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明月照山河第20章

“你这都有碎渣跑到皮下了,很容易感染的……”护士小姐姐戴着口罩,一边处理于小野的伤口一边语带责怪地说,“怎么搞的啊?你们这些年轻人,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舞枪弄棍的吗?”

于小野有点不忍直视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背,撇过头,止不住喊:“小姐姐,您轻点……嘶……真的疼……”

“哪儿疼?”护士手指在她手背上试探着按压。

“啊啊啊……就你按的那块儿……”

“哎哟,不得了,”护士愣住,盯着于小野弯曲的食指关节,“你这好像是伤到关节了,有炎性结节……我都说了吧,不要轻易动手打架,你这要是肌腱受损,我看你怎么办!”

听起来像是个很可怕的词,于小野傻了:“啊?那怎么办啊?”

一旁的顾北南一直皱着眉凝视于小野的手背,听到这里,他不免忧心:“护士,很严重吗?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法?”

护士轻手轻脚地给于小野清洁消炎,不敢保证地说:“一会儿挂个号让急诊科的外科医生检查一下吧,我现在也不能确定,她说痛的地方是食指关节,我摸着好像已经有肿块了。恢复倒是不难,但要是不注意,很容易影响关节功能的。”

“……小姐姐,你别吓我,”于小野嘴角向下耷拉,“我这手精贵着呢,是弹吉他的手。”

护士白她一眼:“哟!你自己也知道啊,还打架?现在不是我吓不吓你的问题了,你自个儿求求你的手,让它别出事吧!”

顾北南皱皱眉,站起来,拍拍于小野的头,安慰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帮你挂号。”

他步子迈得又大又急,甚至带起一阵风。护士禁不住带着歆羡的语气问于小野:“他是你男朋友啊?对你挺好的啊……”

于小野开心得门牙咬下唇,方才还耷拉的嘴角立刻上扬了起来,眼里都是得意的笑意:“嘿嘿,是我男朋友,对我挺好的!”

“小姑娘有男朋友了就乖乖谈恋爱呗,”护士嘀咕,这护士一定是个爱操心的性格,就这一小会儿,婆婆妈妈地说教了于小野无数次,“打什么架呀……”

“你不懂,”棉签波及到痛处,于小野苦着脸闭了闭眼,缓了一下才又语气轻松地调侃,“我这叫和男朋友并肩作战!一边谈恋爱一边驰骋江湖,多浪漫啊!”

一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模样,护士也拿她没法子,后来也没再唠叨,处理好伤口就端着换药盘出去了。门刚带上,顾北南就推门快步走了进来,扶于小野站起来,手里拿着挂号单:“走,我带你去找外科医生。”

于小野右手半悬在侧前方,顾北南瞥了一眼,发现她食指与手掌的连接处确实越肿越厉害,心里很不是滋味,垂下眼帘,莫名地开口:“对不起。”

于小野心一暖,扭头注视着他,小声说:“你干嘛说对不起,又不是你弄的……”

顾北南心事重重,拧紧的眉头和深色的眸子也不知道里面盛着些什么思绪,扶着于小野胳膊的手轻轻攥紧,他没看她,对着正前方歉意地说:“对不起,因为没保护好你。”

“嗨呀!”这话可真是比什么布洛芬阿司匹林吗啡管用多了,于小野瞬间觉得手一点都不疼了,笑嘻嘻地砸吧砸吧嘴,“我男朋友对我可真好!嗯!幸福幸福!”

顾北南低下头,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于小野搀着他在医院笔直的长走廊里慢慢走着,不由柔声对他说:“顾北南,你要记住,我是不需要你保护的,知道吗?我没那么娇弱,我还可以保护你呢!你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平平安安,然后对我好就行了!”

“啊还有!”路过一扇轩敞的窗子,月光从窗前的香樟树叶上淌下来,于小野抬脚踩了踩走廊上月光的影子,“也要对阿猫好!”

“嗯,”顾北南长舒口气,点头,“我知道了。”

温馨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外科医生检查完于小野的手,随他一句话一下子降到冰点:“已经有炎症了,很有可能会影响关节功能。不过你也别怕,勤换药,后期可以做理疗,只要关节处的瘢痕不增生,慢慢还是能恢复的。”

于小野怔愣地看着自己屈起来的食指,沉默不语。顾北南抬头问医生:“医生,会对她弹吉他有影响吗?”

“啊?”医生眉毛一抬,思忖了片刻,“最好……最近还是别去弹琴吧,包括你食指的其他活动,都注意一点,尽量让它保持自然休息的状态……等以后看恢复情况再说。”

“好嘞!谢谢医生!”于小野乖巧地点头,左手握住顾北南的手摇了摇,转头对他说,“没事儿!我平时都不怎么弹吉他,有林飞在,还要我弹吉他干嘛呀……”

话虽是这么说,于小野弯起的嘴角还是带着些苦涩和不安的,这些顾北南都看在眼里,内心一阵阵地发堵。他从来都痛恨自己是一个无用的人,护不了父亲,护不了徐潇潇,现在还让于小野替他受了伤。就像2014年徐潇潇的死是他心中永恒的悔痛,他也下意识地不希望于小野的手因为这次受伤而一辈子都碰不了琴。他可能还没来得及喜欢上这个女孩,但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健康快乐,而不是因为他遭受磨难。

“对不起,因为没保护好你。”这话他反复在心里念叨起,也许是对于小野说的。也许,是隔着亿万光年对徐潇潇的忏悔。

拎着外涂和内服的药,顾北南扶着于小野到电梯前,电梯数字一直徘徊在十几层,而他们所处的楼层只是二楼,于小野就有些不耐烦了,推了推沉思中的他:“我们走楼梯吧!”

心不在焉的顾北南一直处于好说话的乖巧温顺状态,于小野说一,他就不会说二,立马转过身,牵着于小野往电梯对面的楼道走。他率先下了一级台阶,身后牵着他手的于小野却顿住了。顾北南疑惑地回头看,于小野站在上面笑着说:“你背我吧!”

回了她一个“好”,顾北南就屈膝弯下了腰,拉着她的左手搭到自己肩膀上,再伸手护住她的膝窝,把她稳妥地背在自己背上。

女孩垂下的发丝带着香味,在他耳边一扫一扫,于小野伸直着右手,左手把头发别到自己肩后,在他一级级稳当往下的脚步中,轻轻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耳朵,美滋滋地笑:“我回去要跟阿猫说,他阿爸今天的表现真的太好了!”

顾北南感到自己握住的腿细瘦得可怜,不由叮嘱:“你多吃点饭,吃得好,手就恢复得好。”

“那你以后中午能常来给我做饭吗?”于小野也只是随口一问,不抱太多期待。

顾北南竟然很爽快地回答:“好啊。”

任凭阶上月色再如水,不及你言语温柔。于小野鼻子一酸,是真的感动得想哭,把脑袋埋到他脖子一侧,蹭了蹭,呢喃:“我他妈真幸福!”

顾北南搭在她膝窝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于小野抬起脑袋,微笑着贴着他的耳际说:“顾先生,于小姐送你一首歌。”

“Everybody knows I love you, baby…

Everybody knows it’s all I do…

Everybody knows I don’t mean maybe…

Everybody knows, except you.”

渐离了医院刺鼻的苏水味儿,扑面而来的是夏末夜色特有的青草香。女孩调色温软,音准恰好,情感浓厚。说唱得犹如天籁吧,其实差得很远。可就像他们一步一步路过的花坛里吐露的小黄花,好像是平凡柔弱的模样,但在此刻,是最可爱、最撩人的。

三年来,顾北南第一次,度过这样一个充满暖意,内心平和的夜晚。他等于小野唱完,微笑着说:“谢谢于小姐,顾先生觉得很好听。”

迈的步子越来越慢,于小野趴在他肩上,慢慢有了倦意,轻声嘀咕:“我明天想吃锅包肉。我妈妈以前最拿手的菜就是锅包肉了……”

“还有拍黄瓜,我也很想吃。你记得拌的时候多放点辣椒粉……”

顾北南叹气,反问:“你这手,还想吃辣?”

