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商霖怎么也没想到,她这辈子居然会死在高小诗的手里。 身为中国好闺蜜,在得知高小诗被男友劈腿之后,她义无反顾地陪她一起冲到了前男友的家中,求一个说法。 防盗门砸到墙上,发出气势如虹的声音,有力地表达了高小诗的愤慨。两人一起杀入客厅,不出意外地看到那个朝三暮四的渣男正站在沙发旁边,低头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商霖百忙之中还抽空看了下那人,模样没看清,只觉得他歪着脖子靠在沙发上,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 高小诗武侠小说看到了,此刻寻仇也不同凡响,大喝一声“王八蛋,纳命来吧”便扑了上去。 她来势汹汹,渣男措手不及,转眼间便被高小诗掀翻在地。 商霖原本还以为得发表点慷慨激昂的演讲,怎料战况进展得如此迅猛,她这厢还对战莫斯科呢,那边就要诺曼底登陆了。两厢对照之下,她不由惭愧自己实在不够上道,挽起袖子就要去帮忙。 那沙发上的男人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一愣,眼看好基友已被一个混世女魔头压在身下了,这边又来了一个,立刻跳起来几步上前抓住了商霖的手。 商霖愤慨地回头,正对上男人的面庞。 很多时候,商霖都会夸赞自己义字当头、为朋友不惜一切,就好比此刻,她面对这样一张24k纯帅的脸,还能凶神恶煞地吼出一句“混蛋放开我”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24k纯帅眉头一蹙,手半点没松,“你们是什么人?随便跑到别人家里做什么?” “你没长眼睛啊?看不出这是女侠替天行道吗!”商霖怒吼,“你好基友坑了我闺蜜,我们是来寻仇的!” 24k纯帅眼微眯,瞅瞅诺曼底战场,再看看商霖,慢悠悠地笑了,“哦,你们就是阿俊的母老虎女友和金刚护法闺蜜啊……” “金刚护法”三个字一出,商霖双眼大睁。天杀的这外号怎么传得人尽皆知啊,周俊那个混蛋到底跟别人怎么说她的! 如果说刚刚她还对这帅哥有那么一点想法,经此一事绮念全消,六根比修行了六十年的少林高僧还清静。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提脚,高跟鞋那锥子一样的鞋跟恶狠狠地踩上他的脚背。 他闷哼一声,手上的力气也跟着一松。商霖趁机一挣,总算摆脱桎梏。 “跟姐斗!”她冷哼一声,转身就想助阵高小诗。 这一看她就傻眼了。原来高小诗杀意太盛,而周俊求生心切、慌不择路,竟逃到了阳台上。偏偏他家的阳台四面都装了那种可开关的落地窗,只有一排刚到大腿的护栏,此刻一扇窗户大开,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商霖看着那两个人在那里纠纠缠缠,一颗心就跟那阳台上顶上招摇的男式内裤一样,颤个不停。 “我的娘诶!这是要出人命啊!”商霖咒骂一句,几步冲到阳台上,意图从助阵变成救人。 “小诗,小诗你冷静一点……要打我们进去打,这里太危险了!” “商霖你放开我!”高小诗明显杀红了眼,“今天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灭了这个王八蛋!” “不划算啊!摔死事小失节事大,你们一起下去别人还以为你们是殉情呢!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商霖苦口婆心。 奈何高小诗脾气上来之后根本听不进去劝说,商霖在一旁喋喋不休,她一怒之下伸手一推,商霖脚下不稳,身子朝后一倒,直接从那大开的窗户里摔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不顾一切地攥住了附近最近的东西——那位24k纯帅的手。 然后…… 两个人一起摔了出去。 失去意识前,商霖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妈蛋,这回晚节不保的人变成她了! 商霖是在惨烈的哭泣声中醒过来的。她觉得头很痛,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闭上眼睛继续睡下去,偏偏那个声音不放过她,对山歌般一声高过一声,“公主,公主您醒醒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要活了……” 她愤怒地睁开眼,看到一张糊满了眼泪的小脸。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着粉色襦裙,头发梳成一个发髻。商霖大学是历史专业,认识那是古代少女常见的双鬟髻。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再把视线转向那少女身后。这是一间极宽敞的大殿,雕梁画栋,四周站满了人,都穿着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衣服,此刻全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此情此景,怎么能不让她想到那些穿越文的经典场景啊…… “公主……公主您醒……” “收!”商霖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斩钉截铁道。 粉衣姑娘刚刚哭得太投入,没注意到她已经醒了,此刻睁着曚昽泪眼,怔怔地看着她,样子颇为可笑。 “公主……” 商霖不知该不该回答她,正在犹豫却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德馨公主这是醒了?”嗤笑一声,“本宫就说嘛,差点中毒的是我又不是你,怎么我还好好的,公主您倒先晕了?本宫看你刚刚根本是在演戏吧!” “你!”粉衣姑娘愤怒地扭头,“贵妃娘娘,我家公主从前虽然是燕人,如今却已是魏国名正言顺的皇后,您是不是也该改改您的称呼?这样以下犯上就不怕悠悠之口吗?” 被唤作贵妃的妖娆女子轻蔑一笑,“皇后?如今还是皇后,待到陛下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可就不一定了。”声音高了几分,“本宫见她一个人千里迢迢嫁到靳阳、孤苦寂寞,好心登门陪伴,你家公主不知感激便罢了,竟还在点心下毒,想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本宫养的猫儿误食了,死的就是我了。” 商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一只小猫窝在宫娥怀中,已然断气。 商霖一向喜欢小动物,见状心头一揪,还没来得及哀悼一声,就看到霍贵妃凤目一挑,咄咄逼人道:“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也配当皇后?” 听到她的话,商霖轻轻抽了口气。这剧情怎么那么熟悉?好像某些宫斗剧里时常出现,后宫争宠、毒来毒去…… “贵妃娘娘休要血口喷人!”粉衣姑娘愤慨道,“茶点都是宫娥准备的,与公主无关!” “在你家公主的寝殿出的事情,与她无关,与谁有关?”贵妃娘娘冷冷一笑,“本宫这便去禀明陛下,一切留待圣裁。” “禀明陛下”四个字一出,明显看到粉衣姑娘身子轻颤,似乎十分担忧。 贵妃娘娘见状更加得意,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看到一个宫人急匆匆地跑进来,附耳低语几句。贵妃娘娘面色一变,恶狠狠地说了句“派人把椒房殿看好了”便急匆匆地走了。 他们浩浩荡荡地离去,留下忐忑不安的众人,还有……云里雾里的商霖。 粉衣姑娘凑到商霖面前,焦急道:“公主,您没事吧?那些南人真是蛮不讲理,您都病了这么些日子了,她居然还敢上门挑衅,简直……” “恩……”商霖含糊地应了一声,“我觉得头有点晕,脑子糊涂得很,这里是……我的寝宫?” 粉衣菇凉有些愣,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是……燕国的公主?” 粉衣姑娘继续点头。 “还是……魏国的皇后?” 粉衣姑娘原本还因为她的言行有些茫然,听了这话却眼眶一红,“公主,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那魏国皇帝虽然封了您当皇后,却压根儿就不拿您当皇后。眼看咱们来靳阳都这么些天了,您就被冷落在这椒房殿里,奴婢……奴婢实在……” 商霖默默看着她,心头被不祥的乌云笼罩得跟八级台风将要过境一般…… 半个小时后,商霖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做贺兰皙,是北边一个叫大燕的国家的公主,封号德馨。此番奉了皇帝的圣旨,不远万里南下和亲,嫁到魏国。可惜这魏国皇帝痛恨燕人,虽然明面上立了公主为皇后,待到送亲的使臣一走便把她冷落在椒房殿中,不闻不问。德馨公主初来乍到难免水土不服,又被夫君这般对待,立刻大病了一场。今日病刚好了一些,那备受圣宠的贵妃霍子娆却忽然登门,说要同皇后一起品茗,之后便不负众望地上演了点心里有毒、公主图谋不轨的情节…… 德馨公主连遭打击、急怒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就去见了阎王。商霖的魂魄适时附上,成功诈尸。 而那个在她昏迷时哭得如丧考妣、醒来之后尽职尽责分析剧情的粉衣姑娘则是德馨公主从燕国带来的侍女入画,传说中的心腹。 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之后,商霖坐在垫子上,看着自己白嫩到陌生的双手,感受着身体内一波一波涌上的无力,终于确认,她真的穿、越、了! 不仅穿越了,还穿越成一个悲催的和亲公主!我嘞个去,从古至今有几个和亲公主有好下场的?老天爷要不要给她安排这么有挑战力的人生啊! 她苦恼地扶额,想起穿越前的最后一幕,心头不禁涌上了对高小诗的无边仇恨。说到底还是怪她!要不是为了替她出气,她至于这么悲催嘛!丫居然伸手推她,谋杀亲夫啊! 入画见她表情变幻莫测,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公主,您……您还好吧?” 她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道:“很好。” 入画点点头,“那就好。今日霍贵妃明显给您下了个套,想要……”语气里带上一丝困惑,“也不知是什么事情那般重要,居然让她急匆匆地走了,没一鼓作气地把这罪名给您坐实。不过奴婢揣测,要不了几天,她还会再来的。” 商霖思忖一瞬,“那个魏国皇帝,很宠爱霍贵妃,对吧?” “自然宠爱了,连凤印都还在她手上……”入画低声道,“奴婢前几日才听说,魏国皇帝之所以对公主您这般绝情,也是受了霍贵妃的蛊惑。她就是见不得您一来就是皇后,变着法儿地欺负您!” 商霖终于弄明白了剧情设定,心头的不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情绪。她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老天爷给她安排的未来也许不是她想的那样…… 商霖虽然在很多方面粗糙了一点,却还是有着一颗粉红少女心。她在现代的时候很喜欢在网上看小说,这两年特别流行写一个女生穿越之后献身宫斗大业,以一己之力搅动腥风血雨。至于文章基调,则根据作者的节操程度分为轻松甜宠、虐恋情深、暗黑变态各个等级,任君挑选。 ------------ 第二章 所以,她这是成为穿越文女主角了么?难道她未来的命运就是杀出冷宫、虐死宠妃、把皇帝玩弄于鼓掌,最后权倾天下?要是玩high了还可以当一把女帝?极度yy啊! 金枝欲孽是怎么演的?甄嬛是怎么做的?革命先辈如何教育我们?女主角的金手指都是白开的吗? 一辈子太长,我们只争朝夕! 肩负着一统后宫、玩残帝妃这个重任的女主角商霖凄惨不已地被关了三天之后,终于大彻大悟。贼老天,你果然还是让我来历劫的!说好的金手指呢?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那霍贵妃果然是后宫一霸,她这个皇后也能说关就关。而商霖本着穿越女的敬业精神,想在霍贵妃再次发难之前找出自救的办法,却总是被贺兰皙这具没用的身体拖累…… 真的是太、虚、弱、了、啊! 兴许是病得太久,最初的时候她只要多站一会儿就双腿发软,恶狠狠地吃了两天的饭后总算好了一些,时间却也流逝了。 她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迎风流泪十分钟之后,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那个霍贵妃居然真能靠着这个漏洞百出的陷阱把她玩死了!不就是宫斗嘛,当她没看过电视剧啊! 她被软禁在椒房殿的第四天,外面传来了宦官的通传之声,“陛下驾到——霍贵妃娘娘驾到——” 彼时她正对着镜子让入画帮她梳头。也不知是不是缘分,这贺兰皙的容貌与她本人竟有六分相似,不过……她必须承认,贺兰皙比她漂亮多了…… 听到通传的声音,入画手一抖,扯得她头皮一痛。她吸了口气冷气,忙不迭道:“放轻松放轻松。” 入画跪下告罪,她扶她起来,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低声道:“来了啊……” 不仅霍子娆,连皇帝也来了。其实算起来,这皇帝还算是帮过她一把。昨日她才知道,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天,霍子娆之所以急匆匆离去正是因为听说皇帝突然在御花园晕倒。 得亏他晕了那么一下,不然她当时糊里糊涂,措不及防下必然被霍子娆拿捏死了,那才真是半分机会也没有。 压抑住心头的忐忑,商霖带着宫人行至殿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一男一女并肩而来。距离太远,他们的五官都有些模糊。她忍不住蹙眉,这霍子娆倒真是受宠,与君王同行也不用按宫规稍微落后一步。情况很不妙啊! 霍子娆今日带着皇帝过来,很明显是要问她的罪。如果自己没有躲过这一劫,是不是就真的要被处死了?那她是会彻底完蛋,还是灵魂再回到现代呢? 也不知她在现代是个什么情况。周俊家在四楼,摔下去也不一定就死定了,可如果缺胳膊少腿,她回去的处境也忒凄惨了…… 正胡思乱想,却见到那身着玄色深衣的男子越走越近,他的面庞也逐渐清晰。 利剑一般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即使如此,这依然是一个能引得女孩子心跳加速、尖叫追捧的美男子! 可让商霖看得目不转睛的原因却不是他的美色,而是因为这张脸实在太、过、熟、悉! 在现代的最后一瞬,她看到的便是这张脸。与她一起从四楼的阳台掉下,跌入这坑爹的人生—— “24k……纯帅?!” 她的声音一出口,众人都是一愣。霍贵妃挑眉,“皇后娘娘适才,说的什么?” 商霖没功夫搭理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玄衣男子,在心里疯狂企盼事情像她想的那样。如果皇帝真的就是那个帅哥的话,她就是有靠山的人了啊!还怕什么贵妃啊! 玄衣男子一双黑沉的眼眸静静地落到商霖身上,审视了一圈之后微微眯起,一道锐光闪过,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商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皇后?”他轻声道,语气有些古怪,“原来,你就是朕的皇后……” 商霖眼不由大睁。她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刚才四目相交那一瞬,他眼中浮现出了了然。 她没有认错,他就是周俊那个朋友,他也分明认出她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他们两人为何会来到这里:她被高小诗推出了窗户,而他正好赶到旁边,被她一把抓住,拉了下去…… 我草这小子在记恨她! 仿佛为了映证她的猜测,他走近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他乡遇故知,真是惊喜啊……”语气阴恻恻中带着一股咬牙切齿。 商霖觉得自己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霍子娆见两人姿态亲密,神情有点不安,几步上前不露痕迹地牵住皇帝的手,娇声道:“陛下忘记今日来这里做什么了?您可应承了要为臣妾做主呢!” 商霖还是第一次听到霍子娆用这种声音说话,只觉绵软中带着点低哑,当真能让人骨头都酥了。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此刻却在那混蛋面前巧笑如花,博他一顾。 不公平啊不公平,同样都是穿越,怎么待遇差别这么大! 玄衣男子与霍子娆对视片刻,懒懒一笑,“朕自然记得。” 霍子娆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商霖时神情立刻冷了三分,“怎么皇后娘娘嫁到我魏国之前,没人教过你礼仪么?见着陛下也不行礼,当真放肆。” 商霖一愣。她自然知道古人见面都是要跪来跪去的,今日也做好准备牺牲膝头的黄金,朝这皇帝跪一跪。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可……这混蛋分明和她一样是来自现代,要她跪他?岂有此理! 她咬牙,梗着脖子不动,任凭入画在一旁急得跳脚。 男子瞅见她这样,慢悠悠道:“原来传闻果然不错,燕国来的公主尊贵无比,不将我大魏的规矩放在眼中。” 这是斥责了。周围的宫人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心道这不识时务的皇后约莫要倒大霉了。 商霖眼睛几乎要充血。还燕国的公主,还大魏,哥们儿你入戏要不要这么深!好啊,你要玩儿是吗?那我陪你玩儿! 她深吸口气,学着宫廷剧里的皇后那样福了福身子,不卑不亢道:“陛下此言差矣,臣妾自然不敢不把大魏的规矩放在眼中。只是臣妾如今身为中宫皇后,自然是诸位妃嫔的主母。”看向霍贵妃,“身为主母,却因妾妃的一句话而被软禁,这样的事情在臣妾的母国实在闻所未闻。是以臣妾有些糊涂,不懂这大魏的规矩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这里讲不讲三纲五常、尊卑贵贱……” 一席话说完,商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毕业之初因为专业太冷门而找不到工作时,她曾抱怨过自己当初怎么就去学了历史,可是如今却万分庆幸自己学的是历史。虽然这是个架空的世界,但想来古代那些东西都是差不多的,她念了四年书,对以前的人讲究些什么大致也有个数。 仿佛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男子有些惊讶地抬眸,开始重新打量她。商霖敛神肃容,摆出一副冷艳高贵的样子,任由他目光扫射。 旁边的霍子娆可就没这么好的耐性了。商霖的话音一落,她神情立变,冷笑道:“皇后这话恁的无理。臣妾不过是请您在椒房殿内好生休养了几日,几时将您囚禁了?您责怪臣妾不敬之罪,却为何不将您做过的事情尽数告知陛下?” 商霖心头一跳。是了,她怎么忘记这一出了。霍子娆今日可是兴师问罪来了! 双方正剑拔弩张,男子却轻轻“唔”了一声,“有什么事先进去,站在这里不嫌累得慌。” ……于是大家乌泱泱地涌进椒房殿,准备开庭审案。 各自落座之后,霍贵妃一本正经道:“正如臣妾此前禀报陛下的,那日臣妾好心来椒房殿陪皇后品茗,她却在点心里下毒,想要置臣妾于死地!” “胡说八道!”入画立刻跳了出来,“我家公主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霍贵妃眼风都懒得扫一个过去,“当日的点心臣妾已命人收好了,这几日皇后娘娘在椒房殿静养,她宫中的侍女臣妾也命人审了,其中有一名唤作小蝶的宫娥供认,她受了皇后的指使,在点心里下毒。”顿了顿,“若不是臣妾养的小猫贪吃,抢在臣妾前头吃了那块糕点,如今死于非命的就是臣妾了!”说完,美目含泪、哀哀戚戚地看着皇帝。 商霖早预料到这椒房殿里有霍子娆的同伙,听到这话也没多吃惊。眼看着一个圆脸宫娥被人带上来,颤巍巍地跪在殿内,她抿了抿唇,微微一笑,“贵妃娘娘说完了?那本宫也有几句话想说。”眼神平静地看着霍子娆,“你说本宫害你,给你下毒,可本宫嫁来大魏不过两月,根基未稳,在宫里除了随嫁的宫人以外,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本宫在此时害你,是否有点自寻死路?” 霍子娆的心腹宫女碧丝凉凉道:“兴许是娘娘您嫉妒我家娘娘得宠,被恨意冲昏了头脑,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把赶尽杀绝呢!” 商霖点点头,“这么想也有道理。好吧,就当本宫活得不耐烦了要和你家娘娘同归于尽。但即使如此,此等大事本宫是不是也该找个更亲近的人去办?往点心里下毒而已,哪里需要经过这么多人的手?入画一人就可以做好,是吧?” 忽然被点名寄予厚望的入画尴尬地提了提嘴角,“奴婢……奴婢没试过……”见商霖眉毛一挑,立刻道,“奴婢觉得,我能行!” 商霖转头,朝霍子娆摊摊手,“你看,我完全没必要命这个小蝶出手。她虽是我从燕国带来的侍女,可素来不怎么被我重视,这么大的事情又岂会托付给她?” 一席话有理有据、逻辑严密,说得霍子娆哑口无言。 看着那双明亮中暗含戏谑的眼眸,霍子娆微咬银牙。贺兰皙这般泰然自若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在她的印象里,贺兰皙虽贵为公主,性子却着实怯懦。之前被皇帝那般冷落也只是默默忍受,偶有妃嫔不敬她也不会怪罪。自己此番设下这个局,一开始确实把她吓得面色惨白,谁知晕过去一遭之后,再醒过来居然像换了个人一般。这般伶牙俐齿,实在难缠得紧。 不过……她看了看神情淡漠的皇帝,心中已有了计较。陛下素来不喜欢燕人,加上自己的煽风点火,早就想处置了贺兰皙。这回这个局重点不在于证据充不充足,只是给皇帝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拔了这根心头刺。贺兰皙再能言善辩又如何?只要陛下不相信,就通通没用。 想到这里,她轻笑一声,“皇后娘娘这是要推个干净了?难不成臣妾会自己毒死了自己的猫,再来嫁祸您不成?” 商霖笑得别有深意,“说不准哦……” “你……”霍子娆右拳握紧,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玄衣男子,“陛下,您是要听信皇后的狡辩,还是相信臣妾手里的证据?” 商霖见她把球抛到了皇帝的手里,一颗心终于忍不住提了起来。 适才与霍子娆的对话已在她脑海中演练多遍,自认为十分有说服力。但后来入画却告诉她皇帝对霍子娆信任非常,后宫之事更是言听计从,让她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个彻底。 其实认真说起来,霍子娆的计划并不算多周密。她如果诚心诚意想陷害她,至少也该自己吃了那有毒的糕点,演一出死里逃生的戏码,才更能触动皇帝的怜香惜玉之心。她敢这般托大,肯定也是因为已经牢牢把皇帝攥在了手中,所以才不愿以身犯险。 想明白这一层,她对今日的对峙已不抱太大希望,不过是拼死一搏。可谁知临了居然出了这么一桩意外,皇帝被掉了包换了芯,而这个芯还跟她是一个地方生产的,只要他愿意帮她,便能把她从绝境中解救出来。 可是……商霖看着玄衣男子闪着一层幽光的眼眸,想起他刚才的态度,心中的忐忑如不断上窜的火苗,烧得她都有些疼了。 自己是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他会愿意帮她这把吗? “你……”玄衣男子忽然开口,却是对着商霖,“闺名叫贺兰皙,因为什么?” 商霖呆呆地看着他,“啊?”察觉到大家都随他看着自己,忙回道,“因为……因为……”她怎么知道因为什么,入画交代人设的时候没说这么细啊! 见她不答,男子换了个姿势,抚摸着下巴,双眼直勾勾地瞅着她,“朕猜,一定是因为你肤色白皙、如美玉无瑕吧?”自觉这个答案合情合理,“燕皇倒是个趣致人,改日可以交流一下。” 他这么一说,商霖才想起来,昨日照镜子时已经发现,这贺兰皙的皮肤确实十分白,不似汉人,倒有几分像胡人。听这个姓氏,贺兰,难不成是掺杂了少数民族的血统? 等等等等,现在不是掰扯贺兰皙家谱的时候。强敌当前,他忽然提这个做什么?还有,他这副被“自己”的美色勾引住了的样子又是几个意思? 她还没理出头绪,玄衣男子已从座位上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到商霖面前。半蹲下身子,认真地和她对视片刻,然后一把攥住了她的下巴,“从前不曾细看,原来皇后竟生得这般动人,都让朕移不开眼了。难得的是性子还烈。燕国的公主,果然与我江南女子不同,别有一番韵味……” ------------ 第三章 商霖被捏住下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第一个想法是“我靠活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被调戏的这天了,对方还是个大帅哥怎么想都是我赚翻了啊”。然而下一瞬,她便看到他含情脉脉的脸上那双冷静的黑眸,里面告诫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觉得……她好像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娇羞一笑,她低声道:“陛下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他眼中流露出货真价实的赞赏,似乎在夸她“反应迅速”,“所以美人,你不曾害过贵妃,对不对?” “自然不曾。”商霖继续娇羞,还细致地在情绪里添了几分委屈,“臣妾与霍贵妃共事一夫,原是一家人,臣妾怎么会害她呢?” “恩,朕也这样想。”他点点头,转身对霍子娆道,“你也听到了,皇后不曾害你。” 霍子娆眼睁睁看着剧情的神展开,几乎是目瞪口呆,“陛下……陛下竟听信她一面之词,而怀疑臣妾?” “朕几时说过怀疑你?”男子诧异,“朕只是觉得,生得这般好看的女子,定然也有一颗慈悲心肠,不会行此低劣之事。”见霍子娆似乎想要反驳,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就好比爱妃你,朕这两年这般信任宠爱你,便是觉得你是美貌心善之人。皇后没有毒害你,你也不曾陷害她。难不成,你觉得朕这么想不对?” 霍子娆张口欲言,却完全不知从何说起。皇帝都说了,人家是觉得美女都有高素质,她这样,贺兰皙也是这样。如果她否认了这个,岂不是也否认了自己? 商霖看到霍子娆的表情,差点没当场笑出来。她以为她就算会装的了,没想到周俊这个朋友更甚一筹,难得的是还擅长釜底抽薪。霍子娆吃了这个哑巴亏,着实让她痛快。 “不过,爱妃你确实让朕有点惊讶。”男子继续道,“朕前几日生了病,见爱妃你衣不解带地照看,心中还十分感动。却原来,爱妃你在照顾朕的时候还惦记着审问椒房殿的宫人,当真是一心二用的人才。” 霍子娆闻言脊背一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犯了多大的错。 她在皇帝面前一贯是装出对他情深似海的模样,这才蒙骗得他对她专宠无度。可是适才自己一个不慎说漏了嘴,让皇帝觉得她对他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心中难免不舒服。难怪他在殿门口见到贺兰皙都没什么反应,听完自己的话却忽然夸她美貌了。 “陛下误会了,臣妾……”她心中焦急,立刻就想辩解,却被皇帝径直打断,“行了不用说了,朕觉得有些累,想清静清静。你回吧。” “那您……” “朕看这椒房殿人倒是少,就在这里坐坐吧。”男子淡淡道,“顺便和朕的新皇后聊聊燕国的风土人情,就当开眼界。至于那点心里的毒是怎么回事,朕改日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果然是在和她置气!霍子娆确定了这个,倒是不着急了。皇帝这样就证明了对她用情颇深,自己晚点找个机会再和他表白心迹就行,此刻硬碰不是良策。 “那,臣妾告退。”霍子娆行了个礼,不露痕迹地朝地上的小蝶投去警告的一瞥,让她管好自己的嘴,“陛下就交给皇后照顾了。” “贵妃慢走。”商霖含笑点头,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 眼看着霍子娆带着人离开了,玄衣男子再朝四周的宫人淡淡吩咐,“你们也下去吧。” 宫人们一愣,却见陛下已执起了皇后娘娘的手,正仔仔细细地研究她细腻的肌肤,立刻心领神会,“诺。” 殿内终于走干净了,只剩他们两个。商霖面上的娇羞仿佛被龙卷风刮走般,一把抽出自己的手。 玄衣男子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面上依然挂着笑,里面却添了几分戏谑,“翻脸不认人?别忘了我刚才可救你一命啊。”思忖一瞬,“加上在阿俊家那次,你统共欠我两条命了。” 他这么一说,商霖立刻觉得理亏。虽说这家伙不安好心,一开始还打算让她下跪,可确实是自己对不起他在先。他刚刚救她,也算是不计前嫌了。 “呃,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么亲密不太好。”她斟酌道,“演戏给外人看便罢了,没人时就不用这样了。” 他嗤笑一声,“说得好像我多乐意握你的手似的。” 对于此等吐槽商霖一概无视,直奔主题,“来,让我们交流一下情报。你那边是怎么回事?”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不对,先自我介绍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子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没有说话。 商霖见他不说话,料想他心里多半还有怨气,觉得还是自己主动点好,“我叫商霖,商人的商,甘霖的霖,是你好基友周俊的前女友高小诗的闺蜜。”这么远的关系,硬是被她说出了一种亲密战友的感觉。 她一脸诚恳,男子晾了她一会儿后终于也开了金口,“我叫易扬。” “易杨?杨树的杨?” “不是。飞扬的扬。” 商霖哦了一声,在心里嘀咕这个字和他怎么想怎么不配啊!明明是个腹黑阴险的男人! “所以,你是用什么理由骗过身边的人的?”易扬问道。 “骗过身边的人?”商霖眨眨眼睛,“你是指我性情和贺兰皙不一样?”见易扬点头,她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这还不简单,穿越小说里都写了,假装病了太久脑袋糊涂了,撒几个谎就骗过去啦。”贺兰皙远嫁来魏,身边的心腹就只有入画一个,偏偏入画那姑娘不怎么机灵,要糊弄过去实在不是什么难事。看着她为自己的“病情”担忧不已的样子,商霖简直都要愧疚了。 易扬冷哼一声,“你倒是轻松。” “怎么,难道你不是这么做的?”商霖困惑。 易扬修长的手指敲击着光滑的几面,“我要是说自己失忆了,恐怕离死期也不远了。” 商霖悚然一惊,“什……什么意思?”想起方才的事情,忽然觉得不对,“你一个皇帝,要赦免我就赦免我,为何要装出那副样子来?” “难道你看的那些穿越小说没有教导过你,皇帝也有做不成的事吗?”易扬淡淡道,“这魏国皇宫不太正常,这魏国皇帝更是处境微妙。有些事情还是当心点好。” 商霖沉默地看他片刻,“你能把话说明白点么?我智商只有八十。” 易扬嗤笑一声,“我看你刚刚挺机灵的,怎么来了三天,都没有打听一下这魏宫里是什么情况?”顿了顿,“霍子娆的出身,你可有数?” 商霖点头,“入画跟我说过这个。她说霍子娆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弘的次女,因为长得漂亮所以被你……被原来的皇帝看中纳入后宫。皇帝对她十分宠爱,连皇后金印也交给她掌管,妥妥的大老婆架势。” “那霍弘这个人你又知道多少?” 这个商霖却不清楚了。入画来魏国也才两个月,许多事情不比她这个冒牌货多知道多少,能套到的情报着实有限。 易扬轻叹口气,“我说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谁?” “霍光。” 商霖咋舌,“你是说,西汉那个废立了帝王的权臣霍光?” 易扬面无表情,“我这几天找借口翻了翻朝臣们的奏疏,再从身边的宫人那里套了话,基本确定了。那霍弘确实是权倾朝野,连皇帝也拿他没办法,一如当年的霍光。” “而且,他们还都有个女儿在后宫……外有权臣,内有宠妃,外戚之家的配备齐活了。”商霖喃喃道,片刻后忽然醒悟过来,“照你的说法,那霍子娆的后台不是一般的硬啊!这么一个官二代白富美,一心要当皇后,却被我给挡了路?”神情惊恐,“不行不行,我继续待下去迟早会被他们生吞活剥了的!我得赶紧走!”说着当真要起身的样子。 易扬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往哪里走?” “哪里都好!”商霖一脸悲催,“看在大家都是‘made in china’的份儿上,陛下您给臣妾想想办法,让臣妾跑路吧!” “不好意思,你恐怕跑不了路。”易扬慢吞吞道,那样一张俊脸落在商霖眼中只觉得十分可恨。 “为什么?” “你忘了你的身份了?”易扬道,“你是燕国来的公主,你跑路了,我要怎么跟燕国交代?” “就说我病死了呗!”商霖道,“霍子娆他们本来就想干掉我,咱们就来一招顺水推舟,假装我死了,然后再悄悄把我放出去。到那时,我就乖乖去做我的平头老百姓,陛下您还可以继续做皇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易扬的笑容有几分冷,“然后呢?堂堂燕国公主,嫁来魏国不到半年就没了,你当燕国那边会善罢甘休?”声音低了三分,“这时候如果再有点流言传出来,说公主的死没那么简单……霍弘他们一定很乐意看到这一幕。” 商霖听到他的话,微微一愣。她好歹学了那么多年历史,古代的权谋争斗也算熟悉,此刻略一思忖立刻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紧张地凑近,“霍子娆这回对付我是她爹吩咐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让我死,然后以此事引得燕国不满,出兵讨伐?霍弘再借机生事,怒斥君王无德,并设法取而代之……”这猜测一说出口,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易扬挑眉,“不错,挺有悟性。不枉费我刚才忍辱负重救你一回。” 忍辱负重?他是指他调戏她的行为么? 商霖大怒,正要反唇相讥就被他亲亲热热地握住了手。那一贯冷淡的帅哥此刻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好像在酝酿什么天大的阴谋,“所以皇后,你不能走,更不能死。你得好好地活着,为了咱们俩的美好明天!” ------------ 第四章 现在情况很明朗了。商霖和易扬【是叫这个名字吧?】一起掉到了这鬼知道是什么的时空,成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大魏国的帝后,迎接他们的不是酒池肉林、奢侈糜烂,而是磨刀霍霍、杀机四伏。噢耶,人生真是好精彩! 为了活着找到回家的办法,为了实现主人公的传奇宿命,为了不被霍家父女加瓣儿蒜蘸酱油嚼嚼吃了,他们必须打起精神,和他们斗智斗勇。 据易扬分析得知,这魏国皇帝徐彻生性风流,虽然对霍子娆隆宠无度,却也不是不喜欢别的女人了。他长期纵情声色,身体也不太好,如果继续搞下去估计也活不了多久。霍弘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没有对徐彻下毒手,耐心等待他“自然死亡”。值得一提的是,徐彻的后宫一直没有孩子。 所以,即使没有燕国公主来魏的事情,霍弘也迟早会朝皇位下手,如今只是提前了而已。商霖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改变了主意,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已陷在这个局中,而唯一可以放她走的人却一定要拖着她同归于尽。苦闷不堪之下,只能抓住仅有的优势来吐槽他。 “贺兰皙虽然虚弱了点,好歹还是正常人的身体,没什么大病。不像你,”她挑眉,幸灾乐祸地看着易扬,“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中气……特别不足啊?” 这徐彻虽然帅瞎人眼,却纵欲搞坏了身体,如今易扬上了他的身,多半能体会到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吧…… 易扬闻言冷淡地瞅她,“看不出来,你挺懂啊。” 商霖小声嘀咕,“好歹我也是看了那么多本言情小说的人……” 易扬这回看都懒得看她,径直下了结论,“现在的言情小说内容真是丰富。” 他这么一说,商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了话题,“内什么,你怎么还不走啊?都这么晚了。” 易扬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到了地上,“走?谁说我要走了?” 商霖目瞪口呆,“你什么意思?” 易扬侧过头,“你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了?我留在你这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此刻已是傍晚,昏黄的光线穿墙过院,透过大开的轩窗照进来。而这个男人身着玄衣、发束玉冠,就这么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白净的面庞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十分沉静。商霖与他对视片刻,待品出他话里的意思之后脸颊迅速升温,红了个彻底。 “你你你……”她气急败坏,“不要以为我现在是你的……你的那什么,就可以占我便宜了!” 易扬有一瞬间的诧异,立刻明白她想岔了。仔细想想,自己刚才的话确实引人误解。他本可以解释,然而不知为何,看到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孩难得害羞的样子,他竟来了兴趣,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哦,是么?那如果我偏要留下来呢?” 还、要、不、要、脸、了! 商霖又羞又怒,一眼瞪过去却看到他黑眸里暗藏的戏谑,神智立刻清醒过来。 不对。他这种极品帅哥身边怎么可能没有美女,才不会对一个刚认识的女生这个样子!就算这个贺兰皙确实漂亮,他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来搞崩和她的关系。再联想他下午当着霍子娆的面的种种举动,隐约间都带着某种目的。 “你是打算,假装你看上我了,然后以此为借口护住我?”商霖试探道。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易扬有些惊讶又有些无趣,“唔。”咳嗽一声,“徐彻一向昏聩,弄死燕国公主会有多严重的后果搞不好他都没意识到。我初来乍到,不能转变太大,更不能让他们察觉如今的皇帝已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意操纵的傀儡,只好寻别的理由。装作被公主的美色吸引,”挑剔地审视商霖的脸,“虽然丢脸,好歹能拖一阵。” 这个人,不毒舌会死吗!商霖气结,“那真是委屈您了呢!” “知道就好。”易扬一脸坦然道,“来,别磨蹭了,跟朕出去表演一见钟情、夫妻情深。” 当天晚上,椒房殿众人有幸目睹了一场闪瞎狗眼的情侣**戏。陛下和皇后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互相喂对方吃点心,时不时凑近耳语几句,低声调笑,看得大家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陛下便罢了,他一贯是这样,在后宫的时候从无为君者的威严,搂着妃嫔耳鬓厮磨也不分有没有人在场。可皇后,那个贞静贤淑、甚至还有些怯懦畏缩的皇后,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打击,居然瞬间进化成了个魅惑男人的绝代妖姬?这个世界太变化莫测了! 商霖靠在易扬的肩上,一边笑着把一杯酒喂给他,一边柔情蜜意、咬牙切齿道:“陛下,且饮此杯。陛下,请满饮此杯……”给我喝光! 易扬被她报复性的喂酒呛住,咳了几声才分出神去警告她。却见女孩虽然凶巴巴的,脸颊却是微红,见自己看过来,还有些慌乱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想到她被自己搂在怀里时身体的僵硬,他心中了然。装得满不在乎,她其实还是很紧张的吧。和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这么亲密……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占了别人什么便宜。可明明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那天晚上两个人并排躺到了椒房殿的大床上,中间隔着的距离至少可以再躺下一个人。 即使心无杂念,商霖仍觉得紧张。她侧过头就可以看到易扬俊美的侧脸,在晃动的烛光下更加耀眼,线头起伏的嘴唇更是明明白白写着“诱惑”二字。她一边偷看得起劲,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太没节操了啊,见到帅哥就把持不住,可要是帅哥真打算怎么样你又怕,不争气说的就是你了! 易扬眼睛一直看着外面,忽然轻声问了句,“那个人是谁?” 商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三重纱帐之外立着一个纤细的影子,手中捏着一管笔和一本书,似乎正准备往上面记些什么。 从前在书里看到的记录猛地涌上她的脑海,让她瞬间崩溃!老天,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易扬没等到回答,转头一看,却见她神情复杂,眉眼间的困惑更深,“怎么了?她为什么可以在这里?”明明别的宫人听到他的命令都下去了,这女官却留了下来,还一副顺理成章的样子。 商霖忍着巨大的窘迫艰难措辞,“呃,某些朝代会有这样的规矩。”因为害怕被女官听到,她声音压得极低,易扬必须凑近才能听清,两个人的距离也因此拉近,“皇帝和后妃……的时候,会安排一个女官在一旁记录……作为……作为皇子诞生的依据……”一句话说完,脸已经红得跟外面挂的灯笼一个模样。 易扬委实没料到还有这么“刺激”的规矩,一时也愣在了那里。呆呆地与商霖对视片刻,两个人都像被烧到一样,同时往后退。动作太猛,导致商霖撞上了里面的墙壁,易扬……差点摔下床…… “陛下?”彤书女史听到里面的动静,试探地唤了一声。 “朕没事。”易扬稳住了身形,平静了片刻才回道,“你下去吧。” “可是陛下,御幸后妃……奴婢应当在场……” “是,不过朕今日……”咳嗽一声,“身子还未大好,没什么兴致。你退下吧。” 彤书女史想着陛下前几日才在御花园晕倒,确实不应该好得这么快,也就顺从地行了个礼,“奴婢告退。” 直到那个纤细的身影消失无踪,商霖才轻舒口气,诚恳赞美道:“还是你有办法。” “有这种规矩你也不知道早说,留你还有什么用?”易扬刻薄道。 “我忘了嘛。”专业方面的工作没有做好,商霖自觉理亏,连辩解也没有力度,“这种偏门的东西,考试又不考,我哪能随时记住。”看向易扬,“不过,你不知道这些东西吗?我看你对这个皇帝的角色挺顺手的,还以为你精通历史呢!你大学什么专业?” 易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这么多想做什么?” “加深了解啊!”商霖道,“你别一脸防备地看着我,我们现在什么关系你知道吗?战友啊!我们可是革命战友!必须互相帮助、共度难关。” “我的战友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儿,没你这么弱的。” “不是吧,你还真当过兵?”商霖好奇,“说说说说,什么兵种?” 她兴致勃勃,易扬终于露出无奈之色,“你不累吗?” “不累。”昨晚睡了十个小时,这会儿还不到十点,她着实睡不着。 “可是我很累了。我们可以熄灯休息了么?”易扬问得正直,然而话一出口就觉得暧昧,好在商霖这次没有多想,“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她也只是随便问问。 她往床里面蹭了一点,裹紧身上的被子,“晚安。”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躺在他身边跟他道晚安,易扬觉得很不真实。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听到身边的呼吸从不规律慢慢变得匀长平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睛,借着从纱帐外透进的一点光线凝视着女孩安静的睡颜。 她睡着的时候和醒着其实很不一样,没有那么闹腾,很乖很温顺。看着这样一张脸,很难想象她会和闺蜜一起去痛扁负心男友,更难想象她能对霍子娆说出那样一番话。 他看了她一会儿,移开了目光。那双好看的黑眸里有些冷淡和不耐,似乎勉强自己接受了一个麻烦的存在。 看在她还算机灵,就暂时跟她合作下去吧。毕竟,燕国公主要是不在了,他的处境也会很麻烦。 ------------ 第五章 第二日商霖醒来的时候,易扬已经离开了。她看着身侧被褥上的皱褶,认真消化了一下“自己和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同床共枕了”这个事实,然后淡定地叫来了入画。 “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会有不少人登门,叫他们一会儿都打起精神,别出什么差错。” 入画还沉浸在自家公主终于被魏皇看上了的喜悦之中,闻言积极问道:“那奴婢应该做什么?” “一件事。”商霖朝她竖起一根手指,“帮我打扮。” “打扮?”入画困惑,“怎么打扮?” “你就按照时下流行的妆容给我弄。越漂亮越好,最好把我弄成一个祸国妖姬!” 辰时三刻,魏国后宫的诸位妃嫔先后到了椒房殿,商霖坐在上位,看着殿中的莺莺燕燕、人比花娇,想起徐彻那不济的身体,觉得他搞成这样也可以理解。不是我方不坚定,实在是面对的诱惑太大…… 这大魏后宫的格局入画刚才已经跟她科普过,霍子娆自然是其中的老大,但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值得注意。 丞相谢遇之女,昭仪谢臻宁。 据说这个谢臻宁出阁前是靳阳有名的才女,与霍子娆一同入宫,最终却败在了她手下。 她是霍子娆的对头,那么……就是自己可以争取的帮手。 正想着,那容貌秀雅的谢昭仪已含笑开口,“皇后娘娘来我魏国也有些日子了,除了进宫当日拜见过以外,臣妾等都没什么机会跟娘娘说说话,真是遗憾。”语气亲切而不显过分热络,分寸拿捏得极好。 “谢昭仪客气了,本宫也很想与诸位姐妹亲近亲近,奈何初来乍到、身染疾病,这才耽搁了。”商霖笑道,“不过如今再亲近也是一样的。” “自然。”谢臻宁一壁说一壁凝视商霖,片刻后掩唇笑道,“臣妾从前看书上说燕国女子肤若凝脂、莹白胜雪,还当是夸张,今日见了娘娘方知,北地女子风情果然与我江南不同,端的是明净照人。难怪陛下会对娘娘眼前一亮。” 今日商霖着了身绛红齐胸襦裙,臂挽紫纱披帛。发髻梳成了流云髻,斜簪三枚赤金嵌红宝发簪。唇色嫣然,眉间点了时下流行的梅花钿。如此亮丽的妆容配上她牛乳一般白皙的肌肤,简直是让人看得移不开眼。加之贺兰皙这具身体如今不过十七岁,是以她的气质中还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比起成熟妖艳的霍子娆更显纯净。 商霖等的就是这句话。嘴角微微上扬,她露出一个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的笑容,“昭仪谬赞了。”顿了顿,几分讨好地对谢臻宁道,“不过陛下昨天也说过类似的话,看来谢昭仪倒和陛下心有灵犀了。” 有依附于谢臻宁的宫嫔附和道:“可不是!陛下素来喜欢昭仪娘娘才思敏捷,说他想什么娘娘都能猜到!” “光能猜到陛下的心思有什么用?不能侍奉君王身侧,又如何尽到妾妃之德?”一身着鹅黄襦裙的宫嫔凉凉道,“要臣妾说,这宫里最辛苦的还是贵妃娘娘。日日陪在陛下身边,倒让咱们都享了清闲。” 霍子娆之前一直沉默地听着商霖和谢臻宁套近乎,此刻才懒懒一笑,“玉嫣你胡说些什么。伺候陛下乃本宫的福分,哪里敢说委屈?” 婕妤薛玉嫣闻言连忙告罪,唇边却是笑意吟吟的,“娘娘说的是,臣妾糊涂了。”悠悠道,“能服侍陛下自然是福气。然而这福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这明明白白的讥讽一出,殿内一片寂静。唯有被讽刺了的谢昭仪娘娘神情依旧平静,“薛婕妤说的是,臣妾等不如贵妃娘娘有福气。”看向商霖,露出一点笑容,“不过好在,皇后娘娘是有福气的。臣妾听闻陛下对娘娘好生喜欢,没准儿将来,您的福气能把这宫里的人都给盖下去也说不定。” 霍子娆闻言面色一变。 商霖见谢臻宁果然用她去堵霍子娆的枪眼,在心里惋惜了一声:还以为你是良民,结果良心也是大大的坏啊! 深吸一口气,她假笑道:“昭仪说笑了,本宫……哪里比得上霍贵妃。”最后三个字上隐隐的憎恨,大家都听得真切。 她要拉拢谢臻宁,自然得表现出对霍子娆的敌意,唯有如此才能让谢臻宁放心和她结交。 霍子娆冷笑一声,“本宫乏了,先回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贵妃娘娘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倒是把这椒房殿当成自己家了啊。”谢臻宁扬眉,“臣妾记得,您今日进门时也不曾对皇后娘娘行礼问安吧?礼数这般不周全,落到皇后娘娘眼中,还当我大魏后宫没有规矩了呢!” 霍子娆转身,轻蔑地看着谢臻宁,“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本宫规矩了,昭仪?” 谢臻宁微微一笑,“娘娘无需提醒,臣妾知道自己位分比不上您。但礼数乃圣人所定,臣妾幼承庭训,见不得有人拿圣人之言不当回事儿,少不了进点逆耳忠言……” 霍子娆冷冷地看着谢臻宁,谢臻宁浅笑盈盈地回视,丝毫不相让。 身为话题中心的皇后娘娘看着这两名宫妃针锋相对,只觉心头的热血都燃烧起来了。现场版金枝欲孽啊,美人们笑里藏刀、相爱相杀,不能更带感! 霍子娆忽然嗤笑一声,神情是说不出的傲慢,“待哪日皇后金印送到这椒房殿中,本宫自会按规矩给皇后娘娘行礼。”言下之意便是如今执掌宫务的还是她这个贵妃,皇后不皇后的,不过是个摆设。 恁的嚣张! “陛下……”薛玉嫣惊呼一声,呆呆地看着某个方向。其余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陛下身着天青色深衣,淡然地立在殿门处。 商霖最先起身,几步行至他面前,跪地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大安。”大事为重,保命要紧,尊严神马的先丢一边吧! 其余人随在商霖身侧,跟着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大安。” 商霖低着头,看不到易扬的神情,但她确信自己听到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 这个人渣! 他一定是在嘲笑自己挣扎半天,最后还是给他下跪了! “可。” 众人起身,却无人说话。谁也没料到陛下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适才贵妃和昭仪的争锋相对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 “朕听说谢丞相家风严谨,教导出来的女儿果然端肃识礼。”易扬看着谢臻宁温和道,“改日有空,朕再去漪兰殿听你给朕读诗。” 谢臻宁闻言一喜,含笑道:“陛下谬赞。那臣妾便恭候陛下大驾了!” 皇帝笑笑,看向了霍子娆。在他带着几分冷意的眼神下,霍子娆一开始还保持着倔强的神情,片刻后却忽然眼眶一红,几滴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她似乎怔了一下,懊恼地捂住眼睛,“臣妾不打扰陛下和诸位妹妹了,这便告退。” 她要走,易扬却抓住了她,“朕什么都没说,你倒先哭上了。”语气里有着无奈。 “陛下还需要说什么吗?”霍子娆负气道,“您那样看着臣妾,臣妾就已经……” 易扬沉默片刻,妥协地轻叹口气,“好了好了,不要难过了。朕又没有怪你。”苦笑一声,“朕记得你性子以前可没这么倔。” “臣妾性子一贯如此,是陛下不记得臣妾过去是什么样儿了。” “行,全是朕的不是。”易扬笑道,“这样行了吧。别生气了。” 他说着这么些讨巧话,霍子娆终于笑颜微展,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商霖看着易扬从进门开始就大露演技,一种名曰“崇拜”的情绪汹涌澎湃,几乎就要遏制不住。 看看人家这台词功底!看看人家这情绪转换!何其自然,都不给导演一个喊“ng”的机会! 正自愧不如,就看到新科影帝易扬陛下朝自己伸出了手,笑得缱绻温柔,“昨夜睡得怎么样?朕听你老是翻身,可是不习惯椒房殿的床?” 众目睽睽之下,他先是和谢臻宁、霍子娆态度暧昧,接着再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真不愧是**高手。商霖佩服他。 “怎会?”商霖微笑,“许是病刚还未好全,有些不适吧。” 易扬一脸关怀,“既然如此,晚点再让御医来给你看看。” “谢陛下。” 殿内众人看着这架势,也慢慢明白过来。陛下如今对霍贵妃还是极喜欢的,但这位远道而来的皇后娘娘也确实讨得了他的欢心,虽然暂且比不上贵妃,却也不容许他人肆意轻贱。所以谢昭仪适才指责霍贵妃对皇后无礼,陛下不仅没有怪罪她,甚至还表示“有空会去听她读诗”。 这后宫的格局看来要变啊! “皇后刚来魏国,很多事情都不熟悉。”易扬握着商霖的手,看向霍子娆,“这宫里的事情你做惯了,以后还是由你管着,多费点心。” 霍子娆提着的心终于落下。皇帝这是在跟她表明态度了,就算他如今宠着皇后,治宫的大权还是在她手上。 所以,他确实只是心血来潮看上了个美人,而不是父亲担忧的的那样,他察觉了什么,在暗中筹谋。 “诺。”她道,“臣妾自当尽心尽力,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忧。” 皇帝微微一笑,“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看向众人,“行了,你们若没什么事就先退下吧。” 众人见皇帝牢牢抓着皇后的手,眼中含笑,知道他正处于得了新欢、爱不释手的阶段,遂识趣地告退。霍子娆心中郁结,却也没说什么。皇帝从前偶尔也会被别的女人勾住,只要过了头几天的热劲儿,还是会回到她身边。 正打算告退,却听到皇帝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对了,你的猫那事儿,朕已着人去查了,过几天应该能给你个交代。” 霍子娆沉默一瞬,扬唇一笑,“如此甚好。” 眼看大家都走了,商霖终于卸下面上的假笑,转头直勾勾地看着易扬,用雪姨的口气邪魅狷狂道:“真是一场好戏啊!” 易扬瞥她一眼,“好好说话,别吓人。” 商霖“啧啧啧”地感叹个不停,“陛下啊陛下,您的后宫真是燕瘦环肥、品种俱全啊!你现在有没有一种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的感觉,到处都是神仙姐姐!” 易扬嗤笑一声,“你管这些女人叫神仙姐姐?看来你的眼光比我想象的还要低。” 面对这样的奚落,商霖不以为忤,想了想居然认同道:“也是。长成你这样的,从小对着镜子里自己这张脸,估计也很难看上什么女人了。人生除了搅基没别的出路。”悚然一惊,“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周俊才和小诗分手?原来你才是第三者!” 易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却见商霖捂住胸口,作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模样有些好笑。 可明明今日的她,十分好看。 他回忆起自己适才在殿门处一眼看到她的场景。她一身红衣,肤白胜雪,纯净而热烈,仿佛开在雪地上的红梅,额间的花钿更是平添几分妖娆。那双眸子又黑又亮,感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里面有一股天真劲儿。 他知道她为什么会打扮成这样,只因他想出了“惑于美色”这个借口,她就配合地把自己打扮成了个大美人。不需要他提醒,她便自然而然地做了,仿佛是两人约好的一般。 这样的默契,倒真有点像他从前和战友一起出任务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察觉到他的异样,商霖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脸颊,“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妆很奇怪?我也觉得!嘴唇涂得太红了。可入画说现在靳阳就流行这个调调,我只好由着她弄了。” 易扬移开目光,平静道:“还好。比你在阿俊家对我下毒手那天好多了。” 他又提起这事儿,商霖愧疚之心再起,连忙正色道:“咱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儿吧。我今天试探了一下,觉得那个谢昭仪很有被拉入我方阵营的潜质,不能放过。” 易扬点头,“她爹是丞相谢遇,和霍弘原是死对头。不过霍弘如今军权在握,谢遇被压制,连带着谢家的女儿在后宫也不得宠。如果我们要选个人来对抗霍弘,谢遇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也是这么觉得。”商霖道,“所以我今天当着你小老婆们的面故意和谢昭仪套近乎。还故意装出一副特没心机、被皇帝看上了就志得意满,又对霍子娆怀恨在心的样子,好让她放松警惕。”以手托腮,“看得出来,她也想借我的手去打压霍子娆,正好我们可以互相利用。不过她比起霍子娆还是太弱啦,你要想办法抬举抬举她。” “我不是已经在抬举了么?”易扬道。他不可能突然转变对霍子娆和谢臻宁的态度,那样太突兀,只能一点一点从小处做起。后宫已经一团乱了,朝堂上还有那么多东西需要他去熟悉,还好徐彻是个不理朝政的,不然回头他一问三不知,不露馅儿才怪。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头痛,转头看商霖似乎也陷入了低迷之中,神情几分落寞。半晌,她幽幽道:“你说,我们怎么就会到了这里来呢?如果没发生这些事,我这会儿一定在家开开心心地看书上网,才不需要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把脸埋进胳膊,“还有我妈妈,她要是知道我出事了,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积极乐观地面对未来,可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怎么能不想? 易扬沉默片刻,伸手拍拍她肩膀,“所以我们要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许久,才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恩……” 当天晚上,两人又是各拥一床被子,并排躺在那张大床上。彤书女史早就被赶走了,商霖盯着头顶悬挂的鎏金镂空熏球半晌,还是决定把那个严肃的问题提出来探讨一下。 “内什么,你是怎么打算的啊?”她小心翼翼地措辞,“你看啊,咱俩自然是要保持纯洁的革命友谊,但你和那些如狼似……不对,如花似玉的妃嫔们相处时,预备怎么办?” 易扬原本就没睡着,闻言睁开眼眸平静地看着她,“你说呢?” 商霖沉痛道:“我知道,要你面对这么多美人清心寡欲有些残忍,但你也考虑下自己的身体。你要是把自己交代在温柔乡里……” “我要是把自己交代在温柔乡里,你就成小寡妇了,是不是?”易扬悠然接口。 商霖摇头,严肃道:“不,是大寡妇,下面还带着一帮小寡妇。然后哪天一不小心,大寡妇就被第二大的寡妇和寡妇她爹给收拾了。” 易扬轻笑一声,“行了放心吧,我对当别人的便宜老公没兴趣。” 商霖其实早猜到他是这个回答,这才委婉地提出第二个问题,“那你要怎么解释你突然就……清心寡欲了呢?” 易扬抚着下巴想了片刻,“你有什么建议么?” “建议嘛,我倒是有一个。”商霖凑近一点,“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丢这个脸。” 易扬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谨慎地问道:“你先说来听听。” “你看啊,这徐彻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我们就再装得厉害一点……就说你,咳咳,比较虚弱,在那方面需要节制……”她含含糊糊地说到这里,觉得他应该明白了,立刻把好处列举出来,“这样你既可以避免被别人的老婆骚扰,还可以麻痹霍家父女,一举两得,多好!” 易扬瞅着她,没说话。以他的敏锐,自然知道商霖的真正意思才没有她说的那么委婉。 “要不然我干脆装作房事无能,让霍弘彻底高枕无忧。你看这样好不好?”他笑得温和。 “要是你愿意那就再好不过了!”商霖兴奋地拍了一下手,却猛地对上易扬冷静的眼眸,气焰一下子低下去,“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她虽然没交过男朋友,却也知道要一个男人装x无能是多么的丢脸和突破底线。不是有人曾经说过嘛,绝大多数男人情愿承认自己是个强x犯,也不愿意承认自己x无能…… 虽然如今丢人的是徐彻,可易扬到底借用了他的身体,估计不会想被人背地里这么议论…… 易扬见她一脸心虚,心中有些好笑。这女孩真是奇怪,有些时候明明是张牙舞爪的,但有时候又善解人意得不可思议。随时都在揣度着别人的情绪,似乎生怕他不高兴。 她究竟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 第六章 接下来的几天,商霖一直待在椒房殿内,不怎么见人。只因易扬觉得她如今还没洗脱毒害霍子娆的嫌疑,低调些为好。她深以为然,借口还有一味药没服完,再次闭门静养起来。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她深入了解了一下这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时代。大概在三百年前,中原大地上是由姬氏王族建立的大晋王朝,国祚绵延两百余年。晋朝灭亡之后,北方的贺兰氏建立了燕国,南方的徐氏则建立了魏国,两国以睢江为界,两分天下。因江南富庶,所以魏国的国力略胜于燕,两国对峙几十年之后,终于由燕国方面提出要改善关系,缔结婚姻。为表诚意,燕国特意从宗室里挑出一名货真价实的公主送到魏国,而魏国也很给面子地封了这名公主为皇后。如果一切顺利,这段婚事至少能换来两国之间十数年的和平。 可是,这一切却被大司马大将军霍弘利用了。 他意图借皇帝的手害死公主,再借燕国的手除掉皇帝,自己登上帝位。商霖琢磨透他的计划后,感叹这人真是把借刀杀人玩到一个境界了。本欲喝一声彩,然而想到这宏伟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干掉自己,还是嫉恶如仇地道了句“歹毒”,继续看史书去了。 小蝶的死讯传来时她刚把魏国的史书粗略过完一遍,这个世界已经有了楷书,认起来也不怎么困难。正为自己的博学多识沾沾自喜,便看到入画跪到她面前,几分畏惧几分痛快地禀报:“公主,小蝶死了。” 她手一松,书册掉到地上,“死了?” 因为小蝶口口声声说是受了皇后的指使给贵妃下毒,自然是重点审问对象,早在三天前便被提去永巷,由掖庭令亲自审问。商霖本有些忐忑,但见易扬成竹在胸的样子,也就没有多问。谁知等了几天,等来的结果居然是小蝶畏罪自尽? “宫人说,小蝶被拷打之后,承认自己曾因为一些小事被霍贵妃责罚,从此怀恨在心。此次本想借公主的手害死她,却没能成功。事情败露之后,她一时害怕便把您给拖了进来,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罪责……如今走投无路,她自知罪过滔天,写下供词之后就撞上了殿内的大柱,当场身亡……” 商霖的神情随着入画的话一点点变得凝重。右手紧握成拳,抓得骨节泛白,似乎这样就可以克制住心底不断上涌的恐慌。她想起数日前和小蝶的匆匆一面,那还是正在好年华的女孩子,如今却已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很快就会被扔到乱葬岗上,化为泥土。 对。这就是古代的皇宫。人命如草芥的皇宫。来了这么多天,她第一次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点。 当天晚上易扬来了椒房殿,两人神色如常地用完晚膳、洗漱就寝,直到彤书女史再次意兴阑珊地退出寝殿,商霖才终于放松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她慢慢坐起来,双手抱膝,脸颊贴着手臂,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一钩冷月。 易扬依旧侧躺着,见状平静道:“你都知道了?” 半晌后,她低声回道:“恩。”有些艰难地问道,“你早猜到她会死?” “八、九不离十。”易扬神情无波无澜,“霍子娆原来欺你无根无基,陷害的圈套没布置多周全,如今我要查,她自然慌张。让小蝶担下全部罪责是最好的办法。我只是没料到她居然有办法让小蝶甘心自尽,大概是手里握了什么把柄吧。” 见商霖沉默,他有些轻蔑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我特无情,就这么任由她逼死小蝶?” 商霖一愣,继而摇头道:“不,我怎么会这么想。”轻叹口气,“我们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星期,能保住自己已是极限,哪里还能顾及到旁人?我知道你为了救我,暗中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声音低了下去,“只是,这是第一次有人因我而死,我……很愧疚……” 易扬没料到她这般明理,全不似有些女生那般爱将过错推卸给别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不用愧疚,因为这根本不是你的错。”片刻后易扬轻声道,“小蝶是贺兰皙的侍女,却伙同霍子娆陷害无辜的主人,背弃自己的国家,本就是不忠不义。如果不是我们过来了,死的就是贺兰皙。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有任何后果自然都得自己承担,与旁人无尤。” 这些道理商霖原也明白,却总是忍不住自责,此刻听易扬这么说才算舒服一点。然而片刻后,她还是没忍住,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说,她变成鬼之后会来找我么?她是撞死的,如果变成鬼一定很吓人,我害怕……” 易扬:“……你真的是21世纪的大学生吗?你连九年义务制教育都没完成吧!” “我们都能穿越了,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啊!”商霖振振有词,“不要因为你没见过一件事情,就认为它不可能,这是狂妄自大。” 易扬看着她黑沉的眼眸,知道这插科打诨背后掩盖的是无边的恐惧,那已在喉咙里的讥讽便再说不出口。 沉默一瞬,他道:“你不用怕,我睡在你外面。如果有鬼,也一定先索我的命。”不知是不是商霖的错觉,总觉得那声音是极温和的。 “那,我可以靠你近一点吗?”商霖低着头犹豫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两个人一起,可以壮壮胆子……” 易扬短促地笑了一声,“随你。” 商霖这才拖着被子凑近,心满意足地在他旁边睡下。易扬看着近在咫尺的乌发,有些走神。她睡前沐浴过,身上发间都带着清雅的兰花香,让人心驰神动。易扬闻了那香味一会儿,眉头一蹙,忽然觉得自己今晚真是好心过头了。 不应该答应她啊! 因为情绪低落,对周遭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商霖不再去研究这新奇的世界,开始一心一意思考如何回家。她跟易扬讨论过,如果两个人再找一个高楼跳下去会不会就穿回去了,但是由于易扬不肯发扬雷锋精神率先尝试,她只好遗憾地放弃这个想法。 她认真读书,时不时去找谢臻宁谈天说地,发展感情,日子倒是过得极快。 不过易扬就没这么轻松了。商霖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只是觉得他应该很忙,有时候晚上睡觉,他都是很快就睡着了。商霖有心想问问,却一直没有机会。只是一个多月后某天晚上,他饮茶的时候轻描淡写对她说了句,“我身边那个大监王海你可以信任,他不是霍弘的人。” 她咋舌,“你确定?” 易扬对她的惊愕表示了淡淡的鄙夷,“折腾这么久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我早不用混了。” 说完这个,似乎觉得炸弹还不够,继续轻描淡写道:“我过两天会拨一个新的大长秋给你,以后要是有什么状况,你就让他来给我传话。” 大长秋即长秋宫的掌事宦官,是皇后身边地位最高的宫人。商霖一直不敢信任原来的大长秋,所以平时总觉得束手束脚的。 “你有办法换掉原来的那个?” “当然。” 商霖长舒口气,露出一个笑容,“给你点32个赞!” 易扬不为所动,一副高冷到底的样子。 商霖心情好,完全不介意他的态度,寻思不如趁此机会深入打听一下他的进度。前两日宫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马球赛,据说整个靳阳的贵族子弟都来参加了,他应该趁这个机会把潜在帮手都筛选了一遍吧。 不得不说,这人虽然嘴贱了一点,办起事来倒真有一种气魄。难得的是,他在有气魄的同时还能装出一副荒唐病弱的样子,委实是个人才。 用完晚膳天色还早,商霖照例提议出去散步,锻炼身体。 因为贺兰皙和徐彻的身体都太差了,两人在这方面十分注意。商霖可以明目张胆喝调理滋补的药材,易扬就苦逼得多。商霖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但他的气色确实要比刚来时好许多。这样的他让她忍不住想起在周俊家看到的那个男人,高大挺拔、英气逼人,只消立在那里,便是一道夺目的风景。 两人出了长秋宫,一路散步到了御花园。商霖四下打量,见碧湖之畔绿柳依依,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和易扬真的是一对夫妻,晚饭之后出门散步,过着最寻常的俗世生活。 “想什么呢?”低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让她脸颊忽然泛红。 “没、没想什么!”她结结巴巴道。 易扬蹙眉,却见身边的女孩脸颊红得跟个番茄一样,眼睛飘来飘去就是不看自己。 他心头困惑,正想追问一句却忽然听到旁边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尖锐的哭泣声。 他回头,只见一个绿衣宫娥被宦侍拦住了,却依旧朝着自己哭喊道:“陛下,陛下……奴婢求您,求您去看看阿锦吧!” 宫娥冲撞了圣驾,王海怕易扬动怒,忙朝小宦官使了个眼神,让他们赶紧把人拖走。宫娥急了,声音更大,“陛下,就算您不在乎曾服侍过您的女子,可她肚子里怀的……是您的骨肉啊!” ------------ 第七章 小半个时辰后,商霖和易扬跟着那名唤作沉香的绿衣宫娥去了她们的住处,而那个传说中怀有皇裔的宫娥苏锦便住在那里。 苏锦和沉香都是杏园侍弄花草的宫女,素日无人问津。两月前徐彻突发雅兴,独自一人来了杏园,正撞上如花似玉的苏锦,一个把持不住,就幸了。天子临幸宫人都是要记录的,可徐彻许是怕霍子娆生气,又或者是吃完不想认账,居然吩咐苏锦不准说出去,只按规矩赐给了她一块玉佩。 本来这事儿就该揭过了,可苏锦运气实在太好【或者太不好?】,居然一次就有了。眼看孩子已经在肚子里待了两个月,苏锦却始终不敢来告诉皇帝,今晨还发起了高热。与她交好的沉香终于按捺不住,拼死来求了皇帝。 简单狭窄的屋子里,易扬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沉默不语。苏锦从睡梦中惊醒,看到易扬的一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陛下……真的是你吗?”怯生生的样子,“奴婢……奴婢有罪……” “你没什么罪。”易扬微微一笑,“好好休息,朕会妥善照顾好你们母子。” 苏锦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直到两人都回到椒房殿、宫人也退出去之后商霖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恭喜你陛下,喜当爹啊喜当爹……您这回穿越,不仅老婆娶了一堆,连孩子都有了,人生大赢家!” 易扬看她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诡异一笑,“是哦。多亏了这次的经历我才能娶到你呢,老婆。” 商霖打了个寒战,立刻笑不出来了。 见易扬眉眼间隐带思量,商霖也收起了玩笑之心,感叹道:“敢做不敢认,那徐彻真不是个东西啊。”顿了顿,“你打算怎么办?” 易扬看着黑沉的夜幕,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后宫都得到了消息。杏园的宫女苏氏一朝得幸有了身孕,陛下册封其为正七品御女,赐居含翠阁。 皇帝的后宫至今没有子嗣,这突然冒出来的苏御女自然引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所有人都在猜测她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又究竟是男是女。 皇后娘娘对此也十分重视,连续几日亲自去含翠阁陪苏御女说话,还派了个侍御医过去,专门伺候龙胎。大家看到这个状况,琢磨着皇后大抵是想把这个孩子揽到自己名下,好以此和霍贵妃对抗。 苏锦对商霖的亲切总有些惶恐,她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就挣扎着想下床给她磕头,却被商霖拦住了。 “你是有身子的人,照顾好孩子才是要紧。那些虚礼不用太在意。”她温和道,正室范儿十足。 从前霍子娆独大的时候,如苏锦这样的宫女都是没有活路的。陛下一无所知,她们却明白得很,霍贵妃容不下这宫里有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因着这,她才不敢把有孕的事告诉皇帝。谁知新来的皇后居然这般大度,苏锦感激之余,不免觉得老天待她甚好。 这情绪一直保持到皇后喝下她的天麻乳鸽汤、腹痛如绞,继而倒地不醒。 含翠阁的人吓得面色惨白,传太医的传太医,请陛下的请陛下。一盏茶之后,皇帝匆匆忙忙地赶到含翠阁,此时商霖已经被灌下了解毒的汤药,依旧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冷凝如冰。 苏锦只觉得灭顶之灾都要降下,而这段时间皇后对她的亲善又迅速从眼前闪过。她咬紧双唇,只觉得恨意从未如此浓烈,“有人给臣妾下毒,皇后娘娘误食了臣妾的汤,才会……” “有人给你下毒?”皇帝蹙眉,“谁会这么做?” 苏锦还未说话,急性子的沉香已经忍不住了,“是霍贵妃!一定是她!这宫里有多少孩子是被她害死的,如今她又想来害阿锦!”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的脸色不能更难看。 商霖喝的汤分量有限,当天半夜便苏醒了。睁开眼睛时发现易扬正捏着自己一绺长发出神,眼睛越过自己不知道在看哪里。 她咳嗽一声,虚弱道:“你守候在我病榻前时,神情能不能稍微……悲痛一点?” 易扬这才发现她醒了,淡淡道:“那药的分量控制得再好不过,你要是这都能有事,就是你命中注定要客死异乡。我只能说一声走好。” 商霖气结,“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胆子这么大,叫你喝毒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现在来装什么柔弱?”易扬神情悠然,“恭喜你成功完成了闯关任务,那个苏锦就是你的奖品。” “我要她来干嘛?”商霖道,“搞蕾丝边啊!” 易扬耸耸肩,“也许。” 商霖懒得跟他鬼扯,直截了当道:“把霍子娆拖下水没有?” “当然。”易扬道,“两个时辰前她亲自来了椒房殿,跪在殿外说自己绝对没做过这件事,不过我没见她。” “太好了。不枉我英勇献身一把。” 商霖说着,想起了苏锦被册封为御女的当天夜里,她很不客气地询问易扬,“你是打算用苏锦和孩子当诱饵,引霍子娆朝她下手,然后抓她的现行么?” 他不答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我不同意。”她干脆道,“小蝶是她自己作死,落得什么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可苏锦什么错都没有。她只是个无助的母亲,我们怎么可以利用她?这违背了我做事的原则。” 他神情有几分冷淡,“可你忘了,我们的处境很危险。” “若要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那我们和霍子娆有什么区别?”她道,“我在公交车上还给孕妇让座呢,到这儿反倒拿准妈妈去冒险,太跌份儿了。绝对不行。”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是传说中扶贫济困的侠女啊! 扶贫济困的侠女自我陶醉了半分钟,就听到皇帝陛下温柔无比的声音,“那好,我备好的毒药就你来喝吧。” 女侠:“……啊?” 接下来的剧情可谓跌宕起伏,穿越二人组狼狈为奸,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们先在苏锦的汤内动了手脚,商霖再以神农尝百草的精神抢先喝下,而之后御医和皇帝要何时赶到都经过了精妙的计算。 至于沉香在这样大的变故之下脱口供出霍子娆,也因为她事前不留痕迹地增加了沉香对霍子娆的敌意。 徐彻从前是不知道霍子娆做过这些事情的,如今易扬要怀疑她,自然得有一个由头。现在这情况,十分自然,顺理成章。 三日后,皇帝以贵妃事务繁多为由,许了谢昭仪协理后宫之权。虽面上做得冠冕堂皇,大家却都知道,陛下是因为苏御女一事对贵妃生了怀疑。只是大司马位高权重,陛下又没有证据,才会不了了之。但无论如何,霍子娆已不如从前那般受宠,群众心中皆感痛快。而在此事中受到最大伤害的皇后却因为身体虚弱而没捞到半点权力,待在椒房殿内静养。 这也易扬的算计中。霍子娆自然知道自己没有动手,这回下毒的戏码这么拙劣,她必定会认为是有人刻意陷害。谢臻宁作为事件的最大受益人,首当其冲被她怀疑。 椒房殿内,易扬把一勺药喂到商霖嘴里,温柔道:“慢点。” 商霖的舌苔已经被苦得发麻了,他却还要表演这柔情蜜意的喂药戏码,她忍无可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在凌迟么?” 易扬看她眼中都在冒火,依旧不紧不慢地喂她,还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良药苦口,你别因为怕苦就不肯喝药。” 一旁的入画附和道:“是啊公主,陛下待您这般细心,光看在这份情意上您也别使性子啊。” 商霖一口气冲到胸口,硬是被她咽了回去。温柔一笑,她含羞带怯地看着易扬,撒娇道:“那,陛下要是愿意陪臣妾一起喝,臣妾就不使性子了。” 被撒了娇的皇帝陛下笑得越发温柔,“胡说八道,药也能乱吃吗?”然后愣是一勺一勺地把那碗药给她喂了下去。 易扬把空碗递给宫人,转头见商霖都被苦得快哭了,终于发了慈悲,“你们先下去。” 宫人一离开,商霖立刻叫了声“我的妈呀”,伸手就去拿缠丝金盘里的甘草蜜饯。她睡在床榻内侧,易扬坐在床边,金盘就在他手边。可她太生气了,不想让他帮忙,跪直身子就要去拈蜜饯。谁知躺久了的身子有些发软,她一个不慎就朝前倾去,正好压在易扬身上。 两人肢体紧贴,面面相触,彼此的气息都清晰可闻。她有些懵了,竟不知立刻起来,只呆呆地看着他。而他似乎也被蛊惑住,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漂亮的脸。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只觉得纤细得仿佛一下就能握住,让他忍不住用力扣紧。她嘴唇紧张地抿住,嫣红饱满,是一种难言的诱惑。 他把她往下拉了一点,凑上去就想吻她,而她也没有闪躲,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公主……”入画的声音忽然哑住,看着相拥的两人片刻,脸颊通红地扔下一句“奴婢晚点再进来”便逃了。 商霖猛地后退,跌坐在床榻上,顺手抽过锦被裹住了自己。易扬见她一副防备着自己的样子,眼睛里多了几分讥诮,“你突然扑过来做什么?吓我一跳。” 他还反咬一口?商霖怒,“我腿软不小心!我扑过来你不会推开我么?我扑过来你就要……就要那什么我吗!” 易扬瞥她一眼,淡淡道:“我是个男人。” ------------ 第八章 为了安抚受惊的苏御女,皇帝将她提到了正六品宝林,又多拨给了她四名宫人,妥帖照顾。 商霖在养好病之后仍时不时去看她,然而苏锦觉得她是被自己连累了,每次都歉疚地看着她。商霖受不了她灼灼的眼神,便去得少了,含翠阁也冷清了下来。商霖知道,大家这是忌惮霍子娆,不敢和她太过亲近。 某日商霖再次带了礼物去看苏锦,一进门却看到她对着轩窗出神,眼角隐有泪痕。微风拂动她的鬓发,头上的绢花颤动,让她美得脆弱而惹人怜爱。 她视线的方向是……皇帝的乾元殿。 “苏宝林。”商霖轻唤道。 苏锦回头,见到是她时呆了一下,立刻低头擦拭泪痕。商霖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臣妾……臣妾没想什么?” 商霖想了想,“你想见陛下吗?” 苏锦抬头,迟疑地看着她。 “你要是想见陛下,本宫替你去跟陛下说一声吧。”她解释道,“陛下不是不想见你,只是最近前朝事多,实在抽不开身。他其实一直记挂着你和孩子。” 苏锦喜悦一笑,眼泪又要落下,“多谢娘娘。臣妾……臣妾也不愿劳烦娘娘,只是许是有了身孕,总觉得心里慌慌的。若是陛下能来看看臣妾,就太好了……” 当晚商霖见到易扬时就自然地提出了这个要求。她本以为易扬一定会答应,可让她意外的是,他居然拒绝了。 “没空。”易扬简单道,“明日约了镇国公府的世子打猎,要三日后才能回来。” “啊?这样啊。”商霖皱眉,“那你回来之后再去看看她吧。” 易扬放下手里的书册,“你对她的事情未免热心过头了吧?做戏也不用做得这么认真。” “你不想去?” “不想。” “她肚子里可怀着你的孩子呐!”商霖痛心疾首,“你这么薄情亏心不亏心?” 易扬眼神淡漠地看着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徐彻的,不是我的。” 他口气有些冲,商霖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忽然生气了,“你真不去?” 易扬这回索性不回答,掀开被子就躺了下去。商霖瞪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拳头,只觉得满心的郁怒。 第二天一大早易扬真的离开了,商霖气呼呼地用过了早膳,带着侍女就杀到了含翠阁。整整一天,她都待在那里陪苏锦说话。为了消磨时间,她们甚至一起研究出了杏花的十种用法。晚上离开时看得出苏锦心情好了许多,商霖也觉得今天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入画对此有些不解,“公主是在哄苏宝林开心么?她身份低微,您肯纡尊降贵照拂她已是她的福气了,又何必为她费这么多心思?” 商霖坐在轿辇中,看着天边一钩冷月,眼前又闪过了苏锦挺着大肚子凄然落泪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 三天后易扬回来了,商霖憋着一口气没理他,吃饭的时候看也不看他一眼。易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许久,终于开了尊口,“给我个理由。” 商霖看向他。 “你这么执着地让我去看苏锦,因为什么?”易扬道,“我看你不像是会无理取闹的人,这回这样总有个原因吧。” 商霖沉默片刻,“我觉得她很可怜。” “可怜?” “是啊,你不觉得么?”商霖道,“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宫里,没有亲人,唯一的依靠就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你了。不管你怎么想,你现在都是孩子的父亲。你陪在她身边会给她很大的安慰。” 易扬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不说真话我就走了。” 商霖咬牙,“好吧,我只是……”深吸口气,“看到她那样,我想起了我妈妈。” 易扬没说话。 “我妈妈那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怀着我,举目无亲……”商霖有些说不下去了,“我那时候不能给她安慰,现在只希望能帮一帮和她遭遇相似的人。” 易扬手中捏着通透的玉筷,觉得那筷子像一块冰一般,凉得让他有些握不住。 放下筷子,他丢下一句“幼稚”便潇洒而去。 商霖轻叹口气,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真是没意思透了。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第二天她再次去含翠阁的时候,却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喜气洋洋。 “怎么了?心情这么好。”商霖笑问。 苏锦给她行了个礼方道:“还要多谢皇后娘娘,昨夜陛下来看了看臣妾。” 商霖一愣,“他来看你了?” 苏锦没回答,一旁的沉香已笑道:“是啊。陛下陪宝林说了好一会儿话,等到她睡着了才离开的。” 见苏锦心满意足的样子,商霖挑了挑眉,没说话。 那个家伙,也不是他表现得那么狠心嘛!装什么冷酷! 作为一个知情识趣的聪明人,她理智地没有去嘲笑易扬的口是心非,而是选择了含笑旁观。当晚吃饭的时候她高深莫测地看着易扬,一副“你别害羞我都明白,我什么也不会问”的表情。 易扬夹了一片笋尖放到她碗里,微笑道:“你再看下去,我就要以为你爱上我了。” 商霖含情脉脉,“你这么温柔体贴,我觉得我真的快要爱上你了呢!” 易扬沉默一瞬,认真道:“来,让我们聊聊你不同寻常的悲惨童年。” 商霖:“……来,吃鸡腿。” 霍子娆被压制了之后,商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于是越发觉得易扬有本事。可没高兴多久,有本事的易扬就带给了她一个噩耗:燕国即将过来几个使臣,拜见魏皇的同时还要见见她这位嫁过来的皇后…… “你要是露馅了,我是不会救你的。”易扬诚恳道。 商霖含泪,开始恶补关于贺兰皙的一切信息。 燕国使臣入宫的那一天,后宫比较躁动。商霖打听了一圈方知道,原来四位使臣里有一位比较特殊。那人是燕国侯阜长公主之子,现任奉车都尉,高沉。 除了这个,他的另一个头衔是,燕国第一美男子。 第一美男!光是听这四个字商霖就生出了无限遐想。虽然易扬也长得很帅,但为人太过可恶,白瞎了那张俊脸。商霖希望这一位帅哥不要辜负造物者的厚待,当得起男神的称号! 但她没料到的是,男神,居然真的是她的男神。 大魏宫前殿的丹陛之上,华盖招摇、旌旗猎猎,群臣皆沉默地侍立两侧,商霖坐在易扬身边,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 那个人,为什么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么相像?可这里不是21世纪的中国,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他也穿越过来了? 四名使臣一起跪下,口道“魏皇圣安”。易扬笑着让他们起来,转头却对上商霖近乎怔忪的目光。 她看的是……高沉? 他和煦一笑,“皇后,见到故国亲人怎么也不问候一声?” 商霖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诸位一路辛苦。”顿了顿,“煜都的梅花今年开得可好?” 她问得奇怪,然而一众燕国人皆面色如常,其中一名四十来岁的使臣更是恭敬回道:“回皇后娘娘,臣等离开时正是三月,煜都的梅花已经谢了。不过它去岁寒冬盛开时的样子,比往年更加美丽。” 商霖点头,“那本宫就放心了。” 高沉看着地面,声音平平道:“陛下和皇后知道公主痴爱梅花,特意命臣等带来几株幼苗,是从宫中梅园里挖出来的。公主将它们种在庭中,可慰相思之苦。”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似乎在这里见到商霖对他一丝触动也没有。 商霖看到他这样,心头疑惑更深。难道,真的只是容貌相似? 当天晚上商霖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易扬见状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头,“怎么,见人家长得好看,春心萌动了?” 商霖白他一眼,“懒得理你。” 易扬又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来了兴趣,“难不成,你真看上那个什么……第一美男了?白天你看到他时眼睛都直了。” 商霖以手托腮,目光落在虚空里,片刻后才轻声问道:“你说,除了咱们俩,别人有可能也穿越到这儿吗?” 易扬蹙眉,“这话什么意思?”他反应极快,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你怀疑高沉是穿越的?你认识他?”最后一句已是肯定。 商霖点头,“我在现代有个朋友和他长得很像。” “朋友?”易扬睨她一眼,“男朋友?” “是男朋友就好了……”商霖嘟嘟嚷嚷。 “哦,我懂了。暗恋人家对吧?”易扬笑得十分可恶,“啧啧啧,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威武一女中豪杰,居然也学人家搞暗恋。” “你才威武!你全家都威武!”商霖恼羞成怒,“我告诉你,今天遇到那个高沉,搞不好就是上天给我安排的锦绣良缘,我时来运转了!” “说什么傻话呢!”易扬拍拍她的肩膀,一脸慈爱,“你老公现在是我。” 商霖扭头,“那他就是我的男配。” “男……配?” “对啊。”商霖一本正经,“每个穿越女主都有一个男配!” 见易扬不以为然的样子,商霖继续道:“《步步惊心》看过吗?” 易扬:“没。” “《神话》呢?” “也没……” “《寻秦记》总看过吧?” 易扬沉默片刻,“瞄过两眼算吗?” 商霖怜悯地看着他,“少年,看来你没有成为穿越种马文男主的潜质了。” ------------ 第九章 燕国使臣到达靳阳的第三日,皇帝在九曲池边的双华亭设了个小宴,接待远道而来的奉车都尉高沉。作为燕国嫁过来的公主,贺兰皇后也出席了这次小宴。 用膳过程中,双方代表就燕魏两国的关系进行了交换意见,高都尉献上了他为魏皇准备的礼物,魏皇则向高都尉介绍了魏国的特色食物,并建议其抽空游览一番靳阳的风景名胜。整个过程可以说宾主尽欢,气氛十分融洽。 喝完三杯酒之后,皇帝陛下装作被九曲池上的芙蕖吸引了视线,悠然踱步到池边,而适才因着陛下的命令,所有的宫人都候在亭外,是以此刻诺大的双华亭内只余皇后娘娘和高都尉两人。 商霖笑着端起酒杯,以袖掩唇饮了一半,视线的余光却在打量高沉。 他五官清朗,眉毛很黑,鼻梁直而挺,下面的嘴唇薄削,紧紧抿在一起,显得有些严肃。这是一张很英挺也很男人的脸,不同于徐彻的俊逸潇洒,要刚硬许多。 很像。不对,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她也好,易扬也好,真容都只和穿越后身体的原主六分相似,可这个高沉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正胡思乱想,高沉微笑抬头,分明是尊敬疏离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却让商霖心头一颤,“你还好吗?” “什么?” 高沉继续用臣子面对皇后时的恭敬表情看着她,语气却越发温柔,“来这里这些日子,还习惯吗?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还好……” 高沉沉默一瞬,“对不起。那日在前殿相见,我明明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却没有给你个回应。”顿了顿,“我不是故意想让你失望,只是人多眼杂,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被人看出端倪。” 商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不断加速,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今日这个小宴本就是易扬给她找的机会,让她弄明白这个高沉究竟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如今四下皆无外人,他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难道说……他真的是……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她低声道。 高沉的眼神有些无奈,更多的则是自嘲,“我也不知道。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商霖眼中陡然射出精光。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糊里糊涂的穿越,岂不是和他们俩一样?还有他刚才那些意有所指的对话,俨然是熟人的口吻。 天啦,天啦!所以她真的要在异时空和男神再续前缘了么?老天对她实在是太好了! “你过来多久了?”她用地下党接头般的口吻问道。 高沉微微一愣,“果然瞒不过你。燕国使臣是三天前到的靳阳,而我……一个月前就过来了。” “哦……”所以他才穿过来一个月啊,“你把这边的事情都弄清楚了么?不会被人发现吧?” “你放心,我很小心,没有被任何人看出破绽。”他道,“靳阳的一切,我都摸熟了。” “那就好……” 高沉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还怪我么?” 商霖神情微变。他们俩的过去,如今想来着实是虐心虐肺。但说到底,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也不能怪他。 抿了抿唇,她声音里有一丝涩意,“那些事都过去了。如今在这里见到你,我很高兴。” 在这陌生的时空,见到自己曾那么喜欢过的人,她很高兴。 “我……” “皙儿。”高沉压低了声音,郑重地看着她,“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商霖:“……哈?” “所以,是你误会了?”易扬撑着下巴,一边翻看奏疏一边闲闲问道,“那个高沉只是跟你的暗恋对象长得一样而已,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商霖无精打采地坐在原地,都懒得去反驳他那句“暗恋对象”,“嗯,是我误会了。”顿了顿,“不过,他应该和贺兰皙有点纠缠。” “猜到了。”易扬轻笑,“现在想起来,他们两个人青梅竹马,估计早就私定终身了吧。” “私定终身……”商霖喃喃重复。是啊,表哥和表妹,在古代本就是极易搞出暧昧的关系。那两个人,一个是皇帝的女儿,一个是长公主的儿子,彼此都身份尊贵,这段关系原本该是一桩锦绣良缘的,可惜…… “贺兰皙那时候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她和表哥最后的结局会是远嫁异国、天各一方。” “你很感慨啊!”易扬挑眉,“怎么,希望落空了,就伤春悲秋成这样?” 商霖恹恹的没有接话。 易扬叹口气,放下手里的奏疏,慢悠悠走到她面前,“来,小可怜,让朕看看你怎么了。” 商霖的下巴被他有力的手指捏住,眉头忍不住皱起来,“你又玩?”穿越之后第一次见面就被他捏下巴的事情她还没忘呢! 这家伙是有捏人下巴的癖好么! 易扬笑笑,秋水般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忽然专注起来。商霖被他的眼神影响,咽下一口唾沫,紧张地和他对视,“你……干嘛?” “其实我有点好奇啊,咱们朝夕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你怎么也没对我产生点想法?”易扬一本正经道,“按说我这么一表人才、温柔体贴,比你那个暗恋对象差在哪里?你没有拜倒在我的光辉之下,让我很是不解啊!” 商霖目瞪口呆。这样的话都问得出口,还一副学术探讨的认真表情,这个人脸皮是有多厚啊! 虽然心中这么吐槽,可对上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她的话却都说不出口了。柔和的灯光下,他一身白衣,玉冠束发,如诗词里描述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端的是好风姿。而就是这样一个好风姿的公子,却用那样软而温和的目光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凝视什么举世难求的珍宝。 她陷在这样的目光里,有一瞬的失神。 “呵……”他忽然笑了出声,松开她的下巴后退一步,满意道,“看到你刚才的样子,朕终于确定自己魅力还在。放心了。” “你……”商霖这才发觉自己被耍了,脸颊瞬间飙红,“混蛋!” 易扬仿佛没听到般,神情愉快地回到案前继续看奏疏。 商霖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想起自己方才居然被这家伙蛊惑住了,懊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没有察觉的是,被易扬那么闹了一通,她适才因为高沉而低落不已的心情倒是好了一大半。 “你们除了这个还说了些什么?”易扬等她调整了一会儿心情,方问道。 商霖想起高沉白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心情有点复杂,“他说,他会带我走。” 易扬眉头微蹙,“他想带你走?” “准确地说,是带贺兰皙走。”商霖充分发挥了自己脑补剧情的超高能力,“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是什么情况,不过大概能猜到。想必是皇帝赐婚的时候,两人都以为能放下这段感情,可等到贺兰皙远嫁,高沉才发觉自己根本不能失去她。他为她发了狂,失去了理智,所以才说‘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抬头看着易扬,语气肯定,“他要带贺兰皙私奔。” 易扬沉默一瞬,露出了笑容,“胆子够大的。”倒像是极赞扬的样子。 商霖哼哼了几声。有男人要带他老婆私奔,他居然一副英雄惜英雄的表情,真是海纳百川般的胸怀啊! 当晚商霖没有睡好。 她做了个梦。 细雨蒙蒙的屋檐下,她穿着玫瑰红的裙子,期待地看着远方。小诗的情报显示,每周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到这栋大楼来看书,如果他们在这里撞上了,她就可以借口自己没带伞,让他送她一程。 那个人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她唇边的笑容还没有展开,就看到他身边跟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他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把自己和身边的女生都罩在里面。那女孩一直在笑,而他也低着头耐心地和她说着什么。 他们步上了台阶,站到了她旁边。而她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咦?你怎么在这里?”他发现了她,一边收伞一边笑问。 “我……来这里等人。”她勉强一笑。 “哦。”他笑得很和气,“我还以为你是要走呢,想说你要是没带伞我借你一把。” 他身边的女生听到最后一句,立刻热情道:“是你的朋友么?我这里有多余的伞,你要么?” 她看着女生手中那把玫瑰红的雨伞,摇头笑道:“不用了。我朋友马上过来,我和他一起走。” “那好。我们先进去了。”他朝她点点头,牵住女生的手离开。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周来的精心安排简直就是个笑话。 “醒醒……” 什么声音在她耳边不停重复,让她悲痛之余只觉愤怒。 我都这么惨了,让我安静一会儿不行么! “喂!我说你……别哭了!” 我哭不哭关你什么事! 烦死了! “啪――”一声脆响将她从梦中惊醒。 这里不是学校的图书馆,而是幽暗的皇宫内殿,帐幔华丽,而她躺在床榻上,有些茫然。眼角还有湿润的痕迹,右手停在半空中,掌心处有轻微的疼痛。 她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身着月白色中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块洁净的肌肤。墨色的长发披下,显得那张俊逸的五官越发动人。他就坐在她身侧,长腿半屈,是个十分不羁的姿势。黑眸里一丝感情也没有,冷冷地看着她。 她被他的眼神一刺,本能地畏缩。借着外面的灯光,她终于看清楚,他的左边脸颊上,隐约有红色的指印…… 卧槽她刚刚居然打了他! “睡醒了?”易扬皮笑肉不笑,“不哭了?” 商霖闻言慌乱地擦拭了一下脸颊,吸吸鼻子,“我……” “做什么噩梦了?”易扬冷冷道,“哭哭啼啼的把我都吵醒了。” 他这么一提,商霖立刻想起刚才的梦境。那是她二十三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尝到爱情的苦涩,并且在之后的数年里不断遭受这种痛苦。 ……悲惨人生的开端啊! 心头一酸,她顿时觉得面前的男人也不那么讨厌了。甚至,还给她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这是她如今唯一的同伴了。 易扬长这么大头一次被打了耳光,心里正抑郁着,谁知罪魁祸首被自己冷语了两句,眼眶居然再次发红。 到底谁是受害者啊! 他不耐烦地皱眉,正要呵斥她不许哭了,却忽然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了个正着。 她……扑到了他的怀中。 ------------ 第十章 女孩身上清雅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柔软的发丝压在他胸膛,有些轻微的痒。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她肌肤玉般白皙通透,小小的肩膀不停抽动,哭得很伤心的样子,眼泪甚至打湿了他的中衣。 易扬的惊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奈,还有尴尬。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一小姑娘在他怀里哭得惨绝人寰,被人听到还以为他怎么欺负她了呢!偏偏两人还躺在床上,真是…… “是你打了我,不是我打了你。要哭也是我哭好么?”他道。 “我……我就是很难过嘛!”商霖抽噎,如今的易扬对她来说就是亲切的老乡,实在是很想依靠一把,“你让我哭会儿怎么了!” 这口气…… “你刚才还没哭够?”他道,“去,离我远点,别让我听到你爱怎么哭怎么哭!” “没义气!”商霖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不管不顾道,“我们是战友!” 他的战友可不会大半夜扑进他怀里…… 见易扬不说话了,商霖放下心来,继续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那些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闪过她的脑海,勾动她的心肠。当时真是不懂事啊,那么作践自己,如今回头看去只觉得每一步都是血泪交加。简直可怕! 