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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旧爱
今宵好11、旧爱
闻锦从宫中出来之后,一直到回了锦秀阁,脚步仍是虚浮的。
她并不肯定陛下会喜欢皇后的妆容,她只是尽其所能……可是,直觉告诉她皇后对她是有敌意的。
“闻锦,你怎的脸色发白?”
闻锦素日里从来不会来迟,楚秀致不肖思量,也知道她定是遇上了麻烦。
闻锦恍恍惚惚地抬眸,已到了锦秀阁,正在柜台出神的苏洵然霍然扭过头,惊喜而焦灼地迎下台阶,“闻锦?”
她脸色擦白,深思恍若不在,苏洵然怔住,以为她必是为昨日傍晚自己不来的事而恼怒,然昨晚却是给萧铎喊去“正骨”了,他在细柳营校场淋了一夜的露水。
苏洵然委委屈屈要拉闻锦的衣袖,她茫然了少顷,才回神过来,“苏洵然?”
“有!”苏洵然怕她不愉快,忙将十根指头都乖乖伸出来,“我让你弄好不好,怎么弄都可以,我……我喜欢!”
萧铎作为铁血壮汉,实在不能忍受苏洵然指头上那“娘儿们唧唧”的指甲花油,硬是用匕首替他一只只刮下来了,萧铎砍人指头是快刀好手,刮指甲却是粗糙莽夫,苏洵然疼得脸快冒烟,硬生生将这连心之痛忍下来了,还有一根食指甚至被萧铎弄了条伤口,用丝帛缠着。
闻锦哪里还有心思教苏洵然替她试指甲花,只是,“伤怎么弄的?”
苏洵然吐舌头,小心翼翼回道:“回营中,教将军察觉了。”
不再多言,闻锦也明白这鲜红鲜红的指头,和花油剥落得一丝不剩的指甲是怎么回事,有些无奈和心疼,“你平素最乖了,怎么不知道在景宁侯面前卖个好呢!跟我过来。”
闻锦在锦秀阁存了些伤药,她引着苏洵然朝帘后而去。
楚秀致微微叹气,与珠络走到了前堂,“咱们的胭脂还剩多少盒?”
“没多少了,”珠络屏息,据实回答,“只剩下四十三盒了。”
楚秀致心里一跳,却只攒了娥眉,强自镇定,道:“今年冬天限额售卖。只要熬过今年冬,来年红蓝花盛开,若是成色好,便能活过来了。”
珠络精神萎顿,不解地问:“姑娘,难道玫瑰、芍药这些鲜艳亮丽的花卉,还有别的,都替代不得红蓝花?”
楚秀致蹙眉道:“市面上通行红蓝胭脂,玫瑰其实差强人意,只是今年,存货也不多了。”
见珠络还要再言,楚秀致道:“好了,依我之言去做,今年一位客人最多只能卖出一盒,拖延些时日,剩下的我与闻锦再想法。”
楚秀致与珠络才走到柜台,胭脂水粉,连同养颜膏、螺子黛,描眉之器具都一应严整规矩地摆放柜台上,存货充足,楚秀致担忧的是,该找到什么花,能在秋天开放,还能代替红花。
“景公子?”
珠络忽颜色一亮,声音也分外清亮地绵绵唤道。
楚秀致微微怔愣,回眸,只见景璨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迈入门槛而来,从景璨经商开始,便无往而不利,如今可谓是平昌第一富豪,一身的衣衫缀锦饰银,晃人眼。
幸而今日天色稍暗,阴翳一动,便给锦秀阁内的檀木几、髹红台都蒙上了黯淡的阴影,也将景璨那灿烂得仿佛旭日当空的笑容,抚去了三分光采。
楚秀致淡然地将手中的绢帕塞给珠络,道:“去后院看看我炉子上的糕点可好了。”
珠络“嗯”了一声,有些不甘愿,扭头看了眼姑娘和前姑爷,便走了。
景璨扇子一摇,戏谑道:“楚老板不用这般客气吧,我就是普通一个客人,怎么还准备了糕点……”
“我的午膳。”她淡淡打断。
时隔两年,楚秀致不再是当初他一撩拨便面红耳赤的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她保持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声调疏离:“景公子需要什么?”
被公然掴脸的景璨,扇子一收,“唔,老规矩,胭脂。”
楚秀致也不为难,取了钥匙,从储物的漆红格间取出了一盒红色妆盒的胭脂,景璨掂在手中摇了摇,折扇在柜台上轻轻一敲,“楚老板,不是这么个卖法吧,我怎么说也是老主顾了,一次十盒老规矩,你怎么会不清楚?”
楚秀致蹙眉,“胭脂所剩无多,目前为止,一个人只能一盒。”
景璨“哈”一声,饶有兴致道:“谁来买不是个卖?我出双倍价你看成不成?剩下多少我全要了。”
谁来做生意都是个做,楚秀致并非与景璨过不去,只是这种用品,大多妇人少女都要用,若一次全卖给一人,剩下的许多人便买不着了。
景璨“啧啧”地脑补着,摇头道:“楚老板,你纵然是对我旧情难忘,不想我讨好别的姑娘,也不必弄这些搬不上来台面的小动作……”
他话未竟,楚秀致却耸眉道:“景公子想岔了,任何人来,我都是一般说法,对你没有不同。”
“哦。”他吊起了眼尾。
楚秀致伸手将景璨手中的胭脂盒夺了回来,她冷淡地拂落眼睑,“对不起,眼下要不同了,景公子要的胭脂,锦秀阁一盒都不卖。”
“你看你看,果然是不同是不是?”景璨笑吟吟地道,“我和别人就是不同。”
“……”
景璨以前会揶揄人,但不会不要脸。
楚秀致微微咬唇。
景璨将折扇往桌上一拍,“算了,胭脂我也不要了,今年平昌的胭脂快叫到五两一盒了,可见是少了货,就你们家开门做生意当冤大头。”景璨是商人,对平昌的市价有天然的嗅觉和敏锐感。他轻笑一声,朝楚秀致道:“咱们俩……”
她呼吸一提,朝景璨瞪了一眼,那厮嬉皮笑脸道:“既然过去了,本公子也不是纠缠不休的死脸皮,开个玩笑嘛,楚老板好不禁逗!算了,我去找苏洵然,怕你不自在。”
景璨便仿若无人地越过了眉眼冷淡、微微加重了呼吸的楚秀致,鲁莽地掀开帘朝后院去了。
锦秀阁的后院很宽敞,但前头店面却极窄,与它在平昌的名头很不匹配。
闻锦拽着苏洵然的手腕坐在井边,用沾湿了水的帕子替他将手指侧的泥灰擦去,倘若长平侯夫妇仍在,见儿子身上常年大伤小伤的又得不到料理,心中定是忧急的,闻锦知道苏洵然怕疼,扎根针便要支吾叫唤半日,偏偏一身都是伤痕。
她忍不住颦眉:“你小声些,怎么伤口还没处理干净?”