“你做我就会吃的。”声音越来越小,于小野贴在他颈上细语。

等走到停车场找到车,于小野已经睡着了。顾北南小心翼翼地开副驾驶车门,先把药甩到仪表板上,再轻手轻脚地放于小野躺倒在座椅上。于小野还是醒了过来,半眯着惺忪的睡眼问他:“到家了吗?”

顾北南给她扣安全带:“还没呢,刚找到车。”

“哦……我怎么感觉我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于小野憨笑两下,歪头想了想,逗他,“我还梦到你亲我。”

顾北南抬起的眼睛正好对上她的双目,无奈地笑笑,拨开她额前的发帘,嘴唇轻轻印了上去,低头问她:“满意了吗?”

“满意满意!”于小野舒爽得伸了个懒腰。一晃眼,看到他脖子溜出来的项链。细细的银链子上,挂着一个圆形的黑色铭牌。她好奇地伸左手,抓住铭牌,看到上面刻着“XX”,疑惑,“嗯?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还难得柔和的顾北南瞬间冷下脸,有些愠怒地抓回自己的项链,塞进领子里,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什么意思,瞎刻的。”

他沉着脸重重甩上门,留于小野一脸迷茫无措。

------------ 第21章

明月照山河第21章

徐继丰站在落地窗前,长长地喟叹,感慨新官上任真的实属不易。江城市政府下了文书,市中心的那些像狗皮膏药一样的老房子,必须在明年二月之前全部拆掉。莫名其妙的,他就被任派了临时拆迁办的组长。

徐继丰最瞧不起的就是又穷又没本事的底层人民,总觉得他们不仅不讲理,而且没素质,好像觉得有权有钱的人就是他们的仇人。这是他以往和钢厂那批老工人打交道得出来的结论,现在让他领导拆迁办,那不摆明了又要让他和那些赖在阴暗角落里的蛆虫去磨嘴皮子功夫吗?

小刘送了瓶开水进来,正要退出去,被徐继丰喊住:“我实在是不想干这事儿,要不,回头和那些户主谈话的工作你就替我做了吧!”

小刘一愣,镜架从鼻梁上一滑:“处长,我觉得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主要,我没您那威慑力,去了他们也不怕我……”

“真是明着要欺负我这个老头,把这种烂活儿交给我,”徐继丰烦闷地嘀咕,招呼小刘给他拿拆迁区域文件,“这范围还这么大,哪有一个组管这么多地方的道理?!”

他手指在地图横平竖直的线上划了划,眯着眼睛盘算:“我估摸着,就从最靠中心的长安街开始吧,然后向四周扩散。先把这最难拆的搞定,其他的都好说。”

小刘点头奉承:“您还是高明!都知道这长安街旁边的老小区起码十五岁以上的年纪了,明明是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旁边还赖着那么群穷鬼不肯走,像是一幅画上扒了些胶带似的,属实难看!他们磨蹭着不肯走,其实就是做着地价上涨的春秋大梦,把他们搞定了,别的地方难度系数都很低!”

“嗯……”徐继丰低头研究文件,喝了口茶,抬头问他,“最近那批工人有动静吗?”

小刘往前迈了迈,低头用很小的音量回答:“昨天刚递了份上访的诉求书,被我拦下来了。您放心!”

徐继丰满意地朗笑,法令纹从鼻头上部包围整个三角区,显出盖不住的苍老:“你干得不错!回头我有的是好处给你!”

小刘略带得意地踮踮脚跟,客气道:“哪来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但我还是得给您提个醒……”他又上前一步,前倾弯腰,对着徐继丰耳语,“就您侄女那个案子,最近好像有人在查。您想想上次饭桌上您大嫂那个表现,会不会是有人心有不甘?您仔细着,别受了牵连。”

徐继丰听完,眼里闪过一丝丝的惊讶不安,但很快消逝,不屑地说:“我能受什么牵连?绑匪自己绑错了人,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要他去绑她的!”

他死不承认的是,在后来的那几天里,在徐潇潇还有存活希望的那几天里,绑匪无数次给他发短信,赎金一再减少,要求一再降低,结果都被他,胆小怕事地删掉了。就好像,只要删干净了短信,这事情就是不曾发生过的。他做的这些掩耳盗铃的愚蠢行为,间接地,生生葬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不说,但心里也还是害怕的,额际滚下豆大的汗珠,他拿手帕拭掉,慌张地对小刘说:“你尽快帮我查一查,是谁在调查我侄女那个案子吧!查到了告诉我!”

这世上的很多事,但凡做过,是不可能抹掉所有痕迹的,徐继丰明白,所以害怕。

在高墙囹圄的那些夜晚里,他也很多次梦到徐潇潇哭着向他索命,不停问他:“叔叔,为什么呢?潇潇什么都没做错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呢?你自己自私,为什么要拿我的命来换呢?”

徐继丰根本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他的三观不允许他有同情怜悯人的能力。他只认为,万事只需要以他的利益为先,别人怎么样,那都与他关系不大。他小时候还幻想当皇帝呢,皇帝当不成了,皇帝能做的事他总要体验体验吧……

好不容易出来了,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小刘出了办公室,徐继丰瘫坐在老板椅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心里默念起了《金刚经》。

……

今天吃完午饭于小野要给顾北南的爸爸送腊肠。即便是手受伤,她也没忘了自己的承诺,一大早就左手拎着十斤猪肉去了菜市场,灌成了腊肠后用左手拎了回来。

顾北南也兑现了承诺,给她做了一盘外酥里嫩的锅包肉,好吃到她握着勺子的左手就没停下来过,吃了半大盘。

“我给叔叔灌了两种腊肠,”她一边嚼得津津有味,一边说,“一种是原味的,一种带点儿辣味。这样他可以换着吃,不会腻。”

顾北南给她盛汤放凉,说了声“谢谢”。

阿猫餍足地赖在她腿上翻滚了一下,仰起脑袋对顾北南“汪”了两声。

于小野笑:“我给你翻译一下哈!它说的是,阿爸你不用跟阿妈客气!”

顾北南:“……”

今天是个上好的大晴天,于小野忍不住期待地问:“顾北南,送完腊肠你能带我兜兜风吗?我好久都没在江城玩一玩儿了。”

“可以啊,”顾北南爽快地答应,“你想去哪玩?”

“去哪都行!你定!”于小野放下勺子,抬起左手臂做了个“冲”的手势,右胳膊屈起,唤顾北南看她,“你看,我还能cosplay超人呢!”

顾北南浅笑,有些无奈,刚想说话,她腿上的阿猫转头冲她“汪”了两声。于小野低头,假装很凶地瞪它:“阿猫你想说什么?!”

顾北南把凉了的汤推到她前面,开玩笑着说:“它说,你真的很幼稚。”

“我靠?!”于小野继续幼稚,“你都能听懂它说的话了呀?”

顾北南低头吃菜不理她,她还在自顾自地聒噪:“那它有没有告诉你......”

“阿爸不在的时候,阿妈每天要念叨他一万次啊?”

于小野真的是个很直白的藏不住心思的女孩,有什么就要说什么。换做别的人可能都招架不住她这些浓烈的爱意,顾北南有时候也在想,要是心里没有那个放不下的人,没有那些过不去的事,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对于小野动心。谁能不对这样的女孩子动心呢?她说这句话时,他的心又像缠了细线,一抽一抽地发紧。

时间比谁都会精打细算,先来后到,就是这世上最难破的规矩。

怕打扰顾平斌午睡,顾北南先带了于小野去兜风,再绕回去送腊肠。于小野长这么大,确实都没来得及把江城好好看一遍。有时候何必跟她提到哪条路、哪个区,她都会很迷茫:“江城有这地方吗?”