自怜自艾了一会儿,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正想抬头说句什么,却觉得身下的人不太对劲。 两个人挨得太近了,他原本微凉的胸膛有些发烫,身体的某处也不太和谐。 他好像…… 她怔怔地朝他看去,正好他也在看她,神情依旧平静,只是眼眸里带着一丝嘲弄,似乎想看她会怎么办。 “你……”商霖像被针扎了一般,立刻就想后退。然而身子刚动了一下,腰上就有一股大力传来。是他扣住了她的腰肢,不让她离开。 想也知道自己的脸颊红成什么样了,商霖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憋出一句话来,“流氓!” “你自己投怀送抱,怨得着我?”易扬轻哼一声,“正好给你提个醒,以后别随便挑战男人的忍耐力。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看出来了!”商霖气恼道,“你……你松开我!”她才不要继续感受他那里…… “你还没认错呢。”易扬好整以暇,“来,道了歉我就松开你。” 商霖有心硬气一把,然而局势实在太尴尬。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犹豫了片刻就乖乖服软,“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打你耳光。”商霖试图为自己辩解,“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睡着了,你来叫我才会被打的。我睡觉不太规矩……” “看出来了。”易扬反唇相讥,“还有呢?” “还有?”商霖眨眨眼睛,见易扬意有所指,脸颊又红了几分,“我不该……在你怀里哭……” 啊啊啊!这句话说出来怎么有一种她轻薄了他的即视感啊!救命,她刚刚就是一个情绪失控而已,没那个意思啊! 易扬满意了,“这样就对了嘛。”松开她的腰,“好了,继续睡觉。” 商霖以光速回到自己的那半边床榻,躲得太远导致背直接撞到了墙上,两只手紧紧拢住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易扬见状不以为忤,反而诚恳道:“你这样的态度才是正确的,别看我一脸正气就放松警惕。说实在的,你对男人的防备心还是重一点比较好,不然以后一定会吃大亏的。”一副妇女之友的样子。 “……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虽然当时被易扬闹得窘迫不堪,但第二天回忆起来商霖还是觉得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一点。只因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些方面要注意,再加上这段时间和易扬同床共枕成了习惯,也就不觉得靠近一点有什么了。可事实上,他奏是血气方刚一大男人啊!贺兰皙还是个美女,她顶着这幅皮囊去抱他,被调戏了活该! 认清楚这一点,她也不好给他摆脸色看,只求这一出尽快揭过去,谁都别提了。 她既往不咎的态度让易扬有些惊讶,本以为女孩子遇到这种事都得气几天,不料她这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似乎一直就是这样,遇事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爱怪罪别人。 倒是识趣。 七日之后,皇帝忽然提出要去南山行宫小住,邀请了四位燕国使臣一起。 南山行宫在靳阳城外二百里的地方,风景优美,山上有温泉活水,是历代帝王极为青睐的度假胜地。商霖不知道易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跟着一起。除了她之外,贵妃霍子娆、昭仪谢臻宁、婕妤薛玉嫣还有怀了龙胎的宝林苏锦都得了恩典,随扈南山行宫。 商霖坐在窗边,托腮看着远处的葳蕤群山,有些无聊。入画吩咐了宫人去收拾带来的行李,自己坐到了商霖身边,“公主。” 商霖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高都尉……还有半个月就要走了。” 一听到“高都尉”三个字商霖就头疼。她还奇怪呢,入画身为贺兰皙的贴身侍女怎么可能不知道高沉和自家公主的关系,却原来贺兰皙离开煜都时受伤太深,跟入画下了死命令,绝不可在她面前再提起“高沉”二字,所以她事前才没有得到警告。 “哦。挺好。”商霖淡淡道。 入画咬唇,“公主真的看开了么?” “当然。”商霖一脸平静,“入画,我现在是魏国的皇后,和高都尉再无半点可能。我放下了他,你应该感到高兴。” “是。”入画犹豫了许久,毅然道,“既然公主已经放下了都尉,您便和他说清楚吧。”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这是他让奴婢给您的。” 雪白的笺纸上,是一行雄浑磅礴的隶书:明晚亥时三刻,临渊亭候卿,盼至。 “不去?”易扬抬头。 “不去。”商霖斩钉截铁,“月夜私会神马的太危险了,我才不要被人抓住这种小辫子。” “你这么慎重是好事。不过你一天不说清楚,帝国主义的贼心就一天不死啊。” 商霖想想也是,忍不住抱怨道:“都怪在双华亭那天你回来得太快了,不然我当时就能解释一下。” “现在再解释也行。”易扬道,“还照上回那么办。明天晚上我约高沉吃个饭,你一起,正好暗通个款曲。” 商霖无语。亲自安排自己皇后和旧情人见面,徐彻的帽子都要被您染绿了好么陛下! 第二天晚上,明月高悬,皇帝与高都尉在后山的惠安亭品酒吟诗,风雅得直赛靳阳的名士们。 商霖作为身负重任的女主角,在席上却一直保持了矜持,含笑看着两个男人从古今趣谈聊到山水诗词,用完了一碟蟹粉糕。 “半年不见,公主的口味倒是变了。”高沉忽然道,“你从前最不爱吃这种东西的。” 商霖笑意不变,“从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不可以喜欢。”转头看向易扬,情意无限的样子,“本宫从前还不知道自己能嫁给魏皇,不知道诗词里描述的琴瑟和鸣居然是真的……” 易扬等她表白完了之后才握了握她的手,调笑道:“就算喜欢,也不要吃太多了。当心胃里积食,晚上又睡不好。” 这通话说下来,高沉的面色就有些发白。 商霖仿佛没看到一般,转头认真地对他道:“都尉大人,以后请称呼本宫皇后。毕竟这里是魏国,本宫如今最重要的身份,不是燕国的公主,而是魏国的皇后。” 高沉勉强一笑,艰难道:“诺……皇后。” 商霖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都觉得自己残忍。不过即使换成真正的贺兰皙,也没有更好的做法了。早在她嫁入魏宫那天,她和高沉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难过,就好像自己的恋情被人否决了一样。 “从这里看去,山间风光倒是不错。”易扬故技重施,慢悠悠地踱到亭外,把舞台留给他们俩。 而易扬的身影一走远,高沉立刻急切道:“皙儿……” “都尉,本宫的意思方才已经很清楚了。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还请都尉早日回国,不要让姑母和父皇失望。”商霖严肃道。 “皙儿你别怕,我真的安排得很好。我今晚就可以带你走,只要你……” “我不会走的。”商霖道,“魏皇是我的夫君,我不会背叛自己的夫君。我们俩就算从前有什么,如今也都过去了。” 高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片刻后情绪忽然有些失控,“我不相信。皙儿,你是怕我出事,所以才说这样的话来逼我放手,对不对?” “你冷静一点。”商霖见他急了,自己也有些急了。亭子外的宫人虽然都经过了易扬的筛选,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他们看出来的好。这家伙音量再大一点,私语就变广播了! “皙儿……” “嗖――”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 “娘娘小心!” 商霖呆呆地望着前方,无数只羽箭破空而来,又快又准又狠,掀动呼呼风声,让她半点动弹不得! 尼玛!这是要把她钉在墙上吗! ------------ 第十一章 手腕上一阵大力传来,她尚未反应过来已被扯入一个怀中。身子撞上坚实有力的胸膛,她抬头,看到了高沉线条硬朗的下颔。 “别怕……”他一手揽着她,闪身躲避那些羽箭,还分出神来安抚道。 根据商霖的情报,这个高沉身手应该是很好的,据说还曾在羽林军里历练过。只是按规矩面见君王不能持刃,所以他手中连个武器都没有,这会儿也没法子反击,只能躲躲闪闪。 “护驾!护驾!”商霖听到王海慌张的喊声,然而因为今日别有所图,易扬只在亭周留了几个侍卫,大队人马则被安排在较远的地方,此刻远水难救近火。 惨矣! “你……当心!”商霖挣扎着朝易扬的方向喊了一声,正好看到他顺手夺过身旁侍卫的长刀,干脆利落地劈落几支射到面前的羽箭,身手那叫一个帅气! 这家伙……以前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高沉搂住商霖避到一株大树后,听着不远处的打斗之声,胸口剧烈起伏。一瞬之后,他忽然轻笑一声,“虽然和计划不一样,不过,这样也好……” 商霖一愣,颈后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商霖醒来的时候,窗外仍是沉沉黑夜。她揉揉还在作痛的脖子,坐起身子四下打量。这是一间普通的卧房,床榻干净整洁,床头的高几上摆了一个雪白的细颈瓷瓶,里面用清水供了几支绿梅。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吱呀――”房门被人打开,高沉端着一个檀木托盘,缓步而入。晃动的烛光里,他容貌俊美,眼眸专注地看着她,端的是蛊惑人心。 “你醒了?我熬了你喜欢的糯米杏仁粥,还准备了你爱吃的小菜,用一点吧。” 商霖看他半晌,“这里是哪里?” “先用饭。”高沉微笑道。 “你掳了我出来?”商霖抿了抿唇,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杀头的死罪!” 高沉低笑两声,“我知道。”平静地看着她,“从你离开煜都那天起,我这条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我此番来找你,就已经抛下了一切。” 妈蛋,这么琼瑶是要闹哪样! “疯子。”商霖咒骂了一句,起身就想往外走。高沉却不让她如愿,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回南山。”商霖道,“在我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之前。”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现在天还没亮,那么她最多消失了几个小时,还来得及。只要她快点赶回去,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 “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一天……一夜?”商霖脖子有些僵硬,“你说什么!” 高沉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对不起,我昨夜下手重了些,你睡得有点久……” 商霖觉得自己有些扛不住了。也就是说,她不是原本以为的被掳走几个小时,而是已经被掳走整整二十四小时…… 这个王八蛋自己作死,为什么非要拖上她啊!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商霖愤怒地吼道。她这么被弄出来,南山行宫里不定乱成什么样儿了。更重要的是,古人最重视名誉贞洁,现在好了,皇后娘娘被旧情人掳走一天一夜,啥可能没有啊! 她完蛋了! “我知道。”高沉重复道,伸手捧住商霖的脸颊,“皙儿,我以前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会眼睁睁看着你离开。如今我明白了。父母也好,陛下也好,都不能成为阻挠我们的理由。我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不会放手。” 商霖被动地与他对视,脑中忽然闪过很久以前的月下,她和那个人坐在学校的操场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到最后两个人都有些醉了,她靠上他的肩膀,含含糊糊地说着醉话。而他笑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搂住了她。他滚烫的唇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商霖,你怎么这么有趣?如果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我一定舍不得放手……” 她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高沉看着她眼含热泪的样子,怜惜地摩挲她的脸颊,“皙儿,别哭。你这个样子,我会心疼的……” 心疼你妹啊!老娘不是为你哭的! ……发泄完一通之后,商霖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从善如流地坐到桌前开始吃饭。糯米又黏又软,含在嘴里立刻就化了,好吃得要命。商霖喝了半碗之后,立刻改变了看高沉的目光。我嘞个去,看不出来这家伙一副贵公子的派头,厨艺居然这么棒! “咳咳,这粥挺不错的。”商霖一本正经。 高沉笑意深深,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你又不是第一次吃我做的东西,怎么这回这么惊讶?” 呀,原来这是贺兰皙和他谈恋爱时的固定节目啊。倒是疏忽了。商霖眼珠子一转,面不改色,“很久没吃,有点忘记了。” 高沉闻言眸色一变,没有说话。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商霖尽量云淡风轻地问道。 “安全的地方。”高沉道,“你不用担心。” 商霖打量他一瞬,明白过来。他还因为自己昨夜和刚才的态度迟疑,担心她找到机会又想跑。 清了清嗓子,商霖换上一副哀切而深沉的表情,“表哥……” 高沉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也猜到了,我之前说的话都是不想你以身犯险,如今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也被你救出来了,那么你有什么打算都得告诉我。”商霖认真道,“情况已经是这样,无论是燕国皇宫还是魏国皇宫,我们都回不去了。既然要浪迹天涯,就得做万全的准备。” 高沉凝视她片刻,直看得商霖有些不安,担心自己是不是露馅时,才慢慢露出笑容。他五官硬朗,本是冷漠的性子,可面对她时却总是温柔体贴。商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满是爱怜地看着自己,心弦一颤,险些把持不住…… 口胡!不要被勾引啊! “我事前已买通了行宫的守卫,也一路部署好了,本打算昨夜约你在临渊亭相见,然后便带你离开,谁知魏皇会突然召见……不过虽然横生枝节,结果却是没差的。如今南山行宫乱成一团,咱们正好趁机离开。” 原来是这样。商霖沉思片刻,蹙眉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行宫?这也在你的计划内?” 高沉颔首,“只需安排几个魏国的臣子向魏皇提出建议,邀请燕国使臣去南山游玩即可,并不是什么难事。”顿了顿,“你也知道,如果要将你从大内宫城中带走,难度着实太大,去了行宫就容易多了。” 是啊,南山行宫的防卫严密程度怎么能和九重金阙相比?他们就不应该从宫里出来,不然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想到这里,商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似乎有什么极关键的问题被她忽略了。可要去深究到底是什么,却又一时想不出来。无奈之下,她转而问起了别的问题,“昨夜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你事先知情吗?” “不知。”高沉道,“不过魏国朝堂上水这般深,有几个刺客算什么?如今我们都出来了,就不用管这些事了。” 说完这个,他当真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我把碗收起来。” “等……等等。”商霖见他要结束对话,忙不迭道,“我还想吃。”一边吃东西一边套话比较容易啊! “你饿了一整天,不要突然吃太多,会伤到胃的。”他温和道。 “可……”商霖不死心,“可你还没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呢!” “这是我在靳阳城外的一处别院,专门为了今日的事置下的。我们先在这里歇一晚,明早就可以离开。” 明早! 商霖第五次翻身之后,终于毅然决然地坐了起来。 不行,就算她名声多半已经毁了,还是得回去。高沉现在是对她很好,但那都是看在贺兰皙的份上。他以为她是他的爱人,自然小心呵护。等两人相处一久,他看出问题来就不妙了。 而且,她也实在没办法和长着那样一张脸的男人朝夕相对。 想到这里,她动作利索地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此刻月色正好,一地银霜,她呵了口气,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这院子并不大,一共只有两进,她走了一圈之后看到一道门,似乎正是通往外进的。 心头一喜,她刚想过去却又觉得哪儿不对劲。似乎,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就跑到了这里…… 剧烈挣扎片刻,她还是慢慢后退,转而走到庭中的石桌旁坐下,俯趴在桌上,似乎打算在这里继续睡觉。 冷冷月色下,她身上只穿着一条湖绿色齐胸襦裙,越发显得单薄冷凄。 她没有等太久,便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皙儿,外面凉,别在这里睡。” 她叹息一声,称赞自己果然睿智。看来她的举动一直都有人在暗中盯着,随时报告给高沉。如果她刚刚露出一丝想要逃跑的迹象,晚上演的那出戏就白费了。 她维持趴在桌上的姿势,只是略微偏了偏头,正好可以看到高沉英俊的侧脸,“表哥,我心里乱得很,睡不着。” 高沉在她旁边坐下来,柔声道:“怎么了?” “我们这样走了,有很多人会被连累吧。”她抿唇,“明媒正娶的妻子被人抢走,这是多大的耻辱,魏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光是我从燕国带来的宫人,估计就都活不成了。还有两国好不容易缔结的盟约,也都要毁于一旦。真的值得吗?” 高沉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从前总说我为别人考虑得太多,独独不为自己着想。如今我如你所愿抛开顾忌,你怎么反倒瞻前顾后了?” 商霖明眸如水,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表哥不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 高沉明显被这话触动了,片刻后微笑道:“我自然不是。”轻叹口气,“你放心吧,南山行宫那里我都安排好了。他们不会发现我们不见了。” 不会发现?商霖愕然,“可你不是说,我现在回去来不及了吗?” “那是让你死心的假话。” “那你究竟是怎么安排的?”商霖追问道,“我们两个大活人不见了,他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你忘了糖人张了吗?”高沉轻笑,“他那门绝活,你从前可是很想学的。” 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高沉开始历数他和贺兰皙的往事,她这个冒牌货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该死的,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打这种哑谜! “哦,原来如此啊……”她面不改色,“可是,保险吗?” “糖人张的易容之术再高明不过,他亲手做的人皮面具自然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假扮我们的那两个人是我亲自选的,身形与你我一般无二,绝对没人看得出来。” 易容之术?人皮面具?太尼玛高端啦! 这不是宫廷文么?怎么突然就变武侠了! “昨天夜里,贺兰皇后遇刺,至今伤重不起,而燕国使臣高沉为了保护皇后也身中数箭,尚在救治。” 商霖愣愣地看着高沉,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两人是我的死士,他们会代替我们名正言顺地死去。从此以后,天下再没有贺兰皙和高沉,我们可以用全新的身份活着。” 商霖心里乱哄哄的,仿佛大学的时候去演舞台剧,临上场才发现道具拿错了,心跳都被吓得停滞。 也就是说,易扬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掳走了?等那个假的贺兰皙咽了气,他会真的以为她死了? 他会……难过吗? “从前总听人说魏皇昏聩,可这回相处下来,我却觉得他似乎并不是他表现的那样。”高沉若有所思,“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 仿佛一道电波穿过商霖的大脑,她终于明白被自己忽略的问题是什么了! 如今魏国的皇帝是易扬不是徐彻,那个家伙奸猾无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骗了!更关键的是,即使高沉的计划再周密,可自己早已把他打算带贺兰皙私奔的事情告诉他了,他应该有所防备才对! 怎么她还是被掳走了呢? 他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出高沉在行宫下手会比在大内宫城容易许多吗? 脑中忽然闪过某天晚上的事情,她缩在床上兴致勃勃地读一本书,而他默不作声打量她片刻之后,忽然问道:“既然高沉和你的暗恋对象长得一样,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可以在这里实现从前的心愿?他那么喜欢贺兰皙,一定会对你很好。” 她当时愣了一瞬才嗤笑出声,“我疯了吗?我喜欢的又不是高沉那张脸,长得一样能代表些什么?”扬扬手里的话本,“只有故事里那些饱受情伤的帝王才会在心上人挂掉之后遍寻替身,我可不想演这种苦情戏。”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他安排的?虽然他没有说过,但她看得出来他一开始是很担心自己拖他后腿的。他不喜欢与人合作,命运却硬把他们绑成一团,他无奈之下只得接受。可如今有机会摆脱她,他也许便顺着做了。 燕国公主不能在魏国人手里出事,但如果燕国公主被燕国人掳走了,他就是受害的一方,稍加利用便能大做文章。 ------------ 第十二章 这天晚上商霖最终还是回了房间睡觉。她侧躺在床榻上,睁眼看着外面的月色如水、树影稀疏,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她忽然发觉,自己潜意识里已经把易扬看得太重了。还记得当初刚知道彼此处境时,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收拾东西跑路。只是那时候易扬不许,她才被迫留了下来,同他在那个皇宫里面对各种危险。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觉得留在他身边是顺理成章的了?就算是在以为自己名声尽毁的时候,居然还是想回去。 其实说到底,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啊。 第二日一大早,易容改扮之后的商霖和高沉一起坐马车离开。这个时候商霖不得不再次感叹,跑到南山来简直是作死。如果在靳阳城里还可以守住城门找人,现在本来就在城外,真是不知道从何找起啊! 罢了罢了,就算是在靳阳城里也不知道那个家伙会不会找她,真是悲伤。 商霖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便她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和易扬有关系,也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就算这次的事情真的和他有关,她好像也不能怪他。他也许是觉得她心中想走,才会这么安排。搞不好人还觉得很为她考虑呢! 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气很不顺啊! 经过三日马不停蹄的赶路,他们来到了靳阳以北三百里的一座城池,下汀。 下汀城位于睢江边,已在魏国的国境线上。这里有睢江边最大的码头,江上泰半的船只都是由这里出发,渡过大江,到达北方的传睢城。 商霖这一路都很配合,让吃就吃让走就走,也不多问,一直到在下汀城安顿下来才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们是要回燕国吗?” 高沉经过这几天已彻底相信她不会逃跑,也就不再像最初那般防备她,“是。我还是觉得回到燕国安全一点,你也住得习惯些。” “是啊。”商霖看着外面,微微一笑,“这么一说,我已经开始思念燕国的土地了。”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高沉道,“你说你喜欢聚城,晋朝端仪皇后的故乡,你想去那里看看。我已在聚城置下房屋田产,我们这回就可以去那里,完成我们的婚礼。” 一个大帅哥突然跟你提起婚嫁,即使不喜欢他商霖也免不了脸颊微红,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不介意吗?毕竟,我已经嫁过一次……” 高沉指尖按上她的唇,“你说这样的话,让我简直无地自容了。若不是我懦弱无能,怎会累得你离家万里、受尽苦楚?你肯给我机会挽回,已让我感激……” 他一边说,一边凝神注视着商霖。她刚刚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发髻却还是男子的样子,显得很不和谐。 “我给你梳头吧。”他道,“你以前不是总喜欢让我给你梳头么?”只是那时候他觉得瓜田李下,有些事情得注意分寸,所以每次都拒绝了她。 商霖还没回答,已被他握住肩膀带到梳妆台前坐下。瘦长的手指取下她玉冠上的发簪,如瀑青丝缓缓滑落,铺满了他宽厚的手掌。另一只手拿起玉梳,蘸了水之后缓缓滑过她的长发,动作温柔而小心。 商霖任由他动作,心里的情绪却无比复杂。她身后的男人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贵公子,骑射武艺精通、诗书文墨过人。那只手本该握着刀剑为帝国开疆辟土,抑或是捏着紫毫写出洋洋洒洒的治国经略,引得全天下的侧目。可是此刻,他却心甘情愿站在她身后,为她做着这些古代男人所轻视的闺房之事。 他是真的很喜欢贺兰皙。 高沉仔仔细细地替商霖梳好长发之后,微微弯下身子,与她面颊相贴。椭圆的铜镜映照出两个模糊的人影,女子清丽秀美,男子五官英挺,天生的冷漠气质中却又带着几分难言的柔情。 “与卿绾发结同心。”他喃喃道,“我希望以后的每一日,都可以为你梳头……” 商霖垂眸,片刻后忽然笑了,“表哥,我们喝点酒吧。我忽然好想喝酒。” 高沉眉头微蹙,“喝酒?可我记得,你从前不会喝酒。” “从煜都到靳阳,整整两个月,我都是靠着借酒浇愁才能坚持下去……”商霖笑得有些凄凉,“如今我的酒量,恐怕不输给你。” 她这话一出,高沉握着她肩膀的手猛地用力。他自幼习武、臂力惊人,只消一握便让贺兰皙这柔弱的身子骨承受不住。商霖闷哼一声,他立刻发觉自己的失态,慢慢松开了她。 “抱歉。” 透过铜镜,商霖可以看到他眼中深深的痛意和愧悔。 她压抑住心头的难过,继续道:“我听说下汀特产的五合酒十分不错,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品尝。我们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回来这里,何不抓住机会圆了这个心愿?” 高沉右拳握紧,慢慢挤出一个笑容,“好,我吩咐人去买。” 轩窗半开,月光柔柔照进来,给屋子平添几分别样的意境。商霖把两只青瓷缠花酒杯斟满之后,含笑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高沉,“表哥请。” 高沉接过看了看,才慢慢饮下,“入口甘醇、回味悠长,五合酒果然名不虚传。” 商霖笑道:“表哥真是的,喝个酒也这么多说辞。”仰脖一饮而尽,“不过你若真这么喜欢,何不研究一下这五合酒的酿造方法?”据入画所说,他是很会酿酒的。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这个高沉专业知识学得好就罢了,业余爱好还这么广泛,最关键的是人还长得俊,简直是极品啊! “好。正好将来的日子咱们得寻个谋生的方法,不然就开个酒肆好了。”高沉微笑道。 “你来酿酒,我学文君当垆?”商霖挑眉。 “那倒不必。”高沉笑道,“我准备的财帛虽然不多,却也不至于让你抛头露面。”刮刮她的鼻子,“你只需要开开心心地嫁给我,然后与我一起游遍这天下山水就好了。” 云游天下么? 见商霖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高沉微笑道:“还记得么?小时候你读书,最向往杂记里那种只身将四海走遍的生活。过去我不能承诺你,如今都可以了。”瘦长的手指抚过她光滑的脸颊,“江南的杏花春雨,西域的漫漫黄沙,天亘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这些见之难忘的美景,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仔细体验。” 商霖怔怔地看着他,听到了自己心弦被拨动的声音。 记忆里有这么一幕,热闹的ktv包房内,女孩子声音清脆,“庭轩,你和北北究竟准备怎么结婚呢?我们北北可是最喜欢浪漫了,你的婚礼必须有点新意才行!” 被提问的莫庭轩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苏北北就抢着开口了,“我都想好啦,我跟庭轩结婚之后就去旅游吧!我有好多地方想去玩,可惜以前都没时间,正好到时候可以和庭轩一起去!” 她这么积极主动,大家顿时一阵哄笑。莫庭轩碰了碰她的额头,含笑道:“那你计划好路程没有?” “当然!”面对男友的调侃,苏北北十分镇定,“先去趟大西北,然后再去东南沿海一带,把南京苏州杭州顺着玩一圈。至于终点,就选在长白山吧。眼看就要15年了,正好可以把小哥从青铜门后面接出来!” 对于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商霖混在人群里跟着欢呼了两声,一转头就干掉了半杯二锅头。 尼玛,她也打算去长白山接小哥啊!真心不是学她啊! 悲惨的回忆让商霖虎躯一颤,忙不迭再给高沉斟了杯酒,“来,喝!” 她动作略急躁,高沉却没说什么,听话地喝完了杯中的美酒。商霖有理由相信,只要她希望,他会毫不犹豫把这里的酒都喝光。 这样的迁就和宠溺,让商霖悲喜交加。难道真被易扬说中了,这个高沉就是来让她实现心愿的?不然为什么每一次和他的对话,都像是从前事情的翻版? 等等等等,有件事她一直没细想。高沉和莫庭轩长得一样,她和贺兰皙长得一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深层次含义?既然穿越都可以发生了,别的灵异事件也不是不可能啊。 难不成,这就素传说中的前世今生! 商霖有些呆滞地看着高沉,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搞懵了。 “皙儿,你怎么了?” “皙儿”两个字把商霖从yy中打醒。不对。这个男人爱的不是她,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商霖,而是与他青梅竹马的金枝玉叶贺兰皙。她第一次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好歹还保持了独立的人格,难不成第二次居然要堕落到主动去当别人的替身? 那不是上赶着求虐嘛! 深吸口气,她微笑道:“没什么,我们继续喝酒吧。” 两盏茶之后,商霖看着陷入昏睡的高沉,轻声道了句:“保重。”起身换了藏在床底下的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的时候,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柔和的月光下,他的容颜还是那般好看,每一处都让她心动。可这是贺兰皙的爱人,不是她的。她有自己的骄傲和想法,不愿就这么与他成为一对。 只是心里还是有点遗憾。如果这具躯壳里的灵魂还是贺兰皙本人的话,他们一定已是一对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如今却注定永远不能再见。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皙儿已经死了。 ------------ 第十三章 商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四个月,终于进入了穿越女独闯天下的全新局面。 跑路之前她深谋远虑地从高沉那里顺走了一小笔钱,足够她在这个时代生存几个月。最初被迫留在魏宫的时候她就yy过如果要一个人出去讨生活该怎么办,还曾把自己的谋生技能都罗列下来,认真安排后路。如今虽然晚了几个月,但计划都有,所以也不怎么慌张。 本打算立刻离开下汀,可接下来到底是回靳阳还是索性远走他乡却拿不准主意。后来又一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高沉肯定料不到她还敢继续留在下汀,多半已经出城去抓她,也就坦然了。 这几天跟在高沉身边,每天都要易容改扮,她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手里没有可用的人皮面具,她便用泥糊脏了脸,再往衣服里塞了提前准备好的工具,把身形弄得臃肿一点,不至于被人一眼就认出来。她还跟高沉学过怎样压着嗓子说话,把自己伪装成男人。如今这些技能都派上了用场。 就这样,商霖化装成一个肮脏的小乞丐,躲在城西的破庙里和别的乞丐一起混日子。按照原计划,她会在下汀待一个月,等风头过了之后再另寻出路。可就在她加入丐帮第三天,便遭遇了人生大危机。 月黑风高的时候,三个黑衣人悄悄潜入了破庙,商霖本就眠浅,听到一点声音立刻从梦中惊醒。破庙里还睡着许多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跟鬼片现场一样。而这三个黑衣人耐心地一个个察看那些乞丐,似乎在辨认他们的容貌。 他们是在……找她吗? 商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眼看那些人就要找过来,她心一横,一脚踢在身边乞丐的腰上,让他发出狼嚎一般的叫声,“他奶奶的!哪个王八蛋踢老子!” 众乞丐先后惊醒,骂骂咧咧的声音交汇成一片,煞是热闹。 商霖踢了乞丐之后才觉得后悔,若是那些黑衣人一不做二不休,把这里的人都灭口了,自己岂不是害了他们?还好这些人还没有丧心病狂,那乞丐骂声初起的时候他们就闪身退出,没留下一点痕迹。 商霖看着破窗外的冷月清风,沉默半晌之后转头看着身边的乞丐,义正言辞道:“王老三,你下回能别鬼吼鬼叫的吗?老子都被你吵醒了!” 不行,破庙已经不安全了。商霖对着池塘修补了一下自己的乞丐妆,握紧打狗棒,汇入了出城大军。 她揣了几个馒头和一壶清水,走走停停,清苦得好像在演革命烈士。但即使这么小心,还是差点被抓住。 下汀城外五十里的地方,她缩在人群里,低垂着头专注地啃手里的馒头。而不远处那个身材高大却面目普通的男子目光冰凉,视线轻飘飘从她身上扫过,便落到了别处。 她认识他这个样子,这是易容之后的高沉。 那晚破庙的黑衣人应该和高沉没关系。以他对贺兰皙的了解,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贵为公主的贺兰皙会把自己打扮成肮脏的乞丐,所以压根儿没往这些乞丐身上怀疑过。 高沉带着人走远了之后,身边的乞丐亲昵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哎,小米,你以后打算去哪里混?靳阳富人多,连喂狗的都是白米饭,不然你跟我一起去那里过好日子吧!” 这乞丐老张是商霖在路上遇到的,见她是同行就非要让她跟他们一起走。商霖想着反正自己如今扮成了男人,多些人当掩护也好,便答应了。老张比商霖大十几岁,她便跟着别的乞丐一起叫他一声大哥。 “大哥,我……不太想去靳阳。”商霖慢慢道。 “为什么?”老张拔高了声音,“难不成你怕那些达官贵人?别怕,有大哥护着你,我看谁敢欺负你!” 商霖勉强一笑,没继续说话。 当天晚上她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温热的触感弄醒。睁眼一看,那与她称兄道弟两天的老张居然趴在她身上,正对她上下其手。 商霖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巴掌就朝他闪过去,“你他妈在干什么!” 抽空回想一下,这个老张对她的态度确实热心过头了,每天逮到机会就跟她说话。本来还当他只是喜欢交朋友,可看这架势,难不成这混蛋是个断袖?看自己身材瘦弱、一副小受的样子,所以动心了? “我说小米,你就别装了。大哥我如今虽然落魄,早年却也是阅女无数的人!你这么一副身子骨,怎么可能是个男人?”他一边说一边狞笑,“来,让大哥好好疼疼你。以后你跟着我,大哥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草!居然还是个技术流的乞丐! 眼看那只脏手就要扯开她的衣服,商霖一脚抬高,直接踹上他的下体。老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一把推开他,慌慌张张地朝外跑去。 身后很快传来混乱的脚步声,似乎还不止一个人。商霖想到那些跟着老张一起混的乞丐,只觉头皮发麻。要是被他们抓住了,她的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尼玛,早知如此还不如乖乖跟着高沉走呢!谁特么能想到一个乞丐居然也这么色胆包天啊! 脚下一绊,她身子瞬间失去平衡,直直朝前倒去。这么一拖延,那些人立刻追了上来。来不及管摔得生疼的身子,她一把抓过手边的石头,对着他们威胁道:“你们别过来!” 老张面色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贱人!老子今晚不给你点教训,我张四德的名字倒过来写!” 商霖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右拳握紧,已然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任由这些渣滓羞辱的! 老张冷笑两声,直接朝她扑来。商霖牙关紧咬,正准备跟他拼了,老张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谁!谁暗算大爷!” 明亮的月光下,他额头上破了个窟窿,正不断往外淌出鲜红的血,十分吓人。商霖看看自己手里的石头,再看看一脸血的老张,心道不对啊,我这儿还没砸呢! “是你大爷我暗算的大爷你。”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让商霖的身子瞬间僵住。 她慢慢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古树旁,一个男子身姿颀长,右手握着一块石头,一边抛一边朝他们走来。他的姿态太闲适了,不像在跟人干架,更像是在家中散步。 “小王八蛋!敢坏爷爷的好事!妈的给我弄死他!”老张怒气冲冲,挥了挥手身边的人就朝那男人扑去。商霖的手指紧张地陷入泥土地里,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战局。 他身手一如南山遇刺那天一般利落,轻描淡写就把七八个大男人全部撂倒。老张被吓住了,也不敢再猖狂,而是一边发抖一边后退。 男人没再理睬他,而是缓步走到商霖面前,半蹲下身子,修长的指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薄唇扬起,他轻声道:“这是哪家千娇百媚的小乞丐呀?真是我见犹怜。” “易扬……”商霖哇的哭出声来,直接扑入他怀中,“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语无伦次,“吓死我了,我刚刚差点以为要在这里折戟沉沙了你造吗!” 易扬任由她抱了自己一会儿,才慢吞吞握着她肩膀把她推开,“不好意思我有洁癖。”上下扫视她脏兮兮的脸颊,黑沉的眼眸里满是真切的钦佩,“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您还真下得去手。” 商霖死里逃生,也不在乎他的嘲讽了,再次抱住了他的肩膀,一边哭一边嘟嚷,“让我抱抱会死么!” 易扬这回没有推她,只是拉过她的手取出那块被她握得温热的石头,头也没回直接往身后一抛,就听到老张发出今晚第三声惨叫。 ……真是可怜。本以为可以趁这两人抱作一团的时机开溜,谁知逃跑未遂便算了,还被石头伤上加伤。 易扬扶着商霖站起来,却见她衣衫不整,一截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遂忍痛脱下外袍给她披上。大手搂住她纤细的肩膀,指点江山,“老婆,你看这些人要怎么收拾?”语气随意得好像他面前的不是一地伤残人士,而是自家菜园里的萝卜青菜。 老张不待商霖发话,便挣扎着喊道:“小米!大哥错了!你看在大哥这几天对你也算照顾的份上就饶了我吧!” “小米?”易扬挑眉,“你还能取出稍微好听点的名字吗?” “我是为了纪念《武林外传》里面那个小乞丐!”商霖严肃道。 “《武林外传》?没看过。”易扬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没抢到小米的手机,所以在这儿报复呢!”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嫌弃,“这名字太怂了。” “行,那我下回叫三星。”商霖干脆道。 “小米……”老张还在哀嚎,却被商霖打断,“行了别鬼叫了。”转头看着易扬,“你出来带了人没?” 易扬颔首。 “那你留俩下来,把这些混蛋送去官府,就说他们调戏良家妇女、危害社会治安。让他们去吃牢饭!” 她话音方落,又是一阵求饶。易扬见她眼眶微红,里面还有隐约的水光,微微一笑,“好。让他们去吃牢饭。” ------------ 第十四章 乞丐们被弄走了,商霖站在空旷的野地之上,看看自己浑身脏污,再看看易扬衣冠楚楚,忽然有些窘迫。 胸口充盈的惊惧慢慢散去,她开始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实在是太丢人了…… “那个,谢谢你来救我……”她支支吾吾,“要不是你的话,我今天就完了。” 易扬口气淡淡,“不客气。”顿了顿,“不过你倒挺会躲的,我的人几次找到你又跟丢了,白走好多冤枉路。还好今晚赶上了,不然……” 他没继续说下去。荒郊野外,七八个大男人追着一个小姑娘,想干什么谁不清楚。要是他今天没有及时出现…… 商霖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蹙眉道:“你的人找到过我?”灵光一闪,“那天晚上,下汀城西破庙里的黑衣人,是你的人?” “不然你以为是谁?”易扬道,“高沉能猜到你会躲去破庙里?” “哦……所以是你派他们来找我,但没料到我那么机智勇敢,居然甩掉了他们,于是你猜到我出城了,就顺着出来找我了?” “略去‘机智勇敢’四个字,别的都没错。” 商霖还想再问,易扬却阻止了她,“先别说这些,你赶紧找个地方清洗一下,换身衣服。脏成这样,看得我心累。”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商霖:“……脏了您的眼睛,真是不好意思哈!” 大半夜的,他们自然没办法再入城,还好十里之外的地方就有一家野店,供来往旅客住宿。看着孤零零的小院子,商霖忧虑地表示:“如果这是家黑店怎么办?”易扬轻蔑地瞥她一眼,“那就黑吃黑呗。”满身的王八【划掉】王霸之气让商霖放下心来,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去开房了…… 干净的房间内,老板娘送来了一大桶热水,商霖道过谢之后忙不迭脱了衣服,欢快地跳进浴桶里。天知道这阵子她忍得多辛苦,想当年她可是军训累得半死也要去洗澡的人,如今却被生活逼得底线全无。 她正洗得开心,易扬在外面交代完了事情,慢悠悠地推开了房门。 商霖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刻警觉,“你……进来干嘛?等我洗完啊!” 易扬语气很随意,“你洗你的,我又不进里面来。”这屋子虽然不大,里间和外间却用一扇大屏风隔开,站在外间根本看不到什么。 商霖还是有点紧张,尤其是看到易扬的身影越来越近,已经靠在了屏风边时,“你你你……不是说不进来吗!” “喏,这是衣服。”修长的手指握着女子素净的衣裙,把它搭在了屏风顶上,“我带的人里没有女子,你自力更生吧。” 他走回桌边坐下,商霖终于松了口气,洗澡的动作却也明显加快。 “你从高沉那里逃走的时候没带点钱么?”易扬问道,“怎么搞得这么落魄?” “带了啊,可是为了掩人耳目,我只好扮乞丐啦。”煞有介事地叹息,“揣着大把银子去要饭,我这是在搞行为艺术啊!” “不。”易扬尖刻道,“我们一般管这叫诈骗。” 商霖:“……” 她终于洗好了,裹着一件短短的浴巾从浴桶里跨出来,去拿屏风顶上的衣服。易扬支着脑袋看着素白屏风上那个淡淡的剪影,玲珑有致的曲线,右手抬高时轻微颤动的胸口,还有笔直修长的双腿,眼神十分高深莫测。 等商霖穿好裙子从屏风后出来,易扬已经道貌岸然地坐在那里品茶。她一只手握着帕子擦拭长发,在他对面坐下,“啊,有点心吃!”拈了一块杏仁酥就塞到了嘴里。 粉嫩嫣红的嘴巴鼓起,津津有味地嚼着点心。巴掌大的小脸又白又干净,水珠顺着湿润的头发滴到脸上,让她跟雨中的素荷一样,十分养眼。 商霖一口气吃了三块点心,才发觉易扬一直在看她,忍不住狐疑道:“你干嘛?” 易扬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贺兰皙真是比你本人好看多了。” 虽然商霖自己也这么认为,但听易扬这么说还是十分不爽,哼了一声就低头喝茶,不想理他。 “吃完了我们就出发吧。”易扬起身,“得赶在明天日落之前回到南山。” “啊?”商霖睁眼,“马上就要走么?”她还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呢! “当然。”易扬道,“难不成你等着被人发现皇帝和皇后一起失踪了?” 提起正事商霖也认真起来,抽了根丝带就想把头发挽起来,一副整装出发的样子,“那你边走边告诉我,那天的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进入状态飞快,易扬却又不急了,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然后从她手里取过帕子,开始认认真真给她擦头发。 他动作温柔,指尖穿过她发丝的时候还小心地把那些缠在一起的头发理顺,从发根到发梢,一点一点地擦拭。 商霖咽了口唾沫,结结实实地愣在了那里。 这这这……又是什么节奏! “那个,你是被高沉附体了么?”半晌之后,她小心问道。 易扬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给女人擦头发这种事,我认识的人里就他做过。” 易扬面色不变,“哦?他给你擦过头发?” “没有。”商霖老老实实道,“但他给我梳过头发。” 易扬轻哼一声,“贾宝玉。”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把她的头发擦到半干,才淡淡道:“一会儿要骑很久的马,你头发湿着容易感冒,明天要是头疼的话会耽误我的事。” 这是在解释他刚才行为的原因么? 商霖撅了撅嘴,不太高兴。他突然这么温柔,她刚刚居然还浮想联翩了一下,现在看来真是想得太多。 半个小时后,他们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客栈,两名黑衣人牵着两匹骏马已等在那里,见他们出来都沉默跪下,“主公。”转向商霖,“主母。” 商霖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忍不住虎躯一震,“呃……起来吧。”这些人知道她的身份,也就是说绝对忠于易扬,传说中的死士亲卫呀! 易扬知道她不会骑马,所以托住她的腰将她扶上马背之后,自己也坐到了她身后,“坐好了。”一扬马鞭,出发了。 马儿奔跑的速度太快,商霖觉得自己脸颊被风刮得生疼,不得不微微侧头避开一点。 “那天的刺客是霍子娆安排的,其实是冲着你来的。”易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她多半是想趁着燕国人在的时候把你给弄死,回头燕国人兴师问罪正好给我找点恶心。结果没料到高沉那边居然也有一手准备,把你给掳走了不说,还留下了个假货冒充。如今她还以为遇刺的皇后就是你本人,正得意呢。” “我靠,她有没有这么简单粗暴!”商霖怒,“安排一个箭阵来杀我,说好的阴谋诡计、徐徐图之呢!” “一气疯了的女人能有多少智商啊。”易扬道,“她被我冷落这么久,现在对你简直是恨之入骨。这事儿如果我没猜错,她还是瞒着霍弘干的。那老狐狸可想不出这种昏招来。” 商霖明白了。霍子娆背着自己老爹来杀她这个情敌,同时还想拖易扬下水。本来这牌也算打得不错,结果半道被高沉给截了胡,人给掉包了。可怜她现在还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呢…… 商霖想了想,又道:“那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女人不是我的?”不是据说装得很像吗?“难道你试探她了?说了什么我们俩才能懂的话?” 易扬不屑,“哪里需要那么麻烦。”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颅骨线条。” “哈?” “她的颅骨线条和你不一样。” 商霖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咙里,半晌才顺过一口气,“你……行!” 这之后是一阵沉默,两人都不再说话,专注赶路。商霖看着两侧树木飞快滑过,觉得眼睛越来越累。易扬的怀里很暖,胸膛坚实宽阔,她不自觉朝里缩去,最后直接用他的斗篷裹住了自己。易扬明显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却也没有阻止,似乎对于给她当床这件事没什么意见。就在商霖昏昏欲睡的时候,易扬终于开了金口,“对了,有件事问你。” “什么?” “你从下汀跑出来之后,为什么不回南山?” 商霖身子一僵,本能地反驳,“谁说我不回南山了?我只是担心被高沉的人抓住,暂时不敢回去……” “何方把那几个乞丐送去官府前曾仔细问过你这几天的事情。你从下汀出来之后绕着去了柳城,那条道不是回靳阳的。”声音低了一点,落在商霖耳中觉得有点危险,“你还跟那个乞丐头子说过,你不想去靳阳。” 这个人,居然还调查她! 商霖抿唇,再开口时声音无比清晰,“我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希望我回去。” ------------ 第十五章 寒冷的夜风里,女孩儿的声音带着一股强装的满不在乎,可内里隐约的委屈不忿却依然被易扬敏锐地抓住。 她怀疑……是他设计把她弄走的吗? 商霖几乎是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这种小媳妇般的哀怨是怎么回事啊!而且她跟易扬算什么关系,哪有资格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她心中忐忑,生怕那个毒舌的家伙用什么极端的言辞刻薄回来。实在是承受不住啊! “这样啊。”若有所思的语气,“那我现在回答你,我挺希望你回来的。”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惊得商霖猛地扭头,“你说什么?” 沉沉夜色里,易扬一张俊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目前为止制定的计划都是在有你的前提下展开的,你要是不在了,这些计划就都得变。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这人一向不喜欢自找麻烦,所以,你还是回来比较好。” 明明是很淡漠的口气,商霖却硬生生听出了一股亲密。她低着头,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慢慢烧红。 他刚刚跟她说,他的所有计划里都有她。也就是说,他没有刻意设计把她弄走。 太好了他没有! 心头的喜悦越来越明显,到最后控制不住地显露在脸上。她唇角弯起,眼睛明亮得吓人,就连被冷风刮脸也觉得没什么了!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到身前女孩身上陡然散发出的欣喜。易扬薄唇微抿,习惯性地想开口打击几句,可不知怎的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右手握紧缰绳,左手放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累了就睡吧。明天还有的忙。”顿了顿,“你要是头脑不清醒捅了篓子,我就真的让那个假货代替你来帮我对付霍弘了。” 因为心情好,商霖也没有跟他斗嘴,而是乖乖闭上眼睛,“那我睡了。到了之后你再叫我。” 易扬没有回答。她安静地靠在他怀里,用他的斗篷拢住自己。柔软的锦缎上带着他身上的气息,和煦而清冽,像阳光,又像沉静的湖水。 虽然矛盾,却让她心安。 第二天傍晚,商霖和易扬顺利回到南山。易扬明显早有安排,他们上山的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最后直接从密道进入了寝殿。 殿内只守着几名宫娥,看到活蹦乱跳的商霖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恭敬道:“陛下,娘娘。”然后奉上一根箭头还泛着白光的羽箭。 商霖眨眨眼睛,明白了。 做戏得做全套,她这个传说中受了重伤的皇后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也不太合适,万一败露了就糟了,所以还得自残一把。 她沉痛地叹了口气,接过了羽箭。 比划了半天还是有点下不去手,她拽住易扬的袖子,严肃道:“便宜你了。来,给你个伤害我的机会。” 易扬修长的指尖接过细细的羽箭,看看箭头,再看看她线条起伏的胸口,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右手揽住她的肩膀,两个人在榻沿坐下,他把锋利的箭头抵上她的胸口下方三寸,沉声道:“忍住。” 商霖闭着眼,没搭话。 谁知等了好一会儿,预期之中的剧痛还是没传来。商霖有些愤怒,睁眼就想质问他怎么还不下毒手,却对上一张放大版的俊脸。 他靠的太近了,两个人鼻尖都要触到一起。四目相对,专注得不行,商霖简直怀疑自己已经变成斗鸡眼了。 他就这么看着她,黑沉的眼眸中带着某种柔光,蛊惑得商霖什么念头都涌出来了。 他不会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吧? 仿佛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测,易扬忽然一笑,语气温柔无比,“虽然别的地方有出入,可你们的眼睛倒是很像。”声音压低了一点,只有彼此能够听见,“你和贺兰皙的眼睛,都是一样美丽,像星星一样。” 商霖呆愣。她没有听错吧,他刚才居然夸了她? “你……唔……”话还没说出口,胸口突然有锐物刺入,痛得她闷哼一声。 尼玛!下手之前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她没有准备啊! 易扬在她痛得呻吟出声的时候用力地揽住她,仿佛某种安抚。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靠在他胸口,细长的眉毛轻蹙,双眼紧闭,睫毛颤个不停。半晌才终于睁开眼,勉强一笑,“心黑手狠。” 这种时候还有精神骂他,真是个尽职尽责的纸老虎。 他淡淡一笑,抬头看向宫娥时眼神已恢复平静,“帮娘娘包扎。” 他起身离开,三名宫娥立刻过来,有条不紊地进行拔箭和清理伤口等一系列工作。商霖衣襟半开,软软地靠在榻上,视线却穿过忙碌的宫娥,看向那个立在屏风旁边的背影。挺拔而笔直,像一株值得依靠的大树。 他刚刚,是害怕她那一瞬太痛了,所以才故意说那样的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吗? 他们这边刚弄好没多久,霍子娆便不负众望地出现。商霖躺在床榻上,听着霍子娆在外面或高或低的声音,“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多日,本宫实在担忧。这是本宫的父亲从宫外寻来的名医,专程上山来给娘娘诊治的。” “可是……”宫娥按照易扬的吩咐阻止她,“此事还需陛下准允,奴婢等实在做不了主。” “陛下那里本宫自会去说,你们先让开,耽误了给娘娘看病,你们担当得起吗?”声音上扬,已然是威胁了。 “可是……” 易扬微一颔首,门边的宫人立刻领悟,也不知对外面说了什么,便听到宫娥无奈道:“那,贵妃娘娘请进。” 霍子娆得意,气势汹汹地进了内殿,目光在扫到床榻时却立刻僵住。 宽大的床榻四面垂着天青色的三重纱帐,而在床榻中间,贺兰皇后身着素色寝衣,丝缎般的长发披散肩头,越发显得面色苍白、虚弱不堪。在她身侧是颀长俊美的皇帝,一身月白深衣,只是脱了木履,一只腿屈起,很随意地躺在皇后身侧。右边胳膊放在她头下给她当枕头,侧头低声跟她说着什么,十分温柔亲昵的样子。 这样的两个人,光是看着就让人想到“璧人”二字!可明明,那个男人从前都是对她言听计从的! 冲击太大,她甚至忽略了昏迷多日的皇后已然苏醒这件事,只沉浸在她的男人被人抢走这个奇耻大辱上。 易扬一只手把玩着商霖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抬头,“你怎么来了?” 疏离的口气让霍子娆恨意陡生,还好她理智尚存,没表露出来,只故作惊讶道:“原来……皇后娘娘已经醒了?臣妾听说娘娘一直不醒,忧心得不得了,还请了名医想给娘娘看看。”顿了顿又道,“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臣妾都没听说……” 易扬继续凌虐商霖的头发,“刚才。” 这口气……霍子娆心头怒火更甚,尤其是当她看到商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静静地打量自己时。 她还记得这个女人初入魏宫时是何等的受尽冷落,那时候,自己曾带着一众妃嫔漫不经心地经过她的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唤她一声,更别说行礼了。 刻意的漠视,是她们施加给这个夺去她后位的女人无言的羞辱。 她知道她也曾愤怒过,可她又能怎样呢?皇帝站在自己这边,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异国公主,根本动不了她。 可是不到半年,彼此的处境却忽然对调。这一刻,她娇柔地依偎在皇帝身边,以一种被宠爱的姿态。而自己立在他们面前,仿佛无关紧要的外人。 入宫多年,从来没有女人能给她这样的羞辱! 那一天的箭阵怎么没有射死她! 商霖靠在易扬身边,明显能够感觉到霍子娆眼中射来的毒针,却不再如从前那般畏惧。 这个女人实在是把她惹毛了。几次三番对她下毒手,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她本来脾气就不算多好。她不是觉得皇帝最宠爱她么,她偏要和皇帝亲热,气死她气死她气死她! 想到这儿,她拽紧易扬的袖子,柔若无骨般靠上去,“陛下,臣妾觉得心口有些疼……” 易扬一愣,嘴里已顺着问道:“伤口痛么?太医已经开了镇痛的药,一会儿煎好了就能喝了,你且忍耐一下。” 她点点头,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水泽隐隐,端的是惹人怜爱。 易扬沉默一瞬,像摸小狗般摸了摸她的头顶,“宝贝,听话。”看似温柔,力道却不小,似乎在警告她别玩过头了。 商霖见好就收,反正霍子娆那边蒸腾的怒意她已经接收到了,甚是欣慰。 “娘娘既然伤口疼,正好臣妾也带了大夫过来,不然就让他看看吧。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儿。”霍子娆皮笑肉不笑道。 霍弘对于霍子娆此番自作主张大发了一通脾气,然而骂过之后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替她谋划。皇后重伤却多日不许宫嫔探望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这才寻来位名医让霍子娆带过来刺探一下情况。 易扬还没说什么,商霖已经斩钉截铁道:“不用了。” 霍子娆一愣,“娘娘这是,嫌弃臣妾?”有些伤心的样子,“臣妾都是为娘娘的凤体着想,不然也不会巴巴带人过来了。” 皇帝也劝道:“贵妃也是一片好意,不然就看看吧。” 商霖看着霍子娆,明亮的大眼里是昭然的怀疑和不信任,“贵妃带来的大夫……”转头看向易扬,脸上换了一副笑颜,“臣妾的病张御医看得好好的,突然换了旁人臣妾担心他不高兴。陛下您也知道,张御医的个性……” 侍御医张会医术出众却个性古怪,宫中之人都知道,商霖这么说也合情合理。皇帝点点头,认同道:“我看这世上要寻一个比张会医术更好的也不容易,确实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得罪了那个怪人。”看向霍子娆,“你的好意朕替皇后心领了,但不必了。” 霍子娆心中窝火,却也不能再坚持,强笑道:“那好。臣妾告退,皇后娘娘好生歇息。” 霍子娆离开之后,商霖终于松了口气。早料到霍子娆会带人来刺探虚实,她虽然伪造了个伤口出来,但着实不深,那大夫一搭脉就能看出她的身子没传闻中那么凶险。在这种情况下,怎样合情合理地拒绝霍子娆的“好意”就十分重要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让她觉得是自己不信任她,害怕她又来使坏这一条路可走了。 ------------ 第十六章 霍子娆这边暂时应付过去了,但易扬却说这只是开胃菜,霍弘才是关键。商霖过来四个月了,至今没见过霍弘一面,难以与他产生共鸣,是以安然地准备睡觉。 易扬侧头见她已经掖好了被子、规规矩矩的样子,忽然漫不经心道:“你说,高沉听说贺兰皇后身体好转的消息,会怎么办?” 商霖一愣。他那么聪明,一听到皇后身体好了,自然能猜到是她回去了。如今假的高沉还活着,他如果选择回来,还来得及。 “不知道。”商霖低声道,“我想,他应该会回来吧。毕竟,贺兰皙不和他一起,他假死就没有意义了。” “你好像很为他难过。”易扬换了个姿势,一副要开卧谈会的架势,“说真的,你跟他相处这几天,真没对他动心?” “真没有。” “即使是看在你暗恋对象的份上,也没有?”易扬的语气十分正常,似乎当真心无杂念。 商霖想了想,不知怎的就敞开了心扉,“这么说吧。我和高沉一共相处了五天,他对我确实好得没话说,但完全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他女朋友贺兰皙。他爱的不是我。同样的道理,我就算从前暗恋过谁,那也是暗恋的那个人,而不是他。移情这种事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做的。” 易扬看着她,“那如果,高沉其实就是你当初喜欢的那个人,你会和他再续前缘么?”他记得,她当初这么以为的时候,是很高兴的。 商霖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我想,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 “因为,我其实早就决心跟他一刀两断了。”商霖轻声道,“那时候我有点昏头了,你也知道,在这种异乡碰上故人,总是让人觉得亲切的。”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而且,我喜欢他太久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间太长,将那种感情变成了一种习惯。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她尽了力,却总会有破功的时候。 她没说出来的话,他却看明白了。 “想聊聊吗?”他好整以暇,“反正时间还早,你要是愿意倾诉,我可以当当垃圾桶。” 商霖垂眸。有什么好聊的,她和莫庭轩的故事所有校园小说都讲烂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爱上了大众男神,赔上三年的时间去追逐却没能成功。到最后,心冷了情淡了,所有的热忱都被焚尽,只余感慨和遗憾。 在那个故事里,苏北北才是女主,而她只是推动剧情的女配。 “没什么。过去的蠢事而已。”她道,“我喜欢过一个人,但他不喜欢我。我很难过,很是颓废了一阵。但现在也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平静,目光温和却坚定地看着他,不曾有丝毫躲闪。那是真正放下才会有的眼神。 可她明明才说了,她很难过。 商霖本以为易扬会刻薄她两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谁知等了很久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心头没来由地发慌,转头就想睡觉,却又被他阻止了。 他的手掌放上她的头顶,像傍晚那样摸了两下,却要比那时候温柔得多,“你这样很好。” “很好?”她愣愣道,“哪里好?” “这样豁达很好。”他微笑,“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喜欢你…… “哦……”商霖面不改色,易扬却眯起了眼睛,“你脸红了。” “胡说八道。”商霖瞪他,“我那是热的!” 易扬耸肩,妥协的口吻,“好吧,你是热的。” 商霖知道他压根儿不信,佯装愤怒地背过身子,不再看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下面,她剧烈跳动的心跳不断提醒着她,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滋生。 她想起昨天夜里,她被人追逐,几乎绝望。而他在最后关头忽然出现,仿佛救世主一般,瞬间将她从地狱带回安宁的人间。 那一刻,她的心动只有自己明白。 她觉得脑子乱哄哄的,分不清是懊恼还是颓丧。放下对莫庭轩的感情才不到一年,她居然又喜欢上别人了吗?最关键的是上回是暗恋,这回还是暗恋!要不要这么坑爹啊!而且这个易扬看起来比莫庭轩难搞多了,她要是真喜欢他,前路不定多坎坷呢! 难道她骨子里真的有m的倾向? 商霖在两日后第一次见到了霍弘。当时她正由易扬陪着,在行宫里散步,活动身体。因为察觉到自己感情的变化,她这几日和易扬相处时都有些不自在,偏偏他这人在这方面迟钝得很,依旧如从前那般取笑她,时不时还调戏两句。商霖以前还能从容应对,现在就如临大敌,生怕一个把持不住就扑上去了。尤其是某日他忽然摸上她的脸颊时,商霖吓得浑身绷紧,差点没扯到了伤口…… 不行,再这么搞下去一定会被看出来的。她得想个法子。 正在思考,却看到三名大臣由远及近,朝他们过来。此时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和易扬一起停下脚步,做好会见外臣的准备。 领头的男子头戴漆纱幞头,身着紫色官袍,贵气逼人。虽已年近中年,五官却依旧俊朗,一双黑眸精光内敛,一看就知不是善茬。因他蓄着胡须,商霖立刻就想到了“美髯公”三字。后面两人则逊色多了,无论是气势还是长相都只能给人家当跟班手下。 三人行过礼之后,美髯公平静道:“陛下前几日吩咐微臣调查遇刺一事,如今已有眉目。” “哦?”易扬挑眉,“大司马果然雷厉风行。” 大司马?商霖神情一变。原来这个人就是权倾朝野的大boss霍弘! “陛下过奖。”霍弘道,“周大人手中有刺客的供词,陛下可要此刻过目?” “不着急。”易扬淡笑,“朕这会儿得陪皇后散完这圈步。”一副沉溺美色的样子。 霍弘这才看向商霖,“未知娘娘凤体安好否?臣等甚为忧心。” 不知怎的,商霖一对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就怵得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大人关心,本宫伤势正在好转,想来再休养一段时间便无恙了。” “如此甚好。”霍弘笑道,“臣今早听说,那燕国的奉车都尉高沉也已经脱险,真是老天保佑,没有让那些贼子酿成大祸。” 高沉脱险了?也就是说,那个信誓旦旦要带他云游天下的男人回来了,而他们很快就会再见。 周大人忽然开口,神情关切道:“皇后娘娘既然还在养病,还是少些思虑为好,不然不利于凤体安泰。”意有所指,“无论外间有什么传闻,您都不要往心里去。” “外间的传闻?”商霖蹙眉,“本宫不太懂大人的意思。” 周大人似乎有些惊讶,“您不知道?”看看易扬,“微臣多言,陛下恕罪。” 易扬淡淡瞥他一眼,“确实多言。” 周大人连忙跪下告罪,霍弘看了看他,朝易扬道:“流言无稽,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易扬轻哼一声,十分不耐的样子,“连行宫里腌臜也这么多,真真憋闷。罢了,你们先去前殿等朕,朕一会儿便过来。” 霍弘同另外两人一起退下,那股强大的压力不见了,商霖松了口气,扭头朝易扬看去。却见他神色漠然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紫色身影,唇边笑意冰凉。 商霖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有些发愣,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商霖很快知道了霍弘口中的传言是什么。整个行宫私下都议论纷纷,说原来皇后娘娘出嫁前与燕国的奉车都尉过从甚密,差点就要定亲了。可是后来燕国皇帝改了主意,将皇后嫁来魏国,一对有情人就此分散。此番奉车都尉来魏,明着是出使,实际上是想再见娘娘一面,以慰相思。这还算好的,更有甚者,居然说那晚的刺客与高沉有关,为的就是趁乱带皇后离宫。 商霖愁眉苦脸地趴在案几上,朝对面的易扬抱怨,“你怎么能任由这种消息传出去啊?”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有什么办法?”易扬挑眉,“而且,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是事实,但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怕啊!商霖郁闷,“你快点把那些燕国使臣赶走!烦死了!” “成。”易扬干脆道,“反正替罪羊也找到了,差不多也能给燕国人一个交代了。” 易扬口中的替罪羊即是霍弘查到的幕后主使,汀州一个苏氏家族,祖上曾是魏国的大臣,却因直言上疏见罪于帝,最后被凌迟处死。子孙对此积怨在心,此番乃是破釜沉舟、决意复仇的。此时那一大家族已经全被收押起来,就等最后处决了。 “说起这个,你为什么让霍弘去办这件事?”商霖道,“你明知道他一定会冤枉别人啊!” “这个嘛,我自有我的考虑。”易扬淡笑,“你还是快点把伤养好,这才是正经。” 他又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她了,商霖觉得心跳又开始加速,根本控制不住。老天,他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的,还有那双眼睛又在不规矩地看哪里! 易扬的视线在她胸前停了一会儿,“那天你伤口差点裂开,现在好点了么?” 商霖闭眼,有些无力。问伤势可以,但能不能不要盯着那么暧昧的部位看啊!你心怀坦荡,但是我不坦荡啊! 我会想歪的啊! ------------ 第十七章 “挺好的。”她尴尬一笑,往后面缩了一点。 易扬看出她的不自然,眉头微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适才一味盯着她胸口的行为……似乎确实有点不妥。 咳嗽一声,他微笑道:“那好,咱们休息吧。” 小心肝儿又是一颤,商霖看着他线条优美的薄唇和下颔,忽然觉得深更半夜、卧床私聊,实在是套话的好时机啊!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在他身边躺下之后,漫不经心地开口,“总是你问我,我都还不知道你的事儿呢。”明眸如水,“嗳,你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面上装得满不在乎,心却已经紧张地提起。 易扬瞥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那你觉得呢?我看起来像是交过几个女朋友的?” 商霖托腮,“我觉得吧,像你这种自带bgm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 “等等,什么是‘自带bgm’?”易扬一脸好笑,“你嘴里的名词为什么总是这么奇怪?” 商霖眨眼,“就是和我初恋情人类似的那种啊!出现的时候酷炫狂霸拽,‘自带bgm’!” “初恋情人?”易扬嘴角的笑意有些模糊,“再加上暗恋对象,你情史倒是丰富的……” 商霖知道他误会了,立刻解释,“我说的初恋情人是夜礼服假面!《美少女战士》你没看过吗?算了一定没看过。里面的男主角每回出场的时候那叫一个拉风,人未到花先至,音乐都是专属的!” 易扬见她一脸陶醉,不紧不慢地问道:“所以,你觉得我像他?” 商霖这才察觉这句话似乎暴露了心迹,忙掩饰道:“就是那天晚上啊,你突然出来救了我,那次很像。”拍拍他的肩膀,“侠义之士!” 易扬受了她的称赞,也没表现出多么愉悦,“那么自带bgm的侠义之士告诉你,我没交过女朋友。” “没有?”商霖真的震惊了,“为什么?” “当兵的时候没机会,离开之后又没时间,就没有交。”易扬说得很自然,“而且,我也没有遇到过让我有感觉的女人。” “一直……没有吗?”商霖问得忐忑。 易扬认真回忆了一瞬,确定自己在现代活了二十六年没遇到,“没有。” 商霖立刻蔫了。他说没有,也就是说,他对她也没什么想法了。想想也是,他这么好的条件,在现代那么多美女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突然看上她?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堵得慌。暗恋果然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久久没听到身边女孩的声音,易扬一回头就看到一张苦大仇深的小脸。他思忖了片刻,斟酌道:“我没谈过恋爱,你没有八卦可以听,于是就悲愤成这样了?” 他居然还以为她是为这个难过,商霖忽然有一种拳头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 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她还暗恋着莫庭轩,每一天都在感受着这样的挫败。 五日后,大驾离开南山行宫,回到了大内宫城。而商霖也在返程的同时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对易扬的感情。 她以前曾经看过一个说法,如果一对男女长时间被困在一个孤岛上,那么哪怕这两个人原来再不对盘,也一定会爱上对方。她觉得自己和易扬如今的状况就很像。 虽然这里不是孤岛,可在这个异时空只有他们能彼此了解。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关系,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因为守护着同一个秘密,所以他们在对方心中的意义都不同了。 她想,她也许只是因为太过依赖他,才会糊里糊涂地把感情升华了。她不想再体验一次那种求而不得的滋味,所以决定管管自己泛滥的爱心。 从回宫起,易扬就明显感觉到商霖在躲着他。其实她做得并不明显,只是他在某些方面太过敏锐,所以才会察觉。好几次她本来正和宫娥有说有笑的,一见到他神情立刻发生变化。 眉心微微蹙起,双唇紧抿,那是一种抵触排斥的神情。 他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她。但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凑上去询问,于是便这么拖着。再加上这阵子前朝事多,他索性少去椒房殿,两人见面的次数顿时减少。 回宫半个月后,燕国使臣终于入宫请辞,商霖闻讯大喜。然而在得知皇帝还要召开一次送别宴、且自己必须出席之后,喜悦的情绪瞬间跌倒谷底。 宴会当晚,她衣着华贵,与易扬并肩坐于御座之上。左右两侧的珠帘后皆是六宫嫔御,九阶之下则是四位燕国使臣和魏国的大臣们。 高沉从开席起就没有说话,只是沉默饮酒,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灌醉。商霖注意到有燕国人凑近说了句什么,他才慢慢放下了玉觥。 他转过头,视线正好与她对上。那样熟悉的一张脸,和眼眸里并不熟悉的情绪都在拷打着商霖的承受力。她忽然想起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下汀的客栈内,皎皎月色下他们说笑对饮,约定此后的岁月一起度过。她还答应了要与他云游天下,看遍漠北江南、飘雪塞外。 然后,她便逃走了。 虽然知道没必要,可商霖居然还是感觉到了该死的愧疚。 “魏皇。”某位白发苍苍的燕国使臣站起来,手持玉觥恭敬道,“臣等此番南来,承蒙魏皇召见,心中感激,请允臣以此杯敬您,愿魏皇龙体康健、大魏国泰民安!” 他开了头,别的使臣也跟着站起来,齐声敬酒。 易扬视线落在那个最出挑的男人身上,想起商霖适才盯着他看的样子,扬唇一笑,慢慢饮下了杯中美酒。 “皇后娘娘不与高都尉喝一杯么?”霍子娆慢条斯理地开口,“高都尉是您的表哥,今次分别还不知下回什么时候再相见呢,得说几句告别的话才好啊。” 殿内众人都听说过皇后和高都尉旧情难断的传闻,此刻听霍贵妃这么说难免往别的方面想,一时表情都有些古怪。 商霖看了霍子娆一眼,微笑道:“自然。”素手捧起酒杯,“这杯酒,是本宫敬都尉的,多谢都尉在行宫的回护之恩,本宫没齿难忘。” 她态度坦荡,明明白白提起南山相救一事,倒更显磊落,让人不自觉地揣测,也许当真是传闻无稽,这两人其实什么也没有。 “娘娘言重。”高沉神情平静。 商霖喝得有点急,忍不住咳了两声,易扬本来正和谢昭仪说着什么,听到她的动静侧过头关切地嘱咐了句,“慢点。” 她听到他的声音,身子控制不住僵了一下,过了一瞬才点头道:“诺……” 殿内有点闷,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商霖以避席理妆为由出了大殿,跑到了左侧的回廊上吹风醒酒。 “怎么,见到旧情人要走了,心里难受、欲哭无泪了?”讥诮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惊醒,回过头就看到了霍子娆娇艳得如同蔷薇花般的容颜。 “本宫不明白霍贵妃在说什么。”她淡淡道。 “装什么傻,你的那点子事情,我一清二楚。”霍子娆嗤笑,“其实你也挺可怜的,好好的表哥不能在一起,去国离乡跑到这里,以后恐怕都没机会再见父母一面了。”眼中满是同情怜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商霖与她对视一瞬,笑了,“是啊,如果我不嫁来燕国,你就可以当皇后了,而不是继续当个低人一等的妾侍。”素手抚弄鬓发,“贵妃又如何,妾终究是妾。” “你……”霍子娆被她戳到痛处,右手立刻扬起,直接朝她打来。商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嘲讽道:“贵妃娘娘,你确定要在这里同我动武?” 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娘娘脸上顶着一个鲜红的手印,不闹出大事才怪。 霍子娆甩开商霖的手,恨恨地看她片刻,忽然轻笑一声,“你得意什么?陛下已经有七八天没去看过你了,我看你得宠的日子也不长了。”走近一点,用只有二人可闻的声音道,“等你失了圣心,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说了。” 商霖冷静抬眸,只却霍子娆红唇嫣然,目光里满是冰凉的讥讽。 易扬确实有一阵没来看过她了。因为她最近一直在躲着他,所以对这种情况倒是求之不得,但没想到别人会因为这个以为她失宠了。果然,在后宫里,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各方的判断啊! 见商霖不说话,霍子娆以为她被自己戳到了痛处,心中得意。她今次出来本就只想趁着周围没人气一气她,此刻目的达到便不再留恋,转身回了殿内,留下商霖在那里继续思考人生。 ------------ 第十八章 燕国使臣在次日正式离开靳阳,商霖站在魏宫的高处,眺望远方那个并不能看到的身影,轻叹了口气。 “若真舍不得,今早何不与我一起去宫门处送他们?”易扬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商霖没有转头,转而看向不远处那片碧湖,“那会儿困得慌,不想起床。”摸摸鼻子含糊道,“我去看看苏锦,听御医说再过一阵子小宝宝就会在妈妈肚子里动了。” 她转身欲走,易扬却拦住了她,“我们一起去。” 商霖抬头,却见易扬唇畔含笑,一脸的温和可亲,“你不是总劝我多去陪陪她吗?我给你面子。” 这个时候再说自己不去就刻意到矫情了,商霖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好啊,那就一起去看孩子吧。” 等二人从苏锦处离开时,夜幕已经降临。含翠阁外只停了一乘明黄帷幕的轿辇,那是皇帝的御辇。商霖站在轿子前沉默的时候,易扬已径直入了轿子,抬头疑惑地看着她,明显是在等她上去。商霖深吸口气,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不就是挨得近一点嘛,有什么啊!别怕! 她坐进了轿中,扑面而来的是龙涎香还有他身上和煦而清新的气息。她突然有些紧张,脚下一软便站立不稳。他敏锐地发现她的异样,及时伸手接住了她歪歪斜斜的身子。 这一回,她完全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了。 他有力的大手扣在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扶住了她的左肩。而她的额头靠在他的肩窝处,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忽然被蛊惑住了。 这个怀抱她很喜欢,完!全!不!想!松!开! 丧心病狂的女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动脚,被觊觎的美男已经多加了几分力气,将她慢慢推开。 商霖有些发怔,易扬淡淡地看着她,如往常那般刻薄道:“你的平衡性真是我见过的最差的,你平常走路是不是也会莫名其妙摔倒?” 商霖刚想反驳,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儿。其实今天一天都不太对劲,腰酸腿软、心浮气躁,某个地方还有什么东西在奔涌…… 她慌乱地在他身边坐下,重重地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自己的人品会差到这个地步。 天啦,在他面前丢这种人,死了算了! “你怎么了?”见她神情古怪,他忍不住问道。 “没……”她刚想否认,那感觉立刻更强烈了,直接逼出了她的咒骂,“我……靠!” “究竟怎么了?”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易扬更加疑惑。 想到一会儿轿子到了椒房殿门口还得步行入内,商霖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我……我大姨妈好像来了……” “大姨妈?”易扬瞠目,“你是说,例假?” 商霖面颊通红,羞愤欲死地点了点头。 易扬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只能幽幽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没准备?” “贺兰皙身体不太好,这个的日期也不规律,所以我……”商霖说不下去了,悲痛地闭上了双眼。 两盏茶之后,御辇在椒房殿停下,王海正想上前掀开帷幕就听到陛下清清淡淡的声音,“都背过身去。” 王海一愣,却也不敢发问,立刻吩咐宫人通通背过身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宫室。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音,是皇帝自己掀开了帷幕,然后是两人的脚步声,一个沉稳一个细碎。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身后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两侧的宫人都背对而立,就连原本等着接驾的入画也不敢看她,诺大的庭园里明明站了十几号人却鸦雀无声,这感觉着实怪异。 商霖身上披着易扬的外袍,慢吞吞地在砖地上磨蹭着。易扬走路本就较快,再加上心头尴尬,所以耐心缺缺,“你就不能快点?” “我担心嘛……”商霖嗫嚅,“不然你自己先进去吧,我慢慢来。” 易扬见她跟个日本女人一样踩着小碎步前进,按了按抽搐的眉心。深吸口气,他决定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商霖大惊,“喂,你干嘛!”捶了他一下,“放我下来!” “闭嘴。”冷冷的两个字,配上他生人勿近的表情,唬得商霖不敢再开口。 他抱她的姿势正好是传说中的公主抱,她的腿弯被他托在胳膊上,背则靠在他另一只胳膊上,十分亲密。商霖凑近了看他线条完美的侧脸,和略微不自然的眼神,唇角慢慢抿出一个笑容。 装得那么凶,其实,你也有点不好意思吧…… 好吧,那就让你抱吧,反正,我也不吃亏。 王海默默听完了这番对话,心里的滋味那叫一个复杂。陛下自从上次大病之后就不太喜欢他们时时跟在身边伺候,和皇后在一起时就更是如此。不过从他偶尔几次听到的对话来看,两人之间相处的态度十分自然,甚至有点没上没下。但他也没多在意,陛下宠起女人来一直有点没分寸,霍贵妃一个妾侍都敢朝他甩脸子,皇后娘娘身为正妻被惯得倨傲一点也很正常。这不,刚才两人又“你你我我”的了…… 估摸着他们应该走上台阶快到殿内了,王海这才大着胆子偷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皇后娘娘被陛下抱在怀中,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哎呀,她的身上还披着陛下的外袍,难道两个人是因为适才在轿子里……太激烈了,娘娘害羞,所以陛下才不许他们看的? 我就说嘛,陛下这段时间装得好像对皇后不上心了,其实不过是做个样子! 肚子上捂了一个汤婆,商霖缩进柔软的被子里,这才长舒了口气。真要命啊!她以前来例假都是不会痛的,但贺兰皙身体素质十分不堪,回回都把她折磨得够呛,今天也不例外。好在入画已经有了经验,给她熬的中药对缓解疼痛十分有效,这才让她捡回了半条命。 易扬从刚才起一直沉默旁观她和大姨妈的战争,此刻见她缓过来了才好奇地问道:“真的……有这么痛?”他见她脸都青了。 商霖不屑地看他一眼,在心里叹息男人果然没见识,大姨妈这种生物有多可怕他们怎么能够了解呢!愚蠢! 她有心展示一下女人有多不容易,于是高傲地问道:“你这辈子最痛的经历是什么?” 易扬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想了想才道:“唔,有一次吧,子弹打进了肺里……印象还挺深刻的。” 他语气平淡,却把商霖听愣住了,半晌之后方咬牙切齿,“为了赢我你真是下血本了啊!”居然搬出这么有爆炸力的事情,“你到底是搞什么工作的?” 易扬挑眉笑,“你不知道?不应该啊。我觉得以你的机灵,应该早就猜出来了。” 商霖不语。她确实早就有个想法,但没问过他就不敢确定,“所以,你真的就是传说中的特种兵?” “传说中……”易扬重复这三个字,语中带笑,“恩,我是。” 有故事可以听,商霖却难得的没有兴奋。她只是想着他刚才说“子弹打进肺里”时的表情,明明是这么可怕的事情,他却说得那么随便,就好像这样的死里逃生也不过是家常便饭。 她忽然有些心疼。在他们还没认识的时候,他究竟受过多少苦,又经历过怎样的危险? 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小说和电视剧的女主角在这种时候都会做的事情,情绪上来了也忘了自己正在躲避这个男人,“我可以看看吗?” “看什么?”易扬诧异。 “你身上的伤口……”商霖咬唇,“我想看看。” 易扬面无表情,商霖以为他不愿意,有些委屈,“看看又不怎么样,别搞得好像我要轻薄你一样……” 易扬右手落在她肩上,笑得和煦,“看看确实不怎么样,我也不介意给你看看。但是……我现在这具身体是徐彻的,相信我,他浑身上下连一个疤都没有……” 商霖:“……” ------------ 第十九章 这晚之后,商霖逐渐放弃了躲着易扬的想法。她经过慎重思考,觉得高冷路线着实不适合自己,而且也实在想经常见到易扬那张俊脸,于是不再做无谓挣扎。 既然接受了自己喜欢上他这个事实,商霖便机智地转换了个角度看问题,顿时觉得现在的情况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如果他们俩在现代遇上,她要追上这样的极品无异于痴人说梦,但现在不一样啊!在这陌生的时空,她对他来说就是传说中“唯一懂你的女人”,优势太大! 把握住!一定要把握住!当年没来得及实施的追男神三十六计都可以搬出来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易扬觉得商霖这段时间有点怪怪的。从南山回来最初那阵对他躲躲闪闪,来了回例假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换,每回见面都温柔体贴得很,让他好不适应。从前的战友也有交过女朋友的,听他说女人来例假那阵子情绪是比较多变,他本来还不以为然,现在看了商霖的变化才算信了。 真是神奇。 虽然春风细雨比风霜刀剑舒适,但总这样也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某天晚上,当商霖笑意嫣然地把一碟抹茶糕点推给他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你还好吗?” 商霖眨眨眼睛,“很好啊。你快尝尝这个,我弄了好久呢!我大学的时候去面包店打过工,最会做抹茶蛋糕了。小诗她们都很喜欢的!” 她推销得热情,易扬于是拈了一块尝了,“恩,挺好。” 商霖喜悦,“那你多吃一点。” 易扬两口吞掉手里那块,“我不太爱吃这种东西,一块就够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商霖有些沮丧,“哦……那你爱吃什么啊?” 易扬不明白她在失落些什么,“唔,没什么特别爱吃的……”打量商霖的神情,“一定要说的话,火锅?我还挺喜欢……” “我也喜欢!”商霖目光炯炯,“怎么这么有缘呐!我原来一周要去三次火锅店,最后从老板到服务员都认识我了!” 易扬点头称赞,“你那种长相别人都能记住,说明你的确去得挺勤。很好。” 商霖对于他的吐槽早已免疫,“那我们今晚吃火锅?我让他们去准备。”若有所思,“我记得以前的人好像管这个叫‘古董熏’来着,还是‘斗’?” 易扬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心念一动,“你等会儿。”商霖回头,“你是不是闷了?” “啊?” “我看你最近的样子,是在宫里待久了闷得慌么?”不然怎么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儿,净琢磨些有的没的,“不然,我带你出宫转转。” 商霖原本还因为自己的示好没被察觉有些低落,听到这话立刻激动了,“可以么?” “当然可以。”易扬看着面前女孩亮晶晶的眼眸,忽然想起以前基地养的二呆想吃肉干时,也会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奇怪的联想让他有些窘,然而右手居然自己生出了一股冲动,想去摸摸她的脑袋,也不管是不是会弄乱她漂亮的发髻。 易扬说到做到,三天之后真的带着商霖出宫了。商霖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打量外面的热闹景象,觉得很有趣。而易扬坐在对面打量着她,觉得很纳闷儿。 因为是微服出游,商霖打扮得挺低调,一身绛红襦裙,乌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也没用什么打眼的发饰,唯一的特别就是耳朵上那副红玉耳环,悬在柔白的耳垂上,颜色对比很强烈。贺兰皙皮肤白,穿红色就尤其好看,他记得刚来这边时就曾被她的红衣造型惊艳到,今日再见还是觉得移不开眼。 商霖眼睛虽然盯着窗外,却一直知道对面的男人在看她。她有些得意,不枉自己费了这么大劲儿挑衣服选首饰,力求达到低调却抢眼的效果,值了! 马车在一条僻静的街道旁停下,易扬先下了车,然后含笑把手递给她,“夫人,请。” 他总爱这么开开玩笑,夫人老婆叫得十分顺口,她以前听着不觉得,现在却是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十分荡漾。然而再羞涩她也没有放弃吃豆腐的机会,强自镇定地把手放到他掌心,让他扶她下车。 两个人只带了几个仆从,顺着街道朝前走去。商霖见这里不似刚才经过的地方那般热闹,疑惑道:“为什么在这里停啊?”也没什么好玩的啊。 “看见那家‘珍宝轩’了没?那是靳阳有名的古董店,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 商霖喜上心头,古董店,她的最爱啊,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笑道:“你真是太好了!” 这笑颜很动人,简直能晃花任何男人的眼。 商霖在店里转来转去,看哪个都喜欢,拉着易扬说东说西。易扬本以为自己只需要坐在一边等着就好了,没想到居然还得陪聊,无奈道:“你这样子真像我表妹。” “你表妹?” “是啊。她和你一样,也喜欢古董,纽约东京到处飞,是各大拍卖行的常客。”易扬道,“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买了对花瓶送她,她激动得差点当场热吻我。” 商霖喷笑,“什么花瓶啊这么夸张?” 她随口一问,易扬却认真想了想,说了个名字。商霖立刻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那对花瓶是你拍下来的?你骗我的吧!” 易扬摊手,“看,我就不懂你们在激动些什么。我当时跟我表妹说那东西被我买下了,她就是你这个表情。一开始她还以为被别人抢走了呢。”顿了顿,“反正在我看来,古董花瓶和一般的花瓶没什么两样,都是摆在那里的装饰而已。” 商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作为一个古董爱好者,她当时还认真关注了一下这对花瓶的去向,只可惜所有的报道都隐去了购买人姓名,她也只能在心中羡慕嫉妒恨,感叹老天就是如此不公,她连看一眼真货的机会都没有,别人却能把它们摆在自家书房里。 “你表妹家……很有钱吧?”买古董跟买大白菜一样。 “恩,挺有钱。”他用的是阐述事实的口吻,似乎是觉得这样的事情没必要炫耀,更没必要遮掩。 “那,你家呢?”商霖犹犹豫豫地问道。 易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打听家底?” 商霖不说话了。其实哪里需要多问,能买下那对花瓶哄妹妹开心的人,家底得可怕成什么样子? 看来她前阵子对彼此条件的判断还得刷新一下,他自己是特种兵就算了,背景居然还这么吓人,有没有搞错! 尼玛差距太大很打击人啊! “怎么不说话了?” 商霖闷闷道:“没什么,就是想不通你家里既然是这样的情况,你怎么会跑去当特种兵?”不是说有钱人都很惜命么?他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家里人不担心? “不为什么。”易扬口气淡淡的,“我想去,就去了。” 虽然他装得很自然,可商霖却直觉他有些不快,似乎是被她的问题牵引出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两位,看好了吗?”他们站在角落里絮絮叨叨半天,老板终于忍不住了,买不买给个话儿啊! 商霖这才回过神来,刚想说不买了就听到易扬问:“喜欢哪个?” 她有些愣。不是进来开开眼界么?真要买啊。 然而一对上易扬探寻的目光,她就明白两人在此行目的上出现了理解偏差。她小老百姓当惯了,潜意识就没想过可以买这些东西,可易扬带她来就做好了任卿挑选的准备。 他可是会花天价买花瓶送妹妹的土豪啊!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可是这个国家的帝后,买几样古董算什么! 她胸中生出一股豪情,眼睛在刚才看上的东西上扫了一圈,指着某处道:“就要那个。” 那是一个白底黑釉的大瓷瓶。 老板笑容满面道:“夫人您可真有眼光!看到这花瓶下面的印鉴没?这可是李景之先生亲手烧制的,距今也有三百年历史了!” 商霖根本不知道李景之是谁,却一本正经地点头,“自然。若不是李先生的手笔,我也不会要它了。” 易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商霖装作没发觉他的目光,淡定道:“夫君,付账吧。” 易扬低笑,“恩。”他一出声,身边的随从立刻跟着老板去一边付钱了。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有些苦恼又有些好笑的样子,“你们女孩子的好胜心怎么会这么强?” 他记忆力再好不过,自然能够看出商霖挑的那个花瓶和他买给表妹的有几分相似。 商霖轻哼一声,“我这是弥补遗憾。” 易扬还是那副笑笑的样子,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商霖不知怎的居然在这样的眼神下产生了错觉,就好像……他在宠着她一样! 带她来古董店,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可不就是宠着她嘛! 真是见了鬼了。商霖觉得自己一定是觊觎他太久,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她真是他在现代交的女朋友,虽然不至于让他给自己买那些东西,但借着他的帮忙到处看宝贝是肯定的了。那情况倒和现在差不多。 这么想想,她忽然就有一种奇怪的愉悦感,好像自己的愿望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实现了一般。 而且再往深处思考,就算易扬在现代的背景多显赫,他们如今已经在这儿,一切就都归零了。按他们在古代的身份算,她是公主,他是皇帝,再般配不过,没什么需要自卑的。 自我催眠完毕,商霖带着愉悦的心情离开了古董店。 接下来的行程没什么特别的,两人去靳阳最有名的酒楼吃了饭,又走街串巷去吃了路边的小吃。易扬还给她买了一个大大的糖人儿,捏成了她的样子,惟妙惟肖。她拿着玩了一路,最后失去兴趣了就残忍地吞掉了自己的脑袋。 易扬盯着那只剩一个身子的糖人儿,再看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忍地别过头,“骨肉相残真虐心。” 商霖:“……大哥,别这么入戏!” 等到天快黑了商霖就以为该回去了,谁知易扬却带着她住到了一个宅子里。商霖惊讶地四处打量,只见这里一草一木都收拾得很细致,连仆人都安排了,不由道:“你居然连别院都置办上了?”该不会还金屋藏娇吧! 易扬没接话,带着她进到主屋,“你可以四处看看,这里的布置可还喜欢?” “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商霖纳闷。 “你不喜欢就换成你喜欢的啊。”易扬说得理所当然。 商霖心中一动,“真的?我可以随便换这里的布置?” 易扬不太明白她怎么突然忸捏起来了,“家里的东西怎么放不都是女人决定的吗?”难道只有他家是这样? 商霖忍住窃喜,矜持道:“恩,我会仔细看看的。”听他刚刚的口气,是真把她当成这里的女主人了。他买的宅子,她来决定怎么布置,这感觉怎么想怎么暧昧啊! 她不再说话,自己在那里开心。而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悠然道:“外面的朋友,跟了一路不累么?进来喝杯茶吧。” ------------ 第二十章 易扬的话音方落,房门便忽然打开,外面的冷风呼啦啦灌了进来,商霖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等反应过来易扬脖子上已经架上了一片薄薄的剑刃。 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立在他们面前,头戴箬笠,黑纱遮住了面庞。商霖只能隐约看到面纱后那双眼睛,冰寒无情,闪烁着阴狠嗜杀的光芒。 易扬笑着看了看脖子上的剑刃,泰然自若,“闻名不如见面,苏兄果然风采不凡,在下不胜荣幸。” 被唤作“苏兄”的男人握剑的手加了几分力气,一丝殷红的血迹渗了出来,看得商霖心头一颤。刚想开口,易扬却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她的手,阻止了她后面的话语。 “你知道我?” “岭南游侠苏忌,江湖中一呼百应的人物,朕自然知道。” 他自称“朕”,苏忌却没显出惊讶,明显是清楚他的身份。 唇边露出一个冷笑,他轻声道:“陛下既然知道草民,便该清楚草民此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即将斩首的苏氏一族。”易扬笑得和气,“那一家人曾对你有活命之恩,如今他们要被处死,你自然不能不管。” 苏氏一族?商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霍弘找来的替罪羊,五日前已因刺杀君王的大罪被判了满门抄斩。 易扬对内情这般清楚显然出乎苏忌的意料,蹙眉思索了一瞬方道:“你知道我和苏家的关系?”声音阴沉了几分,已带着煞气,“你故意引我出来?” “是。”易扬淡定道,“朕故意引你出来,但不是为了将你捉拿,只是想和你谈笔交易。”客客气气的样子,“如果交易谈得好,你不会有事,苏家人也不会有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苏忌不屑道。 “因为,除了相信我,你没有别的路可走。”易扬的语气十分从容,带着一股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笃定,“你大概已经发现了,现在外面有好几只箭正冲着你的脑袋,射箭的人全是羽林卫里的神箭手……” 他话还没说完,苏忌的剑立刻切入他肌肤几分,吓得商霖差点叫出声来。 靠!要不要玩这么刺激啊! “陛下打算怎的?”苏忌冷笑,“将草民当场擒杀么?您觉得是那些人的箭快,还是草民的剑快?” 易扬轻叹口气,“朕不是才说了嘛,今次引阁下前来,不为捉拿。”无奈地摇摇头,看向商霖,“不然这样,皙儿,去把门关上。” 商霖和苏忌同时一愣。 好歹也相处这么久了,商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打算。虽然觉得有些冒险,然而此刻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听话地走过去将房门掩上。 外面的人看不到室内的情况,箭自然也射不准了。 “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么?”易扬道。 