“来不及。”
他压低了嗓音。
从校场的木架子上松绑,从军营里被放出来之后,苏洵然便迫不及待地朝闻锦这边奔来,生怕她为昨晚的爽约生气了。
闻锦道:“有事你同我解释,我也不会不讲道理。”
苏洵然轻轻点头,心仿佛被闻锦柔软的指尖挠了一下。
“闻锦,我在柜台上听说,你今年的胭脂不够了?我――你看我能不能帮你的忙?”
他一说话,嗓子便一阵干燥,哽了下。
闻锦倏忽抬起眼眸,正要说话,却见景璨风风火火闯入,见俩人正在井水边亲密,靠得极近极近地说着话,一时呆若木鸡,继而,他朝着苏洵然远远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闻锦忽扔了帕子,苏洵然正要计较计较谁煞风景,扭头却见景璨这莫名其妙的一根拇指。
他呆了呆,没理会,“闻锦,你说说,我能做甚么?”
闻锦将药膏塞到他手里,“你把你的伤养好,不闹事,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还有,日后不要得罪景宁侯,好好听他的话。”
苏洵然“哦”了一声,他对萧铎还算是恭谨有加了,闻锦又冤枉他,遂有些失落地瘪嘴。
又来撒娇了。
闻锦抽了口气,叹道:“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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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紫铆
今宵好12、紫铆
苏洵然悄然拽住了闻锦的一截衣摆,“你方才去哪儿了?”
两人坐井边耳鬓厮磨,景璨啧啧两声,折扇盖过了脸。
闻锦没瞒着苏洵然,“皇后请我入宫。”
难怪。苏洵然是狗鼻子,嗅得出闻锦身上沾带的宫中的香丸粉,淡淡幽幽的,可瞒不过他,只是苏洵然疑惑,“姑母深居简出,连我她都不爱搭理,找你做甚么?姑母有没有为难你?”
闻锦却笑了,“你和你姑母是血缘至亲,和我只是半路姐弟,我何敢在你面前告你姑母的状。”这番话纯是说笑,但见苏洵然脸色一沉,闻锦忙推开他手,补了一句,“皇后贵为国母,能难为我什么,你别瞎想。”
直觉让她明白,皇后对自己的敌意许就是出自苏洵然。
闻锦虽不懂官场后宫势力倾轧,但也能明白,皇后如今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娘家,而苏洵然一定要有出息才行,即便没有,皇后也要他日后娶个家世背景过硬的女子,如此方得安泰。而闻锦,不论是作为苏洵然的什么人,待在他身边都是不行的。
进宫一趟,闻锦便明白了苏皇后的患得患失了。
闻锦道:“秋祭也要开始了,你这段时日在军营里跟着景宁侯好好学学,今年秋祭可莫要再丢人了。”
秋祭是平昌盛会,皇上皇后皆会出席,另朝中重臣也不乏前来观瞻的,这也是细柳营、虎豹营、连缨营三营会师共襄盛会的一场角逐之戏,平昌将士以箭术论长,谁若是箭术好,陛下可破格提拔。去年有人百步穿杨,被嬴涯连升三级,直入连缨营做了裨将。
但去年,苏洵然是落了丑的。
他一箭不中,甚至完全脱靶,当时苏蓝战战兢兢想看皇帝脸色,但九层高台实在是远了,他一点没瞧见,只是陛下偏头同皇后说了什么,皇后跟着便起身走了。
去年小主人的箭术不说拔得头筹,至少中三甲是有胜算的,苏蓝也教他不必藏拙,就大放异彩给皇帝和苏后瞧瞧,苏家芦叶枪从未断了后人。但,苏洵然天生叛逆,岂肯任由苏蓝支使,何况那日秋祭之前,苏洵然因为提枪揍了一个在锦秀阁骚扰闻锦的混蛋,被苏蓝训斥不该出手了。
他修习武艺,是为了锄强扶弱,报效国家,又不是为了表演和耍宝,要是本末倒置,还有什么意思。
苏洵然对秋祭中三元飞升并没有兴致,只是闻锦说了,他便郑重地点头,“我尽我所能,闻锦,今年要是我能中三甲,你……”
闻锦失笑,宛如听了滑稽之言,“那是不可能的。要是有,你说怎么办?”
苏洵然脸色一红,略显赧然道:“要是能行,你亲手给我弄――”
闻锦倏脸色微变,有点儿莫名,绷紧了一根弦,苏洵然却道:“几盒胭脂,送给我。”
原来只是几盒胭脂。
闻锦自己不知怎么想入非非,暗恼地骂了一声自己,笑道:“好啊,不过今年恐怕不行,胭脂快要断货了,明年开春了,采花杀花制胭脂我都亲力而为,做最好的给你。”
“一言为定。”
苏洵然的眼睛雪亮温暖。
闻锦看了一眼,飞快地别过了头,心跳还是乱的。
她方才怎么就以为苏洵然想歪了呢,想歪的却是她自己。她怎么会……苏洵然近来好像是一点儿不同。
女孩子心思敏锐,闻锦觉得他好像近来看自己的眼神都有几分不对味,约莫是从那日浴室撞破她洗澡伊始。闻锦想说那次便算了,当作一个意外,他是个小孩,她自然不同他计较,可再怎么把自己和苏洵然都想得坦坦荡荡,也不能当事情没发生过。
闻锦有些苦恼,就像苏洵然,一旦走上邪路子,就很难拨乱反正了,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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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然这才将晾在庭院许久的景璨捡起来,两人出了锦秀阁,景璨摇着扇子嗤笑道:“同闻锦好了?”
苏洵然蓦地红了脖子,“滚,别瞎说。”
景璨“呵呵”两声。
苏洵然道:“我找你,是想问你,有什么花可以做胭脂?”
景璨闻言,却是微愣。
今年红蓝花成色不行,大多不能用,景璨考察过,大约是培植花朵的土壤被人恶意施了过多盐碱所致。景璨麾下生意无数,酒楼饭店、茶馆勾栏、生丝瓷器均有牵涉,自然,也偶尔地要做胭脂水粉的生意。
有件事闻锦和楚秀致都不知道,锦秀阁顶好的胭脂成品,都是过了他的手的,景璨每年开春亲自挑选的胭脂都是上品,并且将之与残次品区分开,以同样的进货价偷偷转卖给锦秀阁。
锦秀阁常年售卖等价的上等货,口碑便好,口碑好了,生意自然愈来愈红火。
得益的是锦秀阁,所以花壤被毁,景璨一时也猜不出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楚秀致和闻锦的。
没想到他正焦头烂额地要抓元凶,苏洵然却只想替两个姑娘解决货源问题。
他考虑的是实实在在的,景璨拍了拍苏洵然右肩,“有。不过很麻烦。”
“唔?”
苏洵然不惧麻烦。
景璨迟疑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对上苏洵然疑惑的目光,道:“有一种紫铆,煮沸滤出,浸叠絮上,反复炙燥,并浸水制作,可得胭脂。反复浸水,可让胭脂更浓艳。”
苏洵然搔搔头发:“紫铆是什么,在哪可弄到?”