何必就会一脸嫌弃地白她:“你这个假江城人!”

物质生活温饱的人,才有空去追寻精神上的享受吧。她于小野,二十几年都在想着要怎么努力活下去,哪有多少心思去欣赏风景呢?

江城的废弃烟囱多到数不清,很多当地人已经把它们当成了一种特色景观。“粗黑烟囱有没有,江城里头走一走。”

所以于小野觉得,灰色调的江城没有一点点柔情与秀气。她很想离开这些烟囱的包围,去外面的山清水秀走一走,但等啊等啊,一直等不到这个机会。

顾北南开着车,不知不觉就开到了江城第一钢厂。停在大铁链紧锁的门口,他扭头看于小野:“我带你进去玩。”

“诶?”于小野好奇地看窗外,“这不是锁着的吗?能进去?”

“嗯......”他熄了火,替自己和她解安全带,“有个秘密的门,别人都不知道。”

于小野兴奋不已,敢情她男朋友这是要带她来探险啊?她直接开门蹦到了地上,腿边扬起一阵黄沙。

“顾北南,我们像不像雌雄双煞?!”

“……”

这个秘密的门其实就是特地为往厂里运煤的车子过磅的门,因为锈太多,门上的铁杆子轻易就断,所以锁不锁也就无所谓了。按道理来讲,正门也是没必要锁的,这个厂子现在就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小偷和流浪汉都不屑一顾的地方。

即便如此,于小野也觉得贼新鲜,连老宿舍楼外面爬满的爬墙虎,她都觉得翠绿得很好看。

顾北南插着口袋在前面领路:“可能有点无聊,没什么特别好玩的。不过在我爸出事前,这里算是我长大的地方。”

“以前,那个地方,”他指着大门口,“两边各拴着一只大狼狗,站起来有半个人那么高,从早到晚叫个不停。后来,一只病死了,一只因为咬了人,被打狗队打死了。”

“那你怕吗?”于小野好奇地问。

“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狗吧?因为那狗咬的就是我小时候最好的哥们儿,虽然及时打了针没什么事,但他被咬的场景我一直忘不了。”

于小野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寒噤:“那什么,我还是要说的,阿猫是只好狗。”

顾北南笑笑,领她到一栋门足足有四米高的房子前:“想进去看看吗?这里以前是工人炼钢的车间,不过现在没有设备了。”

于小野重重点头:“想啊想啊!”

“我小时候,每天无所事事就在这里面乱窜。工人忙得浑身都是汗,我却叼着个冰棍儿,翘着腿在后面享清闲。那会儿有个监工对我爸他们要求特别苛刻,工作的时候不可以有一点休息打盹儿的时间,于是我就在旁边捣乱,分散监工的注意力,那些工人就可以偶尔偷偷懒,所以整个车间的工人都很喜欢我。”一迈进这空荡荡的厂房,顾北南的回忆就停不下来,仿佛他能看到小时候的那些画面,像说电影似的一一再现给于小野听。

透过他的言语,于小野感觉出来,童年时期的顾北南,一定是个无忧无虑的男孩。天真、没心没肺、调皮捣蛋,能是家长眼里最头疼的孩子,也能是会替大人分忧的开心果儿,跟现在的他完全相反。所以,成长经历真的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她忍不住心酸和心疼。

顾北南领于小野上了二楼,往下看,是一片空旷的水泥地;抬头看,高高的柱子直冲顶端,望不到尽头,给人强烈的压迫和眩晕感。

二楼的平台中间有个断处,空出一米多的距离。顾北南介绍道:“这里以前是放连铸机的地方,连铸机就是给钢铁浇高温热水的机子,我小时候不敢来,觉得会烫死我。”

“哈哈哈哈......”于小野忍不住发笑,“胆小鬼!”

她还没调侃完,顾北南腿一迈,纵起一跃,跳过了断处,站在对面的平台转身望着于小野。

于小野收了声,摸摸鼻子,小碎步迈到断处的边缘,往下看了看,吓得赶紧退了回去。

“到底谁是胆小鬼?”顾北南站在那头笑她。

于小野不甘心,深呼吸几口,冲他喊:“本来吧,小爷是不敢跳的。但是呢,你站在对面,小爷说什么也得跳过去!”

于是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定,左腿向后迈,微微降低重心。看着顾北南的身影,她暗自给自己鼓劲,而后一鼓作气,助跑,跳起,闭眼跃了过去,降落在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睁开眼时,顾北南正对着她的眼睛发愣,于小野猛地踮起脚,重重吻了他一下,又说了句肉麻的情话:“于小野为了顾北南,可以上刀山,下火海!”

顾北南轻轻扶着她的右手,帮她站稳,哭笑不得:“幼稚。”

“在我上初中之前的那些年,这个钢厂给了我很多快乐的回忆,之后,就全是噩梦。”他靠到了墙边,平淡地说。

“工人接二连三的出事,最后轮到我爸。钢厂领导阶层和政府都很腐/败,贪了不少钢材和器械的成本钱,慢慢的,钢厂出的钢质量越来越差,入不敷出,也只能倒闭。这个钢厂本来养活了近二十年的江城,结果还是落得这么个下场......”

“不过还好,后来,涉及此事的一些领导都被查,并被判了刑,”他忽然抬眼,盯进于小野的眼里,“但害我爸爸最惨的那个人,只判了三年,就出来了。”

气氛霎时很微妙,于小野觉得顾北南空洞又意味深长的眼神令她发怵,不由睁大眼睛疑惑地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顾北南直起身子,收回目光,再抬起眼皮时眼神已恢复正常,轻轻提起嘴角,敷衍地笑了笑:“没什么。”

------------ 第22章

明月照山河第22章

分针还差五格到三点,顾北南带于小野回到家,刚好顾平斌起了床,推着轮椅在走廊中和拎着腊肠的于小野打了个照面。于小野把腊肠提起来,笑得很甜:“叔叔好!我给您灌了些腊肠,您想吃的时候切一段蒸一下,很方便的!”

顾平斌刚起床的眼神还有些迷糊,搓了搓眼皮,只回了个“哦”。

早就见识过他的脾性,于小野也不尴尬,很自然地说了句“那我帮您拎到厨房晾一晾”,就绕开轮椅走了进去。

“哎哎,”身后的顾平斌忽然唤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上回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于小野,‘野火’的‘野’。”顾北南抢在前面回答,并推父亲到客厅里。

“哦……不姓‘徐’啊……”顾平斌咕哝着,顾北南听见了,没说话。回头看看,还好于小野已经进了厨房,不会听见。

安置好父亲,顾北南跟着走到厨房,拿过于小野手里的腊肠,轻轻一抬手,挂在天花板钉的几个钩子上。收回手时他刚好瞥到自己腕上的表盘,分针与时针相遇在三点钟。窗外“叮叮当当”的警铃敲响,绿皮车头果然带着烟雾驶来。

于小野站定在窗前,一脸心驰神往地定睛看着徐徐而过的火车。

“一节、两节、三节……”她在数车厢。

顾北南看到她入神的样子,有些好笑,靠在灶台边,安静地等她数完。他正对着厨房未关的门,弓着腰低头拿烟,一抬头,看见父亲坐着轮椅在厨房门外。顾北南疑惑地垂下要点烟的手,望着父亲的眼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顾平斌向儿子举起了手中的照片,顾北南发现那是他和徐潇潇大二时的合影。

一瞬间的大脑短路,顾北南哑然。随后顾平斌扭头,看向于小野的背影,叫了声:“丫头!”