苏忌沉默地与他对视良久,慢慢笑了,“陛下这般有诚意,自然可以。”顿了顿又道,“外面都说陛下昏聩,任由霍家父女拿捏,早晚性命不保。草民原本也这么以为,但如今看来,竟全是谬传……” “外间的传言本就不准,听听就成了,万万当不得真。”易扬笑得坦然,脖子上的鲜血顺着滑入了半开的衣领。 两个小时后,商霖坐在易扬身边小心地为他包扎伤口。适才因为要和苏忌谈事情,所以只简单弄了一下,等他走了才有功夫仔细包扎。 商霖担心了一晚上,此刻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有些动气,“你怎么也不知道当心一点!就那么让他刺,你以为是在切冬瓜吗?这是脖子,切到大动脉你就等死吧!” “谈判这种事情,比的就是个气势,我不出点血怎么行?”易扬笑,“你看事情不是解决得很好?” 商霖不说话。即使一开始不知道,这会儿她也想明白今晚的事情了。那个苏忌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侠,艺高人胆大,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他虽然姓苏,却跟汀州的苏家没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在很多年前曾经被他们家救过,欠了一个大恩。此番苏家蒙此大劫,他自然而然要设法营救。 不过这苏忌真是简单粗暴,救人也不知道想点高明的法子,直接就提刀来干。他跟霍子娆是一个老师教的吧! “我总觉得苏家内部藏着什么秘密,霍弘不希望被人发觉,所以此番借我的手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他还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引苏忌来靳阳,一网打尽。我只是利用了这个机会,抢在霍弘之前找到了苏忌,把他拉到我的阵营……”易扬解释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瞅了瞅商霖的神情,“你不高兴?” 商霖活动了下僵硬的脸部肌肉,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啊,我很好。” “你不高兴。”这回用的是陈述句,“因为什么?” “我说了没有!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作聪明?”商霖声音拔高了几分,下一秒就知道自己失态了,“我好困,回房睡觉了。” 她转身欲走,易扬却攥住了她的手,“去哪里睡觉?你的房间就在这里。” 商霖深吸口气,“在宫里人多眼杂就算了,在这里我不想和你睡一起。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还是适当保持距离吧。” 这话合情合理,易扬低头想了想,松开了手,“那你在这里睡,我去书房。” 易扬走了之后,商霖却久久没有睡着。她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本以为今天他是专程带自己出来玩,但事实上他只是要借这个机会引出苏忌。逛古董店也好,到处吃好吃的也好,都是在演戏给别人看。她想到自己这一天的雀跃窃喜,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满心粉红色泡泡的时候,他却只把这个当成一桩任务。 太不公平。 懊恼地揉了揉脸,商霖觉得自己快被苦涩的暗恋心情搞得矫情兮兮了。 其实何必瞒着她呢?她又不是不明事理,他只要提前说一声,她一定会积极配合,他却非要让她空欢喜一场。 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第二日两人回宫不久,皇帝微服出宫却遭遇刺客的事情就传开了。不到两个月就遭遇了两次刺客,不由让人感慨陛下大概是本命年不太顺利,需要穿穿红色辟邪。在听说这回的刺客是和苏氏颇有渊源的大侠苏忌之后,又对顽强不息的苏家产生了一股由衷的敬意。 一般人谁敢这么玩儿啊! 朝堂上自然因为此事炸开了锅,一些耿介的老臣直截了当地指责陛下荒唐,以万乘之尊私自涉险,将祖宗社稷置于何地?后来得知同行的还有皇后,抨击矛头立刻调转,开始怒斥燕国公主不识大体,更有甚者连狐媚惑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统统都是商霖的错! 千夫所指的商霖面无表情地听完入画的禀报,“呵呵呵”冷笑了三声。好你个易扬,利用她就算了,现在居然玩儿阴的! 她带着一股郁怒等在椒房殿,准备易扬过来的时候问个清楚,可谁知那混蛋居然避而不见,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她无奈,只好让入画去打听,这才知道“陛下怒不可遏,将原本定在今日处决的苏家人全部关回了天牢,说要利用他们把胆大妄为的苏忌抓到,一并凌迟”。商霖闻言沉默许久,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天易扬和苏忌开始正经谈判之后她就被赶出去了,他们的计划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如今只能依据打听来的消息一点点揣测。 她想起那天晚上,那两个男人在屋内狼狈为奸,而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那一片橘色的灯光,觉得身上有点冷。她身侧不远便是埋伏着的弓箭手,她却在那里摆造型,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有侍女上前关切道:“主母,外间风大,奴婢带您去隔壁房间休息吧。” 她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道:“不要,我怕他们俩搅基。”唬得侍女都愣了。 胡说八道谁都会,掩饰的不过是心中的失落。 一开始,她总爱说他们是战友,后来她对他生出觊觎,想要成为他的恋人。但无论她的想法怎么改变,他一直和刚认识时一样,心无杂念,只当她是个同路人。 他甚至不愿意告诉她他的计划。 商霖觉得自己很失败。别说得到男神了,就连赢得他的信任也不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女人,我也不会喜欢你”。在这陌生的时空,他可不就只有她一个同类嘛!这样的环境下都没有对她产生点什么想法,还有比这更虐心的么? ------------ 第二十一章 商霖再次见到易扬是在五日后,当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在庭园里荡秋千。这个秋千还是易扬让人给她扎的,只因某天晚上两人聊天,她说起小时候自家小区里有一个秋千,她很喜欢,但是小区里的小女孩太多了,她每回都要等很久才能玩一小会儿,至今都还十分怨念。他听完之后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无法理解这样的心情,然而第二天却命人给她扎了个秋千。明亮的日光下,他握着粗粗的长绳,一脸低调谦和,“小事一桩,你可千万别哭。” 很多时候她真的觉得他对她挺好,可现在想来,他那种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吧。就像他会花天价给表妹买古董花瓶,给她扎个秋千也只是随口吩咐一句而已。 “好玩么?”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惊醒,抬头一看,易扬不知何时已站到她的身侧,低头凝视着她,“当时你不是说这东西幼稚吗?我看你还挺喜欢的。” 她刚看到秋千时虽然感动,却习惯性嘴硬,确实说了一句“幼稚”,没想到他居然到现在还记得。 商霖懒洋洋地瞥他一眼,没有接话。 易扬微微一愣,挥手示意入画退下,然后亲自给她推秋千。商霖措不及防,直到被高高荡起之后才忍不住叫道:“喂,你别闹了!让我……让我下去!啊――” 他一把抓住长绳,她的双脚终于触到了地面,惊魂未定地坐了片刻,忙不迭地逃离了秋千架。 “你这人……这么捉弄人有意思吗?”她气呼呼道。 易扬低笑几声,“我见到你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发闷,还是这样比较有活力。” “我有没有活力是我的事,不要你管!”商霖炸毛。 易扬认真道:“我不能不管。你没听清楚么?你死气沉沉,我看了就心里闷,为了我能够舒坦,你得有活力一点。” 靠!强盗逻辑! 商霖懒得和他争执,转身就朝殿内走去。易扬过了一会儿才跟着她进来,慢悠悠问道:“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你生气,因为那些大臣骂你了?” “不是!” “那不然就是你觉得我不够义气,居然任由那些大臣骂你?” “我说了不是!” “总不至于……”他怪笑一声,“你是因为我一直没来看你,想我了吧?” 最后一句着实是个玩笑,商霖却被刺到了隐秘的内心,瞬间安静下来。 易扬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你……没有喜欢过人对吧?”商霖轻声道,“那你一定不能明白我的心情,所以别乱猜了。” 易扬看到女孩微微蹙起的黛眉,再想起她打从高沉离开就起伏不定的情绪,笑容慢慢敛去。 “这样啊。”他淡淡道,“既然那么舍不得,当时为什么不跟着他走呢?” 商霖诧异回头。 “说什么都过去了,其实不过是在逞强吧?”他继续道,“口是心非……其实挺没劲的。” 她知道他误会了,却不想开口解释,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跟他说,不是的,我不喜欢高沉,我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吗? 她不说话,他只当她默认了,神情更冷了三分,殿内气氛一时十分僵硬。 “那个,你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她先扛不住了,主动寻找话题,“苏家……” 她想,要是他愿意给她透漏点口风她就原谅他,不再计较他利用她这件事了。她实在不喜欢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她希望能帮上他的忙。 “挺好,都在计划中。”易扬淡淡道。 商霖眼中的期待暗下去,拈了一块枣泥糕几口吃了,转身就去让入画帮她准备洗澡水。 几天之后,商霖从宫人口中听到了新的消息。陛下迟迟抓不到苏忌,恼恨之下亲自审问苏家人,却在审问过程中发现疑点。苏家家主口口声声诉说冤枉,称自己绝没有行刺过君王,大司马抓错了人。 朝野一片哗然。 皇帝不理政事久矣,此番难得认真一回就格外坚持,郑重其事地将此事交托给丞相谢遇,命其彻查到底。大家都知道谢遇与霍弘不合,揣测着陛下这个举动就是不信任霍弘了,一个个地都在坐等局势变化。 商霖捏了一枚钱币,在手里抛来抛去,感叹易扬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实在不错。前面做了那么多铺垫,为的不过是自然而然地找霍弘的麻烦,还得把找麻烦的差事交给他的对头。即使是为了自己,谢遇也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刚刚感叹完这个,入画就进来跟她禀告,说陛下半个时辰前来了后宫,此刻正在含翠阁。 “他去那里做什么?”商霖诧异。 “好像是苏宝林身体不适,遣了人去请陛下来看看。”入画道,“皇裔为重,陛下便去了……” 苏锦的孩子她这个皇后可比皇帝上心得多,以往有什么事也都是给她禀告的,这回苏锦却越过了她直接去请了皇帝。这特么是要自立门户的节奏啊! 商霖回忆了一瞬苏锦那张怯懦不争的小脸,在心里思索难道这样一个女人也起了和皇后争宠的心思? 真是人不可貌相。 易扬还没在苏锦那里过过夜,所以商霖本以为他待一会儿就会走,可直到她都换上寝衣准备睡觉了,还没听到陛下离开含翠阁的消息。她不断地自我安慰,放轻松放轻松,易扬就算要找个古代女喷油也不会是苏锦的,跟孕妇滚床单这口味也忒重了。可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却让她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在床榻上烙了一个小时大饼之后,她终于……黑化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顾影自怜、凄凄惨惨啊,不就是“我喜欢你”四个字嘛!说出来有多难! 什么“我不想打扰你”、“害怕说出来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统统都去死吧,她才不要考虑那么多!她就是要告白怎么样! 被拒绝了正好可以死心! 胸中豪情万丈,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披了件斗篷就出了寝殿。今晚是入画为她上夜,此刻正蹲在纱帘旁打盹,她小心地没有吵醒她,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长秋宫。 等她终于看到含翠阁的轮廓之后,被热血充盈的大脑才有些清醒下来。她开始思索自己是在干什么,就算要告白是不是也应该梳妆打扮一下,这个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有点不修边幅了吧…… 这么一想就有些犹豫,刚想临阵退缩却被含翠阁的宫娥给发现了。 “皇后娘娘?”宫娥似乎也很意外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您这是……” 商霖想了想,强自镇定道:“本宫听说苏宝林身子不适,专程来看看。” “可是,宝林娘子已经睡了……”宫娥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皇后大驾光临,管你睡没睡都得立刻起来接驾,“奴婢这就去通报……” “睡了啊?”商霖连忙道,“睡了就算了,本宫明日再来。再会。” 她没能逃掉,因为易扬忽然出现了。 回廊之下,他身着月白深衣,墨发披散,脚上套了双木履,明显是睡到一半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商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是不是和苏锦一起睡的,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陛下。” “皇后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散步?”易扬神情有些怪异。 商霖一本正经,“今夜月色正好,臣妾出来赏月。” “赏月……”易扬嗤笑一声,“过来。” 他用了命令的口吻,商霖又不能当着宫娥的面顶撞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不出意外地感觉到一阵冰凉,“出来也不知道多穿点,你没长脑子么?” 商霖很想回一句“我想到你智商和情商就集体下线了”,然而到底不敢,只闷闷地“哦”了一声。 易扬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样,知道是当着宫娥不敢发作,于是拖着她进了自己的寝殿。 王海守在外间,内殿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乱糟糟的床榻,商霖欣慰地看到上面没有别的女人。殿内很暖,她被热气弄得打了个哆嗦,这才觉出冷来。易扬见状没好气地脱下她薄薄的斗篷,扯了条厚被子给裹上。 “等等,动不了啦!”她被裹得跟毛毛虫一样,不住控诉,“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她就是这么折磨我的!” “闭嘴。”他冷着脸道,转身取了桌上的酒倒了一杯给她,“喝下去暖暖身子。” 她被迫喝下了酒,一股热气立刻涌了上来,脸颊都有些红了。易扬看到她的样子,眼神暖了几分,这才问道:“说吧,过来做什么?” “我……我担心苏锦啊!” “担心苏锦?”易扬嗤笑,“半夜十二点不睡觉跑到含翠阁来,然后你告诉我你担心苏锦?你智商不到八十不代表我也是这个数。” 商霖语塞。这个借口确实找得太差。 她大晚上杀过来是为了告白的,可现在这个情况,她被裹在被子里,毫无美感地站在易扬面前,而他神情冷漠,跟她欠了他八十万一样。此情此景,她如果突然冒出一句“我稀罕你好久了”,是不是略违和?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 第二十二章 “怎么了?”久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易扬挑眉,“你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几个意思?” 商霖本来心里就乱,被他一催就更急了,慌张之下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我是来和你理论的!” “理论?理论什么?” 话一出口,商霖心中平静了点,这件事确实也让她介意,说开了也好,“为什么很多事情你都不愿意对我讲呢?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合作关系,不应该彼此隐瞒。毕竟,你在做的事情不仅与你一个人的安危有关,我的身家性命也系在上面。我觉得我能帮上忙。” 这话说得有点怨念,只因这段时间她实在过得略颓废,除了吃就是睡,毫无社会价值。明明刚过来的时候她还能给易扬打打下手、玩玩宫斗,现在简直成了摆设。 她觉得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绝对是因为易扬刻意把她隔绝在了计划之外。 易扬眉头微蹙,“我瞒着你?”认真想了想,“你是说,我和苏忌的谈话内容没让你知道?” “不止。”商霖道,“很早之前你就总是对我遮遮掩掩了。你究竟是担心我把你的计划泄露出去,还是觉得告诉了我也没用?” 易扬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很喜欢掺和这些事?”他试探地问道。 什么叫她喜欢掺和啊?正常人谁会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没有啊。”她老老实实道。 “你既然不喜欢,我不告诉你不是正好?”易扬道,眼中有着不理解,“我们两个人有一个为这些事烦心就够了,何必都搭进去?” 商霖本想说不能这么算,身在其中哪能说不管就不管,然而下一秒一个念头就滑过她的脑海,将她瞬间定在原地。 “所以……你是因为不想让我为这些事情头痛,才刻意不告诉我?”她问得小心翼翼。 易扬似乎并不觉得这个结论有什么暧昧,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然呢?这些事我不管,难道让你一个女孩子来管?” 这话他其实说得有些心虚。他还记得那一次为了蒙混过关,他不得不将那支羽箭刺入商霖的胸口。看着女孩在他怀里痛得面色苍白时,他是真的觉得挫败。所以在他能够掌控局势的时候,他完全不希望把她扯进来。 商霖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酒好像全部涌上了大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她这才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曾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他虽然毒舌又刻薄,还常常放话说不会管她的死活,但事实上,将身边的弱者护于羽翼之下已是他的习惯。 他不是不信任她或是嫌弃她,他只是本能地把危险麻烦的事情揽到自己肩上,而她只需要在他的保护下过轻松自在的日子就可以了。 很大男子主义,却让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那……那些大臣骂我又是怎么回事!”她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但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骂一骂你会少块肉么?”他笑:“这个过程是难免的,等过一阵我自然有办法帮你扭转舆论,不会让他们把‘狐媚惑主’这个罪名给你扣死的。”顿了顿,“而且,你又不是真的贺兰皙,史书上怎么评价你何必这么在意……” 她摸摸滚烫的脸颊,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蠢哭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这么久都没想明白,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 “所以,这才是你最近生气的原因?”他语气里有着好笑,还有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轻松。 不是因为高沉,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女孩子的疑心病犯了而已。 纱帘外放着一架鎏金多枝灯,此刻只有三盏蜡烛还燃着,微弱的光线透过薄纱照进来,营造出一股曚昽的意境。而易扬英俊的面庞被这片柔光镀上了一层淡黄色,更加蛊惑人心。 商霖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今夜前来的目的。 她好像……是要来告白的…… 那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贝齿轻咬嘴唇,她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易扬视线落在她的唇上,雪白的牙齿陷入嫣红的嘴唇,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他忽然觉得手心有些滑,连被子都握不住。心里隐隐有一股冲动,希望那牙齿咬到自己身上。那感觉一定很好。 下一秒他就清醒过来。他在想些什么?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他掀开她的被子,开始送客,“快走快走。” 商霖走得匆忙,斗篷里面就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寝衣,被他粗鲁的动作一弄就滑了一截下去,露出幼滑洁白的肩头。 “冷……”易扬给她喝的酒度数不低,而她本身酒量浅,此刻酒气上头就有些醉了,一边轻声抗议,一边低头整理衣服,“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因为口齿含糊,那声音就有点像在撒娇,听得人骨头一酥。 在现代夏天穿小吊带也是寻常事,所以现在露个肩膀商霖也不觉得有什么。 易扬却被那一块白色晃花了眼。 她微微弯着腰,胸口起伏的线条隐约可见。他虽然没交过女朋友,但这个年纪的男人天然就懂得欣赏女人的身材。很早之前他就觉得,她安静的时候有一种难言的性感。 商霖弄好了衣服,一抬头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了过来,离她很近。是真的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像小扇子。睫毛下是黑玉一般的眼眸,从来都荡漾着轻蔑或是讥讽,让看到的人羞愤欲死。可是此刻,那里面却闪烁着一股异样的灼热。 他专注地看着她,就好像……很渴望她一样。 商霖被这个念头唬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低下了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嘴唇滚烫,一贴上她就开始了攻城略地。商霖完全想不到他会突然吻她,整个人都吓傻了,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灵巧的舌头撬开她的牙齿,勾住她的舌头,纠缠嬉戏。商霖觉得他很急迫,呼吸乱得不像话,让她即使在茫然中也忍不住脸红。她有些怕,本能地想要退缩,他却不让。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绕到后面,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漫长的热吻结束以后,两个人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商霖除了羞涩,更多的还是愕然。明眸大睁,怔怔地看着他,“你……你疯了吗?” 他摸了摸她红肿的嘴唇,闭上眼深吸口气,没有回答。 其实这一晚他都有些心浮气躁,苏锦给他倒酒的时候甚至懒得挤出一个笑容给她。他一开始把原因归结为朝堂上的事情太多了,可当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中挥之不去的全是她蹙眉生气的小脸时,终于明白自己在烦些什么。 然后,她就忽然出现了,乌发雪肤,身段曼妙,立在宫殿门口朝他微笑。而他用被子将她包裹住,放到了自己的床榻上,还将她的嘴唇吻到红肿。 这个认知让他的血液开始沸腾,心中蠢蠢欲动了一晚上的兽终于挣扎出囚笼,再也压抑不住。 商霖脑中乱糟糟的,完全无法判断清局势。现在是什么状况?要告白的不是她么,怎么他会突然凑过来亲她?剧情走向不对啊! 胡思乱想还没结束,肩头忽然一凉,她惊讶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弄好的衣服居然又被解开了。他修长的手指正贴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滚烫得好像一块热铁。 他他他……要干什么!!! 身上一股压力传来,他已扶着她的腰肢将她压倒在柔软的被褥上,开始细致缠绵地吻着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仿佛一个贪心的领主,不放过自己的每一寸土地。 易扬看着身下的女孩,恍惚间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满满一屋子武器装备的情景。那些费大力气搞到的枪支被他握住手里,来回抚摸,怎么都看不够。那时候战友们还曾互相取笑,说恐怕和女人睡觉都不会有这么激动。可事实上,他现在比当时要激动太多,血液像石油一般被点燃,熊熊火光摧枯拉朽,焚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商霖本就有些醉了,被这么一弄更加迷糊,直到他解开了她自制的胸衣才勉强找回了一丝神智。 “你……等等!”她握住他胡作非为的右手,艰难道,“你是吃错药了么?” 这只是一句窘迫到极点时的抱怨,他混乱的大脑却因为这句话闪过一丝清明。今晚的自己很不寻常,就像,被某种东西控制了一样…… 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他没心思去深究了。女子肌肤皎洁,就像照在庭中的莹白月光,让人移不开视线。手中的美妙触感更是让他意乱情迷,难以自持。 可能,他确实是被人算计了。但这样的算计很好,这样将她楼在怀中更好。他不想挣扎。 反握住她的纤手,拉到自己唇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吻着。薄薄的唇含住她修长的尾指,舌尖滑过脆弱的皮肤,激起她的战栗。 “不要……”她挣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乖,别乱动。”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温柔道,“我教你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神情里带着一丝诱哄,让她心弦一颤。这个男人是她的暗恋对象,她今晚上是过来跟他表白心迹的…… 被酒精控制了的大脑开始犯迷糊,她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表白过了,而他也接受了。不然,他怎么会这样将她压在身下,做情侣之间最亲密的事情? 他又开始亲她了,她本就不清醒的大脑更加混乱,只能最后挣扎着问出一句,“你……你喜欢我吗?” ------------ 第二十三章 他身子僵了僵,半晌之后才慢慢回道:“我当然喜欢你……”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含糊道,“我最喜欢你了……” 他喜欢她,这样就好……只要他喜欢她,她就能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他。 他进去的时候她还是叫出了声。宫里的女人都养着水葱似的指甲,她入乡随俗,指甲也保养得很漂亮。此刻剧痛之下再顾不得其他,只能死死抓住他的后背,想要转移注意力。 他被抓得很疼,却又觉出了一阵兴奋,几乎忘记了她是没经验的小姑娘,险些失控。 她开始低声哭泣,嘴里无意义地说着什么,像小猫的呜咽。他一开始没听清,担心是什么要紧的话,不得不用最大毅力忍住**,凑到她唇边侧耳倾听。 “易扬……易扬……”翻来覆去只有这两个字,再没有其它。她在叫他的名字,似乎是在责怪他让她这么痛、这么难受。他亲亲她的脸颊,又是歉疚又是心疼道:“我在这里。不哭了,我在这里。” 她于是终于放松下来,原本抓住他背部的手指也没了力气,只柔柔地攀住他的肩膀,任由他带着自己在那个从来没有领略过的世界翻覆、探索…… 易扬比商霖先醒过来。太阳穴的地方一阵阵抽痛,他伸手按住,转头正好看到缩在被子里沉睡的女孩。 睫毛漆黑,双眼紧闭,他还记得几个小时以前里面盈满泪水的模样。那般惹人怜惜。 他做了什么? 心头是巨大的惊骇,昨夜的一幕幕跟放电影一样闪过他的脑海。他诧异于自己的放纵。二十几年接受的教育让他从来都把女人摆在需要人保护的位置,可是就在昨夜,他居然由着自己的心意勉强了一个女孩子。 他还记得最混乱的时候她推拒过他,可他却哄骗着她答应了自己。他跟她说,他喜欢她…… 这究竟算强奸还是诱奸?他不知道。但无论是那一种,都让他从心底深处感到一阵可耻。 深吸口气,他掀开被子,捡起地上的长袍披上,几步走到了桌子前。上面放着一壶美酒,他昨夜曾逼着她喝过一杯。 “王海。”他轻轻唤了一声,小心地没有吵醒床上的人。 王海蹑手蹑脚地进来了,低着头不敢朝里面多看一眼。昨晚他就守在外间,自然能听到里面的动静,那些暧昧的声音让身为宦官的他都有些脸红心跳。 不过这事儿真是邪门儿了,陛下自从数月前大病一场之后便清心寡欲、一心向道,还召了不少道士入宫参详长生之法。因想着羽化登仙,对女色也就看淡了,一直不曾和皇后有夫妻之实。这大秘密阖宫上下也就只有他这个大监和彤书女史两人知道。没想到不来则已、一来惊人,帝后二人第一次居然是在苏宝林的含翠阁,实在有点…… “去,检查一下这酒里有没有问题。”易扬低声道。 “陛下的意思是?”王海神情疑惑。 “后宫女人的邀宠手段,需要朕给你普及么?” 王海身子一颤,立刻明白了,“臣这就去办。” 易扬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惹人注意。”然后便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明显是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王海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忙不迭跑出去办了。他手下有个徒弟知晓几分药理,此刻被他从被窝里揪出来,颤颤巍巍地检查了一圈之后,摇了摇头。 王海于是回去复命,“臣让人查过了,这酒里没有催情助兴的药物。” 易扬其实也觉得没有,但听完王海的话才真正确定。这酒他昨夜并没有喝,所以那些人一定是以别的手段给他下的药。他本以为商霖也中了招,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默不作声倒了一杯喝下去,度数果然不低。她酒量浅,难怪会醉成那样。 他想,给他下药的人可能是霍子娆,也可能是谢臻宁或是后宫别的女人,但一定不是苏锦。那些人给他们下药,是希望他意乱情迷之下和苏锦发生点什么,伤到了孩子便如了她们的意,说不定还能顺便让他误会苏锦。但她们没想到他和苏锦是分开睡的,更没想到商霖会大半夜跑过来。 于是误打误撞,让他们陷入这尴尬的局面。 “陛下,早朝的时辰快到了,您要洗漱吗?” 他摇摇头,“吩咐下去,今日免朝。” 王海早有预料,闻言应了声诺便退下了。 虽然没有经验,但易扬也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他是绝对不能一走了之的。如果让她醒过来发现身边没有人,那他也太不是东西了。于情于理他都得守在这里,等着她醒来。 “恩……”又过了一会儿,床榻上终于传来女子的嘟嚷声,似乎是有点难受。 他深吸口气,放下酒杯,慢慢走了过去。 帷幕被挑开了一半,她裹在湖绿色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按揉疼痛的太阳穴,“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光滑的藕臂,还有上面难以言说的痕迹。 她慢慢转过头,易扬站在榻前,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我们……”她嗓音干涩,“我们昨天晚上……” 他在榻边坐下,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是我的错。我没有管住自己。你如果生气,想怎么样都可以。” 商霖低着头,长发垂在脸颊两侧,易扬只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尖,还有花瓣一般的嘴唇。 各种记忆全部复苏,商霖想起了昨夜的一切。他们两个已经…… 抬头看到他眼中满满的自责,她薄唇紧抿,慢慢道:“不,不能全怪你。我也有错……”如果她没有对他动心,即使喝得再多她也不会和他那样的。若这真的是一件错事,那么犯错的人也是他们两个。他不应该这么责怪自己。 “霖霖……”他忽然开口,亲昵的称呼让她心头一颤。这之前他要么叫她商霖,要么就是装模作样的皙儿或者皇后,他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从男女朋友做起。”他道,“我没有跟女孩子相处过,但我会尽力去学。我相信,我能够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顿了顿,“当然,要你愿意才行。” 商霖裹在被子里被动地听着他的话,许久才道:“你是想负责任吗?” 他似乎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天色慢慢亮起来,他看到她黑黑的眼睛,里面有着迷茫和畏惧。他想,她一定很害怕。 他多希望自己这时候能糊涂一些,不要思考这么多。可是偏偏神智格外清明,就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许多过去没想明白的事情都一瞬间了悟了。她的喜怒无常、她的惆怅失落,都是因为他。 她喜欢他。 “不是。”他道,“你忘记了吗?我昨晚跟你说过,我喜欢你。我知道这有点快,但既然我们都这样了,那就在一起,好不好?” 她眼睛里有亮光闪过,似乎不可置信,“你真的喜欢我?” 他微笑着替她理了理头发,动作温柔,“当然。你以为我在骗你么?” 她低下头,脑中闪过昨夜的事情。他含住她的耳垂,含糊却认真地对她说:“我最喜欢你了……” 是的,他应该是喜欢她,不然不会对她这样。 一滴泪倏地滑落,她心中满满的全是踩在云端一般的喜悦,“好。我们在一起。” 他松了口气,坐进去了一点,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入怀里。 他可以告诉她自己昨夜的失控是因为药物,但他不想那么做,因为他清楚地记得他在最后一刻之前是反应过来了的。他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药,却任由药物控制了自己,那么他便不能再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得到了女孩子珍贵的第一次,转头再告诉她一切都是药物的作用,这样的混账事他做不出来。 “我,我想起床了……”被他隔着被子抱了一会儿,商霖忍不住脸红。昨夜那么折腾了一通,彼此都没有梳洗过,他身上的气息不再是从前闻惯了的和煦清冽,隐隐有一点暧昧。 他松开她,“我吩咐人准备了洗澡水,你收拾一下吧。”她红着脸点头。 他知道她尴尬,很快去了别的房间,宫娥将热水抬进来,商霖虽然浑身酸痛,却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战斗澡,然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打开房门就看到易扬立在门口,背对着她看着庭园里苍翠的青松。他换上了一身玄衣,腰系玉带,显得肩宽腰细,贵公子范儿十足。可商霖一想起昨天夜里他不穿衣服抱她在床上折腾的情景,就觉得此刻的衣冠楚楚都显得有些诡异。 脸颊继续发红,她转身就想走,却被他叫住了,“我今早没事,陪你吃早饭吧。” 商霖敏锐地发现他跟她说话的口气有些不一样了。不像从前那般直截了当甚至刻薄尖酸,声音放轻放柔了一些,似乎在强迫自己温柔地对待她。 她想起他说会学着做一个合格的男友,那么此刻,他就是在试着对待女友体贴吧。 她觉得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点头道:“好啊。”于是两人一起乘辇离开了含翠阁,回了长秋宫。 因为易扬提前派人回来传过话,所以椒房殿内一切正常,没人四处嚷嚷说“皇后不见了”,反而提前准备好了丰富的早膳。易扬主动替她盛好了海鲜粥,再夹了一片薄薄的鸡蛋煎饼给她,“这个挺好吃的,试试。” 商霖咬着煎饼,在心中感叹上位了果然不一样,以前哪有这个待遇? “吃到这个倒让我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了,学校门口的大叔做的煎饼果子,超级好吃!”她笑道,“你吃过没有?” “煎饼果子么?去天津的时候吃过两回。” 海鲜粥烫烫的,里面有小小的虾仁和熬得软绵的青豆,一口含进去连舌头都想一起吞掉。商霖本来饿得半死,这回儿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有件事……得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易扬的声音有点犹豫。 商霖抬头,“什么?” “昨天晚上我们……你也不是在安全期,如果怀孕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商霖的脸颊就蹭地涨红,“怀……怀孕?怎么会怀孕?” 易扬有点无奈。看她这表情,难不成要他这会儿来给她科普怀胎受孕的基础教程?21世纪的大学生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商霖连忙解释,“怎么可以怀孕?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也觉得我们的状况不适宜有孩子,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让人熬一份避子汤给你,好不好?”他柔声道。 他提出这个建议其实是有点忐忑的,因为害怕她会多想。他甚至想过如果她不想喝药、回头真的有了孩子,他要怎么处理,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只能是他负责摆平一切,照顾好她们俩。他做好了接受任何情况的准备,没想到女孩子的态度比他预料的要果断,很快就给了答复,“好,那你让他们去弄。” 毕竟是第一次谈恋爱的小女生,对于当母亲这件事还很抵触,即使是和喜欢的男人一起也不愿意。 还是先相处一段时间吧。 见她的态度不似勉强,是真心实意不想要孩子,他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 第二十四章 商霖在二十三岁那年终于谈了第一场恋爱,对方是24k纯帅的特种兵高富帅,各项素质拉风得让商霖觉得不真实。 至于那个夜晚的事,商霖一早就知道瞒不住,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一点的时候,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后娘娘和陛下在含翠阁过了夜。虽然帝后二人做什么都名正言顺,可含翠阁到底是苏锦的地方,他们在那里这样不免让她难堪。还有人私下议论,说从前看皇后对苏宝林那般好,还当着两人果真情深意重,可后宫中哪有什么姐妹情,这不,苏宝林偶尔接近陛下一次皇后就坐不住了,居然大晚上跑过去给她这样的羞辱。 对于这样的议论,商霖无话可说,因为确实是她自己跑过去的。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对不起苏锦的,且不说易扬现在是她的男友,就算是在这之前,他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她对苏锦和孩子关怀备至,她却企图越过她去接近易扬,确实让她心里不太舒服了。 易扬很明白她的心情,安慰道:“你也别想这么多。苏锦她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女人,这回估计是被身边的人撺掇了,一时昏了头。她也不是想和你争什么。” 商霖抱着被子闷闷道:“真的么?可是我就是觉得挺膈应的。” “膈应什么?说来听听。”见她愁眉不展,易扬也放下了手里的奏疏,摆出一副认真聊天的架势。 “你看啊,在外人看来我们的关系是这样,你是夫君,我是大老婆,她是被我悉心照顾的小老婆,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长子。说实在的,我对她的关心程度在古代的环境下已经是模范正妻、业界良心了,虽然我不需要她对我感恩戴德,但不可否认她确实欠了我一份大人情。”商霖认真道,“可如果你跟我没有这样的渊源,如果她真的成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会不会转头来害我呢?” 他被她绕晕了,“你没事儿思考这个做什么?” “人心啊,我在想人心。”她道,“那些宫斗剧里,即使是再好的姐妹,到最后都会反目成仇。我到这里这么久了还没交到一个朋友,所以有些疑惑,不知道皇宫里是不是真的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谁说没有?”他用硬硬的折子敲敲她的脑袋,“你是不是忘了谁啊?” 她眨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易扬按了按抽搐的额角,告诉自己别跟这丫头计较,“算了,睡觉。” 他侧身躺下,拿背对着她,商霖笑嘻嘻地贴上去,讨好道:“别生气嘛,我当然知道我还有你可以信任啊!人家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他没理她,她便跟个牛皮糖一样抓着他的胳膊说个不停,直到他终于忍无可忍,“商霖,松手!” 他又叫了她的全名,商霖却还没发觉问题,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易扬有些挫败,无力道:“你……离我远一点……” 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商霖终于懂了,一点一点地往床里蹭去,然后让已然动情的男人自己去平静。 她想起那晚之后他们再次同床共枕的尴尬场景,此前两人一起睡了那么多次,都坦坦荡荡,可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心境自然全变了。她规规矩矩地躺在大床里侧,暗自纠结如果他一会儿提出那方面的要求她该怎么办? 按说都发生过一次了,再拒绝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可,她实在觉得这节奏略快啊…… “那个……我觉得我们还是慢慢来,怎么样?”他开口,说出了和她一样的想法,“先把那件事情忘掉,像正常情侣一样,一步一步慢慢发展?” 她觉得松了口气,可心底深处又隐隐有些失落。这感觉让她有些羞窘。难不成她一方面觉得发展太快,另一方面却真的很喜欢和他滚床单么?才不会,她辣么正经! 她这边是少女情怀总是诗,易扬却完全考虑的另一个方面。两人的第一次是各种条件汇合到一起的化学反应,他已经因为此事愧疚不已了,短期内实在突破不了这个心理障碍。 更重要的是,他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虽然商霖有二十三岁了,可贺兰皙只有十七岁。也就是说,他居然和一个未成年少女…… 对不起,有点扛不住。 双方各怀心思,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于是两个明明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完了的青年男女开始装纯情,每天晚上盖着棉被纯睡觉。 这样的结果虽然让易扬心理上安慰了一些,身体却备受折磨。对于一个二十六岁才初尝滋味、其实探索**很强烈的男人来说,每天晚上的睡觉活动都变成了折磨,一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苦不堪言…… 他们这边确定了关系,朝堂上的纷争也发展到了下一个阶段。丞相谢遇彻查苏家一案,重审了当天南山行宫的守卫,再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居然真的发现了问题。 “那侍卫供认,说他确实被人收买了,却不肯说收买他的人是谁……但反正不是苏家就是了。”商霖蹙眉,“这个侍卫是你安排的么?” 问这话的时候他们坐在九曲池上钓鱼,一叶轻舟飘飘摇摇,她坐在船边,一只手握着鱼竿问道。 易扬从身后抱住她,握住她拿鱼竿的那只手,“都说了让你别想这些,专心钓鱼。” 商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态度告诉他,“我知道,你不肯给我说这些是希望我能够轻松一点,可我实在不是那种能够闷着头啥也不想只顾高兴的人,弄不清楚情况我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而且我们既然在一起了,很多事情就要一起承担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所以,你就告诉我嘛!” 女孩容颜如花、眼眸明亮,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易扬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 这是妥协了。 商霖虽然高兴,但却又有点怪怪的。两人确定关系这段日子以来,易扬对她可以说是千依百顺,各种温柔。他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刻薄话。商霖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不是好事,易扬的温柔确实让她喜欢,可不知怎的,她心底居然十分想念从前那个毒舌阴损的男人。 至少那时候的他,不会让她有如今这种古怪的感觉。 两个人虽然挨得很近,她却总觉得隔了一层,就好像他的情绪不是真实的,就好像……他隐瞒了什么事情。 易扬跟她说,那个侍卫确实是霍子娆的人,参与了此次行刺事件。所以当五日之后听说他在牢中暴毙,商霖气恼得捏碎了手里的荔枝。 她猜到了霍弘会设法灭口,却没料到他们还是没能防住。 事情陷入僵局,霍子娆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也有心情出来走走了。 商霖最近心事重重,霍家父女还来给她添堵,简直混账。所以当她和霍子娆在九曲池边不期而遇时,商霖差点忍不住冲上去给她一耳光。 感受到她的怒火,霍子娆轻蔑一笑,挥手示意宫人退出几步,给彼此一个交谈的机会。 “果然是北地蛮人、不通教化,身为主母却大晚上跑到妾侍的居所抢人,还自荐枕席,真是不知羞耻。”红唇吐出讥讽之词,里面是淬了毒一般的憎恶。 这样的话本不能让商霖生气,然而她最近正在纠结于易扬的态度,所以一听到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就略烦躁,语气也跟着毒了起来,“霍贵妃这话真是有趣,从别人手里抢人?这种事你原来做得少了吗?”嘴唇弯起,凉凉讥诮,“本宫不过是跟你学的而已。” 霍子娆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然而很快又换上一个笑容,“臣妾真是可怜苏宝林,还以为跟了个好姐姐,谁知道却信错了人。容臣妾想想,等苏宝林的孩子生下来,您不会还要抢到自己身边吧?” 商霖闻言愕然。霍子娆似讥似嘲,表情里却有一丝笃定。她认为自己对苏锦好是想抢她的孩子? 那么,苏锦也是这么以为的吗?所以才会忽然越过她去接近易扬,只是希望能够得到皇帝的庇护,将孩子留在身边?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所以这个念头一浮上心头,简直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豁然开朗。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跟易扬说,想找个机会试探一下苏锦,如果那真的是她的担忧,她就给她做个保证,不会抢她的孩子。 “你想怎么做都好。”易扬道,“不过你对她还真有耐心。” 商霖凑近一点,把头靠在他肩上,“其实你能猜到吧,我只是觉得她和我妈妈的遭遇有点像。” “猜到了一些。”他摸摸她的头发,“具体怎么回事儿可以给我讲讲吗?” 商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开始讲故事,“我爸爸出事的时候,我在我妈妈肚子里才两个月大。我外公外婆去得很早,妈妈本来以为和我爸爸在一起了就有家了,没想到却遭遇这样的事情……我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妈妈也不爱给我讲她过去的辛苦,但我知道为了把我生下来,她受了很多的苦。所以我看到苏锦,总会想起她……” ------------ 第二十五章 她声音低下去,有些难过的样子。易扬拍拍她的背,像在哄小孩子一样,“你很想她?” “恩……”商霖道,“我们来这里半年,我都不知道梦到她多少次了。”看向易扬,“你不会梦到你的父母吗?” 易扬眼神平淡,过了会儿才慢慢道:“偶尔吧。” 商霖发现,每次谈到家庭易扬的样子都不太自然。他会说他的表妹,却完全没提过父母,这太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什么隐情让他不愿提起他们。 以前看过的各种豪门恩怨剧全部涌了上来,商霖想要再问问,却又及时遏制了这种冲动。 既然他不想说,就算了吧。虽然她是他的女朋友,也不能总是勉强他。 这个决定刚做下,她就忽然明白过来易扬为什么给她距离感了。她对他几乎已经完全打开了心扉,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他,可他虽然对她的态度温柔了许多,别的方面却和从前一样,不想说的还是不说。 甚至就连他的温柔也让她心情复杂。如果让她来选,她更希望易扬能够对她自然一点。 重要证人挂了,易扬也没怎么气急败坏,平心静气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商霖觉得他应该有后招,果不其然很快就出了新的乱子。 靳阳的百姓一夜醒来,惊愕地发现街头巷尾都张贴着兵部侍郎与贼子勾结、图谋不轨的告示,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由不得你不信。 朝廷对此立刻做出了回应,火速将兵部侍郎收押候审,然后搜查其府邸时居然真的在书房内发现了言辞不敬的书稿。 于是苏家被证明是无辜,行刺一事非他们所为。兵部侍郎辩无可辩,半月后在狱中绝望自裁。 一连听了这么多血腥的消息,商霖有点难受,一个人坐在九曲池边发呆。易扬寻到那里时她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身上冰冰凉凉的,让他眉头忍不住蹙起来,“都已经十月份了,你出门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一点?冻病了很有趣么!” 商霖茫然地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我……我没注意……” 易扬叹口气,握着她的手站起来,“我们回去吧。” 商霖却没动,“兵部侍郎的家人会死么?” “不会。”易扬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在太平环境下长大的女生估计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男朋友挥挥手就干掉十几号人,“我会下旨把他们流放蜀中,但不会取他们的性命。”说完不免感叹幸好这个兵部侍郎没儿子,不然他要开口说放过还真是难以服众。 “所以,苏家人就没事了?” “恩。”易扬道,“再过一阵就可以放出去。此番没有把苏家一网打尽,霍弘事后一定会想别的办法。但出了刑部大牢,他们的死活就由苏忌负责了,不关我的事。” 商霖知道,这回事情能够发展到这步多亏了苏忌。霍弘和兵部侍郎多年来一直作出一副关系疏远的样子,暗中却早已结为盟友。这段关系很隐秘,只有依附于他的大臣们知晓。此番苏忌号召了一大帮江湖上的侠客暗中查探,终于发现了霍弘和兵部侍郎的关系,果断把他推出去。 霍弘根基太深,他们一时半会儿杀不了他,但他们可以慢慢拔除他的旁支根系。兵部侍郎这回纯粹是给霍子娆当了替死鬼,霍弘为了自保不仅没有出手相救,反而推了他一把,依附于他的大臣或多或少都会感到寒心。 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能够有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所以,这件事就暂告一个段落了,对吧?”商霖深吸口气,沿着九曲池边的雨花石地散步。 易扬陪在她身边,“对,所以再过一阵我就会比较有空了。你想去哪里玩么?” 商霖转转眼睛,“你是说,约会?” 估计是没跟女生约会过,易扬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点了点头,“恩,约会。” 明明是该高兴的事儿,商霖却有点提不起劲儿,闷闷地沿着池边继续走。因为心不在焉,脚下一滑就失去了平衡,直愣愣地朝池子里栽去。 腰上搭上了一个人的手,她知道是易扬想救她,奈何她扑倒的姿势太过英勇,索性把他也带下去了。 四面都被冰凉的湖水包围,商霖本能地朝上游去。谁知还没浮出水面就陷入了一个人的怀中,她抬头,易扬下颔线条紧绷,抱着她一起朝上面游去。 “呼……”一浮出水面,商霖就大口大口地呼吸。易扬抱着她爬到了岸上,替她拍着背部。宫人们见到这个情况都吓坏了,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要不是他们上来得快,恐怕已经有人要下去救人了。 易扬见她衣衫湿透、曲线毕露,随手指了个宫女,“你,把外袍脱下来。” 这个季节,稍微有点脸面的宫娥都在襦裙外面罩了一件秋香绿的大袖衫,此刻正好方便了易扬的强盗行径。被点名的宫娥忙不迭脱下大袖衫,易扬给商霖披上,轿辇也正好抬过来了,易扬抱着她坐上去,吩咐宫人抬去最近的宫室,他们要在那里换衣服。 见商霖神志清醒,易扬立刻明白她刚才在水里闭气了,“你会游泳?” “恩……”商霖道,“我大学的时候还得过校运会两百米自由泳的亚军呢!” “两百米自由泳亚军,很了不起嘛。”易扬阴阳怪气道,“那你下回掉到冰窟窿里去也别想我再救你了!” 太久没有听到他这个语气,商霖几乎有些懵了。易扬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怒意更甚,一句接一句地训个不停,“说你智商不到八十你还非得天天跟我展示。走个路也能摔倒,还有你做不出来的事情吗!”吸了口气,“会游泳很了不起吗?会游泳在水边走就不看路了?你信不信下回我把你丢到鳄鱼池子里去!” 商霖被骂得狗血淋头,等反应过来第一个感受居然不是气愤,而是激动。 天呐!他终于又刻薄她了!她的世界恢复正常了! 等等,她这样上赶着求虐的心理,是不是已经不太正常了! 易扬想到刚才见她掉到水里那一瞬的惊慌气就不打一处来,维持多日的风度也不要了,想着骂了再说。谁知被自己温柔对待多日的女孩在听完这通责骂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倒让他诧异了。 “你……怎么了?”难道是被他骂傻了? “易扬……”商霖揪揪他的袖子,认真道,“我还是比较习惯你这样。你别去学着当什么模范男友了,就维持本来的样子吧。”想了想又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的毒舌刻薄是天生的,你强行压制它就是违背天性,大家都难受。你放心,我都习惯你那样了,不会嫌弃你的!” 易扬面无表情看她许久,额角隐隐抽动。许久,他抬手按上了商霖的湿漉漉的脑袋,毫不客气地往下一压,“既然你这么主动求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那天之后,易扬真的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毒舌属性彻底复活。而且估计是为了弥补中间那段时间的缺憾,他的刻薄还变本加厉,时常伤刺到商霖怀疑人生。 譬如某日,商霖一不小心透露自己觉得两人差距太大,在一起很不真实。易扬微笑着拍拍她的脑袋,道:“二呆别自卑,我跟你在一起就做好了被拉低档次的准备。” 商霖:“……二呆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商霖再次见到苏忌是在宫中,新做的冬装下来了,她换了一身蓝得很好看的三重衣去找易扬,刚走到乾元宫门口就听人说陛下和苏大侠在里面。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宫娥却已经去替她通禀了。这些人如今都知道皇后得宠,能献殷勤的时候绝不放过。 商霖等了一会儿,果然宫人来说陛下请她进去。窗边的小桌旁,易扬以手支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商霖觉得他的目光特有深意,再一想到自己换了新衣服就兴冲冲地过来献宝,心里就有些羞涩。 易扬对面的男子慢慢转身,商霖终于见到了那晚被隐在黑纱下的面庞。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攻击性太强,每一处都凌厉得像冰寒的刀锋。商霖只看了一眼就避开了视线,在心里感叹这苏忌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怎么会煞气这么重? “原来是皇后娘娘……”苏忌的语气有些古怪。商霖想起两人上次见面是在易扬的别院,那会儿苏忌搞不好还以为她是易扬养在外面的美人呢! “草民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大安。”苏忌起身行礼,虽然有些不耐烦,但面子还是给了她了。 “苏大侠请起。”商霖微笑道,“你如今是陛下的功臣,不必如此多礼。” 易扬两日前已经下旨,说此番能够查出兵部侍郎的阴谋全靠苏忌,不仅不怪罪其曾经的不敬之罪,还想封他一个官做。只是苏忌以自己草莽本性、不识大体拒绝了。 苏忌闻言慢慢抬头,锐利的视线扫过她的面庞,隐隐有利光闪过。 商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苏忌……好像对她有点敌意…… ------------ 第二十六章 估计是为了避嫌,商霖过来之后没多久苏忌便起身告退,善解人意地给他们留出了一个独处空间。 他一走易扬就轻声笑起来,上上下下把商霖打量了一圈,就是不说话。商霖被苏忌的怪异态度一闹也忘了害羞了,大大方方地问道:“好看吗?” 易扬一本正经地点头,“裙子不错,剪裁得很妥帖,颜色也好。”什么都夸完了就是不肯提一提穿裙子的人。 商霖知道他是故意的,气得拈起一颗枣子就朝他砸了过去。易扬的身手怎么会被她砸到,随手一抓便接住了,慢条斯理地放到了嘴里,“客气,客气。你下回再想喂我吃东西可以好好说,别这么迫不及待。” 商霖白他一眼,懒得跟他胡扯下去。想起刚才的感觉,忍不住问道:“那个苏忌,他会在靳阳待多久?” “还有段时间。”易扬道,“他得处理完一些事情再走。 “那么,你是打算趁这段时间套出苏家和霍弘的秘密?”易扬之前跟她说过,怀疑苏家和霍弘有什么瓜葛。这回本打算借机查出来,但寻来寻去竟找不出半分破绽,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放弃。 “看情况吧。”易扬淡淡道,“苏忌如今护着那一家人,好像还打算将他们带去岭南。”轻笑一声,“如今的岭南可不是咱们那时候的沿海发达地区,蛮荒落后、瘴气密布,非常不适宜生存。他们愿意躲到那样的地方,也算豁得出去了。” “哦……”商霖托腮,不知道该接句什么。 易扬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说起苏忌,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商霖闻言神情一变,找到知音一般,“你也感觉到了么?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就好像……好像很讨厌我一样……” 可是不应该啊,她跟苏忌又没什么交集,他凭毛讨厌她啊! 易扬就跟明白她在想什么似的,慢吞吞道:“你确实没和他打过交道,但不代表贺兰皙不认识他……” 商霖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是说,他是贺兰皙的仇人?” 靠!这贺兰皙一养在深宫的公主会不会认识的人太多了?旧情人、老仇人配备齐全,现在全寻她来了! “别急着下结论,我就是猜测而已。”易扬道,“毕竟那晚在别院他见到你时神情没有半分异样,如果他真的是贺兰皙的旧识,那他当晚也装得太好了。我并不认为他演技有那么好……” 商霖赞同地点头,“就是。我认识的奥斯卡影帝就你一个,论演技他是绝对拼不过你的!” 易扬:“……谢谢夸奖。” 许是最近净跟姓苏的人打交道了,商霖忽然又冒出一个想法,“苏忌,苏锦,你说这两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如果苏忌是苏锦的亲人,那他不喜欢她倒也说得过去了,自家妹妹的情敌嘛! 易扬沉默片刻,还是无情地点醒了她,“苏锦是祁川选送的良家子,十五岁之前从没出过家乡。而苏忌少年时混迹在汀州,长大后则去了岭南,二十多年来也不曾踏足祁川半步,他们俩……实在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因自作主张给苏锦yy了个哥哥,下回再见到她时商霖就有些不自然。偏偏苏锦比她还不自然,立在她面前吞吞吐吐了许久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商霖今天原本和易扬约了有事儿,被她半道拦住就有些不耐烦,“苏宝林有什么急事儿吗?要是没急事儿的话,本宫晚点去含翠阁找你,咱们到时候再慢慢说,好吗?”她本来就想问问苏锦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机会,今天要是能说清楚也好。她得让她明白,她对于抢别人的孩子这件事没半点热衷。有易扬一个人喜当爹就够了,她才不要当后妈。 她语气亲切,谁知苏锦一听她这话眼圈就红了,“皇后娘娘,臣妾错了,您原谅臣妾吧……臣妾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想去跟您争宠……” ……合着她还真想过跟她争宠啊。商霖无语。而且这苏锦到底是有心眼儿还是没心眼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个,给跪了好么! “先不说这些。晚一点,晚一点我亲自去找你。”她不想为了这女人耽误和易扬的约定,按捺住脾气轻声道,“你先回去,这儿大庭广众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够温柔了,要不是看在她是孕妇早甩手走人了,可没想到苏锦听完这话却忽然脸色一白,商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猛地攥住了手。 她的手很凉,手心却有许多汗,滑溜溜的让商霖都抓不住。她煞白着一张脸,恐慌地看着商霖,“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商霖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等到易扬匆匆赶到含翠阁时,商霖已经坐在产房外的垫子上喝完三杯茶了。入画见她脸色不好,凑在一旁柔声劝着,她也全没听进去,只是目光专注地看着杯子上漂亮的花纹。 “陛下驾到”的通传声让她猛地抬头,一对上易扬的面庞便几步跑了过去,“你终于来了。” “怎么样了?”易扬来的路上已经听说是苏宝林动了胎气导致早产,所以此刻问得很直接。 “不清楚,御医都在里面呢,我也不方便进去。”商霖蹙眉,“不过她也怀了八个月了,不算太早……希望别出事吧。”最后一句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易扬见她小脸惨白、眼眸漆黑,额头还有隐约的汗水,再想起宫人说的苏宝林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出事的,心头就有点怜惜。 看她这样子,是被吓坏了吧。 握了握她的手,他安慰道:“别担心,我就是八个月早产出生的,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本以为听了这话商霖会松口气,可谁知她眼皮都没掀一下,只是抓紧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产房,随口道:“我还是七个月就出生的呢!” 这诡异的对话让易扬产生一股错觉,似乎这是一场比赛,谁在老妈肚子里待的时间更短,谁就赢了…… “七个月?”他眯眼,“难怪觉得你许多地方没发育完全。”无论是身材,还是智商…… 商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取笑我!” 虽然气愤,但被他这么一闹她倒真的轻松了一些,宫娥请她到一旁坐着等时也没有反抗。 又过了一会儿,包括霍子娆、谢臻宁在内的诸位宫嫔也先后到了。这是徐彻即位之后第一次有宫嫔生产,大家无论心情如何,面子上都要装一装,所以全都守在产房外,作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霍子娆看到皇后精力不振地坐在那里,而皇帝在一旁陪着,虽面上淡淡的,眼里的关怀却很明显,心头不由冷笑一声。 这个夜晚对于商霖来说实在有些难熬,晨光熹微的时候,产房的门终于打开,稳婆抱着襁褓走出来,小心翼翼道:“恭喜陛下,宝林娘子诞下了个小皇子。” 商霖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就觉得不对劲。孩子平安降生是喜事,可这稳婆的神情怎么那么奇怪。 “陛下节哀,宝林娘子产后虚弱、大出血,救……救不活了……” 商霖身子摇晃了一下,易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她看着稳婆,很费力地问道:“她已经……去了吗?” “还没有,剩一口气强撑着。奴婢觉得,”畏惧地看向易扬,“宝林娘子大概是在等什么……” 能等什么?只能是等易扬了。 这回不需要商霖开口,易扬已经提步走了进去。一旁的宫嫔见状本想说句产房血腥,却又忍住了。商霖的手被易扬握着,被迫和他一起进了产房。 已经进入弥留的苏锦躺在轻软的被子里,双眼在看到易扬的一瞬终于迸出一点神采,“陛下……” 易扬走近,握住她的手,“孩子很好。你放心,朕会照顾好他的。” 苏锦闻言眼眶湿润,又是畏惧又是依恋地看着易扬,可怜到了极点。商霖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苏锦虽然最初是被徐彻强迫的,但易扬和她相处的时候温柔又体贴,这个懦弱的古代女人多半是动心了吧。 所以那晚主动去接近他也不全是因为孩子。 商霖之前其实是有点生她的气的,可看到她这个样子,那些多余的情绪就全部散去了,只是觉得她真的好可怜。 原本可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却被一个男人改变了一生,如今更是为了生下那个男人的孩子丢了性命。但从头到尾,那个男人都不曾对她上过半分的心,她甚至不知道那具身体里的灵魂都换了。 “皇后娘娘……”苏锦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商霖。 商霖知道她担心些什么,勉强笑了笑,“陛下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孩子会好好的。你……安心吧。” 苏锦这才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散去,只是那双眼睛依然专注地看着易扬。 过了很久,易扬才慢慢伸手,修长的手指盖住她的眼睛。淡黄的灯光下,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商霖站在他身边,看着苏锦露在被子外面瘦骨嶙峋的手,在心里轻声道:苏锦,那个害了你一生的男人早已先你一步下了地府。你见到他之后有冤说冤、有仇报仇,千万不要客气。 黄泉路远,一路珍重。 ------------ 第二十七章 苏锦被追封为正三品婕妤,谥号婉,定在一个月后下葬。孩子当天晚上就被抱去了长秋宫,由贺兰皇后亲自照拂。 商霖和入画齐心协力,抱着小皇子哄了好久,终于让他睡着了。她瘫坐在床边,看着榻上那个柔软的小人儿,再回想起那天晚上含翠阁满屋的血腥之气,还有苏锦无神的双眼、惨白的面庞,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 微凉的指尖贴住了她的太阳穴,商霖听到一个清淡的嗓音,“闭眼。” 她乖乖闭上眼睛,任由易扬耐心地给她按揉太阳穴,“你最近睡得太少了,脸色差了很多。” 商霖无言。她自小都过得规规矩矩的,碰上最大的危险就是曾经被人抢劫,还从来没亲眼见过谁死在她面前。这刺激略大,一时有点缓不过来。 更何况,她还得时刻担忧着那么一个小不点。 “孩子……以后就留在我这里了?”她犹犹豫豫道。 “不然呢?”易扬语气里有些无奈,“难不成给霍子娆?” 商霖当然知道,孩子是绝对不能给霍子娆的。且不说这是皇帝的长子,给了霍子娆就是给了她一份筹码,更重要的是,霍弘是奔着谋朝篡位来的,这孩子到了他女儿手上还有活路么?关键时刻分分钟就被拿来祭旗了! 不给贵妃,这宫里能够从身份上压过她的人就只有皇后了。而且嫡母鞠养过世妃嫔留下的庶子合情合理,谁也没话说。 商霖叹口气,“没想到我这么年轻就要当后妈了。” 易扬眼皮跳了跳,“后妈?” 商霖眄他一眼,“当然啊,你和别的女人的孩子硬塞到我这里,然后我还得无怨无悔地照顾……”作出一副无私无畏、勇于奉献的慷慨模样,“诶,你快拿面镜子过来,我看看我头顶有没有圣母光环在闪烁。” 易扬沉默一瞬,“你在故意找抽么?” 商霖轻哼,“你要是敢抽我,就找别人给你照顾孩子去吧!”明显是有恃无恐。 易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把商霖吓了一跳。不是吧,还真要抽? 可谁知他的手只是温柔地落到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你就当是咱们领养了个小孩吧。” 他这话说得很自然。对他和商霖来说,那孩子只是认识的人的儿子,可他们却要充当起父母的角色,负担他之后的人生。既然如此,就当成是领养的孩子吧,这样他们就都不会别扭了。 商霖本来只想靠胡说八道放松一下心里的压力,并不是真的介意易扬和那孩子微妙的关系,没想到他居然给她找了这么一个说辞。领养来的孩子?这么一想,好像真的容易接受很多啊! 这个念头刚闪过,下一秒她又被另外一件事夺去了注意力。易扬说“咱们领养了个小孩”,这感觉,好像他真打算跟她一起过完接下来的人生一样。 共同的孩子,他是爸爸她是妈妈…… 怎么办忽然开始害羞了…… 易扬看到自己说完那句话,面前女孩的脸颊就开始发红。他一开始还有点奇怪,然而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轻咳一声,他移开视线不去看她,任由那种微妙的尴尬在室内慢慢发酵…… 易扬和商霖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甘心被他们摆布。苏锦下葬前夕,宫中流言四起,说婉婕妤之所以会早产是因为和皇后起了争执,气怒攻心。还有的说法就更可笑了,说婉婕妤是被皇后推了,这才早产的。 对此商霖倒不怎么慌张,她和苏锦那天说话时身边围了那么多人,每一个都是人证。天地良心,她当时明明温柔得跟幼儿园老师一样! 然而宫人的作证并没有遏制流言的传播,大家觉得苏锦人都不在了,死无对证,皇后买通了宫人一起作伪也不是不可能。商霖明知道这是有人在刻意陷害,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毕竟,那些人只是传传,根本没人跑到她面前质问。 这边还没解决,另一个说法又出来了。皇后在婉婕妤有孕期间对她那么照顾为的就是抢她的孩子,而那次皇后所谓的中毒,搞不好是刻意为之,嫁祸霍贵妃的同时还能在陛下那里博取些怜惜。 这回商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啥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人家说的……奏是事实啊! 她作为当事人各种不好表态,易扬同志却没这个顾虑,反应十分迅速。十一月初三,皇帝下令杖责十二名宫人,行刑地点就选在乾元宫外。各宫各院都按皇帝的要求派了掌事宫人前来观刑,一向安静的乾元宫外热闹无比,哀号之声简直要冲破云霞。 商霖被易扬拽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沉默旁观群殴现场。易扬的神情一直很轻松,一只胳膊将她揽在怀里,还不时使唤她给自己喂酒和糕点,修长的食指划过她玉一般的脸颊。商霖知道他是故意作出这个惫懒的昏君模样,也就只能配合。 等到那边终于打完,他才慢悠悠地靠到了商霖身上,冷淡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今日的事就当个教训,以后别再让朕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众人早就被刚才景象吓出了一身冷汗,闻言忙不迭跪地磕头,齐声道诺。 商霖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拈了一块枣糕到嘴里,权当压惊。而易扬半躺在她怀中,就着她手里的玉杯又饮了一口酒,那姿态,当真像个醉卧美人膝的浪荡子。 这么闹了一出的效果是极好的,再也没人敢乱传些什么,而朝臣们也都看出陛下如今对这位燕国来的公主爱不释手。就跟从前被霍贵妃迷得晕头转向一样,如今换成对皇后言听计从了,估计这时候让他为了她烽火戏诸侯也不是不可能。 商霖有忧心过闹这么大是不是不太好,对此易扬淡然回复,“有些时候强权是最管用的手段。而且,我本来就打算在这段时间表明我的态度。让那些大臣明白,霍家的女儿得宠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皇帝迷上了皇后。”顿了顿,补充道,“有整个燕国作后盾的皇后。” 商霖若有所思。 苏锦下葬前几天,商霖在宫里遇见了苏忌。 他这阵子时不时出入宫廷,和易扬对弈、比箭,两个人关系好得跟要搅基似的。要不是商霖和易扬已经在一起,估计就得把他当成假想敌了。 商霖和他是在九曲池边碰到的,当时她正坐在水阁里看一本书。湖上风大,她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冷,抬头示意入画把带来的斗篷递给她。然而视线一转,就看到水阁之外、落叶纷飞,褐衣男子眼神如刀,冷漠无比地看着她。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商霖都没被男人这么看过,不免又是胆寒又是困惑。她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苏忌? 略一思忖,她合上书册站了起来,平静地看着苏忌。她知道按照规矩自己这么表了态,苏忌就不能装作没看见,必须过来行礼问安。 果然,苏忌只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就慢腾腾地朝水阁走来。他站在水阁门口,面无表情地行礼,“草民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大安。” 商霖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可。”转头看向碧澄澄的水面,“苏大侠又来陪陛下了?” “是。” “既然是陪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陪完了,这位中贵人正要领草民出宫。”他看了看身边跟着的宦官,对方正跪在地上,朝商霖行礼。 商霖让宦官起来,再看看苏忌无波无澜的表情就有点无趣。他深井冰,自己何必和他置这个气?万一他真的是贺兰皙的旧识可怎么办? 正想开口让他退下,苏忌却忽然提步进了水阁,立到了商霖身侧。商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好像没发觉一样,目光冷淡地看着湖面,也不是是不是想用自己的眼神杀死湖里的鲤鱼。 “皇后娘娘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他道。 商霖觉得他这话问得有点僭越了,蹙了蹙眉头,没有回答。 “是为了皇长子和婉婕妤吧?”苏忌转过头,目光直直地射到她脸上。 商霖有些无语。她最近确实因为苏锦和她儿子累得够呛,白天要操持丧事,晚上还得哄着小不点睡觉,就连易扬都调侃她跟个旧社会的小媳妇似的。 可这关他什么事?他不觉得以他的身份来过问皇帝的老婆好不好很不合适么? “本宫想继续在这儿看会儿书,苏大侠没事的话就退下吧。”她下逐客令。 苏忌却没动。他瞅了她一会儿,见她眉眼含霜的样子忽然就笑了。商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没觉得好看,反而打了个寒噤。他这个人煞气真的太重了,就连笑都不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只让她觉得他要杀她全家…… 他就这么笑了一会儿,然后压低了声音,慢慢道:“娘娘这个样子就对了。这般的冷漠,才像是草民从前知道的那个人。凉薄寡情、朝三暮四,让人……不耻。”忽地想起什么,语气里的恶意更甚,“啊,现在还添了一桩,心如蛇蝎、戕害人命。” ------------ 第二十八章 当天晚上易扬见到商霖时就发现她有点生气。乳母在内殿给小皇子喂奶,她就坐在外面等着,手里捏着一份名单,却明显没有看进去。 “怎么了?”他在旁边坐下,低声问道。 商霖转头看到是他,轻吸口气,“没什么。”语气平淡,“只是下午在御花园碰上了苏忌。” “他怎么了?” 这件事商霖本就没打算瞒他,是以苦笑了一声道:“你猜对了,苏忌和贺兰皙还真认识。” 易扬眉头微蹙,“他跟你说了什么?” 商霖想起苏忌那莫名其妙的指责,心头还觉得窝火。那个男人大抵是从前和贺兰皙有什么过节,如今又听了宫里的流言,早已在心里把她定位成了一个无药可救的毒妇,今天是奔着骂她一通来的。最可气的是他说完那番话立刻后退几步,恭恭敬敬道了句“草民告退”,转身便走。她有心想叫住他找回场子,可左右都有宫人看着,她又才说了让他退下的话来,完全不知道以什么理由留下他。 于是就抑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你先别问这个,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最近跟苏忌走那么近是为了你的计划,对吧?”商霖问道。 易扬颔首,“是。” “那如果我和他闹翻了,你是不是会很难做?”商霖一脸认真,“如果我找人揍他一顿,对你的事情有影响么?” 易扬失笑,“他怎么得罪你了?” “自以为是的家伙,我看他不爽。”商霖愤愤道,“这口气不出,我心气难平。” 易扬抚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么认真啊。来,告诉朕,苏忌怎么欺负你了?我帮你欺负回去。” 商霖长叹口气,忽然颓废下去,“算了,你那边已经很麻烦了,我就不给你添乱了。”捧住脸颊、苦大仇深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是气他骂了我,我是气我居然没立刻骂回去。这脸丢的,都没地找了。” 易扬眸色一动,脸上还是笑笑的,语气却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他骂你了?” “恩……他说我薄情寡义、朝三暮四,还说我心如蛇蝎、戕害人命……”忍不住吐槽,“你说他一个江湖人倒是够有文化的啊,讲话都是成语,看来早年基础知识学得不错。” 易扬听了没说什么,只是牵过她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好像那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商霖抱怨了一通之后气消了一点,各种感官也随之复苏。手被她弄得有点痒,她忍不住往外抽,却被察觉了的他握得更紧。 “怎么?”他挑眉。 “痒……”她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愣,眼底迅速滑过一丝笑意,“这样啊……”指尖滑过她柔嫩的手心,“现在呢?” 她浑身一颤,忍不住笑起来,“别闹了。我自己倒是不怕,但贺兰皙的这具身子特受不了挠手心了。你再玩我怕我会笑出声。” 他看着她飞扬的眉眼,默不作声。 怕痒么?他当然知道。不止是手心,还有另一个地方也是碰不得的。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当他的舌尖落在她右腰下方,她咯咯轻笑的声音。因为醉着,所以没什么顾忌,声音绵软无力中带着求饶讨好,“别碰这儿……我痒……”他本就热血沸腾,再听到这样的话简直是**蚀骨,下一刻就控制不住了…… “嘿,想什么呐?”她清脆的声音将他唤醒。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愕然、窘迫的情绪先后涌上心头,险些让他失态。 青天白日的,他看着她的脸在想些什么?这个样子,简直像是个心存不轨的登徒子,对着女孩子漂亮的脸蛋想入非非…… “娘娘,小皇子睡着了。”乳母的声音及时解救了他。商霖闻言立刻起身,几步迎了上去,“睡着了啊,太好了。”终于不用再听他的哭声了。 他坐在原地,看着她伸手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宽大的外袍难以遮掩曼妙的身段。他凝视着那一截纤细的腰肢,脑海中又闪过他吻上那里时她不断躲避的样子。一边轻笑一边扭动,雪白的肌肤在他眼前晃动,那情景光是想想,就要把人逼疯了…… 他沉默地端起桌上的凉茶,大口灌进嘴里,在心里感叹战友们说的果然没错。男欢女爱这种事,没尝过就算了,知道其中的滋味再要继续忍耐,简直能要掉你半条命。 尤其是他每天晚上都还要抱着自己名义上的女朋友一起入睡。 “话说,陛下您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商霖吩咐宫人把小皇子抱去自己的小床之后,转头问道,“总不能一直小不点、小不点地叫吧。” “叫柳下惠吧。”易扬面无表情。 “什么?”商霖愕然。 易扬沉痛地扶住额头,“……没什么。我已经吩咐礼部去办了,取名字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吧。” 商霖哦了一声,觉得今天的易扬比自己还不正常。难道也有人骂了他一通? 苏锦的葬礼结束之后,靳阳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全城都覆上了一层洁白。明明是天寒地冻、合该躺在被窝里犯困的日子,皇帝陛下却精力旺盛,半点不考虑几个月前才遇刺,居然又提出要去南山行宫小住。大家劝谏无果,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本以为就是去泡泡温泉而已,谁知到了之后陛下又表示要冬狩,组了一大拨人一起出去残杀野生动物。商霖对此表示了深深的鄙视,然后……就被拖上同行了。 “你就等在这里,一会儿给我们做个仲裁。”看台之上,易扬眉眼含笑、十分亲昵地对商霖道。当着外人的面,他一贯对她温柔体贴。 “仲裁?”商霖瞥一眼四周站得密密麻麻的臣子,果不其然每一个眼中都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什么仲裁?” “打猎这种事情得比赛着才有趣,今天这里这么多人,就连公孙也在,当然得赌一局。”易扬笑道,“看看谁的猎物更多。” 公孙是苏忌的字,易扬这么叫他无疑是十分亲近且给他脸面的。 商霖看看面无表情的苏忌,再看看言笑晏晏的易扬,恭敬道:“臣妾遵命。” 她这边答应了,羽林郎也敲响了大鼓,男人们纷纷翻身上马,浩浩荡荡地朝密林中策马奔去。商霖看着那个身着墨色大氅的挺拔背影,心里有些奇怪。 以苏忌的身份,随扈行宫这种事情其实是没资格的,易扬却硬是把他拉来了。拉来就算了,还要和他比赛打猎,找的仲裁又是自己。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商霖却总觉得暗藏深意。 隐约有个猜测浮了上来,她却不敢确定。不为别的,只是那人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会为自己做这种事情的人。 武力值值得一提的男人们去打猎了,她和剩下的废柴们就只能在看台上等着。商霖裹在厚厚的狐皮斗篷里,坐在楠木椅子上喝茶,宫人担心她着凉,在四面竖起了屏风,隔绝冷风的同时也隔绝了外臣窥探的目光。 商霖不用看也能猜到那些大臣们复杂的内心。君臣狩猎从来就没有带一个女子旁观的,便是从前最受宠的霍贵妃也没这个待遇,她却开了先例。想必这些人现在更要把她当成个妖姬了,竟能把皇帝蛊惑成这样。 百无聊赖地等了大半天,甚至看完了两个话本,商霖才终于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举目望去,易扬身负长弓、骑在高头大马上,和苏忌并肩而来。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都是笑容满面的样子。而且那笑不同于平常面对商霖的那种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豪气。徐彻的长相本来是偏向俊秀文弱的,此刻高坐马上的样子却是气派万千,闪耀得让商霖移不开眼。 真的是……太爷们儿了! 易扬从马上翻身下来,悠然地上了看台,笑着握住了商霖的手,“劳皇后久等。” 商霖假装羞涩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那些人恐怕还要晚一点才能回来,陛下是想等他们到齐了再点,还是先把陛下与草民的猎物清点了?”苏忌站在易扬身后,平静问道。 易扬没有回答他,反而看着商霖,“你觉得呢?” “臣妾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不然,就等大家都到齐了再一起清点吧。” 易扬点头,一副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既然如此,就听皇后的。” 苏忌闻言眼中闪过讥讽,不屑地看着商霖。商霖却没有发觉,只是专注地拿眼睛偷觑易扬,好像觉得他个这样子很好看。 又过了一会儿,别的大臣也都回来了,各自身后都跟着装载猎物的大车。然而不需要仔细清点便能看出,那些人的猎物数量和易扬、苏忌两人有极大差距,决出胜负的关键就在他们身上了。 易扬淡笑着扫了一圈场下,“看来诸位卿家都让着朕啊……”拍拍苏忌的肩膀,“还是公孙够意思,没藏着掖着不肯显露真本事。甚好,甚好。” 群臣自然连声否认,易扬却不在意地摆摆手,“也罢,你们自己要让着朕,朕就占了你们的便宜。朕看别人的也不用点了,就数数朕和公孙的猎物吧。”转头看向商霖,“唔,既然皇后是仲裁,就由你亲自去吧。” 商霖这会儿已经基本确定他想做什么了,压抑住心头的涌动道了声喏,慢慢走到两人的车前。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侍卫把一个又一个猎物从车内取出来,而她站在一边认真地计着数。把两边的猎物都清点完之后,商霖回到看台,淡然道:“陛下一共有二十三只走兽,十七只禽鸟;苏大侠也有二十三走兽,但禽鸟……只有十六只。”看着苏忌,“苏大侠,你输了。” 苏忌淡淡一笑,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然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右拳已经慢慢握紧。 易扬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公孙你竟输了?唉,看来那个彩头是朕得了。真真让人意外。” “什么彩头?”商霖感兴趣地问道。 易扬笑着看向商霖,“朕和公孙说好了,今天他若赢了朕,朕便答允他一个要求;他若输了,就要为朕办成一件事。朕本来是觉得这一场是他稳赢,正好可以给他点赏赐,可谁知他……竟是输了。”有些无奈的样子,“现在可好了,朕得提什么要求呢?” 商霖眼珠子转个不停,易扬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临时兴起般道:“不如这样,朕把这个彩头让给皇后。你想对公孙提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朕相信以公孙的人品,一定会信守承诺,规规矩矩任你驱策的……” ------------ 第二十九章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商霖只要一想起当时苏忌那复杂的表情就忍不住喷笑。那样极力克制却还是流露出来了的愕然和不愿,以及最后那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草民遵命”,简直就像是盛夏的冰淇淋一般,让商霖深情高歌:“爽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在两道阴沉的目光下,她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十分为难的样子,“可是,臣妾也不知道要提什么要求啊……” 易扬配合道:“你就当帮朕一个忙吧。公孙重信守诺,朕若提不出要求,他心中定然难安。” “原来苏大侠这般有原则啊……”商霖别有深意地看了苏忌一眼,这才点点头,“那好吧,臣妾就答应陛下这一次。”顿了顿,“不过臣妾一时半会儿也没个主意,不然,就先欠着?等什么时候臣妾想出来了,再通知苏大侠,可以么?”最后三个字却是问的苏忌。 这无疑是捏了个长期把柄在手里,苏忌眉头微蹙、心下不悦。商霖笑意吟吟、暗藏挑衅地看着他,苏忌对上她的目光,慢慢冷静下来。淡淡一笑,他客气有礼地回道:“自然可以。” 当晚易扬到商霖那里时,就看到心情愉悦的小女人坐在灯下看书,时不时傻笑两声。易扬进门之后照例挥了挥手,将殿内宫人都遣了出去,然后径自在她旁边坐下。 他忙了一天,这会儿实在有些累了,所以没主动开口。而商霖在他进门那刻就放下了书册,古古怪怪地看着他,“你们酒喝完啦?”围猎结束之后,他就与诸位大臣一起饮酒取乐了,把她提前赶了回来。 “没有。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分身,另一个我还在那边和那群大老爷们灌酒。”他淡淡道。 商霖摸摸鼻子,知道自己说了废话,“哦,你们结束得挺早嘛。我还以为会喝到三更半夜。” 易扬换了个姿势,右手指尖按上太阳穴,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所以我应该再晚一点回来,最好大家都喝高了来一个np,到时候你就不仅有几十号姐妹,连兄弟也有了。”想了想,“那样家里一定很热闹。” 商霖沉默片刻,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今天白天他当着外人的面演了一整天的话唠,那个言笑晏晏、温柔体贴的劲儿,估计胃里都快泛酸了,这会儿确实需要说几句刻薄话来放松一下,自己这么深明大义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怀着伟大的奉献精神,商霖不理会他的讽刺,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你头疼么?我让他们煮了醒酒汤,这就盛一碗给你喝?”见他没有反对又凑得更近,拿开他的手换上自己的,“来,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啦。” 这语气,她当她在哄三岁小孩子吗? 易扬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唇边带着一丝温柔的浅笑,认真地为自己揉着太阳穴,明亮的大眼睛还探寻地看着他,“我力气合适么?有没有舒服一点?” 酒精让他有点晕晕乎乎的,思绪也有发散开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是过去那个空顶着一副好皮囊的野丫头,一举一动都不时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尤其是这会儿的眼神,实在是太勾人了,让他的身子都开始发热。 心中已经换了许多个念头,面上却丝毫不变,只是慢慢伸出了手。商霖看到他的动作以为他要摸自己的脸,一瞬间绷紧了身子,谁知他的手掌却覆上了她的眼睛。 眼前是纹络清晰的掌心,耳边则是他淡淡的声音,“别一脸垂涎地看着我,我不是肉骨头。” 肉骨头…… 他又在嘲笑她是二呆了!那只他养在基地的大狗! 贤妻良母的面具立刻撕毁,商霖气愤地拉下他的胳膊,恶狠狠地瞪过去,“不许再拿我跟你养的狗比!我和他没有可比性!” 易扬思索片刻,赞同地点头,“这倒是。二呆虽然贪吃,却比你聪明多了,还救过我的命。你嘛……啧啧啧!”遗憾地摇摇头,“确实和它没有可比性。” 商霖气结。口胡,这家伙火力全开的时候真是凶残,那张嘴跟淬了毒似的,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她气呼呼地看了他一会儿,待发现他的神情愉悦中带着轻微的享受之后,她的怒火……升级了!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她换上一个笑容,“你这个样子,真像那些偶像剧里的男主角……” “男主角?”易扬直觉不是好话。 “就是越喜欢哪个女孩子,越喜欢欺负她,可当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又会立刻为她出头。简直别扭死了!”商霖嗔怪地看他一眼,“你还真是幼稚!” 易扬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问道:“你也喝酒了?多少度的?” 商霖拍上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别不承认啦。你看你白天都费那么大的劲儿为我出头了,拳拳爱护之心简直感天动地。”佯装羞涩,“不过真是没想到,你对我的爱意居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让人家说什么好呢……” 易扬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是被自己刺激得反弹了,居然连害羞都忘了。 轻笑一声,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是啊,我对你的爱意已经无法自拔了,看到你被欺负就忍不住要为你出头。”微微歪了歪头,“所以,你要怎么回报我?” 反调戏!**裸的反调戏! 商霖本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心情,正想说点惊世骇俗的话,却忽然被他捧住了头颅。深吸口气,他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笑得有点无奈,还有隐隐的克制,“不开玩笑了,早点睡吧。” 她的发言被堵在喉咙里,怔怔地看着他,有点不明白他这突然开战又突然偃旗息鼓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看到易扬躺到了床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晚明明是要感谢他白天的,却被他歪楼歪得彻底。 郁卒。 商霖几天后再次见到苏忌,当时她正坐在临渊亭边看风景,苏忌被人领着过来了。 他对她行了礼,然后淡淡问道:“不知娘娘召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商霖给入画使了个眼色,让她领着宫人们退到亭外,才以手支颐、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自然是想当面问问苏大侠,你有什么本事,又能为本宫办成什么事情?” 苏忌微笑着看她,“草民的承诺自然会遵守,但娘娘若以为可以靠这个来戏耍草民,那您恐怕要失望了。” “好,好,说得好。”商霖拍拍手,一脸赞许,“苏大侠还是这般傲骨铮铮、让人敬佩。本宫听说你在岭南极有名望,甚至还有百姓要给你建生祠,那他们一定需要一个人像吧?本宫看不用刻了,你自己去里面立着,比钢铸铁凝还要有气派。” 苏忌自然听得懂她话里的讥讽,神情不屑,没有接话。 商霖走得近了一点,确保外面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不管你是谁的故人,又是为了什么厌恶我,请管好你的情绪。不然当心惹祸上身。” 她这话的暗示意味已经十分强烈了,如果苏忌真的如她猜测的是高沉的朋友,那么一定能听懂。 果然,他只是短暂惊讶了一下,就立刻接道:“你怕了?”凉凉讥诮,“担心陛下知道你过去的事情,会对你生厌?” 商霖的表情就好像他说了什么傻话一样,“在发生了围猎那天的事之后,你不会以为陛下还不知道吧?他什么都知道,并且一点都不在意。”顿了顿,“陛下对我的态度你应该也看明白了,他很喜欢我,不希望有人惹我不高兴。所以,你确定要在这种事上开罪于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苏大侠和陛下之间还有合作,事关苏家的生死,当心因小失大。” 这话显然切中了要害,苏忌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了句,“你如今受尽恩宠,却不知有些人被你害得都快没了性命。老天当真不公。” 商霖心头一紧,高沉怎么了? 见她听完这话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苏忌眼中冷意更甚,“世间女子果然都是无情无义的,静之当真痴愚。” 静之是高沉的字,商霖曾在江南某位名士的诗集上看到过,高沉受邀为他作了序。 商霖抬眸,淡漠地看着面前这个疑似被女人伤害过、有仇视女性倾向的男人,“你所以为的善恶,只是你的以为罢了。你凭什么认为它就一定是正确的?本宫问心无愧,没有义务受到你的指责,你也没这个资格。退下吧。” 苏忌后退两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娘娘放心,草民以后会约束好自己,不会再让娘娘和旁人看出我的情绪。” 也就是说,他会从明面上鄙视她转为暗地里鄙视她……商霖本就只想给他敲个警钟,并不真的在乎他怎么看他,所以也懒得跟他纠缠下去,点了点头便不再理睬了。 商霖回去之后便打听了一下高沉的近况,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并没有什么高都尉哪年哪月哪日不幸身故的消息传来,一切都正常得很。她不由陷入了沉思,难道是燕国那边封锁了消息? 易扬看她实在担忧,勉为其难答应会暗中派人去调查一下,商霖激动地挽住他胳膊大呼“主公,请受我一拜”。易扬嫌弃地从她手里挣脱,“免了,我手下若养了你这种素质的暗卫,离被霍弘暗杀的日子也不远了。” 商霖在原地开心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问道:“那个,我这么打听高沉的消息,你会不会吃醋啊?” ------------ 第三十章 商霖注意到自己说完这话易扬似乎愣了一瞬,表情有些微妙。片刻后才露出一个笑容,调侃道:“那你是希望我吃醋呢,还是不吃醋?” 商霖囧。这种问题要她怎么回答嘛!她这会儿又没有处于被激怒状态,人家大多数时候都是很羞涩的! 易扬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忽然来了兴趣,“高沉就算了,我倒是很好奇你跟你原来的那个暗恋对象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商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来了,传说中的翻旧账来了!现任男友盘问前任男友的事情,一定要小心应对,不然绝对会影响和谐的两性关系! “就是喜欢上啦,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商霖含糊其辞,“你也知道,小女生都会喜欢个又帅又有气质、品学兼优、出类拔萃、待人接物温柔体贴、让你如沐春风的男生……” 看到易扬淡淡的眼神,商霖表情一瞬间……,坏了,夸过头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嘴贱吧! “当然,他有一个方面是完全比不上你的!”商霖正色道,“当代社会,像你这么洁身自好、到了二十六岁还是处男的男人真是近乎绝种了。据我所知,我那暗恋对象在他十八岁那年就不再纯洁了……” “你连他什么时候不纯洁了都知道?”易扬眉毛危险地挑起。 商霖沉痛闭眼,“三军未动,情报先行。” 易扬:“……” 面面相觑半晌,易扬别过头,淡淡说了句,“不是了。” 商霖:“什么?” 易扬却没有回答,而是提步朝偏殿走去,他的便宜儿子正在那里呼呼大睡。因为宫里想要这孩子命的人太多,两人来行宫也不得不把他带上,不然回去搞不好就只有给他收尸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商霖跟着过去了,在看到易扬弯腰凝视孩子的睡颜时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他他……他的意思不会是说,他今年二十六岁,蓝后已经不是处男了吧! 突然提起这个,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她会很不好意思的啊! 被易扬这么提了一下,商霖当晚倒真的梦到了从前和莫庭轩的事情。在那段感情的后期她虽然是当之无愧的炮灰女配,但一开头还真的充满了成为女主的潜质。以至于后来很多次她都在思考,也许就是开始得略别致,才导致她后面一错再错、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和莫庭轩认识源于她在现代二十三年经历过的最大危险——被人抢劫。她那天刚取了钱,包里的现金略多,所以在被人拿刀威逼的时候就犹豫了那么一小下。但商霖同志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朴素真理,一小下之后就打算乖乖把钱递过去,先保住性命。可没想到那个劫匪耐心这么差,她刚准备就范他居然就不耐烦地冲上来揪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开始抢她的包。商霖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多等一秒会死么!