景璨哈哈一笑,“所谓紫铆,就是一种……虫子的粪便。”
苏洵然最畏惧软体虫子,景璨一句话唬住他之后,又哈哈直笑,“就是虫子把老家搬到树上做巢穴,壤得雨露灌溉凝结而成的,‘其物色紫,状如矿石,破开乃红’,古人造胭脂其实也多用此法。不过平昌城内没有,要去龙泉寺后山林里才能挖到。”
“那我去。”
苏洵然这急吼吼的鬼脾气,景璨一把抓住他,“你听我说完,龙泉寺的住持对要进山的外人很不友好,龙泉,龙潭,龙潭虎穴。你自己,自求多福。”
苏洵然郑重其事地将下巴一抖,“我出生就在龙泉寺,老住持认得我,应该不会多为难。”
景璨扇子一摇,露出“那可未必”的神情。
不论龙潭还是虎穴,闻锦想要的,苏洵然都要想法替她弄来。
*
“苏兄。”
苏洵然前脚没迈进门,苏家大门口的石狮子后转出来一人,清清秀秀,瘦瘦小小的,比苏洵然还小一岁,生得稚嫩,皮肤白皙,不输豆蔻梢头的妙龄少女。
苏洵然微怔,“陈馥?”
陈馥嘻嘻一笑,走上台阶来,“苏兄,步履匆匆,急着回家?”说罢他勾了勾嘴唇,“你和景璨兄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不巧得很,明日小弟正好也要上叶枯山龙泉寺寻蝶,不如结伴而行。”
苏洵然诧异,“寻蝶?”怎么堂堂一个男子汉喜欢扑蝶?
陈馥道:“龙泉寺后山有枯叶蝶,形似枯叶,我为讨母亲欢心,这才要去捉上一两只,不过老住持向来不喜人闯山门,只有苏兄你,与龙泉寺缘分不浅,兴许那住持看你的面儿上,能放我进去。”
苏洵然不及细想,陈馥一拍他肩,“如此便说定了,明日见!”
苏洵然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陈馥已欢快地跳下台阶,一个猛子扎入了人海里。
他皱着眉直摇头,抱着闻锦给的一盒伤药扭头,苏蓝正脸色阴郁地立在他身后,苏洵然惊骇地吓了一跳,“您这是……”
苏蓝道:“方才那陈公子,公子以后切不可与之深交。”
“为何?”
苏洵然和陈馥喝过酒,听过说书,划过拳,对方是个心思纯净的人,而且也是个浑得光明正大的败家子儿,俩人可谓是臭味相投。但真要说交情,却谈不上太多交情,远远及不上景璨,几个月也才见一回面。
苏洵然只知道陈馥家世显赫,他父亲贵极人臣。
但苏蓝也许只是怕他惹上麻烦,苏洵然分得清好赖,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翌日苏洵然起了个大早,刻意避开了陈馥,没想到爬上叶枯山半山腰,便撞见那一身锦衣的小公子,抱着根细松正朝他盈盈微笑,“苏兄,你可起太晚了!”
躲是躲不过了,苏洵然无奈认栽,陈馥笑嘻嘻地遣退下人便孤身跟着他,时而说笑,时而拎起拳头朝他比划,苏洵然记着紫铆之事,对陈馥倒有一搭没一搭地瞎应着。
俩人一道爬上叶枯山,求见住持了因大师。
还真真吃了个闭门羹,十八罗汉齐齐出动守在后山入口,以一种王八吃秤砣的心态,严防死守,毫不通融,依照住持说言,只有撂倒这十八罗汉,才能走入后山,届时要拿走什么皆可自便。
苏洵然许久没真真正正与人干一场了,他将脖子扭了几转,撇撇嘴唇,手指骨节被掐得咔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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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阴郁
今宵好13、阴郁
龙泉寺后山松竹成阵,岁寒不凋。
苏洵然闯阵之前十八罗汉忽然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列出战阵,将山路封堵,苏洵然客气地作揖一礼,“请大师们赐教了!”
他们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固执的少年,龙泉寺后山除了一些草药于平昌属于稀缺物,应当再无余物能入长平侯之眼了,面面相觑,神色凝结。
苏洵然六岁父母双亡,所得苏家真传是修习的父亲留下来的不外传的秘笈,且有苏蓝监督,所以闻老夫人才说他没走上邪路。但也仅仅如此罢了,苏洵然今年才十五岁,外式练到了十八式,内功修习只入了门。
十八罗汉一上手,便知道他深浅了,出家人本着慈悲为怀的心肠,并不对苏洵然下狠手,只是十八个人三十六只手,犹如无影掌,千刀万剐似的劈在身上,身体仿佛要被劈裂似的,苏洵然那点拳脚便显得单薄可怜。
拳拳到肉,不出十招,人已经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施主,后山有碑林,乃我龙泉寺百位住持圆寂安歇之处,不得随意滋扰,还请长平侯速速下山去。”
苏洵然手肘撑着身体重量,倔强地将嘴边的血痕一擦,“小爷打架就没输过。再来。”
又是一拳,两拳,三拳……
苏洵然被重锤了两下,口吐鲜血,膝盖直陷入湿泥里,空山新雨后,松林里的软泥翻着香。天色微微黯淡了下来,浓云滚墨,苏洵然挣扎着,颤抖着双腿爬起来,将鼻子一摸,“我不为难你们,一定要我自己打赢了,我才过去。再……来!”
陈馥在身后看得心焦,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苏兄,不然还是算了!”
“走开。”苏洵然将他推了一把,径直朝十八罗汉走去。
方才一拳头打着了脑袋,眼冒金星的,站立不稳,他的脸色异常凝重,“小爷今天一定要过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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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城淅淅沥沥地下了场细雨。
不同于春雨的柔润如酥,秋雨铺了一层凉意下来,将秋老虎彻彻底底驱逐出境,继而西北风强势地破开轩窗,锦秀阁年久失修的那扇木叶窗,咯吱几声,摇摇晃晃地断裂了。
从宫中回来之后,苏皇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给她。
原本闻锦细想,也只能往好了想,但愿陛下念及十年来夫妻情谊,对皇后多加眷顾。跟着便又传出,宫中田昭仪怀有身孕,陛下龙颜大悦,开上林苑三日与民同享游乐之喜,继而还真带田昭仪去游猎了。闻锦便知道,她失败了。
楚秀致见她终日愁眉不展,信口问了一句。
珠鬟替闻锦说了,“从那日,宫中回来之后,姑娘时常茶饭不思,担惊受怕的。我问她也不说。”
如今田昭仪得宠,今日与陛下同游上林,平昌同贺,而闻锦脸色更不好了,楚秀致玲珑心思,猜测到兴许是为了此事。
“不然你回去歇着,歇两日再来。”
闻锦回眸,心事重重地放下了纸笔柜台上的纸笔,“也好。”她揉了揉额头,不知是不是夜里睡得太晚,有些眩晕不适,小腹也闷痛着。
珠鬟去后院取了闻锦的纸伞,在店外的房檐下替她撑了起来,抖落一层细密的雨水,替闻锦遮过头,珠鬟身材瘦小,闻锦体恤,自己接过了伞反而将她笼罩在伞下,珠鬟心里感激不胜,直将伞柄往闻锦手里推。
闻锦心领不言语,两人走下台阶,突然浑身湿透地苏洵然一下闯了过来。
天色将暮,他的衣衫到处都是泥巴和破洞,衣袖被撕烂了一幅,那是龙爪手所为,额角、嘴角、颧骨全是红肿的包和血迹,狼狈到了极点。
闻锦心念一动,急急地将人推回店里,收了伞与珠鬟折回来,“这是怎么了?”