就是这一声呼唤,让顾北南瞬间清醒,他跨步上去,伸手揽过于小野的脸,右手刚好盖在她的左耳上,让她看着窗外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脸上。于小野很惊讶,两人的鼻尖差几寸就碰上了,她笑:“你干嘛?”

“数完了?一共有多少节车厢?”顾北南笑着看她,而后微微侧过头,对着她背后的顾平斌摇摇头。

“十四节!带火车头一共十四节!”于小野不疑有他,回答得很肯定。

门口的顾平斌眼神一凛,放下照片,反扣在大腿上,抿着嘴转动轮子离开了。顾北南这才松开放在她脸侧的手,低头,悄悄松了口气。还能听得到火车远走后的呜咽,于小野的双眼依旧依依不舍地粘着窗外。顾北南点着烟,默默叹气,刚刚自己的心脏,只差一点就会蹦出嗓子眼。

但要问他那一秒究竟在怕些什么,他也说不清。

……

离上次见面没隔多久,赵砚塘又给顾北南查到了些有用的信息。他把手里的佛珠放下,拿起桌边的文件,放到顾北南面前,食指按在上面点了点:“那个前刑警队的朋友告诉我,从徐潇潇失踪后的第二天,也就是14年7月6号起,徐继丰的手机,接收过五次来路不明的短信,号码都是同一个。但是呢,后来他们查徐继丰的手机,上面已经没有这五条短信的记录了……你要知道,就算移动商能查到号码记录,信息的内容也是查不到的。”

“号码呢?查号码源头可以吗?”顾北南拿起文件,愣愣地发问。

“网络电话,查不到IP地址。”赵砚塘嘬了口茶,拿起佛珠,继续说,“还有两点,也是我那个朋友始终想不通的。一,这个案子为什么查到后来不给查了,如果说是徐继丰动用自己的势力阻止了调查过程,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二,案发后不久,徐继丰就因为渎职违纪入狱了,纪检委查出他账下挪用了十五万的公款。可是,法院判的时候,却凭空多了三十万。这三十万哪来的?”

顾北南皱眉,在脑中快速梳理师傅给他的这些信息,终是头绪凌乱:“我不明白,我们暂且不谈徐继丰为什么要阻止案子继续调查,可就算他要阻止,徐潇潇父母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嗯……我也不明白。”

“师傅,”顾北南抬头,眼神冷峻,“能拜托您那个朋友多给一点关于徐继东夫妇的信息吗?”

赵砚塘换了只手捏佛珠,缓缓点头:“当然可以,就是不知道他能给多少……但这是你的需求,师傅一定尽全力帮你。”

要不是看到赵砚塘眼中他熟悉的那种带着算计的光,顾北南早就感恩戴德了,他沉默地等了一小会儿,果然听见赵砚塘说:“小顾……码头那边又有一批量很大的货,你抽空帮我跑一趟吧!报酬不会亏待你的!”

顾北南也只能点头答应:“好,我知道了。”

赵砚塘给杯中添茶,笑着摇头感慨:“哎呀,你对这个徐潇潇,真是痴情啊……都这么久了,她父母都放弃了,你还不肯放弃。”

“如果不是我,她大概不会出这种事,”顾北南目光放空,愧疚地说,“痴情已经谈不上了,我想给自己求个心安,也希望她能瞑目。”

“毕竟,我这辈子,亏欠的人太多了。”

……

山河今晚座无虚席,穿着深黑大褂的赵敬言和顾北南站在台上,这场主要以赵敬言单口为主,顾北南偶尔会搭搭话。

赵敬言:“乾隆这首‘罗锅儿诗’是这么作的:‘人生残疾是前缘……’就是说呀,人若有了残疾,那是前世注定的。”

顾北南:“这是宿命论?”

赵敬言:“当然啦!您别忘了,这诗是二百多年前,封建皇帝作的。他不可能有唯物观点。如果乾隆皇上作诗全用这词儿――‘长江流水起波涛,泰山压顶不弯腰……’哎,那……您听着就别扭啦!‘人生残疾是前缘,口在胸膛耳垂肩。仰面难得观日月,侧身才可见青天。卧似心字缺三点,立如弯弓少一弦。死后装殓省棺廓,笼屉之内即长眠!’”

口若悬河后,台下一阵掌声和叫好声。

吧台边的于小野听得云山雾绕,嘀咕:“今天的相声一点儿都不乐。”

林飞笑她:“你这就不懂了吧?这说的是刘宝瑞的经典相声《官场斗》,我爸以前就很爱听。说的就是刘墉,刘罗锅平冤案的事。好不好笑另说,你得听其中的讽刺意味。”

于小野撇嘴:“听不出来……”

完了又笑嘻嘻地补一句:“倒是看出来我男朋友真帅。”

林飞:“得,当我没说……”

收场后眼瞧着赵敬言一人儿去了厕所,于小野站在换衣室门口把顾北南一拽,左手往墙上开关一按,房间瞬间黑了下来。她在黑暗中缠住顾北南的脖子,贴上去亲他。

顾北南轻轻推开她,小声问:“怎么了又?”

“我就是觉得你太帅了,”于小野笑,在一片黑中找他的眼睛,“想亲一下穿大褂的你。”

“你仔细着你的手,”顾北南手向脖子后伸,握过她的右手腕,小心地带下来,“我今晚没法儿送你上楼了,只能在路边把你放下来,有很重要的事。”

于小野又啄了他的嘴两下:“什么事?阿猫都想你了,你不能去看他一眼吗?”

顾北南无奈地回:“今晚真的不行,明天中午我去给你做菜。”

于小野知道顾北南有时候晚上还会接一些活儿,但总是偷偷摸摸地瞒着她,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忙活些什么,问了他又不回答。恋人不肯对她坦诚,这让她经常会产生失落不开心的情绪。

大褂的软滑质感贴在她皮肤上,她舍不得离开,胡搅蛮缠地问:“你就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干什么吗?”

顾北南感受着女孩的鼻息和热切的吻,心里很是复杂。他有时候会想着,既然在一起了,不管他现在还有没有动心,出于责任,都应该是要和她坦诚这一切的,但他又顾忌真相可能会伤害到她。老觉得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就只得一拖再拖。

他觉得于小野可能是真诚对自己的,但他自己,暂时还做不到真诚对她。

于是他略带哄地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我会告诉你。”

于小野十分心有不甘,缠着他不肯放。顾北南左手用力地,一根一根掰开勾住自己后颈的手,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的神色,只不过她看不见。他走出她与墙壁的包围,耐下性子好声好气地安慰:“乖,以后我会告诉你,一定告诉你。”

于小野撇撇嘴,假意答应,其实心里已经冒出了要找赵敬言和阿纪一问究竟的念头。

------------ 第23章

明月照山河第23章

阿猫这两天食欲大增,于小野吃什么他都想趁她不注意偷吃,这会儿她正忙着在微/信上找赵敬言聊天,他就立马跳上了茶几,拿舌头舔着她没吃完的豌豆。于小野一抬头发现了,刚想教训他,谁知他先扭开头,嫌弃地跳走。仿佛在说:“你这吃的什么猪食?”

赵敬言消息回得很快,但话说得贱兮兮的:“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都无可奉告。”

于小野嘴都气歪了,回了个流泪的悲伤蛙表情包,强迫自己低声下气:“你不用告诉我太多,你就只要告诉我,顾北南有时候晚上会去做什么事?我每次问他他都不说……我求你了,你就当帮我个忙,发工资了我请你吃饭!”

赵敬言直接回了条语音,背景音特别嘈杂,但他说话的气势很足:“……不是,我凭什么要帮你忙啊?我跟阿南关系更好还是跟你关系更好啊?真是的……他都不愿意跟你说的事情,我能跟你说吗?那不明摆着要我背叛兄弟吗?不能够啊!你死了这条心!”