出门抢劫不带眼睛还是怎样,这么如花似玉的少女你也下得去手! 她还没有骂完就被击中了脖子,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手边是她的白色小包,她打开看了看,惊讶地发现钱夹里的毛爷爷居然一张不少。一旁的护士小姐见状笑道:“你醒了?身上还痛么?”见她呆呆的样子又问道,“刚陪着你的是你男朋友吧,好帅!” 商霖见护士小姐一脸花痴,冷静地回忆了一瞬。似乎,在她半昏半醒的时候,耳边确实有那么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在耐心地问道…… “你还好吗?”耳边传来的声音和脑海里的声音重叠,好像没什么区别。 她抬起头,对上了莫庭轩比三月春风还要温柔的笑脸,瞬间拨动她心湖的涟漪。 其实那之前她和莫庭轩已经在不同场合见过几次了,却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虽然觉得他帅,也只限于欣赏,半点没起过“飞星逐月”的念头。但这次之后,她一颗少女心彻底沉沦,从此开始一条道走到黑。 即使后来得知莫庭轩并不是送她来医院的人,只是看朋友的时候偶然见到了她、于是顺手照看了一下,也阻挡不了她继续对他无法自拔。 说到底,她还是个性情中人啊! 商霖半夜的时候被入画唤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入画压低声音道:“小皇子醒了,怎么哄都不肯睡,公主去看看吧……” 商霖无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格外充满母性,小不点居然很喜欢她,好多时候哭闹都需要她亲自去哄,弄得她不知是高兴好还是郁闷好。 其实,她对于给别人养孩子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热衷啊…… 易扬睡在床的外侧,她小心地爬起来,再跨过他的身子,下了床榻。还好还好,没有吵醒他。 一进到小不点的偏殿就听到抑扬顿挫的哭声,混杂着乳母无奈的哄劝声。她打起精神,从乳母手里抱过那个软软的身子。就跟变魔术一样,小不点一进入她的怀中就安静了,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乌丢丢的简直萌死个人。商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开始给他唱歌儿,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拍着他的背部。 连续唱完五首摇篮曲之后,小不点终于睡着了。她低头看着他的小脸,忽然走了神。几个月大的孩子也逐渐显出轮廓了,她看着那张脸竟想起了易扬,真的是有几分像啊……不过说到底,这还是徐彻的儿子,也不知将来易扬自己的孩子,又会长成什么样子…… yy刚开了个头,她立刻反应过来,易扬自己的孩子,那不就是她的孩子? 忽然有一种中枪了的微妙感…… “你这个样子,倒真像个母亲……”清清淡淡的嗓音将她带回现实。回头一看,易扬身上随便披了件外袍,倚在门边闲闲地看着她。 商霖对他嘘了一声,把小不点放回摇篮里才轻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易扬走过来,“入画叫你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懒得动。” 他好歹也是特种兵出身,身边有那种动静都还没醒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易扬在她旁边蹲下来,右边胳膊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你刚刚唱的什么歌?” “我刚刚唱了好几首呢,你说哪个?” “最后那首。”他目光沉沉,“是你妈妈小时候给你唱的吗?” “哦,那个啊。”商霖咬唇,“不是啦,那是我在网上学的,其实是一首挺新的歌来着。我是想不出别的摇篮曲了,所以才把这首拎出来凑数的。” “我觉得挺好听的,再唱唱。”易扬柔声道。 认识这么久了,商霖还没给他唱过歌,不免有点赧然。但见他神情坚定,也不愿拒绝让他扫兴,于是道:“那我唱了,你不许笑话我” 易扬含笑点头。 商霖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地开始唱歌: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小宝贝快快睡, 你会梦到我几回? 有我在梦最美, 梦醒也安慰。” 她嗓音清澈,仿佛山间的溪水,清凌凌的洗涤人心。易扬看着她专心歌唱的模样,脑中忽然想起方才立在门边看到的那一幕。她抱着孩子,眉眼带笑地唱着歌儿,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芒中,说不出的动人。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也没人给他唱过摇篮曲,所以那一瞬发自真心地觉得,将来她的孩子一定很幸福。有这样一个温柔的母亲,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商霖开始唱第二遍,“……小宝贝快快睡,你会梦到我几回?有我在梦最美,梦醒也安慰。” 有你在梦最美,梦醒也安慰。 易扬安静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在行宫待了大半个月之后,他们又回了大魏宫中,不为别的,十二月过完就要新年了,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们亲自操持。 商霖听说苏忌过完年就要离开靳阳,心中不由欣喜。她对他也说不上讨厌,毕竟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好像也没什么错。他不知道灵魂穿越这种事,所以他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好友抛弃了一切、安排好了所有事情之后来带青梅竹马的恋人私奔。而恋人在假意顺从了一路之后却在最后关头用迷药放倒了好友,回到了皇帝身边。 这种情况,要说那个恋人不是背情负心,商霖都不答应啊!更何况听苏忌的口气,高沉这会儿多半还出了别的事情,他恼她也很正常。 商霖解释不清楚,就希望眼不见心不烦,苏忌早走早好,别耽误她和易扬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夫妻双双把家还。 算起来她和易扬确定关系也有好几个月了,虽然商霖一开始觉得不真实、怪怪的,最近这阵子却越来越自然了。易扬虽然还是会时不时讥讽伤刺她,细节处却经常流露出体贴,偶尔商霖还会撞上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眼神复杂之中带着隐隐的探究。商霖每次都镇定地转过头,然后心满意足地告诉自己:啊,男神在对我放电呐! 她想起易扬最初说喜欢她,她当时信了,之后却一直有点忐忑。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于是也无法判断易扬说的是不是真的。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开始真正觉得,虽然他表现得不明显,但他应该是……真的喜欢她吧? ------------ 第三十一章 除夕当天的大魏宫很热闹,皇帝照例设了夜宴,召集后妃和部分臣子同乐,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气氛十分和谐。 宴会结束之后,臣子们各回各家,皇帝则陪皇后回了长秋宫,按规矩他们得一起守岁,直到新年的鞭炮声响起。 商霖今晚喝了点酒,人就有些兴奋,再看到四周热热闹闹的景象就更加开心,捏了个杯子一边喝葡萄酒一边感叹道:“真好,这样的气氛好多年没感受过了。”那葡萄酒是易扬特意吩咐人给她准备的,因为知道她酒量差却总爱凑热闹喝几杯,于是就弄了这种度数很低的果酒出来,让她既能尽兴,也不会喝醉。 “都是过年,有什么区别么?”易扬悠闲地撑着脑袋,随口问道。 “当然有区别啊。”商霖道,“现在城市里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淡了,除夕夜就是一家人扎堆打牌看春晚,没多大意思。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年新年就可好玩了,我们一大群小孩子聚在一起放炮仗和烟花,在邻居的叔叔阿姨那里要好吃的,正月初一还有压岁钱拿,美好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团孩子气,看得易扬有些好笑,“说起放炮仗,前几年好像不许放了是吧?” “是啊,不过这几年又准了,但有不少规定,你得在划定的区域放,每个城市都不一样啦。”商霖疑惑,“你不知道么?” “我已经有七年没在外面过过年了。”易扬轻描淡写道,“基地里放次假不容易,我懒得和战友们抢。” 商霖一愣,心底的感觉立刻变得微妙起来。虽然易扬很少提及,但她也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出来,他的家庭环境很复杂,很可能就是偶像剧里那种童年饱受创伤的贵公子。 这么说起来,他没有按照常规套路变成酷炫狂霸拽的总裁大人,真的要感谢剧情君手下留情啊qaq! “那,你们基地可以放烟花吗?”商霖决定谈一个他会比较喜欢的话题。 “可以啊。”易扬道,“我们那里很多时候要比外面自在许多,这种小事都没人管的。不过大群大男人在一起放烟花,总觉得有点奇怪……” 商霖“扑哧”一笑,“对哦,尤其是现在社会环境这么复杂,两个帅哥要做朋友已经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如果还一起放烟花……” 易扬见她笑得古怪,平静问道:“你是腐女?” 商霖没料到他居然知道这个词,诧异道:“你懂这个?”难道他不该是情商低、与世隔绝的小学生么? 易扬的眼神像是在看白痴,“基地里也是有电脑的少女。” 商霖汗颜。 易扬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重复了一遍,“所以,你是吗?” “我?当然不是!”她说完就觉得有点心虚,弱弱地补充了一句,“我最多就萌一萌瓶邪……” 易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商霖被他那么看了一下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攥住他的袖子道:“现在到子时还有好一会儿呢,我们找点事情做吧。去放烟花,好不好?” 易扬看看袖口处她莹白的手指,再瞅瞅女孩乌黑的眼眸,慢吞吞地道了声,“恩。” 椒房殿前的空地上放了好几门烟花,商霖拿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点燃了线之后立刻躲开。为了行动方便她没有披斗篷,只穿着一身正红色的三重衣,裙裾飘飘十分高贵。易扬倒是披了件墨色斗篷,她点完火之后便一把将她拉过来,裹进斗篷里。两个人靠在一起,商霖挽着他的胳膊,一起抬头看缤纷璀璨的图案在夜空中盛开。 因为过年,椒房殿的宫人也不似平常那般拘谨守规矩,三个两个凑做一堆,也在院子里放烟花。商霖看着热闹的人群,恍惚中以为自己回到了小区的楼下,四周围着的都是她的邻居们,大家欢声笑语、共庆新年。 她想起了某一年除夕,她从家里跑出来,穿过大半个城市到了莫庭轩家附近。凛冽的寒风把她脸颊刮得生疼,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他,她便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等她真的赶到那里,却看到他从身后环抱住苏北北,两个人握着同一根仙女棒,笑得特别开心。她默默地看着那样一对璧人,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还是在他们发现她之前离开了。 易扬看到身边的女孩原本还开开心心的样子,不知怎的眼眶却突然开始发红。他有些诧异,伸手捧住她的脸,“怎么了?是想家了吗?” “不……不是。”商霖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好高兴。有些事情从前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只要一想起来就特别难过。可是刚刚,我发现再回忆起那些事情居然不怎么伤心了。原来真的和别人说的一样,只有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才能忘掉那些不好的、悲伤的回忆。” 她说到这里,只觉胸中的感情无比炙热,不顾周围还有宫人看着便扑进了他的怀中。他身量太高,她只能到他的肩膀,此刻环抱住他的健腰便抬起头看着他,“易扬,我以前没有说过,但其实,能够遇到你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女孩的眼眸里还有未干的水泽,映照着漫天的绚丽繁华,如宝石般璀璨动人。她很认真的看着他,好像只是想跟他这么表白一通,不需要他的回应。可是他看得出来,那双大眼睛里分明藏着隐约的期待。 他有像是被蛊惑住了一般,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肢,慢慢低头。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很快就鼻尖抵着鼻尖。他看着她眼眸中那两个小小的自己,没来由地觉得高兴。她的眼中只有他,这样很好。 轻嗅着她身上的馨香,他喃喃道:“我也是。能够遇见你,我很高兴。”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句了那四个字,“我喜欢你。” 商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吻住了唇。 他嘴唇滚烫,一点一点地咬着她,辗转纠缠,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的东西。两人虽然已经有过一次,但对于那晚的记忆商霖其实很模糊,她甚至不记得他是不是吻过她。所以此刻他突然这样,她忍不住浑身颤抖,只能仰着头默默承受。 烟花还在接二连三地冲上夜空,火树银花、说不出的动人。而夜空下的玄衣青年抱着怀中的红衣少女,吻得专注而动情。 他的右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腰肢,好像再不愿松开。 新年之后商霖的心情一直很好,即使每天的工作量十分强大也依旧活蹦乱跳。就连入画也被她感染,说她气色看起来比前阵子好了。商霖认真思索了一通,将这个归结为人逢喜事精神爽。 除夕当晚她和易扬虽然最终也没有发生什么,但光那个吻就足以让她各种小鹿乱撞。她总是忍不住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易扬当时看她的眼神,那样专注,近乎虔诚,而他的吻温柔又缠绵,里面满满的全是怜惜和爱意,让她心都要化掉了。 他对她说,他喜欢她。 她想起自己这阵子的疑神疑鬼,心中有些愧疚。易扬就是那样性子,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但他和她在一起之后明明做过那么多的努力,她却还去怀疑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以后必须改变心态,他是这个样子,她就去适应他好了。一段关系本来就需要两个人的共同努力才能长久,她愿意做那个付出得更多的人。 她打定了主意,于是浑身轻松,就算是霍子娆的刻薄针对也破坏不了她的好心情。 正月初八那天,椒房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沉香。 她是苏锦生前的好友,两人一起在杏园当差,朝夕相处了三年。苏锦被册封为宫嫔以后沉香就当了她的掌事宫女,对她可谓十分维护。商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明明还那么年轻,却神情灰败、憔悴不堪。 “你……起来吧。”她重复道,“婉婕妤不在了,本宫也很难过。本宫知道你从前与她要好,所以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无论你是想出宫还是想去哪宫哪院当差都行,本宫会尽力满足你。” 沉香抿唇,定定地看着商霖,声音有点嘶哑,“皇后娘娘,奴婢别无所求,只是希望娘娘能为婉婕妤做主,查出害她的凶手。” 商霖右手攥紧了帕子,“什么意思?” “奴婢怀疑,婉婕妤是被人害死的。”沉香神情中有着激愤,“有人一直在暗中胁迫她,她是被人逼成这样的……” 商霖轻吸一口冷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要漏掉什么。” 沉香见到商霖的反应心中一松。这个皇后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愿意听自己的陈述,也愿意去了解阿锦的冤屈。 “其实婉婕妤怀孕的后面几个月情绪一直不太对,她总是很忧虑,夜里也睡不好。奴婢本以为孕中都是这样,她又担心小皇子的将来,所以没有引起警惕。可谁知她竟会……”沉香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如今再回忆起当初,她有时候会跟奴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分明都是意有所指的!她在害怕,有人暗中胁迫了她!” 商霖听完沉香断断续续说出的话,眉头微蹙,好半晌才慢慢道:“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光凭这个根本没办法证明婉婕妤是否被人胁迫加害。”顿了顿,“本宫知道你在怀疑谁,那你就该明白,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本宫也动不了她。” 沉香闻言小脸一白,“娘娘这话……是不愿意帮阿锦伸冤了?” 商霖有点烦躁,“你没听明白吗?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做不到。”她以为霍子娆是好相与的么?空口白牙去说她害了某个妃子,开玩笑吧! 沉香唇瓣颤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膝行而前,在商霖脚边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知道娘娘心中还介怀阿锦当初的冒犯,奴婢在这里替她给您磕头赔罪了!但逝者已矣,奴婢恳求娘娘宽宥阿锦,还她一个公道。” 商霖被她弄得浑身不自在,“你快起来!”伸手去扶她,“就算苏锦曾经想接近陛下也不是什么大罪,本宫早不介意了。” 沉香摇头,就是不肯起来,“娘娘别骗奴婢了,您如果不是怪罪阿锦曾以情药蛊惑陛下,又怎会不肯帮她伸冤呢?” 商霖觉得一丝寒意涌上心头,“你说,情药?” ------------ 第三十二章 沉香犹自不知,只低头道:“是,奴婢本来也不知道的,只是前几日整理阿锦遗物,在一本书中发现了情药的方子。奴婢于是想起了那天早上,陛下跟着您一起离开含翠阁,阿锦惶恐不安的样子,还有之后几个月,她也总是说自己犯了大错。奴婢当时只以为她是担心您怪罪她亲近陛下,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商霖觉得心里空空的,像是踩在了绵软的云层上,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她用尽全力维持镇定,可耳边还是不停地回荡着沉香的话。 那天早上,她和易扬一起离开含翠阁…… 她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只有一次是在早上离开的含翠阁,那便是跑去找易扬告白最后却发生了关系那回。 “您……不知道吗?”沉香终于觉出不对来,犹犹豫豫地看着商霖。 商霖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哦,本宫自然知道,只是这种事情到底不干净,说出来坏了逝者名声。”见沉香一脸羞惭,她淡淡道,“不过既然你提起来了,那本宫也想问个明白。”声音看似从容,隐隐却有一股紧绷,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那天晚上……婉婕妤是在陛下的酒里下的药,还是在菜里?” “都不是。”沉香以为她是要问清楚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原谅苏锦,也不敢隐瞒,“奴婢仔细看了,那种药是加在水中,在净手的时候通过毛孔进入人的体肤,所以……” 居然是这么复杂的办法,难怪易扬那么警觉的人都中招了。 商霖没有发觉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相信了,只是觉得心里空茫茫的,被动地听着苏锦继续分析,“这也是奴婢怀疑的原因。娘娘您也知道,阿锦她当时不过是个宝林,身份低微、毫无势力,怎么可能搞到这种东西?一定是有人骗了她,那药是别人给她的!”声音颤抖,“她这个人傻得很,兴许以为与陛下多一点恩爱便能留住他的心……” 商霖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那个方子……你带了吗?若是没带就回去取来,本宫想看看。” 苏锦看着商霖,带着几分祈求道:“那,阿锦的事情……” 商霖短促一笑,“她的事情容后再说,本宫得先把这件事情理个清楚。” 殿内点了灯,朦胧的光影营造出一种美感。商霖躺在美人榻上,手里右手垂在半空中,指尖捏着一页薄薄的纸,神情平静地看着窗外的一地积雪。 靳阳在南方,一年到头难得下一次雪,所以昨天看到雪花把地面都覆盖了时还很惊讶。美景难再得,易扬于是带着她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出了一身汗。哦,不对,不是易扬带着她堆雪人,是她逼着易扬陪她一起堆雪人。她在很多时候都是小孩儿心性,喜欢的东西让他觉得幼稚,但即使当时再嗤之以鼻,在她软磨硬泡之后还是会勉强自己来陪她。 对啊,是勉强。她原来怎么会没有看出来。 唇边溢出一声苦笑,她将笺纸放到了脸上,鼻尖全是墨水的芬芳。她打小就喜欢墨水的气味,每回闻到心里都会很安宁,可是今天这办法却失效。 这几个月来时不时就浮上心头的担忧终于被证实不是她的胡思乱想。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那个夜晚,两人意乱情迷、一连跨过好几个阶段将关系进行到最后一步的夜晚,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不是情不自禁,只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而已。 她其实之前就奇怪过,易扬那样的人不该管不住自己、做出这种事来。只是她想不出原因,他又告诉她是因为喜欢,她便接受了这个解释。 因为她喜欢这个解释。 可自己骗自己终究不能长久的。 “怎么在这里躺着?”易扬步入殿内,看到的就是商霖独自躺着贵妃榻上出神的样子。这么冷的天,她也不知道在身上盖个毯子,手都冻得冰凉。 他在榻边半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指暖着,眉心微蹙,“是哪里不舒服吗?” 商霖转过头,很平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易扬探寻地看着她。 商霖抿唇,“没,我刚想到了一点事情。” “什么事情?”易扬笑,“今晚的点心吃青豆团子,还是牡丹糕?” 他又在取笑她了,商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拉着他的手微微一笑,跟撒娇一般问道:“我问你哦,如果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发生那件事,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她装得漫不经心,目光却紧紧地锁住他的面庞,不放过他一丝的表情变化。 易扬眉头微动,眼中有一瞬的诧异,然而很快就恢复正常。他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想做什么?骗我说甜言蜜语么?” 若是以往商霖一定以为这是他的戏谑调侃,但今天早有准备,所以能够清楚地看出他不过是在用话拖延,好给自己多一点准备的时间。 “你要是不想说这个,那回答我另一个问题好啦。”她轻声道,“你……那天究竟吃错什么药了?居然……” “吃错什么药”五个字一出来,易扬的神情就有点不自然,像是被谁说中了一般。商霖看到他这个样子,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只是不断重复道,果然,果然。 她本想着,就算情药的事情是真的,但他却不一定知道。如果他不知情,那么他对她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但怎么可能呢?他那么精明的人,会被下了药已经就很难得了,事后还没发觉就更不可能了。 他拍拍她的脸颊,很严肃地问道:“你这是要秋后算账么?都过了这么久了,现在才说这个会不会太晚了?” 商霖凝视着他,“我就是忽然很好奇,你挑一个问题回答我吧。” 易扬沉默一瞬,握紧了她的手,“就算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们早晚也会在一起的。我知道那个开始有点不受控制,所以之后一直在尽力调整。但事到如今,我们在一起才是更重要的事情。你不要记挂那些旁枝末节。” 商霖微笑着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片刻后方轻声道:“恩,我知道了。”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最初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可是到现在却只有无奈。在经过刚才的事之后,她甚至开始同情易扬。说到底他也是被人算计了而已,却不得不承担起这件事的全部责任,和一个明明不喜欢的女人谈起了恋爱。 为了让她好受一点,他甚至还要骗她说是因为喜欢她才会和她那样。 她想起这几个月里他对她说过的为数不多的情话,曾经还嫌他太冷淡了,难得听到一句好听的,如今才明白就这么几句都是她赚到的。 也不知道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有没有胃酸。 从天堂跌落人间的滋味太过复杂,商霖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冥想的时候,她开始感激自己暗恋莫庭轩的几年的经历,要不是之前遭受过这么多打击,这回估计就扛不住了。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庆幸曾经那么伤情过,商霖有些自嘲地笑了。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觉得易扬是翻开她生命新的一章的救世主,让她能够坦然地面对过去的种种。可是一转眼,和他的这一段也变成了她不愿提及的禁忌。 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注定没办法遇上两情相悦这种事情。 她永远在追逐。 她心里也明白,这回的事情易扬是义气十足。而在得知一切之后,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那么一件。 跟易扬挑明,告诉他不用继续装下去了。 可是一想到从此以后就再不能名正言顺地挽着他的胳膊和他撒娇,她就希望坦白的那天可以来得晚一点。 让她在这假相里多待一天。 她的萎靡不振终于引起了入画的注意,某个午后,她凑到她面前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心里的话,“公主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看什么?” “奴婢见您最近精神不太好,饭也吃不下去,还喜欢睡觉……” 入画还没有说完商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丫头是怀疑她怀孕了啊! 且不说她这几个月都没有个某生活,就算是唯一的那次之后,也是喝了药的好么! 想到喝药,商霖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易扬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她没有多想,他们的状况本来就不适合要孩子,于是顺理成章喝了药。可是如今回头看去,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惋惜。 她的理智告诉她还好那时候喝了药,不然要是真的有了孩子,现在就是双倍的苦恼。可心底深处的执念却在替她难过,逼着她一遍遍去思考,失去那一次的机会,她这一生是不是都没可能和易扬有共同的血脉了? 惆怅百转地想了很久之后,商霖郁闷地捧住脑袋哀嚎出声。坑爹呐这是!穿越之神你要是不想让我们在一起就别弄这么一出啊,给人家开了挂又不开齐,你的职业道德呢! 其实商霖也明白,沉香的话里有很多疑点。沉香这个人并不聪明,苏锦活着的时候她没能发现她的异样,苏锦死了之后她也不能冷静地看待有关她的事情,所以给出的结论不一定是正确的。于是商霖在走出开始的震惊之后,开始理智分析这件事。 最大的疑点还是在方子上。情药这种东西到底不光彩,配好了用了便完了,哪里需要留着药方?是等着被人发现么?苏锦就算再笨,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究竟,于是苦大仇深得跟被人杀了全家一样,只有在易扬来的时候会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然而她装得再好,以易扬的敏锐又岂会察觉不出她情绪的变化?只是新年这阵太过忙碌,有点顾及不到,等到终于抽出个时间之后,才慢悠悠地出现在她面前,淡淡道:“上次给你的承诺,今天兑现了吧。” “什么承诺?”商霖有些奇怪。 易扬微微弯腰,凝视着她,“约会啊。”抓住她的纤手,“我们去约会吧。” ……所以现在,是要拍芒果台的相亲节目么? ------------ 第三十三章 易扬选的约会日子有点特殊,但在商霖的意料之中,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商霖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困惑过,为什么古代有那么多描写月下私会的情诗都发生在上元节,就连《水浒传》里的好汉们闹事也都是选在这一晚,等到稍微读了点关于历史的书才明白,因为其余时候都有宵禁…… 大魏虽然是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这方面的规矩倒是顺应了大流,国都靳阳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日落以后居民一律不得在街上行走,朝廷每晚派出四列金吾卫在街道上巡逻,一被逮到打死不论。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年到头唯有上元节前后三天可以在晚上到处闲逛,所以无论是谈情说爱还是打架斗殴,都只有这么一个良辰吉日…… 约会的邀请发出了,商霖却有些迟疑,“我记得,你今晚应该有活动的。” “都是些例行公事,很快就忙完了。”他笑笑,“来了这么久,咱们也该去开开眼界,看看这个时代的夜生活是什么样的。” 他神情温和,带着少有的耐心,静静地等待她的答复。商霖看到他的神情,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一张皱巴巴的纸,被他一点点抚平。 弯了弯唇,她点了点头,“好。” 当天晚上,商霖和易扬换上寻常老百姓的衣服,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一路上只见两边的房屋和摊位上都悬挂着花灯,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如璀璨星子汇聚到一起,将九天银河换到了地上。而路边就更热闹了,各种小商贩都在叫卖自己的东西,糖人、花胜、各色各样的河灯,还有老爷爷手中的戏法,每一样都叫商霖看得眼花缭乱。如果说出来时她心情还有点低落,等顺着青鸾大街走了一半之后,已露出真心的笑容。 “果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从前在书上看人描述了多少次,都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商霖笑道,“盛世繁华,江南果然是富庶之地。” 易扬看着她上扬的唇角和弯起来的眼睛,心头一松。她总算是高兴了一点,今晚这趟算是出来对了。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到了最近的一家金饰店里,“我见你刚才看了这里好几眼,喜欢什么?” 商霖一愣,瞅瞅他再瞅瞅柜台上的珠玉琳琅,笑道:“你猜?” 易扬打量了一圈,没拿簪子反倒取了一副耳坠。血红的玉石外面镶了一圈金,垂在细细的金丝线底端,看起来又脆弱又精巧,即使是放在一堆宝贝之中也十分抢眼,“这个不错。” 老板见状忙道:“郎君好眼光,这耳坠可是小店最好的东西了,配尊夫人再合适不过。” 易扬将耳坠放在商霖耳朵上比了比,淡淡道:“确实很衬你。”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戴红玉耳坠时的惊艳,那时候就知道这个颜色能把她雪白的肌肤衬得更加耀眼,十分美丽。 商霖接过耳坠,认真看了看,抬头笑道:“那你帮我戴上吧。” 他愣了愣,想说自己不会,然而看到她期待的眼神还是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干净的指尖捏着小小的耳坠,另一只手摸着她白嫩的耳垂,小心翼翼地试探。 商霖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替她戴那枚耳坠。他一定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动作几乎是笨拙的,弄得她都有点疼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即使是尖锐的金属刺到耳洞旁边的柔嫩时也保持了微笑。 他身量太高,做这些事的时候不得不微微弯着腰,商霖看着他乌黑的鬓角,还有线条美好的侧颜,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无论之前或者之后如何,至少这一刻他是这么专注地看着她。只看着她。 他终于弄好,认真打量着她。却见美人如玉、耳边垂着两滴鸽子血,妖娆的艳光简直能将整间屋子照亮。 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轻轻笑了,“你这个样子很好看。”顿了顿,“我很喜欢。” 两人离开金饰店之后,气氛忽然奇怪起来。商霖一直摸着耳坠低头走路,似乎在进行什么激烈的心理挣扎。易扬用视线的余光冷静地打量她,在心里默默计着时。 他知道,她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他,已经快憋不住了。很快,大概走到下一个巷口她就会说了。 然而他能够从她身体和面部的表情判断出这个,却怎么也猜不出她打算说什么。只是心底有股不好的预感,似乎她的话并不是他想听的…… 商霖终于抬起了头,“易扬……” “救命――”突然传来的尖叫声引得两人同时抬头,却见前方的二楼栏杆处,一个绿衣少女晃晃悠悠地挂在那里,只剩两只手抓住栏杆,眼看就要摔下来! 商霖的身体反应快过她的思维,几步就跑到了楼下,焦急地抬头看着。二楼并没有人,所以也没办法拽住她的手把她拉上来,周围已经有人反应过来往楼上跑去,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们到了那里,这少女说不定已经撑不住了! “那个,你抓紧栏杆别松手啊!”商霖这里喊完话,转身拽住易扬的衣襟,“你带的人呢?快让他们出来救人啊!” 易扬看着她,眼神有点怪异,一瞬之后挑了挑眉“有我在,救女人这种事不需要劳烦别的男人。” 商霖一愣,他已慢条斯理走到楼下,不温不火道:“姑娘,请放心地松手吧,在下会接住你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齐刷刷看向他,眼神否很复杂……人从二楼摔下来的冲击力非同小可,这个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真的能接住她吗? 他们还没有想完,那少女已经坚持不住了,尖叫一声便松开了手。商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睁睁地看着易扬身形一动,轻松地把少女坠落的身体搂入了怀中。 玄衣男子抱着粉衣女子半坐在地上,围观群众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不约而同发出了喝彩之声。商霖连忙凑上前,连声问道:“你没事吧?”别被砸坏了啊! 易扬瞥她一眼,似乎是猜中了她的想法,有些无语地别过头。怀里的少女惊魂未定,一张小脸煞白煞白,手指攥着易扬的衣襟不住颤抖。易扬本不习惯这样的碰触,然而看到她的样子脑中忽然闪过一些很久远的回忆,似乎在某个夜晚,也曾有个女孩子这么缩在他怀中,即使是昏迷着也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襟。 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这么一迟疑就任由她握了一小会儿,他回过神来,漠然地拨开了她的手,语气平淡,“你还好吗?” 商霖觉得这句话很熟悉,搭配着这个声音和情景,那熟悉感就更强烈了。她眉头紧蹙,思索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还……还好……”粉衣少女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多谢郎君相救,小女子在此谢过……” 面前的男子衣着华贵、气质不凡,更在刚才将她从危险中解救出来。少女也是听着各种上元节的佳话长大的,此刻惊恐散去,脑中开始闪现各种绮念。 也许,这就是上天给她安排的缘分…… “夫君,既然这位小娘子无事,咱们也可以离开了。”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将她从幻想中惊醒,回头一看,对上一张俏丽的面庞。女子眼神冷然,似乎能看穿她的全部妄想。 她叫他夫君…… 易扬松开少女站起来,回头看看商霖。不知道是不是商霖的错觉,总觉得他眼神里似乎藏着笑意,“说的没错,我们该走了。” 眼看两人就要离开,少女还是不死心,挣扎着唤了一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郎君府邸何处?他朝妾之家人定登门致谢,酬谢今夜之事!” 易扬驻足回头,却见少女一双大眼期待地看着他,片刻前还煞白的脸颊此刻竟有些泛红。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你自己都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就不要报了。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可是……”少女结结巴巴道,“可是妾想……想……” 商霖沉默地看着含羞带怯的少女,在心头冷笑了一声。靠,这么老套的段子你也敢来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洒家要以身相许?你够胆的话倒是说啊! 易扬眸光一动,似是了悟了一般,“我懂了,你是打算……”十分意外的样子,“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失望地摇摇头。 少女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郎君……” 易扬叹息一声,“我救了你,你不知感恩便罢了,居然打算恩将仇报,真是令人心寒啊……” 一直到离开青鸾大街,商霖还笑个不停,直到路人朝她投来怪异的目光,才终于收敛了一点。 “你也太过分了,人家姑娘要以身相许,是你占便宜了,居然说别人恩将仇报……”商霖半真半假道。 说实在的,虽然那少女神烦,但被易扬这么伤害还是让她同情。古代女人的承受力大都较低,万一扛不住做了傻事该怎么办啊?他们岂不是白救她了! 商霖想起方才离开时少女那羞愤欲死的表情,十分忧虑。 易扬淡淡地看着她,“那你是希望我答应她了?”沉吟片刻,“看来你果然还是嫌宫里不够热闹,想把姐姐妹妹都凑齐了……” 商霖不自然地别过头,“才没有。”嘟嘟嚷嚷,“你要娶谁都好,不关我的事。” 易扬眼眸一眯,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劲了。如果是以前,商霖说这话当然没什么,可是如今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她还说与她无关就太奇怪了。 除非,她有别的想法…… 他不动声色,握着她的手道:“上元节都是要放河灯的,怎么样,想玩玩吗?” 商霖想玩玩,可是他们最终没能玩玩。人来人往的曲水边,卖河灯的小贩将河灯递过来的同时,也将一柄寒刃刺向商霖的胸口―― 变故发生得太快,商霖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呆呆地站在那里。易扬拽着她的胳膊扯了一下,挺身挡到了她的身前。 剑刃刺进他的身体,他却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反手就将那个小贩击倒。周围立刻乱作一团,人们惊叫着四下逃离,如避洪水猛兽一般。而与此同时,七八个身影一跃而出,持着兵刃朝他们而来。 易扬带来的影卫也从黑暗中现身,提着兵器迎了上去,缠斗在一起。看着前方的刀光剑影、一团混战,商霖握着易扬的手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 易扬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别担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商霖看着他背上深深的伤口,不敢去想到底流了多少血,“我们快离开这里。快!” 他的伤必须快些包扎,不然失血过多就糟了。可这里是专门辟出来供大家放河灯的曲水边,除了游人连个巡逻的武侯都看不到。 得尽快回宫。 易扬点头,握着她的手就走,将战场留给影卫们。 这一路逃得有点艰难,对方人多,即使是被缠住也能分出人手来追他们。易扬本来还带了一名影卫随同保护,半路的时候却不得不让他去把追兵引开。 于是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易扬一开始还能从容地跟着商霖朝前走,听着她不断在耳边重复,“别担心,我们只要走到皇城附近就不怕了。别担心。”语气里有轻微的颤意,也不知是在安慰着他,还是安慰着自己。 易扬明白她的意思。那些人既然敢在人来人往的曲水边动手,自然也不在乎被别人看到,所以就算是逃到青鸾大街上也没用,必须回到自己的地盘。 商霖还在给彼此打气,身边男人的脚步却越来越没有力气,终于慢慢地停下了。 商霖回头,“你怎么了?” 易扬慢慢滑坐到地上,一脸无奈,“我走不动了。” 商霖怔了怔,毅然道:“我背你。”说着就蹲下身子,示意他趴到她背上去。 虽然是上元节,但最热闹的也只有青鸾大街和曲水边,其余地方还是静悄悄的。此刻他们身处的这条路上更是没什么人,街道上空空荡荡,皎洁的月光下,易扬只能看到她小小的身子。 线条柔软的背部,乌黑的长发,还有耳畔颤动的血红坠子。 这只是个脆弱的女人,应该被男人护于羽翼之下,享受安宁的生活。可是此刻,她却想要保护他。 “你先走吧。”他淡淡道,“这里离皇城不远了,你去找救兵,然后来接我。” 商霖浑身一颤,“你想都不要想,我绝对不会扔下你自己逃命的!” 易扬勾唇一笑,“你以为我们在拍抗战题材的电视剧么少女?我在理智地给你提意见。”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拿着这个,禁卫军会听从你的吩咐。” 商霖自然明白他的打算。他身负重伤、行动不便,勉强同行只会拖慢速度,最好的办法就是她先去找人。可是想到要把他扔在这里,她心里就无比抵触,怎么也做不到。 女孩僵立在风中,连眼眶都红了。 她这几日心事重重,本就没吃多少东西,今晚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全凭意志撑到这会儿,现下急怒攻心,立刻觉得头晕目眩。 她跌坐在地,伸手按住了太阳穴。 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感觉易扬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他的声音清清淡淡,仔细听却能发觉里面有一丝隐隐的紧绷,“怎么了?”顿了顿,“你还好吗?” 仿佛被一道白光点透灵台,许多久远的记忆全部被这句话激发,今夜一直困扰着她的熟悉感终于寻到了源头。 是哪一个晚上,她遭遇劫匪,在纠缠的过程中被击中脖颈导致晕厥。然而当时虽然晕倒了,之后的时间她却也不是全无意识的。脑袋昏昏沉沉,只能模糊地判断出自己正窝在一个有力的怀抱中,被抱着朝前走去。她想起片刻前的惊险,有些担忧,于是抬头想要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的动静引得男人低下头,淡漠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你还好吗?” 就是这句话,后来在医院见到莫庭轩的时候,他也这么问她。于是她将他错认为救她的人,误会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说话的人换成了易扬。 这句话仿佛魔咒一般,让她的世界逐渐清晰。这里是夜色中的靳阳,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她半抬着头,看到男人干净的下巴,再往上是薄薄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他黑沉如玉的眼眸。 面前俊逸潇洒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再无一丝区别。 她檀口微张,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刻,所有的念头都失去了,她只是翻来覆去、一遍一遍地在心中念道:原来……是他。 居然,是他。 ------------ 第三十四章 见到女孩怪异的神情,易扬眼眸微敛,询问道:“怎么了?” 商霖仓皇低头,觉得眼眶发热,还没反应过来眼泪便顺着落下。 她想起那天在医院醒来,护士对她说刚才陪着你的男生好帅,她紧接着见到了莫庭轩,便以为护士说的是他。可是如今想来,她指的人多半是易扬吧…… 他从劫匪手中救下了她,将她送到医院,然而出于某种原因没能等到她醒来便离开了。与此同时,莫庭轩正好来医院看朋友,认出她是自己的学妹,便顺手照看了一下。 于是,她便以为是莫庭轩救了她。 虽然这个误会很快便澄清了,可那时候她已然对他动心,看待他的眼光也与过去不同。莫庭轩本就是极出色的男人,那方面的心思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 走出这段感情之后,商霖曾认真总结过自己对莫庭轩的多年痴心,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虽然她后来喜欢莫庭轩是因为他本人的魅力,可严格追溯起来,最初的心动还是因为把他误当成了那个救她的人。 她一直记得那个模糊的影子,在她无助茫然的时候给了她最真实的依靠。 所以,这么多年她其实是……爱错了人?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在她醒来前离开,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他们这样,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 “商霖。”他叫她的名字,语气认真,“有人来了。” 商霖一惊,这才发现确实有人声由远及近,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现在逃已经来不及了,商霖用力抱住易扬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来,“我们躲到那里去。”她指着远处一条黑暗的巷子,轻声道。 两个人缩进了巷子里,旁边正好有一堆竹篾筐子,商霖把它们挡在自己和易扬身前,再从缝隙里窥视外面的情况。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然而只有她自己明白,胸腔处的地方,那颗心跳得有多么厉害。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他。 那些人慢慢出现在她的视野,是两个男人,距离太远看不清面貌。商霖必须打起全部精神,才能捕捉到他们的只言片语。 “你确定是往这里跑了吗?” “那个女人一定在这边,我刚才捡到了这个。”他扬了扬什么东西,商霖往腰上一摸,才发觉自己的香囊不见了,“就是不知道那昏君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昏君受了伤一定走不远,我们在附近找找吧。” “也好……” 说完之后,他们果真在四周查看起来。商霖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右手不自觉紧攥成团。 他们会被发现的!一定会被发现的! 那些人似乎确定了她就在这附近,每一处都查看得十分仔细,不久之后就会找到这条巷子,到那时他们真的是无所遁形! 不,其实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他们的视线并没有看着这个方向,只要她脚步够轻,完全可以从巷子的另一个出口逃走! 可是易扬…… 商霖的视线落在易扬苍白的面庞上。他闭着眼睛,似乎没有注意到此刻已是生死一线,神情依然平静。 商霖抿唇。易扬受了伤,步子必然不稳,逃走的过程中不发出声响是不可能的。她若带着他一起走,最后的结果便是两个人一起被抓。 那么,就只有…… 她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一起睡觉的时候,她很喜欢这么做,搂着他的脖子,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再一下,像是有节奏的鼓声。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觉得很安心。 樱唇凑到他的耳边,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慢慢道:“易扬,我们分手吧。” 手臂下的躯体猛地僵住,他睁开眼睛,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看到刀光剑影也没能打破的平静因为自己这句话消失无踪,商霖轻轻一笑,也不知是不是应该骄傲一把。 “我觉得你这几天一定看出来了,我有点纠结,因为我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你。”她低声道,“原来见你长得帅就犯了花痴,在一起后却觉得自己好像把那种感情弄错了。我不是喜欢你,我只是依赖你而已……闹这种乌龙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易扬的手指慢慢握住她的,用力地攥紧,仿佛想要弄疼她。可是他这会儿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即使竭尽全力她也能轻轻松松地挣脱。 看着那素白的纤指从自己手中滑出,易扬心头一阵莫名的慌乱。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想起她这阵子的若即若离、古怪态度,几乎就要信了她的话。只因他清楚地记得,有好几次她明明正一脸愁苦地发着呆,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条件反射地换上一个笑容。当时没有多想,可结合此刻的话来看,兴许……那就是她戴给他一个人看的面具。 所以,她不喜欢他了,不仅如此,还每日纠结着要怎么跟他分手? 微弱的光线中,他面色苍白,一双眼眸却黑得如不可见底的深渊,让人看一眼就担心会跌落下去。 商霖忽然起身,易扬一愣,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刚想开口却见她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后退。 她站在他三步之外的地方,扬唇一笑,云破月来一般美丽,“再见。”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头,朝巷子的另一个出口跑去。 她跑得很快,因为害怕给了他阻止自己的机会。她知道他此刻心里多半糊涂着,兴许还以为她是打算独自跑路。有着这个考虑在,他就不会追上来。他不会允许自己变成她的累赘。 但她当然不是想要跑路。 她想起刚才那两个人的话,在心里飞快地思索着。从那些话来看,他们只确定她在这里,并不清楚他是否和她在一起。所以,由她出去引开那些人的胜算很大。而且她只是个女人,他们抓到她不一定就会杀了她,因为他们知道可以拿她作为要挟。可是如果他被抓到,一切就完了。他们再没有底牌,会一起死的。 商霖从另一个出口跑出巷子,然而飞快地朝前奔去。这座屋子的两侧各有一条小巷,贯通两条街道,他们刚刚藏身在第一条,而现在她需要去到另一条。 不过三十米的距离,她很快跑到了,然后目标明确地穿过小巷,就看到那两个男人仍站在刚才那条街道上四下查看。商霖闭上眼睛,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慢慢捂住嘴巴,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 寂静的街道上,这样的声音无异于平地一声雷炸响。商霖看到那两个男人猛地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确定他们看到自己之后,商霖扭头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脑海中只有唯一一个念头,快点跑,跑得再远一些,把那些人都引开易扬的身边,这样他就不会有事了。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真像那些传奇故事里为了夫君不顾一切的苦命女。 关键时刻,她毫不犹豫把自己放上了炮灰的位置,还抽空和他分了手。她骗他说自己根本不喜欢他,只因她觉得,如果她此去真的丢了性命,顶着普通朋友的身份不会像女朋友那般让他自责。 她原来已经爱他爱到这个地步。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觉得肺里跟针扎一样,痛得连表情都扭曲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等到终于摔倒在地的时候,周围的景物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的。 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她面前,商霖喘了会儿气之后才费力地抬起了头。这个地方的天空没有乌云,月色大好,于是商霖得以欣赏到月光下苏忌阴沉无比的脸。 怎么会是他? 苏忌似乎也很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商霖,眼神古怪得要命,简直可以称得上纠结。 商霖咽了口唾沫。次奥,追杀他们的人难道是苏忌? 脑袋里的想法还没有转完,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商霖应声回头,却见两名男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其中一个不可思议看着她,怒道:“你这个女人……是属兔子的吗?居然跑得这么快!” 商霖汗毛倒竖,妈呀,这两个人才是来追杀她的! 她一把拽住苏忌的袍摆,“苏……苏大侠,救命!这两个人图谋不轨,你快点把他们拿下!我让陛下给你加薪、送你二环内繁华地段十套房产,还不收税!” 后面那串胡言乱语苏忌自然没听懂,不过他也不感兴趣。阴冷的视线看了看她抓着自己袍摆的手指,再抬头看看那两个男人,终于开口,“习武多年,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追不到,你们俩也真是出息了。”顿了顿,“皇后娘娘,半月不见别来无恙?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要劳烦你和草民配合配合了。” 商霖沉默地看了那张冷漠的面孔片刻,极其缓慢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盏蜡。 @靳阳市公安局 @大魏宫皇家警卫队,泥萌的皇后凉凉被人劫持啦,快点来救人啊! ------------ 第三十五章 “主公……”那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唤道,头颅低垂、惭愧不已的样子。 “交代给你们的事办不好,却追着这个女人过来了,你们倒是听的好吩咐……”苏忌一壁说一壁冷笑,那股寒意看得商霖都忍不住发抖,“魏皇呢?” 个头略高一点的男人头埋得更低,“我们循迹追踪过去时就只看到这个女人,没看到魏皇……” “那你们追她做什么!”苏忌忽然发火,两个男人立刻跪下,磕头请罪,“主公息怒!” 苏忌深吸口气,扭头看向商霖。商霖在他的视线下浑身僵硬,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假笑,“原来,你不想抓我啊……那告辞,回头有空一起喝茶……” 她哆哆嗦嗦地往后退,手掌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奈何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折腾了半天还是跌坐在地的姿势。 苏忌看着她跟一只毛毛虫一样一点一点往后缩,面无表情地蹲下来,在她快要退出自己的手臂范围时才伸手抓住了她的脚。 女子的右足纤细,他很轻松就握住了她的脚踝,掌心处是鞋面上光滑的丝缎。她明显被他的动作惊住了,身子都微微颤了一下。 苏忌抓她脚的时候并没有多想,等这么做了才觉得似乎有点孟浪。然而他向来看不起这个女人,此刻也懒得跟她抱歉,松开手便淡淡道:“既然都来了,哪有再走的道理?我刚才已经说了,接下来的日子,还请您多多配合,别给自己找罪受。” 商霖的第二次被挟持和第一次一样,二话不说先昏了二十四个小时。唯一的区别就是第一次是被高沉打晕的,这一次则是被苏忌迷晕的。 晕倒前的最后一刻,商霖庆幸地想,幸好苏忌没直接动手,不然按照他的武力值和对自己的厌恶程度,那一下下去之后,她晕倒固然是得晕倒,能不能再醒过来就很难说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面依然是夜晚,月色皎洁、透窗而入。商霖四下打量了一圈,见自己身处一个房间里,而身边坐着一个黄衣女子,正安静地看着书。 见她醒了,黄衣女子合上书册冷淡道:“起来收拾一下,师父要见你。” 商霖疑惑,“师父?” 黄衣女子轻蔑地瞥她一眼,“废话什么,叫你起来就起来。” 商霖被这颐指气使的口气噎住了,然而她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平复了下心情便道:“知道了。” 和衣睡了那么久,身上的裙子都皱巴巴的,发髻也散了架。商霖有心整理一下,但一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是肉票也就懒得管了,随便理了理头发就道:“好了,带我去见你师父吧。” 黄衣女子见她态度从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怒意,轻哼一声便别过头不再看她。 一如商霖的猜测,黄衣女子的师父正是苏忌。商霖跟着她穿过走廊和石桥,最后在一处六角亭前停下。冷月如霜、一地银白,苏忌一身褐衣,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个红泥小火炉,正慢腾腾地温着酒。 “师父,阿阮把您要的人带来了。”黄衣女子轻声道。 苏忌面无表情,只点了点头,“下去吧。” 阿阮咬唇,回头看了商霖一眼,这才有些不甘不愿地离去。 她走了之后,苏忌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 商霖坐下,“介意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苏忌没接话。 “我睡了多久?” 苏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一天一夜。” 和上次一样啊。 商霖顿了顿,又道:“那,这里是哪里?”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她实在害怕自己已经被带到了离靳阳十万八千里,那样的话,易扬就算想救她,估计也无能为力吧。 苏忌终于抬眸,目光里带着考量,专注地凝视着她。 “你……干嘛?”商霖有些紧张。 苏忌神情冷漠,“没什么,就是在想,你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商霖莫名其妙,“这句话不该是我来说的吗?你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哪边的,抓了我又打算做什么?” 这只是她气愤到极点之后的吐槽,本就没指望苏忌能做出回答。果然,他理也不理她的问题,只道:“我问你,昨天晚上季南他们之所以能发现你,究竟是个偶然,还是你故意的?” 季南?商霖眨眨眼睛,应该是追她的两个男人之中的一个吧。 “这与你有干系吗?”她反问。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愿将自己对易扬的情意暴露人前。挺身而出去给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引开追兵,别人知道了一定觉得她很可笑吧。 她的反应给了他答案,在心头翻腾了一天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他却觉得更糊涂了。 当季南告诉他,他们是被贺兰皙的呜咽声吸引过去、而她又是那样狂奔不止的时候,他就怀疑他们是中了设计。他想,也许徐彻当时就在附近,而贺兰皙是故意去给他引开追兵。 这件事换了别的女人来做他都不会有多惊讶,可这是贺兰皙,是那个薄情寡义、被他唾弃的贺兰皙!她会为自己的夫君做出这种牺牲? “你……昨晚是故意的?”他终于问出了口,“你故意拿自己当诱饵,就是为了让徐彻可以逃走?” 商霖不自在地别过头,没有说话。 这是默认了。 苏忌忽然一阵烦躁,忍不住冷笑一声,“可惜你为他牺牲了这么多,他却不一定领情。他如今好好地回到了大魏宫,你却落在我手上。说实在的,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下场?” 商霖没注意到他的后半句话,只是敏锐地抓住了自己关心的部分,“他回去了?他没有事吗?” 苏忌心头一窒。刚才说了那么久的话,她的眼睛一直是黯淡的,可就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却忽然亮了起来。剪水秋瞳巴巴地看着他,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期盼。 他有心想要不理她,可兴许是那视线太灼热,居然不自觉答了出来,“是。他回去了。” 商霖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下,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与此同时,眼眶也有些温热。 她狼狈地别过头,以袖掩面,不想让苏忌看到自己流眼泪的样子。 苏忌似是明白她的想法,慢慢移开了目光,等她情绪缓和了一点之后才淡淡道:“酒烫好了,要喝一杯吗?” 正月里的夜晚简直是滴水成冰,她连大氅也没穿,手冻得通红。让她喝杯酒暖暖身子也好,不然她要是病了,他也麻烦。 这么一想,苏忌觉得自己简直是绑匪中的良心了,居然这么考虑人质的身体。谁知人质居然半点不领情,干巴巴回了他一句“不喝”,就没话了。 他忍不住皱眉,“我劝你最好不要耍脾气。我不是你的陛下,没那么好的耐心哄着你。” 商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说大哥,我睡了十二个时辰没东西吃,现在一来你就要我喝酒?你就算想弄死我也没必要选这种方法吧!” 苏忌大大一愣,完全没料到商霖会给他这么一个回答,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之前每次见面,她都是端庄而有分寸的中宫皇后,会绵里藏针地威胁他,神情里都是不可侵犯的高贵。可是此刻,她完全就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小姑娘,一个接连遭受各种意外、终于抛开一切伪装的小姑娘。 他这才想起来,其实,她也只有十七岁。 那晚,商霖在六角亭里吃上了二十四个小时里的第一顿饭。苏忌的吩咐下去之后没多久,下人就送来了吃的。白瓷大碗里盛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面上卧了一个金灿灿的鸡蛋,汤汁是香浓的鸡汤,让人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发出赞叹。 商霖早已饿得头晕,此刻也不顾形象了,端起碗就吃。苏忌原本是半支着头看远处的风景,然而渐渐地却被她的动作吸引了过来。少女一身华衣、容貌姣好,耳畔还垂着名贵的红玉耳环,这样一个娇柔美佳人,合该执花插瓶、漫卷珠帘的,可是此刻她却像一个最粗鲁的妇人一样,端着一碗面吃得形象全无。 他忍不住思索,一天一夜不给饭吃是不是真的做得很过分,都把人逼成这样了…… 商霖那厢终于吃完了,双手合十虔诚道:“谢谢招待。”抬头看向苏忌,“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走了。” 见她一副在别人家作客的从容样子,苏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随便点了点头。商霖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对方想做什么她不知道,既然如此,就只有见机行事了。为了方便之后的行动,还是配合一点好。 既然上次能从高沉手里逃走,苏忌是他的好基友,相信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只要她还在魏国境内,没被掳到燕国,就都还有可能…… 燕国…… 她忽然一个激灵,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忽然闪现出来。 昨天夜里,靳阳大街上,苏忌和那两个男人管易扬叫……魏皇? 她只听过一种人这么叫他,那便是那些燕国的使节。一个魏国人,即使不叫易扬陛下,也不会叫魏皇这种称呼。 难道说,岭南游侠苏忌的真正身份……其实是燕国人? ------------ 第三十六章 商霖在第二天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情况让她比较欣慰。她不仅没有被掳到燕国,甚至连靳阳城都没有出。这里是帝都内的一处宅子,具体在几环还不确定,看架势多半是苏忌命令手下人置办的。 寒风凛冽,她却不能躲在屋子内装死,被迫和苏忌坐在廊下吹冷风。他还能喝酒暖暖身子,但她考虑到自己酒量不济,遂委婉地拒绝了他递过来的杯子。 “你就算再清醒,也不可能找到方法逃出去的,别白费力气了。”苏忌瞥她一眼,淡淡道。 商霖耸耸肩,“谁说我是想逃走了?我就是酒量太差,所以不喜欢喝酒而已。” 他嗤笑一声,懒得和她就这个问题撕扯下去,“都已经三天了,你的陛下还是没能找到你。怎么样,你还对他抱有希望么?” 商霖玉手托腮、吐气如兰,“都已经三天了,你的手下是还没能找到出城的办法。怎么样,你还不肯把那堆废物打一顿出气么?” 苏忌被她噎住,右手不自觉捏紧了青花酒杯,里面清冽的液体荡出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商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有点后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实在不该总这么挑衅他的。然而就算心里再明白这个道理,苏忌却总有办法让她破功。他好像特别看不惯她对易扬死心塌地的样子,总会给她说一点外面的情况,句句都直戳她心窝。 她被抓的三天以来,城中一切如常,只是城门处加强了守卫,要出城变得格外困难。商霖揣测苏忌等人大概是过所之类的文书没有准备齐全,又或者是干脆在这里避风头,所以并未急着出城。商霖每日看着他喝酒舞剑,悠闲得很,半点没有身为钦犯的自觉。 有没有搞错啊,你绑架了皇后啊! “他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苏忌在告诉她城门戒严时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比起你为了他的蹈死不顾,咱们的陛下还当真是情深意重啊!” 商霖自然听出了他的讥讽,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于是狠狠地吞了一大口千层酥,将它幻想成苏忌的脑袋。 兴许是之前和苏忌还算挺熟,又或者是猜到了他应该是燕国人,商霖觉得自己好像不怎么怕他了。书上不是都说了吗,古人最重视君臣纲常,她好歹是燕国的公主,还是他好基友的心上人,无论为了哪一条他都不会对她下毒手的。 苏忌也一如她猜测的那般,虽然总是阴恻恻地刺激她,却从未对她动过粗,也算是绑匪中的绅士了。 然而他这样,不代表旁人也是这样。 商霖原本以为这个时空最仇恨她的女人是霍子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短短三天的时间,苏忌的女徒弟阿阮便凭借自己的努力击败了霍子娆,成为商霖心中的头号大敌。 这庄子里没有侍女,所以商霖的生活都是阿阮在照看。除了偶尔被苏忌叫过去受受打击,阿阮那个黄色的身影就跟背后灵一样,死咬着她不放。 精神上折磨她便罢了,**的欺凌居然也没有落后,什么故意等饭菜凉了再给她送来啊、 喝茶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水泼上她的大氅啊,诸如此类的招数层出不穷,一门心思要把商霖折腾到卧床不起。 在第三次对着冰凉的饭菜发呆片刻之后,商霖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了头,“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 阿阮冷哼一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得罪了你,你为什么总找我的不痛快?”天寒地冻的正月里喝冷汤吃冷饭,就算她受得了贺兰皙这娇弱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啊! “我劝你最好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或者皇后吗?阶下之囚一个,有东西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商霖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少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自作主张,你那个坏脾气的师父会生气的。” 她又不傻,明明每次和苏忌见面的时候他都不会拦着她喝热茶用点心,又怎么会在之后给她送冷饭?分明是这女人想整她,故意动了手脚。 阿阮听了这话忽然发怒,一把抓住她,“我就是自作主张了你能怎样?去跟师父告状啊!” 商霖被她攥住手腕,痛得闷哼一声。靠,这丫头也是练过的! “告什么状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你们那么熟,他总不会为了我这个外人跟你发火嘛!你你你……撒手!” 阿阮闻言闪过一丝得意,傲然道:“你知道就好。在我和师父面前,你永远都是一个外人!别妄想能够介入!” 这话简直是莫名其妙,商霖愣了一瞬,忽然有了个猜测。 瞧这女子这些日子的表现,难不成……她喜欢苏忌,然后觉得自己最近和苏忌关系略近,所以就吃醋了? 啊呀呀,师徒禁忌之恋啊,她以前最萌这种题材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女徒弟太过傲娇讨厌,配苏忌似乎有点委屈了他…… 见商霖一脸古怪,阿阮没来由地发窘,想也不想就推了她一把,“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商霖措不及防,被她推得朝后仰去,跌倒在地上。脚踝处一阵剧痛,她倒抽口冷气,几乎就要爆粗。 右足动一下就痛,她哆哆嗦嗦去摸,刚刚碰到便触电般躲开。妈呀,这阿阮也太粗暴了,这么弄了一下就害她崴了脚! “怎么回事?”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商霖和阿阮应声看去,却见苏忌眉头紧蹙,立在门边定定地看着她们。 商霖本来是气极了的,然而看到苏忌那刻却本能地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于是硬着口气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下。脚崴了。” 苏忌的视线在商霖的右足处看了看,再落到了阿阮强自镇定的脸上,片刻后淡淡道:“出去。” 阿阮身子微颤,终于露出了心虚的样子。然而她什么也没说,低着头飞快地从他旁边跑走了。 苏忌走到商霖面前,蹲下|身子作势要去抱她。商霖一惊,刚想拒绝就听到他嘲讽道:“这庄子里除了阿阮就没别的女人了,你是要我把她找回来抱你么?” 商霖沉默片刻,认命道:“那你轻一点。” 苏忌把她抱上了床,再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个楠木匣子,放到她面前,“跌打药在里面,自己上。” 他背过了身子,商霖费劲地脱掉了鞋袜,抬头发现他居然还没走,“你还有事?” 苏忌背对着她,似乎挣扎了一下才道:“我替阿阮跟你道歉。” 商霖撇撇嘴,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算啦,她还是个小姑娘嘛。我不跟小孩子计较!” “小孩子?”苏忌笑了,“阿阮今年十六,只比你小一岁。你在她面前扮什么长辈?” 商霖想说我可比你的宝贝徒弟大多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可我嫁人了啊!跟我这个已婚妇女比起来,她可不就是个小姑娘嘛!” 苏忌不说话了。商霖看着自己的脚踝,思忖应该怎样上药。那药酒都是要揉散了才能发挥效果的,她自己实在不好使力啊! 苏忌忽然转过身子,商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苏忌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雪白纤巧的裸足,神情里闪过一丝异样。从匣子里手里取出药瓶,他淡淡道:“忽然想起来,这药你自己没办法上,我帮你吧。” 他在榻沿坐下,伸手就要去捉她的脚。商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扯过被子就盖了上去,“这样,不太好吧?” 在现代被男人看到脚没什么,可在古代就有些出格了。而且他还打算帮她上药,这特么得算肌肤之亲吧! 苏忌想了想,“那我让阿阮来帮你?不过事先说好,她脾气不太好,很多时候我也拿她没办法。如果她趁机对你怎么样,可千万别怪我没提醒你。” 商霖深吸口气,陷入了天人交战。药肯定是要上的,不然行动不便又怎么跑路?但她自己没办法上,又不能让阿阮那个暴戾少女来,别的男人就算她愿意苏忌也肯定不准,那就只有…… 她垂头丧气,再次妥协,“好吧你上吧。” 苏忌眼中滑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看着她慢吞吞地把右足从被子里拿出来。女子肌肤柔腻,玉般光滑冰凉,握在手里带给他陌生的触感,让他瞬间失了神。 这是与他风吹日晒的皮肤完全不同的一种东西,是真正的娇嫩,逼着人去小心对待。 他忽然有点无措。 商霖等了一会儿,见他只是握着自己的脚,却没急着上药,眼神变得怪异起来。这家伙,不会是在占她的便宜吧! 也不对啊。他那么讨厌她,占八旬老太太的便宜也不会来占她的便宜吧? 还是说他有恋足癖?那天晚上他也是突然来抓她的脚来着。 “喂……”刚试探着唤了一声,苏忌便松开手站了起来,“我还是让阿阮来帮你吧。” “可你不是说她……” 苏忌顿了顿,“我刚想到了个法子,应该可以让她乖乖听话。” 他扔下这句话就出去了,留商霖在原地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 第三十七章 虽然当时疼得厉害,但商霖的脚伤并不是特别严重,上了药再休息一晚便好多了。这场无妄之灾带来的唯一好处便是,苏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女徒弟正行着欺凌人质的可耻行径。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反正第二天再见面时阿阮便规矩了许多。 商霖的耐心在经过此事之后也耗得差不多了,决定主动出击。当天早膳后,她裹着斗篷坐在廊下发呆,冷风把脸颊吹得冰凉。阿阮不想跟她说话,又不敢像从前那般强迫她回房,于是只好在一边沉默不语。 苏忌闻讯过来的时候,两个女孩子都在冷风里冻了好一会儿了。阿阮自幼习武、身体康健,所以并没有怎么样。但商霖…… 苏忌的视线落上她苍白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紧跟着,又有点紧张。说不出的古怪心情。 “师父。”阿阮唤道,“她非要坐在风口发疯,我怎么劝也不听。”她其实根本没劝过商霖,此刻却全把责任推到了她身上。 苏忌示意她先离开,然后走到商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贺兰皙。” 商霖没理他,继续看着手中的青瓷小杯发呆,里面温热的茶水都已经冰凉。 “你怎么了?”苏忌忍不住困惑。贺兰皙虽然出身高贵,但这几天的相处过程中却从未耍过大小姐脾气。他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商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昨夜梦到母亲了。” 苏忌一愣。 “她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走的时候还很年轻、很美丽。我听人说父皇曾经是很喜欢她的,只是后来慢慢厌倦了。”轻叹口气,无限怅惘的样子,“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母亲还活着,父皇是不是就不舍得把我嫁到魏国来了……” 贺兰皙的身世当初在接待燕国使节之前商霖就摸了个门儿清,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你……不喜欢嫁到魏国?”苏忌慢慢问道。 “我喜不喜欢重要吗?”她淡淡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可笑我曾经还以为,保家卫国是男人的责任。” 苏忌有一瞬不知该说些什么。商霖话里隐约的责怪和讽刺都让他觉得羞愧,把一个柔弱的女子放上两国对弈的棋盘,本就不是大丈夫所为。他从来都深恨和亲这种事情,奈何人微力薄,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可你……明明很喜欢魏皇。”甚至愿意为了他付出性命。 “他是我的夫君,出嫁从夫,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商霖道,“我知道苏大侠你一直怪我,觉得我不肯跟表哥一起离开是背弃了和他的誓约,可你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上想过?表哥来找我私奔的时候,我已经是有夫之妇。所谓从一而终,从我嫁给魏皇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这一生都只是他的女人。” 顿了顿,又道:“这还只是私情。比这更重要的是,这桩婚事本是为了两国和睦而缔结的。我既然答应了父皇嫁过来,便要尽到身为公主、身为人女的责任。虽然表哥跟我承诺说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是私奔了,可焉知燕国见我‘暴毙’,会不会再嫁一个宗室女过来?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何苦再连累同宗的姐妹?” 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完之后,商霖抬眸与苏忌对视,慢慢道:“难不成苏大侠竟觉得,我当时和表哥一起走了,反而是有情有义?” 苏忌怔怔地看着商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他从来没有料到,她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他想起那一次在南山行宫,她淡淡地对他说:“你所以为的善恶,只是你的以为罢了。你凭什么认为它就一定是正确的?” 原来,真的是这样。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她,觉得她反复无常、薄情寡义。他以为自己是对的,可是到最后才发现,错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他。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狼狈。 掩饰地别过头,他忽然有些不敢面对她的目光。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改变你对我的看法,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想到什么就说了。”商霖口气淡然,“不过你明白了也好。我不知道你掳了我打算做什么,但若你是想把我送去给表哥,那最好放弃吧。我和他这一生都没可能了。若我不能陪在魏皇身边,情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许久之后,商霖听到苏忌低沉的声音,像在做一个承诺,“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到他身边。” 白天演了那么一出戏,终于让苏忌对她改观了不少。商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只要苏忌对她的印象好一点,之后遇到什么事情也好商量吧? 她带着这样的想法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床前两步的地方,阿阮面无表情地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 “你……干什么?”这情景太过诡异,商霖都有些结巴了。 阿阮继续看着她,嘴唇越抿越紧,最终带出一个扭曲的笑来,“德馨公主,贺兰皇后,你当真是……好本事。几句话就把师父唬住了。呵,你想回到魏皇身边吗?我看你恐怕没这个命!” 话音方落,她已一把抽出宝剑,冰寒的剑刃直直朝商霖刺来! 电光火石之间,商霖只能大喝一声:“你是燕国人,怎么可以杀自己国家的公主!” 阿阮的剑停在她面颊前三寸的地方,不动了。 商霖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穿越过来大半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你……怎么知道的!”阿阮咬牙切齿。 商霖知道自己猜对了,苏忌也好、阿阮也好,都是燕国的子民,“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事实就是这样。” 阿阮恨恨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冷笑道:“谁跟你说我是燕国人?我可从来没承认过。” “哦,你不是?那难道你是魏国人?”商霖反问。 “我不是燕国人,也不是魏国人。我阮玉天生天养,没有母国。”阿阮平静道,“我这辈子只在乎师父一个人,所以,我不会让你来影响他的决断。” 商霖觉得寒意再次上涌。我靠,这是个混不吝的主儿! “我从来没想过要影响你师父,你杀我没有道理!”商霖道,“而且我死了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你真的不怕?” “自然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但却与我没有干系。”阿阮低声道,“你放心,你死了之后还是能够回到魏皇身边的。他会在大司马的别院里找到你,为你风光大葬……” 大司马……霍弘! “你们……”商霖身子一颤,忽然懂了他们的打算,“你们要栽赃大司马?” 阿阮没有回答,她却什么都明白了。是了,一定是这样。所有疑点都得到了解释了。 上元当夜的行刺,苏忌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取易扬的性命,他只是想要栽赃霍弘。他是燕国人,自然希望魏国越乱越好,皇帝和大司马之间早就问题重重,此事正好可以激化矛盾。等魏国君臣斗得你死我活之时,燕国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冲出来,打乱了他的计划。她看到了他的脸,他自然不能放她走,于是就把她了关起来。 “师父总记挂着自己是燕国人,不肯伤你性命。可我不在乎。等我杀了你,再去给师父请罪。到那时,就算他再不愿意,也只有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阿阮一步一步逼近,商霖一点一点往后退,很快背就抵上了墙壁,“公主殿下,记住,杀你的人叫阮玉,报仇可别找错了人。我等着你。” 一道凶光闪过黑眸,阿阮再次扬起了剑。这一回她动作决绝,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戾,眼看就要刺到商霖身上―― “叮――” “啊!” 商霖睁开因为恐惧而闭上的眼睛,却见苏忌面色铁青地立在床前,阿阮右手鲜血淋漓,长剑落在地上,剑身不断颤抖。 “师父……”她忍着痛,艰难地唤道。 苏忌冷笑一声,“ 师父?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 阿阮眼中瞬间涌出泪来,“师父你知道的,我做这些都是……都是为了你!” 苏忌闭了闭眼睛,语气冷漠,“看来我这些年真的是太纵容你了,如今居然敢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若不是我今夜念着你心情不好,去给你送夜宵,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害人性命。” 阿阮咬牙,“师父以为我愿意吗?可我们不杀她,难道要留着她害了我们所有人吗?她知道我们全部的秘密,杀不得、放不得,那师父你预备怎么办?”唇瓣颤抖,“总不会……关她一辈子吧!”这句话说完,脸颊已经惨白一片。 “胡说八道!”苏忌面色一变,更加阴沉,“我这回就不该心软带了你出来。你明天就走。我会让季南送你回岭南,你好好给我在那里思过,不许再出来!” “师父……”阿阮惊慌失措,“你赶我走?你要为了这个女人赶我走!” “季南。”苏忌没有理她,直接唤道,“带阿阮回房去。看着她,不许她乱跑。” 阿阮想要恳求,然而苏忌冰寒的表情最终吓住了她,只好在季南的半拖半拽下出去了。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苏忌才慢慢转过头。在他对面,是商霖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她的眼神如同最锐利的银针,直直刺向他的心窝。 夜色沉沉,易扬独自坐在椒房殿内,沉默不语。 这是商霖的房间,妆台上摆着她的玳瑁梳子,抽屉里是耳坠、发簪等首饰,还有温润通透的玉镯。他捏着一枚华丽的九鸾钗,不自觉想起正月初一那天他把这枚钗送给她时她的表情。 “新年礼物?”细长的眉微微扬起,俏皮又可爱。 他微微一笑,“新年礼物。” 她盯着钗看了一会儿,开心地眯起了眼睛,“那你帮我戴上去吧。” 他于是站在她身后帮她戴发钗。可是就在他认真研究的时候,她却不安分地往他怀里蹭,还仰着头笑嘻嘻道:“昨晚上你偷亲我,现在换我亲你,好不好?” 那时候的她,当真是无比的惹人怜爱。 他还记得阿俊家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候她是张牙舞爪的小野猫,连眼睛里都闪烁着怒意,看得他蹙眉。可是慢慢相处下来,他却发现比起凶神恶煞,她更多表现的还是柔软而体贴的那面。 喜欢看温暖有趣的故事,偶尔做一些不那么着调的事情,关键时刻却又机灵而敏锐,十分上道。 从前没怎么注意,等到分开了才察觉,原来她的很多事情都已经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记得她执花插瓶的灿烂笑靥,记得她被自己损得哑口无言时的负气恼怒,记得她……在黑暗里跟他说分手时的坚决和镇定。 让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慌乱的滋味。 闭上眼睛轻叹口气,易扬慢慢把九鸾钗放回了妆奁内。 王海默默出现在他身前,低声道:“陛下,探子回报,大司马处今日依然没有异动。” 易扬点点头,没有说话。 “陛下,臣觉得上元当晚的刺客一定是大司马派来的,皇后娘娘必然在他手中。您要是真的想救回娘娘,还是别拖太久了……” 易扬睁开眼睛,“你觉得那些刺客是大司马派来的?” 王海一愣,“不是他,还能是谁?” 是啊。不是霍弘,还能是谁? 如今朝中以他势力最强,且早有反心。从前没有动手一方面是没有准备好,另一方面也是想等皇帝自然死亡,可如今他这个皇帝越来越难捉摸,霍弘心中一定有些慌了。 霍子娆是贵妃,他又有了大皇子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要除掉他和商霖,自然可以扶持大皇子即位。到那时霍子娆是太后,他就是大魏实际上的皇帝。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王海都能想明白,别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 第三十八章 阿阮在第二天一大早被送出了城,季南以押犯人一般的姿态把她弄走,商霖身边不再有一双眼睛死盯着不放,开始思考要怎么给易扬报信。 苏忌的打算太阴毒了,她不能任由他落入陷阱。 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来,苏忌却忽然派人来通知她,当天傍晚一起出城。 “为什么?”她疑惑道。 对面的男子低着头,“主公的吩咐,小人只是来传话而已。”顿了顿,“这个东西,请殿下服下。” 那是一颗乌黑的药丸。商霖脑中闪过各种武侠小说里的情节,不动声色,“这是?” “小人不知,请您服下吧。”那人言辞恭敬,面上却露出一种商霖若是不从、就要强迫她服下的神情。 商霖忽然明白苏忌为什么不亲自来给她说这事儿了。那家伙亏着心呐,这种缺德事下不去手,于是让属下来干。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反抗,只得面无表情地接过药丸,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吞了下去。 出城的过程比预想得顺利。 商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虚弱地躺在马车内的软垫上。苏忌就坐在她旁边,淡漠地看着窗外。 他不主动跟她说话,商霖乐得清静,寒着一张脸瞪着马车内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她想起那天晚上,阿阮被季南带出去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无比僵硬。她冷笑一声,语气无比尖刻,“一面让德馨公主牺牲一生的幸福远嫁异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为了两国的和平;一面却又在暗中设计离间魏国君臣,为吞并之战做准备,你们男人的算盘……当真是打得很好。” 她气急了,所以说话半点没留情面。兴许是占了贺兰皙的躯壳这么久,她在心里已经把她当自己人了,所以那一刻极其为她不平、愤怒。 绮年玉貌的公主,埋葬了自己的爱情千里迢迢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才几个月就丢了性命。她也许还曾以为自己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可谁知,她不过是两国博弈下的一个炮灰。 根本不重要。 面对这样的斥责,苏忌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商霖觉得他心情一定很复杂,以至于甚至没有发觉她话里古怪的称呼。苏忌就那么看了她许久,才慢慢别过了头,“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他转身出去,商霖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怒,抓起桌上的茶盏就砸了过去。他明明能躲开,却没有闪避,硬生生被茶盏砸中,里面的茶水泼湿了肩头的衣服。 “我在外面守着,你不用担心再有人来伤你害你。”他背对着她,声音平淡,“要是真的睡不着,也可以看看抽屉里的书。” 这样的态度,让商霖的怒意都像是在无理取闹。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之间再没有出现过之前那种互相刻薄的情况,彼此都像把对方当成透明的一般,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一直到今日出城。 马车忽然停住,商霖知道是到城门处了,马上就会要人来检查。她浑身都变得僵硬,苏忌这时候倒是靠近了她一点,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车门被打开,商霖看到门边有人在给查看的守卫解释,“这是我家主公和夫人。夫人病了,大夫嘱咐吹不得风,所以不能下来给军爷查看了。您老人家担待一点,这是过所。” 他递上几份文书,赔笑道。商霖睁大了眼睛,拼命挪动,想让守卫注意到她。可惜她面上贴了人皮面具,又被苏忌封住了几处大穴,不仅动不了,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还不肯死心,企图把自己摔到地上来引起守卫的注意,谁知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苏忌漫不经心地揽住了腰肢。 守卫查看了过所,再次看了看车内。却见面容清秀的女子虚弱地靠在男子的身上,当真像是一对情深意笃的夫妻。只是女子的眼眶湿润,有清泪顺着面颊滑落。 “这是……”他狐疑道。 苏忌低头看了看商霖,慢慢伸手接住了她的泪滴,“眼睛累就闭上休息休息。大夫说了,你这迎风流泪的毛病要是不当心一点,回头可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原来是这样。守卫点点头,车门缓缓关上,商霖的眼睛也随着关闭的车门一起,无力地闭了起来。 妈的,老娘白哭了!逼出点眼泪来容易么,那个守卫能不能长长脑子! 苏忌松开她的腰往旁边挪了一点,隔开一个合适的距离,才淡淡道:“别东想西想,也别妄图惹出什么事来,魏皇找不到你的。” 商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苏忌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昨日早朝时,魏皇对大司马发难了,君臣倆因为嘉河决堤一事发生了争执,闹得很不愉快。” 商霖羽睫轻颤,唇瓣紧紧地抿在一起。 “我觉得他这么做还是为了你,所以……” 后半截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商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易扬真的如他们期待的那样,以为她落到了霍弘手中? 难怪城门的戒严会突然解除,难怪他们能这么轻松就出了城,难怪苏忌,会这般胸有成竹…… 她觉得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其实早在挺身而出替易扬引开追兵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赔上性命的准备,如今的情况已比预期要好得太多,她不该这么难过才对。 也许,只是因为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她转过头,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外面不断闪过的景物。 算了,见不到就见不到吧,反正她如今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只要一想起自己开心地在他怀里撒娇的时候,他是怀抱着无奈和容忍的心情,她就觉得无比尴尬。 曾经以的是温情脉脉、你侬我侬,最后才发现全是一厢情愿的黑历史,人生真是寂寞如雪、长恨如歌…… 如今的情况,当真是传说中的相见争不如不见。 马车再次毫无征兆地停住,商霖注意到苏忌立刻坐直了身子,冷冷问道:“怎么了?” “主公……”有些凝重地回答,“我们……被包围了。” 苏忌额头的青筋狠狠一跳。 车门打开,商霖看到了靛蓝色的夜空。时辰已经是晚上,这里是一片小树林,却半点不显黑暗,一簇簇火把由远及近,将这里照得恍如白昼。 商霖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终于挣扎着挪到了车门处。却见马车四周人群环绕,苏忌的手下呈圆环状保护着马车,持着刀剑戒备地看着前方。他们之外十几步的地方,是严阵以待的官兵,其中一列格外精锐的,拱卫着一匹骏马,以及,马上的男人。 玄衣端严,玉冠束发,俊逸的面上一派淡然,黑眸沉静地看着他们。 就在片刻前,商霖才在心里做了从此天涯永不相见的打算,谁知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再次看到这个人,一时有些愣了。 易扬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比起数日前好像清减了一点,眉毛浓黑,眼睛倒映着熊熊火光,让他显得不那么镇静。他没有看商霖,专注地看着苏忌,就好像他此行纯粹是为了他一样。 “公孙,数日不见、别来无恙?”易扬的声音很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朕依稀记得,你昨日就应该启程回岭南了,怎么今夜会出现在这里?” 苏忌脸上其实也贴了人皮面具,但商霖想起易扬曾经的“颅骨线条理论”,便知道这种小把戏骗不了他。 “那陛下您呢?”苏忌慢慢扬唇,轻笑了一声,“如此良宵,不在宫中与美人对酌,却跑到这荒郊野外吹冷风,却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可以对酌的美人不知所踪,朕才会不辞辛苦跑出来。”易扬也露出一点笑意,目光终于落到了商霖身上,话却依然是对苏忌说的,“如何?可以把朕的美人还给朕了么?” 他的眼神很淡,落到商霖身上时如三月的柳絮,轻飘飘的什么也抓不住。商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十分不喜欢他此刻的目光,于是生硬地扭过了头。 熊熊的火光中,易扬的眉头微微蹙起。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忍耐,才没有直接冲过去把她从苏忌身边抢过来。可她倒好,一句话不说便罢了,现在居然还扭过头不看他? “陛下说的谁?”苏忌慢条斯理道,“这里没有您的美人,只有草民和拙荆。莫非您要强抢?” “拙荆”二字一出,易扬眼眸微眯,右手不自觉攥紧了缰绳。 他像是突然丧失耐心一般,不再做出一副和气的样子,语气强硬道:“明人不说暗话,公孙你知道朕的目的是什么,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把朕的人还回来,朕会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苏忌没有答话,他旁边的男人却冷笑着开口了,“陛下多虑了。有魏国皇后给我等陪葬,某也算不枉此生,无需陛下开恩放过!” “是么?”易扬淡淡反问。 那男子刚要再说句什么,一支羽箭却忽然破空射出,直直穿透他的胸腔。他愕然低头,看了胸口片刻,栽倒在地。 “死在我大魏羽羽林营第一神射手的箭下,估计你也会觉得不枉此生吧。”易扬淡淡道,眼中一派漠然,“不谢。” 见到同伴被如此干脆地射杀,苏忌的手下先是愕然,继而是无边的愤怒。商霖听到有男子言辞激烈地对苏忌道:“主公,我们跟他们拼了!” “有这个女人在,魏皇投鼠忌器,我就不信我们杀不出去。” 群情激愤,苏忌却一直没有说话。易扬冷眼看着他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开口,“男人打架,拿女人当盾牌算什么?此等小人行径公孙你也一定不屑为之吧?”顿了顿,“当然,要你就这么白白地把人交出来也说不过去,不如,朕拿个人跟你交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人群分出一条道来,一名女子被反绑住了双手、口中塞着白布,推推攘攘到了最前方。 “阮姑娘!”是男子愕然的声音。 那被俘虏的女子,赫然是昨日先他们一步出了城的阮玉! 她怎么会在易扬手里? “这个女人的命虽然比不上朕的美人金贵,却与公孙你大有渊源,你就当是吃个亏,跟朕换了,可好?” 苏忌死死地看了阿阮许久,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自然好。” 对面的阮玉眼中瞬间有泪涌出。 苏忌转头看了看商霖,面上显露出挣扎。然而不过一瞬,他便慢慢挤出一个笑容,“恭喜你,可以回到你夫君身边了。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解开了她的穴道,商霖浑身一松,扶住车门大喘了口气。 “你……走吧。”她听到苏忌这么对她说。 交换人质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进行,两边的人都没有动,商霖和阮玉各自朝对面走去。