苏洵然一味望着她灿烂地笑。
闻锦默了默,忽听得身后有人笑语嫣然:“还不是为了紫铆。”
陈馥自来熟地举着伞进店,她的下人准备周到,上山前便备了雨具,今日下了雨,她没捉到枯叶蝶,与苏洵然一道返下山时,陈馥要给苏洵然遮雨,这厮却兴奋地拔腿便跑。陈馥一路跟在他身后骂“疯子”。
他笑着朝闻锦施礼,“苏兄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但闻锦见了陈馥之后,脸色微不可查地淡了,连带着对苏洵然那点儿关心也淡了下来,她平视着苏洵然道:“我让你在细柳营听景宁侯的话,又与人斗殴了?”
苏洵然诧然:“这――这怎么能算是斗殴?”
说罢,他将怀里抱得死紧死紧的包袱取下来,挖出来一大块紫铆,“闻锦,这东西――”他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要解释,闻锦骤然间心烦意乱,挥手将那块散发着浓霉味的紫矿推了出去,“不需要,你给我回家,养伤,回细柳营,秋祭之前不许再来锦秀阁。”
“我废了好大劲儿……”
他委屈地朝闻锦看了一眼。
他闯过了十八罗汉关,被打得五脏六腑仿佛移位地疼,还是出家人手下留情,见他执念如此,最后无可奈何,放水了,苏洵然便拖着这个一副手脚俱残的肢体,爬进后山,找了近一个时辰,眼睛被雨水淋得快睁不开了,才挖出来这么一小块紫矿。
他知道自己粗手粗脚,怕一路上将紫铆捏碎了,便将衣服撕了一大截下来,将东西裹着,揣在怀里,冒着大雨从龙泉寺赶回平昌城。
“闻锦,你看一眼好不好?景璨说这个――”
楚秀致也在场,闻锦深吸了一口气,“在这里不许提景璨。”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闻锦确实又晕又乏,确实没工夫理会苏洵然,也不知道他怎么同陈太师的独生女在一块儿,亲昵地一道归来,她心里就仿佛生了个疖子,怎么都膈应,一碰还有点儿不适。
她皱眉道:“苏洵然,我同你讲了很多道理了,你在细柳营两年,别人除了调侃你一声‘小少爷’,还有谁尊敬过你?你是年纪小,但年纪小也要明白事理,凡事都能用拳头解决,那廷尉衙署是虚设的?我,我爹,我娘,甚至奶奶,有没有告诉过你让你收敛心性,不要凡事与人打架斗殴?这次又是为了几块矿,你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便想来我面前卖好?滚回家去!”
苏洵然愣着,一瞬不瞬地听完,忽然捏紧了拳,不甘心地一直盯着闻锦,呼吸急促而紊乱。
闻锦气得胸脯起伏,珠鬟一手提着湿淋淋的伞,将头晕的闻锦轻轻扶住,朝苏洵然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她自幼跟在闻锦身边,与苏洵然也有点儿交情,知道他们两个青梅竹马的感情,闻锦虽然凶了些,但对苏洵然从来不会说这么重的话,可见是真动怒了,为了他俩好,珠鬟只好一个劲儿给苏洵然挤眼睛,教他先退下。
闻锦和苏洵然从来不会结隔夜的仇,小苏公子虽然偶尔混账,但对闻锦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他只要等闻锦气消了求个好,卖个乖,俩人准和好如初。
“闻锦,你不能不讲道理,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闻锦朝楚秀致说了声儿,便再也不理苏洵然,珠鬟打开雨伞,将闻锦托着走入雨幕,楚秀致担忧闻锦身子,托人为闻锦去雇马车。
苏洵然双目无神地盯着闻锦的背影,手捏紧了,再松开时,只剩下紫铆的碎渣。
楚秀致眼力好,知道这是苏洵然费了一番心思挖到了紫铆,可以帮她们做胭脂,她本可以接受苏洵然的好意,但这是景璨让苏洵然去弄的,她便没法接受,只道:“闻锦今日身子不适,你又弄一身伤撞上来,她才会发脾气,等她休养几日,回来时我替你解释。”
苏洵然看了眼包袱,“那这些紫铆……”
雨下得太大,楚秀致担忧紫铆拿出去被雨水淋坏了,蹙眉道:“你留在这里我替你保管几日,要不要看闻锦。”
“多谢……”苏洵然垂眸,沉闷地道了谢,也不要雨伞,扭头便冲进了雨里走了。
陈馥也朝楚秀致颔首,撑着伞朝外走去。
珠络迎上来,皱眉道:“这些紫矿是苏公子同陈馥一道拿回来的吧,也不知道那苏公子是不是真缺心眼儿,他和别的女人一块弄回来的东西送给闻锦,我要是闻锦,也不要。”
楚秀致不禁莞尔,“我觉得,闻锦这个小竹马是真的缺根筋,傻得有几分可爱。”
别人说的话,苏洵然怎么什么都信。
闻锦方才虽然身子不适,又气恼苏洵然出去打架,但明显还有些女儿家难以启齿的心思。
闻锦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摇晃,头晕沉沉的,下车便倒在珠鬟怀里了。
这几日闻锦少眠多思,方才在锦秀阁便察觉到月事到了,她每回来月信小腹都闷痛不止,下了马车之后,不知是不是着凉了,疼得格外厉害,珠鬟吓了一大跳,忙差人来将姑娘扶回去。
又是请大夫又是熬姜汤的,抓药问诊,繁琐地一套下来,闻锦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安静地躺在床上睡熟了。
白氏将珠鬟唤到一旁,问发生了何事,闻锦怎么脸色难看,身体还有没有其他异样。
珠鬟不敢顾左右而言它,低垂目光,轻轻地,将今日锦秀阁的事同白氏说了。
白氏心里明白,闻锦对苏洵然面上凶,其实私心里对他寄予厚望,同闻伯玉一般,一直盼着苏洵然成才,有出息,将来拿得起长平侯这个爵位。可是,他们也都犯了同样的毛病,用心太急切了些,明明知道苏洵然不爱功名利禄,是细柳营的矮子,膏粱子弟里的将军,操之过急反倒教他愈发叛逆。
白氏道:“此事我省得了,我去煮点儿粥来,闻锦醒了唤我一声,我有话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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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劝和
今宵好14、劝和
白氏煮好米粥,天色已经很迟。
闻锦睡不安稳,梅花几旁的烛花爆裂了发出噼啪一声,惊动了她,闻锦不知怎的慌乱地睁开了眼眸,正好对上来用热毛巾替闻锦敷脸的珠鬟。
大喜过望的珠鬟,忙替闻锦压住额头,“姑娘别动,你需要好生养着,我这便去告诉夫人。”
珠鬟这一走,室内又安安静静地沉了下来,几乎没有生气。
闻锦揉揉还发胀的额头。四周静悄悄的,月色入户,闻锦沉静地盯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下午的事儿,她很久没对苏洵然说那么重的话了。那时候真的是心烦意乱,因皇后的事,对苏洵然起了莫名的迁怒与隔阂,因苏洵然不听话,擅自出去与人斗殴,甚至,因为陈馥。
她想,她不是个大度的女人,苏洵然想和女人往来,别的什么人都行,陈馥不可以。
陈家害死了她祖父,虽说与陈馥无关,但她就是难以忍受苏洵然与陈馥搅在一处。
闻锦皱了皱眉,白氏与珠鬟举步入内,熬得浓稠的粥发着清甜的软香,白氏坐到了闻锦床头,因为关心则乱,语调微含责怪:“知道这几日身体不对了,便在家待着,好生养着,你晕了一回,急坏了我,你爹才回府中还不知道。女儿家这点事儿,我也不好同他说。”
闻锦颔首,听话地沉默地将吹得半温的粥咬入嘴里。
玉米与白肉都煮老了,终究是中看不中用。
闻锦叹了口气,没打击母亲的厨艺。
她捧过粥碗,自己便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白氏教珠鬟去再烧点儿热水,让闻锦稍后去沐浴,珠鬟依言告了退。
天色黯淡,星河鹭起,微雨之后,露出深蓝的轮廓的天显得分外清冷而高远,风也显得格外幽静,室内的烛火便噼啪,又响起了一个断裂声。
白氏道:“你这一吓,洵然恐怕十天半个月不肯上闻家来了,何苦逼他如此紧?”