“卧槽!”于小野大吼一声,趴在地板上的阿猫吓得蹦了起来。

这还不够呢,赵敬言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更长的语音:“诶?不都说女人的直觉都特准吗?你不能用你自己的直觉猜一猜吗?阿南每次偷偷摸摸的,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是吧?或者,搞不好他每次是来找我呢?有没有可能他发现他对我才是真爱?嘿嘿嘿……你要连这都猜不出来,那你于小野做女人可真不够格……”

于小野气得白眼翻上天,总结出一条经验,永远不要跟一个做逗哏的斗嘴。于是她转移战场,去找嘴巴不太严的阿纪。

听起来阿纪像是在菜市场买肉,一边给她发语音一边跟摊主拌嘴:“你问阿南啊,唉其实我对他的事情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哎呀我说了不要肥肉,你别给我肥肉……他好像是经常会在晚上帮阿赵他爸送货吧?不知道送的是啥,但一单报酬挺大的。”

“十五块多了!我说了我就只要十块的,多的你剌下去,我不要!不过你放心吧,肯定不是什么坏事,不跟你说大概是觉得你是女孩子,不用知道太多。”阿纪的嘴果然就跟装东西的布袋子似的,倒过来一抖,就全抖出来了。

于小野陷入思考,皱着眉嘀咕:“既然这样,也不用瞒着我呀……”

本来目的都达到了,不用再聊下去,结果阿纪添油加醋地补了一条:“哎,小野,说真的……哎你帮我把肉皮给割了再称啊,我又不要肉皮……你真的觉得阿南是真心待你的吗?你别多想啊,我也就是一问。你了解过他过去的事吗?”

于小野如鲠在喉,心里莫名就泛起了难过的情绪,她抬头,对着阳台的方向呼口气,调节了一下心情,才回复:“本来恋爱就是个过程啊,不指望他一开始就能对我有多热烈真心。但他对我也挺好的,所以慢慢相处,感情总会越来越深的!他也会跟我说他的过去啊,还带我去过他家好几次呢,我都跟他爸认识了!”

一字一句都在向阿纪炫耀吹嘘,其实于小野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阿纪像是买好了肉出了菜市场,背景都是车子的鸣笛声:“那也挺好,我就是吧,觉得女孩子倒追也挺累的,你也不容易,既然他是真心对你就好。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会很快答应跟你在一起,毕竟他以前都一直放不下心里那个人的,那现在看来是放下了……”

伴随最后一句话的还有特别刺耳的一声长喇叭,再加上阿纪说话有些大舌头,于小野茫然地重听了好几回,才听清,然后她就惊住了,像个泥塑一样僵在沙发上。她也说不上自己有什么感想吧,因为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误会了阿纪的意思。要是他说的真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那她现在已经心碎了。

阿猫对主人情绪的变化感知得特别快,摆着小胖腿踱了过来,蹦到于小野怀里,窝在她腿上不肯走。于小野面无表情地挠了挠他短短的毛,抬起手机,按下“语音键”:“你能再说清楚一点吗?他以前放不下谁?”

再次收到回复已经过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里,于小野坐卧难安,一会儿抱着阿猫平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一会儿又坐起来拿起蓝牙音响不停切歌……终于微/信来了新消息提醒,她一个猛子冲过去,打开手机查看。

阿纪:“他有个前女友,但是三年前死了,死得还挺惨的。这事对他一直打击很大,我曾经一度以为他不会再谈恋爱了……哎哟,我这嘴,怎么就控制不住!”

于小野一直很怕高,站在很高的地方就要窒息。现在,她就像被吊起来悬在半空中一样,别说思考能力了,她连语言功能都丧失了。和顾北南相处的所有画面都在她眼前迅速闪回,难怪他总是心不在焉,总是沉浸在悲伤中,还总是对她欲言又止。原来他心里还藏着一个人啊……

真他妈讽刺!于小野发现,自己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自己,居然是心疼起了他。

阿猫从她腿上半蹲起来,瞪圆着眼睛看她。于小野发现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又干涩发痒了,于是她从沙发上拿过眼药水,温柔地哄他:“我们阿猫是不是眼睛又不舒服了?阿妈给你滴眼药水。”

阿猫对眼药水很敏感,刚滴进去,就猛地闭眼,水珠沿着他脸上的皱褶流了下来。

于小野心空:“阿猫滴眼药水会流泪吗?阿妈不需要滴……”

“眼泪就掉下来了……”

……

今年夏末的江城降雨量特别充沛,隔三差五就会来场阵雨,仿佛是要迫不及待地冲掉这个城市残存的暑气,早日让它迈入秋天。今天的雨尤为大,像顾北南和于小野初遇那天的雨一样大,开着雨刷都赶不及刷干净车子的前窗,顾北南扔了烟头,把四周窗子都关严。

于小野最近手恢复得不是很好,反反复复地发炎,但她就像想赌气一样,一直瞒着顾北南。她左手轻轻握着右手腕,低声说:“过段时间我可能要换房子住了,房东跟我说,长安街那边的老房子要拆了。”

顾北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找房源,需要搬东西也随时叫我。”

多好啊,真是个称职体贴的男朋友。于小野笑笑:“嗯,现在还不急,房东还没跟拆迁队谈妥呢。我还能赖在那里一段时间……”

余光瞥到他脖子上银色的链子,于小野犹豫着说:“顾北南,其实……如果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心结,都可以告诉我,我虽然可能帮不上忙,但能陪你,开导你。你像我,我有什么事想不通了,都会告诉你的。”

“一个人憋着不说,多难受啊……”

身边的人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转头看她,眼里有疑惑和微诧的眼神,几乎就在她忍不住要开口时,他笑了,右手搭上她的左手捏了捏:“没事,我没什么心结。只是我这人平时就这个性格,不太爱讲话,所以看着好像有心事,其实……没有。”

于小野真想抬手扇他一巴掌,冲他大喊:“你别再瞒着我了!我知道你对你前女友念念不忘了!多大点事儿啊?!你现在的女朋友是我,有什么事不能多跟我沟通沟通吗?你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不出来,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可以陪你把她忘了啊!”

但这是个只能在心里爆发的哑炮,现实中,她还是没这么做。他眼里的悲伤太深了,深到让她那些准备好的措辞都无法说出口。

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时,她扭头看他,怀着期待的眼神问:“顾北南,你现在,喜欢上我了吗?”

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有个暂时还没忘掉的人;

也知道你胸前铭牌上刻着的字母,应该指的就是她;

我知道你的灵魂被封锁在了过去,无法朝前看,也难怪我为什么再努力,也还是触及不到……

但只要你说,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就陪你等,等到你把她忘干净。

毕竟你也说过,来日方长。

暴雨中,红色的光晕切换成黄色,再变成绿色。顾北南踩动油门,把着方向盘,长久地沉默后,才侧过来看她,真诚地说:“小野,再给我一点时间。”

于小野轻轻叹气,扬起嘴角笑笑:“好。”

好,那我等。

------------ 第24章

明月照山河第24章

雨后的秋意乍浓,不穿厚实的外套已经难抵十几度的昼夜温差。中午吃完饭,于小野拉着顾北南陪她下楼溜阿猫。要说他对狗的阴影挺深吧,但对阿猫也蛮例外的,居然“父子俩”还能和睦相处,并考虑到于小野的右手,主动牵起了狗链。

每过午饭后,这个小区楼房间狭小的过道里就会坐满唠嗑的老爷爷老奶奶,一张小板凳,一捧瓜子,能一直坐着聊到天黑。光听他们聊天的内容会觉得很无聊,不过就是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但老了的人哪也去不了,抬头坐拥一井天,低头拈拈路边的狗尾巴草,这也只能是他们唯一消遣时光的方式。

偶尔想一想,也挺惬意的。

于小野盯着阿猫发呆,对顾北南说:“我就希望我老了,阿猫能给我生个小阿猫,然后一直陪着我。”

顾北南:“……阿猫是公的……”

“哎呀,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接触到阳光的阿猫仿若一秒切换了“狗格”,开始撒了欢儿地甩着小胖腿狂奔,顾北南被狗链拖着在后面赶,高大的身躯显出不匹配的无措。于小野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站起来追上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用黏乎乎的声音告白:“顾北南,我爱你。”

她环着的人肩膀一僵,从左后方传来的心跳确实加速了一点点。于小野笑,为自己的情话添盐着醋:“好爱好爱。”

阿猫也许是回头时看到阿妈正在和阿爸情意浓浓,善解人意地停了下来,低头逗玩草丛里的花。顾北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轻轻摸了摸搭在自己腰上的右手,问:“最近手还痛吗?”