擦身而过的瞬间,阮玉眼中忽然闪出凶光,原本被束缚的双手不知怎的竟突然挣脱,一只手恶狠狠地朝商霖伸来,“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她没能碰到她的脖子。一直羽箭射穿了她的身体,阻止了她全部的动作。 商霖看着阮玉在自己面前倒下,鲜血甚至溅到了她的手背。她就那么趴在那里,眼睛还没有闭上,无望地看着某个方向。 商霖知道,她在看苏忌。 她想起两人短暂相处的几天,阮玉对她的各种歹毒心思。她不是受虐狂,不可能对这个人有什么好感。可是很奇怪的,这一刻她居然有点理解她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那么不顾一切地爱着心中的那个人吧。 爱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有人从身后拥住了她,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眼睛,他的声音不再是方才刻意作出来的漠然,而是新雨春风般的轻柔,“别看。” 耳边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厮杀呐喊,商霖感觉到手背温热的血液,忍不住颤了颤。 他发觉了,语气更加温柔,“不要怕,我在这里。”顿了顿,“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语气郑重得像在说一个誓言。 ------------ 第三十九章 血腥味混着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一起涌入她的鼻尖,熟悉又陌生。 商霖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哑穴还没解开。她把易扬的手扯下来,转过身想示意他先帮自己解穴,可易扬的目光却越过她看向了激战的人群。 “昏君!你言而无信!”商霖听到男子言辞激怒地说道。 易扬神情平静,“适才大家都看得分明,是这女子妄图对朕的人动手,羽林郎才会将她射杀。她自寻死路,岂能怪到朕的身上?” 苏忌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商霖脚边的阮玉,眼睛好像充了血一般。于此同时,他右手的长剑跟切菜一般,干脆利落地干掉挡在他面前的人。 他是打算去到阮玉身边。 易扬领略了他的意图,一把将商霖横抱起来,退到人群之中。商霖以为他是要把自己交给手下来保护,可谁知退到人群中他也没有放下她,就那么大摇大摆地抱着她站在那里,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男子身材高大,少女纤细窈窕,被轻松地困在他的怀中,像丝萝攀附着乔木。商霖不知道这一幕落到那些侍卫眼中是什么样子,反正她视线所及的地方,羽林郎们个个都目不斜视,一脸的浩然正气。 她有些无语。两方交战,易扬身为皇帝,却在这种时候和一个女人纠缠不清,真是…… 苏忌顺利杀到阮玉身边,慢慢伸手去抱她。阮玉背上还插着箭,他小心地没有碰到伤口,将她翻了个身仔细打量。 “阿阮……”他唤道,声音颤抖。 但阮玉的眼睛早已闭上,没有半点回应。 他僵硬地跪在那里,抱着一身是血的女子半天没有动。 由于他刚才展现出的战斗力太过可怕,所以此刻就算是见他失神也无人敢贸然上前,全犹犹豫豫地杵在那里。 易扬冷眼看了苏忌一会儿,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一支羽箭直直射入苏忌脚边的泥地,他身子随即一颤,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阮玉,“阿阮……” 慢慢抬头,他充血的眼睛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易扬,以及被他横抱在怀里的商霖。 那个女人一直背对着他的方向,没有看他。 “我们走。”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他将阿阮负到自己背上,右手握紧了长剑的剑柄。 商霖听到苏忌冰寒的声音,心头一颤。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必然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她不知道苏忌能不能活着杀出去,却也没有开口为他说点什么。如果易扬要杀他,那么一定是有自己的考虑。无论两人的感情会走向何处如何,她总是站在他那边的。 她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神经太过紧绷了,此刻窝在他的怀里太过安心,居然渐渐开始犯困,脑子也迷糊起来。 她勉强挣扎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睡大觉。但不知为何,眼皮就跟被胶水粘住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最后的那一瞬,她听到易扬在她耳边轻声道:“想睡就睡吧。等醒过来,咱们就到家了。” 商霖醒过来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椒房殿那张熟悉的大床。被褥轻软温暖,将她密密实实地裹在里面。她面朝墙壁侧躺着,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脱险的愉快,这才转过了身子。 易扬一身天青色的常服,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这情景并不陌生,他以前就时常这样躺在她身侧,看书或者批阅奏折,神情悠然得像在看睡前故事。但今天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认真地躺在那里,头微微偏着,唇边带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很温和地看着她。 “醒了?”他道。 商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醒了。” 修长的手指落到她的鬓边,替她理了理头发,“你一定饿了,我让她们准备了吃的,起来用一点吧。” 商霖感受到腹中强烈的饥饿感,“我……睡了多久?” 易扬回答得很迅速,“不久。十一个小时……又四十七分钟。” 这么精确? 见商霖眼睛大睁、一脸不信的样子,易扬笑意不变,“我一直数着的,不要小看我估计时间的本事。” “你数这个做什么?”商霖刚问完就觉得不对,“你一直没睡?” 就连她在事情解决之后都浑身一松立刻睡着了,他这阵子一定是各种谋划,不累么? 易扬沉默了一瞬,“睡不着,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索性看着你算时间了。” 所以,这十几个小时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 商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她无知无觉地裹在被衾里呼呼大睡,而他沉默地侧躺在她身边,对着她的脸出神…… 我的天。 易扬看着商霖不断变幻的表情,神情有点微妙,却没有说话。 “你……”商霖不自然地转换话题,“苏忌他们呢?” 是被杀了,还是逃出去了? “他们逃了。”易扬干脆道,“苏忌带着那个女人和部分随从一起杀了出去。” “居然……逃走了?”商霖诧异。她还以为易扬这回准备充分,不会放走一个人呢! 许多困惑也随着这个话题涌了上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去向的?” 易扬轻笑一声,“他们想误导我去怀疑霍弘,但我也不是那么好骗的。”抚弄她的头发,“我对苏忌一直有怀疑,只是没有猜到他居然是燕国人。这回是他自己露了破绽,我不过是将计就计。” 故意对霍弘发难,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中计,便会如他所愿地出城离开,正好方便了他在城外堵人。 “那阮玉呢,你怎么会想到拿她来威胁苏忌?”商霖一点都不觉得易扬会知道阮玉是苏忌的徒弟,他要是有这么神肯定就能找到她被关押的地方了,何必大费周章把人引出城去? 易扬这回倒是货真价实地笑了,“她啊,那真的是个意外了。我派了人在城外埋伏着,远远地看到她和一个男人一起出来,本来也没什么,谁知那两人竟突然起了争执,当场就打了起来。估计是以为四下无人,他们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我派去的人听到她说了‘岭南’和‘那个女人’之类的话,之后再听她说了一句‘魏皇’,立刻就察觉不对,于是便将他们都抓了起来。” 居然……是这样。 阮玉这个性子,真是害死人了,传说中的猪队友吧! 商霖叹口气,眼前又闪过了她临死的样子。明明是那么嚣张的一个人,最后那刻却那么凄凉。 “你不用为她难过,如果苏忌动作快一点,应该能救活她。”易扬淡淡道。 “什么?”商霖错愕。 “那一箭没有射中她的要害,所以如果要救的话,还是有五成把握的。”顿了顿,“当然,前提是赶在她失血过多、回天乏术之前。” “所以,你没有杀她?”商霖还是有点不相信。当时见她对前面那个人都是毫不留情地射杀,她便以为阮玉也死定了,谁知他竟没有下毒手? “她是苏忌的徒弟,跟他感情深厚,我若杀了她,与苏忌这梁子就结死了。”黑眸看着商霖,口吻平淡,“当然,我是真的挺想杀了她的,尤其是在得知她曾对你……下杀手的时候。”顿了顿,“我没有杀她,你会怪我么?” “当然不会。”商霖连忙道。开玩笑,她好歹也是从法治社会出来的,对草菅人命这种事还是很抗拒,“你没杀她挺好的,我现在想起来心里也不那么难受。那些血真是……” 阮玉要是在别的地方死了也就死了,与她无关。关键是她当时离她那么近,就死在她面前,临死前的血还溅到了她的身上,事后回想起来真是要做噩梦。 易扬笑了笑,“我就知道。”靠近一点,掀开她被子的一角,高大的身体也躺了进去,大手扣住了她的腰,“你胆子这么小,要是她真的在你面前被射杀,你一定会吓到的。” 她因为他的靠近有些紧张,身子往后闪避。他看着她局促不安的神情,脑中闪过黑暗的巷子里,她一脸冷静地跟自己说分手的样子。 薄唇贴上她的额头,他低声道:“我可不想每天半夜醒过来哄女朋友。” 这句话说完,易扬久久没有听到商霖的回答,一颗心渐渐绷紧。 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些什么,只是本能地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些……畏惧? 这种感觉从昨晚就开始了。 他把沉睡中的她抱回椒房殿,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办法在她旁边安睡。明明经过连续几天的殚精竭虑,他的身体已经很疲惫,可是对上她的脸,大脑却又开始飞快地运转。 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她醒过来之后的事情。 然后他开始在心里估算时间。这个习惯是他在当兵的时候形成的,那时候出任务,时常躲在遮蔽物下面一等就是两三天,除了最基本的生活需要,几乎不怎么移动。于是漫长的等待里,他就在心里数时间,慢慢也就练出来了。 昨天夜里,他躺在华丽柔软的床榻上,对着女孩的睡颜数了十几个小时,她终于发出了迷迷糊糊的嘟嚷声。那一刻,他仿佛是历经万难、好不容易等到了目标的狙击手,全身的警惕都调动了起来。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在等待她醒来的这个过程里,他已经不自觉地把她当成了一个重大的目标,一个亟需攻克的难题。 他很紧张。 ------------ 第四十章 “你别再说什么女朋友了,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她终于开口,却是冷静疏离的语气,“我们已经分手了。”一边说还一边挣扎,想要从他的掌控下逃离出来。 表面上装得冷淡无情,心中却是酸涩难言。她终究是不舍得,可话既然说出来了,那还是趁热打铁的好,拖泥带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易扬扣住她腰肢的手加重了一点力气,神情依然镇定,“什么分手?那都是你自说自话,我没有同意。”黑眸沉沉,定定地看着她,“而且,你说的那些话,我不相信。” 商霖抿唇,没有出声。 “你说你不喜欢我了,那你为什么要跑出去替我引开那些人?”见她不答话,他声音放轻了一点,“你是因为担心我、想要保护我,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这句话说完,易扬自己都觉得滋味复杂。事实上,在猜出商霖被苏忌抓走之后,他就开始思考她当夜的意图,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他。这感觉着实新鲜。因为自身太过强大,他从来都是身边人的依靠,早已习惯了充当一个庇护者。可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小姑娘英勇无畏地冲出来,试图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来保护他。 她让他感觉到震撼。 “谁说的?”商霖嘴硬,“我是想自己逃来着,只是不小心被苏忌他们抓到了。” 易扬看着她,“商霖,我不是笨蛋。”也就是说你不用拿这种拙劣的谎话来骗我了。 商霖听完这话却忽然笑了,“你敢说你曾经没有这么想过么?” 易扬一愣。 “你这么想过,所以你当时才没有阻止我离开。”商霖神情平静,“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吧?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会明白我是绝对不会丢下你逃跑的。” 易扬张口就想解释,却又被商霖打断,“你别着急。我说这话不是怪你,当时的情况你会这么想很正常,我能理解。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可即使再困难,她还是说了出来,且字字诛心,“即使我们在一起已经好几个月了,但事实上,我们连半点恋人之间的默契都没有。你不曾真的试图去了解我,你对我全部的好……都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这些话在今日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可是此刻对着易扬的脸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就好像早已在心里过了千百遍一样。 就是在话说出口的同时,商霖便明白,这就是真相。相恋的几个月里,她的忐忑不安、纠结惆怅,全部来源于此。 恋爱中的女人最是敏感,所以即使不知道那晚的真相,她也能察觉出易扬态度的不对。只是从前不明缘由,如今总算是想通了。 易扬怔怔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的话结结实实打在他的七寸上,让他哑口无言。 是的,他确实没有试图去了解她,没有真的做过努力,去搞懂书上说过千百遍的复杂女儿心。他对她好,是因为他认为男人就要对女朋友好,可这样的好说到底是不走心的。她终究还是察觉出来了。 可有一点她误会了他。他会怀疑她当时是打算落跑,不是因为不相信她,只是在他的概念里,从来就没想过会有女人愿意保护他。 就连他的母亲也不曾为他做过这种事。 “不错,我以前是喜欢你,但在想明白这些之后忽然就觉得没意思透了。”商霖口吻冷漠,“那天晚上我之所以去救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只是想到之前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也该报一报恩,所以我去了。仅此而已。” 他看着那张白雪素梅般冷淡的小脸,忽然就对一直坚定的信念产生了怀疑。他还是不懂女孩子,不明白她们的感情是为什么而产生、又是为什么而消散,如果她真的被自己伤到了心,是不是会随之看开? 可他,不希望她看开。 他终于没了镇定,艰难道:“霖霖,你听我说。以前是我没看明白自己,才会让你难过……现在我懂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相信我,好不好?”最后三个字甚至隐隐带了一点请求。 这样的易扬商霖何曾见过?她看着一改素日从容的他,心里又是糊涂又是难过,一个不慎就说漏了嘴,“其实你何必呢?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只是为了负责才和我在一起的。我不喜欢这样,就好像我是一个让人头疼的负担,所以即使我以前很喜欢你,现在也不想继续和你在一起了。” “负责?”易扬眼眸微眯,觉出不对来,“你知道了什么?” 不用商霖回答,他把她刚才的话结合她的态度一分析,什么都明白了。 “那晚的事情,你知道了。”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商霖低着头,忽然就不想隐瞒了,“是,我知道了。”抿了抿薄唇,“你之前就中了情药,所以才会与我……” 易扬沉默地看着她,黑眸如一口深邃古井,石子投下,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难怪。”他这么说道。 商霖没想到他刚才还是一副激动的样子,听了这话却冷静了下来。她盯着被褥上的鸾凤花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收场。 他忽然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他对视。 “你做什么?” “你知道了情药的事情,所以认为那晚的事情纯粹是药物驱使,我其实根本不喜欢你,对不对?”他道,“你不希望两个人的关系是被这种事情促成的,也不希望我因为这种事勉强自己,所以才提出了分手,对不对?” 他越说语气越轻松,到最后简直是豁然开朗。 他就知道他忽略了什么,果不其然。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弄明白原因就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就不那么茫然无措了。 商霖用力挣扎了一下,下巴都被弄痛了,他却还是没有放手。她气结,直接上手去拜掰他的手指。 易扬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不悦,轻声道:“我是特种兵出身,你知道的对吧?” 商霖勉强点了点头。 “我们在正式成为特种兵之前会有很多考验,各种各样、你根本无法想象的考验。只有真正心性坚定的人,才能被选进那个队伍。”他慢慢道,“而我,是当初的测试中成绩最好的那个。” “你……究竟想说什么?” 易扬勾唇一笑,“我想说,对一个曾经逼不得已吃过毒品的人来说,那么一点情药是不可能把我蛊惑到无法自持的地步的。那晚的事情最后会发生,不是因为我管不住自己,而是……我不愿意管住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他,“所以……” “所以,早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只是我自己没有发现。”他把她抱进怀中,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你相信吗?” 商霖窝在他怀中,忘记了挣扎。垂眸沉思片刻,她幽幽道,“如果,我说不信呢?” 头顶沉默了很久,慢慢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那我就想办法让你相信。” 商霖在一天后知道了更多的情况。苏忌会逃走不是偶然,而是易扬一开始就这么打算。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效忠于燕国的齐王。”易扬给她解释道。 齐王贺兰睿,皇帝的胞弟,燕国的第二号人物。 “苏忌是齐王的人?”商霖惊讶。 “不止。”易扬唇边笑意冷然,“根据情报来看,咱们的霍大司马搞不好也和贺兰睿有点瓜葛。” 霍弘与燕国人私下结交?商霖飞快地在脑袋里分析了一通,然后,顿悟了。 “霍弘一开始也不知道苏忌的真实身份,只当他真的是岭南的游侠,但你一定已经设法把真相透露给他了。以他的聪明,自然能猜出苏忌此举意欲何为。贺兰睿的手下栽赃他行刺君王,如果他真的与贺兰睿有什么交易,一定会被这样的阴毒心思给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 “聪明。”易扬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眯眯称赞道,“近朱者赤,你看你和我在一起待久了都变聪明了。” “我本来就聪明。”她眄他一眼,“别动手动脚的。” 易扬作了个投降的动作,“好,不摸了。” 商霖被他这个样子给逗乐了,又本能地不想和他嬉皮笑脸的,于是闷头喝茶不说话。 她想起昨天晚上,易扬跟她说如果她不相信,便想办法让她相信。她当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是今天一大早却收到了一束暗香浮动的红梅。 “这是……” “送你的花啊。”他理所当然道,“这个季节也就梅花好看一点,你闻闻看香不香?” 她盯着梅花看了半晌,直截了当道:“你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唔,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打算把我们缺失的步骤都补一补。” “哈?” “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吗?那我现在重新追你。”他神情诚恳,“这花是我亲手折的,就当是见面礼了。新手上路,还请商霖小姐多多指教。”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药别停。” ------------ 第四十一章 “一会儿御医会过来,让他给你仔细诊一下脉。”易扬忽然开口,把商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昨天你睡着了不方便,今天还是好好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吧。” 虽然以他“目测”,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商霖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的哑穴是你解开的?”昨天没注意到这个,但她睡着之前明明是说不了话的,睡醒了却又能说了,中间应该发生了点什么吧? 谁知易扬闻言没有点头,反而眉头微蹙、略为困惑的样子,“他点了你的哑穴?” 难怪那晚在林中见面时她一句话都没说。当时以为她在跟自己赌气,原来是说不了。 这么一想,他心头一松,明显愉快起来。还没来得及调侃一句,却又立刻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怎么,苏忌放你过来的时候没有解你的哑穴?” 商霖沉默地看着他。既然他没发现,那自然不是他让人解的,看来是时间久了穴道就自己解开了。可问题是…… “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封住你的哑穴?”易扬低声道,隐隐有股不安涌上来。 明明那时候都要交换人质了,苏忌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却独独留了哑穴没有解,这实在有点怪异。 “除非,有什么事情他不希望你在那时候说出来……”他轻声道。 商霖脑海中忽然闪过积雪覆盖的廊下,面无表情的男子态度强硬地逼着她服下一枚乌黑的药丸。 难道…… “他逼我吃下过一颗药。”商霖喃喃道。 易扬目光锐利,直直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出城那天早上,他派手下送来了一颗药,让我吃下去。当时那架势完全不容我反抗,我想着与其被卡着下巴硬塞进去,还不如顺从一点,所以就吃了。”商霖说得很慢,似乎在叙述的过程中努力平复心情,“那药吞下去没多久,我就觉得浑身无力,于是以为这是让人力松气泄的药……”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易扬,“会不会,我其实是猜错了?”顿了顿,“那些武侠小说里不是都写了吗?什么可以让人在几个月之后气绝身亡的毒药……” “闭嘴。“他冷冷打断她,深吸一口气,“王海,去尚药局催一催,让四名侍御医一起过来。” 王海领命去了,商霖见易扬脸色略差,不知怎的有些理亏,犹犹豫豫道:“其实也不一定啊。你看,如果苏忌真的给我喂了毒药,怎么当时不拿出来威胁你呢?就是因为他压根儿没提这事儿,我才一时没想起来。搞不好是我想多了,那真的只是一颗让人没力气的药……” 她的声音在易扬凉凉的眼神中低下去,最后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别这么看着我。我自己的身体我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商霖对苏忌有一股莫名的把握,总觉得他不会真的害死她。就算给她喂了毒药,敲诈勒索也好、刻薄讽刺也好,最后一刻总会出现的。 易扬闻言沉默片刻,伸手摸上她的头发,语气淡然,“这不是你的身体,这是贺兰皙的身体。”顿了顿,“不过现在是我的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就算现在不是,早晚也会是的。” 商霖理解了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这混蛋变着法儿的在调戏她呐!不仅如此,还作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真不像话,这是为她的生命安全担忧的样子么? 她面无表情地拿开他的手,“请不要用徐彻的手碰我。我对这个种马男的身体没什么好感,暂时不想和它发生太多的接触,谢谢。” 易扬被噎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郁郁地扭过了头。 侍御医很快来了,商霖顺从地任由他们诊脉检查了之后,便看着易扬带他们去了外面。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皇帝陛下终于慢吞吞地回来了。 “怎么样?”她问。 “侍御医没检查出什么。他们说你除了虚弱了一点,没别的问题。” 商霖眨眨眼睛,“当真?” 易扬点头,“当真。” 商霖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易扬又道:“不过我不放心,打算找到苏忌好好谈谈人生。” 商霖哑然,在心里遥遥对苏忌念了声保重。 她低着头,所以没有注意到在她头顶上方,易扬正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无论如何,她现在的反应也淡定得过头了,难道她真不怕死?不,不可能,她那晚确实为了他奋不顾身,但那是万不得已。在别的时候,她都是十分惜命的。 既然不是无所畏惧的亡命之徒,那她如今的态度就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她并不担心苏忌会害她性命。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但她在潜意识里,确实是比较相信苏忌的。 那几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心底有股极不舒服的感觉划过,他开始后悔当晚把苏忌放走。他应该把他抓回来囚在地牢里,仔细审问,弄清楚他究竟给她灌了什么**汤。至于霍弘,大可以想别的办法对付。 这个念头闪过的下一瞬,他便陡然清醒,被自己刚才的想法惊住了。 多年的从军经历早已让他养成了习惯,在任何时候都能精准地选中最佳方案,不因细枝末节的事情做出让步,以免贻误战机。 可是就在刚才,他却想要放弃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是因为实在很想整治一番苏忌。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他呆了片刻,唇边慢慢溢出一丝苦笑。 扶额叹息一声,易扬有些无力地想,原来自己也会也有不理智的一天。 商霖并不知道那个扬言要追回她的男人心里起了多大的波澜,在整理好了心情之后便回到了生活的正轨,也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离宫前没有处理完的事情。 苏锦的好姐妹沉香,商霖答应过会替她查明苏锦的死因。 这事她着实有点头痛,因为据她的猜测这事儿十有**是霍子娆干的,可他们目前却不能不管不顾地把她给弄死,所以就算查出来了也只有不了了之。 她还在纠结,易扬却轻描淡写地吩咐,“去把沉香传过来吧,朕也有话要问她。” 他是直接对宫娥说的话,商霖也不便阻止,只好任由宫娥领命去了。 “你要问她什么?”她压低声音。 “没什么,只是既然是她告诉的你那晚的事情,我总要搞搞清楚才行。”他淡淡道。 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起了别的念头。想起刚才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易扬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抚慰,在经过短暂【一秒】的挣扎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去捉她的右手。商霖不想给他握,于是闪避了一下,他却不依不挠,大有不抓到不罢休的架势。 商霖今日穿了一件靛蓝的大袖衫,此刻正好方便了他和她在衣袖里纠缠。几个来回之后,她的手被他强硬地握在掌中,动弹不得。 “陛下……”碍着有宫人在旁边,她不敢太不客气,于是皮笑肉不笑道,“臣妾可还没答应您呢……” 既然不是男女朋友了,就请您规矩一点好么? 他“唔”了一声,“我知道,所以才这会儿来握你。”言下之意就是知道当着外人的面你不敢挣开,所以故意来占这个便宜。 商霖气结,“无赖。” 易扬却忽然笑了,“说起来,有个问题我还是刚刚发觉。”压低了声音,“你刚刚说,你对这个种马男的身体没什么好感,暂时不想和它发生太多的接触。” “你知道就好!”商霖咬牙。 “不不不,你没领会我的重点。”易扬笑眯眯,“你说了‘暂时’。” 商霖茫然。 “‘暂时不想和它发生太多的接触’,也就是说过一阵就可以了?”易扬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觉悟还挺高,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一早就把话撂出来了。” 商霖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居然被他抓到这么个破绽,羞恼之下直接上手去掐他。这时候那长长的指甲就派上用场了,易扬被掐得眉头微微抽动,却还是没有放开她。 “当心指甲。”他甚至还细心地叮嘱她,“要是不小心折断了,疼的可是自己。” 商霖终于认识到,无论是比脸皮厚度还是那股无赖劲儿,她都不是他的对手,遂含恨放弃了抵抗。 于是易扬如愿以偿地握紧她的手,一脸坦荡地坐在那里等候沉香。 然而他们最终没能等到沉香。 大半个时辰后,去传沉香的宫娥终于回来,吞吞吐吐地表示找遍了整个含翠阁,也没有找到沉香姑娘的下落。 “奴婢也问了与她交好的宫人,都说几天前就没见过她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商霖与易扬对视一眼,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商霖的预感不是凭空来的。一天之后,沉香的尸首被人从杏园的一口井里打捞了上来,听当时在场的宫人描述,尸首捞上来时已经泡得发胀,一看就是被丢下来好几天的样子。 也就是说,在商霖不在宫里的这几天,她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被人杀害了。 ------------ 第四十二章 商霖得知这事的当晚没能吃下饭,捂着帕子干呕了好一会儿,脑中还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易扬在旁边替她拍着背,没好气道:“谁准你去看那尸体的?胆子小还不长记性,现在难受的还不是自己!” 商霖说不出话来。她确实去看了沉香,但并没有靠得很近,只是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屋子里是难闻的气味,入画递过一块白绢,示意她掩住口鼻,却被她拒绝了。宫人掀开尸身上的白布,面目全非的女子脸庞出现在寒冷的空气里,让人不忍多看。 商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沉香是为了好姐妹奋不顾身的忠勇小宫娥,而最后一次见面,她也是在为苏锦的事情请求她。 虽然她给她带来了许多不好的消息,一度让她十分纠结难受,但商霖觉得自己还是没办法讨厌她。 无论如何,沉香都是一个真心对待朋友的人。商霖敬重她的真心。 “人不在了,我总得去看看,才好处理后面的事情。”她声音里有淡淡的冷意。 易扬一愣,“你……” “我生气了。”她抬起头,“无论是谁做的,她都太过分了。接二连三地轻贱人命,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易扬看了她一会儿,慢慢把她拥入怀中,“是的,他们太过分了。”手指抚摸过她的长发,“别害怕,我在这里。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着你。” 他这样的温柔和纵容让商霖很不习惯,板着脸挣开了他,“我没有害怕。” 易扬低着头,很耐心的样子,“不用不好意思,第一次见到死人会害怕是正常。”况且还是死相那么难看的。 商霖沉默一瞬,“那你呢?你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时候,害怕么?” 商霖注意到,自己说完这话之后易扬的神情变了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然而很快,他便微笑地说道:“当然害怕了。”五个字便轻轻带过了这个话题。 商霖看着他温和的笑脸,慢慢移开了视线。 易扬没有察觉她情绪的变化,自然地询问道:“既然不想吃东西,那早点休息吧。”语气里多了点深意,“明天,应该会很忙。” 商霖点点头,易扬正想吩咐宫人替她准备洗漱用具,她已经淡淡开口,“入画,我想沐浴,你去准备一下。”转头看向易扬,“臣妾记得陛下晚点还有奏疏要看,就不留陛下了。” 明明白白的逐客令。 易扬僵了一下。他本来是想要留下来的,可这会儿商霖的话都说出口了,他再说要留下怎么看都有点怪异。 可是她今天才看到了那样的景象…… “朕怕你半夜做噩梦,留下来陪你,可好?”他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厚着脸皮和她打商量。 商量一脸温和大度,“怎可因臣妾一己之身耽误国事?陛下放心去吧,臣妾无事。” 易扬被她噎住了。那张小脸十分平静,眼眸清澈而干净,此刻落到他眼里却觉得有点烦躁。 她不愿意他陪着她,哪怕她这会儿心里怕得要死。 殿内的宫人听到这里都觉得陛下肯定是要走了,王海甚至已经做出了摆驾的准备,可谁知等了一会儿,陛下却慢吞吞道:“可是朕不放心,还是留下吧。” 大家惊讶地看过去,却见皇后娘娘面无表情地盯着陛下,陛下却没有与她对视,而是专注地看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情景……怎么有点像陛下赖着皇后娘娘不肯走呢? “我说过,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我不想和你睡一起。”商霖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传入易扬耳中,他必须强行控制才没有蹙起眉头。 “那就不睡一起。”他的回答简洁迅速,“今晚我睡地上。” 易扬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有人能改变的,于是当天晚上他就真的睡在了地上。椒房殿内铺着厚厚的地衣,他只需要在上面再铺一床被子就够了,也不觉得冷。 包括彤书女史在内的宫人全部被遣走了,所以没能看到这近乎大逆不道的一幕――皇后睡在宽大的绣榻上,皇帝则睡在床边的地上,像个给她上夜的宫人一般…… 商霖侧躺在床的外侧,有些无语看着易扬,“你……有病吧?” “你放心,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将来不会怪你欺负我。”易扬躺在被子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睡姿倒是极为优雅,“晚安。” 商霖瞪了他一会儿,懊恼地滚到床内,拿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 她并不是矫情的人,说不想和他一起睡只是赶他走的借口。如今他硬留下来了,她也有心要让他上床来睡,毕竟两个人都同床共枕过不知多少次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可她就是被他那种万事都由我掌控的架势给气到了。 还有刚才,他的回答是那样的敷衍。其实他就是不想跟她说太多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态度,和之前又有什么分别? 她想起那天晚上,他口口声声说他如今懂了,说他是真的喜欢她。可她实在没办法相信。 他这个人,太能装也太能委屈自己,之前可以为了负责假装喜欢她,焉知如今是不是还是一样? 只是伪装的理由变成了内疚或者补偿。 “睡不着么?”似乎是听到她不断翻腾的动静,易扬的声音隔着纱帘传来,“如果睡不着,我陪你聊聊天怎么样?” 商霖想了想,凑到床沿掀开了帘子,“聊什么?” 易扬平躺在地上,看着女孩雪荷般素净的小脸,“还记得前阵子你让我帮你打听的消息么?关于高沉的。” 商霖想起来了,那时候苏忌暗示高沉情况不好,所以她让易扬帮忙打听,但后来一直没有结果出来。 “记得。他怎么样了?” “他试图带走你的事情没能瞒过那些燕国使臣,虽然大家明面上没点破,回国之后却如实禀明了燕皇。他被关起来了。” 商霖猛地坐直了身子,“关在哪里了?” 过分激烈的反应让易扬眉头跳了跳,“放心,燕国皇室还是要顾及颜面的,只是将他软禁在自己府中。但听说他情况很不好,好像还生了场大病。” 原来是这样,难怪苏忌认定了她是祸水。难怪。 易扬认真地观察她的神情,“你这么关心他,究竟是因为他是间接被你害了的,还是,因为别的。” 这话说出来就又控制不住地带了点醋意,但易扬同志向来最能接受自己的变化,喜欢上了个姑娘于是吃点别的男人的醋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想通了这一点,他也不再纠结,直截了当地询问,“你当初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之前的暗恋对象?” 商霖听到这个问题有点愣。她对上易扬询问的眼神,脑海中闪过那个夜晚,他有力的臂膀抱住她的身体,带着她走过城市的街道。那段模糊的经历,让她多年来一直铭记在心。 抿了抿唇,她慢慢开口,“因为,他救过我。我很感谢他,怎么都忘不了他。” 易扬觉得她的语气十分古怪。以前说起她的暗恋对象,她都是一副过去了的口吻,这回却带了极深的感情,就好像……她还对那个人旧情难忘一样。 她甚至连眼眶都有一点发红。 易扬觉得胸口闷闷的,像被人灌了一杯浑浊的泥水,不痛快极了。 原来那个男人救过她。原来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救过她的人。他甚至还在不久前被她救了。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自己输了,那个隐形的对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击败了他,而且不给他翻盘的机会。 她这样一个傻乎乎的人,有时候还很死心眼。她嘴里说自己走出来了,会不会根本就还惦记着他? 易扬把这个问题在舌尖过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 他按了按额角,在心里改变了看法。原来吃醋不是一件可以坦坦荡荡的事情,至少此刻的他不能。 他有些不敢听到她的答案。 平静了许久的大魏后宫因为一个普通宫女的死再度掀起波澜。沉香尸首被发现的第二日,有宫娥跪在了长秋宫外的冰地上,求见皇后娘娘。 彼时商霖正在殿内同昭仪谢臻宁和婕妤薛玉嫣等人说话,听到通报时愣了愣,没有立刻做决定。 谢昭仪见状微笑道:“这宫娥来得有些蹊跷,娘娘见是不见?” 商霖看了她一眼,慢慢道:“见。” 宫娥被带了进来,跪在大殿中央给众人行过礼后,神情悲愤,“奴婢今日求见,是有一封信想呈给娘娘。” “什么信?” “乃是昨日被发现尸首的沉香姑娘的书信。” 这个回答一出来,殿内众人或多或少都表露出一点惊讶。入画从宫娥手里取书信,转呈给商霖,商霖接过却没有立刻看,而是问道:“先说说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儿。” 宫娥道:“沉香姑娘与奴婢交好,半月前把这封书信交给奴婢,说如果哪一天她遭逢不测,一定要亲手把它交给皇后娘娘。奴婢昨日听到她没了的消息,所以把东西给娘娘送来了。” “哦?既然如此,你知不知道这信里讲了些什么?”谢昭仪漫不经心地问道。 宫娥咬唇,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了,“奴婢不知,但奴婢觉得一定与她被害的真相有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与婉婕妤娘娘亡故的缘由有关。” ------------ 第四十三章 “婉婕妤亡故的缘由……”谢昭仪重复这一句话,神情变得严肃,“怎么,婉婕妤不是难产身故的么?难不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宫娥没有接话,埋着头跪在那里,泥塑偶人一般。见她这样,众人只好把目光转向上座的皇后,等着看她接下来的举动。 众目睽睽之下,商霖面无表情,慢慢拆开手中的信封。笺纸雪白,上面是墨黑的字迹,她快速地扫过,薄唇紧抿。 “娘娘……”谢昭仪开口唤道,“信上说了什么?” 一旁的薛婕妤也跟着问道:“是沉香写的么?” “沉香写的?呵,那婢子不通文墨,怎么可能写得出什么信来!”一个傲慢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商霖还未出口的话。 众人应声望去,却见贵妃霍子娆带着一大拨宫人,气势凛然地立在殿门口。 商霖这次回宫还未与霍子娆打过照面,此刻不由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今日的霍子娆着了一身绛紫色襦裙,外罩同色的大氅,显得身量修长。大氅是用上好的云锦做成的,底端绣着一簇簇开得正好的海棠花,边沿处则滚了圈雪白的貂毛,端的是富贵堂皇。 商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冷笑,果然,有后台就是不一样。纵然失宠多时,霍贵妃的气派却丝毫不减,那股蔑视众人的傲慢更是与初见时一般无二。 不过,商霖唇角弯了弯,也不是全无改变。至少她的气色差了不少,人也清减了一些,看来皇帝的冷落对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还是有些触动的。 霍子娆几步上前,朝商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大安。” 霍子娆跪下的同时,殿内的其余人也跪下了,却是朝她行礼。 商霖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右手紧握成拳,慢慢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可。” 霍子娆起身,语气依旧恭敬,“前阵子娘娘凤体不宁病了,臣妾不能侍奉在侧,实在罪该万死。”顿了顿,“不过今日见娘娘面色红润,想来已经无恙,臣妾也可放心了。” 商霖被掳走这段日子易扬一直对外宣称她染病在身,不见外人,所以这会儿听到霍子娆这么说,商霖也客客气气地回道:“是本宫不想见外人,却与你们无关。贵妃不用自责。” 这厢寒暄完了,霍子娆才转头让朝她行礼的谢昭仪、薛婕妤等人起身。黛眉微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谢昭仪,似笑非笑地问道:“昭仪妹妹今日来给娘娘问安,怎么也不知会本宫一声?咱们姐妹同行多好。” 谢昭仪回以一个微笑,“臣妾不知娘娘也要来长秋宫问安,是以邀了薛婕妤。今次是臣妾考虑不周,若有下次,一定亲自登门邀娘娘同行。” 霍子娆冷笑一声,有点吟唱怪气道:“那本宫便等着了。” 谢昭仪含笑点头,“现在咱们可以说回正题了吗?” “既然谢昭仪这么迫不及待,自然可以。”霍子娆看向商霖,“臣妾适才在外面听了个大概,也猜出是怎么回事儿了。这婢子递了封信上来,是打算冒充沉香的绝笔,再来诬陷谁么?未免把这后宫众人想得太过愚蠢!” “贵妃娘娘这个反应,莫非是心虚了?”薛婕妤凉凉道,“是担心里面牵扯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么?” “心虚?本宫有什么好心虚的?” 霍子娆神情轻蔑,“正如本宫适才所说,沉香那婢子根本就不识字,如何能写出什么绝笔信来?这信定是假造的!” “娘娘知道的倒是不少。”谢昭仪别有深意道,“知道的晓得沉香是婉婕妤身边的人,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沉香是娘娘的宫人呢!” 殿内众人都听出了谢昭仪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说霍子娆对沉香的了解过多,更加显得不正常。 “你……”霍子娆恨恨地看着她。 “诸位妹妹先不要争,听本宫说一句可好?”商霖淡淡开口,把众人从争执中拉扯出来。 霍子娆没有说话,于是谢昭仪代表众人开了口,“娘娘请讲。” “你们刚才各有各的说法,听着都挺有道理,但你们弄错了一点。”扬了扬手中的笺纸,“这不是沉香的绝笔信。” 众人闻言一愣。 素手捏紧信纸,商霖迎上众人的视线,轻声道:“这是婉婕妤的绝笔信。” 易扬抵达椒房殿的时候,众人已经各据一座、喝了好几杯茶了。 商霖捧着白底红釉的薄胎瓷杯坐在上座,一边用温热的杯子暖着手,一边思索今天这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她确实是怀疑苏锦和沉香的死与霍子娆有关,也很想找她的麻烦,可她还没想好怎么出手呢,这个宫娥就突然冒出来了。不仅如此,还带来了这么重要的一封信,简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接招。 她不清楚易扬那边的具体安排,不敢随便做决定让他陷于被动,所以当谢昭仪询问此事如何处理时,便冠冕堂皇地回了一句,“事关重大,自然要上达天听,请陛下圣裁。” 皇后都这么说了,正在乾元宫批阅奏疏的陛下就被请到了椒房殿,掺和进这出宫斗大戏。 一目十行扫完内容之后,易扬放下笺纸,淡淡道:“确实是婉婕妤的笔迹。” 苏锦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所以她虽然出身贫寒,却着实读过不少书,不像沉香大字都不识一个。 “所以,这信中说的都是真的了?”谢昭仪故作惊讶,“真的是贵妃娘娘一直在暗中胁迫婉婕妤,不仅想利用她去跟皇后娘娘争宠,还逼让她用腹中的孩子嫁祸中宫?” 那封绝笔信中,苏锦用悲戚绝望语气地讲述了自己的处境。父母被霍氏的人控制,霍贵妃以此要挟,逼她以情药引诱陛下,只因皇后势盛,已经对她构成了威胁。在此计失败之后,霍贵妃又命令她以腹中的孩子为筹码,诬陷皇后对龙裔意图不轨。 “臣妾想起来了,那日婉婕妤确实是在与皇后娘娘纠缠的时候早产。”薛婕妤倒抽一口凉气,“如果那时候婉婕妤一不做二不休,在腹痛的时候来拉扯娘娘,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娘娘害她早产、乃至身故的……” 谢昭仪冷冷道:“即使她当时没有那么做,之后不是也流言纷纷了么?” 苏锦死后不久,宫中一度盛传是贺兰皇后害死了她,最后还是陛下出面杖责了宫人,流言才终于平息。 “如此心思,当真歹毒……”薛婕妤说完这句话之后,有些畏惧又有些嫌恶地看了霍子娆一眼,似乎她当真如洪水猛兽、剧毒蝎子一般,让人不敢靠近。 面对这样的指控,霍子娆面色有些发白,却依旧维持了镇定,不咸不淡地反问道:“仅凭一封书信,就要让本宫担下这么多罪名,会不会有些儿戏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书信,乃是婉婕妤的绝笔信。”谢昭仪道,“而且,既然有这个线索,臣妾以为陛下大可以彻查含翠阁的宫人,一定可以找出更多的证据!” “谢昭仪这话,真像是酝酿好了的。”霍子娆道,“本宫差点以为今天的事你提前预知了呢!” 谢昭仪一愣,继而笑道:“娘娘是要往臣妾头上扣罪名了么?臣妾可没这么大本事。” “是么?”霍子娆的语气仿佛凝着冰,十足的冷。 商霖看着这两人,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看这架势,难道是谢臻宁安排的这一切?她找到了霍子娆的罪证,于是特意选了这么一个方式,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易扬,对方正好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的困惑和忐忑全都暴露无遗。易扬不露痕迹地在她腰处扶了一把,示意她稍安勿躁。 霍子娆抬头看着易扬,认真地问道:“这些无稽之谈,陛下相信么?” 易扬淡淡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朕相不相信,而在于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霍子娆有些凄凉地笑笑,“陛下的意思是,您不会为了任何人徇私情,一切都会秉公办理了?” “自然。”易扬平静道,“公事公办,这本是理所应当。” 他表面上十分镇定,暗地里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眼下这情况,似乎是霍子娆自作自受、被沉香的临死反攻给打中了,他应该趁机落井下石,再打击她一把。 可,他总觉得今日的事情透着一股诡异,自己似乎忽略了些什么。 仔细回想一下,沉香被杀的时候,他正为了营救商霖而绞尽脑汁,大部分亲卫都被派出去查探苏忌的下落,根本无暇顾及后宫。他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那些女人又玩出了些什么花样…… 啧!女人娶多了就是麻烦,古代的男人真是自讨苦吃! 霍子娆低头想了想,慢慢抬起了头。面前瓷杯里的茶汤还是温热的,往外散发着一圈圈白气,而她的脸就在白气上方,目光坚定,隐隐带着一股胜券在握的从容。 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道:“既然如此,就请陛下治昭仪谢氏不敬中宫、谋害皇裔的罪吧!” ------------ 第四十四章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都愣在了那里,愕然地看着中央的贵妃娘娘,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唯有上座的君王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恢复了镇定。 “哦?这又是为何?”他淡淡问道。 霍子娆神情平静,“自然是因为这些事情不是臣妾所为,而是谢昭仪的手笔。” “贵妃娘娘休要血口喷人!”薛婕妤护主心切,闻言立刻反驳抢道。 “血口喷人的是本宫,还是薛婕妤和你的好姐姐?”霍子娆冷冷道,“你们真当自己的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没人能发觉么!” 商霖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霍贵妃说了这么多,本宫却还糊涂着。你有什么话就摊开来讲,无需藏着掖着。” “诺。”霍子娆朝商霖欠了欠身,一脸恭顺,“其实臣妾要说的很简单,只要您和陛下见了一个人,自然真相大白。” 商霖想了想,觉得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便顺着回道:“那便传吧。” 皇后的命令传下去之后,一个小宫娥被宦官带到了殿内,颤颤巍巍地朝帝后和三位妃嫔行了礼。 “这是?”商霖问道。 “这是杏园侍弄花草的宫娥萍儿,从前与婉婕妤和沉香也是相识的。”霍子娆道。 商霖注意到,就在霍子娆交代完这宫娥的身份之后,谢昭仪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神情也变得有点紧张。 霍子娆接着道:“就在昨天晚上,她悄悄来了臣妾的寝宫,告诉了臣妾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转头看着萍儿,淡淡道:“昨夜你是怎么对本宫说的,此刻便怎么对陛下和皇后说吧。” “诺……”萍儿磕了个头,颤声道,“陛下、娘娘容禀,奴婢本是杏园的宫女,入宫之后便一直在杏园当差,至今已有四年。婉婕妤娘娘和沉香姑娘还在杏园时,奴婢曾与她们说过几次话,虽算不上多么熟悉,但心中一直记挂着她们。婉婕妤得蒙圣宠、成了娘娘,奴婢真心为她高兴,可谁知好景不长,这么快她竟又没了……奴婢很难过,所以那晚婉婕妤的生辰,奴婢去了杏园中,想在那株她钟爱的杏树下给她烧点纸钱,却看到沉香也在那里……” “婉婕妤的生辰?”商霖一愣。她并不知道苏锦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所以这会儿听到有点惊讶。 她本来就奇怪沉香的尸首为何会在杏园被发现,如今看来,她的目的应该和萍儿一样,都是去那里祭拜苏锦的。 “不仅沉香,奴婢还看到一个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宦官。他……”萍儿捂住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神情惊惧万分。 商霖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她只是哭不说话,于是有点不耐烦地追问,“他怎么了?” 萍儿被她一吓,飞快地答道:“……他捂住了沉香的嘴,正把她往林子外拖!”一边说一边哭泣,“沉香一直在挣扎,可是根本敌不过那宦官的力气,到最后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商霖的眉头一跳,右手不自觉攥紧。萍儿口述的内容画面感太强,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凄惨无助的女子被面目模糊的男人掌控在手中,仿佛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觉得头有点痛。 易扬察觉到她的不对,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手掌温热有力,用了一点力气,带着明显的抚慰。 转头看向萍儿,他代替商霖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宦官把沉香拖到了林子外边水井旁,就将她……就把她丢了下去!”顿了顿,“然后他又在水井边站了一会儿,应该是在听里面的动静,确定无事之后,就立刻离去了。” 说这些话似乎用光了萍儿的力气,她原本是跪在地上,此刻却变成了瘫坐的姿势。额上不断往外冒着冷汗,面色煞白,唇瓣更是没有一丝颜色。 这般真切的恐惧,任是谁也不会怀疑她在作假。 可是商霖还是不得不继续质疑道:“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奴婢当时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吓得浑身冰凉,动都不敢动一下。”深吸口气,萍儿道,“奴婢真是怕极了。那贼子敢在宫里杀了沉香,自然也敢杀了奴婢。如果被她发现奴婢在附近,一定会把我灭口了的!” “所以,他没发现你?”谢昭仪冷冷道。 “没有……”萍儿道,“奴婢到那里时,他正和沉香纠缠,所以没注意到奴婢。之后奴婢就一直藏得严严实实的,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他自然也看不到了。” 谢昭仪冷笑一声,“那他杀人的时候,也未免太不小心了吧。” 霍子娆轻笑道:“昭仪妹妹这会儿倒是管得多了,你让这婢子把话说完怎么样?你难道不好奇,她有没有认出那宦官的脸?” 谢昭仪咬了咬下唇,带出一个勉强的笑,“好,那你说,那个人……是谁。” 在谢昭仪的逼视之下,萍儿胸口不断起伏,却慢慢转头看向她的身后。右手抬起,素白的指尖指着某个方向,她十分艰难地说道:“那个人,就是他。” 她指着的,赫然是谢昭仪宫内的宦官何田。 “陛下,娘娘……”何田“扑通”一声跪下,“臣冤枉!” “真是笑话,说本宫的人去杀沉香,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谢昭仪冷笑连连,“贵妃娘娘,您想为自己脱身,也不用拉臣妾下水!”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心里清楚。”霍子娆道,“不过如果昭仪妹妹当真记不起来了,本宫也可以帮你回忆一下。” 谢昭仪冷冷地看着她。 “那封所谓的‘婉婕妤绝笔信’上提到的事情本宫一件也没有做过,逼迫婕妤以情药引诱陛下也好,让她以皇裔诬陷皇后也好,恐怕都是昭仪你做的。”霍子娆声色俱厉,“你做下这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却还伪造了这么一封信,让那个满口谎言的贱婢送到帝后面前,要栽赃给本宫!” 谢昭仪被她的话说得面色发白,却还强撑着咬牙切齿,“贵妃娘娘,空口白牙便想把这些罪名反扣到臣妾身上,恐怕难以服众。” “空口白牙?”霍子娆嘲讽道,“如果萍儿的口供不够,本宫还有别的证据。不过在那之前……” 她面朝易扬跪下,恭恭敬敬长拜到底,“陛下明鉴,自从婉婕妤有孕,宫中便不断传出对臣妾不利的消息。先是说臣妾在婉婕妤膳食中下毒、谋害皇嗣,紧接着又闹出今日的事情。臣妾服侍陛下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如今却遭受这样的污蔑,心中实在委屈。臣妾在此恳求陛下,此番查明真相之后,严惩真凶,还臣妾和故去的婉婕妤一个公道!” 她这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当真是个被人陷害了的无辜群众。易扬看着她这样,眼眸中冷漠无比,唇边却带出一个淡淡的笑,“自然。贵妃有什么证据,便拿出来吧。” “诺。”霍子娆满意一笑,“萍儿,呈上来。” 萍儿闻言慢慢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块金属状的牌子。商霖定睛一看,却见那牌子上有精致的图腾,下面刻了一行小字,倒是极为庄重的。 “这是宫中宦官出入禁中的腰牌,每个宫有几块、分别在谁手中、上面又有什么特征,掖庭令处都有记录。”霍子娆道,“这一块是那夜萍儿在杏园捡到的,究竟是不是属于何田的,一查便知。” 她的话出来之后,谢臻宁一直握成拳的手猛地一松,一缕鬓发散落,乱了她素来端庄的仪容。 椒房殿内寂静无人,商霖坐在角落的垫子上,易扬坐在她旁边,低头打量她的神情。 “还好么?”他问道。 “还好。”商霖点头。 何田已经被送入慎刑司审问,不掉一层皮是不会放出来的,而等他出来时,必然是已经吐露了足够分量的供词。至于谢昭仪和薛婕妤,则被关在了自己的寝宫,等候最后的判决。 这一回,大获全胜的是霍子娆。 “那些事确实是谢臻宁做的。她知道你我都不喜欢霍子娆,更知道她在宫里名声不好,一有什么坏事大家就都会想到她身上,所以设了这个局。”商霖平静道,“她确实做得很小心,我们原来竟一点也没发觉,如她希望的那样去怀疑霍子娆了。” 至于霍子娆自己,一开始也许不晓得,但后来却还是发觉了。可她没有声张,反而任由她继续陷害自己,等到谢臻宁把事情弄向不可转圜的余地,她才出来揭穿这一切。 “萍儿根本不是无意撞见了何田杀害沉香的经过,而是霍子娆一早便猜到了谢臻宁的下一步打算,所以收买了萍儿,让她盯着杏园的动静。”易扬道,“还有那块令牌,不是何田丢失在那里的,是他们用某种手段偷来的,此刻却成了指控何田的证据。” “她是到了冬天,所以脑筋被冻清醒了么?”商霖道,“简直比初见时聪明了太多。” 易扬闻言笑了笑,“不是霍子娆聪明,是霍弘。” “什么?”商霖抬头。 “安排这一切的人,不是霍子娆,是她的父亲。”易扬道,“是霍弘教她怎么应对谢臻宁的算计,教她怎么演了今天这出戏。” 商霖睁眼,“霍弘居然直接介入了后宫的事情?” “如今的局势,后宫的势力就代表了前朝。他和谢遇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霍子娆如果在后宫斗垮了谢臻宁,他当然乐见其成。”易扬冷冷道,“而且,他的目的不止于此。”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易扬慢慢道:“还有,试探我。” 商霖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试探你?试探你什么” “自然是试探我究竟还是不是过去那个任他摆布、纵情荒唐的徐彻。”易扬道,“知道为什么当萍儿拿出那块令牌时,谢臻宁表情那么绝望么?因为她知道,这些证据已足够皇帝下令拷打何田,而重刑之下,何田十有**会把那些事情供出来。”顿了顿,“当然,这些判断都是基于皇帝还是以前那个皇帝,没有对谢家存着过分的偏袒之心。” 他语气嘲讽,似笑非笑,“这回谢臻宁的罪名那么明显,如果我执意要保她,便暴露了我对谢家的扶持意图;如果我想继续隐藏下去,就只能按规矩将她治罪。这才是这个局的最后一环。” 商霖闻言不语。 他们过来了大半年,易扬一直继续装着昏君。但假的终究是假的,相处久了就能看出破绽。霍弘定然是起了疑心,才会这么试探一遭。 “所以,谢臻宁必须被治罪了?”她轻声道。 “当然。不过不是因为霍弘。” “恩?” 易扬声音冷然,“她做下这样的事情,就算没有霍弘试探我这出,我也不会帮她遮掩。”微微一笑,他平静地看着商霖,“就遂了霍家父女的心愿吧。反正,有没有谢臻宁,对我的计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 第四十五章 何田果然没能熬过去。 被押入慎刑司的第二天,受尽酷刑的他便挺不住了,哭喊连天地交代了谢昭仪的一系列罪状。 “那晚的情药婉婕妤娘娘一开始其实是不知情的,是昭仪娘娘买通了含翠阁的宫人,加在了陛下净手的水里……孕中房事极易伤到孩子,婉婕妤娘娘如果事先知道定然不肯,昭仪娘娘明白这点,这才暗中下手了……后来婕妤娘娘知道了,却迫于昭仪娘娘的威严,不敢声张。 “昭仪娘娘见婉婕妤软弱,便继续逼迫她为自己做事,还拿住了她的父母来威胁。臣听说,婉婕妤孕期的后面几个月身体一直不好,多半是忧虑过度所致…… “昭仪娘娘并未直接加害婉婕妤,可她的早产乃至身故,确实与昭仪娘娘脱不了关系。 “至于之后的事情,一如霍贵妃所说……” 铁证如山,谢臻宁也失去了辩驳的力气,心灰意冷地坐在寝宫内等来了对她的最后判决:废为庶人、打入永巷,永不赦出。 这个结局在大家的预料之中,毕竟就算是看在谢丞相的份儿上也不会真的杀了她,而不取人性命的处置,也就是这一条最差了。 谢臻宁留了一条命,别人却没那么好运了。何田被处死,而帮着谢臻宁做了不少坏事的死党薛玉嫣在皇帝旨意降下的前一日就在自己寝殿悬梁自尽,倒是省了为她准备的那杯毒酒。 商霖自然觉得这个结果很不公平,主犯没死、从犯倒是死了个干净,让人郁闷。然而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也就在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不要纠结于这些细节,封建社会哪儿来的公平? 她这厢做好了心理建设,易扬那边才淡淡地表示,“谢臻宁的命么?留着还有用。我觉得她应该有一个更有价值的死法。” 商霖:“……真是个追求公平的纯爷们儿。” 谢臻宁被打入永巷当日,六宫妃嫔都聚在了椒房殿。易扬坐在上座,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决定都说了,换来众人各不相同的反应。 最高兴的自然是霍子娆。今日的她一扫前阵子的失意,巧笑嫣然地对易扬道:“陛下圣明,谢氏这般处置再好不过,婉婕妤在天之灵定然也能瞑目了。” 她本以为自己这奉承话出来皇帝会满意,谁知他只淡淡瞟了自己一眼,随口道:“但愿吧。”语气里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冷意。 她有些愣。如果说之前皇帝冷落她是因为觉得她加害嫔妃、心肠歹毒,可如今那些事情都被推到了谢臻宁身上,他对自己为何还是这样的态度? 难道,真如父亲所说,陛下早不是从前的陛下,他这些日子不过是在跟他们演戏? “婉婕妤为朕孕育皇裔,朕却没能护住她的安全,任由她被人害得丢了性命,如今想起来,朕这心里当真是过意不去。” 他这话说出来霍子娆就有点心虚。她执掌六宫,没能照顾好有孕的嫔妃是她的失职,皇帝此刻这么说更突显了她的罪过。 正犹豫着要不要跪下来请罪,却被人抢先了。 商霖跪在易扬面前,低着头诚恳道:“陛下千万不要这样想。您要操心前朝的事情就已经很劳累了,后宫之事本就不该您来负责。臣妾身为皇后,自然该替陛下照顾后诸位姐妹,婉婕妤之事如果一定要追究,就请陛下降罪臣妾吧!” 易扬本来只是想给自己找个继续不待见霍子娆的理由,谁承想戏刚演了个开头商霖却忽然冒出来抢镜,好在他反应极快,立刻就领悟了她的用意。 为难地蹙起眉头,他并不想顺着她给他的戏路走下去。 霍子娆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跪到了商霖身侧,“不是皇后娘娘的错,是臣妾的错,请陛下治臣妾失职之罪!”恭恭敬敬行了个稽首大礼。 易扬坐在那里,看着并排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女人,有点无奈。商霖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唯有眼神里透出明显的催促和暗示。 在心里叹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别的选择了。 “贵妃明白就好,此事确实不能怪皇后,而是你的错。”他淡淡道,“你执掌六宫,却任由下面闹出如此大的乱子,真是令朕失望。” 霍子娆怔怔地抬头,没想到自己那么客套了一句,皇帝竟顺着就开始教训她了。 “朕看这些宫务你一个人也管不过来,还是找个人和你一起吧。”看向商霖,“从前是考虑到皇后初来乍到、不熟悉魏国,如今她嫁过来也快一年了,是时候承担起身为主母的责任了。” 说完这个,他不待霍子娆反抗,便直截了当地下令,“吩咐下去,从明日起,一应后宫事务都转交皇后处理。让六尚局和殿内省的女官主事通通到椒房殿恭听训示,不得有误。” 霍子娆睁大了眼睛,有点不能接受自己被一瞬间夺权这个事实。好在易扬等了一会儿,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当然,皇后刚刚接触可能会处理不好,你在旁边帮衬着点。” 这是让她协理六宫了。 当初她执掌宫务,谢臻宁协理六宫;如今贺兰皙掌权,变成了她来当副手,这样的落差…… 然而即使再不满,她也只有认命接受,毕竟是她失职在先。而且皇帝准许她协理六宫,就算是给她面子了。 霍子娆攥了攥拳头,很费劲地挤出一句,“诺,臣妾会好好地……协助皇后娘娘。” 视线的余光所及,跪在她身侧的贺兰皇后慢慢转头,朝她笑了笑,“贵妃妹妹,以后就拜托了。” 明明是无懈可击的温和语气,霍子娆却总觉得里面隐隐有一股挑衅,让她气血上涌、恼恨不已。 虽然被迫按照商霖的剧本走了,易扬晚上却表示了怀疑,“你行不行啊?和霍子娆共事,危险系数可是很大的。” “行不行我都得上。谢臻宁这个靶子没了,总不能任由霍子娆再次把持后宫吧?”瞥他一眼,“你也真是奇怪,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想不明白吗?为什么不顺水推舟让我管事,还非得我用这种办法逼你?” 易扬哑然。他当然知道商霖白天的选择是最好的,趁这个绝佳的良机夺了霍子娆的权力,之后再斗起来也更有优势。如果换了别人,他一定已经把她给推出去了,可这是商霖…… 见他沉默,商霖蹙眉想了想,忽然有点明白了,“你……担心我被她玩儿死了?” 易扬平静地看着她。 商霖知道自己猜对了,有些尴尬地四下张望。他看到她这样,忽然露出一点笑意,目光灼灼,“恩,我担心你,舍不得推你出去冒险。” 温柔的话语传入她的耳中,商霖有点别扭又有点不好意思,忽然就无法继续在他面前待下去。低着头慌乱地起身,她走到一旁的案几旁,却看到上面有一叠厚厚的文书。 白纸黑字,右下角是鲜红的指印,颇有点触目惊心。是何田的口供。 她还在打量,身后却传来易扬的声音,“没用的东西。”语气十分不屑。 商霖闻言转头,却见易扬的视线停在供词上,“怎么了?” “不过是受了一晚上的拷打,就把这些有的没的说了个干净,真是不中用到了极点。”易扬语气凉凉,“谢臻宁居然让这么一号人去为她办事,眼光真是有够差的。” 原来是在说这个。 商霖想了想,认真地反驳,“你不能这么想。这宫里的人不都是这样嘛,因利而聚、利尽则散,除非这何田是谢臻宁的至忠死士,否则扛不住严刑拷打也很正常。”顿了顿又道,“而且,慎刑司那么可怕,换了别人恐怕也很难扛得过去吧。” 易扬没有说话,神情却有些不以为然。商霖见状眼珠子一转,凑上前问道:“你这个表情,难道你可以?” 易扬一愣,刚想随便带过这个话题,却对上了她晶亮的眼眸。是很感兴趣的眼神,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么看着他了。而且她离他太近了,近到他都可以闻到她身上一阵阵散发出的幽香。 很熟悉的香气,让他不自觉想起某个夜晚的旖旎狂乱。 喉结上下滚动,他觉得喉咙里有点干燥。握了握右拳,他平复下心情,微微一笑,“想听故事?” 商霖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挺想的。” 没办法,她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特种兵的不寻常经历,主角还是易扬,不听简直没天理了。 易扬沉吟片刻,挑了个不那么吓人的讲给她听,“大概是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去出个任务,结果出了点纰漏,我就被抓住了。” 他隐去了地名和事情的关键,商霖却不怎么在意。许多事情对军人来说本来就是机密,即使换了一个时空也一样,她并不打算在这方面勉强他,“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折磨我呗。”易扬道,“你能想象到的、不能想象到的招数都用上了,最后甚至给我注射了致幻的药剂。” 商霖抽了口冷气,“那你……怎么办的?” “挨打就乖乖受着,问我问题就回答。不过因为我上过专门的课程,知道怎样在极限的状态下伪造口供,所以他们逼问了好几天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他说得轻描淡写,“然后,我的战友们就找到那里了。” 他耸耸肩,表示故事结束了,商霖却仿佛没有领会一般,还看着他发呆。他说得简单,她却能想象到这个过程里的痛苦。她想起之前有一次他告诉过她,说曾经被子弹打中过肺部,那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到底受过多少伤! 见女孩儿盯自己盯得入迷,连眼眶都有点红了,易扬心轻轻一颤。仿佛被蛊惑一般,他慢慢低下了头,凑到她面前。 “怎么,心疼我了?”他低笑道。 商霖眨眨眼睛,赶走那阵泪意。真是没出息透了,几句话就能把你弄哭,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没有。”她干巴巴道。 易扬不以为意,大手抚上她的腰肢,“我记得你好像提过,说想看看我身上的伤口。可惜如今是没机会了。”思忖一瞬,他语气真诚,“不过你要是真有这个愿望,我也可以现在就往身上刺一刀,让你看个尽兴,怎么样?” ------------ 第四十六章 他一边说着,一边真的摸过一把水果刀,放到了商霖手里。 商霖看看手里的刀,再看看面前一本正经的男人,有些无语,“别开玩笑了。”嘀咕了一句就想挣开他。 他却没有顺着她的心意松开手。 “你还没有夸我呢。”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点蛊惑, “夸你……什么?” “你看,何田那个废物被打了一顿就什么都招了,我被折磨了那么久还是威武不屈,是不是比他有骨气多了?”他笑吟吟地与她对视,竟是直白地开始自我吹捧了。 商霖闻言沉默。她没想到他居然拿自己跟何田作比较,他们俩怎么能一样呢?一个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残害无辜女子的无耻之徒,一个是保家卫国、胸怀抱负的磊落军人,两人的精神境界就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他让她尊敬。 凝神收拾好澎湃的感情,她握紧水果刀作势朝他刺去,“松手。”严肃的神情像是在威胁他要是还不放开,就会真的刺上去一般。 “遵命,女王大人。”易扬后退一步,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终于还了女孩自由。 他言谈行为都很夸张,又引来商霖一个古怪的眼神。 想起方才说的话,易扬自己也有点好笑。从军这些年做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稀松平常,本没什么好夸耀的,但不知怎的,一对上她的脸就有点管不住自己。 想看到她专注的眼神,黑亮的瞳仁里满载着依恋和爱慕,像是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别人。 不过好像没成功啊。 勾唇一笑,他摇了摇头。恋爱中的男人原来就是这样?真是……没出息。 谢臻宁被打入冷宫之后的第三天,靳阳又下了一场雪。商霖想着如今已经是二月,这大概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于是招呼入画陪她一起储备雪水。 雪白的搪瓷圆罐里盛满干净的积雪,乍一看竟有点眼熟。商霖盯着瞅了会儿,用小勺子舀了草莓果酱淋上去,这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你这是……”易扬进门见到这情景有点好笑,“在做冰淇淋?” “不,我在附庸风雅,储备雪水好拿来煮茶。” 陛下和娘娘又在说他们听不懂的话了,王海识时务地给入画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带着其余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明明是在玩。”易扬在她对面坐下,也拿了一枚精致的小瓷勺,“这颜色倒是挺好看的。” 奶白色的薄胎瓷勺,里面盛着红艳艳的果酱,就像……美人细腻的肌肤沾染了胭脂。 恁的香艳。 商霖还没察觉到怎么回事儿呢,他的身子就突然从对面坐到了自己身边,一只手还松松地落在她的肩头,“想出去堆雪人么?”他记得年前陪她玩的时候她是很开心的。 “不想。” “那,晚上要不要吃火锅?我以前在部队里也跟战友煮过火锅,他们都夸我酱料调得好,你可以试试。” “没胃口。” “宫里新到了一批珠宝,是南边的林邑国进献的,里面有些首饰很别致,想去瞧瞧么?” “太冷了懒得动。” 易扬顿了顿,终于面露无奈,“那么,有什么是你想做的吗?” 商霖别扭地推开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想,只是希望你别闹了。” “闹?”易扬神情微变,“你觉得,我在闹?” 女孩的脸上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看得他心头一阵烦躁,像是执行任务时茫然四顾,却怎么也发现不了目标,一身的力气不知往何处施展。然而再对上她委委屈屈的眼神,这点烦躁又都化为无奈,他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好不好?” 商霖抬起头,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他,“易扬,你真的喜欢我吗?” 易扬一怔,“你还是不相信?” “不相信。”商霖干巴巴道,“你骗过我一次了,我担心你来第二次。而且你这个人演技太好,我没办法信任你。” 易扬没料到演技好还会有这个麻烦,苦恼地皱了皱眉,“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顿了顿,“不对,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不相信?” 黑眸凝视着她,他轻声道:“我喜欢你这件事情,真的有那么不可思议么?”让你怀疑成这样。 他这话说出来,就好像这一切全是商霖在庸人自扰、矫情做作一样,引得她眉头一蹙。 “不是我不想相信你,而是很多事情你都对我藏着掖着,我没办法相信你。”商霖忽然就不想再躲躲闪闪了,折腾了这么久,今天怎么也得把这事儿抖落清楚。 “我什么时候对你藏着掖着了?”易扬犹自不知。 “很多时候。”商霖严肃道,“无论是你的各种计划还是你以前的事情,你都是习惯性地瞒着我。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 她曾因为他不肯告诉她下一步的计划而生气,还当面质问过他,但见效甚微。即使她跟他明确表示想要和他共同承担,他还是不曾主动对她坦白,都是要她追在身后不断询问,才会慢吞吞吐露一点。商霖一度觉得,他在这件事上秉持的原则就是:能不说就不说,能拖多久拖多久。 这已经让她介意了,更不要说他始终藏在迷蒙云雾里、用尽全力也只能抓到一鳞半爪的神秘家庭了。 商霖想象不出,有哪一对情侣会在交往了大半年之后,男方依然在各个方面刻意隐瞒着女方,即使她是如此好奇。 当然,商霖也并不是谈个恋爱就要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打听清楚那种人,她在意的是易扬的态度。在被骗过一次之后,她本来就对他信任缺缺,他的隐瞒只会加剧她的不安全感,最终让她无法相信他的心意。 说到底,她只是想要成为他愿意敞开心扉的那个人。 易扬看着女孩儿认真的小脸,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以为做得很好了,温柔体贴、周到殷勤,可是原来在这么重要的环节上,他让她这么失落。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这个。”他勉强一笑,“有些事情我不说,是因为我自己都不想去回忆。” 商霖一怔。 他握住她的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本来就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对你说的。” 他这样反倒让商霖不知所措了,张了张嘴就是挤不出一个字来。 “想不出来么?那我挑着讲好了。”他笑笑,语气随意,“我父亲……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 “我怎么会知道你父亲……” 易扬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个名字,商霖眼睛立刻睁大,“他是你爸爸?”见易扬点头,她觉得自己有点扛不住了,“我知道你背景厉害,但是……他居然是你爸爸!” 卧槽,都姓易啊!以前她怎么没把两个人联系起来想过! “我父亲跟我不亲近,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面,所以你不用太在意。至于我母亲……”顿了顿,“你之前说你没见过你父亲,其实我跟你有点像,我没有见过我母亲。我记事之前她就已经不在了。”顿了顿,“是自杀。” 商霖身子颤了一下,“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在那样的家里,很多人都不正常,想死也不奇怪。我长大后认真研究过她的遗书,确信她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真的不想活了。”自嘲地笑笑,“哪怕那时候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需要她去照顾。” “我十八岁那年离开家,直接去读了军校,后来通过考核入了基地,便长年累月待在那里。和战友们在一起的日子倒是十分愉快,但那些事情大多是不能对任何人讲的绝密,而除此之外……”玩味地看着她,“一堆大老爷们的群居生活你听起来也没兴趣吧?” 重新伸出手揽住她细细的腰肢,他把商霖拖到自己怀里,像是在抱一个小孩子,“所以你看,我不是不想给你讲我过去的事情,而是能给你讲的事情都太糟糕了,我不想你听了难过。” 商霖的脸颊压在他的肩膀处,硬硬的骨头抵得她有点疼,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对不起……”是她太任性、太不懂事了。她早该猜到的,他这样的出身一定经历过很多复杂的事情。那样难过的回忆,她为什么非要逼着他去回忆一遍呢? 听到她的道歉他诧异了一瞬,继而微微一笑,“你不怪我就好了,实在没必要跟我道歉。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不能触及的伤痛,只是……不那么愉快的往事罢了。” 如果她问的是那些不能告诉她的事情,譬如他曾执行过的任务,那么他不仅不会说,也不会因为这隐瞒而感到歉疚。但她想知道的只是关于他的一些小事,那是一个女孩子对男朋友正常合理的要求。不正常的是他的家庭,所以她并没有什么错,也不需要跟他道歉。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么?”他低头看着她,眼里的询问认真而略带一点紧张,“霖霖,我是真的……” 很喜欢你。 ------------ 第四十七章 三月三上巳节,踏青赏春的好日子,也是古代青年男女们发展jq的绝妙时机。 在这个黄道吉日,易扬带着商霖出城了。 鉴于此前每次出宫都会闹出点事来,商霖本有心拒绝他的邀请,然而对方一句话就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我约了苏忌。他给你下了什么毒,咱们总得弄清楚吧。” 带着“苏忌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折回靳阳”的惊讶,商霖和易扬一起出了靳阳城门,来到了靳水之畔。 芳草萋萋、繁花如锦,这个季节正是靳水之畔最美的时候,吸引了众多的男男女女在此集会。商霖站在一株桃树前,瞅着枝桠上开得正热闹的碧桃花,抿起唇笑了笑。 易扬站在她旁边,看着那嫣红的嘴唇微微上翘,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也忍不住笑了。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他悠然念道。 商霖闻言转头,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眸就知道他在调侃自己。眨眨眼睛,她很不客气地回道:“是‘靳阳水边多丽人’。” 改人家的诗改得理直气壮,还这么直白地夸耀自己,真是……有他的风范。 他走近,手中的折扇敲上她的脑袋,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圈,由衷赞道:“确实是丽人。” 他目光灼灼,她那点儿赖皮劲儿就不够用了,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别过头看着远处的一带碧水,她强自镇定。 头上有点重量传来,她惊疑不定,正要抬头却听到他轻轻道:“别动。”手指落在她的发间,像是把什么东西簪到了她头上。 后退两步,他摸着下巴,笑意吟吟,“从前在诗词里见过,亲身体验一把才知道其中滋味。为美人簪碧桃,当真是风流雅致。” 她摸摸头上的花,触手柔软娇嫩,能够想象到那处鸦青之中一点嫣红的旖旎美丽。 今日的易扬没有穿常穿的玄衣,反而着了一身象牙白的圆领袍,玉冠束发,眉目英俊,眼波流转间便是一段风流。这样的他少了几分高深莫测,多了几分潇洒超脱,像极了诗书里描述过无数遍的如玉公子。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商霖也想起了那些熟悉的诗词。阳春三月,碧桃绿水,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勾起她永不死去的少女情怀。 不得不说,易扬这招真是帅哭了…… 唬得小姑娘一愣一愣的。 瞧见对面女孩微红的脸颊,易扬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哪怕一会儿苏忌那边出了岔子,今天这趟也没白跑。 果然,以前战友们未雨绸缪灌输给他的那些结论还是有用的,哄女人最管用的手段还是玩浪漫。 微风阵阵,吹落几点嫣红,簌簌地落下有如花雨。女孩站在树下,身上的红裙似水波一般起伏,而她粉面桃腮,好奇地伸手接住花瓣,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 苏忌沉默地立在远处的大树后,看着那个女人在桃花树下笑语嫣然。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她。被他掳走的那段时间,她虽然表现得还算从容,但眉间一直有一股忧色。 原来她在信任的人面前是这样的,会开心地微笑,乌黑的眼睛里全是晶莹的亮光。 她这样子真是好看。 “两位倒是守时。” 易扬应声回头,只见苏忌身着褐色短打,头戴黑纱箬笠,一如初见时的打扮。 他笑了笑,“不比公孙胆色过人,这样的情况下竟还敢只身来到靳阳。” “在下相信魏皇是守诺之人。我不远千里为了贺兰皇后的康健而来,您自然不会令我失望。” 易扬微笑,“自然。我妻子的身体康健,原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 这句话出来,苏忌身子有点僵硬,捏着佩剑的手也加重了力气。倒是商霖不自在地撇撇嘴,觉得易扬最近真是豁的出去啊,甜言蜜语说起来就跟不要钱似的。 她想起那个雪夜,他捏着她的肩膀一脸诚恳地问她,能不能相信他。她当时愣在那里好久好久,就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还是他看不下去了,浅笑从容地表示现在回答不了也没关系,他继续等就是了。 “你脑回路太慢,这种事情确实需要多一点时间。”他深情款款地刻薄道,一脸慈爱,“我等你就是。” 商霖面无表情地推开他,躺到床上时却开始认真思考。 他真的喜欢她么?她好像越来越相信了。他要是再这么对她温柔下去,她一定很快就再次沦陷了吧。 苏忌透过黑纱看到商霖,她站在魏皇身侧,一直半垂着头没有看他们。好似很规矩的样子,纤长的手指却抓住魏皇的手掐了一下,像是在惩罚他一般。 孩子气十足。 他眼眸一闪,再开口时声音就冷峻了三分,“诚如魏皇所想,在下确实让皇后娘娘服了些不太好的东西。” “是什么?” “南疆九清丸。” 听苏忌的语气,好像是报了个了不得的名字,然而对面两个人闻言却都沉默了。易扬在片刻后淡淡开口,语气里满是不耻下问的求教,“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苏忌:“……” 一旁的亲卫看不下去了,凑到易扬耳边交代了几句,于是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商霖刚才没听到亲卫的话,立刻揪着易扬的袖子求科普,“是什么?我要听。” 易扬拍拍她的手,“乖,晚点跟你解释。”温柔的眼神在看向苏忌时立刻变得冰冷,“那么,你要怎么才肯把解药交出来?” 苏忌看着并肩而立的夫妻二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要魏皇答应我一个条件。” 水纹似的三重纱帐飘飘摇摇,商霖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看书,不时伸手从枕边的缠丝金盘里取一块杏仁酥来吃。 正看得兴起,身边的床榻却陷下去一点。她眼睛继续看着书,顺口问道:“你忙完了?” 久久没有回应。 她纳闷地回头,却看到易扬正盯着自己搁在金盘里的手。白嫩的指尖正在里面摸来摸去,想选中一块合意的点心。 “看什么啊?”她有意缩回手,却被他攥住了。 “我想吃那块。”他道。 “想吃自己不会拿么?”她嘟哝,却还是顺着他的心意捡了那块点心送到他唇边,“喏。” 他微微一笑,凑上前就着她的手一点点把杏仁酥卷入嘴里。这姿势太暧昧,商霖不好意思地偏着头,想等他吃完了立刻躲远。 指尖一点濡湿,她浑身轻颤,惊讶地看到他竟攥住了她的手腕,含住她一根手指细细品尝。 就好像,要把上面残留的甜味都咽到肚里。 “停!”她涨红着脸抗议,径直把手抽出来,如同一只炸毛的小猫,“蛇精病么你!” 易扬唇边还带了一点点心的碎屑,他却不在乎,只是含笑看着她,呼吸有点急促,“原来承认是神经病就可以亲你的手了?那好吧我是神经病。” 商霖被他的死不要脸给震住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缩到了床的内侧,用被子牢牢地保护住自己。 易扬看着她的背影,脑中不自觉地闪过适才在书房内,亲卫禀告给他的话。 “臣等在一旁观察到,苏忌在现身以前一直隐匿在靳水之畔的一株大树后,大约藏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出来。” “他在看什么?” “自然……是在看陛下和皇后娘娘。” 易扬笑意敛去一点,“朕问的便是这个。”转头平静地看着亲卫,“他究竟是在看我,看是在看皇后?” 亲卫似乎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他终究不敢欺君,迟疑片刻后还是老老实实道:“在看皇后娘娘。” 心中的猜测落到实处,易扬却还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黑眸里的情绪复杂了几分。 “你白日见到苏忌,怎么没跟他说什么话?”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商霖以为他要谈正事了,松了口气,“恩,没什么好说的啊。我跟他现在这个立场和身份,还是别交往太深为好。” “哦。”他语气淡淡,“听你的口气,好像对他给你下毒这件事也不怎么生气?” “我应该生气么?”她蹙眉思索,“好像是应该生气。但是很奇怪啊,我居然真的不怪他诶。他抓了我,对我恐吓威胁,还强行喂我毒药、事后以此来威胁我们,这么多事情加起来居然都没办法让我痛恨他?”越说越惊愕,最后恐慌地捧脸,“我的天,我不会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吧!”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人质情结,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 易扬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脑中立刻闪过对这个症状的解释,脸色也随之一沉。 商霖只是从前在书上看过这个名词,对它的意思一知半解,这会儿随口说来,却不知已经让某个心思复杂的男人想到了别的方面。 ------------ 第四十八章 “你说,苏忌他有没有可能在诈我们啊?”没搞清楚状况的女孩还在那边唠叨个不停,“毕竟,我到现在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儿啊!搞不好他就是顺水推舟来做无本买卖的。” “哦?为什么会这么想?”易扬的声音十分平静,“难道他不可以给你下毒?” “我只是想起那天晚上,他带着他的人杀出重围之前都没有交代过我中毒这回事儿。万一他当时死在那里了,我岂不是就跟着没命了?他没那么狠吧。” 她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再怎么说也是燕国公主,看苏忌一副对燕国忠心耿耿的样子,应该不会这么害自己国家的皇族中人。然而落入易扬的耳中却完全变了一层意思。 他深吸口气,慢慢笑了。 很好。苏忌甘冒大险来给她送解药,还在暗中窥视她,而她不仅不怨怪他的诸般算计,话里话外还对他充满了信任。 这两个人,真是太好了。 商霖正在纠结,身后一股大力传来,直接箍住她的纤腰。他的力气很大,手掌按在她小腹上方,微微的凉,让她蹙起了眉头。 “你……”她挣扎,“做什么?” 男人没有说话,保持着从身后搂着她的姿势,唇却不紧不慢地落到了她的后颈。 亲热过后,“我刚刚有点冲动,你别……”顿了顿,“我出去平静一会儿。” 商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纱帐之外,摸摸滚烫的脸颊,又羞又窘地钻进被子里。 今天晚上真是……三观刷新啊!以前总看书上说这种事情有多么多么的让人沉迷,可她上回的感受就剩下一个“痛”了。 原来,真的…… 不过易扬他还真是能忍,都这样了还能从容地退出去,不是一般人! 这晚的事情之后,第二天商霖再见到易扬就有点尴尬。偏偏对方镇定自若,吃午饭的时候还周到地替她夹了片蜜汁牛肉,“试试这个。” 她低着头夹起来吃了,不敢和他对视。 易扬见女孩的头发都快落到碗里去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昨晚还是太冲动了,在他的计划里,本没打算这么快就和她这样。 时机还不对啊。 “说起来,南疆九清丸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呢。”他思忖一瞬,决定启用转移注意力这个万能绝招,“怎么样,想听么?” 商霖正巴不得说点别的,闻言立刻接口,“想。” 易扬微微一笑,开始给她重复昨天从亲卫处听来的话,“所谓南疆九清丸,就是用南疆的九种植物做成的药丸。这九种草药本身都无毒,汇合到一起却成了剧毒之物,一旦发作,半个时辰之内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商霖听着这些武侠小说里才会有的桥段,几乎是瞠目结舌,半晌才挤出一句,“我靠苏忌那个王八蛋!” 亏她还以为他不会让她死! 见自己成功败坏了某位岭南大侠在女孩心中的形象,易扬眼中闪过满意之色,“你先别急着生气,这种药丸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和别的毒药都不一样。” “什么?” “它进入人体之后并不会立刻毒发,而是需要一个引子来催发,类似于中药里的药引,有了它整个药才会有效果。”声音冷了一点,“不过这里这个引子起的作用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商霖摸摸肚子,“也就是说,只要我这辈子不要碰到那个引子,这毒就算不解也没事?” “没错。”易扬点头,“不过我们不知道那个药引是什么,也就无法避免,说不定哪天你就糊里糊涂地把自己搞毒发了。” 商霖闻言立刻觉得桌子上的菜都充满了危险,警惕地皱起了眉头,“那我还能吃这些东西么?苏忌他告诉我们这个却不说药引是什么,是想看我饿死么?” 听到她语气里对苏忌满是提防和厌弃,易扬觉得心情越发的好,若不是还有她剧毒未解这件事压在心上,简直就要神清气爽了。 “你们昨天到底是怎么谈的啊?”商霖急道。 昨天易扬和苏忌的谈判商霖依旧无缘参与,然而这回不是易扬不许,而是苏忌无比高冷地表示“请皇后娘娘暂且避开”,仿佛没看到她满眼的兴致勃勃。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商霖性命捏在别人手里,没办法反抗,只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走到附近的林子里一边欣赏桃花流水一边思考人生。 然后昨天晚上,就出了……那样的事情,她自然没办法询问详情了。 易扬闻言沉默一瞬,然后微微一笑,“他向我讨了一样东西,作为解药的交换。” “什么东西?” “魏国东部十三个关卡的驻军分布图。” 商霖瞪大了眼睛,“他打劫啊!” 对一国之君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条件,正常人都做不出来吧!苏忌他以为易扬是谁?商纣还是周幽? 商霖拍拍胸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提这种要求,他根本没有诚意。” 易扬点头,“对。” 苏忌并不知道他和商霖的渊源,所以在他眼中,他们两个的关系只是皇帝和一个还算受宠的皇后而已。他但凡还有点理智,都不会天真到认为一个帝王会为了一个女人,把这种关系到国家命脉的情报交给敌国的细作。 所以,这不是他的真实目的。 不过……他认真地在脑子里想了想,如果苏忌真的一口咬定了要驻军分布图,他究竟,会不会答应?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商霖表达了自己的揣测,“也许这只是他打出来吓唬人的,为的是之后提出的条件我们更容易答应。” 易扬眸色沉沉,“或许。” 商霖叹口气,下意识想吃块奶汁鱼片压压惊,然而玉筷刚碰到盘子的边沿就僵在了那里。 这个鱼肉,她到底是能吃,还是不能吃呢? 易扬发现了她的纠结,温声道:“别担心,我问过苏忌,他虽然没有透露那药引是什么,却告诉我‘日常进食’都是没问题的。想来是种不常见的东西。”微微一笑,“而且你中毒也这么多天了,之前吃过没问题的东西都可以再吃,不用担心。” 商霖想想也是,要是这种稀罕毒药的引子是满大街都能见到的冬瓜甜菜,也忒对不起读者了。必须高大上! 说来也奇怪,身重奇毒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本应恐慌担忧的,然而看到易扬沉着淡然的样子,她的心竟也跟着安定下来。就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无论是什么危险都不用害怕。 一切都能解决。 在易扬和苏忌“鱼雁传情”、约定见面日期的同时,商霖的另一个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霍贵妃被撤了治宫大权,改为协助皇后理事,宫中众人都静观事态发展。既有猜测这位贵妃娘娘不会甘心放权的,也有认为皇后不可小觑的,热热闹闹、议论不休,就差没开个赌局下注了。 身处话题中心的两个女人却似乎没察觉到这硝烟味,每日都上演着友好交谈、亲切合作的戏码,融洽无比。然而和谐局面仅仅维持了七天,第八天的早晨,霍贵妃忽然称病,说自己身体抱恙、不宜劳累,硬是把肩头的担子都推了。 且为了表达自己确实不能治宫的事实,她甚至把攥在手里迟迟不肯放开的凤印也交了出去。 霍贵妃的心腹婢女碧丝亲自把皇后金印送到了长秋宫,回来时正好看到霍子娆坐在廊下的美人榻上品茶。乌发如云、红唇嫣然,漫不经心地抿上细白的瓷器,美得仿佛一幅精心勾勒而成的仕女图。 如斯美景,碧丝却无心欣赏,只是担忧地问道:“娘娘,您真的想好了么?这一放手,可就难收回来了。” “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陛下虽然不让我掌管宫务了,到底还带还给我留了协理后宫之权,我应该尽力保住剩下的权力。”嗤笑一声,“可本宫凭什么要替那么一个女人打下手,不觉得可笑么?” 碧丝无言。 ------------ 第四十九章 霍子娆继续道:“你这阵子也看到了,贺兰皙她根本什么都做不好,一遇到难题就得我去帮忙。偏偏她还总要做出一副了不得的样子,看得我真真心烦!好,既然她想显示自己的能耐,那本宫就给她这个机会。”顺手把茶盏搁到案几上,她舒舒服服地伸了伸手,“就让皇后娘娘自己去处理这个烂摊子吧。我倒要看看她没了我的帮助,会把这后宫弄成什么样子。” 妙目流转,瞥到身侧侍女仍有点不赞成的神情,她淡淡一笑,“你放心。等到陛下发现他宠爱的皇后原来是这么一个不顶用的草包,自然会想起我的好处的。到那时,我自有办法夺回我的宫权。” 与此同时,霍子娆口中那“不顶用的草包”正捏着金灿灿的凤印上上下下瞧个不停,嘴里“啧啧啧”地感叹,“这就是魏国的皇后金印啊,得到你可真是不容易!” 易扬撑着下巴问道:“你真的能行?” “当然。”商霖信心满满,“我前阵子故意示弱,为的就是让霍子娆觉得我是个办不了大事的废柴。如今好不容易奸计得逞,你不赶紧夸我聪明,还在这里怀疑我,真是扫兴!” 说完这个,见他还是一脸的不信任,只得没好气道:“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吧。为了当好大老婆,我偷偷摸摸学了半年了,绝对不会输给霍子娆那个小三儿!” 易扬眼睛微眯,轻笑一声,“好吧,那我就等着看你的表现了。大老婆。” 最后三个字念得意味深长,引得商霖抛了个白眼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等着看笑话的霍子娆一直没能如愿。不中用的贺兰皙在她交出凤印的第二天就打着探病的名义登门拜访了一遭,整个过程里一直神情复杂,还欲言又止地询问她何时才能抽出精力来打理宫中事物。 对于这样的问题她也给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臣妾也不知道,得看这病什么时候能好了。”顿了顿,“不过侍御医说臣妾病得有点厉害,恐怕没个把月是好不了了。” 贺兰皙难掩失望之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她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素白的手指把玩着床帘上的璎珞,神情悠然。 这时候有多得意,真相戳穿之后就有多愤怒。当她发觉六尚局也好、殿内省也罢,一应人员都逐渐开始习惯皇后的管辖时,终于觉出了不对。 那个无用的燕国女人并没有如她期望的那般,在繁重的宫务面前方寸大乱,反而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其中还包括了好几件极其复杂的事务,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领悟。 除非……她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了! 霍子娆这才明白,自己竟是被人耍了一遭,还自觉自愿地交出了对方一直求而不得的凤印! 华丽的殿阁内,美艳的女子恶狠狠地把案上的瓷器扫到地上,唾骂不休,“贱人!” 碧丝跪在一旁,浑身颤抖,却不敢出声劝慰。她再清楚不过,自家娘娘就是这样的个性,跋扈狂妄、刚愎自用,除了会听听霍大司马的话,旁人的劝说是不放在心上的。 好比这回的事情,她若是肯听她一言,怎么也不会被贺兰皇后算计得这么惨…… 霍子娆似乎也想到了这个,羞愤交加之下,简直想一巴掌甩到碧丝的脸上。然而仅存的理智阻止了她。今次的事这婢子没错,她若胡乱打骂心腹宫人,最后的苦果还得自己受着。 只是她终究是不想看到那张脸,只得大步走出房门,站在廊下看着远方的飞檐和蓝天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想把胸腔里的抑郁都发泄出来。 入宫多年,这是她过得最不顺的一年。皇帝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真的对那个燕国来的狐媚子上心了,还这么久都没撂下。而她又先后被谢臻宁和那个燕国女人算计,落到如今这个狼狈的境地。 谢臻宁…… 如今再想起这个名字,霍子娆还是觉得牙齿恨得生疼。那是她的宿敌,从闺中时就一直和她作对,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她一度的愿望就是亲眼看着那个女人在她面前被折磨致死! 是,她已经被打入永巷、难以翻身了,父亲也告诉她不要妄动,留谢臻宁一条命。可她就是觉得气不顺。 这么一点惩罚在她看来根本不够。 谢臻宁她该死!所有让她不痛快的人都该死! 身后有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她只道是碧丝,头也不回地冷冷道:“本宫想一个人待着,不用你跟着伺候。” 