“本来不想的。”
闻锦知晓母亲与自己夜谈的深意,理解也并不反驳白氏纵容疼爱苏洵然,但,“母亲,两年前秋祭猎场,那时他作为细柳营新兵,是没资格上场的,景宁侯念及他是苏氏后人,破格提拔,让他下场展现,结果三箭脱靶,一箭甚至射到了场外。”
受了凉,鼻子也有些堵塞,闻锦微微抽气,淡淡地道:“去年,他有资格下场了,仍旧是三箭脱靶,名落孙山。”
“今年的秋祭场上,苏洵然已是‘老主顾’,事不过三,哪能回回由着他败落苏家名声?母亲与长平侯是同窗之交,当年苏叔叔,可是如此不济的?”
白氏微微愣住。故人英姿勃发,当年还在太学读书之时,也是十多岁年纪,便投笔从戎,改列行伍之中,一战成名,加官进爵。
闻锦低声道:“母亲不必多言,若是,苏洵然今年仍名落孙山,我真不必对他花什么心思规劝了,我会放弃的。”
从六岁那年,在苏家灵堂见到少年单薄瘦小的身影始,这道可怜的、凄惨的、弱小的影子,便常在闻锦脑海之中挥之不散。
她一直想帮苏洵然。
可是眼睁睁看着他走上邪路子,沦为平昌纨绔的“匪首”,竟有心无力。
白氏道:“他年纪还小,说不准,要等成婚了心性才定得下来,自幼父母双亡怪是可怜的,名义上他是我们半个儿子,可我们却没教过他什么,你别总操之过急,你和父亲一般的急脾气,用在他身上是不行的。”
闻锦不再言语。
汤匙舀起一勺玉米粥,放在嘴里,烫破了一层表皮,钝钝地有些疼。
白氏道:“喝完了还有,娘再给你盛一碗。”
“我饱了。”
闻锦的脸色微微发白,似朵木兰花倔强骄傲,不甘服输。“过两日我好了,便去把他找回来,这个儿子你们丢不了的。”
白氏嗔怪地瞧了闻锦一眼,接过了空碗,“我看哪,洵然的脾气不比他爹好上多少,一旦认定了什么事,那便是死心眼儿一头倔驴!你好生同他说,不许再吼他。”
闻锦有些心虚。
从小到大,吵架之后都是苏洵然主动来求和,她还从没腆着脸同苏洵然说过什么好话,女儿家抹不开面,她虽是姐姐,但也是同龄人,总不好费尽心思地给他买糖吃。
白氏起了身,“你也替他紧着点儿,他从小到大除了你没同别的丫头交涉过,我和你爹的意思,再过两三年该把他的婚事办起来了,你也留意他中意的,替他搭把手儿。”
不知为何,闻锦因这话想到了陈馥,眉间若蹙,心情顷刻之间变得极为糟糕。
糟糕透顶。
*
景璨拎着两坛子木樨陈酿,朝苏蓝弓腰颔首,一手握着折扇,笑吟吟地甩着坛子闯入了苏家正堂。
“来来来,一醉解千愁。”
苏洵然整整两日闭门不出了,方才练了一个时辰的枪,终于突破了第十九式,但丝毫不觉得欣喜,整个人寂寞厌厌地,耷拉着脑袋闭目休息。
正堂的屋檐多了榆柳掩映,分外阴凉幽阒。
景璨过来时,苏洵然正好似才苏醒,伸了个懒腰,捏肩捶背,景璨见他神思不属,便将酒坛摆在他跟前,解开盖儿,一股扑鼻浓烈的酒香,教苏洵然目光一动。
景璨道:“知道你不开心,还是哥哥好对不对?来嘛,一醉方休。”
苏洵然皱着眉,揭穿他,“这么点木樨酒,只有你喝得醉。”
被嘲讽了酒量的景璨面色一僵,苏洵然继续道:“连个姑娘都喝不赢的酒量。”
“……”
景璨咬牙切齿,“你是在闻锦那儿受了气,找我撒泼呢?再多嘴爷不伺候了。”
苏洵然一阵沉默,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取了酒碗,一干就是一大碗。景璨家窖藏的陈酿,味道清甜,后劲极大,作为如今平昌首屈一指的豪绅,景璨这点酒量都不够他应酬的,一碗下肚俊脸便浮红泛紫的。
苏洵然嗤了一声,当着景璨的面儿连干三碗。
他叹了口气道:“闻锦说过只要我解释她就会讲道理的,事实上……她压根就不肯听我解释。”他扭头朝景璨道,“我真的觉得还是秀致好,她就很通情达理的。”
“……”
苏洵然秋祭场上箭箭脱靶,但伤口撒盐真是百发百中。
苏洵然又是两碗入肚,后劲终于上头,加上先前苦练的一个时辰,汗气蒸发,一碗烈酒下去,全身的毛孔仿佛都戟张戒备起来,精神抖擞。
一时酒后直言:“为何秀致姐当年拼死拼活地要同你和离?你做了什么惹她不快的事儿了?”
其实依照两人交情,苏洵然真要问,景璨不会捂着不说,但也就是顾念这份交情,苏洵然一直没敢刺穿他伤疤。这会儿是酒意上头,想到被闻锦叱责,一时委屈地想拉个人一道沉沦,听人说说,别人的“更加不幸”。真是恶意满满,苏洵然撇了撇嘴。
“你不用强迫,我就是随口问的,不说也不打紧。”
景璨从怀里摸出了一沓纸票。
厚厚一摞,足足有好几百张,面额均为一两。
苏洵然一愣,“这是什么?你施舍我?”