嗨呀,怎么还是不愿意回应呢……于小野无奈地苦笑一下,松开手,站到与他并肩的位置,语气轻松:“还好!不怎么痛了,还有点痒呢!”

“痒就是在结痂了,不要去挠。”

“知道啦!”

于小野走到草地里,蹲下来揉阿猫的脑袋,他舒服极了,拿脑袋蹭主人的手心。顾北南不知怎么的,一时心悸,拿出手机,偷偷给他们照了张合影。

“顾北南,跟我说说你前女友的事吧!”于小野一直低头注视着阿猫,要不是提前喊了他的名字,他恍惚还以为她在跟阿猫说话。

松开狗链,顾北南先是给自己点了根烟,才蹲下来,表情木然地述说:“你之前问过我知不知道怎么去江城师大,我当然是知道的。因为我就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和她,也是在那里认识的。她跟我家世悬殊,用俗一点的话说,就是个大小姐。但她性格很好,爱笑、懂事,起初,就是她的性格吸引了我。”

“所以……是你追的她?”于小野有点酸溜溜地问。

“是啊,”顾北南笑了笑,“她很快就答应了。后来也跟我说,其实认识我没几天,她就有动心的感觉,只是一直不敢说。我爸出事之后,我就鲜少有过快乐的情绪,直到遇见她。说不清楚……跟她相处的时候,我莫名会很轻松,即便是想到以后,我们俩想要长久在一起可能性也很小,但是,那些当下我就不会去考虑许多,而是用力抓住每分每秒。”

“她挺胆小的,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很平淡,但却愿意和我冒险。我带她蹦过极、爬过山,在凌晨的大马路上和同学飙摩托,她就坐在我车子后面。我问她怕不怕,她说,要死也是一起死,有什么好怕的……”

话说到这里,顾北南就顿住了,捏着烟,吐出浓浓的雾。于小野读着他眼里的悲恸,懂事地不再问下去,心里一抽一放的,挺疼。

她低头,摸摸阿猫的背,拍拍他的屁股:“阿猫!阿爸难过了,去抱抱阿爸!”

阿猫立马冲到了顾北南的腿边,贴着他的腿根拿脑袋在上面摩挲。顾北南难得没有拒绝,抬手轻轻搭在阿猫的头顶,来回揉了揉。

于小野此刻并不愿意去深究什么谁更悲惨,要怎样互相对待才最公平。她尊重本能地,伸手,握住顾北南搭在阿猫头顶的胳膊,上下轻柔地搓了搓,像要把仅剩的光和暖意传递给他,然后坚强地对他笑:“我会好好爱你,让你一直不孤单。”

顾北南扬了扬嘴角,抬眼看她:“你想飙车吗?”

于小野当然兴奋地狂点头。

“好,下次带你去。”

楼房方向传来几声骚动,于小野抬头,看到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份白色文件,一边自下而上打量着楼房的全貌,一边交头接耳。跟在最后面的一个小伙,手里拿着油漆桶和刷子,走到空墙上洋洋洒洒地写上一个红色“拆”字。

坐在过道里的老奶奶呆不住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握着小板凳,威胁地冲他们大喊:“写什么写?!谁让你们写的!”

老奶奶气得花睡裤都在微风里打颤,这些人却对她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往前走。于是另一个老爷爷抡起靠在墙边的大扫帚,弓着腰气势汹汹地赶来,跟在那群人后面,拿扫把砸了砸地,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不许你们来!都走!都走!”

拎油漆桶的那个小伙无奈地转身,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哟我说老伯老婶儿,你们就别操心啦!这房子迟早都得拆,拆了你们还能换新房子住,多好?!谁让我们写的?政府让我们写的,你们敢去跟政府对着干不?”

不知为何,于小野总对那个拎油漆桶的小伙甚是眼熟,想也想不起来,就站直蹲麻的双腿,绕到一旁想看清他的长相。顾北南也闻声牵着阿狗站起来,他记性好,只看那个人一眼,就想起来是谁,怔在了原地。

他看到于小野正眯着眼睛盯着那个人使劲回想,不急着提醒,他知道她一定会想起来。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惊诧的表情。

顾北南走到她身边,装傻地问她:“怎么了?”

“我认识这个人……”于小野嗫嚅,“他好像是我爸的手下,我看过他开车接我爸。”

监狱门口的那一眼,虽然匆匆又饱含怨艾,但于小野对这个人的长相,还是记得很清的。

顾北南垂了眼,没有说话。

老爷爷冲动地拎起扫帚要打小伙,小伙眼疾手快,抬手捉着扫帚柄就要争抢。典型的“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于小野愤懑不平,冲了过去,扶住老伯,瞪着小伙:“你这是在干啥?欺负老年人啊?!”

小伙就是小刘,在照片上看过自家领导私生女的长相,乍一看,还不敢相信自己见到了活的,愣了愣,松开了扫帚柄,有点心虚地回嘴:“你别多管闲事啊!是他先动手的,我这是正当防卫!”

于小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时上头,就狠狠盯着小刘问:“你认识我吗?”

小刘向后踉跄了一下,结结巴巴地扯谎:“不……不认识……”

“我认识你!”于小野冷哼一声狠厉地说,“我还认识徐继丰!”

站在不远处的顾北南听到这个名字,原是意料之中,却还是不免心颤。抬头,沉默地看着那个勇敢无畏的女孩。

小刘慌了,回头看看一头雾水的拆迁办同事,转头小声威胁于小野:“你……你别乱说啊!”

于小野:“我乱说我天打雷劈!”

之后她就冲着小刘身后的那群人喊:“徐继丰!作风不正,在外面乱搞,害死情妇,抛弃私生女!”

一片哗然,小刘一个头两个大,额前不一会儿就全是汗,龇牙咧嘴地瞪视着于小野:“你是不是想死啊你?!”

于小野张大嘴巴,一副“受欺负”的不敢置信模样:“瞧瞧瞧瞧!这还威胁人呢!你也是替徐继丰做事的吧?徐继丰自己怎么不来啊?想拆房子自己来啊!臭王八!缩头乌龟!”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过道里的老爷爷老奶奶全跑来了,小刘压力太大,想着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回头给同事们使了个眼神,就落荒而逃了。

走远了还不忘回头用指头对于小野点了点,好像在说:“你丫给老子等着!”

首战告捷的于小野很是扬眉吐气,拍拍手骄傲地仰头,嘴角都快嘚瑟到天上去了。扭头一看,发现草坪边的马路牙子上,顾北南和阿猫,一人一狗,双双一愣一愣地看着她。她这才有点不好意思,拨拨头发,小碎步跑过去,尴尬地问顾北南:“我刚刚……是不是太像个泼妇了?”

顾北南侧过头对她微笑,不回答。搞得于小野心里泛起了不安的嘀咕,还好他眼里也有笑意,不是对她的责怪和嫌弃。

牵着阿猫打道回府,跟在后面的于小野忽然听到顾北南说:“今天晚上,在店门口等我,我带你飙摩托。”

于小野激动地一蹦三尺高。

……

夜晚,气温骤降,远远的天空时不时还会亮起一道闪电,幸而无风无雨,过了零点酒吧街上还有不少人在游荡。站在山河门口,赵敬言把哈雷的钥匙递给顾北南,盯着他戴黑色皮手套,缠护腕,不由问:“于小野有点儿手段啊!这就能让你带她飙车了?”