那人立在旁边没动。 她蹙起了眉头,察觉出不对。 转头一看,却见女子身材修长、脸颊蜡黄,着了宫女的服饰,是个从未见过的人。 “你是……”她瞪大了眼睛。 那女子微微一笑,一点也没有宫女面对贵妃时的紧张畏惧,语气十分温和,“奴婢是谁并不重要。奴婢来这里,是想帮娘娘一个大忙。” 霍子娆觉得这情景有点荒谬,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居然闯到她面前说要帮她的忙? 脑子里这么想着,一个奇怪的力量却牵引着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能帮本宫什么忙?” 女子抬起头,目光坚定地与她对视。这一回,她语气里的杀意没能掩饰住,凛冽而森冷,令人胆寒。 “帮娘娘除掉您不想见到的人。” ------------ 第五十章 商霖新官上任,有许多事情要做,而易扬忙着和苏忌周旋、和霍弘演戏,每天的节目也很丰富。两个人似乎都化身成为工作狂魔,每晚相对看文件,一副忙碌到死的样子。 “霍子娆那边有什么动静么?”某天晚上看奏疏看到中场休息的时候,易扬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商霖没有抬头,继续用紫毫在纸上勾来勾去,“前几天听说她打骂了宫人,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商霖正在读一份名单,正看得入神,却觉得有人不紧不慢地在她脖子处摸来摸去。她抬起头,却见易扬眼神清亮,就好像做这事儿并不是他一样,端的是浩然正气。 她有点无语。 虽然抚摸着她,但他的动作并不狎昵,反而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动物,有一股说不出的宠爱。 她往前挪了挪身子,避开他的手,“有件事差点忘记了。霍子娆明天约我一起赏花,赏桃花。我已经应下了。” “赏花?”易扬蹙眉,“怎么听着让人这么不放心。” 商霖无奈地耸耸肩,“我也觉得。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不去吧。现在正是我和她对上的时候,阖宫都等着看我的表现,要是露了怯就功亏一篑了。” 话说到这份上,易扬也只能嘱咐道:“那你当心一点。”抚了抚她的鬓发,“别乱吃东西。” 商霖觉得这口气有点耳熟,思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小时候妈妈也总是这么叮嘱她,“去幼儿园要和小朋友好好相处,别乱吃东西哦。” ……这个人,当她是他养的孩子么? 自从知道南疆九清丸的事情,商霖的一应膳食都变得格外小心,全部按照易扬亲自开出的菜单在置办。而她为了不出纰漏,也十分注意,从不吃任何外面的东西。 想到这个,商霖就有点想笑。虽然易扬之前表现得好像这毒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但在真正应对时却下足了功夫,唯恐有一处疏忽。即使他们都知道,那药引不会是寻常人能得到的东西,却也不肯冒丝毫风险。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关心则乱? 然而第二天她们终究没能去赏成花,一个意外打乱了一切。 被废为庶人、打入永巷的谢臻宁,出了事情。 一大早,送饭的宫娥推开房门,却惊恐地发现本该在床上安睡的谢臻宁乌发披散、麻袋一般软倒在房间的角落。腰腹处插着一柄匕首,殷红的血迹浸透了她身上的白色襦裙,淌到了一旁的地上。 宫娥手里的托盘落在地上,瓷器砸碎的声音引来了外面的小宦官,紧接着,后宫众人都先后得到了消息。 “谢庶人这是闹哪出啊?”有宫嫔阴阳怪气道,“陛下开恩,留她一条性命,她却想要自裁?传出去还当是陛下薄待了她。” “就是,半点不把宫规放在眼里。” 宫中规矩,宫人自戕要祸及家人,如果谢臻宁真的是自裁,恐怕连谢丞相都要被她带累。 “可我听说谢庶人的屋子里乱成一团,器皿砸碎一地,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搏斗……”顿了顿,“我觉得,应该不是自裁,而是有人行刺吧。” “话说这么说,可谁会去杀一个冷宫罪人?有什么好处。” 那发表意见的宫嫔说到这里忽然迟疑了。这宫里如果有谁见不得谢臻宁活着,那便只有与她多年为敌的那位了。 偷觑一眼对面神情淡然的贵妃娘娘,宫嫔身子轻颤,再不敢随意开口,唯恐招来祸患。 商霖仿佛没听到众人的议论,平静地看着堂下的宫娥问道:“刚才太医告诉本宫,说从谢氏的伤势来看,应该是在五更时分受伤的。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宫娥面色惨白,“奴婢……奴婢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就是说,你并没有看到是否有人进出过谢氏的屋子,对吧?”商霖面无表情。 “是……” “你为什么不曾守在谢氏的屋外为她上夜?她即使已经被废为庶人,你却还是负责照看她的婢子,怎敢如此玩忽职守?”商霖疾言厉色。 宫娥浑身一颤、抖如筛糠,“娘娘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奴婢最近……感染了风寒,害怕传染给谢娘子。谢娘子也体恤奴婢,说了不用奴婢伺候,所以奴婢才会……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宫人见她被吓成这样,心里都有点同情。这宫娥为何会懈怠大家都明白,无非是觉得一个冷宫罪妇没必要再捧着,所以才没搭理。拜高踩低,宫中历来如此,谁能料到她运气这般差,谢氏都被打入冷宫居然还有人要来杀她。 商霖饮了口茶,淡淡道:“本宫现在没功夫发落你,待谢娘子伤好再行处置。”转头看向身侧宫人,“把她带下去,看好了。” 宫娥哭哭啼啼地被领出了门,而商霖转过头,对一直沉默旁观的霍子娆微微一笑,“霍贵妃方才一直不说话,不知心中对此事有何看法?” 霍子神情冷漠,口气也很僵硬,“如今后宫诸事都仰赖娘娘,臣妾没什么意见。” 商霖试探道:“对于某些指控,也没什么要说的?” 霍子娆仿佛被扎了一针般,眉头紧蹙,“那些无稽之谈,皇后娘娘不会当真了吧?臣妾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不是别人几句攀诬就能扭曲了的。” 商霖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便等谢氏醒来,再行定夺吧。” 霍子娆冷冷点头 ,“本该如此。” “是霍子娆干的么?”商霖目光炯炯,“你之前说,谢臻宁会有一个‘更有价值’的死法,不会是这个吧?” 易扬矜持地笑了笑,与某人的“如饥似渴”形成鲜明对比,“我确实觉得以霍子娆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死敌,谢臻宁落魄,她必然要上去捅最后一刀,所以才会顺水推舟留了谢臻宁的性命。” 当时没有杀谢臻宁,只因他还在拉拢谢遇,不好亲自下令处死他的女儿。但是他不动手,不代表别人不可以动手。霍子娆就很像是会由着性子做出这种事的人。她若是杀了谢臻宁,谢遇必然大受刺激,与霍弘之间便再添一桩大仇,对易扬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他对此一直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那么,霍子娆这会儿是终于动手了? 可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易扬右手不自觉转着茶盏的盖子,眼眸里是深深的思索。 这回的事情处理得太不利落,不像是霍子娆忍不住要杀谢臻宁,倒更像是谢臻宁自己刺伤了自己,再以此来栽赃霍子娆…… 谢臻宁在两天之后醒来。一如众人所料,当皇后问及当夜发生了何事时,她攥紧右手、虚弱却悲愤地说道:“有人要取臣妾的性命,还想栽赃给臣妾一个‘畏罪自尽’的罪名。皇后娘娘,请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商霖眉不动眼不动,十分沉着,“哦?那你可知道,是谁要取你性命?” 谢臻宁凄然一笑,“如今这宫里,谁想让臣妾死,不是一目了然么?” “谢臻宁!”霍子娆厉声道,“你给本宫泼了一次脏水不够,还想再来一次?都身处冷宫了居然还不安分,真真是无药可救。” “贵妃娘娘这话真是有意思。”谢臻宁冷冷道,“臣妾说了是您么?臣妾什么都没提,您便巴巴地接了话,难不成是做贼心虚?” “你……”霍子娆咬牙,“只会逞口舌之利!你若想指证本宫,最好拿出证据来!” 谢臻宁淡淡道:“臣妾自然有证据。”看向商霖,“臣妾记得,那贼人当时想用匕首刺死我,臣妾拼命挣扎,用碎瓷片划伤了他的脖子。伤口不深,但此刻定然还未好全,只需彻查一下大内的宫人,便可清楚。” 低下头,语气里是劫后重生的庆幸,“此番当真是命大。当时外面正好有人经过,他见匕首已经刺入,臣妾又倒地不起便以为得逞,这才匆匆逃了。谁知臣妾居然没死,还能站出来指证他……” 商霖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你好好休息,若查出了你说的那个人,本宫自会给你个交代。” 彻查的过程并没有多久,一天之后,那个符合谢臻宁描述的男人就被找了出来。是霍子娆宫中的侍卫。面对皇后的审问,他自称脖子上的伤是前阵子不小心弄出来的,而他的同伴也纷纷证实了这点。 “那些侍卫都抱成团了,说的话哪里能信?”谢臻宁道,“臣妾如今是罪妇之身,若陛下和娘娘想取臣妾的性命,臣妾不会有半句怨言。但别人不行。臣妾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霍贵妃手上,臣妾的父亲也不会答应。” 最后一句话隐隐带着一股施压的意味,商霖只作不懂,点头温声道:“本宫明白。” ------------ 第五十一章 “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件事真的挺像谢臻宁栽赃给霍子娆的。”商霖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声音也显得有点闷闷的,“这帮女人还真是战斗至最后一刻啊,佩服佩服。” 易扬偏头看她一瞬,在她额头轻轻一弹,“我看你战斗力也不弱,最近戏演得不错。” 商霖权当他是在夸她,得意洋洋,“当然,我大学加入过戏剧社。” 易扬觉得她这个模样很可爱,忍不住拧了拧她的鼻尖,引得商霖连连抗议,“我说……你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好不好?好!不!好!”一边说一边打开他的手。 易扬手背挨了她两下,有点发红。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很夸张地把手伸到她眼睛下面,“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吧!狠心。” 商霖看到那红印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打都打了,还能怎样?不然,让你打回来?” 易扬沉默一瞬,然后用一种很暧昧的语气道:“我疼你都来不及,哪舍得打你啊。”末了还递了个深情款款的眼神过去。 商霖身子抖了抖,“别闹了。你一点都不适合说这种话!”皱皱鼻子,“奇怪死了。” “你现在除了嫌弃我,还有别的说的么?”易扬叹口气,“商霖小姐,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被你打击到的。” 商霖眼珠子转了转,“你脸皮那么厚,才不会被打击到呢。” 易扬无言,只能盯着自己的手背出神,看起来倒真有几分落寞。商霖见他又在那里装模作样,眼珠子转了转,也很配合地凑过去,“嗳,真的很痛么?” 从这个角度看,她好像真的打得挺重的,那红印都还没消呐。 易扬挑眉,“很痛的话,你能做什么?” 商霖认真地想了想,诚恳道:“不然,我给你吹吹?”仿佛怕火不够旺,又补充了一句,“我表弟每回哭鼻子,我都是给他吹吹的。” 她料定了易扬不会答应,她话里都挤兑成这样了,他怎么会把自己放到跟她表弟一样的位置?谁知她千算万算,到底算错了易扬脸皮的厚度。 大手不客气地伸过来,他说得理所当然,“那你就帮我吹吹吧。”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戏谑,“不然我可是会哭鼻子的,姐姐。” ……算!你!狠! 见女孩气鼓鼓地缩回被子里,易扬轻笑,“生气了?”推推她的肩膀,“好歹先帮我把手吹了啊。” 商霖不理他。 “关于谢臻宁那边……”易扬慢条斯理道,成功夺回了女孩的注意力,“你姑且和她周旋着,当心点。” “怎么了?”商霖看出他神情有异,“她还有什么问题?” “说不好,就是感觉……”易扬慢慢道,“很不对劲。” 哪怕霍子娆抵死不认,但谋害谢臻宁的事情她到底洗不脱嫌疑,加上易扬没有丝毫维护她的心思,于是她被软禁在寝宫,等待最后的结果。 安静的殿阁内,霍子娆纤指叩击桌面,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半晌没有说话。 那女子察觉了她的目光,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笑道:“贵妃娘娘不要担心,事情进展到现在,一切都很顺利。” 殿内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只有碧丝守在门口,确保不会有人听到她们的对话。 “你让本宫给自己挖了这个么坑跳下去,如果最后的结果不能如你所说,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霍子娆道,“我已经折损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现在还被软禁在寝殿,这么大的代价,必须有值得的回报。” “这个当然。”女子道,“霍大司马之所以将奴婢送到娘娘面前,便是相信奴婢的计策可以帮助娘娘铲除障碍。您就算不相信奴婢,总相信大司马吧?” 霍子娆轻哼一声。若不是因为父亲,她当然不可能按照这个女人的计划做这么多事。 她想起几天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是奉了大司马的命令,入宫来给她献策。 “奴婢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陛下亲自处死谢庶人,与谢丞相结仇。” 便是被这句话打动,她按捺住性子,认真听了她的计划,并在之后照着行事。 她派出人刺杀谢臻宁,再故意失败、留下破绽。一般人自然会怀疑是她杀人未遂,但稍微想得深入一点就会觉得她如果当真要杀谢臻宁不会这般马虎,转而开始怀疑这一切不过是谢臻宁自编自演的苦肉计。 再之后,便是这个计划的关键部分…… “贺兰皙和谢臻宁两个人的性命,难道还不够抵偿娘娘此刻所受的委屈么?”女子笑意沉沉,一句话便让霍子娆的眼睛亮起来。 “今次事了,您便再也不用见到这两个让您生厌的人了。” 最近后宫和前朝的事情都很多,易扬难得感觉到疲惫,以至于和苏忌见面的时候也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苏忌见状有些嘲讽地开口,“魏皇若是精力不济,大可以换个日子召见草民,不用勉强。” 他们站在皇宫高处的一座阁楼上,举目望去,却见芳草萋萋、春色旖旎。易扬看到那灼灼的桃花瓣,不自觉想起商霖身着粉色襦裙、坐在灯下认真看文书的模样,薄唇便勾出了一个笑容。 “朕的耐心耗得差不多了,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把解药交出来?”他淡淡道。 苏忌道:“草民的要求不是一早便提出来了么?驻军分布图。只要魏皇肯把那个交给草民,立刻便有解药奉上。” “这根本不是你真正的要求。”易扬道,“你要怎样才肯说?又或者,你只是在拖延时间?” “魏皇凭什么认定这不是草民的真正要求?”苏忌的语气有点古怪,“也许,草民就是这么异想天开,认定了您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种,愿意为了皇后付出一切。” 易扬看着他的神情,似有若悟。一个近乎匪夷所思的答案浮上他的脑海,苏忌喊出这么一个天价,难道只是为了…… “你想让皇后与朕生疏?”他轻轻一笑,“若她稍微不明事理一点,便会觉得是朕不肯拿驻军分布图交换解药,是朕不够在乎她。你做了这么多,居然只是想要破坏我们的感情?” 他说得太直白,苏忌面色遽变,“魏皇……请恕草民听不懂您的话。” “懂不懂你心里有数,不用告诉我。”易扬冷冷道。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或者说,猜对了一部分。苏忌或许还有别的打算,但“破坏他们感情”这个目的必然在其中占了主要地位。 搞不好,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潜意识里居然有这个意图。 暗叹口气,他觉得自己又想皱眉头了。情爱真是个恼人的东西。 苏忌觉得心里乱得很,他其实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提出那个要求,就像他不明白他为何会甘冒大险、只身一人回到靳阳一样。 当初给贺兰皙喂下毒药,是他凭借自己的理智做出的决定。无论如何,多作个准备总是好的,没准有一天就派上了用场。可是当他们在靳阳城外被魏皇的人团团围住时,他却没有把这件事当成筹码。 他那时的心情太过复杂,只是本能地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拿她做交换。那决心太过坚定,就好像如果他那样做了,将来一定会后悔一样。 可是魏皇却押出了阿阮。那是他带了八年的徒弟、如他的亲妹妹一般,他不可能弃她于不顾。 所以即使再不情愿,他还是用她换回了阿阮。 只是给她解穴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解开她的哑穴。他当时想着,这样的话她就不能及时说出这件事,而自己还能握一个把柄在手里。 然而握了这个把柄要做什么,他其实很茫然。 后来的事情太过混乱,阿阮危在旦夕,他悲愤之下忘记了给她下了毒这回事,只想带着自己的人杀出去。而等他终于救活了阿阮,魏皇也已经带着她回到了宫中。 他辗转收到魏皇的书信,信里提到了她中毒这回事,邀他到靳阳面谈。 于是,他便来了。 当他隔着满树繁花、落英缤纷看到她的笑靥时,他终于明白,迟迟不肯解了她身上的毒,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见她的借口而已。 如此卑劣。 “那是……”眼睛忽然捕捉到远处的甬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近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 他握紧了栏杆,慢慢道:“那个身影,很像一个人。” 易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狭长的甬道上,女子打扮得和普通宫女没什么差别。徐彻的身体虽然不济,但他落到这具躯壳的一年里专门练过目力,所以此刻虽然距离很远,他也能看到那宫女蜡黄的脸色,和……熟悉的背影。 看来不止苏忌认识那个人,就连他都是见过的。 可是,是谁呢? 他皱着眉头在脑海里搜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出了答案。 “阮玉……” 一旁的苏忌低声道:“她不该在这里。我把她留在岭南了。而且她的伤也应该……” “从受伤到现在都快两个月了,就算是断了一只手也该养好了。”易扬冷冷道,“模样不一样,多半是戴了人皮面具,但身形是没错的。”语气嘲讽,“你是她师父,总不会认不出自己徒弟的背影吧?” 苏忌无言。 易扬轻吸口气,“那么,她知道南疆九清丸的事么?” 苏忌的表情给了他答案。 两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瞬之后易扬忽然大喝,“王海!” 原本守在楼梯处的王海立刻跑到跟前,“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皇后人呢?” 王海一愣,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还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 “皇后娘娘最近都在处理谢庶人的事情,早上好像交代过,今日会去看谢庶人,陪她说说话……” 因为永巷的房子阴暗潮湿,不适合病人居住,所以谢臻宁受伤之后就搬到了绛雪轩将养。商霖虽然很讨厌她,却也不得不佯装体贴地拨给她数名宫人,伺候这位后台颇硬的情敌。 易扬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门外站了不少人,他认出其中大半都是椒房殿的宫人。 看来商霖是在里面了。 没理睬宫人的问安叩拜,他一把推开房门,大步绕过三折屏风,正好对上谢臻宁虚弱的病容。她伤还没好,此刻靠着软垫半坐着,唇边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似乎刚刚听了什么逗趣的话。 而她的旁边,是商霖瘦骨亭亭的背影。 屋子里很暖和,所以她脱掉了外面大袖衫,露出里面的粉白襦裙,越发衬得她跟一朵皎皎白木兰似的,端的是清雅动人。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有些茫然地回头,漆黑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易扬,“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易扬气喘吁吁,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迅速地扫视案几。点心完好无缺,她没有吃过,很好。可是她手里的玉碗……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咬牙道:“你喝了什么?” “……没有什么。”商霖被他吓到,回答得也略慢,“臣妾喂谢庶人喝了鸡汤,自己没有喝。” 见易扬的神情,商霖大概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了,低声道:“臣妾今日胃口不好,所以一直不曾用过任何东西。”碍着谢臻宁就在一边看着,她不敢说得太明白,只能用这种含糊的言辞跟他表明自己的谨慎。 可易扬却没有因她的话放松,反而直愣愣地盯着她的手指,“你的手怎么了?” 商霖低头,却见食指上包着一圈白纱,“这个啊,刚刚不小心划伤了手,就随便包扎了一下。” 之前看来的那些资料迅速闪过易扬的脑海。药引催发毒性并不一定要吞服下去,侵入血液一样可以。 如果那些人在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把药引涂在上面…… 易扬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不要慌,也许只是他们多虑了。 商霖手忽然一松,玉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大块。她右手捂住肚子,神情痛苦,额头遍布冷汗,脸色也惨白如纸。 “霖霖……霖霖……”易扬忙不迭抱住她,破天荒露出了惶恐的神情,“你怎么了?” 商霖费劲地抬起头,牙关紧咬,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什么。 易扬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镇定,可他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大手攥住她身上光滑的衣料,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破碎的话语:“不要怕,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商霖见他神情紧绷,一双黑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里面全是毫不掩饰的恐惧。 对失去她这件事的恐惧。 她想说句安慰他的话,然而一张嘴,喉头处汹涌已久的血腥气便再也抵挡不住。 一口鲜血呕出,染红她的裙子,也让易扬的手瞬间冰凉。 “易扬,我好痛……”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 第五十二章 “陛下……”谢臻宁惶然看着眼前的情景,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皇后娘娘她……”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立刻开口解释,“臣妾没有害皇后娘娘,您相信臣妾……” “闭嘴。”易扬的声音太冷太硬,只两个字便吓得她不敢多说。 他坐在地上,浑身僵硬地抱着商霖,右手紧紧地攥住她的胳膊,仿佛想要从这个动作里汲取一点力量。 可是没有用。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冻住了,居然无法从地上站起来。 “把她给我。”一个声音传来,虽然有些颤抖,却还勉强维持了镇定。 苏忌从易扬手中抱过商霖,也不在乎满殿的宫人看着,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皇帝的女人揽在怀里。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一颗赤红的丹药,然后掰开她的嘴将丹药喂了进去。 “水。” 宫人见陛下没有阻止的意思,立刻给这个胆色过人的侍卫递上了热水。苏忌把瓷杯抵上商霖的牙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热水喂了进去。 合上嘴唇,他微微抬着她的下巴,紧张地盯着她细白的脖颈。终于,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药被她吃下去了。 “来得及么?”易扬的声音幽冷。 苏忌闭了闭眼睛,“不知道。解药喂下去的时候她已经毒发,能不能挺过去……全看她的造化。” 易扬的拳头慢慢攥紧,从来淡然自若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凛冽的杀机。 阮玉回到惠安宫的时候,霍子娆正不耐烦地坐在殿内饮茶。一见到她的身影,细长的黛眉便危险地挑起,“你去哪里了?” “奴婢只是出去随便走走,娘娘别太紧张。”阮玉道。 霍子娆冷哼一声,“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在宫里走动,当心被人认出来。”见阮玉不以为然的样子,她懒得再说,反正过了这回就不用再和她打交道了,“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绛雪轩那边应该已经出事了吧?” “应该。” 霍子娆想了想,最后一次确认道:“所以说,贺兰皙真的中了那个南疆奇毒?” “是。”阮玉道,“南疆九清丸,服下之后毒性蛰伏体内,唯有药引可以催发。每一味药的引子都是不同的,全看配制的人如何选择。贺兰皇后服下的那味,药引正好是岭南思茂山上的伏荔草。” 岭南伏荔草,只生长在思茂山的峭壁之上,别处无法寻到。若不是她刻意为之,贺兰皙恐怕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种东西,也一辈子都不会毒发。 一想到这个,阮玉的牙齿便不自觉咬紧。这些日子一直充斥着她大脑的恨意再次变得强烈,仿佛煎熬中的热油。 师父他……当真是对她上心得紧。就算是下毒,也选了对她来说最安全的那种。 他到底是多害怕她出事? 她想起一个月前的某天晚上,她伤势还未好全,扶着墙绕过长长的回廊,想去找他说说话,却看到他独自立在庭院中对着月亮出神。 她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脸上没有一丝的阴沉抑或狠戾,五官柔和得不像话。庭中月色如水,他一身白衣沐浴其中,仿佛是披了月光一般。 他就那样平静又专注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仿佛……在思念这远方的情人。 他的手中,攥着一封书信。 后来她偷偷翻出了那封信,毫不意外地在上面看到了“贺兰皇后”四个字。是魏皇写来、邀请师父前往靳阳谈条件、换解药的书信。 她知道,他一定会去。不是为了魏皇开出的回报,而是为了贺兰皙。 她蹲在地上,捏着那页薄薄的信纸,仿佛想要透过这个杀死那个可恶的女人。 “所以,我们将伏荔草的汁液混入伤药中,借着给贺兰皙包扎伤口的机会让药引进入她的血液,便能使她毒发?”霍子娆问道。 “只要娘娘安排在谢臻宁身边的宫人足够机敏,能够不露痕迹地弄伤皇后再给她上药,便万无一失。”阮玉道,“南疆九清丸从毒发到毙命不过半个时辰,只要贺兰皙着了道,便再无活路。” 只要她死了,她和师父就可以回到过去。再也没人能破坏他们的关系。 霍子娆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但愿一切顺利。” 外面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人声,霍子娆奇怪地和阮玉对视一眼。她尚在禁足,不可能会有宫嫔来看她,那就只有…… “陛下……” 她站起身子,有点意外地看着那个玄衣玉冠、俊逸非凡的男人。他带了不少人过来,此刻全站在殿门处,像是在等候什么命令。 从霍子娆的角度看去,只觉得皇帝眼神冷淡,凝着冰一般,定定地落到她的脸上。她没想过会在皇帝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不是懒怠的,不是温存的,更不是脉脉深情、放纵宠溺的。 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他的仇人一般。 “陛下……”皇帝一步步走近她,而她不知被什么力量束缚住,居然不敢动一下,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您怎么了?” 目光下垂,她看到他玄色的衣袖处有一块颜色略深,像是……血迹? 难道是绛雪轩那边出了问题?也不对啊,就算贺兰皙死了,他也该按照她们的计划怀疑谢臻宁,怎么会跑来找她的麻烦? “陛……”她的声音忽然卡住,只因近在咫尺的男人忽然伸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手指瘦长而有力,握住弓箭刀枪时是以一敌百的勇士,此刻掐住美人的脖子,却变成了嗜血无情的修罗。 霍子娆觉得呼吸困难,脸也慢慢涨红。她想要挣扎,可制服她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女人对易扬来说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她的那点反抗根本起不了作用。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朝前走,霍子娆被迫随着他的脚步后退,很快便抵上了装饰华丽的墙面。 惠安宫正殿的墙壁是用椒和泥混合涂抹的,是她恩宠最盛时得到的荣耀。椒房,椒房,从来都是皇后才能居住的地方。 可是如今,他却用这样的方式让她跌入地狱。 她背贴着墙壁而站,脸颊通红、檀口微张,连眼泪都下来了。皇帝却还不打算放过她,而是慢慢低头,几乎要与她额头相触。 “我从不对女人动手,可你却逼着我破了这个例。”他轻声说道,右手的青筋随即突起,竟是在一点一点收紧。 这一回,霍子娆连勉强的呼吸都无法维持。仿佛一条失去水的鱼,徒劳地张大了嘴,做着可笑的挣扎。 铺天盖地的恐惧袭上心头,她感觉自己的脚也离开了地面。他居然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她感觉到晕眩,眼前也一片模糊。灭顶的绝望之下,她终于相信,自己今天也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脖子上的力量忽然一松,她的脚重新踩在地上,却是晃晃悠悠。“咚”的一声,她狼狈地摔倒在地。 前额砸上坚硬的金砖地,立刻便有血迹渗出。 她捂住伤口,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皇帝看去,却只对上他居高临下、无比冷漠的眼神。 四周的宫人早在皇帝掐住贵妃脖子时就吓得跪成一片。别说上前劝阻了,就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陛下,臣妾……臣妾做错什么了?”她仍不死心,妄图装糊涂蒙混过关,“你为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易扬冷笑一声,“你问我你做错了什么。” 半蹲下身子,他眼神厌憎,像是在看烂泥里的垃圾,“看来你不止心肠不好,连脑子都不够用。”往旁边一瞟,不出意外地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人群中,以为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我找个人帮你回忆回忆。” 他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一把抓住阮玉的胳膊,动作粗鲁。 “放开我!”阮玉刚想挣扎,却被侍卫干脆利落地按上手臂处的关节。易扬带在身边的侍卫个个身手不凡,此刻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按,却足以让阮玉痛不欲生。 果然,阮玉痛得就连惨叫都十分短促。一声叫完,便失去力气一般瘫软在地,额头上满是冷汗。 侍卫将她拖到了霍子娆身边,两个人跪在一起,是一种认罪的姿态。 阮玉羞愤不已,仰着头恶狠狠地看着易扬。 “好久不见,阮姑娘。”易扬淡淡道,“上回放你一条生路,是想再给你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的机会,不过如今看来,你并不怎么领情。才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就翻出这么大的浪来,真是让我佩服。” 阮玉本就是个烈性子,见事情败露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冷笑连连,“魏皇客气了。当初我落在您手上,所受的折辱一直铭记在心,总想找个机会回报给您。此番可算是得偿所愿。”仿佛怕他不够生气,又补了一句,“贺兰皇后可好?看陛下刚才的表现,皇后娘娘怕是已经毒发了吧?怎么样,抱着喜欢的女人的尸体,那感觉一定很难忘吧?” 易扬闻言面无表情,只黑眸里掠过一丝怪异的光芒。就像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渊,千百年的沉寂之后,终究还是被激起了波澜。 他盯着阮玉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一笑,“你与其好奇这个,倒不如想想你师父抱着你的尸体时,会是什么感受?” 阮玉神情立变。 “哦,你还不知道吧?朕今日恰好召了你师父入宫,我们可是聊了不少东西呐。”他笑意浅浅,“托他的福,朕的皇后恐怕没那么容易死。” 阮玉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不会那么巧!师父今日怎么会在宫中!难道,他救了贺兰皙?不!不会! “所以,你与其在这里操着朕的闲心,倒不如抽空给自己想个合适的死法。”易扬俯视着她,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个玩笑,“朕同你们不一样,知道怜惜有情人,会让你和你师父死在一处的。你们就做一对同命鸳鸯吧。” ------------ 第五十三章 温暖的殿阁内寂静无声,只听到更漏里的水不断滴落的声音。太过清晰,简直如擂鼓一般。 易扬半躺在床榻的外沿,侧着头看着身边,久久没有说话。 玉色的鹅毛枕上铺开缎子似的乌黑长发,女孩面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凋零的花瓣。 他盯着她这个样子看了太久,久到他都开始犯迷糊,是不是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娇怯堪怜、柔弱单薄。 记忆中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孩子不过是他的错觉。 指尖摸上她的脸颊,不是预想的冰凉,而是温热的。也就在感觉到她温暖的瞬间,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凉成这样。 右手慢慢握成拳头,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又闪过两个时辰以前苏忌对他说的话。 “从来没有人是在毒发之后再服下解药的,所以,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说到这里顿了顿,他又多用了几分力气,才顺利地把后面的话讲了出来,“但是,如果她明天天亮之前没有醒的话,应该就……解药不能把体内的毒素清除,那么就只能任由毒液渗透五脏、取人性命。” 明明是这样骇人的内容,他听完之后却没有太大的表示,只是淡淡道:“那劳烦公孙你等一等了。过了今天晚上,咱们再慢慢算我们的账。” 苏忌没有说什么,而他也没兴趣再去看他的反应,一言不发地回到内殿,回到她的身边。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觉得自己拼命维持的镇定也快消失殆尽,一切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忽然凑近,将原本平躺在被衾中的她抱出来,揽入自己怀里。她身子柔软,有淡淡的馨香,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却让他的心猛地抽痛。 大掌揽住她的腰肢,他低头吻上她的额头,轻声道:“霖霖。霖霖你醒醒,不要再睡了。霖霖……” 他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懊悔涌上心头。 他太大意了。 在得知她中毒之后,他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夺得解药。他不应该相信苏忌会保证她的安全,更不应该以为稍微晚几天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明明就在昨天夜里,她还浅笑盈盈地坐在窗边插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桃花灼灼,而她手指莹白如玉,与那抹嫣红交映在一起,让他看得移不开眼。 可是不过一天的功夫,她却毫无生气地躺在他的怀中,人事不省。 也许,很快就会连性命也彻底失去。 他觉得荒谬。 保家卫国多年,他自以为可以负担起肩头的责任,可是到头来,却连最该保护的人都没保护好。 这个样子的他,凭什么让她相信他爱着她? 她的怀疑,原是有道理的。 他将她抱紧了一点,嘴唇依旧贴着她的额头,“霖霖,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睁开眼睛,不要再睡了。”费劲地吸了口气,他勉强一笑,“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就算你想要……想要离开我,我也都……” 声音忽然卡住,他沉默一瞬,再开口时竟是反了悔,“不,商霖。你听我说,你醒过来,回到我身边,我做错了的事情你一件件来惩罚我,打骂都随你。只要……你不要离开我……” 最后一句几分喑哑,竟是哽咽了。 黑沉的夜色一点点褪去,易扬抱着商霖躺在那里,眼睛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半开的轩窗。 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恐惧天亮。心里不断地重复着,慢一点,再慢一点。再给他们多一点的时间。 可是外面的天,还是慢慢亮了。 先是微弱的橘色光芒,然后那光芒慢慢变红,晕染开来,将大团大团的云彩也燃成温暖的颜色。红光泽被四方,就连窗户纸也被镀上了一层颜色。鎏金多枝灯上的蜡烛早就熄灭了,殿内却不再黑暗,晨光泻入,仿佛在一汪浓稠的墨汁里泼入一瓢水,黑色全部化开,而藏在下面的姹紫嫣红、满目繁华都展现在世人面前。 他近乎茫然地开着一室明亮,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来了。 天亮了。而她,仍然没有醒来。 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滑落,激起他低哑的笑声,“哈……” 生平第一次祈求,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留住一个人,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么的让人绝望。 老天对他,当真是残忍。 柔软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带着清冽的冷香,让他瞬间僵在那里。 “我死了,你就这么高兴?都……喜极而泣了……” 他慢慢低头,却见商霖趴在他怀中,脸色依然苍白,唇角却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霖霖……”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天才挤出这么两个字来。 “恩。”她曼声应道,“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你在那里发疯,真是吓死人了。” 他没有再接话,只是环住她的身子,用力,再用力,最终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霖霖……”他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你醒了。” “恩,我醒了。”商霖仿佛明白他的心情,温顺地贴在他身上,不再有一丝反抗,“我醒了,哪里也不去了。” 皇后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椒房殿,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的入画跪在商霖床前,眼中含着泪,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商霖已经从易扬口中知道自己是毒发了,死里逃生一遭,想来这丫头被吓得不停。 拍拍她的手,她柔声安慰道:“别难过啦,我这不是好了么?” “公主,您吓死奴婢了……”入画呜咽道,眼泪终于簌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 “入画。”易扬淡淡打断她,“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把那个给皇后喂了解药的侍卫领过来。” 入画身子轻颤,知道自己在这里说这些让魏皇不喜了。公主昏迷着不知道,可她光听说陛下在惠安宫大发雷霆的事情就吓得够呛。 “诺。”她低声应道,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易扬坐在床沿,拉着商霖的放在被衾外的左手一边抚摸一边道:“还好吗?” 商霖微微一笑,“还好。”其实她还是觉得肚子很痛,就好像有人用戳子在里面搅过一样,让她咬紧了牙关还咝咝地往外冒着冷气。 但是看到易扬微红的眼眶和明显有些疲惫的神情,她便不忍再让他提心吊胆。 还是一会儿见到御医再详细问问吧。 不过……她想起易扬刚才莫名其妙的吩咐,有点不解。给她喂了解药的侍卫? 进来的果然是一个侍卫,还是商霖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刚刚捡回一条命,商霖头脑有点迟钝,困惑地看向易扬。 易扬却没有看她,而是冷淡地对那侍卫道:“你来看看。” 侍卫没什么反应,平静地走到榻前,直接伸手去碰她的手腕。 商霖忍不住惊讶。这宫里男女大防如此严密,就算是御医诊脉也得在腕子上放一条丝绢,这男人就这么直接来了? 还有他此刻略为阴沉的神情,再加上有南疆九清丸的解药…… “苏……忌?” 侍卫手一僵,半晌才抬眸看向她,“皇后娘娘。” 这是默认她对他的称呼。 “是你给我喂的解药?” 苏忌没有回答,但商霖依旧从他脸上得到了答案,一时心情有点复杂。正想再说句什么,苏忌已一把收回了手,后退两步,“陛下,皇后无碍。只需再服几帖药,便可将体内毒素清除干净。” 易扬点点头。 苏忌面无表情,“那草民先出去帮娘娘开方子。”言罢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内殿,没有再看商霖一眼。 商霖看着他背影,有点愣,“他这是……” 易扬将她抱起来放上石青金线海棠纹引枕,“他这是心中负疚,想赎罪。” 商霖有点没懂。 “刚刚没告诉你,害得你毒发的人除了霍子娆,还有苏忌的女徒弟,阮玉。” 商霖看了他一会儿,发自真心地感叹道:“她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易扬勾起唇角,似乎是想笑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手掌捧住她的脸颊,他喃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她一愣,“为什么说对不起?” “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他想起她在自己怀中闭上眼睛那一刻,当时的慌乱如今回想起来也记忆犹新。生平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只因为他的托大才造成了这一切。 甚至在她性命垂危之际,出面救她的人也不是他。 他看着苏忌把她抱在怀中,喂她吃下解药,举止间竟丝毫没有迟疑。他知道苏忌一定明白,他如今之所以能在他面前这般无所顾忌,无非是他手中捏着商霖需要的解药。当他把解药交出来那一刻,他最大的底牌也就失去。 他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豁出了一切去救她。 他陷在懊恼自责嫉妒不安的情绪之中,商霖却因为他的话忽然想哭。 险死还生那刻,她一度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以为他们再无相见之期。那时候她才发觉,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没说出口。 她甚至没能告诉他,两个人最早的那次渊源。 他们真正的初见。 ------------ 第五十四章 不是在周俊家中,也不是在这陌生的大魏宫,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小巷。她是遭遇劫匪、惶然无助的少女,他是路见不平、出手相救的军官,一段无意中结下的缘分竟在多年后的另一个时空得以继续。 “我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她低声道,“那时候,我真的好害怕。” 她害怕和他分开,可是如今,她好好地活着,他也依然在她身边。手掌交握、四目相对,她便觉得,这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之前自己的那些忐忑不安、不忿纠结通通都不再重要。 “易扬……”她唤他的名字,整个人都偎依到他怀中,“我吓坏你了吧?对不起,以后都不会了。” 她还记得,晕倒前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他恐惧的眼神。那样真切,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他对她的在乎。 他没有骗她。他如今是真的把她放在了心上,一如她对他那般。 易扬沉默一瞬,“我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想要怎么责怪我都可以。” 只要,你别离开我。 就算商霖没有把自己的不适表现出来,但易扬还是发现了,具体表现就是喂她喝药的时候叮嘱了句,“喝了药再躺一躺,就会舒服很多了。” 因为知道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商霖格外听话,即使那药苦得要死都是没说什么,乖乖地由着他喂了下去。 只是喝到最后的时候忽然有一阵余痛袭来,她忍不住咳嗽,将嘴里还没咽下去的药也吐了出来,弄脏了两人的衣裳。 被他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让她有点尴尬,用帕子掩住唇就要避开。他却抓住了她的手,就这样带着她的动作替她擦拭唇角。 他神情还是淡淡的,唯有目光十分柔和,擦拭的动作也透着一股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易扬……”她喃喃道。 他深吸口气,朝着她微微一笑,“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她脸颊红红,刚想反驳他却忽然低头,直接吻上了她。 轻轻柔柔的一个吻,给了她推拒的机会,只要她不想随时可以结束。她却没有推开。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动作也跟着热情了起来。 等到他终于松开她,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易扬大拇指抚摸着她嫣红的嘴唇,促狭一笑,“这药这么苦,难为你没有抱怨。” 他这是……感受了一把她嘴里的药味么? 商霖大窘,一把打开他的手,“你烦死了……” 这样没有力度的娇嗔,最终只能引得他扬唇一笑,心中是说不出的柔软。 商霖在当天晚点的时候知道了霍子娆被暴怒中的易扬掐住脖子的事情,惊得连眼睛都睁大了。 等到易扬过来的时候她便按捺不住地询问道:“你和霍子娆撕破脸了?” 易扬神情轻松,“不是和霍子娆撕破脸,确切地说,是和霍弘撕破脸了。” 她就是这个意思啊! 见商霖神情困惑,他想了想又道:“唔,阮玉是为什么能进宫你知道么?” 商霖摇头,“我本来觉得她是艺高人胆大,自己想办法混进来的。后来觉得皇宫大内,应该不会这么疏忽,所以……” “是霍弘送她进来的。”易扬干脆道,“我想她多半是孤身跑到霍府献策,巧舌如簧令霍弘相信了她的计划,这才把她送进宫来帮助霍子娆。这回他们的计划既能取了你的性命,还可以愤怒中的我的手处死谢臻宁,那之后霍子娆在后宫便能一人独大了。” “……真是有够毒的。”幸亏棋差一招,苏忌当天居然在场,而易扬也不是霍弘以为的昏聩无能,没按照他们的想法被迷惑。 等等。 商霖猛地抬头,“那你这回朝霍子娆发了难,他们岂不是就知道你……” “知道我之前的荒唐都是装的,知道我其实早就明白霍弘在打什么主意,更知道我一直防备着他。”易扬淡淡接口,“是的,他都知道了。” 商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陷入了沉默。 易扬瞥见她的神情,“你别又在那里自责,这回的事情不怪你。其实霍弘送阮玉入宫,想杀你固然是一个重要目的,但最要紧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那他是为了什么?” 易扬嘲讽一笑,慢慢道:“还是之前那个理由,他是为了试探我。”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回他没能藏住,被他试探出来了。 商霖在那里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该那么冲动的。要是你不对霍子娆动手,我觉得还是能敷衍过去的。现在被他发现了,以后你的处境就危险了。” “智商刚刚八十的商霖小朋友,让解放军叔叔给你解释一下。”易扬揉揉她的头发,语重心长,“霍弘这回的试探最毒辣之处就在于,只要你没死,他就能发现问题。无论是我暗中和苏忌有着往来,抑或是我原来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解南疆奇毒,随便哪一条都说明了我和原来那个任他摆布的徐彻不同。既然都藏不住了,那何必再做徒劳的遮掩?我累得慌不说,还教他看了笑话。” 商霖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能乖乖受教。第一权臣的疑心果然够重的,她和易扬都那么小心了还是被他看出了破绽,接而连三的试探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易扬见女孩不再说话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叫他忍下这一回,继续和霍子娆敷衍。可是对于那个胆敢对她下这种毒手的女人,他又怎么忍得下去? 不出这口气,他心下难平。 这种毒药发作起来要命,但一旦解了恢复也很迅速,两天之后商霖便可以下床活动了。而与此同时,霍贵妃给贺兰皇后下毒并企图栽赃给谢庶人的事情也终于被捅了出来,满朝上下一片哗然。 霍弘为此专程上了奏疏请罪,称自己教女不善,有负圣恩。奏疏里同时用了不小的篇幅斥责了自己这个女儿,说她善妒成性、不识大体,实不配服侍圣驾,无论陛下如何发落她自己都没有怨言。 不得不说,这份奏疏写得很有水准,言辞间直接将霍子娆毒害皇后这件事定性为后宫争宠,女人间的小把戏而已。他身为国之肱骨,女儿惹出这种事来他虽然有错,却怎么也不会牵扯太多。皇帝若是执意为此发落他,反倒显得皇帝不知轻重。更不消说他那些慷慨陈词,一派磊落忠臣的架势。 商霖的重点却放在了另一方面。她认认真真读完了这份奏疏,几分愕然,“霍弘他……是不打算管这个女儿了?” “弃车保帅。”易扬的回答很简洁,“他试探出了我的虚实,作为代价损失一个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贵妃,虽然有些亏本,但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商霖还是有点消化不良,“是他把阮玉送进宫来给霍子娆的,可是出了事情却立刻将她弃之不顾,这样的父亲真是……” 见女孩一副三观被刷新了的样子,易扬的表情像是在看什么小动物,“别说霍弘膝下儿子女儿一大堆,就算他只有霍子娆这么一个女儿,大业当前放弃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顿了顿,“而且,霍子娆只是她的庶女,估计从前并不怎么得她的宠爱。” “不宠爱的话为什么送进宫来?”话一出口,商霖立刻反应过来,就是因为不宠爱才舍得送进宫来啊。霍弘是奔着谋朝篡位来的,这个服侍过徐彻的女儿注定是个炮灰,后半生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好奇,霍子娆究竟为什么会肯进宫当这么一个炮灰? “对了。”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苏忌和阮玉两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易扬神情微变,“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什么用,看你的安排啊。”商霖道,“不过,你会杀苏忌么?” 她没能掩饰住,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担忧。易扬听在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受。 “你要是不希望我杀他,我就不杀他。”他淡淡道。 商霖被他话里的意思惊住,“你不用为了我改变你的计划,我没那么任性的。” 易扬闻言却笑了,“我当然得为了你改变计划。你不喜欢的事情,如非必要,我也不会执意去做。不过我知道分寸,你不用担心这些改变会对我有什么危害。”顿了顿,“所以,你可以放心地跟我说你的想法,要怎么调整我会去考虑。” 这样的语气,倒真是把她捧在手心宠爱的意思了。 但兴许是商霖已经明白他的心意,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似从前羞涩,只是抿唇笑了笑。 “你还是自己决定吧。”她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没意见。” 苏忌固然救了她,但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中这个毒。她和易扬的处境已经足够危险,她实在没那么多泛滥的爱心去管别人。 所以,就交给易扬来处理吧。 她这么说完,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妈妈再次结婚,继父是个温柔敦厚的人,如高山一般屹立在妈妈身后,连带着她也有了依靠。打那以后,她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就交给继父,自己只需要坐在一边等着结果就行了。 十分的安心。 ------------ 第五十五章 易扬的决定下得很迅速,霍子娆被赐了鸩酒,罪名是毒害中宫。铁证如山,任是谁也没办法说他这个处置太狠,只得默默旁观曾经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落得这样的惨淡下场。 送她上路的前一天,商霖捏着霍弘那份奏疏想了许久,忽然开口,“我想明天去见见霍子娆。” 易扬蹙眉,“你见她做什么?”还是在那种时候。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也许能够从她那里套出一些情报来。” “我不指望从她身上找切入口,所以你没必要冒这个险。”易扬淡淡道,“她是要死的人了,你去见她万一闹出点事来怎么办?别去了。” 商霖眉头一皱,眼珠子转了转就凑上去拉住他的袖子,讨好道:“你对我有点信心嘛!我有我的计划,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说不定还会帮大忙哦!” “帮大忙?”易扬挑眉,“你自己别出什么问题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小瞧人。 商霖咬住下唇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凑上去在他唇上飞快一吻。 见男人果然如她所料地愣住,她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你答应的话,我就再亲你一次。” 易扬斜睨她半晌,一把将她捞过来,贴上去恶狠狠地厮缠了一通,然后摸着她红肿的唇喘着粗气,“既然你都牺牲色相了,我再不答应就太不给面子了。” 商霖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通红着脸瞪他,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易扬虽然不以为然,但被商霖的美人计“蛊惑”,还是答应了让她去见霍子娆。只是临走前仔细吩咐了她身边的人,务必要仔细照看。 霍子娆一直被软禁在惠安宫,商霖过去的时候正好见到她坐在窗边发呆。如今已经快四月,她着了一件素色的对襟襦裙,外面罩了件琉璃白的大袖衫,乌发半绾,十分简单的打扮。商霖见惯了她浓妆艳抹、高贵傲慢的模样,此刻陡然看到不施脂粉的她,只觉得她一下子小了好几岁,倒像个小妹妹了。 其实认真算起来,霍子娆如今也不过二十岁,比自己在现代的岁数还要小一些。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慢慢回头,神情有点诧异,“皇后娘娘?” “霍贵妃。”商霖对她笑笑,算是打招呼了。 霍子娆看了她一会儿,嗤笑一声,“你还真的没死。” 因为易扬封锁了消息,被困惠安宫的霍子娆无法了解外面的情况,也就无从得知商霖的现状。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 “是啊,本宫没死,所以来看看你。”商霖在她旁边坐下,“不知道妹妹最近睡得可好,有没有寝食难安?” “寝食难安?我为什么要寝食难安?”霍子娆挑眉笑,“因为我害了你么?呵,我霍子娆做了的事情就是做了,从不会后悔,更不会害怕。” “胆色不错。”商霖称赞道,亲手替她斟了杯茶,“敬你。” 霍子娆接过茶杯握在手心,冷冷地看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见商霖不答又道,“这回是我输给你了,但你别得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就不信我扳不回这一局。” 商霖低笑一声,“恩,我以后的日子确实还长着,你却不一定了。” 霍子娆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商霖看着那张素净美丽的小脸,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略残忍。可这宫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她没有对不起霍子娆,她必须按照计划进行下去。 微微一笑,她神情怜悯,“他们还没告诉你吧?陛下前几日给你赐了鸩酒,今天便是你上路的日子。” 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霍子娆整个脸都僵在了那里。右手依旧握着那个瓷杯,却控制不住开始发抖,连里面满满的茶汤都快荡出来了。 她猛地搁下杯子,咬牙道:“我不信。” “你不信?”商霖反问,“可本宫看你的样子,像是已经信了。不然,又何必这么恐惧?” “你休想骗我!”霍子娆恶狠狠道,“我是大司马的女儿,是陛下亲封的贵妃,他不会这么对我!父亲也绝对不会让你们杀了我!” “是吗?可是赐你这杯鸩酒,正是大司马同意了的。”商霖冷声道。 霍子娆定定地看着她,双唇雪白,牙关紧咬。商霖慢慢从袖中取出一个奏疏,递了过去,“自己看吧。” 霍子娆用颤抖的手指接过奏疏,一点一点地打开,像是里面藏了什么她不敢面对的东西。 雪白的纸张上是工整磅礴的隶书,是她从小便熟悉的字迹。为了博取父亲的欢心,她还曾经下苦功临摹过,希望自己也能写出那样一笔好字。可是如今,依然是这样的字迹,却在历数她的罪状,却将她推向了绝路。 何其荒谬。 她的视线仿佛被粘住了一般,一遍遍地看着那让她绝望的话语,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呵……”清泠泠的笑声响起,她一把将奏疏扔回给商霖,笑问,“你专程前来便是为了这个?看到我这个样子,心里可痛快了?” “还好。”商霖道,“我虽然很讨厌你,但也觉得大司马对你太过无情了。到底是父女,怎能这般狠绝?”说到这里忽然苦笑一声,“其实我又比你好得到哪里去呢?我父皇但凡稍微怜惜我一些,也不会舍得我去国离乡、嫁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世间无情的父亲这么多,偏偏我们身为女儿,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他们拿捏。”商霖语气颓丧,心灰意冷一般。 霍子娆冷笑一声,“那是你没用。” “你有用?”商霖反问,“你若是有用,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霍子娆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玉手揪住裙子的边缘,越攥越紧,仿佛在拼尽全力克制着什么。 “其实你早该明白。大司马志在大位,陛下在他的计划里是最后一块绊脚石,迟早会被除掉。明明是这样的情况,他却还是送了你进宫,若有朝一日他心愿得偿,陛下死了,你一个服侍过前朝皇帝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的下场?” 商霖言辞犀利,“从一开始,他就给你选了一条不归路。” “你知道些什么!”霍子娆忽然发怒,“他答应过我的,如果他当上皇帝,我就是公主。他会把秦川三千里沃土赐给我当封地,到那时,就再也没人能管着我了。他答应过的……”说到到最后隐有哭腔。 商霖没料到霍弘和霍子娆还有这么一个约定,意外之下立刻改变战略,“那只是他骗你替他卖命的借口而已。他若真的在意你这个女儿,这份奏疏又是怎么回事?” 霍子娆忍无可忍,“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商霖轻吸口气,放缓了语气,“我是觉得,既然我们都是被辜负了的女儿,自然应该让我们的父亲知道,我们不是任由他们利用完了就抛弃的棋子。他们这样对我们,是要付出代价的。” 霍子娆冷冷地看着她,嘲讽地笑了,“原来,你是来跟我套话的。想让我告诉你父亲的秘密,你再拿着这个去对付他么?我可没那么傻。” “想不到妹妹你到这个时候对大司马还是一片孝心啊。”商霖道,“可你对他这么孝顺,他在乎吗?我记得你家中还有几个嫡姐和庶妹吧?你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去帮父亲办事,你的姐妹们却好好的嫁人生子、安享富贵,他朝大司马登极,她们更是贵为公主。可那时候你呢?无非是乱葬岗上的白骨一堆,唯有冷月清风作伴,何其凄凉……” “够了!”霍子娆目眦欲裂,“你以为你这么说了,我就会被你蛊惑、然后由着你摆布么?” “你错了,我从来没想摆布你。”商霖缓声道,“摆布你的一直是你的亲生父亲,而我给你的,正是拒绝这种摆布的机会。” 四目相对,商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怎么能让欺骗了我们的人称心如意呢?就算是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再去死。 “你说对么?” 霍子娆羽睫轻颤,黑玉琉璃一般的瞳仁里闪过一道光芒,仿佛痛恨,又仿佛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孤绝。 商霖离开惠安宫的时候传旨的宦官已经到了。 她立在院子里,回头看一门之隔的霍子娆。一身白衣、面容清冷,她的身上再没有往日的娇艳和明丽,唯有那股倨傲一如当初。 宦官端着黑漆檀木螺纹的托盘进去,上面的酒觥里是送她上路的毒酒。霍子娆盯着看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端起来,然后放在鼻下嗅了嗅。那架势,仿佛这不是鸩酒,而是皇帝赐给她的美酒,需要仔细品味。 “公主,这种事情还是别看了,免得血光冲撞了您。”入画劝道。 商霖点点头,却没有动。入画无奈,只好给旁边使了个眼色。 很快有人上前将殿门掩上,霍子娆依旧立在那里,看到宫人的举动不由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宫门一点点合上,两个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相对而立。霍子娆慢慢举起杯子,朝商霖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然后轻启薄唇,说了句什么。 商霖认出来,她说的是,保重。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殿门终于合上,阻隔了商霖的视线,徒留雕花的门扉充斥她的视线。 她这一生对霍子娆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她缓缓举杯、饮尽杯中毒酒的样子。 ------------ 第五十六章 商霖回到椒房殿时天已擦黑,轿辇在殿前的空地停落,她掀开帷幕,惊讶地发现外面竟然飘着细雨。 入画撑开一柄四十八骨的紫竹伞,低声道:“公主,陛下他……” 商霖顺着她视线的余光看去,却见易扬长身玉立廊下,右手握了一卷书册,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入画想替她撑伞却被拒绝,商霖自己握着伞柄,缓步朝前走去,“陛下这是在看书,还是在等臣妾?” 她拖长了调子,语气就有点怪怪的,也不知是在撒娇还是在质问。 易扬看了她一会儿,勾唇一笑,“执卷倚栏候美人。自然,是在等你了。” 商霖扬唇,笑意却未达眼底,“哦?那臣妾倒是劳累陛下久候了。” “不劳累。”易扬连伞也懒得撑,不顾王海的惊呼,直接挤到商霖身边,这才揽住她的腰肢,“只要能等到爱妃你,一切就都值得。” 雪白的伞面上画了一束墨兰,清雅娴静,在蒙蒙细雨中遮出一方安然的天地。伞面下,商霖和易扬相对而视,许久才慢吞吞说了一个字,“酸。” 易扬不以为忤,反而顺着道:“那还有更酸的等着你。” “什么?” “跟我来。” 商霖没想到易扬会带他去看大皇子。 苏锦的儿子,礼部给取的名字叫徐起,如今刚满八个月。白白胖胖的一团裹在绫罗丝缎里,只伸出藕节似的手臂,一副求抱抱求蹂躏的架势。 商霖看着他圆圆的脸蛋和乌丢丢的眼睛,即使心情阴郁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实在是太萌啦! “大郎。”她柔声唤道,不自觉就用上了娃娃音,“大郎有没有乖乖的啊?想……想母后没有?” 一旁的乳母赔笑道:“怎么不想?娘娘病着这段时间,大皇子成日哭闹,看得奴婢们都心疼。可这会儿一见娘娘,立刻就笑了。娘娘您凑近些看,大皇子笑得多开心啊!” 晃动的烛光里,大皇子咧着牙都没长全的小嘴,果然是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商霖捏住他的小手,觉得自己好像牵了只小狗,“唔,是母后不好,应该早点来看大郎的。” “把孩子给皇后,你们下去吧。”易扬淡淡道。 乳母闻言,顺从地下去了。商霖接过孩子一掂量,撇嘴道:“还说想我想得成日哭闹呢!我看这分量,这几天你儿子可是胖了不少。” 易扬懒得去纠正“你儿子”三个字,顺着说道:“物极必反,他这是想你想得过头了。” “你就帮着他编吧,反正你们父子一条心。” 易扬沉默一瞬,“商霖,原来你对于给我找便宜儿子这件事情,这么热衷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我不喜欢便宜儿子,我比较喜欢自己付出努力得来的东西。不然,咱们试试?” 商霖戏弄不成反被调戏,闹了个大红脸,“蛇精病!” 她想躲开,易扬却环抱住了她,“害什么羞啊!” “……害羞你妹!别压到孩子。” 眼看小徐起被夹在父母中间,即将变成夹心饼干,商霖忙不迭出手相救。害怕再出什么意外,她谨慎地孩子放回了他的小床,然后坐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苏锦离开的时候,最舍不得的一定就是这个儿子。也不知道真正的徐彻如果知道大郎的存在,会不会高兴。”叹一口气,“不过按照他一贯的表现,估计是不怎么在乎的。” “徐彻的脑子不清醒,你别以正常人的想法去揣度他。”易扬道,“不止他,霍弘、还有别的心思太大的男人,在这些方面大都不太正常。” 商霖回头看他。 “霍子娆有她的可怜之处,霍弘也确实心狠,但她走到今天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你同情她一会儿就够了,别太入戏。” 商霖摇摇头,苦笑一声,“我说你怎么突然带我来看孩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易扬无言。她心肠太软,今天见了霍子娆最后一面必然有不少感触,他想让她分散下注意力,所以带她来看了小徐起。 但好像,做得还是不够自然。 “我确实是有点为她难过。无论如何,她是被自己的父亲欺骗抛弃了,光是想想那感觉都不好受。”商霖没见过自己的生父,继父则是温柔的老好人,所以她想象中的父爱都是厚重如山的,似霍弘这般狠绝无情还是让她不舒服了。 “被自己的父亲欺骗……”易扬低声念道,笑着摇摇头,“别想得这么可怕,看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商霖眨眨眼睛,觉出不对来。听易扬这口气,好像这样的经历他也有过,而且就他家那个情况,他和他老爸关系能好才有鬼了! “呃,是吗?”商霖一边说着无意义的废话,一边寻求补救措施。 易扬敏锐地看穿她的意图,又是无奈一笑。 这丫头是把他当成霍子娆那种哀哀怨怨的女人了么?一点往事而已,过去了就翻篇了,哪有那么脆弱!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易扬果断转换话题,“既然都跑了一趟了,那就说说你打听来的情报吧。”握住她的手,“洗个脸换身衣服,咱们去床上讲睡前故事。” 明明是很正直的话,商霖却硬是听出了一股意味深长。 “所以,霍子娆说汀州苏家其实是霍弘的人,多年来一直暗中替他训练影卫和杀手,为他办事。只是苏家这一任家主不愿参与霍弘的窃国大计,心生退意,这才招致霍弘的不满。” 被衾温暖、馨香阵阵,易扬盖着一床明黄的被子,堪堪遮到腰部,右手支着脑袋,姿态闲适地看着身侧。与之相对的是商霖被裹得严严实实,跟只蚕蛹一样在被子里垂死挣扎,“是……我说,你能别压着我的被子么?” 要闷死了好么? 易扬没理她,继续提炼她刚才话里的精华,“因为从前的徐彻太过昏庸也太好拿捏,所以霍弘决定借皇帝的手除掉他们,加上同时霍子娆闹出了南山行刺一事,霍弘急需给她找个替死鬼,这才顺势把苏家弄出来顶缸。” 商霖一边继续挣扎一边点头,“没错。他们的打算是很周全啦,不过很可惜,他们没料到皇帝已经被人换了芯儿了,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也随之失败。不仅如此,还把苏忌也牵扯了进来,闹出了后面的事情。”眉头一皱,“你说,苏忌到底知道不知道苏家的底细啊?” “本来应该不知道,现在肯定知道了。”易扬道,“苏忌幼年时曾被苏家救助,听起来很有渊源,但实际上彼此的交集却并不深,欠了一份情在那里而已。后来苏家以谋逆之罪被判了死罪,苏忌这才连忙赶回靳阳,几番查探之下终于弄明白苏家并不是只个普通富户,而是霍弘的爪牙。所以,他一定要救他们……” 商霖听出他语中的深意,“因为齐王贺兰睿?” “恩。苏家帮霍弘办事多年,手里藏着的把柄不止我想要,贺兰睿也一定想要。所以当时苏忌才能在我的重重包围下依然将苏家转移出城,无非是贺兰睿帮了忙而已。” 所以,苏家人如今已经在燕国的领土中了么? 商霖沉思一会儿,忽然察觉不对。现在不是她显摆套来的情报的时间么,怎么到最后又变成他在讲了? “苏家的底细,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一部分而已,剩下的全是半猜半蒙。”易扬笑笑,“你的情报还是很有用的,至少帮我把这些揣测确定了。” “只是这样啊……”商霖嘟嚷,有点泄气。她本来还觉得自己这回表现得很精彩呐! “那你还想怎样?”易扬斜睨她,见女孩实在颓丧才补上一句安慰,“好吧,那我勉为其难地称赞你一下。” 轻咳一声,他一本正经道:“你这次很厉害,从霍子娆嘴里套出话的全过程十分精彩,我觉得你搞不好有去当情报人员的天分。”拍拍她的头,“商霖同志,组织认可了你的成绩,请继续努力。” “去死啦!”商霖没好气地张嘴,作势要咬他。易扬夸张地闪身躲避,商霖趁机摆脱被子的桎梏,重获自由。 “终于出来了……”她喘了口气,像是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之后终于脱困的孙悟空一样欣喜。 易扬笑吟吟地看着她,商霖觉得他那个样子实在可恶,又往前探了探身子,不上嘴直接上手开打了,且态度坚决,大有一种不打到不罢休的架势。 两人原本是坐在床上夜话,这么一闹腾就有点床上嬉戏的意思。等商霖反应过来不对时已经被易扬一把抓住,顺势压倒在床榻上。 他把她的手腕按在脑侧,黑眸定定地注视着她,似笑非笑。 商霖觉得那目光实在灼热,却又光华内敛、好看得紧,让人喜欢。她带着纠结的心情在那里天人交战,他却用修长的食指顺着她的脸颊摸了一圈。 “嗳,问你个事儿。”他轻声道。 “什……什么?” “我们这是……和好了对吧?”他头低了一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或者说,你被我追到了?” ------------ 第五十七章 商霖咬唇,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里面有一点点的羞涩,更多的则是接纳和坦然。 再无从前那种负隅顽抗、硬逼着自己不从的挣扎。 易扬其实早就确定,这会儿这么问一句不过是走个形式,看到她这样忍不住一笑,唇便落上了她的嘴角。 她当然已经被他追到。在经历了差点没命这件事之后,自己之前那点计较的心思早变得不重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已经是这世上最可贵的事情。 更何况她一直不能记得那个清晨,她在他的怀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从来都淡然镇定的男人双目紧闭,一滴泪顺着滑落。 她从没想过,他居然会为了她流泪。他那样的人,杀伐果决、操纵一切,却原来也有软弱的时候。 那件事之后,她对他的心意再无任何怀疑,从前的患得患失也随之消弭。 他想要她,她给他便是,反正连自己的整颗心都早就交付了。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她得让他知道。 “你专心一点……”不满商霖的走神,易扬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 他头上的发髻早已散开,墨色长发披散在素白的寝衣上,却丝毫不显得阴柔,端的是蛊惑人心。商霖以前看书上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当时一直不懂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当得起这四个字,如今看到他才终于明白。 独一无二。易扬他,当真配得上这四个字。 他的长发被她攥在手中,像是握了一块水润的缎子。易扬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真是不习惯。” 他说的是自己的头发。天可怜见,活了二十多年,他头发的长度还从没有超过过耳朵,陡然间来这么大转变真是让人难以消化。 商霖抿唇笑,脸颊绯红,“但是我觉得……挺好看的。”声音细弱,“长发及腰……” 易扬眼眸微眯,带了一丝不怀好意,眼看又要凑上来。商霖忙用掌心挡住他的唇,很认真地说道:“易扬,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心跳开始加速,就算是方才被他亲吻时也不曾这么紧张。她薄唇紧抿,费劲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被冲动控制的男人原本还没当回事,然而对上女孩乌黑的瞳仁时,却被里面的神色触动。 她好像……真的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要说。 他像一个守礼的绅士一样问道:“什么秘密?” 极温和的语气,如果他不是压在她身上说的这话,应该会显得更有风度…… 商霖深吸口气,慢慢把在心中酝酿了多日的话问了出来,“大概五年前,你有没有在霓州……救过一个女孩子?” 这就是她迟疑多日不曾给他坦白心意的原因。这一段前缘不断牵扯着她的心,不说清楚不能安宁。 她希望让他知道,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相遇了。 易扬的眉头慢慢蹙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凝神思索,“五年前,那我得仔细想想了。” 商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的一丝反应。易扬被她的严肃影响,也真的上了心。 “五年前……”记忆好像一片虚无的大海,他在里面搜寻,企图寻到一星半点的痕迹,“我好像,是救过一个女生。” 是哪一个晚上,他休假在家,出去闲逛的时候却撞上了劫匪欺凌少女。出手相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之后便把她送到医院再帮付医药费,权当日行一善。 可是,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他看着她,“那个女生……” 商霖睁大了眼睛,里面亮亮的是晶莹的泪水,“那个女生,就是我啊。” 她知道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她来说却不同。他的出手相救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并在之后的岁月里被妥善珍藏、铭记于心。 易扬看着女孩明亮的大眼睛,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她情绪明显很激动,热泪盈眶,伴随着眨眼的动作,一滴眼泪倏地滑落,让他的心又酸又麻起来。 手指触上她的脸颊,接住那滴泪珠,“是你?” “是……”商霖也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一点,但是没办法,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颤抖,“你救了的人是我,送去医院的人是我,在之后的时间里一直对此念念不忘的人,也是我……” 他深吸口气,忽然就觉得世事无常、机缘奇妙,原来冥冥之中一切都安排好了。 商霖还在等着他后面的反应,谁知身上的男人在沉默了一瞬之后再次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 第五十八章 商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她觉得眼睛有点疼,涩涩的像是进了沙子,看东西都不太清楚。使劲眨了眨才反应过来,这是……哭过头了。 几个小时以前,某人纠缠着她不断索求,不知满足。一开始她还能乐在其中,到后面却着实有点受不住,所以很没出息地……求饶了……( >﹏<。)~ 腰上还搁着他温热的大掌,她微微抬头,看到他安静的睡颜。山一般的眉宇,微微上扬的唇角,他的神态是少见的平和,全不似从前的警惕戒备。 商霖忍不住想起两个人刚认识那会儿,虽然每晚睡在一起,但她知道他从未有一刻放松警惕,具体表现在几乎每次她半夜醒过来,都会看到他立刻睁开的眼睛。 后来慢慢好一些了,他似乎习惯了她的存在,也不会再那般敏感,所以商霖也能逮到机会三更半夜欣赏心上人的睡颜。 凌厉的眉峰微微蹙起,双唇抿成一条线,即使在睡梦中他也像是放不下心,永远在防备着什么。 她有时候看着看着,就觉得心疼。 但今晚的他不同。仿佛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得偿,又或者是心情太过愉悦,他看起来温和而安静,不带一丝攻击性。让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商霖对着他傻乐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他终于得偿的心愿……就是和自己在一起吧! “看不出来,原来你精神还这么好,倒是我的失职了。”眼皮掀开,乌黑的瞳仁带着一丝戏谑,他轻声道。 有之前几次的经验,商霖没有被他的突然睁眼吓到,十分镇定,“奸诈。” 易扬好笑地挑眉,“我哪里奸诈了?” “回回都这样,明明醒了却装睡,难不成是等着我像那些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跟你讲情话?” “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易扬反唇相讥,“回回都这样,趁我睡觉的时候玩偷窥。这张脸究竟是有多好看,让你着迷成这样?” 商霖坦荡地回道:“是啊是啊,你长得好看死了。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你当我会喜欢你?” 易扬看着耍赖的女孩,摇头笑笑,“忽然想起一句话。” “什么?” “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他拖长了声音念完,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还好我有别的技能。” 商霖的下巴被他抬起来,正好方便了两个人对视。他的眉梢还带着餍足的神采,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怜爱,让她的心仿佛变成了一锅熬开的巧克力,咕噜噜地翻滚冒泡,空气里都是香甜。 “说这样的话,究竟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啊?”她嘟嘟嚷嚷,“想不到陛下您这么自觉,上赶着给臣妾当后宫。” 说到后宫,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扑哧一笑 “怎么了?”易扬问道。 “没。我忽然想起霍子娆。”她被自己的脑补逗坏了,笑得直打跌,“按照她的说法,霍弘承诺等他当上皇帝就封她为公主,并将秦川三千里沃土封给她。到那时,她就是自己领地里的女王,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不仅不用伺候男人,还可以养三千面首,简直爽cry啊!” 刚听到的时候心情太复杂没有细想,这会儿认真思索一下,不得不承认霍子娆这个人虽然十分讨厌,这方面的价值取向倒是正得可以。 能养自己的后宫,还当个毛线贵妃啊! “这么好的条件,难怪霍子娆甘心进宫来来给他卖命了。”商霖语气感慨。 易扬听完这番见解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扬眉一笑,一把就又把她拽到自己怀中。锦被下的身体都未着寸缕,他的手顺着抚过她的肩胛骨、雪背,还有那个诱人的腰窝。 商霖枕在他的胳膊上,被他摸得又开始脸红,“别闹……” “三千面首?”他语气危险,“听起来,你好像很向往。” 商霖见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没有补救反而笑嘻嘻道:“一般一般,不是特别向往。” 易扬瞅她一瞬,忽然在她唇上咬了一下,长叹口气,“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五年前就不救你了。” 他忽然提到这个话题,商霖神情微变。羽睫轻颤,眼睛里有一圈涟漪荡开,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掌心托住她的脸颊,与她额头相触,“那时候,我应该好好看看你的样子的。”顿了顿,“如果我留在医院里等你醒来,也许我们就能早点认识了。”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明白这是不可能的。那时候自己还在上军校,一门心思想要做出个样子来摆脱父亲的阴影,实在没功夫去考虑感情的事情。 就算是如今,他和商霖如果不是被打包扔到这个陌生的时空,恐怕他也不会爱上她。 商霖明显也明白这点,“你眼光这么高,五年前又正年少气盛,才看不上我呢。我要是那时候跑去追你,一定会被伤害得更惨。” 易扬无言。 商霖双臂圈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口,微微一笑,“你不要觉得遗憾,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真的。” 能在茫茫人海里与你再次相逢,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他们到底没有彻底错过,没有辜负这一段缘分。 未来的时间很长,足够他们一点、一点去弥补这些年的缺失。 商霖在第二天才忽然反应过来,她和易扬居然在霍子娆挂掉的当天实现了生命的大河蟹,惊出了一身冷汗。 卧槽!她要是没走远看到了,一定会气炸吧! 还有她自己,特么的白天才送了人上路,晚上回来就啪啪啪,口味似乎略重啊! 易扬偶然得知她的想法,没好气地放下茶盏,甩过来一句,“想太多。” 商霖表情沉痛,“够怪你美色误人,我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易扬:“……” 床单滚完之后,也该抽空来处理正事了。 苏忌这几天一直在乾元宫偏殿住着,每日饮茶看书,连剑都不曾练过,倒是十分安静。 某天清晨,他正坐在石桌旁看上面的棋盘,易扬忽然现身而出。 “魏皇。”他起身,就这么唤了一声,不曾行礼。 “这里公孙住着可习惯?”易扬神情自若,“若有哪里招呼不周,你大可以跟朕直言。” “魏皇多虑了。很周到,草民没什么不满意的。” 确实周到。易扬不曾亏待过他,除了安排了三名顶尖的高手严加看管以外,饮食衣着都十分精致,竟比他在自己私宅的用度还要讲究。 “朕听皇后讲过,说她住在公孙私宅时你对她很客气。来而不往非礼也,朕是她的夫君,自然得替她还了这份情。” 当初商霖住在苏忌的府上是被胁迫,他对她再客气也透着一股欺辱;如今苏忌被易扬囚禁,他的客气也像是回敬给他的讽刺。 他倒是斤斤计较,时刻想着为她出气。 苏忌低头,唇畔有一丝笑意,“贺兰皇后有魏皇这般倾心对待,是她的福气。” 他这口气有点怪,像是和商霖的关系十分亲近。他本没资格这般评价帝后的关系的。 易扬笑笑,“阮姑娘有你这个师父诸般回护,也是个有福气的。” 提到阮玉,苏忌神情立变,抬头看着易扬。 “别紧张,你的宝贝徒弟好好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少。”易扬笑笑,“朕派了人好好照顾她,虽然比不上公孙你的待遇,但留条命足够了。” 他话中隐隐的森冷让苏忌的表情更僵硬了几分,“您的条件想好了吗?” 数日前,他曾和易扬谈过,当时他虽然没有给肯定的答复, 但话中的意思确实是他为他办一件事,他可以考虑留阮玉一条性命。 “差不多了。”易扬神态轻松,“明天你就可以离开靳阳,朕绝不会阻拦。” 苏忌等着他后面的话。 “至于阮姑娘就暂时留在魏宫作客,免得哪天你又管不住她,放了她出来兴风作浪,给朕的妻子捅刀子。” “你要拿她在手里做人质?” “不放心?”易扬反问,“别怕,朕是守信用的人。只要公孙你说话算话,朕自然也会遵守诺言。” 苏忌深吸口气,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主动权早已在别人手中,“那好,您要草民做什么?” 易扬神情悠然,唯有眼中夹着几分冷意,“回燕国去,帮朕拿到一样东西。” 易扬在和苏忌谈判的同时,商霖踌躇满志地推开了惠安宫右侧某间厢房的大门,笑意吟吟地招呼了一声,“女侠,好久不见,昨晚睡得怎么样啊?” 阮玉原本背对着门坐着,听到声音猛地转身站起来,双目大睁、愕然地看着她。 商霖神情悠然,立在那里一副任君观赏的样子。 “你居然……真的没死。” 商霖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一回忆就想起来,那天霍子娆见到她也是这么说的。不同的是霍子娆语气是意料之中的平静,阮玉却是意料之中的……咬牙切齿。 看来当初的结论很正确,这个世界最恨她的女人早不是霍子娆,而是这个阮玉。 “是啊,我没死。”商霖挑了个凳子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很失望吧?” 从阮玉那几乎要燃起来的眼神来看,说“很失望”实在是太不写实了,她觉得她都快怄到吐血了! 商霖想起从认识到如今,她三番五次对她痛下杀手,尤其是最后这回,如果不是苏忌刚好在场,恐怕她就真的要客死异乡了。饶是她脾气再好,也动了真怒。 “我真是同情苏大侠,也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居然摊上你这个徒弟。”商霖看着她,眼神如霜,“如今可好,为了救你连命都搭进去了,真真让人痛惜。” ------------ 第五十九章 “你说什么?”阮玉声音猛地提高,眼看就要冲到商霖面前。 一个侍卫闪身而出,轻轻松松就攥住了她的右边肩膀。阮玉身手原本不差,只是被囚禁这几天不曾吃过什么东西,所以此刻被那侍卫钳制住便再无反抗之力。那只手如鹰爪般扣着她的右肩,钻心的疼痛传来,她却根本没心思去管。小脸煞白,唇瓣不住颤抖,“你们把师父……怎么样了?” “不是我们把他怎么样了,而是你把他怎么样了。”商霖从容地喝了口茶,淡淡一笑,“苏大侠行事缜密、从来都给自己留好了退路,今次如果不是因为你,又岂会沦为阶下之囚?他如果当真有什么事情,罪魁祸首也不会是我们,而是你这个嫡亲的徒弟。” 阮玉听出她话里的余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没事,对么?” 商霖转着手中的杯子,圆润的指尖在边缘处摩挲,似乎在观察它的釉色。 “你说话呀!” 商霖羽睫轻扬,樱唇勾起一抹恶劣的微笑,“你猜。” “你……” 商霖懒洋洋地抬起头,“比起苏大侠的安危,我更好奇另一个问题。”语气冷漠,与轻松的表情截然不同,“谁给你的胆子跑到靳阳来找霍弘做买卖?就凭你鸽子蛋一样大的脑子,还妄想把霍弘当枪使?他玩死你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仿佛被易扬附了身,言辞刻薄尖酸到了极点,“真不知你哪里来的自信,真真可笑。” 阮玉被她刺得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调色盘一样精彩。最后她放弃变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重复自己的问题,“我问你师父怎么样了?我警告你,如果你们敢伤害他,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如果我是你,这时候就不会还那么横。”商霖语气嘲讽,“说说软话又不会少块肉,也许我心情一好,苏大侠就没事了。” 阮玉右拳攥紧,“你想得美。”要她对她摇尾乞怜?她也配! 商霖目光里仿佛夹了冰渣子,冷嗖嗖地落到她身上,片刻后忽然一笑,“你想杀我?为什么?”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要杀我就与我有关。”商霖道,“我真想知道,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杀我的?苏忌的徒弟,还是……喜欢他的女人?”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盆滚烫的热水,兜头朝阮玉浇去,让她瞬间失去控制。忘记了自己还在侍卫的掌控中,她使劲挣了一下,却被严阵以待的侍卫一把捏紧肩膀。 商霖恍惚间似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Σ(っ °Д °;)っ 阮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痛得满头大汗,“贱人!”费劲地抬头看向商霖,“我杀了你!” “您真是气势十足。”商霖翻了个白眼。 “哟,怎么跪上了?”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两人同时回头,却见皇帝陛下右手捏了柄折扇把玩,跟个浪荡贵公子一般,立在门口言笑晏晏。 “陛下。”商霖站起来福了福身子,“您怎么过来了?” “来看你们故人重逢的感人场面。”易扬道,“阮姑娘现在玩的是哪一出?你不肯跪朕,倒愿意跪朕的皇后,让我很是不解啊。” 阮玉知道他们夫妻一心,是以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易扬挑眉,“朕方才,去见了公孙。” 阮玉果然如他所料地转过头来,“魏皇!” “不知道阮姑娘记性怎么样。你要是还记得就帮朕想想,朕是不是曾经说过,要让你们一同赴死?” 面前男人神情悠然,唇畔甚至带着笑,阮玉却不敢再用面对皇后的态度对他。她无法忘记,第一次见面时她是被他生擒的俘虏,五花大绑扔到他面前,接受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当时她就明白,自己是斗不过他的。 她三番五次伤害贺兰皇后,他必不会留她性命。但师父……她怎么能够害死师父! “魏皇……”她深吸口气,逼迫自己开口,“民女求您开恩,取了我的性命便是,饶过师父。求您了……” 商霖在旁边几乎是目瞪口呆。有没有这么搞扯!她刚才威逼恐吓了一大堆,这女英雄一副宁死不肯服软的调调,易扬来话还没说几句,特么的她就缴械了? 你坑我也不是这么坑的啊! 易扬轻笑一声,十分高冷地没有理她。 “民女冒犯了……贺兰皇后,罪该万死。要杀要剐都随您处置,但师父是被我连累的,求您大人有大量,放了他……” 穷其一生,阮玉也不曾这么卑微过。她跪在仇人面前,一旁还站着她恨之入骨的贺兰皙,羞辱简直是翻倍的。可为了师父,她不得不说着那些乞求的话,巴望着对方能手下留情。 “……民女愿意替师父去死,求您成全。” 易扬嗤笑,“替他去死?你本来就是要死的,又拿什么去替他呢?”厌烦了一般,“你们还是当一对同命鸳鸯吧,朕送你们一程。” “魏皇!”阮玉失声叫道,脸色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易扬见她如同绝望的兔子一般,眼眶通红,那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浑劲儿消失无踪,这才转头对商霖道:“看够了么?” 商霖慢慢地点了下头,“够了。” 能见到阮玉崩溃成这样,她的怒气出了不说,连九泉之下的霍子娆都可以瞑目了…… 阮玉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魏皇刚刚……难道是故意耍弄她,好让贺兰皙看她的笑话?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个人,还当是自己想岔了。偏偏魏皇不肯给她自欺欺人的机会,怜悯地摇摇头,“瞧瞧,你这不是会说软话么?既然如此,方才又装什么坚贞?没的丢人败兴。” 阮玉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这样的羞辱,比杀了她还让她难以接受。他们居然…… “其实,知道朕在耍你,你应该高兴才对。”眼看阮玉就要发飙,易扬不冷不热地补充了一句,“至少证明朕不是铁了心要杀你们师徒俩,你还有希望。” 阮玉那股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冲动刚燃起来就迅速熄灭,几乎是呆滞地看着他。 “朕和公孙谈了个条件,他帮我办一件事,我便放他离开。但朕有点不放心,害怕他离开靳阳便说话不算数,所以得捏一点把柄在手中。”易扬视线下垂,与阮玉对上,“怎么样,你愿意当这个把柄么?” 阮玉咽了口唾沫,“魏皇的意思是,我留下来当人质,您便放师父离开?” “没错。” 阮玉吸了口气,“我当然愿意。” 漫说她本就没有选择,哪怕她可以走,为了师父她也绝不会独自逃命。 这条命本就是他救来的,如果能为了他而死,便再好不过了。 易扬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便有宫人用托盘端着一盏酒进来,放到阮玉面前。 阮玉问也没问便端起来喝下去,动作干脆而利落。等喝完她才抬头看着易扬,目光里有着询问。 “放心,不是鸩酒,只是在里面加了点东西。”易扬淡淡道,“让你一身的好武艺暂时使不出来,形同废人。” 阮玉闭了闭眼睛,自嘲一笑,“无所谓了。” 离开惠安宫之后,商霖与易扬同乘一轿,朝椒房殿而去。 轿身宽敞,两个人却挨得很近。商霖的脑袋靠在易扬肩上,手指无意识地把玩他的手指,“等苏忌真的拿来了你要的东西,你会放了阮玉么?” “你希望呢?” “我希望有什么用,你总不能为了我食言吧。”她可不信他会为了她违背原则,自毁承诺这种事儿略显没品啊。 “呵,现在说那些为时尚早。苏忌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还管什么阮玉。” 商霖的动作一滞,“会有危险?” 易扬低下头,很平静地看着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商霖没来由地觉得紧张,干笑两声就想缩到角落里去。然而动作太慢,没退多远就被一把捞了回去。 易扬环抱着她,眼眸微眯,“担心了?” 商霖想了想,谨慎道:“好歹他也救过我,担心一下挺正常嘛。” “挺正常。”易扬重复道,轻轻一笑。 商霖觉得他笑得古怪,刚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觉得脖子一热——是他低头吻上了那里。 “你那天说,养三千面首比伺候皇帝好……有这种想法一定是那皇帝不够厉害。” 他盯着她,黑眸里闪烁着难言的神采,“我得纠正下你的观念。就算是三千面首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一个人的本事。” ……卧槽!你的好胜心不要这么强好么!这种事情你特么还想以一当百……不对,以一当千吗! 两柱香之后,轿辇在椒房殿前停落,陛下和皇后娘娘却久久没有出来。众人方才已经从轿身里传出的声响感觉到里面的火热,所以全都沉默地等在那里,就连大监王海也不敢上前询问。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陛下低沉的嗓音,“都背过身去。” ……似曾相识的命令。 王海熟练地吩咐了一声,众人齐刷刷转身,易扬这才抱着云鬓散乱、衣衫不整的商霖从轿中出来,然后目标明确、眼神坚定、一往无前、不带丝毫犹豫地朝东殿而去。 此处应有掌声! 商霖第二天醒过来,易扬已经去上朝了。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才强自镇定地唤了一声,“入画。” 入画早带着宫人在外面候着了,听到吩咐立刻眉开眼笑地凑到床前,喜气洋洋地唤了声,“公主。” 商霖被她的神情囧到,“呃,帮我拿下衣服。” “已经备好了。”入画笑道,“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换衣服的时候商霖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即使她竭尽全力也没办法忽略,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一句,易扬那个混蛋。 她想起昨天晚上,他抱着她在轿子里痴缠,原本只是亲吻,到后面却有点控制不住,几乎就要闹出大动静来。还好她理智尚存,不然大魏宫就要上演《轿中の激情》了…… 但即使如此,也足够令她尴尬。 昨晚在轿中时,易扬见她死活不好意思出去,这才吩咐那些宫人背过身去。他本是体贴,她却在他命令出口的瞬间就想起很早以前,他也下过这样的命令。当时是因为大姨妈拜访弄脏了裙子,所以即使事后听说被误会了也能坦荡以对。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年,她就堕落成了这样…… 封建社会真是骄奢淫逸! ------------ 第六十章 苏忌在第二日离宫,商霖没有像当初高沉离开那样去目送一番,而是独自在书房里整理书架。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把这宫里收藏的史书读了个遍,个别十分重要的还反复琢磨、做了批注,希望能对彼此的处境有所帮助。 只是整理着整理着,她的视线就越过薄薄的纸张,看到了遥远的地方。烟尘漫漫的官道之上,苏忌策马独行,朝着北燕而去。等待他的不是故国的细雨蒙蒙、碧丝杨柳,而是风霜刀剑、杀机四伏。 此行许是不归路。 水葱似的指甲在书面上划来划去,她咬了咬下唇,努力赶走那些古怪的画面。 真是疯了,脑补这个干什么! “《晋书・章献皇后传》……”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传记写得那么精彩?都看得你摇头晃脑了。” 商霖转身,用书册遮住下半边脸,斟酌道:“还可以,主要是新鲜。你有见过被废了的皇后还重新上位的么?就当开拓眼界了。” 易扬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装模作样。” 他转身坐回书桌后,商霖长舒口气,知道他不会再抓着自己走神的事情深究了。从前不清楚,如今她实在太明白这个男人了,某些时候简直小心眼到了一定境界,动辄吃醋、乐此不疲。 还是轻易别惹他,不然回头他一定会用另一种方式让她后悔的。 霍子娆死后第二个月,皇帝忽然降旨,把原本按庶人身份下葬的霍氏追封为正六品宝林。 对此群臣中有人不解,按说霍子娆犯下的是毒害皇后的大罪,被赐死的时候皇帝也是一副雷霆之怒、难以平息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又突然息怒了? 