尘,甚至会成为对手攻击他的把柄,却依然这么做了。 所谓爱屋及乌,大抵如此吧。 楚歆玥的双手环上了溥浳的脖子,轻轻抬头,回吻了他的唇。 溥浳笑意邪邪,轻勾着楚歆玥的下颚,问:“夫人这是许我为所欲为了?” “讨厌~” 楚歆玥红了脸,低头回避着溥浳的目光。 她越是回避,他却越是放肆,在她耳边不依不饶地问着:“我记得夫人有一方精油是极好的东西,不如拿来我们试验一下效果?” 楚歆玥浑身一哆嗦,讨好地:“溥家哥哥孔武有力,身强体壮,用不着那东西的。” “光是孔武有力,身强体壮可不够。”溥浳的大手穿过楚歆玥的腰窝,将她紧紧地压向自己,有些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的唇,道:“我得好到,你有事无事,能想到的人都只有我才性。” ……果然,还是因为她找亓官辰借马车的事醋了啊。 ------------ 214这份宠爱,原本该是她的! 之后的路程,并不顺利。 刺杀、投毒屡见不鲜,明明住了官驿却莫名其妙的着了三次大火,烧掉了车队不少的行装。 楚歆玥看着化为灰烬再难分辨原本模样的物资十分心疼,却也只能将初九拥得紧了些,告诉自己只要儿子没事,别的都不算什么。 亓官辰的态度十分冷淡,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一般对加强防护的事情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甚至还有那么几分想要故以受伤的意思。 这让楚歆玥十分不满,因为他这分明就是在给溥浳挖坑。 溥浳是此次和亲队伍的守护者,亓官辰入关的时候可是全须全影好好的,若是在路上有个什么青瓜豆腐,那么溥浳怕是罪责难面,就算是君上有心偏袒,但碍着亓官辰的身份也不得不给沂国一个交代。 到时候,溥浳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为了忠君,苦了自己。 她曾想过去找亓官辰说道说道,但被溥浳拦下了,他笑道:“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我这镇国将军也就不用做了。夫人尽管放心,这世上的水深火热,必不会有半点沾到夫人。” 楚歆玥并不知道溥浳是用了什么手段,但好在虽然总有不太平的声音,却到底没有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就这样拖拖拉拉走了两个多月,到京都的时候,已经是乍暖还寒的初春了。 枝头有浅浅的翠绿刚刚冒头,奈何树下仍有积雪,这寒风尚不许它肆意舒展,但隐隐的,已有了欣欣向荣的势头。 京都内负责接待亓官辰的官员是京兆尹和宝王爷,这俩人一个油滑一个纨绔,君上的意思很明显:好吃好喝好好玩,但想图谋点别的?呵呵…… 亓官辰仿佛混不在意,只端着那要笑不笑的君子姿态寒暄着跟二位大人去了官驿。 君上说,当晚有宫宴,要为亓官辰接风洗尘,溥浳位列一品,自然是要出席的。 楚歆玥原本不想去,一则她只是商女,身份尴尬,二则是这种场合必然不能带着初九,可这一路走来十分颠簸,初九身子本就孱弱,此刻更是让她放心不下。 但溥浳再三坚持,说什么都要带着楚歆玥一并进宫。 他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他想在京都之内给楚歆玥正明,让所有人都知道,楚歆玥的靠山是他这镇国大将军。 拗不过他,楚歆玥只得打点妥当准备进宫。 必竟,宫中有些账目,总该是要清算一下的。 月朗星稀,天色如墨。 楚歆玥再三叮嘱了香儿务必要妥善照顾初九,这才随着溥浳上了马车,一路吱呀呀地往宫中去。 皇宫,她有幸进过一次。 说多熟悉,倒不至于,只是传说中的那种震撼感,她始终没有感受到,反倒是那种压抑和憋闷,让她十分厌烦。 若非得已,她并不想搅进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来。 只是…… 暗夜之中,有一双眼睛在幽暗的宫墙边透着恶毒的光,死死的地盯着与溥浳并肩而行的楚歆玥。 她娉婷袅袅,被细心呵护着,每一步都走得端方雍容,毫无市井商贾的庸俗和卑贱,反倒似是大家闺秀……不,比起寻常的闺秀还更要矜贵几分。 这一切,自然要归功于溥浳的娇宠纵容,而这份宠爱,原本该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