顾北南低头,把叼着的烟蒂扔掉,意味深长地看兄弟一眼:“不是她要求的,是我提的。”

“动心了?”赵敬言揶揄。

顾北南没回答,站到哈雷边检查油箱、刹车和把手。

“放心吧,这车我爱惜着呢……就是很久没骑了,可能引擎不那么顺溜。”

顾北南插上钥匙,拧动把手,车子瞬间发出燃油的机噪轰鸣声,在静夜中像一头刚刚苏醒的猛兽,迫不及待地要划破夜幕。

于小野推门冲了出来,皮衣马丁靴,倒是和同样穿着皮衣的顾北南极其相配。她站在哈雷边蹦跶,激动得双目放光,不停催促:“快快快!我准备好了!”

赵敬言退到一旁,嚼着口香糖开玩笑:“于大胆,保护好我兄弟哈!”

于小野笑着抬抬下巴:“放心吧您嘞!”

顾北南抬腿跨上车,从车头拿过一个黑色头盔,递给于小野。于小野脑袋伸进硕大的头盔里,定睛瞧着同样在戴头盔的顾北南,抬手扣上安全扣,拨下面罩。而后她伸出手指敲敲他的面罩,待他转过头来,便隔着面罩用闷闷的声音对他喊:“顾北南,你尽管撒了欢儿地骑!我啥都不怕!”

水汽一下子蒙住了面罩,于小野模模糊糊地看见,顾北南抬起戴着皮手套的左手,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摩托的轰鸣一声响过一声,于小野踮脚,扶着顾北南跨到了车后座,贴在他后背,紧紧搂着他的腰。

顾北南拧了拧离合器手柄,背手对着赵敬言挥了挥,抬脚一踩启动蹬杆,像一道闪电一样冲了出去。周遭的风瞬间似加速了一万倍,在耳边呼啸,于小野的心“砰砰”地跳动,忍不住爽快地尖叫。

她艰难地伸手进口袋,把手机里准备好的歌外放。硬摇风的轰躁吉他声在风声面前,丝毫不逊色。燃动的旋律顺着血管直达于小野的心脏,她此刻一点恐惧都没有,望着迅速后退的两旁街景,她甚至觉得,这辆车是载着他们去追逐天边的闪电的。

“Thunder!Thunder!Thunder!”

顾北南的手快速换移,拨动转向握把,在酒吧街的街口猛地一转弯,驶上人车稀少的宽敞主干道。

“I was caught,in the middle of a railroad track! (Thunder!)”

柏油马路上的白色标志线缩短又缩短,开始还是线,到后来变成一个又一个的点。道旁三米高的路灯,黄颜色的光串成了流动的线。

“I looked 'round,and I knew there was no turnin' back! (Thunder!)”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顾北南抬脚微踩制动踏板,减速,再加速,笔直冲进高架桥下面的隧道,在昏暗中的疏松车流中迅速穿移。

“My mind raced,and I thought, ‘What could I do?’ (Thunder!)”

于小野抬头,隧道两边的圆形灯光就像流星窜动,被隧道那头涌灌进来的风吹向后。她的心跳加速到了极限。

“Sound of the drums...Beatin' in my heart!”

哈雷冲到了荒僻的大埂上,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疾驰。顾北南开始松动制动手柄,猛踩油门毫无顾忌地往前冲。时而向两边歪动车身,于小野能看见车杆磨擦路面闪起的小火花。离天边阵阵的银蓝色闪电越来越近,于小野不由幼稚地想象,下一秒,他们俩就能被雷电击中,然后变身。

“I was shakin' at the knees!Could I come again, please?”

驶至路的尽头,顾北南忽然加速,锁死后轮,而后捏紧离合杆,拉动后刹,120度转动车头滑行刹车,来了个完美的漂移。滑行距离结束,车子稳当地停了下来,顾北南放下一边的腿踩在地上,歇掉引擎,打开面罩,问于小野:“爽吗?”

“太!他妈爽了!”于小野仰着头大喊。

她蹦下车子,站到顾北南身边,揭开面罩,慢慢凑近他看向自己的脸,踮脚,亲了上去。好像劫后余生,她吻得特别用力炙热。松开后,于小野霸道地拍拍自己的头盔,骄傲地说:“以后,只有我能坐你摩托车的后座!”

顾北南盯着她笑,依旧是抬起戴着皮手套的左手,对她竖了大拇指。

什么是浪漫?这就是浪漫

------------ 第25章

明月照山河第25章

“今天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来人穿着民警制服,下巴上一堆凌乱的胡茬,脸颊上有很多斑和痘印,眼下黑眼圈沉沉,一看就是经常熬夜的人。他掏出根烟递给顾北南,然后自己点上一根,惬意地眯了眯眼,“我姓方,老赵应该跟你介绍过我。本来吧……当年这个案子不给查了,给我调到翠山区派出所,当中队长。也算是可以安度晚年……谁知道呢?我又被盯上了。连中队长都不让我干了……”

“妈的,王八羔子……”说着方队长啐了一口,眼里都是怒火。

翠山区,顾北南很熟悉,酒吧街就在这个区,每次酒吧里出了什么事来调查的都是翠山区派出所的警察。没想到他们冥冥中已经接触过很多次,直到今天才真正见面。这个方队长的正义奉公,让顾北南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也还有人在为徐潇潇讨个公道,所以他很是感激。但今日一言,又让他很愧疚。

方队长看出来了,摸摸胡茬,自嘲地笑笑:“你也别觉得什么对不起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哪怕老赵没嘱托我,我也坐不住,还是要偷偷查她的案子的。”

“2014年,我女儿也才刚上高中……出事那天,见到徐潇潇的惨状,我一个礼拜都没怎么合过眼。惨啊――太惨了!那么漂亮年轻的女孩子,前途一片光明啊,怎么就有人下得了手呢?我就很想替她把凶手抓住!正好……那年我也刚进刑警队不久,说得俗点,就是胸怀壮志,想建功立业吧!”方队长性子很糙,烟灰就直接弹到地上,但不妨碍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说老实话,一开始真的很顺利……我一直觉得老天也在帮我,队里的其他人,调查方向都是摸查奸/杀女学生的变态杀人狂,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这个凶手啊,他就是个新手,处理尸体特别马虎。他分尸不是为了快/感,就只是因为一时激情作案,事后想藏尸,但他失败了,只割了头,就不敢继续下去了……”

听到这里,饶是一向冷静的顾北南,拿烟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之后我就开始调查徐潇潇的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怪也就怪在这里,一开始她的父母是很配合的,也下定决心要找到杀害女儿的凶手。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就给我打电话,说不查了,查也查不到。为此我还特地赶到他们家,你猜怎么着?”方队长伸出小拇指剔了剔门牙,笑得很嘲讽,“没良心的夫妇俩,还把我轰出去了……”

顾北南皱眉:“在我的印象里,徐潇潇的父母,是很宠爱她的。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方队长连咳带笑,扫了扫面前的烟雾:“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总觉得很不合情理。后来有天晚上回家,我女儿跟我说了件事,我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她说,她以前一直很羡慕她同桌,长得漂亮,家里还有钱,父母特别宠爱她,可是那天晚上她突然不羡慕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就因为那个女孩子跟别人开玩笑,说每天都有很多人给自己爸爸送礼送钱,家里有用不完的钱,这话传到她爸耳朵里,女孩被打得鼻青脸肿,第二天来上学都站不稳。”

“听完那段话,我就忽然领悟,好像有的父母吧,比起儿女,更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和利益。这话听起来好像黑暗又荒诞,但就是真实存在的。”