他们的困惑在第二日早朝时得到解答。高坐九阶之上的皇帝温和地唤大司马出班,然后郑重地表示霍宝林虽然犯下大错,却到底是大司马亲自选送入宫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他特赐恩典,给她一个死后的体面。 大司马霍弘沉默地听完皇帝的“宽慰”,眼中没有一丝笑意,却不得不稽首长拜、叩谢圣恩。 不得不说,易扬这招有点刻薄。 霍弘在抛弃霍子娆这颗棋子之后,便下了很多功夫和她划清界限。不得不说他的那些举措确实是成效斐然,在他的潜移默化之下,大家基本都觉得霍氏是因为争风吃醋才会毒害皇后,一切只是后宫争宠,与前朝无关,更与大司马无关。 然而就在霍弘胜利在望的这个关键时刻,易扬却用了这种方式再次提醒大家,这两人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父女关系。更要命的他还在话里不露痕迹地强调了霍子娆是霍弘“亲自选送”入宫的,所以她最后做下那样的事情,从轻了讲霍弘是教女不善,从重了讲……就什么可能都有了。 难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霍弘都有点管不住自己,就差没在大殿之上失态了。 商霖听入画汇报完易扬早朝发威的全过程之后,酝酿许久,对终于驾临的他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你这么奸诈,你家里人知道吗?” 易扬捏住她竖起的手指,含笑道:“遗传的,我家里人早知道了。” 商霖抽回手,“怎么样,和**oss彻底撕破脸之后的感受如何?相处和谐么?” “相当和谐。”易扬端起案几上的茶杯饮了一口之后,悠然道,“不用在那个老狐狸面前装出一副‘老子是蠢货’的样子,感觉实在舒坦。” 商霖翻个白眼,“你们在一起吧。”还相当和谐!她开个玩笑他就顺杆爬,能有点节操么! “也不是不可以。”易扬明显玩上瘾了,深情款款地看着商霖,“你要是真想看我们俩搅基,我也可以和他相爱相杀一把,满足你的腐女之心。” 商霖撑着下巴,凝睇某个正进行着鱼唇挑衅的男人,微微一笑,“别呀,你和他在一起了,谢遇怎么办?”语重心长,“那才是你的官配。” 易扬:“……” 说到谢遇,自然就想到了谢臻宁。那位大姐倒真是命长,霍子娆把她玩到了冷宫里,以为可以弄死她,结果却被狠心的老爹利用,提前一步去了阎王老爷那里报到。 如今这位谢庶人一直以养伤的名义住在绛雪轩,之后要怎么处置也含糊着,大家都极有默契地不去追究。 “谢臻宁……要怎么办?”商霖蹙眉,掌心托着下巴,白嫩的指尖在脸颊上敲来敲去,似乎十分纠结。 “形势有变化。我和霍弘彻底撕破脸,谢遇的态度就格外重要,对他的女儿还是客气点吧。” “有道理。”商霖点头,无限感慨,“看来有一个好爸爸真的是十分重要啊!霍子娆倒霉摊上霍弘这么个爹,于是死于非命;谢臻宁有谢遇的袒护,几番走到绝境却总能保住一条性命,真是不服不行!” 易扬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起来,大掌按上她的脑袋揉了揉,“怎么?羡慕啊?”长叹口气,“商霖同学,我真的觉得你的恋父情节很重,让我很尴尬啊!”顿了顿,“不过你要是实在有要求,我也可以夫代父职,弥补你的童年遗憾。” 商霖:“……滚!” 两人拿定了主意,于是谢臻宁继续在绛雪轩住着,虽然没有什么正经的位分,但衣食待遇的规格都不低,差不多也能让谢遇他们满意了。 只是商霖仍记挂着当初苏锦的事情,对这个辣手无情的女人生不出好感,即使去看她也只是图个面子上的和谐。 谢臻宁也明显知道,某天和商霖聊天时更是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一个细节。 “当日皇后娘娘在绛雪轩晕倒,真是把陛下和臣妾都吓坏了。”她秀眉微蹙,心有余悸的样子,“霍氏当真是蛇蝎心肠、让人胆寒。” 呵呵呵呵呵呵,姐姐你这副开了眼界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论歹毒你比霍子娆只多不少好么!你这么谦虚,让九泉之下的霍子娆怎么好意思呢! “逝者已矣,陛下已经处置过霍宝林,我们就别过多议论了,省得再闹出什么事来。” 谢臻宁一笑,“娘娘说的是。”羽睫轻颤,“只是臣妾没想到,原来娘娘的小字竟与臣妾闺名同音呢!” “本宫的小字?”没料到她会有此一说,商霖面上不动声色,脑内却开始飞速转动。 和她的闺名同音?谢臻宁,臻宁,宁……霖霖! 卧槽!她啥时候听到易扬叫她本名的!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她在绛雪轩毒发之后,易扬慌乱地将她抱在怀中。那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没了分寸,所以唤了彼此的真名。 谢臻宁她当时就在旁边,一定是听到了。虽然一个是ning一个是lin,但混乱的情况下听岔了也是有的。 “哦,那不是本宫的小字,只是陛下对本宫的……昵称。”商霖抿唇一笑,有点羞涩,“让谢娘子见笑了。” 她当然可以顺着谢臻宁的话承认这是自己的小字,但这样容易留下后患。只要她派人去燕国打听一下,这谎话就露馅了。虽然商霖不认为以这个女人的能耐可以弄清楚穿越这种事,但小心点总是好的。 “这样啊。”谢臻宁神情有点不自然,强迫自己挤了个笑容出来,“陛下和娘娘倒真是……夫妻情深。” 接下来的几天是商霖在这个时代过的最快乐、最平静的日子。朝堂上即使有再大的阴谋也还未发作,后宫中没了霍子娆,剩下的谢臻宁便威胁不到她,所有糟心的事情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消失,给了她自由喘息的空间。 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和暗恋了大半年的男人在一起,第一次尝到了恋爱的甜蜜。 易扬虽然毒舌而刻薄,但对她确实是十分的好。且这好不是原来那种会让商霖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好,她能够确定他做得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接受的时候也就更加的喜悦。 他们会在深夜的时候靠在一起看书,易扬读的多半是奏疏或者密报,密密麻麻的小楷看得人头晕。和他的千篇一律比起来,商霖的书目就丰富多了,好学上进的时候看史书地图,精神不好的时候就读读话本杂谈,为了增添乐趣还时常让入画端了一个大盘子的甘草蜜饯在一旁放着,一边吃一边看,活像在度假。 易扬看书的间隙回头,正好可以看到她专注的眼神,亮晶晶的,似乎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粉嫩的唇角勾起,笑得愉悦无比。 他便起了心思,趁她不注意就凑上去偷香,活像刚谈恋爱的青涩少年。 他们也会一大早起来去御花园采集露水。这源于商霖的一个执念,因为从前曾在书上看到古人以露水饮茶,那等风雅令她十分神往。然而现代社会污染太重,她害怕把自己喝到卧床不起,一直没敢尝试。如今好不容易来到古代,于是摩拳擦掌决定文艺一回。 最后的结果挺让人失望的。用露水泡的茶和泉水泡的茶没有半分差别,商霖为了不失面子,硬是在易扬戏谑的眼神下赞了一声“好茶”,然后毅然决然地回到床上去补觉。 易扬喜欢写字,一笔隶书写得大气又磅礴,商霖却是打小学的行书,飘逸流动、风流俊逸。易扬对此略为惊讶,“女孩子练字大都学的楷书,你倒别出新意。学行书就算了,还把字写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男人写的。” 商霖眨眨眼睛,“那是教我书法的老师有慧眼,知道我虽然弱质纤纤,胸中却有肝胆侠气。看看这字,和我多配!” “弱质纤纤。”易扬微笑,“把‘纤纤’俩字去了,这词就配你了。” 商霖眨眨眼睛,用了一秒去反应,“……魂淡!你不嘴贱会死么!” “会。”易扬一本正经,“这是我活着的全部支柱。” 即使有最后这样影响夫妻感情和谐的小插曲,这段时光依然是商霖记忆力弥足珍贵的一部分,以至于后来很多次回忆起来,都让她无限感慨。 好景不长在,繁花易逝,老天留给我们的快乐总是有限的。 只有在失去之后,才知道有多么难得。 五月份,北边的燕国出了大事。 春风十里、天朗气清的日子里,燕皇贺兰楷领着一大帮皇室宗亲驾幸茂山,围猎取乐。这原本是件好事,奈何老天注定不肯让皇帝陛下好过,数名黑衣人在皇帝陛下落单的时候从天而降,挥剑击出,招招都是杀机。 贺兰皇族有部分鲜卑人的血统,关键时刻贺兰楷也没有辜负祖宗,展示出了鲜卑人骁勇善战的一面。营救的侍卫赶到前的一炷香时间里,他以一己之力挑战数名刺客,居然也撑了下去。等到羽林郎终于将刺客射杀时,皇帝身上的墨色大氅已经被血液浸润,银色的花纹都看不清了。 之后便是整个太医署会诊,四名侍御医带着数十名医师同心协力,终于把皇帝陛下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那些杀手并不是全部伏诛,羽林郎们贴心地留了一个活口,方便陛下追查审问。而审问的结果也没有令人失望,杀手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身上的书信也露出了端倪。 那只是一封寻常的家书,唯一的不同便是其中几个字有些不同。燕国和魏国虽然用的同一个文字体系,却在细节部分有着不同,个别文字两国的写法是不一样的。那个杀手身上的书信,赫然是魏人的手笔。 燕国上下一片哗然。 几个魏人千里迢迢跑到燕国来刺杀国君,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燕国丞相更是直接在早朝时表示,今次的事情是魏国对燕国的挑衅。礼部尚书紧随其后,慷慨陈词:“那些魏人难道忘了就在一年以前本国才送去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此番魏皇这般行事,莫非是想背弃两国交好的盟约?” 魏国方面接到这样的消息自然大惊,大司马亲自修书燕国丞相,表示一切都是误会,贵国千万不要冲动,大家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把事情都讲清楚才是正经。然而书信刚发出去没多久,魏国也跟着出了乱子。 东北部的淹门镇起了一把火,城中数百间房屋全部焚毁,百姓死伤上千。淹门镇是睢江沿线的重镇,担负着防卫燕人的职责,发生这样的大事自然引得满朝侧目。 更要命的是,大火被扑灭的次日,淹门镇守将居然在城中抓捕到一批形迹可疑的人,经过审问得知这几个都是燕人。 于是,这件事自然而然被当成了燕国的报复。 “没有入境的文书,过所也是假的,简而言之就是偷渡客。这些人出现在淹门镇的几日后就发生了大火,让大家不把两件事连在一起想都不行。”易扬扔下手中的奏疏,冷冷一笑,“霍弘这一手倒是玩得干净漂亮。” 商霖蹙眉,“果然是霍弘干的!我一听到消息就怀疑他了!他想做什么?” “能做什么?利用燕国人逼我退位,再取而代之呗。”易扬嗤笑,“我们刚来的时候,他就企图弄死贺兰皙,引得燕国发兵来除掉徐彻。绕了这么个大圈子,还是选了最开始那条路,真是有够执着。” 商霖无言。易扬此前就说过,霍弘和齐王贺兰睿暗中有着勾结,此番的事情明显是贺兰睿和霍弘联手炮制的大戏,为的便是挑起两国争端,从中得利。 “贺兰睿和我那个便宜老爸……是什么情况?”商霖问道。 “不比我们这里简单。齐王贺兰睿势盛,皇帝身体不太好,许多大事都由着他一人做主。因为燕皇不曾立太子,所以甚至有大臣提出将贺兰睿立为皇太弟,只是皇帝一直没有表态,便拖了下来。” “所以,贺兰睿这回和霍弘联手,既能引得魏国君臣内斗,同时还能伤害一把自己的皇帝大哥,加速他的死亡进程,一举数得啊!” 易扬若有所思,“认真算起来,贺兰睿和你还有仇呢。当初燕国提出要送公主来南边,许多大臣是不同意的。‘汉家历史上,和亲是拙计。’靠女人来换取和平,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都觉得丢脸。偏偏贺兰睿一意孤行,暗中驱策礼部尚书数次上疏,冠冕堂皇的道理一大堆,把大家都说服了。因为有这么个无良的叔父,贺兰皙才不得不去国离乡,嫁到魏国来当炮灰。” “真是……坑侄女啊!”商霖憋了半天才感叹道,“这种贱人怎么没被天雷劈死?” “可能是太多了,劈不过来。” 商霖沉默片刻,“所以,要打仗了么?” 易扬反问:“现在的情况,不打行么?” 是啊。霍弘那样强大的权势和影响力,要想除掉他实在是太过困难。不仅他需要契机,他们俩一样需要契机。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要怎么发挥端看各自的本事。”易扬口吻淡淡,“我这也算干回老本行了。” 易扬说完这个,转头看向商霖,“倒是你……” “我怎么了?”商霖略微愕然。 易扬黑眸沉沉、精光内敛,隐隐有着思量。 两天后,宫中忽然传来好消息,贺兰皇后在嫁给陛下一年、专宠数月之后……终于有孕了! 阖宫上下都去椒房殿内磕头道贺,礼品在角落里堆成了一座小山,而当事人则坐在床榻上,一束长发垂在胸前,笑意吟吟,“诸位妹妹太客气了。入画,快把陛下昨日赏的‘蒙顶石花’给娘娘们尝尝。” 有宫嫔闻言立刻奉承道:“这‘蒙顶石花’可是顶尖的好茶,陛下竟赏了娘娘,可见圣恩浩荡。” “是呀是呀,这么金贵的东西臣妾等粗俗鄙陋,恐怕会糟蹋了。” “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点茶叶而已,别看得那么重。”商霖语气温和,隐隐有着傲慢,“我这椒房殿从来不缺好茶,妹妹们就别为我节省了。大家分甘同味,我这心里也舒坦。” 大家听她的口气,越发确定心中的想法。虽然如今燕魏两国关系微妙,却并没有影响到陛下对皇后的宠爱,不然她哪里敢继续这般倨傲? 再说了,就算原本有那么一点隔阂,在听说她有孕之后也该消得差不多了。子嗣为大,她在这个时候怀孕,时机掐得不能更好。 于是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妃嫔不免意兴阑珊,长叹一口气便离开了椒房殿。 晚上易扬抵达椒房殿时,商霖正坐在床上“静养安胎”,对着一个话本子乐不可支。 他径直上前抽掉书册,“怎么宫人们没告诉你,怀孕的时候少看点书,不然会伤到眼睛么?” 商霖正看得起劲儿,被打断了脾气就有点不好,故作凶悍地瞪他一眼,“把书还我。” “我这是为了你和咱们的孩子好。”易扬在床沿坐下,语重心长。 商霖一把抢过书,却没有继续看,“孩子……哼哼,你再气我我就让你永远见不到你的孩……唔……” 易扬抬起头,唇边沾了一点嫣红的唇脂,“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看我怎么罚你。” 商霖被亲得上气不接下气,平静了一下才低声道:“你太入戏了英雄!我……我又不是真的怀孕了!疯了么!” “凡事都讲求个敬业,我这么精益求精的人,就算是演戏也必须全身心投入,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奥斯卡影帝’的评价?” 商霖无语。 两天以前,他们谈到了燕魏两国的关系,易扬觉得等到战争真的开始商霖的处境一定会变得十分微妙,这才未雨绸缪地提出了这个办法。 “子嗣为大,你要是有了身孕,那些大臣怎么也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 于是,商霖便倾情上演了后宫剧的精彩戏码,成为又一个假怀孕的皇后凉凉。唯一的特别便在于她的假怀孕是皇帝陛下一手操纵,连配药帮她伪造脉象的医师都准备好了。 “这么熟练,你计划很久了吧?”商霖蹙眉。 “有段日子了。”易扬道,“本来希望不用用上这一招,不过现在想起来,假的也好。要是你真的怀孕了,这样的时期太容易出问题。” 他的意思是,本来盼望她真的怀孕,这样的话就不用假装了。但是现在发现是假的也好,毕竟孕妇身体特殊,稍微出点纰漏就会一尸两命,实在让人不放心。 商霖看着他乌黑的双眸,慢慢依偎到他的怀中,“你放心,等到这些事情结束了,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无限柔情,“到那时再也没有虎视眈眈的霍弘,我们的孩子会无忧无虑的长大。” 易扬低头,看着怀中女孩细长的柳叶眉,笑意温和,“好,那我就等着那一天了。”声音压低,带着一点魅惑,“等着你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乖儿子。” 十日后,燕皇贺兰楷亲笔写下《讨徐魏檄文》,命大司马和骠骑将军率领两路大军,南下征伐。 刚刚平静了几年的中原大地再起烽烟,田园清音俱成往事,唯有旌旗号角震颤着世人的心脏。 ------------ 第六十一章 燕国方面把开战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一副替天行道的架势,魏国自然不甘落后。但凡皇帝,底下都养着一大批能耐过人的笔杆子,死人都能被他们说活,何况写一份开战宣言? 《讨徐魏檄文》发出的第二天,魏国迅速作出了回应,称燕皇遇刺一事与本国无关,燕国以此事为借口在淹门镇放火,致使魏国百姓死伤过千,已经违背了两国和平共处的合约。此等背信弃义的行径,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这对象处不下去了,开打吧! 就在战火燃起的同时,靳阳城内也流传出一些传闻,全都是与贺兰皇后有关的。流言称,贺兰皇后肤白貌美、娇艳非常,是燕国精心挑选、专门送过来迷惑陛下的妖孽。不然的话,原本独宠霍贵妃的陛下怎么会突然对她着了迷,甚至还为她处死了霍氏? 流言越演越烈,到最后甚至有人怀疑,霍氏之死会不会是皇后设计的?她也许并没有毒害皇后,而是着了别人的道…… “真没想到,我商霖也有变成亡国祸水、妲己褒姒的一天。”商霖对着铜镜照了照,欣赏里面鲜妍动人的好女儿颜色,语气感慨,“靠色相吃饭的感觉居然还不差,甚好甚好。”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易扬神情平静、言辞刻薄,“你本来的样子也就够得上贺兰皙一半水准,我被她迷惑了还好说,被你本人迷惑了就实在对不起我2.0的视力。” 正陶醉于扮演“红颜祸水”的商霖猛地遭受这种打击,握了握拳头作势要打他,“就知道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肤浅!视觉动物!” 易扬挑眉,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商霖却忽然有了别的想法,“说真的,你……还记得我本来长什么样子?” 易扬动作一顿,偏头看她。 “我本来的长相真的……差贺兰皙很远?” 沉吟片刻,他微微一笑,“其实我以前比较喜欢性感的美女,最偏爱的女明星是安吉丽娜·朱莉。” 商霖眨眨眼睛,没懂他的重点,“你喜欢安吉丽娜·朱莉……关我什么事?” “你难道不觉得这宫里上下看遍,最符合我定位的女人,其实是霍子娆么?”易扬悠悠道,“她是我的理想型。” 商霖觉得这对话没法继续下去了。说她长得不如贺兰皙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说贺兰皙其实也不算什么,霍子娆才是理想型!既然她那么对你的胃口,当初干嘛要赐死她! “但即使霍子娆那么对我的胃口,我也没和她怎么样,你猜为什么?” 商霖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怕被人家的老爹弄死呗。” 明显的报复。真是幼稚。 易扬摇摇头,神情严肃,“不,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易扬凝睇着她,似笑非笑,“当然是……她够不上我的精神境界。” 修长的手指覆盖上他的,某个男人眼中满是戏谑,得认真看才能发觉里面隐藏的淡淡柔情,“所以,你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你选我,不是因为我长什么样子,而是因为……我够得上你的精神境界?”商霖将信将疑。 不对劲啊,这男人会说这么感性的话?简直不像他了! “不,这世上没女人够得上我的精神境界,我选你主要还是因为你太烦人了。”事实证明,毒舌的人永远不会放弃向四周喷洒毒液,“我被你润物细无声、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死心的柔情攻势给弄得没办法,这才不得不遵从命运之神的安排,和你在一起。” 商霖:“……友尽么么哒。” 虽然易扬嘴里没吐出什么象牙,但商霖的心情却好了不少,大概是被他话里那句“命运之神的安排”给触动了。其实没什么好在意的,他们一起到这里就是最大的缘分,注定了要在一起。 至于那些流言,商霖没太在意。这不是她第一次遭遇舆论攻击了,如果大魏也有转发五百判刑的规定,她立马就可以拿着铁链子去锁人,一逮一个准。 这个时候就看出易扬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看这架势,那些人原本给她的定位必然是敌国妖女,专门来祸害魏国人民。两国交战时期本来就敏感,群众极易被煽动,一个不慎那些大臣连赐死她的话都说得出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肚子里怀着皇帝的嫡子,就算有再大的过错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得暂缓,更何况她本来就没被人逮到什么把柄。 于是易扬稍微用了点手腕,便把流言镇压了下去。 五月中旬,大军已经全部清点完毕,在靳阳城外集结,只待最后一个决定做下,便能开拔。 主帅的人选。 “车骑将军是霍弘的亲信,但骠骑将军李兴与他有点过节,你要是想压制霍弘的话,不如让骠骑将军当统帅?“商霖拈了一块云片软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这才拍拍手建议道。 “李兴不合适。” “可不选他的话就没别人了啊。”商霖担忧,“难不成让霍弘或者霍弘的亲信来当主帅?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要是乱来的话,我们就麻烦了。” “我当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前线独大。”易扬语气淡淡。 商霖听出他话里有别的意思,犹疑地试探,“你……”不会是她猜的那个结果吧! 易扬转过头,黑眸定定地看着她,“我要亲征。” 刚刚吞下去的云片软糕好像梗在了喉咙口,商霖费劲地咽了一下,还是觉得堵得慌。她低着头,抓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慢慢地喝下一口温热的茶水。 “霖霖……” “行,我知道了。”商霖搁下杯子,语气干脆,“你去吧,我会在宫里等你回来。” 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够自然了,易扬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地说道:“别这样,我不会有事的。” 商霖的伪装被轻而易举地拆穿,不免又是挫败又是委屈,弱弱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担心。” 易扬把她揽到怀中,拍拍她的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不用担心。比这更危险的事情我都经历过,比这更困难的处境我也熬过来了,没什么的。” “话是这么说,可……”哪能不担心呢? 哪怕他从前经历过再大的危险,她不在他身边便没什么感觉;可是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平静快乐的日子刚过了没多久,他就要去奔赴一场注定充满了杀机的聚会。 偏偏她还不能阻拦,得含笑送他离去,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真是心累。 商霖勉强一笑,算是接受了他的宽慰,“那你要当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别仗着自己本事高就去逞强。如果让我看到你带着伤回来,一定会生气的。” “不要逞强?那可说不准。”他声音里有着笑意。 商霖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逞强。你要是真不放心,还是在一旁看着我比较好。” “在一旁……看着你?”商霖缓慢地理解他的话,“你的意思是……” “跟我一起去前线吧。”易扬语气随意得好像在说今晚上吃什么,“省得你一个人在宫里胡思乱想,最后又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我哪有闹得大家不得安生过!”商霖本能地反驳,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特么不是重点,“你要带我一起去打仗?你没开玩笑!” 商霖觉得自己的优点不多,有自知之明、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算是其中十分宝贵的一个,所以在听到易扬要亲征的时候便自动把自己划到了无用人士的队伍。 没办法,她的武力值放到现代还能痛扁一下负心男友,在这到处都是练家子的古代就实在是不够瞧了。再加上贺兰皙这具身体实在纤瘦柔弱,如今的她也就能打打被下了药的阮玉和中了一刀的谢臻宁,上战场纯粹找死…… “你厌倦我了想换老婆所以故意把我弄去当炮灰?”诧异过头,她开始胡说八道。 易扬眯眼看她一会儿,转身欲走,“好吧,不想去就算了。” “别……别啊!”商霖连忙抓住他的衣袖,笑得谄媚,“臣妾开个玩笑而已,陛下别生气!” 易扬抽了两下袖子,奈何她攥得实在紧,居然没能抽动,“学人家耍赖?” “什么学‘人家’,学的就是您呐!”商霖道,“全靠您的谆谆教导,我才学会了厚着脸皮耍赖这门高超的技能!” 她一边说着,一边环抱住易扬的右边胳膊,脸颊贴上他肩头,“所以,你真的要带我去?” “假的。” 商霖仿佛没听到,“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离不开我啊!你对我爱意这么浓烈,都让我感觉到压力了呢!” 易扬冷笑一声,“是啊,我离不开你。我怕我前脚一走,后脚你就被人家切菜一样料理了,连骨头都没给我留下一根。” 商霖一脸“啧啧啧你实在是太谦虚了”的表情,“有陛下您当靠山,我怎么会被人切菜了呢?” 易扬瞟她一眼,十分嫌弃。 现在的情况很明了了,易扬决定亲征,把与霍弘的互掐阵地从靳阳城改换到前线。但他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商霖会被那些人盯上,一不小心就丢了小命。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将她留在靳阳,再派亲卫随身保护,可一想到之前数次害她身陷险境的经历,就觉得这个办法还是不保险。 他答应了要保护她,男人的承诺比山重,他不能再失信。 “到了外面,把眼睛睁大一点,别乱跑,乖乖待在我身边。知道吗?” 她靠在他肩上,笑吟吟地点了下头,“知道啦,啰嗦。” 两日后,皇帝在早朝时宣布御驾亲征,态度强硬、语气坚决,两三下就把反驳阻止的声音压了下去。大司马大将军霍弘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率先出列,伏地跪拜,“臣愿辅助陛下亲征,扬我大魏天威!” 大司马开了头,众臣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跪拜,口道“扬我国威。” 在决定了御驾亲征之后,皇帝再以贺兰皇后胎象不稳、需要静养为由,将其送到了南山行宫。皇后仪驾提前一天抵达南山,而次日清晨,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皇帝在迎渊台检阅了三军,最后拔剑出鞘、直指苍天,“出征!” “出征!” “出征!” 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大司马大将军霍弘率领,另一路则是皇帝陛下亲率,两拨人马由不同的路线向北而去,朝着睢江进发。 身为一个从生下来就一直住在靳阳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外南山的皇帝,他的表现无疑令众人惊叹了。他大多数时候都骑马,头戴盔甲,墨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策马疾行的身姿是说不出的矫健。偶尔训话,那样冷厉的眼神落到众人身上,让人生出无限敬畏之心。 一路下来,原本觉得皇帝就是个傀儡的群臣都不免改观,这样的气势,真不像是任人摆弄的昏君啊! 除了骑马,皇帝陛下偶尔也会要求乘坐銮舆,以作调剂。大家对此都报着一种随便的态度,唯有一个人格外期待。 某天又到了乘銮舆的美妙时间,商霖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舒展自己骑马骑到酸痛的双腿。想到沿途看到的风景,略微感慨,“上次经过这里,还是被高沉给绑架了。想想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 “高沉……”易扬一笑,“还得多谢他给了我灵感,不然也想不到那个法子。” 时隔一年,他终于把当初高沉想做的事情做成功了。挑了个身手过人的女属下假扮成商霖的样子,大摇大摆去了南山行宫,转头再让真正的皇后扮成随军亲卫,随他出城。 “多亏你这一年把骑马学会了,不然这回就算我想带你走也没办法。” 商霖想起上次,他从乞丐手中救下她,两人连夜赶回南山。那时候她还不会骑马,所以最后是窝在他怀中由他带着回去。 想想,还真是怀念呢! “怎么,想让我带你?”易扬眼神毒辣,一下就看穿她那点小心思。 “算了吧。我倒是想,但你要真的带了我,回头大家就都得说陛下是个断袖,出征打仗还带着男宠。” “我倒是不在乎,就看你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商霖翻个白眼,“丢不起。刚当完亡国妖妃,马上就来当逆幸男宠,人生太过跌宕,扛不住。” 易扬轻轻一笑,“马上就要到惠州了,今晚可以住得舒服一点。” “是吗?你我可以洗澡了?”商霖眼睛一亮。 出门在外,最让她难以忍受的就是这个,三天不洗澡,易扬靠近一点她都不自在,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 “当然,如果皇后娘娘有需要,我还可以充当一下擦背的婢女。别客气。” 商霖眼珠子一转,“别光擦背啊。不然,我们试试鸳鸯浴?” 易扬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然后脑子已被她这句话带远,一些绮丽曼妙的场景一一浮现,身体也有些发热。 出来这么些天,两个人为了稳妥一直没什么亲近的举动,他果然是有点想念了。 微微一笑,他点点头,“好,那晚上咱们试试。” 商霖才不信他呢。她就是算准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乱来,所以才敢放肆,要换了平时,说这种调情的话下场不要更惨哦! 第二天起不来床哦! 说多了都是泪哦! 大军在当晚抵达惠州城,士兵们在城外驻扎,皇帝则带着部分亲卫入城。太守府的上房早被腾空,处处都重新布置过,作为驻跸之用。 商霖站在轩敞华丽的房间内,用银色的剪子剪下一截花枝,啧啧感叹,“这李太守真是个妙人儿,看看这房子,布置得实在是气派,不服不行。”摇摇头,“不过他在战争时期也不知道节省一点,有点看不清形势。万一换了个铁面无私的皇帝,保不齐就要发火了。” “我正准备发火。”易扬道,“弄得这么高调实在不像话,不骂一顿不行。” 商霖一脸了然,“又在耍坏主意了不是?打算拿李太守开刀,骂他一顿以显示你这个皇帝有多么的勤俭节约、为国为民?我说你怎么突然坚持入城住呢,又不是不能在城外设御帐。” “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放过?你等着,明天我表演给你看。” “为什么要明天?” “因为,这会儿还有点事情要做……”易扬语气暧昧,“你白天答应过我什么你忘记了?” 商霖结结巴巴道:“你说……那个?别闹了,现在打仗呢!” “连睢江都没到打什么仗?”易扬正色,“做人得诚实守信,说了要洗鸳鸯浴,就要洗鸳鸯浴!” 商霖听到他的口气,一瞬间想到了那句“出来混要讲信用,说了要杀你全家,就要杀你全家”…… 救命! 她晃神的功夫就被易扬弄了过去,轻轻松松就抱到了屏风后面。里面挖了个极大的浴池,汉白玉的池壁,鎏金龙头高高仰着,从口里吐出温热的泉水。 池水清澈,可以看到池底精致的雕纹,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花瓣。商霖愕然之下不得不感叹,李太守想得真特么周到啊! 我们有理由相信,只要易扬需要,他立马可以给他拎出十几个容貌上佳的美人,全都调教好了! 毫无压力! 等这漫长的澡洗完,商霖已经有点虚脱了。胡乱裹了一件素白寝衣就趴在绣榻上,任由易扬用帕子替她擦拭长发。 易扬的焦躁得到纾解之后心情甚好,照顾她的动作也很温柔,见她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还体贴地关照了一句,“先别急着睡,不把头发擦干容易感冒。你要是病了就耽误事儿了。” 他这么一说商霖立刻不敢睡了,强撑着睁大眼睛,像是在瞪谁一般。 易扬看得好笑,凑上去又含住她的唇,纠缠了一会儿之后被女孩忍无可忍地推开,“你给我适可而止!” “好,好。”果然餍足了的男人都很好说话,口气几乎是纵容,“我不闹你了。” 商霖哼哼两声,夺过帕子自己擦起了头发。 “陛下。”门外忽然传来通传之声,商霖知道那是来自一个易扬十分信任的亲卫。 “什么事?” “有人求见。” 这回答不合规矩且莫名其妙,商霖却看到易扬的神情随着这句话有了微妙的变化。 “让他进来。”他沉声道。 “谁啊?”商霖捏着帕子小声问道,“我要不要回避?” 易扬点点头,“去屏风后面躲着。” 商霖从榻上下来,动作迅速地躲到了屏风后面。这是一架三折屏风,上端有精致的镂空花纹,正好方便了她窥视外面的情况。 房门打开,一双黑色的靴子迈了进来,脚步沉稳。她顺着看上去,对上一张没见过的脸。 是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商霖蹙眉凝视着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朕本来就猜着你这两日会到,果然。”易扬含笑道。 “陛下神机妙算,自然一切都尽在掌握。”那男人语气淡淡,“和您比起来,世人都显得愚昧可笑了。” “听你这口气,想来很多事情也心中有数了吧?”易扬道,“你也别太难过,年代久远,对方又是早有筹谋,你被蒙蔽也很正常。” “陛下现在想草民如何?” “问朕想让你如何,不如问问你自己想要如何。”易扬微微一笑,“公孙,你预备怎么办呢?” 在他对面,苏忌面沉如水,黑眸有如无底深渊,蛰伏着巨兽。 ------------ 第六十二章 屋内一片沉寂。 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中间隔了五步的距离,像是某种对峙。 苏忌看着易扬镇定自若的脸,想着自己这一路以来的复杂心绪,忽然就觉得可笑。 他被人蒙蔽这么久,到头来还是在自己对头的帮助下发现真相,当真无用至极。 “张彬张将军英雄一世、忠君为国,最后却死得那般冤枉,实在令人叹惋。公孙身为人子,自然应承担起为父洗冤、报仇雪恨的责任。”易扬慢慢道,“从前走了弯路不要紧,之后走对了就成了。” 张彬张将军? 商霖捕捉住关键词,飞快地在脑袋里输入,殿后百度一下。不枉她读了那么多史料,此刻短短片刻,便找出了资料。 那是北燕十几年前的大将军,据说是长得英俊本领还高,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极受当时皇帝的倚重。如此神将,本该是帝国高山屹立的支柱,但让人意外的是,战无不胜的张将军在与南魏交战多年之后,毫无征兆地在一场十分重要的战役中落败,致使魏人渡过了睢江,差点连传睢城都丢了。 那一仗本是他占尽了先机,整个燕国都做好了迎接胜利的准备,所以战败的消息一传来,举国上下一片哗然,铺天盖地的斥责之声简直能把人骨头都震碎。 大家不能理解,明明是这样一场不能输也不应该输的仗,张将军怎么就能输了呢? 因为有这样的困惑,所以半个月后,皇帝以“叛国通敌”的罪名将张将军收监下狱时,大家并没有太多的质疑。 众人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因为勾结了魏人,所以才会故意输给他们。 张将军被判了斩立决,死在煜都西市的独柳树刑场。行刑当日,全城百姓夹道围观,唾骂之声不绝于耳,而囚车内的将军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刽子手的斧头落下。 商霖当初看到这段史料时还曾感慨过,你说一个大好男儿,放着好好的民族英雄不当,非要去叛国通敌,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现在可好,小命没啦,名声也臭了,千载之后只能在那些电视剧里充当反派,扮演他的演员搞不好还很猥琐,想想就不值啊。 白瞎了之前帅了那么久! 怎么,听易扬的口气,张将军其实是被人陷害的?而且,苏忌就是他的儿子? 手指贴上屏风,她凑得更近,全神贯注地看着苏忌的脸。她记得史书上提过,张将军死后,张氏三族以内的男丁十四岁以上全部枭首,十四岁以下则流放朔方。看苏忌的年纪,那时候应该还不满十四岁,属于被流放的那批。 “朔方苦寒,公孙又是戴罪之身,一定受尽折磨。这样的情况下还保住了性命,可见心性过人。” “魏皇过誉了。”苏忌淡淡道,“草民没死在茫茫雪原上,无非是因为知道不能死。”自嘲一笑,“我若那时候去了地府,根本无颜见父亲。” “这就对了。”易扬道,“你九死一生从朔方逃走,又学得一身好本领,为的不就是替张家枉死的人报这血海深仇?唯有如此,方有脸面去地下和家人团聚。” 苏忌想起那一年,自己十六岁,在漫天大雪里走了三日,终于逃出困了他四年的朔方城。 他回到煜都,徘徊在城中寻觅替父报仇的办法,却毫无头绪。将近绝望的时候,是贺兰睿找到了他。 他知道他是父亲的好友,也知道在父亲出事后他曾为他多方周旋,所以便以为他是值得信任的人。 事实上贺兰睿也确实表现得如同一个宽厚世伯,他不仅没有责怪他私自逃出流放地的罪过,还以燕国太过危险为由,亲自派人将他送去了南魏,暂时躲避。临行前他给了他一封信,让他找到信上的人,对方会安排他之后的生活。 他听从贺兰睿的话南下来魏,却没有去他给他找的去处,而是另寻他途。但虽然没有承这份情,在他心里却一直对贺兰睿存着感激,相信他就是满朝文武里唯一与父亲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这样的念头驱使他在多年以后回到煜都,亲自上门表示愿意替贺兰睿办事。作为回报,希望他能替他查明当初陷害父亲的幕后黑手。 他答应了。 当时看到他那样诚挚的表情,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 他攥紧了拳头,“他一直帮我,父亲生前他们还是好兄弟,所以我才信了他。” “在那个位置面前,亲兄弟都能杀,更何况是假的?”易扬道,“张将军为人正直,自然不肯参与窃国谋逆之事,这才碍了某些人的眼。” 苏忌深吸口气,“那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杀了贺兰睿。” “哒——” 屏风忽然摇晃了一下,发出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却如同雷鸣。 两个男人应声看去,不同的是易扬一脸了然,苏忌却是微微的愕然。 他和皇帝谈的是机密大事,自然以为这房间已经被清场,再加上外面有皇帝的亲信看守,他又心绪凌乱,这才一时失了警惕。 怎么、这屏风后一直藏着人? 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易扬解释道:“公孙放心,无碍的。” 他是在告诉他,他知道屋里有人,也准许那个人在这里。 苏忌越发惊愕。 视线在四周一转,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不远处的贵妃榻上放着一条雪白的纱巾,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幽香,苏忌不认为魏皇是会用这种香的人,那么就只能是刚刚在这里的人留下的。 是个女人。 苏忌看着易扬不以为然的神情,浓眉微轩。行军打仗的紧急时刻,他倒也不闲着,居然还有和女子作乐的兴致。更关键的是,这女子绝对不是惠州的官员进献的,而是他从靳阳带出来的,不然也不会这般信任,商谈此等大事时都不避忌。 他觉得心情有点复杂。还在燕国时他便已经听说,贺兰皇后有了身孕,魏皇将她留在了南山行宫,却带着别的女人出征打仗。这样的冷待,她受得了么? 他不是一向最宠爱她的么? “唔,说起来公孙和她也是熟人了,见见也无妨。”易扬忽然道,眸中带着一点兴味盎然,“你出来吧。” 苏忌眼眸睁大,定定地看着那架三折屏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 屏风是檀木做的,中间蒙着一层白纨,烛光投射过去,可以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像是从仕女图上拓下来的一般,端的是贞静动人。 那个影子动了动,然后慢慢走出了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隔了两个月,苏忌再次见到了商霖。 她一身白衣,长发用缎带束起来,垂在左边,小小的脸蛋上不施脂粉,素雅得如一轮皎洁的明月,眼波便是那透亮的月光。 “苏大侠。”她慢慢开口,“别来无恙。” 苏忌看了她一会儿,移开了视线,“皇后娘娘。” “方才公孙的话你也听到了,有什么想法?”易扬懒懒道,似乎并不觉得拿家国大事询问一个女人有什么不妥。 更何况这女子还是敌国的公主。 “深宫妇人,哪里敢干预陛下的决断?”商霖道,“只是臣妾一直觉得,燕国如果不是在四皇叔的手中,两国的关系绝不会这般差。” 贺兰睿行四,商霖论辈分确实该唤他一声四皇叔。 “燕国……在他的手中?”苏忌重复道。 “难道不是吗?”商霖回头,眼神是少有的严肃,“不知道苏大侠有没有听到一个说法,说‘晖昇殿内有两个皇帝,一个坐皇帝,一个站皇帝’,四皇叔就是那个‘站皇帝’。” 所谓的“站皇帝”,形容的是明朝正德朝的大宦官刘瑾,商霖这里把贺兰睿比作“站皇帝”着实没安什么好心。 苏忌自然没听过这个说法,但商霖话中的内容已经令他心惊,连脊梁骨都一寸寸发凉。 商霖看着苏忌,调动了自己全身的演技因子,瞬间进入大义凛然的和亲公主状态,“我知道苏大侠对大燕忠诚,我何尝不是?当初若不是为了家国安宁,我又怎会孤身千里、来魏和亲?正是因为忠诚,我们才不能姑息了那些乱臣贼子。留着这些毒瘤,只会让他们继续祸国殃民,最终酿成大祸。” “朕无意与燕国交战,此番的事情纯粹是情势所迫。公孙若愿意帮朕一把,两国还能和平共处、共享安宁。” 苏忌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我曾对自己说过,若有谁助我查明杀父之仇的真相,便受他驱策、绝无不从;我也在张家祖坟前以血立誓,必将手刃仇人,为张氏三族报仇雪恨。如今魏皇是助我找到杀父仇人的恩人,贺兰睿是我的仇人,您要杀他,忌自然任您差使。” ------------ 第六十三章 苏忌的话一出来,商霖心头便是一松,仿佛做成了一件极要紧的事情,满满的全是喜悦。 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苏忌的感觉早不像刚认识时那般除了厌烦就是排斥。她明白他有自己的难处,他们立场不同、注定了要站在对立面。而他对她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是仁至义尽。 她想,将来真到了兵戎相对、生死相搏那天,他们还是得成为敌人。她觉得自己没办法狠心对他下手,而他也不一定能对自己下手,但是哪怕他们再不情愿,局势也会逼迫着他们做出抉择。而之前的那些交情,只能让活着的人在多年后想起来,轻叹一声无奈。 到底还是改变不了。 她一直抱着这样的念头,等待着最后一日的到来,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人生态度是不是太过悲观。 可是就在刚才,他亲口允诺,会帮助他们。 她不用再勉强自己和在意的朋友生死相搏。 “大军明日开拔,正午就能到下汀。公孙就先留下来,与我等一起去下汀吧。” “诺。”苏忌低头答道,视线的余光却扫向了商霖,“皇后娘娘……也要去下汀?” 前线危险,她怀有身孕,稍有闪失就是一尸两命。魏皇竟也不怕? “前线确实危险,靳阳城内也不见得有多安全。想要她命的人太多,还是待在朕身边放心一点。”易扬淡淡道。 苏忌垂下视线,没再说话。 “不过既然公孙你提起来了,朕可以拜托你吗?如果之后朕有什么顾及不到皇后的时候,劳烦你帮个忙,护皇后周全。朕感激不尽。” “您客气了。”苏忌道,“草民自当……竭尽全力,保护皇后娘娘的安全。” 又说了几句话,苏忌便出了房间。商霖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里,薄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都走了就别看了。”易扬拖长了声音道,“再看别人还当你舍不得。” “别胡说八道。”商霖低声道。 易扬斜睨她一会儿,慢悠悠上前从身后搂住她,下巴搁上她的肩窝。这个姿势很微妙,他的头这样放着,薄唇恰恰贴上她的脸颊,十分亲昵,“是我在胡说八道?你这么聪明,他对你什么心思你会不知道?” “易扬。”商霖蹙眉,“别说了。” 苏忌对她的心思么?她当然看出来了。 她又不是从前那个情商低到谷底的易扬,她有着丰富的暗恋经验。暗恋中的人见到心上人是什么眼神、什么反应,她再清楚不过。更何况就算她看不出苏忌的异样,光从他拼着性命不要给她解了毒这件事,也能看出他对她的心意来。 从前跟易扬开玩笑时,她曾说过每个穿越女都会有一个深爱她的男配。那时候她还没喜欢上易扬,也曾揣测过自己是不是会和一个古代帅哥谈一场穿越时空的爱恋。如今戏言成真,真的有古代帅哥爱上了她,却是她怎么也没料到的人选。 苏忌,居然是苏忌,原本那么讨厌她的苏忌。 商霖惊愕之下,不得不感叹穿越之神真是酷爱神展开的剧情啊。 易扬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语气里添了几分温柔,“好,不说了。” 商霖转身环抱住易扬,脸颊贴在他胸口,“我就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别人再如何的好,我也只能辜负了。” 这还是两人在一起之后,易扬第一次听到商霖的表白,直接无比、真挚动人,让他一时都有点愣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微微一笑,语气戏谑,“我刚刚还在吃他的醋,你转头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看来我不仅不能怪公孙还得谢谢他了。” “你吃醋还把我托付给他?”商霖道,“你不是说会保护好我么?刚刚又为何说可能顾及不到?” “行军打仗的事情说不准,我多做一手准备心里也踏实一些。苏忌身手好,所以我找他帮忙。”易扬摸摸她缎子似的长发,轻嗅发间散发出的茉莉清香,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宁静下来。 他没有说实话。嘱托苏忌保护商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既然苏忌对她有意,自然会比旁人更尽一分心。 他固然不喜欢别人思慕着自己的女人,但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嫉妒耽误更要紧的事情,也不会疑神疑鬼去怀疑商霖。 她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相拥而立,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气氛十分和谐。 过了好一会儿,商霖才慢慢抬起头,“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苏忌的身世的?” 易扬见她那点小感性消失无踪,回到了谈正事的模式,淡淡一笑,“这件事虽然被藏得很好,却也不是无从查起,只是多费点功夫而已,不算多难。”口气十分嚣张。 商霖撇撇嘴,“好吧,就当苏忌的身世被你查到没什么好惊讶的。但是……你怎么知道张将军和贺兰睿的恩怨?” 这样的重大机密,苏忌身为当事人都被瞒了十来年,居然被易扬给查出来了,不能不说一声神奇。 仿佛知道她的想法,易扬笑笑,“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苏忌感念贺兰睿的恩情,自然不会去怀疑他。而我作为贺兰睿的对手,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思路便宽多了。” “哦?” “贺兰睿这个人,身居高位却不贪图富贵,在煜都的府邸修得还不如一个三品官员,委实是燕国宗亲里勤俭节约的典范。皇帝身体不好,他便总揽了朝政,每天从早忙到晚,一年到头都休不了一个假。你觉得他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易扬语气嘲讽,“让男人疯狂的无非是那么几样东西,他不图钱财、不图女人,又不像是心存理想、要治国平天下的大义之士,就只能是为了权力了。” “所以这个贺兰睿和霍弘一样,奔着造反去的。”商霖总结,“难怪他们能当小伙伴呢,合着是窃国二人组。” “魏国的骠骑将军李兴许多年前曾和张彬张将军打过交道。两人在战场上虽然是对手,李兴却对张彬十分赞赏,说那是他生平最敬仰的人、一生难及的目标。也因为有这点情分在,李兴一直不相信张彬会背叛自己的国家,坚信他是被人陷害了。而与这个截然不同的是,他一直觉得齐王贺兰睿心思不简单,需要提防。”易扬握住商霖的手,只觉触手温软滑腻,让他解释起这些复杂问题的心情都好了许多,“我与李兴喝了几次酒,借醉套到了他这些看法。他说贺兰睿佛口蛇心,无情起来搞不好连亲儿子都能不要。我得了这个情报,回忆起张彬这一段便生出了困惑。忠肝义胆的人成了叛国贼子,奸诈狡猾、背信弃义的人却为了他多方周旋,看起来实在可疑。” “所以,你怀疑贺兰睿是在装样子?” “恩。”易扬点头,“贺兰睿和张彬从前十分交好,张彬下狱之后贺兰睿为了让他在监狱里过得好一些多方打点,其尽心尽力的程度连我看了都不得不说一声服。也因为这个,即使张彬后来还是以叛国罪被处死,贺兰睿却还是得了个重情重义的名声。燕国的百姓都说他仁慈宽厚,是一顶一的好人。” “倒是玩得一手好阴谋。”商霖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贬损。 “我抱着‘贺兰睿在演戏’的假设去查,之后的事情便简单了。” 商霖眼珠一转,忽然反应过来,“等等,苏忌这次回北燕不是听了你的吩咐,去帮你取什么东西么?怎么东西没取来,反倒把人送上门了?” “我根本不是想让他去取什么东西,只是借这个由头让他见了一个人。”易扬道,“燕国的聚城向西有一个小山谷,里面住着一位隐士,这回苏忌正是去见他了。” “我知道,你说过嘛。”商霖眨眨眼睛,“莫非,那个隐士和贺兰睿有什么关系?” “不是有什么关系,而是大大的有关系。”易扬一笑,“那隐士从前也是在朝为官的,官位还不低,一度做到了丞相。可后来却不知为何,居然致仕回乡,皇帝拦都拦不住。我翻看北燕的资料,发现这位隐士当丞相时和张彬关系很好,和贺兰睿关系却不大好。我有理由怀疑,他辞官这件事上贺兰睿也起了点作用。”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让苏忌去找那隐士取一幅画,是什么画?” “那是当年隐士和张彬两人一起作的画,在煜都名噪一时,所以就连魏国的史书也记了一笔。我让苏忌去找那隐士要这幅画,同时提前几天给里面传消息,说有故人之子即将拜访,之后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商霖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易扬这一系列行为的目的是什么。 苏忌去找隐士要那幅画,隐士自然觉得不对劲,再加上易扬的消息,立刻就能想到张彬的儿子身上。辞官多年,陡然得见故人之子,却发现对方居然在为贺兰睿效命,隐士一定觉得十分震怒,继而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苏忌吧。 只要苏忌知道宽厚重情的齐王其实是个小人,发现别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商霖深吸口气,再抬头时就连眼睛里都闪烁着小星星,“你怎么这么聪明啊你!玩得一手好阴谋!” 就在片刻前,她才用同样的话形容了贺兰睿。不同的是那时她的语气里满是鄙夷,可是转头对着易扬却换成了钦佩和赞赏,双重标准不要更明显哦! 易扬明显被她讨好了,心情愉悦地掐掐她的脸,“别废话了,陪我睡觉。” “睡……睡觉?”方才在水里的耳鬓厮磨涌入脑海,她一瞬间想岔了,以为易扬还未尽兴,要再来一次…… 易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听皇后的口气,是在期待着什么啊?虽然我本来是打算睡了,不过您要是有要求,我怎么也得打起精神伺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商霖知道自己被耍了,眼睛一横凶巴巴道:“再胡说我咬死你。” 易扬轻笑一声,揽住美人的腰肢便入了内室。 第二日正午,大军如期抵达下汀城。 这是睢江南线最大的城池,有魏国最大的码头,与北部的传睢城一起承担着沟通两国关系的职责。商霖想起自己上次被高沉掳到这里之后,还曾在城中当过一段时期的乞丐,不免觉得好笑。 易扬转头看到她的神情,悠然道:“马上就要入城了,严肃一点。” 商霖立刻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诺。” 两人原本都策马徐行在队伍的中部,易扬想了想忽然道:“我去前面,你和他们一起,当心点。” 商霖点头,“明白。” 易扬策马行至队伍前段,商霖仍然留在原地,身边是易扬派来保护她的亲卫,还有……苏忌。 她低着头控制缰绳,不去看身侧,苏忌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她的马稍微走快了一点时低声说了句:“当心一点,不要摔了。” “哦。”她点头,终于回过头,眼神坦荡、神态自若地朝他笑了笑,“有劳阁下了。“ 她看他的眼神一如看一个普通的朋友,没有丝毫的杂念。苏忌在这样的眼神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霍弘已经早一步来到下汀,此刻与下汀太守一起在城外跪迎,君臣相见,自然又说了不少客套话,商霖跪在人群之中,听着那两个男人在那里你来我往,颇为无趣的耸耸鼻子。苏忌在一旁看到了她这个小动作,唇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等到他们周旋完了,众人终于可以入城,商霖骑在马上,看着下汀城内熟悉的街道,眉头微蹙。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热闹非凡,街头巷尾都是摊贩,处处都显示着蓬勃的生机。可是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一座标准的军事重镇,每条街道都驻扎着兵卒,刀戟泛着寒光,士兵面无表情,怎一个煞气可言。看着架势,百姓们估计连街都不爱上了,更不消说做生意了。 这便是战争,这个世界上阻碍人们享受欢乐的最大祸首,真不应该存在。 到了住处之后她就把自己的想法给易扬说了,对方撑着头笑了一会儿,“恩,确实。打仗是挺烦的。” “所以啊,现在越来越觉得贺兰睿和霍弘讨厌了,俩野心膨胀的坏蛋,专会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 “贺兰睿……你过几日多半就能见到他了。” “恩?”商霖惊讶,“他也来了前线?” “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北燕齐王任主帅,讨伐南魏,人已到了传睢城。” “这可赶巧了,都不用我们上门他就自己送上来了。既然来了前线,想办法杀他应该容易许多了吧?” “大概。”易扬淡淡道。 商霖见他心情似乎不太好,主动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什么。”易扬拍拍她的手背,“只是最近又重新过上了打打杀杀的生活,让我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和现代应该不一样吧?”商霖笑,“没有枪支弹药,也没有直升飞机,一点都不高端。” “确实是不高端,不过这里玩心眼的累心程度比现代有过之而无不及。”易扬,“想想也挺烦的。” 他很少说这样的话,商霖此刻听到就格外心疼,觉得这男人平时跟铁打的一样,但其实也还是有自己的承受底线啊。 好好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有为青年,突然跑到古代当了皇帝,还是处于前有狼后有虎的环境里,真是难为他撑了这么久,把一切都掌握在手心里。 “其实,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们能回去就好了。”她挽着他胳膊,靠上他的肩头,“咱们俩在真正属于我们的时代谈恋爱,一定比在这里更有意思。” “是吗?”他笑,“要是我们能回去,你想做什么?” “好多啊,第一件事就是带你去见我爸爸妈妈。我妈妈自己情路坎坷,所以一直期待我能找到个好归宿,她要是看到你一定很高兴。还有我爸爸,他虽然是我的继父,但在我心里也跟亲爹没什么差别了。到时候你可以陪他喝酒下棋,应该会谈得来。”商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下去,“你知道吗,我妈妈刚和他结婚的时候,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一直很没有安全感。继父对我很好,但我就是很怕他,不想见到他。可是为了妈妈,我不敢把这种感受表现出来,逼着自己装出一副很好的样子来,好让她可以安心结婚。 “那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那个家里的外人,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观察别人的情绪,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情,就再也没人喜欢我了……” 易扬想起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他觉得这女孩子出奇的知情识趣,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话,更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闭嘴。那时候他还好奇过,猜测她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原来,是这样。 “不过后来就好啦。我知道爸爸是好人,妈妈也一直都爱着我,就没那么敏感胆怯了。”商霖微微一笑,“我跟你说哦,我爸爸人可好了,又温柔又可靠,还烧得一手好菜,我一度把他当成将来找男朋友的标准。哦对了,你一定要尝尝他做得糖醋排骨,好吃得要死,保准你吃了一次再也忘不了……” 她后面的话易扬都自动忽略,只是抓着其中一句问道,“可我不会做菜,对你也不温柔,你难道没有很失望?” 商霖听到他的语气就郁闷了。正常男人问这种问题的时候难道不该是忐忑不安中带一点傲娇么?这人一副挑衅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啊!是觉得即使你不温柔也不会烧菜我还是选了你,你很有面子么? “失望啊,所以回去以后你必须跟我爸爸学做菜,不然休想入我商家的门!” 易扬见她凶巴巴的样子,凑近低声道:“好,我到时候一定学会,不让大爷你失望。” 商霖:“ 算你识趣o( ̄ヘ ̄o#) !” 她这么一畅想,易扬忽然也来了兴趣。有心计划一下回家之后的安排,却又觉得除了携妻万里奔袭,好像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家是不想回了,那么就只能带着她到处玩乐,好在他朋友多,世界各国都能找到去处,倒不至于无聊。 到时候,他们可以去欧洲滑雪,去北美过春天,再找个机会去一趟南极,实现了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如果能回去,你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商霖问道。 易扬垂眸看着她,眼波清澈,里面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影子,是她期待的脸,“如果回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当然是补给你一个婚礼。” 他们的婚礼。 这是两人在一起之后,唯一让他记挂的事情。他们过来的时候贺兰皙和徐彻早已举行了婚礼,他们也就捡了个现成。可是他记得战友以前跟他科普过,说女孩子都把婚礼看得特别重要,别的什么惹了她都不打紧,这件事情上一定不能马虎。 商霖在很多方面确实和普通女孩子没两样,喜欢浪漫、小孩心性,一定也盼望过一场浪漫的婚礼。 她是他的妻子,别的女人能得到的东西她自然都应该得到。 商霖看着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谁说我要嫁给你了……自作多情。” ------------ 第六十四章 她高贵冷艳完了之后扭头就想走,易扬却径直捏住她的下巴把她弄了回来。 “痛痛痛……”商霖轻呼。得亏这是真下巴,要换了个整过的被他这么一捏不完蛋啦! “不嫁,恩?”易扬含笑问道,那口气怎么都透着一股来者不善。 商霖揉着下巴,恨恨地看他一眼,“哪有你这样的,连个求婚都没有就说让我嫁给你。我才没那么好骗呢!” “想要求婚啊……”他哦了一声,“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她听到他的口气又紧张起来,这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回头要是搞出什么事来让她窘迫尴尬就惨了! “没什么。”他食指刮刮她的鼻子,打住这个话题,“我要去巡城,一起么?” 半盏茶之后,商霖混在数名亲卫里与皇帝陛下一起策马扬鞭,穿行在下汀城内。方才入城时已经把主要街道都看过了,是以这会儿易扬特意挑了一些不起眼的街道。 “那边……”商霖眼睛看着某个角落,“那个破庙还在啊。” 易扬应声望去,却见庙宇破败、门口的石狮子上蒙了灰尘和稻草,看起来十分凄凉。 “你当时就是在这地方躲了几天?”他道,“那这里也算名人故居了,回头就地替你修个纪念馆,供大家缅怀。” “缅怀你妹,少诅咒我。”商霖白他一眼。 穿过这条街,就到了下汀城边际。众人顺着阶梯上了城楼,守城的军官来向易扬行了礼,他交代了几句便示意他们退开,然后带着商霖和两名亲卫走到了右侧的城堞旁,远眺睢江。 入目所见,江水沐浴在夕阳之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宽阔的江面仿佛一条玉带,横穿过沃野千里。因为太过宽阔,所以也无法看到对面的传睢城前是否泊满战舰、军队整肃。 “你觉不觉得,这个世界的地形其实和那个地方挺像的?”商霖一手扶着堞砖,偏头看着易扬,“我看地图的时候就发觉了,这条睢江简直就是长江的翻版。” 因为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人,商霖的声音压得很低,用词也很含糊,只易扬一人可以明白。 “恩。而且北边的燕国还有条‘白河’,从形状和名字上来看都和黄河很相似。” 商霖换了个姿势,手肘搁在堞砖上,陷入了沉思。早在刚到这个世界时她便弄明白了这里的基本情况,史书上说了,几十年前的中原大地还是一个大一统的朝代,由姬氏皇族建立的晋朝,国祚二百余年,只是到了最后一任国君时朝纲着实混乱,导致反王四起、天下大乱。各路诸侯斗了十来年之后,北边以有着鲜卑血统的燕王贺兰迟占据,南边则被魏王徐璟收于囊中,双方各自建国称帝、两分天下。这光景倒让商霖想起了中国古代史上的南北朝,虽不完全相同,但确有相通之处。 然而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总不会一直这么分裂着。那么这个世界到最后,会是燕国吞并了魏国,还是魏国灭了燕国呢? “晋朝时候政治中心在北边,所以燕国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你所看的那些史书上的历史名人大多在燕国留有遗迹,包括他们的陵寝和故居,你要是感兴趣,我以后可以找个机会陪你去。” 商霖笑睨易扬,“一国之君去敌国览胜?忒嚣张了吧。你就不怕被抓起来?” “要是被抓起来,正好去参观一下燕国的大牢。里面多半关过什么大人物,也算是追思先贤遗风了。” 正胡扯呢,一侧的亲卫忽然上前,躬身道:“陛下,燕国遣使者前来。” 易扬搁在堞砖上的手指微微用力,“燕国使者?” “是。” “知道是谁吗?” “那人陛下也见过,乃燕国侯阜长公主之子、奉车都尉高沉。” 分开这一年以来,商霖已经很少想到高沉,他在一开始本就只是莫庭轩的影子,如今连莫庭轩的那段都被她彻底抛诸脑后,高沉就更不会想起了。只是这几日来到下汀故地重游,许多记忆才鲜活了起来。 她记得两人在下汀的客栈内说笑对饮,那晚的月色很好,皎洁如潺潺流水,沾染了她的衣裙。他握着她的手跟她承诺,说会带她云游天下,看尽漠北江南、飘雪塞外。 那些话其实是很动人的。一个英俊的男人带着满满的深情、放弃一切来带你私奔,这样玛丽苏的情节足以打动每一个相信爱情的女孩的心。可惜,她当时虽然动容,却还是放弃了。 只因她明白,他的承诺也好、痴心也好,都是对着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贺兰皙。 听苏忌说他回到燕国之后过得很不好,商霖本以为不会再见面了,可谁知他居然会随军出征,此刻更是当了前来谈判的使臣。 她想起上一次他也是以使臣的身份来的魏国,不由感叹这位真是专注使臣二十年。 易扬在太守府见的高沉,考虑到高沉和贺兰皙的亲密关系,商霖觉得易容也不一定能瞒过他,所以理智地选择了不去。她拿了本书在院子里看,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放弃抬头,却对上了苏忌的脸。 他立在台阶旁,身边就是一根粗壮的柱子,刷成大红色,而他面色微白,对比倒是十分鲜明。 “苏大侠。”她站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和你一样。静之来了,我怕被他认出来,所以不敢到处乱走。”苏忌淡淡道。 商霖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静之是高沉的字,苏忌是在躲自己这位故友。 “那你就躲到我这里来?”商霖反问,“下汀城这么大,哪里不是去处,偏来和我抢地方。” 许是因为两人目前同病相怜,商霖也不像前阵子那样刻意对苏忌冷淡,语气随意了不少。她自己尚未察觉态度的变化,苏忌眼里却有笑意闪过,十分受用的样子。 “怎么,不欢迎?”他走过去,顺手拿起石桌上的书,“唔,这是什么东西?” “晋朝时候风靡一时的话本《玉钩传》,你没看过?” “我不看这些东西。”苏忌道,“你看的书倒杂,只是这种东西不是身为公主应该看的吧?宫里没人管你?” “我一个连母亲都早早去了的公主谁会在意?”商霖耸肩,“教导我的傅母不准我看,那就偷偷看呗,总能找到办法的。” 这话说得很符合她的性子,苏忌微微一笑,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 这些日子以来的变故太多,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高沉,如今的他一想到这位友人,心情就格外复杂。 他和高沉少年相识,家中还未落难时他也是出入宫廷的贵胄公子,与身为长公主儿子的高沉十分投契,引为知己。怎料一朝大厦倾,他被流放朔方,煜都的人和事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星辰,只能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触碰。 他从朔方城逃回煜都之后没有去见高沉,而是在贺兰睿的安排下去了南魏,那时候他心中仍有怨言,觉得族人被杀是陛下害的,高沉身为他的外甥,也要担一部分责任。 等到多年以后他再次回到煜都,虽然已不再对高沉有着迁怒之心,却也不敢贸然相认。当时他觉得,如果高沉已经忘记当年的情谊,把他揭发出去自然不妙,但倘使高沉依然当他是兄弟、全力替他隐瞒身份,可以他叛国反贼之子的身份,早晚会连累了他。 他多年漂泊,早已不敢奢望老天的眷顾,凡事总是做最坏的打算。所以当他与高沉偶然相逢、对方轻易洞悉他的伪装之后,他会那般惊喜。 “那时候年纪小,看着你遭难也帮不上什么,后来我遣人去朔方打听了一圈,传来的消息都说你病死了。不过我不信,你这样的性子,便是天塌下来也会咬牙撑过去,又怎会死在那冰天雪地里? “如今既然你好好活着,我也放心了。咱们不便过多见面,但你有什么难处大可告知,我会尽力帮忙。我不信张大将军会叛国,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查探,总有一日我们能替他昭雪。” 那是他的兄弟,是他在这污浊尘世活了二十余年唯一的慰藉。他本以为两人可以肝胆相照、永不背叛,可是如今他却觉得对他不起。 视线落到商霖的脸上,她的面具尚未揭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普通小兵,可他却想起和煦日光下她从容煮茶的倩影。 “苏大侠……”商霖忽然开口,“我有点累了,想回房休息。你请便。” 苏忌愣了一瞬,却见商霖已自顾自站了起来,然而不知是动作太慌张还是怎样,脚下一时不稳竟朝前摔去。 电光火石间,苏忌想也没想便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于是商霖顺势一倾,整个人近乎被他半拥在怀中…… ------------ 第六十五章 很早以前易扬曾嘲讽过商霖,说没见过比她平衡性更差的人,当时商霖还不服气,直到这会儿才算是大彻大悟! 英雄你说得对!我早该训练一下我的小脑了英雄!现在这个状况要怎么办!怎么会被苏忌抱了啊卧槽! 手中握着女子柔软的小臂,垂眸正好看到她束成男子发髻的乌黑青丝。因为易容改扮的关系,她的脸是均匀的褐色,像极了久经风霜的兵卒,唯有半隐半现在头发间的耳廓,显示出她天生莹白的肌肤。 苏忌的手不自觉用力,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忘记了移开。 “苏大侠……”商霖用力挣了一下,摆脱他的桎梏。她看着他,露出一个客气有礼的笑容,“多谢苏大侠出手相助,本宫感激不尽。” 苏忌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慢慢握紧,再抬头时已经是一脸平静,“你身子情况特殊,要当心。” 情况特殊?商霖一愣之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怀孕了吧? “苏大侠有心了,本宫明白,会照顾好自己。”她点点头,转身就朝右侧的房间走去。步伐不是很快,却毫不留恋。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后面注视着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 绝对不能。 因为迎接大驾,下汀太守将太守府方位最尊的主院腾了出来,再按照应有的规格布置了一番,供易扬居住。商霖和其余几名亲卫因为要“随身保护陛下”,自然也分到了主院里的几个小房间。虽然环境一般,商霖却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至少每晚和易扬见面就不会引人注目了——院子外面都守着他的亲信,也不怕有人会察觉异样。 然而当天晚上商霖却有点心神不宁,几次走神,视线也不知放到了什么东西上。易扬原本拿了一本奏疏想让她看,见她这样索性把东西搁到一旁,含笑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啊。”略一沉吟,“难道说是因为高沉来了,你没能见到他所以遗憾?” “啊?”商霖愕然,连连摆手,“不、不是啦。我只是最近睡得不太好,有点累。” “哦……这样啊。”他挑眉。商霖觉得他语气有点怪,忙不迭转换话题,“你还没告诉我,高沉为什么会来这里?还有,你们下午都聊了些什么?” 易扬顿了顿,“两国交战,正式开打之前大抵会派个使臣相互交换下意见,做做样子。高沉恰好被贺兰睿选中派来了,仅此而已。至于我们说了些什么……”微微一笑,“你能想到的场面话,应该都说了一遍吧。” “可贺兰睿为什么放着那么多亲信不挑,偏偏选中了他?” “我想,应该是因为你吧……” “因为我?”商霖食指指着自己,“跟我有什么关系?” 易扬偏头笑看她不说话。 商霖眨眨眼睛,明白了。易扬的意思是,因为有她这个身为魏国现任皇后的旧情人,高沉和魏国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搞不好这回是高沉自请出使,为的是找机会混进魏国,寻觅机会。 我嘞个去!那家伙不会还打算千里赴南山,再次掳她私奔吧! “最近桃花真是旺,应付不过来了都。”她皮笑肉不笑道,颇为愁苦地按了按额头。 易扬听到“桃花旺”三个字神情微变,慢慢凑近,“我听说,下午的时候苏忌过来了一趟。你们聊了天?” “我们……”商霖手指依然按在额头处,手掌挡住自己的上半张脸。眼皮下面的眼珠子左右转圈,明显是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切磋了会儿武艺。” “切磋武艺?”易扬无语。找借口能找得有点水平么?他想假装被糊弄住了都不行。 “准确地说,是我跟他讨教武艺。对,讨教武艺。”商霖一本正经,“你也知道啦,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战斗力就是渣渣。万一哪天被抓走了,连自保都不行,实在危险。所以我让他教了我一些速成的招式。” 真是要命哟!刚刚是吃错什么药了,说真话不就行了,怎么一时脑抽跑去撒谎了呢?现在可好,想改口也不行了,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那家伙吃起醋来那么可怕,绝对不要惹到他啊! 易扬看着女孩难掩心虚的脸,轻轻一笑,“这种事情你好找我就行了嘛,何必去劳烦公孙呢?”握住她的手腕,仿佛在掂量什么,“他练的功夫是要从小打根基、修内功的,必然不会什么速成的招式。” “是呀!他也是这么回答我的!”商霖立刻接口,“后来勉强教了我一个,偏我肢体太不协调,怎么都学不会,真是愁死人了!” 易扬似笑非笑地凝睇着她,“那我来教你?” “好……好啊。”骑虎难下,商霖只好应了。 他拉着她站起来,右手依然保持着握住她手腕的姿势,“我刚刚摸了摸,觉得你腕力还有点发展空间,教你个简单又有用的。” “什么啊?” “你想想,如果被人劫持的话,最有可能的姿势是什么?” 商霖脑中闪过无数警匪片和自己被苏忌劫持的那次经历,“对方站在我身后,把刀剑之类的武器放在我脖子上?” “对了,就像这样。”他说着,移到她身后的位置站定,左手探到她右肩处,顺着摸上了她的脖颈。 他手掌有点凉,因这一年习武练箭,手指和掌心处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带来的刺激更加明显。随着他的手掌抚过她脆弱的皮肤,商霖一把把持不住,竟颤抖了一下。 “有点痒……”她弱弱地解释。 因为背对的关系,所以她没有看到身后的男人在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唇角慢慢上扬,十分得意的样子。 “他们一般都会用右手拿刀,到时候你就这样,手肘后击、手腕朝内翻,抓住那一瞬去夺他的刀。对,就是这样,来,你跟我试一次。” 他循循善诱、一副标准良师的口吻,然而在教导的过程中却时不时碰到她的肢体,不是抚摸她的手臂,就是摩挲她裸露在外的锁骨,饶是商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不对了。 这特么是在教导武艺?整个一师父调戏徒弟的犯罪现场!目不忍视! 虽然心里吐槽,商霖还是乖乖地按照易扬的要求动作。当她第三次用手肘击向他的腰侧而没有落空、再反手握住他的右手时,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 她上半边身子被迫转过来,与他面对而立。他的一只手被她攥在手中,另一只手则扶住了她扭曲的腰肢,她能够感觉到他大掌的温度。十分炙热。 他凝视着她清澈的黑眸,在里面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对,你这回做得很好。如果刚刚是实战,你夺过的就是敌人的兵刃了。” 商霖早已被他高明的技巧给带入了状态,闻言怔怔地接了一句,“那现在呢?我现在夺过的……是什么?” 他眯着眼睛一笑,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现在么?被你收入囊中的,当然是我了。” 她脑中轰然炸响,脸颊猛地蹿红。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上一丢,人便跟着覆了上去。 她只在半个时辰前洗掉了脸上的伪装,衣服却还是兵卒的。他抽下她的腰带,一边脱衣服一边感慨,“真是有一种在搞断袖的禁忌快感啊。” 商霖虽然被他刚才不太正常的调情手段给搞得十分害羞,听到这话还是不甘示弱地反驳,“你见过这么主题鲜明的基佬么?少侮辱人!” “‘前凸后翘、主题鲜明?’”他重复这八个字,语气十分暧昧,“恩,你这回对自己的评价倒是十分精准。我喜欢。” ……喜欢就喜欢,说完这句话就亲上了那个前凸的地方算怎么回事啊!还有你的手在摸哪里啊易先森! 内什么,行军打仗的时候这么纵情声色真的大胶布么?她怎么觉得他们俩有一种昏君妖妃的即视感啊!ヽ(o`皿′o) 高沉在下汀住了两天,第三天下午的时候终于启程回对岸的传睢。 易扬像每一位装模作样的皇帝那样,明明隔天就要招呼到对方身上,此刻却还是笑如春风、客气周到地应酬,甚至亲自到了码头相送。他这一去,连带着一大拨官员也跟着去了,太守府瞬间空了不少。商霖无所事事,只好坐在房间内对着屏风发呆,眼看就要睡着了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巨响。 “怎么了?”她扬声问道,外面立刻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回大人,是府邸东侧那边的动静。” 这是易扬派给她的两名影卫之一,为了行事方便一律称呼她“大人”。 她上前打开了门,朝东边的方向看了看,“好像是……起火了?” 确实是起火了。府内很快传来仆人“走水了”的惊呼,大家都跑去救火,商霖想了想道:“这火来得蹊跷,当心中了别人的计。你们待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 “诺。” 正说着,忽然一支羽箭射来,那影卫挥剑一斩便将它砍落在地。回头一看,四名黑衣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院落中,手执兵刃、一言不发就冲了上来。 影卫提剑迎了上去,与他们缠斗在一起,另一名影卫也从暗处现身,却是护在了商霖身前。 易扬派给她的护卫都是武功高强,但明显那几个黑衣人也都不是善茬。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以一敌四?那影卫很快落了下风,身上被对方刺了多个伤口,浑身是血、十分吓人。 商霖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下去了,“你去帮忙,别站在我这里。” “主公吩咐过,属下等第一要务是护住大人。” “等他们杀了他再来杀你,我们一样逃不过个死!明明可以两个人联手对抗,为何要让他们轮番击破?你去帮忙,把他们缠住,我自会想法子逃跑。” 影卫迟疑一瞬,到底觉得她说得在理,“诺。” 他握紧长刀、加入战局,两人合作明显厉害多了,那满身是血的影卫也精神大振,招式都利落了不少。 适才这几人对打恰好挡住了院子的出口,是以商霖没办法逃跑。此刻见他们都专注于干架,她深吸口气,转身就绕过回廊,朝院子后面跑去。 她住进这里第一天就侦查好了地形,记得那里有个角门可以离开。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跑了再说吧。 然而她刚打开角门探出半个身子,就觉得脖颈一痛,摔倒在地。她知道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儿,却还强撑着想看个清楚。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只恍惚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旁边,慢慢俯下身子,扣住了她的肩膀。 剧痛袭来,她最后一点力气也丧失殆尽,终于头一歪,晕了过去。 ------------ 第六十六章 商霖醒过来时,肩颈处犹有痛意,好像被人用铁锤子敲打了一番似的。她一手握住肩膀,费劲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才腾出功夫打量四周。 这是间上好的卧房,三重绫罗纱帐、织锦穿花的被褥,右侧的小几上放着错金博山炉,袅袅白烟从里面冒出来,气息十分怡人。 地上铺着玉色的地衣,商霖试探着踩上去,发现长长的绒毛足以覆盖住脚踝。蹙眉思索一瞬,她认出这就是所谓的云绒地衣,南方云岫的特产,因为数量不多所以矜贵,晋朝时一度是皇家方可享用的贡品。 真是间豪华的卧房,比起易扬在下汀城内的房间规格还要高些。那些人把她安置在这里,倒真是客气得紧。 商霖揉揉肩膀,想起晕倒前的事情,明白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易扬带着众大臣去码头,太守府留下的人本来就少,然后他们再在府邸东侧放火,把众人的目光都引到那里,自然没人注意到她那里的动静。 于是,她第三次不幸被俘。 长叹口气,商霖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抑郁。这叫什么运气,那些人怎么就盯准了她不放呢? 从前看好莱坞大片时她总结过规律,女主到最后大多只有一个作用,那便是被反派大boss抓走,然后等着男主来营救。所以,她其实拿的是蜘蛛侠女朋友的剧本吧!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高沉也好、苏忌也罢,抓了她之后都没怎么为难过她。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位抓走她的人给她的待遇也不错,但想到心里那个猜测,商霖很难乐观地让自己相信,这次的劫难会像之前那样有惊无险地化解掉。 房门打开,一名青衣侍女绕过三折屏风进来,在看到原本昏睡不醒的商霖已经坐起来时也没怎么惊讶,平静地上前行礼,“奴婢宁素,参见公主。” 公主?商霖摸摸脸颊,果不其然,易容已经被洗掉了,她一头长发清汤挂面似的垂在肩头,倒是少有的爽利。 所以,她果然是被掳到北边了。 “这里是哪里?传睢城么?”她看着宁素,淡淡问道。 “是,这是传睢行宫。” 原来是行宫,难怪这房间要比下汀的太守府好多了。 商霖站起身,“你们主上在哪里?带我去见他吧。” “您别急,自然要见的。”宁素道,“不过在那之前请让奴婢为您理妆。您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便见人。” 商霖扭头看看铜镜中自己青丝如瀑、不施脂粉的样子,轻哼一声便坐到了妆台前的绣墩上。 商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状态下见到传说中的贺兰睿,大燕第二号人物、造成贺兰皙一生悲剧的四叔。 她到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处高台上煮茶,那是行宫的东边,倚栏远眺可以看到厚重的城墙,以及城墙之外白茫茫的江水。 高台上风大,商霖身上的靛蓝披风被风灌入,边角朝外翻开,露出里面鹅黄色的马面褶裙。好在宁素给她梳的发髻是别致的灵蛇髻,稳固结实,没出现满头鬓发散乱的情况。 她缓步上前,站到那个贺兰睿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侄女儿见过四叔,四叔大安。” 执壶添茶的手顿在半空中,然后慢慢放下。商霖看到他修长干净的指尖摸上了雪白的瓷杯,脑子里瞬间想起了曾经在微博上看过的所谓“美手大赛”的图片,觉得这个画面真是养眼啊! 一声低笑传来,贺兰睿慢慢抬起了头。 商霖在这个时代见过的大人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魏国第一号人物就是她老公,而霍弘则是恨不得拆其骨、食其肉的仇敌。还有那些高官,她虽然不曾深交,这些日子也远远地见了不少。 总结下来,但凡上位者,大多有一股锐气,也许明显也许不明显,但无论如何,那点子凌厉总是有的。 基于对贺兰睿的信息了解,商霖早早就把他想成了个咄咄逼人、嚣张跋扈的混蛋,然而今天见到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光从脸来看大概四十来岁,眉毛又黑又浓、鼻梁高挺,看得出来年轻时十分英俊。但和脸相对应的是他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看她的眼神也不怎么吓人,反倒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 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号反派boss? “小六啊,你总算醒了。”他弯起眼睛笑了笑,更亲和了,“四叔还担心那一掌劈得狠了,把你劈出什么毛病来。” 小六?哦对了,贺兰皙行六,所以小六应该是昵称吧。等等,她是小六,又是燕国公主,岂不是……燕小六? 商霖深吸口气,决定忍辱负重,“四叔多虑了,小六……好得很!” “坐吧。”他指指对面的垫子,“你离开燕国久了,恐怕想念煜都的茶了吧?今日四叔亲自为你烹茶,权当赔罪。” “四叔说的侄女倒是不懂了。您哪里需要给侄女赔罪呢?”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你与静之的事你姑母都告诉我了。也怪我那时候没了解清楚,我若知道你与静之两情相悦,怎么也不能拆散你们这对鸳鸯……” “四叔慎言。”商霖正色道,“侄女已经出嫁,便是他人之妇。您别再说什么鸳鸯不鸳鸯的,没的坏了侄女的名声。” 贺兰睿眯眼瞅她一瞬,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瞧瞧,随便聊聊天怎么还生气了?”推过一杯茶,“消消火,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慢慢说。” 商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口气淡漠,“您一个招呼都没打便将我从下汀掳到这里来,然后又说这些有的没的,您觉得侄女不应该生气?” 贺兰睿看着她没有一丝感情的眸子,略感兴趣地扬眉,“你这样子,倒和一年前判若两人了。” 一年前的贺兰皙是纤细柔弱的菟丝花,面对欺凌也不会过分反抗;如今的她却端然冷傲,居然敢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四叔。若不是那张脸还是从前的模样,贺兰睿真的要当是抓错人了。 商霖对于这样的反应早有准备,只是不咸不淡地笑笑,“您若像我一样,嫁过去没几天就被扔到冷宫里冰了几个月,紧接着就被宠妃算计、险些丢了性命,您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一样了。”嘲讽一笑,“想要活下去、想活得更好,不改变怎么行呢? 她在魏宫里的遭遇贺兰睿此前也听说过,现在听到她的回答也觉得合情合理,点点头道:“是四叔对不住你。” “您既然坚持这么说,侄女也不反对。您拆散我和表哥,这便罢了,如今既然侄女已经按您的要求和亲嫁人,您为什么还不肯罢休?”商霖眉头紧蹙,终于露出一点悲愤交加的表情,“侄女只是希望能过一些安稳、太平的日子,这都不可以吗?” “你看看,四叔就说你对我有误会。两国交战这种事情,哪里是四叔能决定的?四叔也是无可奈何啊。”贺兰睿一脸苦恼,“不过也难为你生气,我听说魏皇对你很是宠爱,此番两国交战,定然让你的处境尴尬啦吧。” “您知道就好。”商霖道,“而且魏皇哪里是宠爱我,他不过是借着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别过头看向远处的苍茫江水,细长的眉眼在风中淡淡地敛着,仿佛藏了无限的心事。 贺兰睿神情一动,“哦,怎么了?魏皇难道不是真宠爱你?你就不要跟四叔害羞了,他若不喜欢你又怎么连出战打仗都带着你?” “说到这个,”商霖岔开话题,“烦请四叔为侄女解惑,您是怎么知道我没有在南山行宫,而是随军出征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四叔自有四叔的法子。”贺兰睿笑笑,“你且告诉我,魏皇当真不是对你痴心一片?” 是了,这就是他掳来她的目的,无非是打算用她的性命去威胁易扬,好让他投鼠忌器。 “四叔真会说笑话,堂堂天子怎会哪个女人痴心一片?”她摇头苦笑,“太平光景下自然能在一起凑个乐子,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还指望他为了我做什么吗?”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四叔掳我过来,不会是想用我去……” 贺兰睿没说话,商霖于是长叹口气,仿佛觉得眼前这一切很可笑,“实不相瞒,魏皇之所以忽然那般宠爱侄女,无非是做样子给别人看而已。相信四叔现在也知道了,魏皇多年来一直在隐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扳倒霍大司马。霍家的女儿从前是贵妃,后宫无人可以与她抗衡。他们父女俩一个把持朝政、一个祸乱后宫,魏皇行事处处掣肘,这才决定逐个击破。他给我宠爱、给我权力,只是想要借着我的手巧妙自然地除掉霍贵妃而已。”轻轻一笑,“这些事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实在有些丢人。被自己的夫君这般利用……不过听到四叔居然有侄女去要挟魏皇的想法,真是把我吓坏了。您还是趁早放弃吧,没用的。” 贺兰睿一直静静地听她的解释,样子十分悠闲,此刻见她说完了才嗤笑一声,“你倒老实。”沉吟片刻,“听你的意思,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儿。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恩?” “你是不是忘了在你腹中,还怀着魏皇的嫡亲血脉、大魏国名正言顺的太子?” 血脉……太子…… 卧槽她真的忘了! 尴尬地提了提嘴角,她干笑道:“是……是哦。” 啊啊啊!真是丢死人了!白瞎她说了那么大一段话,把这最关键的给忘了! 可是这能怪她么?她是假怀孕又不是真怀孕!谁能天天记得这个啊! 等等,当初为了更有说服力也更委托,易扬一劳永逸地请了名医替她伪造脉象。当时是吃了种什么药,难道现在脉象还没恢复么? “不知道在我昏睡这段时间,四叔是否有让医者为我把脉?孩子……还好吗?” “你放心,大夫把过脉了,你身子很好,孩子也很好。”贺兰睿道,“其实你大可放心,四叔不会拿你和孩子怎么样。你只需要帮四叔一个忙,后半辈子自然能过得富贵安乐。” 商霖抬头看着他。 他把别人胃口吊起来了却又不说清楚,反而微笑道:“先下去休息吧。照顾好自己,回头有事四叔会遣人去请你。”一副和蔼好叔父的样子。 商霖在房间内思索了一顿晚饭的时间,大概确定了贺兰睿之所以能发现她在下汀靠的是霍弘的帮忙,而霍弘是怎么发现她的就实在没个头绪了。按说她和易扬的防护措施够严密了,不仅在南山行宫安排了个假皇后,她这一路也是易了容的,就连住处也和别的亲卫一样,实在不该露什么行迹。 看来只能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来解释了。 她发呆的时候宁素一直安静地侍立一侧,商霖有心让她出去,然而话刚出口,她就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齐王殿下吩咐奴婢伺候好公主,奴婢不敢擅离职守。” 商霖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贺兰睿她算是看明白了,笑面虎一只,看起来客客气气的,实际上比霍弘还要难对付。落在这么一个变态手里,她的前途实在叵测。 别的不说,单看他派来伺候看管她的宁素就不简单,百分之百是个练家子! 她心情烦躁,于是饭也没吃多少。谁承想宁素居然还很尽责,见她不吃东西便认真地问道:“奴婢听说害喜的时候胃口是不太好,是不是这些饭菜公主都不喜欢?您有什么想吃的么?” 商霖托着下巴冷冷地看她,“给我来一份dq的绿茶杏仁和布朗尼巧克力,绿茶杏仁多加一份杏仁,布朗尼巧克力多加一份布朗尼。thx.” 宁素:“……什么?” 商霖厌烦地别过头,“行了你走远一点,让我清静清静。看到就烦。” 宁素没说什么,又站回了角落里,与商霖隔着适当的距离。 商霖在行宫的第三天下午,遇到了高沉。 当时她正由宁素陪着出去放风(是的,她目前的处境跟个囚犯没什么差别),一路欣赏行宫内的小桥流水、草木花卉。然后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了高沉那张熟悉的脸。 还是如从前那般英挺俊朗,只是眼神更加沉郁,气质也更加内敛。高大的身影立在花木扶疏旁,竟让商霖产生一种那些花草都是攀援着他而生的错觉。 他好像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商霖,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皙儿,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商霖咽了口唾沫,试图抽手却没抽动,“高都尉……” “真的是你……”高沉看着她,眼中是惊喜交加的光芒,“我一直在想,如果两国真的开战你要如何自处,拟了无数个计划来为你安排后路。如今你自己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他说完,也不管有人在旁边,径直伸臂抱住她,下颔放上她的头顶,“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事。” 商霖被他抱在怀中,没有挣扎。 宁素是贴身照顾监视她的侍女,见到这个状况竟也没管,甚至还体贴地往旁边走了一点。她听命于贺兰睿,所以她和高沉这出“偶遇”是谁安排的再清楚不过。 “咳咳……” 一阵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传来,两人同时看过去,却见贺兰睿笑意吟吟地站在那里,“我打扰你们了?” “舅舅。”高沉唤道,“这是怎么回事?皙儿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您……把她接回来的?” “自然是我把她接回来的。”贺兰睿道,“她是我大燕的公主,是陛下的女儿,不接回来难道留她在魏国任人鱼肉吗?就算我答应,你也不答应啊。” “多谢舅舅,您的大恩大德沉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报答!”高沉喜不自胜,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贺兰睿见他这个样子,心道幕僚说的果然没错,自己这个外甥在别的事情上都精明果敢,唯有在涉及贺兰皙的问题上极易犯糊涂。他以此对他施恩,他定然对他感恩戴德。 微微一笑,他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都是一家人,哪里需要这般见外?我还是小六的叔父,为她考虑是应该的。” 他转头看向商霖,却见她前两日还冷漠悲愤的神情已经变了,有些矛盾又有些挣扎,更多的还是伤感和无奈。仿佛一直在心中坚持的事情,已经开始动摇…… 他想,如果这时候他告诉她,只要她设法刺杀了魏皇便可以和高沉长相厮守,兴许她都会答应。 “舅舅,您到底是怎么做的?”高沉追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舅舅去书房,正好我还有一些要紧的事情要问你。”贺兰睿道。 “可……”高沉看看商霖,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小六有舅舅派人照顾着,你难道还不放心?”贺兰睿挑眉,“你且安心随我去,回头想见小六知会一声便是。舅舅会为你们安排。” 高沉想了想,终于点头,“好。”对商霖道,“那你照顾好自己,我改天再来看你。” 商霖没回答,他似乎也不期待商霖的回答,转身就想随着贺兰睿离开。 “表哥。”眼看人都要消失在转角,商霖却忽然唤了一声。 高沉回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若你要上城楼巡视,当心一点。弓箭无眼,也许会有魏国的细作偷袭。”她道。 高沉眼中的漆黑慢慢化开,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欣喜,“你放心,我省得,必不会令你担惊受怕。” 贺兰睿瞧着他们这通对话,心中更加笃定,确信自己这招棋是走对了。用高沉去动摇贺兰皙的心,回头再商量什么事情也容易许多。 “好了,你们年轻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有话可以慢慢说,不必急于一时。”他笑道,“静之你还是快些陪舅舅去书房看地图吧。” 等醒过神来商霖才觉得贺兰睿这招真是够不顾廉耻的,把已经嫁人的侄女和外甥往一块凑,还说什么“未来的日子长着呢”“什么时候想见面了舅舅帮你安排”,一股拉皮条的气质扑面而来啊! 可怜自己这么一个贞洁烈女,为了让他相信自己被他的计策诓骗住了,不得不作出一副旧情复炙、难以抉择的样子,真乃能屈能伸的典范! 宁素依然阴魂不散,而她抓住这唯一也是最重要的观众,尽情展示了一把心神不宁、惆怅百转的可怜女子形象。相信她回头会把看到的如实禀报给贺兰睿,也就不枉费她辛苦一遭了。 等到明月高悬、她也演累了之后,终于对宁素说道:“你去帮我打水,我想就寝了。” “诺。”宁素应了之后走到门口,对外面的宫人吩咐了一句,然后迅速折返。等到商霖在她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她还是杵在那里不动时,商霖终于忍无可忍地抬头,“齐王殿下是命你来照顾我的还是来折磨我的?” “公主何出此言?奴婢自然是来照顾您的。” “既然是照顾我,那么自然以我的身体安宁为重。我现在很心烦,你这样一直在我跟前乱晃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守在门外,我就能做出什么事来吗?我会挖个地洞从这里逃走吗?” 她一通训斥简直是声色俱厉,像是长久以来的忍耐终于爆发,也像是借着此事来宣泄心中的愤怒。 宁素早猜到她今日见了高都尉会心烦意乱,所以此刻见她发火也不意外。在心头权衡了一番,觉得还是不要过分得罪这位公主为好,免得将来她翻了身刻意来整治自己。 而且正如她所说,就放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一晚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门外守着,您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就是,奴婢会警醒着,随时进来伺候。” 她出去了,商霖慢吞吞地走到榻边坐下,确定没有人在窗户那里窥视时,这才慢慢从腰带里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这是下午她被高沉拥入怀中时,他塞给她的东西 其实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对,就从她和高沉相处的那几日来看,他这个人稳重而冷漠,凡事喜欢藏在心里,哪里是下午那个喜怒皆形于色、为情所困的小男生?分明是故意装出来的。 药丸浑圆,她用力一掰,将它从中破开,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张小纸条。 高沉一早就准备了这个东西,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被贺兰睿掳来了,更知道贺兰睿会安排他们相见。 他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在贺兰睿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那么,在这场阴谋里,他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 第六十七章 夜幕低垂,天空是深邃的靛蓝,一颗星星也没有。今夜无风,下汀城内的房屋都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一点声响都不曾发出。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似乎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 太守府的正堂内,此刻正灯火通明。屋子左右各放了一架鎏金多枝灯,几十盏蜡烛放在上面,橘黄色的烛光将整个房间照得一片透亮。易扬坐在案几后面,面前是用金盘和玉盘装着的珍馐美馔,他却看都懒得看一眼,只是捏着通透的玉杯,神情淡淡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这么晚还叫大司马过来陪朕喝酒解闷儿,真是辛苦你了。” 霍弘含笑道:“陛下言重。为您排忧解难乃身为臣子的荣幸,谈何辛苦?” 易扬晃晃手里的杯子,“好,既然是荣幸,那就再饮一杯。” 霍弘也不废话,十分给面子地仰脖饮尽杯中美酒,赞道:“下汀五合酒果然名不虚传,入口甘醇、回味悠长,更难得的是有一股独特的滋味,甚好甚好。” “说独特也不见得有多独特,都是南边的酒,风格也差不多。若大司马真想喝不一样的佳酿,倒是可以去趟北方。朕听说淄乡绿酒别具一格,在整个燕国都是有名的。”易扬道。 “淄乡绿酒臣也听过,只是如今大魏与燕国交恶,要品尝恐怕得等以后了。” 易扬放下杯子,淡淡一笑,“也不一定。只要在燕国有朋友,运人过去都是小事,更何况几坛酒?” 霍弘的手放在案几上,听到这话颤也没颤一下,十分沉着,“陛下真爱开玩笑。如今睢江沿线全部封锁,要如何往来运货?” 易扬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是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沉重的黑色,“是啊,朕开个玩笑。” 霍弘站起来,“天色不早了,陛下还是早点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您处理。” “好。爱卿退下吧。” 霍弘行了个礼,恭敬地退出正堂。易扬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门口许久,才轻轻敲了下几面。 一个亲卫从一侧出来,跪在他身边,“陛下。” “有什么消息?” “高都尉已经见到了皇后娘娘,她确实是被齐王贺兰睿给掳走的。” “果然。”易扬道,顿了顿才继续问道,“她怎么样?”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一点,但那股紧张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亲卫知道他的心情,连忙道:“陛下放心,娘娘很好。高都尉说贺兰睿多半是想利用她来钳制您,所以待她还算客气。” “是吗?”易扬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那就好。” 亲卫见他神情缓和了点,遂问道:“属下有点不明白。陛下防备得如此严密,贺兰睿的人是如何抓到娘娘,又是如何把她偷运到北方的?” 易扬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扔了过去,“自己看。” 那是来自靳阳的密报。七天前南山行宫进了刺客,企图刺杀在那里安胎静养的贺兰皇后。幸亏行宫防卫严密,皇后本人又是由武艺高强的女护卫假扮的,所以到最后并没出什么乱子。 