景璨皮笑肉不笑,“想多了。我这个人有个怪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取点票子撕着玩儿,这是给你撕的,我发誓你会很喜欢金钱在掌心摧毁的施虐感。”
“……”
有钱人放个屁真是都不同凡响。
景璨上下一翻,“今天出门带得不多,差不多六百两,要撕我陪你。”他补了一句,“老子现在心情很不好。”
苏洵然一愣。
就因为他问了他一句为什么楚秀致铁了心要与他和离?
“我不问得了,何必暴殄天物。”
景璨幽幽地盯着苏洵然,盯得他一阵毛骨悚然,万分后悔方才不过心地问了那一句,似乎真把景璨惹毛了,但景璨却直白:“两年前,我有个表妹陆氏,嫁给了一个商客,被她夫家坑了上千两的嫁妆,连家财也吞并了,她父母被逼死,她走投无路来我家暂住。”
景璨的故事像极了勾栏之中的话本。
苏洵然偏过了脑袋。
“陆氏愚笨不可及,想借我的手攀上高枝儿,从景家风风光光地出去。然,最初在我家她始终规规矩矩的,只有秀致提醒我,要留意陆氏。但我与陆氏自幼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妹,她家破人亡,我想收留她一段时日,等置办好行头,日后将她安顿在平常景家别院。”
“我同陆氏一说,她自然也欣喜,回头欢欢喜喜地要私下里与我践行,说在景家也处处掣肘,秀致不大喜欢她。但我那天觉着有些不对,想喊秀致一道来,陆氏不让,非让我喝点酒,我喝了就想走,但中了圈套。她在房中里的檀香炉,衣上发间,全熏了香,趁我中药拖我上床……就这么个事儿。”
少年不察,一时失足。
苏洵然忽然忘了自己与闻锦那点看起来似乎芝麻般大的事儿,嘴巴一时没合拢,“唔,所以你是被迷……奸……”景璨瞪了他一眼,苏洵然打住了,同情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我懂了。不说了,咱不说了。来,继续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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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溜道
今宵好15、溜道
景璨睨了他一眼,话起了个头,他没打算戛然而止,神色淡淡地盯着苏洵然道:“你问,全告诉你。”
苏洵然倒被他盯得不大自在,酒碗举起来,碰也不是,不碰也不好。便还是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袖子将浸了水渍的唇一擦,“依照你的脾气,陆氏如此算计你,恐怕将……不得善终。”
旁的事景璨或许能容忍一二,但唯独破坏他与楚秀致婚姻,搅和进来插足他们恩爱的,景璨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能容,当年即便是楚秀致教旁人多看了几眼,他也能一个人砸墙醋上半日。
轮到他自个儿出了这么大的事,苏洵然一时竟想不到,景璨会如何处置了。
景璨自嘲一笑,“我本打算将陆氏抓到秀致面前,教她发落。那是我最后一次祈求秀致,教她再给我一次机会了,但是秀致只是失望地看了我几眼,便落了门闩,整日都不肯出来。我听到她在里面哭,但我没脸找她。至于陆氏,我灌了她一大碗避子汤,亲自灌的,当天就将她弄去北边,随意找个旧友卖了做奴婢。”
“幸得母亲故去多年,否则这陆氏,我很没法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得知我要卖了她,陆氏千求万求,跪在我的身前直磕头,说一时猪油蒙了心,说了许多可怜楚楚的话,倘若我不是经商的,颇多应酬,对那般假情假意的委曲求全算是见多识广,兴许信了她的鬼话也未可知。总而言之,我没留情,对陆氏,对我自己,都没留。”
苏洵然缓缓点头,给景璨满盏,“那你――没找秀致姐解释?”
“找了。”景璨的扇子在桌上一敲,露出些回忆往昔、怅然若失的神情,似有几分感慨,“她不信。其实是因为我成婚前便花名在外了,前科累累……她不信也正常。秀致将自己关了一整日才从房里出来,见着我便二话不说给了我两封书,一封休书,一封和离书,让我选。我选了后者,倒也没犹豫。对女人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你舌灿莲花的解释,身不由己的过程,而是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是错了。解释没用,强留没用,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东西,没脸留她。”
“只是有一点比较委屈,与秀致成婚前,我是个性混账,花天酒地,但一直守身如玉来着。她可能是因为我新婚之夜太勇猛了?总之对我印象很不好。谁让我这人,实战经验没有,理论常识一把……”
这话苏洵然没法接。
他沉默地将头低了下来,脑中一直过着景璨的话。
最重要的不是舌灿莲花的解释,也不是身不由己的过程……
他是为了紫铆,为了闻锦弄得一身是伤,可也确确实实是出去打架了,闻锦确确实实也叮嘱过他不要与人斗殴。所以,竟还是他错了?
景璨端起酒碗,学着苏洵然大口灌,但酒量是真不行,喝了一大口,呛得脸都红透了,剩下的刺溜钻进了他的衣领口。
“你要以史为鉴。”
呛得脸红脖子粗的景璨,滑稽地弄出大哥做派,宽慰似的反按住他的肩,“你不爱去千红窟是对的,别学宗宸赵毅和我,哪怕是像我一样,只是喝喝酒也不行,那地方一旦进去了,便很难全身而退,不染污名了。到时候你再濯清涟不妖,闻锦也把你鄙夷到死,你信不信?”
“我信。”
苏洵然将他的爪子拿开,看了眼有些醉醺醺的景璨道:“我现在发觉,闻锦和秀致脾气很像。”
“那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比你大四岁余六个月,咱俩是怎么好上的你心里真没数?”景璨困得趴桌上倒了。
苏洵然皱眉道:“欠揍的话在我面前少说。”
这厮定是在千红窟跟姑娘相处久了,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一股流氓气,还满脑子男盗女娼思想,谈吐措辞都极为风流欠揍。苏洵然踢了他一脚,人没醒,浑浑噩噩地趴着,竟露出这个商界巨贾不易察觉的一丝脆弱。
苏洵然犹豫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
景璨举手,连珠炮地三句:“爱过。不爱了。我现在好得很。”
这种类似问题从景璨和离之后,被无数人问过,包括来自他爹的,以及祖宗祠堂无数先辈灵魂的拷问。景璨应付得烦躁了,已经得心应手,说得十分顺嘴。
苏洵然沉闷地掀了掀嘴皮,“我想问的是,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景璨道:“没打算。我成婚早,十七岁便娶了老婆,婚姻生活幸也不幸,年纪轻轻就看透情爱了,和离两年至今还不满弱冠,可见老天是有意让我‘大器晚成’,既如此,等他安排就是了,过得一日算一日,蹉跎一天算一天。没什么好说的。”
苏洵然道:“景璨,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唔?”