“然后我就顺着这个方向查,毕竟你也知道,徐家一大家子都是官三代,除非是这个案子再查下去,真的牵扯到他们官场上的利益名声,不然不会忽然不让查的。嘿……一查,还真让我找到些眉目。我相信老赵也跟你说了,徐潇潇失踪后,她叔叔陆续收到了五条信息,这些信息后来都被删了。”

顾北南思忖着,表情沉重地点头:“嗯,我一直很不解,为什么徐潇潇出事,会有人给她叔叔发短信,而不是给她父亲发……而且她叔叔,为什么要删掉这些短信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呗……”方队长抬起右腿搭在左腿上,靠在椅背上,“凶手不管是给她叔叔还是给她爸爸发短信,都很明显,就是想敲诈勒索。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变态杀人事件,就是一宗绑架案。”

“绑架案?”顾北南惊异到烟头处堆了很长的灰,都忘记弹。

“本来吧,我这也只是大胆地猜测……想着既然案子一直没头绪,那就什么可能性我都考虑一下。于是我找到了徐继丰,啊……就是徐潇潇他叔叔。我问他,能不能回忆一下五条短信分别是什么内容,并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它们删掉。”

“他一开始非常……非常非常抗拒回答。眼神躲闪,坐立难安,一会说自己记不清了,一会又说自己还有急事要先走。搞了半天,他也只回答出一句‘信息里有勒索的内容,以为是诈骗短信就删了’的话。本来我也不能留他太久啊,所以后来就让他走了……嗨,现在想想,挺后悔,那次放他走了后,隔天上头就下了命令,不给我继续查了。”

方队长说完点了第二根烟,烟盒开口朝着顾北南,示意他拿一根,顾北南却摆了摆手。

“小顾,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了吗?”

“会不会……”顾北南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坐直,皱着眉猜测,“绑匪的目标就是要报复徐继丰?以为绑架他侄女能起到威胁作用?事后徐继丰怕事情败露,收买了徐潇潇的父母,并且阻止了案件的调查进程?”

“嗯,你挺聪明的,这也是我想到的第一个猜测,”方队长翻开桌上的文件,“但我后来细细看这份徐继丰的资料,我觉得,可能绑匪不是故意要绑他侄女的……”

“什么意思?”顾北南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麻。

“我让老赵带给你的,你没看吗?这上面说徐继丰有个女儿,叫徐然然,但因为是天生的唇裂,徐继丰觉得丢脸,从来不让她出门,长大了后也是给她请的私人家教,在家里教她读书。偶尔遇到需要带家属出席的场合,徐继丰更愿意带他的侄女徐潇潇一起抛头露面。换我我应该也一样吧……这么漂亮懂事的小姑娘,人见人夸的,总比带一个唇裂的丑女儿,面子上光彩多了……”

顾北南有些窒息,脖子后面袭来一层凉意:“那你是说,绑匪误以为徐潇潇是徐继丰的女儿?”

方队长把文件合起来,复又靠回椅背,仰着头吐了口烟,眼神严肃地对他点点头。

真的是一瞬间的眩晕,顾北南前倾,手肘搭在桌子上扶住了额头。随后涌上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他按住胃,坐了好久才缓和。

方队长走的时候还没忘拍拍他的肩膀感慨:“我经常在想,如果徐继丰没有删掉那些短信,而是第一时间就寻求警方的帮助,徐潇潇的命,是不是就能保住呢?唉……世事真是,太他妈的无常啊……有些人的心,真是比鬼还恶。”

出门找到车时,秋风刮了一层的黄叶在他车子的引擎盖上。江城的入秋急又快,不给人一丝丝准备,恍然间,连冲天的大烟囱都显得凋败萧索。

“反正要死也是一起死,有什么好怕的呢?”

女孩死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黑暗的城市还是可以有光的。

女孩先走了,江城又暗了下去。

顾北南长叹口气,把烟踩灭。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把光明找到,送还给那个女孩,让她在往下一世轮回的路上,都有光亮。至于自己的世界,暗就暗吧。

……

爱一个人就像把他长进自己的骨髓里,感知他的悲伤喜悦,总比感知自己的来得还要快。顾北南最近很不开心,他不说,于小野也感知得出来。跟他说话,他要过上好久才能反应得过来,并且不管她说的是什么,都只会回答“嗯”。即便能坐在他身边,她连分担他的悲伤的权利都没有,于小野着急,也失落。于是她想尽了一切法子哄他开心,哪怕手还没好全,也把吉他搬了出来,坐在阳台上要给他唱歌。

调弦时,她难过地垂眼。顾北南是真的哀愁到连她的手都不管不问了,换做以前,还会关切地让她注意手呢。

于小野抬头,勉强地微笑着看抽烟的顾北南:“顾先生,于小姐再送你一首歌。”

没回音,没有关系呀。她在台上唱了那么多回,哪次有过回音。反正都习惯了。

“每个人都缺乏什麽,我们才会瞬间就不快乐。单纯很难包袱很多,已经很勇敢还是难过……

许多事情都有选择,只是往往事后我才懂得。情绪很烦说话很冲,人和人的沟通,有时候没有用。

或许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没逃脱,一边在泪流,一边紧抱我,小声地说,多么爱我。

只有你懂得我就像被困住的野兽,在摩天大楼,渴求,自由……”

唱的时候,于小野心里想了很多,想到自己的右手很痛,拨弦拨得调都不太准;想到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快乐和自由真的很难,她已经足够勇敢了,可还是时常会难过;想到她可以是唯一懂得顾北南的人,只要他肯回头,分享他的悲伤和困惑……

窗边的人终于丢掉了手里的烟,也终于转身,在于小野期待的目光中,走过来一把抱住了她。隔着吉他,于小野艰难地抽出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小声哄:“顾北南,我真的很爱你啊。你有什么事,想不通的,一定要跟我说……”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哭了:“憋着很难受的,我憋了十几年了,都没人能聆听我的心事。后来遇到了何必他们,遇到了你,我才能说出来。你不要憋着了好不好?”

松开她的顾北南眼睛已经红了一圈,隐忍地注视着她,双唇抿出克制的线。下一秒,他把她怀里的吉他拿走,主动吻住她,然后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于小野很是惊慌,一开始还呆愣着,反应过来后喜不自胜地环紧他的脖子,颤抖着双唇回应他的热切。他抱着她走到沙发边,先放她躺下,没有犹豫地,撑着手臂压了上去。于小野睁着泪眼,在模模糊糊中看他黑亮的眼睛。顾北南除了温热的嘴唇一直从她的眼睛向下吻到嘴,眼里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好像两潭空洞的水。

但于小野还是抗拒不了,死死不愿松开环着他的手,不停说:“顾北南,我爱你。”

他微仰着头,抬手抓着自己的T恤下摆,向上一拉就脱掉了,露出精实的躯干,她有些害羞地眨了眨眼睛。而后他双手捂在她的耳边,俯下/身子继续用嘴唇摩挲她的脸。

他颈子上的项链一闪一闪的,很晃眼。于小野一边沉浸在迷乱中,一边腾出左手,握住了项链,拇指在“XX”这两个字母上摸了摸,她忍不住问:“XX,是她吗?”

顾北南贴在她脖子边的头忽然顿住,不动了。随后他松开抱住她的手,坐起来,捡起扔到地上的T恤,面无表情地重新套上。看着他散退掉激情,漠然下来的背影,于小野挺无措,也挺后悔,自己怎么就能在这个时候触犯了他的逆鳞呢?

她撑着沙发坐起,犹豫地搭上他的肩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拿过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背对着她抽起了烟。

长久的沉默和无声,连阿猫都被这气氛吓得蜷进自己的窝里。

于小野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滴,叹气,无奈地低声说:“对不起。”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