他醉眼朦胧地朝苏洵然笑了笑。
苏洵然皱着眉,小小年纪,连自己的心都理不明白,倒有豪言豪语要替他抽丝剥茧:“陆氏之事,你虽错了,但那是察人不明之错,既然你没想背叛秀致,不应该那么轻易地答应和离,倘若你可豁出脸皮同秀致耗着,总有一日事情解释清楚,她气消了,想明白了,未必不能原谅你。”
景璨嗤笑,“你不了解她的脾气。楚大夫一生光风霁月,还有惧内之名,秀致一直想找的是个依顺妻子,处处为妻子着想的男人,我犯了男人大忌。这不是我心里情愿不情愿的问题。所以不管我怎么解释,她都无动于衷。是无动于衷。你若是见着了,便晓得什么叫无可挽回。”
说罢,景璨沉默了一会儿,带了一丝笑坐起来,撑个懒腰,将折扇收好插到腰间,对还愣着的苏洵然道:“小伙子,你这个年纪还是会为了皮相迷惑的年纪,更该警觉。身边那些花花柳柳的,都拔干净了才好,不然总有一日酿出祸患。”
苏洵然懵懂,他不爱跟女孩子相处,身边哪有什么“花花柳柳”的?
景璨道:“我的事已经过去了,本公子现在过得很舒心,千红万艳蜂围蝶阵的,糟心事已经不想了。”他忽然凑近了脸些,折扇在苏洵然右脸颊还红肿的伤口上一拍,一本正经地规劝道:“缺心眼儿的小子,以后跟人家打架先约好不打脸,我看闻锦也就看你这张脸最舒心。”
苏洵然那右脸上的伤,是龙泉寺十八罗汉拳拳到肉地揍的,拳风刚猛有力,扫过去都觉得疼,何况正儿八经一拳揍到脸上,差点儿便将他脸骨磕碎了。
这伤敷了药膏,用鸡蛋揉了许久,才渐渐褪了深紫色,被景璨这么煞风景地一敲,还是疼地嘶嘶直叫唤,伸腿要绊住这厮,景璨早知道他有后手,反应迅疾地往后避了避,哈哈大笑,摇着扇子左摇右晃地出门去了。
苏洵然瞪着他的背影,手背揉揉脸颊。
忽身旁钻出来一个小东西,仰着脑袋,“吱――”一声。
苏洵然皱眉回头,他的小灰跑出来了,看样子是饿了。他伤了几日,又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闻锦,没空搭理他的笨老鼠,将它的尾巴提着倒吊起来,“哥哥家没粮了,有本事钻到闻锦家偷吃去。”
灰不溜秋的老鼠叉腰怒瞪苏洵然――
比人家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大,还好意思称哥哥!
苏洵然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良久,这时,苏蓝正在院中清扫落叶,老人家年纪大了却清闲,扫扫落叶清心怡神,扫着扫着,便听到通传闻锦来了的消息,苏蓝知道小少爷近来生着闻锦的气,怕他心里有疙瘩不愿意见,不敢擅自做主,便让闻锦在门口稍后,自己佝偻着背慢腾腾地走回来,手里兀自攥着那只竹笤。
“洵然,闻锦姑娘来了。”
苏洵然一愣。
这会是真傻了,飞快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满身是伤还没好,闻锦见了肯定更不欢喜,苏洵然一时愣头青似的没反应过来,闻锦来的目的是什么,来教训他的?他吓得手指一松,噼里啪啦地绊倒了凳子,小灰笔直地落在桌上,砸得眼冒金星起不来了,“吱”几声怒视主人。
然后便看到它方才在院里把芦叶枪耍得虎虎生风的老大,同手同脚地疾步窜到了后院……
“洵然?”苏蓝怔了怔,要转过去找人,但从前院走到后院,只见苏洵然已经麻溜一阵烟似的窜上了西墙。
“苏蓝,别说我在家!”
说罢苏洵然从墙头鹞子似的一跃而下,杳然无踪迹。
苏蓝也怔了怔,拿着笤帚直叹气,身后却惊雷似的响起了闻锦笑语盈盈的清软嗓音:“原来不在家啊。”
苏蓝没想到这么快便泄了底,愣住少顷,扭过了头,神色沾带了几分尴尬。
闻锦轻飘飘地走过来,朝苏蓝颔首,“苏爷爷,借笤帚一用可否?”
苏蓝便恭恭敬敬地将笤帚捧了出去。
闻锦拿在手里,像揣了一柄宝剑一样顺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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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意外
今宵好16、意外
苏洵然翻过墙头,便往外头冲,没等冲出这条内巷,迎面撞上闻锦的马车悠悠驶了过来,铃铛铮铮,苏洵然吓得生生一顿,扭头便往回跑,不知道拐了几道弯,竟转入了死胡同。
他又没头苍蝇似的转出来,在街道口,被闻锦堵住了。
他怔忡着傻眼,闻锦手里把着那笤帚,冷着脸气势汹汹地立在街口,苏洵然恍然大悟,原来闻锦是单纯来揍他的,一时再也不敢动。见闻锦还不过来,苏洵然硬着头皮,耷拉着头颅走了过去。
一走近前,闻锦便掐住他的肩膀往墙上摔了过去,苏洵然不防备,后脑被磕得天旋地转,闻锦拿起竹笤便朝他小腿扫去,苏洵然不躲不避,生生挨了几记。
闻锦呼吸急促,将他压在墙根上,一拳抵着他耳畔的青石砖,沉声道:“苏洵然,我多久没打过你了?”
他竟还认真地想了想,“两三年了。”
“那好。”
闻锦撤回拳头,从竹笤里抽出一根粗实的竹枝倒拿在掌心,一把拉住苏洵然的左臂教他侧过身,“啪啪”两下打在他的臀上。
“唔——”这么羞耻的地方被揍了,苏洵然涨红了脸,偏巧这里邻近街道,熙熙攘攘的过客,不少惊诧地盯着他们俩的,甚至为之驻足,苏洵然怕了,“闻、闻锦……哎哟……哎哟……”闻锦那两下正抽在伤还没好的背上,打了两下听他叫唤的口气不大对,便猜到了,只好咬咬牙继续揍他的臀。
闻锦穿针引线、调试胭脂的手法技艺高超,用在打人上,也能回回都揍在同一位置,苏洵然不敢惨叫哀嚎,咬牙闷闷哼了几声,像几拳揍在棉花上。
闻锦自己打累了,有点儿心疼,将竹条随手扔至脚下,笤帚也不想要了,把苏洵然的胳膊一把拽住往巷里拖去,他噘着嘴跟在身后慢吞吞地挪,闻锦发觉拽不动了,扭回头,在他的小臂上一拧!
“哎——”
吃痛的苏洵然,两道墨似的眉一高一低的。
闻锦撒开手,道:“见了我就跑?什么毛病!本来不想打你的,以后再跑试试。”
苏洵然不知闻锦气的是这个,一时睖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生我气么?”
闻锦皱眉,“我还不是怕你是个没出息的刘阿斗。我去了一趟龙泉寺,住持说你伤得重了,给你留了一瓶药膏。日后,不管是为了谁都不可以肆意与人动手,我未必需要那紫矿。”
听到闻锦说未必需要,他费尽辛苦求来的紫矿啊,有点儿可怜兮兮的,“我花了大力气的。”
闻锦道:“所以,没说不要。”
他又松了一口气。
闻锦道:“我把它留着,只要你秋祭能胜,我用你采的紫矿给你做胭脂。”
又道:“拿去糊弄谁家的姑娘都行。”
苏洵然咧嘴一笑,“我答应你的,一定好好表现拿下魁首。”
闻锦嗤笑地将他的胳膊又掐住,到了巷口,闻锦取了胸口的哨子一吹,马儿听了声儿,拐了几道弯出来,闻锦将苏洵然请上马车,自己也钻了进来。
逼仄的一方空间里,苏洵然未免挤着闻锦只好一个劲儿往一旁挪,“这是——要去哪儿?“
闻锦睨了他一眼,口吻淡淡:“旷课数日,萧将军处总要有个交代。”
交代是必要的,但闻锦跟过来就不大寻常。苏洵然知道依着萧铎的脾气,军棍和罚跑圈是免不得的,闻锦过来,是想见他受罚?不至于,那么她是……要给自己求情?
这个念头起了,便像是一股柔软的洪流,刷地方才还跌宕不休的一颗小心脏,蓦地平静下来,温暖起来。
马车慢慢悠悠地从巷子里策动起来,走得尚且算是平稳,闻锦便侧过头,从马车下翻出了一卷帛书来读。这卷书装帧雅美,有股淡而不散的墨香,闻锦侧过头,脸颊被飘摇的从缝隙间渗入的日色笼上了一层明而暖的光。
但苏洵然勾着轩木,不肯靠过去,几乎像只壁虎似的趴在车壁上,扭头还适时地劝告道:“闻锦,车里……摇晃,别看书了,对眼睛不好。”
闻锦只是有个地方没明白,比方画眉之黛,她做的黛竟是纯黑色……闻言,朝苏洵然瞥了一眼,见他贴在车壁上辛苦,放下了书帛道:“你坐过来些。”
“哦。”
苏洵然还是很听话的,便撒开了手。
不知马车为何突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苏洵然一撒手没稳住身形,便扑在了闻锦身上,胸膛将她死死地往下压住,苏洵然吓得用手去挡,闻锦却直往下滑去,花容失色,他又手忙脚乱,不知道抓了哪儿,右手绕过闻锦的后背抱住了她的腰。
“……”
“……”
一片死寂的马车内,闻锦错愕地俯下视线,苏洵然的左手还笼罩在……
“登徒子!”她将人狠狠推开,一巴掌扇得苏洵然眼冒金星。
他懵了一会儿,闻锦羞怒交加地拉上衣衫,绣花鞋踹他下盘,苏洵然怔怔地,被踢中了腓骨,疼得“嘶”一声回神,“我不是故意……的!”
脑袋被撞,脸被扇,腿被踢,苏洵然浑身疼,可又不敢朝闻锦使小性子,更不敢发脾气,只得忍气吞声,一动不动地委屈噘嘴。
说到底吃亏的是闻锦,她脸色爆红,见苏洵然还盯着自己,又是一脚踹过去,“转过去!”
混账王八蛋,竟然让他摸了!
闻锦瞧着他的背影,恨不得一脚把苏洵然踢下车。
但,不能。这是她的弟弟,亲姐弟发生这样的尴尬也是有的,闻锦只能不断地在心里默念,他是我弟弟,不打紧,不碍事的,一点都不打紧,一点都不碍事!
马车还摇摇晃晃地走着,苏洵然听话地没再回头。只是方才压的地儿,似乎比梦里还要柔软滑腻,只不过不及红帐里的闻锦丰腴,莫名地勾得人起了一股躁郁的不得纾解的火气,蹿上脸颊,从两腮到耳后都是鲜艳的红色。
他后来曾偷偷地问过大夫,并威逼恐吓人家不许说出去,大夫两眼一抹黑,没好气地解释道:“小公子这年纪是正当做梦的好年纪,梦里的姑娘未必是小公子喜欢的,没准是你三姑六姨,乱.伦都正常,何况是个正当年华没亲缘关系的姑娘,你真是多虑了。”
苏洵然肯定大夫后半头话,前头那句反驳。
他肯定,他是喜欢闻锦的,喜欢到不敢亵渎,能管住手脚,但管不住梦的那种地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属景璨最明白,所以时时拿来调侃他,只要说到闻锦,那厮准能扎中苏洵然肺管子,教他气都不敢吐一个。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苏洵然一头钻出去跳下了车,闻锦也随后下车来,苏洵然忐忑地望向她,但又瞧见她摆出了那副硬凹出来的高贵长辈姿态,如俯瞰小辈似的盯了一眼苏洵然,不沾一丝感情,仿佛方才被吃了豆腐恼羞成怒的人不是她。
苏洵然于是又知道,闻锦打算将这次也当做一场不能算数的意外,他们还是让人艳羡的好姐弟。
他丧气地撇了撇嘴唇,跟着闻锦走入军营。
飒飒一阵风,吹得林子里松叶瑟瑟,萧铎在军帐内姿态松松地倚着虎皮大椅,闲读兵书,等闻锦带苏洵然入帐时,他朝苏洵然盯了几眼,道:“回来领罚了?”
苏洵然气虚,“嗯。”
萧铎呵了一声,“长平侯在我这儿记了二十棍没打完,这次数罪并罚,你挨得起么?”
闻锦蹙了纤细的眉,坚定地与之平视,“萧将军容谅,苏洵然年少好动,这回又受了伤,但他已知悔改,我带他来向将军请罪,请将军从轻发落。”不待萧铎皱眉回话,闻锦又道:“来前我已自作主张替将军罚过他了,他与龙泉寺十八罗汉打架,弄得浑身是伤,秋祭在即,若将军真打算从严治罪,闻锦斗胆,请求将军押后处置。”
“秋祭……”
萧铎喃喃念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
随即,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朝闻锦反诘:“你认为他全盛时下场,秋祭猎场上能拿到多少名?”
这话堵得闻锦说不出,脸色涨红了少许,她还是个年轻姑娘家,脸皮也不厚,反驳不得萧铎的话。
萧铎又反问:“你是他姐姐,总知道,去年他的表现怎样?前年我破格将他拉出来,他箭箭脱靶,射出场外,甚至惊扰圣驾。他伤与不伤,于他的名次无损,这点你可以放心。”
那也就是说,萧铎并不通融了。
闻锦深吸一口气,朝萧铎看去,对方从虎皮椅上起身,慵懒地半卧半坐地朝似乎并不怎么甘心被如此数落的苏洵然道:“你没同你姐姐解释?来,现在你来说说,你是怎么为祸本侯的细柳营,让我营年年教连缨营耻笑的?来来来,快把你的丰功伟绩同你姐姐说说。”
那口气,真是十足地充满了破罐子破摔,以及老子终于解脱了不想再搭理你一下的散漫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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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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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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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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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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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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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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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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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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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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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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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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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阔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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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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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虎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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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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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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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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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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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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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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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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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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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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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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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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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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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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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探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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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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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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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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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同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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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甜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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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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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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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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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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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点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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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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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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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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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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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柳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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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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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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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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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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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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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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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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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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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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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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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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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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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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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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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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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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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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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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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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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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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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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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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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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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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应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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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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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参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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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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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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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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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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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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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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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涂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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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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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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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后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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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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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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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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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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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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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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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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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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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独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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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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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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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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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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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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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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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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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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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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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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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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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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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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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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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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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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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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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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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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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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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番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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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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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番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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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番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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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番外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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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番外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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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