易扬本来也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发现商霖不在行宫,直到这封密信今早到了下汀,他才终于想通。 “这信来得太迟,要是早几天到,我就能提前准备了。”他道,“不过也怪不得他们,一次没有成功的行刺而已,恐怕他们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对方的真正意图。” 亲卫蹙眉,“陛下的意思是……” “试探。”易扬苦笑,“所谓行刺不过是对方的一个试探,为的是弄明白藏在那里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皇后。” 然后在打斗过程中,假皇后不明就里便露了破绽,被对方瞧了个明白。目的达到,那些人便假意失败,丢出几个迷惑人心的弃子,其余人则迅速把这个消息传到前线。 传给霍弘。 他那么奸猾狡诈,一听说皇后不在南山,自然而然会怀疑她是不是藏在皇帝身边,然后借地利之便在他身侧寻找。他位高权重,身边精通易容、眼神毒辣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商霖被发现也就不稀奇了。 至于怎么将商霖送去北边…… “朕算是明白贺兰睿为何突然派高沉出使魏国了。他回去的那天江面上船只众多,封锁也解禁了部分,皇后必然是被藏在某艘船上带过去的。” 此番自然又是霍弘与贺兰睿的联手。这二人里应外合,一起把商霖送到了敌人手中,作为关键时刻钳制他的把柄。 倒是打的好算盘。 “没想到我又食言了。”易扬轻轻一笑,语气颇为自嘲。 “什么?”亲卫有些不解。 易扬唇边还带着笑,仿佛在讲一个很轻松的事情,“我答应过皇后,不会再让她落到敌人手里。我食言了。” 亲卫瞅着他深不见底的瞳仁,意外地觉得有点渗人,忙安慰道:“陛下别这么说,战场上的事哪里说得准?您已经为皇后娘娘考虑得十分周到了,只是霍大司马与北燕齐王联手,我们防不胜防啊。属下相信,皇后娘娘那般明白事理,也一定不会怨怪陛下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最需要做的,还是想办法让娘娘平安无恙地回到您身边。” “她明白事理,所以不会怪我……”他默念这句话,然后深吸口气,“你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她找回来。” 转过头,他看向窗外的夜空。那样深的蓝色,让他想起她曾穿过的一条裙子,也是这样好看的深蓝,大海一般。是用名贵的云锦做的,因为布料用了八幅所以显得十分飘逸,仿佛将海水凝固成了晶莹的薄片,然后裁剪缝纫,披到自己身上。 那时候她还拎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子,笑意吟吟,“有没有很好看?” 他看着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深海女妖,忍不住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恩,随时可以去走红毯了。” 她得意洋洋,“算你识货!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赚到了?娶到这么个大美人当老婆。说实话哦,敢撒谎我就咬你。” 是啊,娶到这么个无论如何都不怪他、始终相信他的傻姑娘当老婆,真的是他赚到了。 燕国的高祖皇帝当年修建传睢行宫时将它修得华丽而别致,令其一度成为传睢城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奈何近年来传睢未迎圣驾,这气派的行宫也只能空置在那里徒听风声,好生失落。如今终于住进了齐王这样的大人物,行宫也显示出了自己的用处,成为燕国前线商议军务大事的根据地。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臣子进出这里,传递消息和文件,或者拜见齐王,与其亲切会谈。 然而今晚,行宫迎来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客人。 “贤侄怎会突然来前线?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早些回煜都去。不然若有个什么差池,叫本王如何与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贺兰睿坐在上首,看着堂下坐着的男人微笑道。 他的语气温和而亲切,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体贴,端的是慈爱非常。 苏忌微微低头,“殿下,忌一听说您上了前线便担忧不已,害怕有人趁乱对您不利,这才急匆匆赶来。忌本是习武之人,一身武艺正愁无处施展,若您不弃,请允许忌随侍左右,护您周全。” 贺兰睿摇摇头,“本王哪里舍得你来替我挡灾挡难?你们张家如今就剩你这一点骨血,你爹娘在天之灵恐怕都盼着你早日娶妻生子、绵延香火才好。” 苏忌一怔,“殿下……” “你一定要与本王这般见外么?”贺兰睿打断他,“本王早说过,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唤我世伯。我与你父亲相交多年,早就把你当亲生儿子了。” 相交多年。亲生儿子。 苏忌在心里默念这两个词,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面上他却淡淡笑了,颇为感激地看着贺兰睿,“侄儿知道,世伯对侄儿、对我张家恩重如山,侄儿心里对您全是敬重和感激,又怎会见外?只是凡事谨慎点好,以免被人抓到把柄。” “谨慎是好事,不过你要真的谨慎就不该来这前线。”贺兰睿道,“还是那句话,早点给自己找个家,这样世伯明年拜祭你爹时,也能在他面前多几分面子。” 想了想有些感兴趣道:“按说你岁数也不小了,就真的没有中意的姑娘?你若喜欢谁大可告诉世伯,一切有我为你安排。” 明知道这不过是贺兰睿假仁假义的话语,他最擅长的便是这种温情套路,苏忌的思绪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竟想到了他一直不敢触及的地方。 南山围猎场上,兴致勃勃去清点他与魏皇猎物的女子,转头的瞬间目光狡黠如狐,藏着一股不怀好意;夕阳西下的花丛边,她发间的金钗闪闪发光,与那晶莹的眼眸交相辉映,说不出的鲜艳动人;烟尘漫漫的官道上,她是熟练操纵着坐骑的小兵,脸上戴着陌生的人皮面具,他却依然能透过那些精妙的伪装一眼认出她来,就好像……她已经被刻在了他的心上。 右拳慢慢握紧,他深吸口气,慢慢挤出一句,“侄儿明白了。” 贺兰睿哪里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敷衍之意,然而他没说什么,只是道:“你既然来了就住下吧,明日世伯安排事情给你。燕魏两国多年不曾开战,上一次还是……” 上一次两国交战,正是导致苏忌的父亲被诬为叛国贼的那一仗。 “父亲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侄儿实在担心世伯,怕您像父亲那般被小人算计,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贺兰睿看着神情诚恳的苏忌,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有心了。” 苏忌在传睢住下的第三天深夜,江面忽然预警,有魏兵偷袭。贺兰睿披上战甲上了城楼,临走前撂下话来,让苏忌留在行宫,不要到处乱跑。 等到主要人马都跟着贺兰睿离开,苏忌这才脚步轻巧地从房间出来,按照高沉给他说的路线走到了商霖的住处。 夜风微凉,风中有淡淡的花香,是这一路的姹紫嫣红散发出的。他跳上围墙,果然看到商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许是因为夜深了,她只穿了一条粉白襦裙,外面裹了一件披风,却是和襦裙差不多颜色的琉璃白,上面绣着杜若的纹络。这样素净的打扮,再配上她不施脂粉的脸蛋、柔顺垂下的乌发,整个人简直如清凌凌的水中盛开的一朵白莲,端的是清丽动人。 此刻,清丽动人的白莲花正态度顽固地看着天空,黑眸转啊转的,就是不看身边的宫娥。那宫娥应该是贺兰睿派来看过她的人,脸上的表情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却还不得不控制住脾气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请您早点进屋歇息。” “我不困。”商霖懒洋洋道,“你要是困了就自己去睡吧,别在这里催我。” “您最近每晚都这样,究竟想做什么?”宁素仿佛终于受不了了,有些气恼地问道。 “你真想知道?”商霖勾起唇角。 “恩?” 商霖慢慢站起来,走到宁素身边,“那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 宁素被她蛊惑着低头,却听到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计谋得逞的快慰,“自然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变着法子折腾你了。” “你……”话还没说完,脖颈处便被人狠狠一击。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沉沉夜色里,商霖看到了苏忌英俊而温和的面庞。 “怎么是你啊?”她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会是高沉来救我。”毕竟那颗藏着纸条的药丸是高沉塞给她的。 苏忌淡淡道:“我和静之谁来不一样吗?还是说你不想看到我,希望是他来救你?” 商霖听他口气有点冷,以为自己的话让他误会了,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因为给我传话的人是高沉,所以我才……” 坏了坏了,这家伙最小心眼,此番专程来救她还被她给得罪了,不会生气了吧? 苏忌见她有点着急的样子,忍不住一笑,“跟你开玩笑呐。” 商霖:“……一点都不好笑。” 真是长进了!居然还会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阴沉狠戾的男人…… 转头看看倒地不醒的宁素,她认真道:“回头你一定要把这个敲人脖子的手法教给我。这一招打得我都快有抗体了。” 苏忌眄她一眼,“少废话。我们先离开这里。” 传睢城内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到远方城楼上的点点灯火,可以遥想那边如今定然是热闹非凡。如今全城戒严,他们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随侍戒备着下个路口便有巡逻的士兵涌出来,一路都提心吊胆。 商霖已经知道今夜贺兰睿离开是因为有魏人偷袭,如今看到苏忌便明白所谓的魏人偷袭都是易扬安排好的。他们费尽心机布置了这一切,只是为了把她从行宫救回去。 此情此景,真是有一种倾尽兵马、只为红颜的代入感啊。 尼玛够了!她拍拍自己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这儿玛丽苏呢,一会儿逃不掉有你哭的! “传睢的两个大码头都有贺兰睿的人看守着,我们不能去哪里。不过城西有一个废弃的老码头,向来无人问津。魏皇已经在那里安排了人手,我们只要在子时以前顺利赶到就行。”他低声给商霖解释道。 “我明白了。”商霖点头,加快脚步跟着他朝前走去。 她自觉积极而勤快,然而一段路之后苏忌却忽然停下来,有点为难地看着她,“你走太慢了。” “啊?”被嫌弃了,商霖尴尬地提提嘴角,“额,我不会武功,当然跑不过你了。你要是真嫌慢的话……不然,你背我?” 武侠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嘛,武林高手背着不会武功的废柴逃命效率更高。至于古人看重的“男女授受不亲”,危急关头她是不在乎这些细节,但是苏忌自己介不介意就不一定了。 他闻言果然迟疑了一瞬,然而估计是考虑到情况实在特殊,看着神情坦然的商霖沉默片刻终于道:“好,你到我背上来。” 他蹲下身子,商霖刚想趴上去,却忽然怔在原地,“什么声音?” 是脚步声。整齐的脚步声。 听这动静至少有二十个人,正一点点朝他们逼近。 两人面色都有些发白,却见原本还空旷冷清的街道上忽然如潮水般涌出来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而正前方分开一条道,本该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的贺兰睿一身甲胄、含笑而来。 商霖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顺着窜上来,整个脑袋都给冻清醒了。 引君入瓮。 他们中计了。 “贤侄,大晚上不睡觉,却带着本王的客人在城内闲逛,这个行为当真令我惊讶。”贺兰睿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带一丝火气。 苏忌攥紧了佩剑,冷冷一笑,“敌军当前,世伯不在阵前指挥作战,却带着人马在这里守株待兔,也让小侄好生惊讶。” “守株待兔也得那兔子肯撞上来,贤侄你要是安分一点,也就没这么多事了。”贺兰睿道,眼神里终于透出一点冷意,“今夜设下这个局时,我多么希望最终一无所获。可不得不说,你让我很失望。” “失望?”苏忌讽刺道,“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失望?” “本王顾念着与你父亲的交情,千方百计护住了你的性命,想着怎么也能替你们张家留下一条血脉。本王一片苦心,你却不领情,竟做出这等事来,逼着本王对你下手。”他遗憾地摇头,“你们张氏一族若有绝嗣那一日,罪魁祸首也得是你自己,怪不到本王身上。” 商霖原本还想着若鱼死网破便拼着把他的秘密都说出来,可此刻见他自己都直言不讳了,立刻明白身边的兵卒全是传说中的嫡系。那些人无论听了什么关于他的秘密,都会懂事地烂在肚子里。 “我们张氏一族……”苏忌冷笑连连,“亏你还敢提起张氏一族。” 拔剑出鞘、寒光凌冽,他的剑锋指着他,目光却比剑锋还要锋利,“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当你是恩人、当你是长辈。我以为你是真心拿我父亲当兄弟,以为你会帮着我为父昭雪。可谁知,这一切根本就是你做的!你一手策划了这一切,转头却在我面前装无辜!” 贺兰睿面上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敛去,只剩下无边的冷漠,“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顿了顿,“是了,自然是魏皇了。不然今夜你也不会甘冒大险来救他的女人。” 苏忌迎上他的目光,讥讽地问道,“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为何放过我?既然杀了,就要杀得彻底。斩草不除根,不像是你这种人的风格。” 贺兰睿看了一会儿苏忌,慢慢道:“没想到你的剑最终还是指向了我。”顿了顿,“当年你从朔方逃回来,本王决定留你一命的时候就想过,也许会有今天。不过那时候本王告诉自己,就当是回报你父亲与我的情谊,冒这一回险。”摇摇头,“到头来,我还是不得不送走他最后一个儿子。” “少在那里假仁假义了!”苏忌勃然大怒,“与我父亲的情谊?我父亲这一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把你当成了兄弟!” “他不识好歹,一定要阻本王的路,本王又有什么办法?”贺兰睿冷冷道,“难道要我坐以待毙,等着他来毁掉我的一切么?” “你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此刻还敢在这里砌词狡辩?”苏忌抖抖手里的剑,“我不想再与你争论这个了。说吧,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贺兰睿嗤笑一声,视线落到了商霖身上,“把德馨公主交给我。” “你做梦!”苏忌还没回答,商霖便抢着道。她微微抬着下巴,神情冷傲,“我原本以为四叔是忠君爱国的典范,谁承想你存着这样的大志。父皇再如何对我不好都始终是我父皇、是大燕的国军,想让我帮着你这个乱臣贼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苏忌偏头看她,似乎想说什么,商霖却再次抢先一步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担心一会儿打起来误伤到我是吗?放心,他想利用我肚子里的孩子去威胁魏皇,投鼠忌器,不会对我们下杀手的。” 她毫不怀疑,她若是离他稍微远点,恐怕贺兰睿立刻就要设下箭阵,将苏忌万箭穿心。 “你……”苏忌眼神有点怪异,“这是想要保护我?” 商霖一愣,立刻道:“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纠结谁保护谁了。总之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死活都在一处。” ------------ 第六十八章 苏忌的身子随着她这句话微微一颤,一道白光倏地划过他的黑眸,仿佛星辰照亮了夜空。 他看着商霖,有点惊讶又有点无奈,隐隐还有些喜悦,“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意外。 “商量好了没有?”贺兰睿扬声道,“本王耐心有限,可没功夫陪你们耗着。” 商霖往前一步,站到了苏忌身前,“商量好了。四叔你如果要杀苏大侠,就请将侄女一块杀了吧。反正我是不会帮着你谋朝篡位的。” 她这厢刚慷慨激昂完,便被苏忌反手握住腕子,一把扯到身后,“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我与贺兰睿的私仇,与你无关。” “这是要同生共死?”贺兰睿挑眉,“啧啧啧,书上可真没说错,这女人长得太漂亮了就是祸患。没想到小六你也有蛊惑得天下男人为你赴汤蹈火的本事。” 苏忌额头青筋一跳,眼看就要反驳。商霖却已抬高下巴,扬声道:“是啊。其实我以前的话都是骗你的,魏皇确实挺喜欢我的,不然也不会费这么多周折来救我。”伸手拔下发间的金钗,抵上咽喉,“所以我要是死了,你就丢了一个极大的筹码。” 她打定主意了,大不了用自己来换得苏忌暂时保住性命。难道就许贺兰睿利用她,她本人反倒不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只要能活着,总有办法逃出去。 贺兰睿盯着她的动作,“你的意思是,我如果执意要杀苏忌,你便不活了?” 商霖十分配合地加了几分力气,金钗刺入肌肤,一丝血迹顺着滑落,“是。到时候你便用我的尸体去威胁魏皇吧。” “呵,真是麻烦啊。说实在的,我确实不想放过你这么好的筹码。”贺兰睿一脸为难,瞅着两人看了半晌之后痛下决心,“不过既然你坚持,你们便一起去死吧。” 什……什么? “今天晚上,苏忌绝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本王心意已定,不会更改。所有帮着他的人,都得死。”贺兰睿温和地笑着,仿佛嘴里说的不是生杀夺予的大事,而是长辈和小辈的谈心,“四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固执得紧。” 商霖觉得自己的脚好像被钉在地上了,怎么也不能移动半分。贺兰睿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着实吓到她了。她没料到,她真的没料到,他居然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哪怕是为了她这个诱人的饵料,也不肯做一丝让步…… “动手。”冷如铁石的声音,如同无常鬼勾魂的锁链,一声脆响便令人胆寒。 贺兰睿的命令一出,便有十数名侍卫提着长刀朝他们而来。苏忌一言不发挺身而出,双方立刻缠斗在一起。 商霖立在冷风中,身边是你死我活的战局,她却被苏忌护在身后。仿佛汹涌江水中的孤岛,他的背后是她唯一的栖身之地。 那些人一开始还想分出人手来抓她,可苏忌把她保护得太好,于是他们干脆放弃,一门心思来斗他。 商霖捏紧了手中的金钗,看向贺兰睿。他只留了四个侍卫在身旁,显然是防备苏忌偷袭。此刻被属下拱卫着的他神情轻松,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正和手下打斗的苏忌,那样子,就好像苏忌是他亲手打磨雕琢的器皿一般。 察觉到商霖的视线,他转过头,与她隔着茫茫夜色对望。片刻后勾唇一笑,他神情戏谑,仿佛在嘲弄她的无能为力,嘲弄她的愚蠢。 “恩……”一声闷哼,不啻于平地惊雷炸响,商霖呼吸瞬间急促。她慌张地看过去,只见苏忌踉跄着后退两步,胸口正插着一柄利剑,剑柄还握住敌人的手里。 地上已经匍匐了七八具尸体,全是死于他的剑下,鲜血满地乱淌,触目惊心。而他在灭掉对方这么多精锐之后终于气力不继,被敌人刺中了胸膛。 那人目光阴沉地看着苏忌,手中的剑再往深刺了几分,让他又是一声痛哼。 停顿了一瞬之后那人正想拔剑而出,苏忌却突然出手朝他刺去。他的剑也插|入了对方的身体,而那人瞪着眼睛看了苏忌一会儿,呕出一大口血便朝后倒去,手中的剑也顺着他的动作拔出。 苏忌摇晃了一下,身子朝右倾去,眼看就要倒下,却在最后关头用剑撑住了身体。 他弯着腰,用仅剩的力气维持着自己的尊严,没有在仇人面前软下膝盖。而他充血的眼睛和满身煞气也吓住了剩下的人,他们手中握着兵器在那里迟疑观望,就是不敢再上前。 商霖忙不迭跑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胳膊,“你没事吧?苏大侠,苏忌!” 苏忌咳嗽一声,呕出喉咙里的血,“我没事。” 胸口处吓人的血窟窿如针一般刺入她的眼中,让她差点没当场哭出来,“都是我害你的……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就不会被他发现了。都怪我……” “与你无关。”他语气淡淡,“早在我知道父亲死因的那天起,便明白会有这么一日。我与贺兰睿之中,必有一人先死。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苏忌,不要……”她浑身颤抖,要拼尽全力才能用身体去支撑住他,不要害得他在贺兰睿面前太过狼狈。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他看着她,染了血的嘴唇红得妖异,竟给他添了几分别样的俊美。 “嗖――”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瞬间刺中苏忌的胸膛,也逼出他喉咙里破碎的哼声。 商霖睁大了眼睛,看看他胸口的羽箭,再扭头看向贺兰睿。他负手立在那里,左右四名弓箭手引弓搭箭,随时准备再次出手。 “本王想着他是个剑客,本打算让他死在剑下,也算全了他的体面。不过如今看来,这个人情是卖不成了。”他叹口气,“好在用羽箭也凑合,听起来差不多。” “你……”商霖弯腰捡起一把长剑,死死地攥着剑柄,眼神如刀般射向他。 “怎么,想和我拼命?”贺兰睿笑笑,“来啊。” 她如果过去,正方便了他们生擒她。 商霖却没有如她所愿。她攥紧的长剑,冷笑一声,眼角眉梢都是切骨的仇恨,“贺兰睿你听着,你今天最好杀了我。只要我能活着离开这里,终有一日会要了你的命!” “你闭嘴……”苏忌无力地打断她,强行从她手中夺过长剑,“他并不想杀你,别上赶着找死。” “都什么时候了,贤侄你还记挂着别人?当真是牡丹花下……” “死”字没有说出来,因为原本虚弱不堪的苏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出手,直接将手中宝剑朝他扔去。他习武多年、本事早非常人能及,这一击又是把拼死一搏,效果自然非同凡响。只见那长剑如长了眼睛一般,竟是穿过轻甲的缝隙正好刺到了贺兰睿的身上。 他神情一变,脸色立刻白了几分。 “殿下……” “殿下你没事吧?” “……放箭!” 伴随着贺兰睿的一声令下,苏忌一把将商霖拽入自己怀中。他翻转身子,抱着她用自己的背朝向贺兰睿,将她牢牢护在双臂之内。 羽箭刺入肌肤的声音。 一下接着一下。 商霖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下。 她双膝跪地,僵硬地靠在他怀中,片刻后才慢慢抬起头。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不认识他了一般。 “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她挡下那些箭,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护着她?为什么! 他虚弱一笑,“我说过,会保护你。一直……一直保护你。” “你什么时候说过?”商霖咬牙切齿,“你根本没有说过!你别玩我了!” 苏忌笑得更厉害了,“我没给你说过。但我……在心里说过……” 商霖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他,失去了所有反应。 他的手原本放在她腰侧,这会儿慢慢上抬,最终落到她背部。他将她拉近,两个人靠在一起,仿佛依偎。 这样的亲密是他渴盼过的,是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是他以为永远也得不到的。 他的下颔放在她的肩窝,一瞬间刺鼻的血腥味都闻不到了,四周萦绕的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刚认识的时候,我对你有很多误解,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你那时候一定觉得……我很讨厌吧? “其实我会那样……是有原因的。我父亲当年之所以莫名战败,其实就是因为被身边的女人出卖。他信任她,她却利用了他的信任,窃取了军情给魏国人,害得他百口莫辩……” 这是他记忆里最不愿告知旁人的一段。英明一世的父亲最终栽在了温柔刀上,可谓是生平大耻。如今想来,那女人自然是贺兰睿安排的,也难怪他这些年一直寻不到她的踪迹。 “我本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那样,无情无义、阴险狡诈,所以在听到静之为了你被幽禁在府邸时,才会那么生气。可原来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你很好,魏皇也……很好。你要活着回去,好好和他在一起。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拥有最幸福圆满的人生,不该死在这里。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去。他在等你。” 商霖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只能不住地摇头,“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苏忌轻轻一笑,果然不再开口。 他觉得很冷,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四肢百骸。 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十六岁那年。他孤身一人逃出困了他四年的朔方城,跋涉在茫茫雪原之中。 那时候他心头燃着一团火,想着离开那里回到煜都,一定能想出办法为父亲报仇洗冤。可是和万里冰封的雪原比起来,他心头的火焰太微弱了。他被冻得连步子都提不起来,长时间没有进食,浑身力气也跟着散尽。最后他无力地栽倒在雪地中,以为自己一定逃不过这劫。 迟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步。 “苏忌……苏忌你怎么了?”商霖捧住他的脸,恐慌地追问道。 他的脸放在她掌心,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是晶莹的水光,如同暗夜里的星辰。 引得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脑中闪过某个日光明媚的下午,她一身白衣坐在廊下煮茶。他从小径过来,一路分花拂柳,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伊人凭栏而坐的身影。如绿梅般瘦洁曼妙,一个抬手便是一段风流。 她听到身后的动静,慢慢转头,看到是他时神情毫不意外。星眸闪烁,粉嫩的樱唇勾起,她轻轻一笑,“苏大侠,过来饮茶吧。” 那时候,她被困在他的别院,与他朝夕相对…… 原来那才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抬到一半的手猛地落下,他浑身气力一松,撞到了商霖身上。 “苏忌,苏忌……苏忌!” 商霖抱紧了他,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整个人仿佛化身成石像。 她半张着嘴,觉得嘴里的空气又冷又硬,好像含了一块冰。那块冰顺着滑进她的身体,从喉咙到每一寸骨头都被冻僵了,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一片黑暗投下。她睁开眼睛,看到贺兰睿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庞。 他是由属下扶着过来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滚落,看得出内里正忍受着痛苦。可即使如此,他仍勉强自己站在这里,认真地审视着苏忌。好半晌,才阴沉沉地笑了一下。 转头看向商霖,他的语气里满是嘲讽,“哭够了?那就给他收尸吧。” ------------ 第六十九章 大魏明顺七年六月二十三,睢江两岸天朗气清,黄历上说今天是个大吉之日。破土下葬拆迁诸事皆宜,要杀人的话选在这个日子再好不过。 于是燕魏两国顺应天意,在今天正面对决了。 双方各自开出几十架战舰,对峙于睢江之上,中间隔着不宽也不窄的水域,站在甲板上便能望见对方的身影。 江上风大,高沉一身甲胄,头盔上的红缨随风摇摆,与他僵硬的神情形成的鲜明对比。 他在船头站了一会儿,便有兵卒过来唤他,“都尉,齐王殿下请您过去。” 高沉跟着兵卒进了船舱,却见贺兰睿神情怡然地在那里品茶,瞥见他一脸苦大仇深,不免一笑,“瞧你紧张的,过来喝茶。这可是舅舅亲手煮的茶,等回了煜都你就不一定有这个口福能喝到了。” 高沉在他对面坐下,“舅舅,我还是不同意……”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喝茶。”贺兰睿淡淡道。 高沉敛了敛眉头,似在压抑住怒火。他端起茶杯随便喝了一口便又放下,转头看着书桌上的笔架一言不发。 贺兰睿打量了他一会儿,“要舅舅怎么告诉你,小六不会有事情。舅舅只是想让她帮我个忙,不会伤到她半分!” 高沉扭过头,“两军阵前,你把皙儿这么一个弱女子带到战舰上,一会儿还要押着她去甲板上喊话,还说不会伤到她?舅舅,男儿保家卫国理所应当,为何要利用女子来获取胜利?沉以为,此实非丈夫所为。” “你这个脾气,就是不知道变通。”贺兰睿摇摇头,“这满船的将士就不是我大燕的子民了?能有更好的方法解决问题,又何苦牺牲军卒们的性命?舅舅既然敢让小六出来,就有保她全身而退的办法,你且信我。” 高沉垂眸,神情颇为挣扎,片刻后毅然抬头,“不行。舅舅我还是不同意。我们换别的法子,我可以为你当先锋官,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打赢这场仗,只求你不要推皙儿出来!” 贺兰睿神情冷下去,“为了让你安心,我已经破例让你上了主舰。此刻你这样子,是要与我对着干了?” “舅舅……”高沉话刚说了一半忽然觉得头有点晕,他震惊地看看贺兰睿再看看手中的茶杯,“茶里……放了什么?” 贺兰睿叹口气,“你好好睡一觉吧。估计睡醒了仗也结束了,到时候舅舅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小六。” 高沉似乎心有不甘,撑着案几想站起来,却最终无力地伏趴在案几上,闭眼睡去了。 贺兰睿盯着他看了看,取下了他腰间的玉佩,吩咐道:“把他带到后面的船舱安置好,派人看守着,出了任何岔子唯你们是问。” 士兵领命去了,贺兰睿这才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十分客气地敲了敲门,“本王可以进来么?” 里面没有声音,他笑了笑便推开房门,果然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倚在床边,头贴着床柱,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小六,准备好了么?一会儿四叔就全靠你了。”贺兰睿笑眯眯道。 商霖眼神冷淡,掠过他身上时不作丝毫停留,仿佛他是没有生气的死尸。 “你不说话四叔就当你默认了。”贺兰睿耸耸肩,“等此番事了,这个东西就送给你当礼物了。” 红色的丝线挂着一枚玉佩,质地温润通透,图腾熟悉。商霖蹙眉想了想立刻记了起来,她曾在高沉的腰间见过这枚玉佩。 这是高沉的玉佩。 “你抓了他?”她淡淡道。 “是他太关心你了。”贺兰睿道,“一听说我要押你到阵前就慌了手脚,非要跟上船来。刚刚还跑来跟我说,愿意当先锋官,只求我别推你出去。啧啧啧,身为长辈我不得不说一句,静之他倒真是个痴情种。” “所以,你抓了他?”商霖重复道。 “只是让他在后面睡个觉而已,我们一切顺利,他就不会有事。”贺兰睿微笑,“到时候这个玉佩交给你,你可以亲自为他系上。” 商霖右手撑在床柱上,慢慢站起来。她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如冰,贺兰睿却愉快地笑了,“愿意出去了?” “您连衣服都给我准备好了,我怎么能说不去呢?”嘲讽一笑,“这么一件大红的衣服,真是当靶子的好装扮。” 她今日的衣服是贺兰睿一早便命人送来的,一身大红的交领襦裙,外面配了同色披风,穿上之后好像置身于火团之中,不能更引人注目。 贺兰睿盯着她看了会儿,赞赏地点点头,“小六你在魏宫这一年真是没白待,简直脱胎换骨了一般,比以前那个糊里糊涂的样子讨人喜欢了不少。” 商霖偏过头,“全赖四叔所赐。多谢了。” 商霖行走在船舱外的走道上,每一步都迈得又平又稳。脚上是精致的雀头鞋,薄檀木底,好看是很好看,却绝对不是适宜行走的装备。她一边走路一边在心里轻笑,贺兰睿考虑得真是周到,连自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都时刻防备着。 宁素紧紧跟在她身后,陪她一起上了船头的甲板。她此刻也换了士兵的打扮,右手持剑、随时准备制住她。 商霖站在甲板上,举目四望,却见宽阔的江面上泊满了战舰,旗帜飘摇、兵卒林立,刀枪战戟都泛着冷冽的寒光,光是看看就让人心惊。 要换了以前,见到这阵仗一定让她不知所措了,可是今天不同。她很冷静,从没有过的冷静。那个夜晚的一切不停在她脑海中翻涌,只要闭上眼睛她似乎还能闻到血的味道。那是从苏忌身上流出来的,染红了她的衣裙,让她在这些日子里夜夜不得安寝。 无论有什么恩怨都总是要解决的。她不会任由贺兰睿逍遥法外,更不会允许他再伤害她在意的人。绝对不行。 易扬站在甲板上,沉默地看着对面船头那个红色的身影。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纤瘦的身段、迎风飘摆的裙子和披风,还有在风中飞舞的乌黑长发。 她就那么立在船头,仿佛一朵从江中开出来的莲花,红衣黑发,当真是凄艳无比。 贺兰睿站在甲板上等了一会儿,对面果然传来了魏国骠骑将军的喊话,“齐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亲卫心领神会地提高了声音,“齐王殿下仰慕魏皇已久,此番难得相见,想请魏皇当面一叙。殿下准备了我大燕有名的淄乡绿酒,魏皇必定喜欢。” 请易扬当面一叙?商霖眉头紧蹙,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战舰,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再次发出了声音,只是这回不是骠骑将军,而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当面一叙?齐王殿下的意思,是要朕过来了?” 贺兰睿弯唇一笑,也亲自开口,“美酒当与懂得欣赏之人一起品尝,本王以为,魏皇是这里最懂品酒的三个人之一。” “三个人?”易扬的语气懒洋洋的,“一个是朕,一个是齐王你,那剩下那个是谁?” 贺兰睿气定神闲,“自然是本王的好侄女、陛下的新婚妻子了……” 商霖攥紧了拳头,连牙根儿都咬痛了。偏偏宁素还不识时务地凑到她耳边,“公主,说点什么吧。你就不希望快点见到魏皇?” 说点什么,她能说什么?是哭哭啼啼地求救,还是像革命电影那样高喊“为了新中国,向我开炮”? 哪样都不靠谱啊! 宁素等了片刻,却见商霖双唇紧闭,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 不过也不用她开口了,魏国那边已经有了回应。三只小舟从船上放下,朝着他们划来。当中那只舟上,赫然站着全套甲胄的易扬! 贺兰睿凝视了江面一会儿,转头瞅着商霖嗤笑道:“真是没看错你,好本事。” 商霖已经没功夫去管他的嘲笑了,她的整颗心仿佛从腔子里跳了出来,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三只小舟不能移动半分。 易扬站在最当中,身边的人前后护住了他,防备从四面来的偷袭。不过也不够啊,如果贺兰睿铁了心豁出去脸不要的话,大可以在船上用箭把他们通通射死。 等等,易扬身边的人是…… 霍弘? 易扬的双脚一踩上了战舰,脖子上立刻架上了一柄利刃。与此同时,霍弘动作敏捷地制住身边的人,瞬间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变故发生得太快,商霖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然而身为当事人的易扬却神情不变,抬手制止了身后亲卫拔刀的动作,浅笑吟吟地看着贺兰睿,“齐王殿下,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贺兰睿拱拱手,“魏皇客气了。” “齐王说有好酒,朕按捺不住便过来了,又想着霍大司马向来是个好酒的,于是带他一起来讨酒吃。”顿了顿,“只是我们一片诚意前来做客,齐王这个行为……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啊。” 贺兰睿笑道:“魏皇好胆色,本王佩服。不过您既然敢过来,自然明白上船之后会遇到什么,此刻又何必装傻?” 易扬耸耸肩,“齐王说有淄乡绿酒,朕本以为怎么着也得喝完了酒再撕破脸,谁知你竟这般急不可耐。可惜了那一壶美酒,竟等不到懂得欣赏它的人,遗憾,遗憾。” 贺兰睿笑意深深,“没关系,等到你到了地府,本王会在你墓前洒清酒三杯,以作祭奠……” 易扬看着他,“齐王殿下成竹在胸了?” “自然。”贺兰睿道,“适才在小舟上您还可以用霍大司马当挡箭牌,引得本王投鼠忌器。可如今您站在本王的战舰上,周遭都是本王的人,您难道还以为可以全身而退么?” 易扬恍然大悟,“原来你刚才真的是因为霍弘才没有乱箭射杀朕啊!呵,你们俩不是只是盟友么?居然这般讲义气,为了他放弃那样好的机会。” 贺兰睿笑笑,“刚才没有下手,自然是因为之后有更好的下手机会。” 易扬沉吟,“朕明白了。刚才在江面上,若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看得清楚明白,可如今是在战舰里面,要如何发挥都由得你们的心意了,是也不是?” “魏皇既然明白,又何必多说?”贺兰睿道,“您驾崩之后,霍大司马会接替您好好治理大魏的锦绣河山,您大可安息。” “他许了你什么?”易扬似笑非笑。 贺兰睿却不愿回答了,“陛下您都到了这一步,又何必管这么多?” 他不说,易扬也能猜到。无非是割地赔款、年年上贡,还有等到贺兰睿谋朝篡位那一日,从各个方面对他施以援助。 商霖说的当真没错,这就是窃国二人组。 两方人马都已拔出武器,易扬带来的亲卫环绕在他身侧,神情严肃地对着外面,而在他们面前,是数量远超他们的对手。这情形,当真是几百个人围殴十几个人的架势啊! 易扬环视四周,笑容慢慢敛去。他垂眸沉思片刻,“你的目的是要朕的命,如今既然朕已是你掌中之物,可以把不相关的人放了吗?” 贺兰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商霖被宁素挟持着,跌跌撞撞地从甲板上走到了他身边。 他盯着商霖看了看,“您放心,小六是本王的亲侄女。您安心受死,她自然平安无事。” 易扬蹙眉,“你先放了她,朕可以答应你让亲卫放下兵器。” “就算您不这么做,本王一样可以取了你的性命。”贺兰睿嘲讽地笑笑,“动手!” 刀剑寒光阵阵,带着凛然的杀意。贺兰睿的神情却陡然僵住。悠然的笑容化成惊愕,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原本持剑对着易扬的亲卫突然调转了武器,纷纷指向了他,不过转眼间,就变成了他被包围在人群中。 “你们……要造反吗?”良久,他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透着难言的森冷。 “齐王此言差矣,这些都是燕人,而如今大燕的君王是贺兰楷不是你贺兰睿。他们用剑指着你,怎么能说是造反呢?”易扬笑道。 贺兰睿喘了口粗气,眼神狠戾得像要杀人。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是你的亲卫,用剑指着你自然是大逆不道。不过,要是这些人从一开始就被掉了包,又该怎么说呢?” 什么? 贺兰睿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一个此时绝不该出现的声音,“舅舅,您可别怪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转过头,看到了本该在后面船舱昏迷不醒的高沉。 “你没用晕倒?” “自然晕倒了。您的迷药可是上等,要不是亲卫尽责,我差点就醒不过来了。”高沉淡淡道,“不过若不是被您迷晕了,我又怎能名正言顺地不上船头、得以在后面布置一切呢?” 所以,他根本就是故意和他说那些不愿让贺兰皙冒险的话,他知道他会忍不住弄晕他,再用他去要挟贺兰皙! “哦,忘了说了。您身边的亲卫都已被我的人提前掉包,如今围着你的这些,不过是易容改扮的冒牌货而已。” “你?”贺兰睿一脸震惊,“不可能,你不可能做得到……” “我一个人自然不可能,不过如果有别人的帮助就不一定了。”高沉笑笑,“沉受命前来、身负重责,等解决了这里的事情,立刻就得回煜都向陛下复命。” “陛下?”贺兰睿惊愕更甚,“他……” 易扬看到贺兰睿的样子,嘲讽一笑。他想起商霖曾和他讨论过燕国的皇帝,说他难道真的是那种被人拿捏在手里捏扁搓圆的废柴么?当时他没有回答,心里却觉得燕皇并没那么简单。 他觉得,燕皇贺兰楷就和他一样,隐忍只为等待一个机会,好一举摆脱钳制。 这个猜测在见到高沉时得到了证实。 贺兰睿以为高沉是为了表妹来的前线,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然而实际上他是得了燕皇的密令。就连他出使魏国也是刻意为之,为的是找到机会与他商量联手之事。 他们计划好了一切,唯一算漏的是没料到贺兰睿会趁这个机会掳走了商霖。 那厢贺兰睿也想明白了,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真是小看了我这个弟弟。好,很好,真不愧是父皇的儿子,果然谋略过人!” 他神情已有几分癫狂,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易扬趁机朝身边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持刃冲了上去。 高沉虽然替换掉了贺兰睿大半的亲卫,可这到底是他的地盘,忠于他的人还是存在。那些人迎上高沉和易扬的人马,双方缠斗在一起。 贺兰睿在短暂的癫狂之后便恢复清醒,视线往旁边一扫,立刻看到被宁素牢牢控制住的商霖。高沉身边并没有适合的女子可以假扮成宁素,加上她本人武功高、戒心重,之前会被苏忌击倒不过是配合贺兰睿做戏,要真的放倒她却几乎不可能。高沉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成功,如今终于成了大麻烦。 贺兰睿一把抢过商霖,亲自用刀架在她脖子上,“通通给我住手!不停手的话我就杀了她!” 这句话威力无限,大家都随着他的声音纷纷停手。易扬眼眸微眯,一瞬不瞬地看着贺兰睿,“你若伤了她,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哈哈哈!到了这一步了,我还怕什么?”贺兰睿大笑,“一败涂地、霸业成空,我就算逃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便让魏国的皇后给我陪葬了又如何?” 听他这意思,挟持住商霖居然不是为了逃跑,而是要拉商霖和他一起死? 易扬和高沉都忍不住胆寒,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兰睿带着商霖退到了甲板的边缘。 脖子上便是锋利的刀刃,稍不注意就会割破柔嫩的肌肤,商霖却不觉得怕了。她直视前方,看到了易扬略微发白的面孔。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昭然的担忧和紧张。 这是他们今天第一次对视,也是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次对视。 商霖扬唇,朝他微微一笑。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爱着易扬,以至于所有和他有关的事情都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中。 那样清晰,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她还记得被掳走之前的某个夜晚,他调侃说要教她防身术。当时他们曾详细地讨论过,如果她被人劫持了、剑就架在脖子上时,应该怎么做。 “他们一般都会用右手拿刀,到时候你就这样,手肘后击、手腕朝内翻,抓住那一瞬去夺他的刀。对,就是这样,来,你跟我试一次。” 没有任何征兆的,一直乖顺不反抗的商霖突然出手,一举击中贺兰睿的小腹,然后在他吃痛的瞬间翻手一夺,抢过了他手中的长剑。 剑柄落入掌中的下一刻,她反手握住它贴着腰侧朝后刺去,深深地刺入了贺兰睿的小腹! 整套动作流畅无比,仿佛练习过无数次,看得旁边的人都目瞪口呆。 商霖攥紧剑柄,慢慢转过身子,双目充血般地看着贺兰睿,“那天晚上我说过,你若是没有杀了我,我有朝一日一定会取了你的性命。”咬牙切齿,“我做到了。” 贺兰睿痛苦地俯低身子,伤口处鲜血不断往外涌。他恶狠狠地看着商霖,忽然一把抱住她,双双朝后倒去―― 身体瞬间失重,商霖在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贺兰睿带着跳下了船。距离太高,她撞上江面那一瞬觉得五脏都疼了。冰冷的江水一点点吞噬她的身体,她正努力想要摆脱贺兰睿,却又觉得背心被什么东西射中。 痛……好痛…… 那是……箭? 她费力地抬起头,透过清澈的江水看到魏国的战舰边站满了弓箭手。 所以,他们是看到贺兰睿跳了下来,迫不及待地射了箭? 没想到却把她也一起射中了。 她苦笑一声,心想躲不过的最终还是躲不过。传睢城内苏忌护住了她,替她挨了那些箭,到了这里全都补上了。 不信苍天饶过谁。 贺兰睿终于松开了她,慢慢沉到了更深的地方。商霖一直本能地保持着划水的动作,这会儿却也坚持不下去了。 意识一点点涣散,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她在迷蒙中隐隐预知了什么。 看来要say goodbye了呢…… 能够杀了贺兰睿已经够本了,死了也没什么。只是好遗憾,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和易扬说一句话。他们这么久没见面了,刚刚那么长的时间却一句话都没能说上,想想就觉得好难过…… 下辈子,恐怕没机会再见了。 腰上有谁的手缠上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易扬正抱着她努力往上游,他神情紧绷、如临大敌,她却慢慢地笑了。 好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有一次她不小心掉进了御花园的九曲池中,被救上来之后狠狠挨了一顿训。 她不服气,于是表示,“我大学的时候是两百米自由泳冠军。” 他阴阳怪气道:“两百米自由泳亚军?很了不起嘛。那你下回掉到冰窟窿里去也别想我再救你了!” 嘴硬心软的笨蛋,说什么下一回。真到了下一回你还不是乖乖跳下来救我了? 不过好可惜,大概是来不及了。 她趴在他怀中,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江水,他们仿佛置身于传说中的琉璃世界。她仰起脖子,看着他干净漂亮的下巴,在心里默默道: 易扬,再见。 ------------ 第七十章 商霖是在争执声中醒过来的。 耳边的女声很熟悉,带着克制不住的焦灼,“……不行,我等不下去了。我得去给阿姨打电话,你也去联络你朋友的家人吧。再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医生都说了没大事儿,你打电话做什么?商霖她妈妈有心脏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吓到她了你负责?” “商霖的妈妈有心脏病,你朋友的妈妈也有心脏病么?你怎么不联系他们啊!你放心,等他们过来之后我会老实交代,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错,连累不到你!” “你想哪儿去了!易扬他妈妈二十几年前就不在了,你叫我上哪儿联络她?” 易扬。 这两个字如同一盆冰水,泼到商霖的脸上让她从混沌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四周白乎乎的,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面,再加上墨绿的窗帘和床头的电子仪器,让人一眼就可以判断出这是一间病房。 她在医院里? 喉咙里有点痛,她轻轻咳嗽一声,立刻引得站在门口争论的两个人回头。 “商霖……”高小诗神情激动,几步窜到床边,“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你再不醒我就要去警察局自首了!” 周俊也站到了她旁边,“都说了让你别杞人忧天。张医生是我老熟人,他说了没事就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你烦死了,滚远一点!”高小诗应该哭过不止一次,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巴巴地盯着商霖生怕她又睡过去。 商霖闭了闭眼睛,“我……怎么了?” “你忘记了吗?你陪我去周俊家寻仇,然后我失手推了你,你就从四楼的阳台掉下去了……” 对……是这样。她有印象。 “然后呢?我从四楼摔下去,为什么没什么大事?”断手断脚才科学啊! 高小诗擦擦眼泪,“多亏了那天楼下有人运货,堆了一大堆空的纸箱子在那里,你和周俊的朋友都掉到了箱子上。我们把你们送到医院,医生说没大事,过一晚上就能醒,可是等了三天你们还是昏迷着,我刚刚差点就要给阿姨打电话了。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扭头看向旁边,“不过他运气比你差,现在还没醒。” 商霖顺着转过头,看到了易扬沉沉而睡的面庞。 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她慢慢撑起身子,不顾高小诗惊讶的表情翻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他的床边。 他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衬得脸颊苍白而消瘦。这张脸和记忆中看了一年的脸不太一样,但落入她眼中却又熟悉得让她想要落泪。 她想起他们在江水中相拥的最后一刻,她以为再也无缘相见了,可是没想到睁开眼睛,他就在她旁边。 真的太好了。 “易扬……易扬你醒醒。我是商霖,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她抓住他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他手背上,“你别睡了。我没有死,我回来了,你能听到吗?” 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易扬一点反应都没用,依然安静地沉睡着。她额头贴上他的手背,哭得难以自制。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恰恰对上高小诗和周俊近乎呆滞的表情。 咽了口唾沫,高小诗木然地问道:“周俊,那个张医生有交代……病人醒了之后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么?” 周俊僵硬地摇摇头,“没。”顿了顿,“这种后遗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两个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读到了茫然…… 商霖花了半天的时间接受自己重新回到了现代、而易扬还留在古代这个事实,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在最初的失态之后,她及时调整了自己,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关。然而那“英台哭坟”一般悲戚的表演已经深深刻入了高小诗的心,趁着周俊去买饭的当口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老实交代,你和那什么……易扬,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商霖躲躲闪闪。 “你别装了,都哭成那样了还没什么?我问过张医生了,你脑子里可没什么血块,不存在坏掉的可能。”攥紧她的手,“实话实说,你们……是不是认识?” 商霖为难地别过头,恰好又对上了易扬的脸。她抿紧双唇,深吸口气,“是啊,我们认识。” “天啦,你居然认识这种档次的帅哥!”高小诗惊叹,“他是你什么人?” 商霖偏头看着易扬,微微一笑,“他是,我的初恋。” “你的初恋?你初恋不是莫庭轩么?” “不,不是莫庭轩。那是个误会。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他。” 心头又开始酸涩难忍了,商霖睁大了眼睛,想要阻止夺眶而出的眼泪。 高小诗见到她这样子立刻心疼了,即使还有疑问也抛到一边。她抱住她轻拍她的背,“别担心,你都醒过来了,他很快也会醒过来的。医生都说了,没事儿!” 商霖下巴搁在她肩膀,喃喃道:“但愿吧。” 可惜他们终究没有等到易扬醒来。 商霖醒来的两天后,易扬依然在沉睡。周俊沉不住气了,拖着那个传说中的张医生来看了好几次,终于不得不承认,局面依旧脱了他的掌控。第四次送走张医生之后,他掏出手机,哀叹道:“看来我得再见见我这位易叔叔了。” 高小诗心里也紧张,却还逼着自己强壮镇定,“你怕什么?一会儿他们来了你就老实说,是我害得易扬掉下楼去的。有什么后果我一个人担着。” “说到这个,一会儿他们来了拜托你千万别多嘴。一切交给我处理。真让易叔叔知道是你害得他儿子昏迷不醒,恐怕到时候易扬没事儿,我们就得欢送你了。” 高小诗舔舔嘴唇,“这……这么吓人?” 周俊白她一眼,拨通了电话。两个小时后,一大群西装革履的男人进入了病房。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宋飞,怎么是你过来?” 被称作宋飞的男人朝他点点头,“周先生,易先生派我们来接易先生回去。” “易叔叔呢?他怎么没亲自过来?” “他晚一点有个会,现在人在夏威夷,来不了。” 周俊耸耸肩,“明白了。” 宋飞给后面使个眼色,立刻有下属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易扬扶起来,放到带来的轮椅上。 “关于这次的意外,易先生有细节想要了解,所以周先生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宋飞道。 周俊用余光瞥了瞥欲言又止的高小诗,爽快道:“行,我本来也有话要和易叔叔说。” 商霖一直半坐在病床上看着他们动作,此刻见易扬就要被带走了才忍不住问道:“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宋飞好像这时候才注意到她一般,蹙眉疑惑道:“这位小姐是?” “我是他朋友……” “哦,我们当然是带易先生回螺海的家中。后面的事情小姐不用操心了,会有人处理好。” 说完这句话,他们干脆利落地离开,徒留商霖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怔怔出神。 商霖在半天后办好了出院手续,回到了家中。高小诗担心她,特意搬过来和她同住,还兴致勃勃地炖补品为她压惊。 “这回的事情真是吓死我了。你要真出点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商霖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是啊,我要真出点什么事,你就是过失性杀人,后半辈子就去铁窗里悼念我们逝去的友情吧。” 高小诗理亏,由得她调侃,“好啦好啦,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这么冲动了!我发誓!” 想到那天医院的事情,又忍不住感叹,“不过你难道不觉得么?那些人接走易扬的阵仗,颇有一股豪门世家迎回贵公子的范儿啊!”若有所思,“螺海的家中?他说的是霓州西边那个只住顶级富豪的螺海吗?” 商霖郁闷地看着他,“你不是吧,和周俊在一起那么久不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易扬是他发小,这俩人背景来头都大着呢!” “我是和他谈恋爱又不是和他家人谈恋爱,他不提我就懒得问了。”高小诗争辩,“不过听你这么说,他瞒着我的事情不光是劈腿这一个啊!靠,罪加一等!” 商霖翻个白眼,“得了吧,就这种花心渣男早散早好。就算你们一直在一起,最后还得冲破世俗的藩篱才能结合。有那功夫演苦情戏,我博士都读完了。” 高小诗撇撇嘴,忽然发现了问题,“我和周俊在一起那么久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了还不告诉我,跟他们一起瞒着我?” 商霖转转眼珠子,“不是,你误会了。我本来也不知道,昨天回来之后上网百度了一下,这才搞清楚的。你不信自己去搜,他们俩的老爸在网上资料一大堆,号称“心灵导师”、年轻人的引路人,跟李开复一个风格!” 高小诗打了个寒战,“切,没兴趣。”转身回了厨房。 客厅里终于清静了,商霖翻了个身子,对着沙发的靠背默默出神。 刚醒来的时候她脑袋还有点糊涂,这几天下来所有记忆都复苏了。她记得她和易扬在椒房殿门口的相见,记得他们联手与霍弘父女斗智斗勇,还记得他在漫天烟花下与她拥吻,在她性命垂危的时候为她流下的眼泪。 还有最后的最后,冰冷的睢江之中,他抱着重伤不治的她奋力向水面游去。 那些记忆那样清晰,只要闭上眼睛她都能模拟出他当时的神情。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忽然不确定了。这些事情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她昏迷不醒时做的一个漫长的梦? 听小诗的意思,她醒来的时候距离她从楼上摔下去只过了三天。短短三天,真的能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吗? 她和易扬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 第七十一章 易扬放下酒杯,随意朝后一躺,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上方。 这是大魏宫气派华丽的殿堂,房梁挑得很高,上面是精致的绘画,栩栩如生的飞鸟、气势磅礴的图腾,无一处不显示着威仪。然而这些景物落入他眼中,却只让他感觉到憋闷。 屋顶往下一压,仿佛压在了他的心上,挣脱不开。那样的无力感一如那天,他在冰冷的江水中抱着商霖,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游,却怎么也浮不出水面。 江水外面明亮的阳光,好像一个永远也追逐不到的梦。 等他终于跃出水面,怀里的人早已没了气息。 齐王挟持着皇后跳入江中已经吓傻了一拨人,皇帝紧跟着也跳进去就让大家快被吓疯了。等易扬从水里出来,旁边早已泊满了小船,将军们一些站在上面,一些泡在水里,全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没人敢贸然开口。 他们的眼中,瞧见的是皇后躺在皇帝臂弯,头颅后仰、双目紧闭。满头长发湿尽,胡乱地贴在颊边,而一身如火红衣更衬得她面颊苍白。 没有一丝生气。 高沉也是跟着跳下来的人之一,此刻慢慢游到易扬旁边,声音紧绷,带着某种可怕的压抑,“把她给我。” 他没理他,抱住商霖就要往小舟爬。高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瞬,毫无征兆地出手,一拳击中他的背部。 两边的将军立刻作出反应,无数的箭矢对准了高沉,随时准备将他一箭穿心。 高沉下手极重,易扬却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双臂还是紧紧地环绕住商霖,没有松开半分。 “我叫你把她给我!”高沉仿佛没有看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只是恶狠狠地重复,“把我的皙儿还给我!” “她不是你的皙儿!”易扬忽然爆发,扭头怒道,“你的皙儿早八辈子就死了,你要找她的话就去黄泉路上找吧!”右手在江水中握紧商霖的,“她是我的妻子。我一个人的。” 明明是战舰林立、军卒上万的江面,那一瞬却安静得如同坟茔。 高沉最终还是没有和他争抢贺兰皙的遗体,或许是被属下劝住了,又或许是明白再坚持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他回了煜都复命,而他千里扶灵、一路回到了靳阳。 霍弘在船上一片混战的时候便已被他专程安排的亲卫杀死,属下将他收敛的时候曾询问易扬是否去看看,谁知他却攥着商霖的手笑了笑,神情怪异,“我守着这一具尸体就够了,你们还想让我看别的?” 属下被他的话吓到,离开的动作仿佛逃命。 六月份的南方炙热一片,什么东西都腐烂得极快。回靳阳的路上,军队最艰巨的任务就是要准备数不清的冰块,好保证皇后的遗体能毫无损坏地运回国都。为了这个,各个驿站如临大敌,随时准备半路送冰,不知累死了多少匹马。 底下的臣子都看出皇帝不正常,一边在心里感叹民间传的果然不错,贺兰皇后就是燕国派来迷惑陛下的妖孽,一边还得小心措辞、察言观色,防备陛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大家就这么忐忑不安地回了靳阳,然后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下葬事宜。 皇后大殓当天,皇帝赶走了所有宫人,与她单独在灵堂内待了很久。她已经被放到了灵柩中,仪容都修饰好了,也换上了干净素洁的衣服,看起来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他只有最开始看了她两眼,然后便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冰过的美酒凉得彻骨,灌到他的胃里却让他没多大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身子早已凉透了,所以也无所谓更冷。 他看着手中的杯子,通透的白玉杯、外面缠着一条蟠龙,做工十分精致,听说还是晋朝传下来的古物。如果商霖还在的话,一定又会拿着这个杯子大呼小叫了吧。 如果商霖还在的话…… 手指一松,玉杯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捂住胸口慢慢弯下了腰,牙关紧咬、眉头紧蹙,用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喊出来。 太痛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痛过。即使是从前出任务时被敌人抓住严刑拷打,即使是子弹打入他的肺部,都不如现在这么痛。 这感觉不是因为有谁折磨了他,只是因为,他失去了这世间最想要珍惜的东西。 他失去了商霖。 商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一个十分真实的梦。 梦里是一个庄严肃穆的灵堂,易扬独自坐在中央,旁边是没有封棺的灵柩,里面躺着的赫然是毫无生气的贺兰皙! 她原本是漂浮在半空中,从上面俯视着易扬。她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蒲团上,捏了个酒杯自斟自饮,看不出悲喜。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贺兰皙。 可是下一刻,酒杯就掉到了地上,他眉头紧蹙,露出从未见过的痛苦神情。 她第一个想法是难道酒里有毒?可是紧接着,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朝前扯去,直接进入了他的体内。 铺天盖地涌上来的是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是恨不得把自己剥皮拆骨、焚毁成灰的痛悔,让她仅仅感受了一瞬便忍不住痛呼出声。 “商霖……” 她听到易扬惊慌的声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漂到了半空中,而他惶然地立在原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是你吗?”他的声音发颤,“你回来了?你在哪里,出来好不好?霖霖……” 门外传来了王海担忧的声音,“陛下,发生什么事了?您是在唤人吗?” 易扬双手轻轻颤抖,片刻后闭上眼睛,“没事。” 商霖大汗淋漓地醒来。 这是她的小房间,半开的落地窗外悬着圆盘似的月亮,雪白的窗帘在微风中飘舞,拍到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一切都很安宁、很祥和,和她刚刚看到的阴森凄凉的景色全然不同。 那是……她死了之后,易扬守着她遗体的情景么? 也就是说,那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于某个时空的? 这个认知让她欣喜,然而笑容还未露出来,梦境中感受过的灭顶痛苦却又浮上心头。 那不是中了毒或者受了伤的痛苦,而是满腔苦闷无处发泄、只能全部压抑在心头的无力和煎熬。 易扬他……现在每天都活在这种痛苦自责之中吗? “商霖,你怎么了?”高小诗被她吵醒,迷迷糊糊地问道,“做噩梦了?” 她手掌覆盖住自己的眼睛,深吸口气,“小诗,帮我个忙好吗?” “让你帮个小忙而已,你用得着一路碎碎念吗?”高小诗在忍受了周俊半个小时的絮叨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道。 “小忙?”周俊提高了声音,“你让我带着你们俩偷溜进易扬的房间,这叫小忙?” “你不是他兄弟吗?去兄弟的房间有这么困难?”高小诗鄙夷。 “大姐,你不搞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又是什么身份!”周俊道,“为了把你摘出去,我英勇无畏地把责任全担了下来,现在易家上下都知道我是害得易扬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他们这会儿就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不好说什么,但再出什么幺蛾子两边绝对翻脸!” “好了好了,知道你牺牲很大,我们都铭记在心,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报答你十八辈祖宗,行了吧?” 周俊深吸口气,扭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商霖,“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的。商霖,你比高小诗懂事讲道理,一会儿千万别闹出什么大事来,算我求你了!” 商霖点点头,“你放心吧,我明白的。” 周俊这才稍微放心,“不是我多嘴,你为什么一定要见易扬啊,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商霖抿唇,“你别问了。总之我跟你保证,看看他就走,不会耽误太久的。” 这还是商霖第一次进入螺海的高档住宅区,以前都只在电视里瞥见过边边角角。周俊的车一开进小区,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大块人工草坪和草坪后面绿翡翠一般的人工湖,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这种景色代表的不是高雅的情调、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而那森严的门禁也是商霖一定要找周俊帮忙的原因,要不是有他在,别说进易扬家了,她连小区门都进不了。抹泪。 高小诗一路沉默地看着外面的景色,临下车才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有件事我差点又忘了。咱们交往这么久,你居然一直对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你在玩什么?富家子微服私访找真爱?你以为自己在拍偶像剧么少年!” 周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姑奶奶,咱们的事儿先搁置成么?伺候好你闺蜜吧,不然回头我帮她找律师告你故意伤害!” 高小诗瞪他一眼,几步跟上了商霖,“那什么,我陪你。” 商霖微微一笑,有点无奈的样子。 易扬的爸爸并不在家,商霖后来才知道易扬被接回来这么多天,他只在中途回来看了一眼,询问了关于病情的具体情况,前后不过半个小时。然后他就火速飞到了旧金山,谈下一桩生意去了。 “你得庆幸易扬跟他爸关系不好。要是他们俩浓情蜜意,我想帮你兜这事儿都兜不住。”周俊压低声音,警告似的对高小诗道。 高小诗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管家迎了上来。 “周先生,您有什么事吗?”他客气有礼道,“这些人是……” “这是徐医生,我从香港请过来的,对脑部和神经系统的病症特别有研究。我想让他帮易扬看看。”周俊介绍完身边严肃持重的中年男子之后,又顺手点了点后面的商霖和高小诗,“至于这两位,是徐医生的助手。” 商霖配合地微微一笑,十分得体。 管家想了想,“可是,家里已经有六位医生在会诊了……” “那再多一个也没差啦。”周俊道,“易扬情况特殊,徐医生在香港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说不定他就是咱们的救星。”见管家神情还有点犹豫,他终于叹口气,“好吧,我直说了。这回的事情我愧疚得很,所以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徐医生。不管成不成您都让我们看看,不然我这心里真是……” 管家沉默片刻,“好吧,几位请跟我来。” 费了这么多功夫,商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易扬。 屋子里的窗帘被拉上了,所以显得很暗。他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身上盖着墨蓝色的被子,睡容十分安详。头发应该被打理过,比在医院见到时要短了一点,陷在雪白的枕头上,像是个小孩子。 其实易扬和徐彻长得只有六分相像,现在换了完全不同的发型和打扮就差得更远了。可商霖看到这样一张脸,却立刻想到了从前的很多个夜晚,她偷窥易扬睡觉的情景。 那时候他们名正言顺地厮守,不像现在,她想见他一面都得费尽心机、辗转周折。 回到了自己的时空,他们反而离得更远了。 ------------ 第七十二章 商霖和高小诗的助手身份是假的,但徐医生却货真价实是个医生,周俊原本就打算带他来给易扬看病,现在只是顺带捎上了她们俩。 他们在那边检查,商霖就一直站在床尾看着易扬,神情怔忪、带着点痴迷。周俊和徐医生低声交谈的间隙瞥见她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跳,觉得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想他周三公子纵横情场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复杂纠结、爱怨交缠的眼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有三世情缘呢! 这么一想,忍不住对尚昏迷不醒的易扬流露出几分敬畏:好样儿的,真是深藏不露!还以为你这些年就知道在军队里搅基,没想到居然不声不响拿下了个这么痴情的妹纸!给你点赞! 因为这个念头,等到徐医生检查完之后他大发慈悲,对商霖道:“我们去隔壁和另外几位医生谈谈,你在这里照看着。” 商霖喜出望外,连忙道:“周先生放心,我会照顾好的。” 他们离开之后,商霖立刻坐到了易扬身边,抓住了他放在被单上的右手,“易扬,易扬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商霖啊,是你妻子商霖啊!”声音低下去,带点哽咽,“你答应过会陪我一生一世的,你忘记了吗?易扬……” 被单上的手动了动,易扬睁开了眼睛。 王海跪在床榻边,低声道:“陛下,阮姑娘几天前就提过想见您,您没去她这几天就一直不肯吃东西。臣派人去劝过她,可她光是听着一句话也不说,过后照样我行我素,臣有点担心……因为您吩咐过,她的事情都得告诉您,所以……您看,要不要去一趟?” 视线垂下,他看着自己瘦长的手指,回忆片刻前那个美妙的梦。商霖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唤他起床,还说要陪他一生一世。 可惜,只是个梦。 “好,就走一趟吧。”他翻身下床,随意地套上了木履。 阮玉一直被关在惠安宫的偏殿,易扬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案几前给自己斟酒。 冷凄月光下,她脸色青白,因为瘦得太狠所以导致眼窝深陷,眼睛也大得有点吓人。长发披散、形容憔悴,这模样,一点也不像当初那个娇艳傲慢讨人嫌的少女,仿佛老了二十岁。 宦官的通传声引得她抬头,瞅着易扬看了会儿后轻声道:“您终于来了。” 易扬神情自若地走进去,“你都绝食要求见我了,我还能不来?”在她对面坐下,“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朕洗耳恭听。” 阮玉慢慢抬起手,为他也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来递给了他,“这是他们昨天送来的,说是淄乡的绿酒。陛下慈悲,想着民女是燕国人,居然还给我送了燕国的美酒。” 她的动作有点迟缓,停在半空中的时候也一直在发着抖。易扬知道,这是那些药物的后遗症。当初把她关起来时,他就给她服了压制武功的药物,之后的几个月里也一直给她用了可以让人浑身无力的药。虽然这些东西的效果都是暂时,但易扬想到商霖受的伤,在设计分量时便没有留情。如今虽然她已服了解药,却还是有后遗症留下,动作迟缓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好在,她现在大概也不在乎了吧。 他接过酒杯捏在指间,“敬我酒?总得有个由头吧。” “我被您关起来也有一年多了,还没好好谢过您呢。多谢您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照顾,让我不人不鬼地活到了现在。”她微笑,语气里满是诚挚。 “客气。” “听说,最近快到欣慧皇后的周年忌了?陛下节哀,保重身体。” 易扬捏紧了酒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阮玉反问,“知道你的宝贝皇后已经死了整整一年了么?如果是问这个,我刚知道不久。”长叹口气,“您把我关在这惠安宫,什么外面的消息都得不到,我又一直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连年月都快忘了,哪里能知道别的?不过好在,老天爷到底不想让我糊里糊涂地死了,所以开了个恩。” 一年。 是啊,她已经离开他,整整一年了。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他守在她的灵柩旁心痛如绞,恍惚间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拥抱。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魂魄来归,她舍不得他,所以来看他了。可是等他抬起头,却只看到满殿冷清。 王海在天快亮的时候进来,吞吞吐吐地跟他说关于大殓的事宜,“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看得出来他很害怕,大概是自己近乎癫狂的样子让他误会了,以为他打算抱着具尸体过一辈子。 他闭了闭眼睛,神情疲惫,“你们安排吧,不用再来问我了。” 王海惊愕片刻,忙道:“是。”见他已经提步往外走,忍不住追问道,“陛下不亲眼看着封棺吗?” “不了。”他勾唇,仿佛笑了,“反正那个人,一开始就不是她。” 天边有一条白线,光亮从那里一点点蔓延开来,驱散黑暗。这情景很熟悉,他想了想才记起来是那一次,商霖性命垂危,他抱着她躺在椒房殿的大床上,对着窗外祈祷白天迟一点到来。 他看着朝霞绚烂的天空,脑中浮现的是那个在阿俊家用高跟鞋踩他脚背的女孩,而不是身后灵柩里那位清艳美貌的燕国公主。 是的,那不是她。那只是贺兰皙的身体,商霖的灵魂不在里面就对他没有任何意义。葬了就葬了吧。 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想得这么明白了,到了灵柩被送入地宫那天,居然还是觉出了不舍? 心像是被斧头劈中,那痛钝钝的,却又让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或许是因为清楚,如果连贺兰皙的身体都失去了,他就真的和商霖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连对着一具空洞皮囊睹物思人的机会都不再拥有。 “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很难过啊。”阮玉冷冷地瞅着他,“我听说她刚死的时候,你做了不少荒唐事。既然这么舍不得,那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去找她……他何尝不想去找她?可是她究竟去了哪里?是回了现代,还是彻底的……不在了? 他如果豁出去这条命不要,灵魂又会漂泊到什么地方? 他们若真的能在现代重逢当然最好,可是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岂不连彼此仅剩的东西也弄丢了? 他们在一起的这一年,不长也不短的时间,感受过的百般滋味却是这二十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他从前曾听人说过,一段记忆因为有人的珍惜而变得可贵,如今商霖已经不知所踪,他们的回忆就只有他还牢牢地记着。那些桃花般纷乱旖旎的往事,那些笑语嫣然、奇思妙想,都被他小心地收藏在心中,舍不得丢弃。 “我要是死了,就再也没人记得她了。”他低声道,“那她就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阮玉因为他这句话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良久才憋出一句,“没想到你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对她竟用了真心……”眼眶发红,渐渐泛出泪意,“你既然明白这种感觉,当初为什么要拆散我和师父?” “你和苏忌从头到尾就没有可能。”易扬答得冷酷,“你根本配不上他。” “是,我配不上他,那贺兰皙就配得上他了?”阮玉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他宁愿为了贺兰皙去死,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可我对他,却是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空洞,仿佛是去了一切支柱。凄然一笑,她举起酒杯,“陪我喝一杯好吗?” 易扬不答。 “算我求你了,一个人喝酒太难受了。你陪我喝这一杯,就一杯,好吗?” 易扬重新端起杯子,看着里面清澈的液体。这是阮玉刚刚倒给他的,带着冷香的美酒在白瓷缠花的酒杯中荡漾,十分诱人。 他盯着酒杯看了许久,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很轻松,就像一直以来挣扎的事情终于有了决断,再不用左右为难、彻夜难寐。 仰脖一口饮尽,他长舒口气,“果然是好酒。” 阮玉原本紧绷的肩膀也一点点松下去,她微笑着也干了杯,赞道:“当然了,师父活着的时候常告诉我,淄乡绿酒是全天下最好的酒。他还曾经说过要带我去那里,寻找那家开了两百年的酒馆。” 易扬一点都不为她知道苏忌已死的这件事震惊,依然很平静地看着她。阮玉仿佛喝上了瘾,一杯喝完之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没完没了,“我不如你对自己残忍,我想念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到他在的地方。”微微一笑,“真好,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这一次我会好好跟他道歉,磕头认错,再也不违背他的意思。”费力地喘口气,“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易扬看着她,“你到时候自己问他,不就知道了?” “也对,我自己问他就是了。”阮玉扬唇一笑,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额头上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她趴在案几上,觉得力气一点点散尽。腹里是翻江倒海的绞痛,这感觉没让她难受,反而笑了出来。 这是她费尽心机才得来的毒药,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你喝得太多,估计要走在我前面了。”易扬淡淡道,“见到苏忌替我问声好。” 阮玉已经说不出话来,最后笑了一声,终于闭上了眼睛。 易扬扶着案几慢慢站起来,脚步迟缓地朝外走去。王海探头一看,却见阮玉已经毙命,不免倒抽一口冷气,“陛下,这……” “找人敛了她,送去燕国奉车都尉府邸,就说这是苏忌的徒弟。他知道该怎么处理。”易扬淡淡道,“我想自己到处走走,你别跟着了。” 魏宫里的景物看了一年,他早已熟悉。只是这会儿眼睛已经开始模糊,脚步也踉踉跄跄,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找到想去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他究竟想去哪里呢? 脚下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懒得去辨认方向,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朝前走着。 等到他终于看到飞翘的屋檐、朱红的大柱,才终于站定了脚步。 这里是,椒房殿。 后宫里没有皇后,这里也不再住人,只留了必须的宫人打理看管。此刻正是深夜,大家都去睡了,徒留他独自站在威严无限的宫殿门口。 恍惚中,他好像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刚刚来到这个时空,突然听说自己的皇后毒害了他的贵妃,迫不得已跟着霍子娆来这里主持公道。一路上他都在做着盘算,想着一会儿要事情怎么解决才好,谁知真的走到宫殿门口,却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那个女孩立在那里,神情忐忑、一脸纠结,在看到他的那瞬却忽然迸出光彩。 一如……之后的无数次。 喉头一甜,他呕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明黄的衣袍。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太过口是心非了。对着阮玉把话说得那么好听,什么不敢死、怕死了就再没人记住商霖了,实际上却早已坚持不下去。 所以明知道那杯酒有毒,他还是喝了下去。 现在只能盼着上天垂怜,现代也好、地府也罢,至少让他和商霖再见一面。哪怕只是一面。 他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告诉她,他还没有对她说过,原来他已经这么爱她。 霖霖……我的霖霖…… 黑沉沉的夜色中,年轻的君王栽倒在宫殿门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右手朝前伸着,似乎想要摸到什么,然而最终却只握住了空荡荡的凉风。 商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将头轻轻贴在易扬胸口,不对他造成太大的压迫。她右手伸过去环住他另一边肩膀,嘴唇贴在他耳边低语,“易扬,夫君,皇帝陛下,你醒过来好么?别留恋那个声色犬马、骄奢淫逸的世界了,快点回到现代文明中来吧!”长长的睫毛轻颤,“快点回到我身边,好么?” 回来了,你就不用再终日自责难过了。你会看到我活得好好的,我们还可以在这里继续我们没做完的事情…… “你是什么人?” 冷漠而严厉的男声吓得商霖浑身一抖,抬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那那那个谁!易中天!不对,易建联!也不对!是易扬他老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不是在伦敦么,怎么突然回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吓太过,商霖脑袋有点短路,脱口就是,“爸……” 易先生眉头狠狠一跳,“什么?” “不是,伯父……”商霖意识到自己再次叫错了,连忙悬崖勒马,“我是说,易先生,你好!我是商霖,是徐医生的助手。” 这回易先生没有说话,他身后跟着的下属替他问出来了,“徐医生是谁?” “徐医生就是……周俊周先生找来给易先生看病的。”商霖点头,“很专业。” “你是徐医生的助手?”易先生忽然笑了。 “是啊。” “你就是这么给我儿子看病的?”易先生嘲讽道,“倒真的很专业啊。” 商霖神情僵住,一点一点低下头。果然,她和易扬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小鸟依人地靠在他的怀中,一只手还紧紧地搂住他的肩,那叫一个亲热。 完了,在未来公公那里留下坏印象了……她可能没办法成为白富美、嫁给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了……/(tot)/~~ “易叔叔。”周俊他们听到声音跑过来,全都被眼前的景象囧住了。 商霖你要不要这样啊!你特么比高小诗还不靠谱啊!说好的不闹出大事来呢?你现在被易扬他爸当场捉奸了啊! “周俊,你又在搞什么?”易先生微微一笑,冷意暗藏,“这些都是你请来的客人?” “这个……我……”周俊吞吞吐吐,“易叔叔,这个事情很复杂,她……” “你们看那里,心电图……是不是不对劲?”商霖语气惊恐,“医生,你快来看看!” 众人神情巨变,果然看到心电图正剧烈地起伏波动,情况十分不妙!众医生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准备仪器,马上抢救。” 商霖和众人一起被推到了门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动静。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双眼大睁,里面又是期盼又是恐惧。 不会的,易扬不会有事的。别自己吓自己。他现在还好好地活在那个时空呢,怎么会突然出事呢!一定不会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们才终于打开门,脸上挂着商霖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次的神情。 “易先生,我……” “你他妈的别跟我说很抱歉!”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直接打断了医生的话。 大家都呆呆地看着她,而她在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一把推开前面的人,冲到了房间里。 “易扬,你给我起来!你睡什么睡啊你个大混蛋!”她攥住他的肩膀,恶狠狠道,“你说了要陪着我的!环游世界、南极之约,还有你欠我的那个婚礼!你给我起来兑现诺言啊!” “商霖……商霖你冷静一点……”高小诗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你别这样啊……” 她抖如筛糠,瞪着床上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易扬,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这许多日子的担忧和恐慌在这一刻全部爆发,让她的情绪全线崩溃。她趴在他身上,哭得像个小孩子。 他怎么可以死了呢?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还一直计划着等到他醒过来要怎么跟各自的家长交代他们的关系,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不,她没办法接受,她接受不了! 如果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呢? 她忽然想起那个梦境,他守着贺兰皙的遗体旁,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那时候的他面上一点表情的没有,可心里却那么的痛苦和绝望…… 原来深爱的人死在你面前,就是这样的感受。剜心剔骨,她终于懂了。 可她宁愿自己一生都不要懂。 正哭得难以自制,一双手摸上了她的长发,带着熟悉的力度。她的身子陡然僵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易扬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眸不再紧闭,而是温和地看着她。唇边带着一丝浅笑,就像从前他嘲弄了她之后最喜欢露出来的那种。只是这一次,她不再觉得恼怒,而是满心满腔的狂喜。 他终于开口,语气温柔而怜爱无限,让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老婆,我回来了。” ------------ 第七十三章 商霖坐在化妆台前折腾了两个小时后,高小诗终于出离愤怒了。 “我说姑娘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今天晚上难道不是你男朋友按照道上的规矩请我这个闺蜜吃顿饭而已吗?为什么你愣是搞出了一种要去走红毯的气势?”愤怒地夺过睫毛刷,“再刷,再刷接吻的时候就可以用眼睫毛扎死他了,给我适可而止!” 商霖的自我改造工程被打断,不得不转头看着高小诗,一脸认真,“请再给我半个小时。” “次奥!给跪了好么!”高小诗扶额,“你以前追莫庭轩的时候也没这么疯狂地打扮过,这次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以前我是不知者不畏,以为做到那样的程度就足够好了。可是现在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朝我打开,再固步自封、不思进取怎么行?” “一句都听不懂。”高小诗冷冷道。 商霖叹口气,语重心长,“这么说吧,你相不相信我只要再白个几度、下巴和鼻梁略微调整一下,美貌度就能直接赶超范爷、压倒丽娅,完爆天涯上所谓的素人美女?” “做梦吧你。”高小诗的眼神仿佛在看白痴,“我明白了,你确实是昨晚吃药拿错了瓶子,病情加剧了。” 商霖叹口气,忽然明白了电视剧里悲情配角时常念叨的那句话,知道得太多,确实不一定是好事。 “行了行了,知道你钓上个极品高富帅不容易,一腔热血能够理解,但也别弄过头了。”高小诗拍拍她的头,“相信我,就你这花容月貌一定能够闪瞎他的狗眼。” 商霖痛苦地别过头,“小诗,你不懂,高富帅他是见过世面的啊……” “我懂我懂,但你也要有自信嘛!乖~” 懂懂懂……懂毛线啊!你特么才不懂! 要是和别人比她当然不怕,可她现在是在和另一个自己比啊!她的对手是那个和易扬谈了恋爱又滚了床单、肤白貌美无雀斑、身娇腰软好推倒的贺兰皙啊!(╯‵□′)╯︵┻━┻ ……好吧,那会儿贺兰皙身体里的灵魂是她,被推倒的也是她,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易扬爱上她的时候她顶了一张大美人的皮囊,如今回来了,她的样子没怎么变,美貌度却打了折扣,让人情何以堪! 还不如彻底换一张脸呢!这样六分相似的两个人,对比起来不能更残忍! 抱着这样的念头,一向不爱化妆的她愣是扛住了高小诗的抗议又折腾了半个小时,才终于起身出门。 此时距离易扬醒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想起这段时间的混乱波折商霖还觉得脑仁发疼,而高小诗时不时的感慨又给她增加新的压力。 “啧啧啧,要不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呢,你那天在螺海别墅演的那出生死绝恋堪称经典,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韩剧呢!”去餐厅的路上高小诗偏过头,笑眯眯地说道。 商霖专心致志地开车,奉行不搭理原则。 “明明连医生都说没救了,你上去哭几声居然又活了……你当时是没看到,那几个医生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估计从业几十年都没碰上这种事情。哦对了,还有那个不苟言笑的易老先生,你未来公公,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是一场刷新三观的大戏。” 商霖深吸口气,“什么未来公公,你别瞎讲。” “不是未来公公?”高小诗凑近一点,“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呐,易扬当时可是叫的你‘老婆’。” “叫老婆就一定会结婚了?我怎么记得周俊原来也叫过你老婆,现在呢?” 被戳中痛处,高小诗抗议,“你这样是违规的!” 商霖狠狠踩了一脚油门,“so what?” 易扬约的地方是霓州一家很出名的法国餐厅,服务生把她们领到定好的位置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坐在易扬旁边的……那是周俊吧。 “啊哦。”商霖挑挑眉毛,“看来今晚很热闹呢!” “fuck!”高小诗怒,“不是说请我吃饭吗?真特么没诚意。”几步走到桌子前,看着某个男人语气挑衅,“是我走错地方了,还是你走错了?” 周俊压根儿不理她,直接冲着紧随其后的商霖和煦一笑,“嫂子好!” 商霖镇定地点了点头,“你好。” 周俊绕过高小诗走到商霖旁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嫂子,要不说缘分奇妙呢!一个月前我怎么想得到和您还有这渊源,世事难料哈!”瞅着商霖啧啧啧感叹,“哎哟,看嫂子这明丽照人的,认识两年了也没见你这么打扮过,今儿真是沾了易扬的光了!” 商霖垂眸看看肩膀上的手,皮笑肉不笑,“你和高小诗口吻真像,你们怎么不结婚呢?” 周俊哑然。 易扬一直撑着头看他们说话,此时才愉悦一笑,朝商霖伸出了手,“宝贝儿,坐我旁边。” “宝贝儿”三个字一出,高小诗和周俊同时一抖,唯有商霖面不改色地坐了过去,淡然无比。 从见到周俊那刻商霖就知道今天这顿饭注定吃得艰难,果不其然,主菜上了没多久他就憋不住了,笑吟吟道:“其实吧,我今天是带着兄弟们对嫂子您的问候来的。” 商霖的叉子在盘子上停了停,“哦?” “你和易扬的事儿吧,大家都听说了,人民群众对你那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都很想见见啊!” “想见就见呗,我很难见么?” “瞧您这话说的,这不是有人拦着嘛,不然大家伙早飞过来了。”周俊道,“您要是有意向就发个话,北京那帮孙子都等着我给消息呢,随时准备订机票!” “让那帮孙子继续等着吧。”易扬淡淡道,“爷爷我不准。” 周俊垮下脸,“我跟嫂子说话,你捣什么乱!你忘了你卧病在床的时候是谁在旁边任劳任怨地伺候你的?真没良心!” 易扬瞥了瞥他旁边的高小诗,“谁知道呢,弟妹吧?” “拉我躺什么枪?”高小诗抗议,“我刚刚可一句话都没说!” 易扬抽出餐巾擦了擦嘴,拉着商霖站起来,“你们继续吃吧,我和商霖还有点事儿,就不奉陪了。” 周俊眼睁睁看着易扬拖着商霖迅速离场,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我靠这孙子没买单!” . “你太缺德了!”商霖坐在副驾驶上笑个不停,“说好了请小诗吃饭,逃单了算怎么回事?” “有周俊在他们还能被扣了不成?”易扬冷静地开着车,“要不是他死缠烂打非要搀和进这顿饭,我至于出这阴招么?” “可他和小诗是那种关系,单独相处多尴尬啊。” “我觉得以咱们饱受残害的经验来看,你应该担心餐厅里会不会因为他们再折进去几个人……” 商霖神情严肃,“有道理。” “不过周俊的态度其实就代表了我身边的朋友,那天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就连我远在加拿大的姑妈都对你有所耳闻,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去吃个饭。” “连姑妈都知道了?”商霖苦恼地一拍额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不要以这种形象在你亲戚里露脸啊!你爸爸那里毁一次就够了!” 易扬失笑,“你到底被我爸爸看到什么样子了,为什么在意成这样?” 商霖无视他的问题,“你想好怎么解释了么?咱们俩啥时候好上的、中间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露,小诗已经就这个问题试探我好几次了,全靠我机智才能次次都蒙混过关。” “别紧张,这些都是小事儿,回答不出来又能怎样?他们还能猜到咱俩是穿越了?”易扬稍微偏了偏头,打量着她,“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今晚的打扮……这算盛装出席了吧?” 商霖今晚穿了一条藕荷色露肩小裙子,显得身段玲珑有致。雪白的脖子上挂了条水晶项链,与她精致的妆容交相辉映,显得十分动人。易扬的视线停留在她樱桃般丰润的唇上,有点挪不开。 商霖被他打量得有点紧张。她粗糙惯了,没什么像样的首饰,今天找了半天也就翻出这么一条裙子和项链来救急,心中不免忐忑的。 看他这个样子,难道不好看? 啊啊啊,一定是输给贺兰皙了!要不说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呢,革命前辈的话就是通透!不服不行! “说起来我还没夸过你的发型呐。”易扬收回视线,简短评价,“挺好看的。” “啊?” “我觉得你短头发比长头发好看。”他补充道,“所以暂时别留长了,这样很好。” 商霖摸摸自己不到肩膀的头发,有些惊讶。这头发是她最近最纠结的问题。她天生喜欢短发,当初为了追莫庭轩蓄了头发,只因打听到对方喜欢长发飘飘的女孩。后来断情时就把头发也一并断了,恢复了干净利落的形象。 不过她记得以前在书上看过,说绝大多数男生都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和易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很喜欢把玩她的长发。所以她还在思考要不要把头发蓄起来,硬件已经比不上贺兰皙了,软件再输了可怎么是好? 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她也乐意为易扬做这点改变。 不过他居然说喜欢她的短发。这还是第一个真心喜欢她短发的男人啊…… 车窗外霓虹灯闪烁,高楼大厦包裹在晶莹的玻璃幕墙里,如同瑶台仙阙。这是过去看惯了的景象,如今却时常令商霖觉得恍惚。有时候她会觉得,也许再睁开眼睛,她又回到了那个古老的国度。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她是处境艰难的皇后,和皇帝一起面对各种生死考验。 “在想什么?” 商霖笑笑,“在想,能回来真好。”看着易扬,“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易扬凝视着她,忽然探过身子飞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这样是不是更好?” “……专心开车。” ------------ 第七十四章 车子在某条街上停下,商霖朝外面随意看了一下,“这是哪里?” “这栋楼上面有家私房菜小馆,老板是我熟人,以前每次休假我都会过来。”易扬道,“看你刚才的样子就知道法国菜不合胃口,那就来尝尝老陈的手艺吧。” 他十分绅士地替商霖开了车门,后者兴致勃勃地跳下来,“你朋友啊,行,给你个面子。” 易扬失笑,“那真是多谢了。” 电梯一路上到十三楼,商霖挽着易扬的手按开了某扇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笑脸,见到他们时略微有点惊讶,浓黑的眉毛上挑,“易扬?你病好了?” 易扬与他握了握手,“看来外面都传遍了啊。连你都知道了。” “可不是。前几日沈公子来这儿吃饭还说呢,这易四也真是惨,军队里出生入死回回都有惊无险,刚出来几个月居然就差点把小命给折腾没了,可见花花世界杀机四伏。” 易家堂兄弟一起排序,易扬行四,所以江湖上一直管他叫易四,就好像周俊是周三公子一样。商霖和高小诗曾一起吐槽过这个名号,感慨真是小言气息十足。 易扬冷哼一声,“我卧病在床的时候你们成天凑一堆埋汰我吧?沈沣等了这么多年,可算是逮到机会了。” 老陈视线往旁边一转,看到了微笑不语的商霖,顿时光芒闪烁,“这就是你那藏得严丝合缝的神秘女友?哎哟,居然见到真人了,荣幸荣幸。鄙姓陈,你叫我老陈就是。请教小姐芳名。” 这不伦不类的自我介绍把商霖逗乐了,“您好,我叫商霖,商人的商,甘霖的霖。是易扬的女朋友。” 这话听着耳熟。好像当初在魏宫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么对他介绍的。 易扬不动声色地揽住商霖肩膀,把她往后带了带,“我难得带老婆来吃饭,把你压箱底的手艺都拿出来,别在弟妹面前丢了面子。” “什么弟妹,人小姑娘答应了嘛!”老陈鄙夷,“等领了证再来我面前秀恩爱。” 易扬懒得和他贫,“好了别废话了,我们都饿着呢,去做饭!” 老陈耸耸肩,“不巧,今儿有人了。”他这小馆一天只招待一桌人,今儿已经有人抢在了他们前头,“不过这人你熟,要不一起吃?” 易扬有点意外,“谁啊?” “还能有谁,你妹妹呗!” “我妹妹?” 易扬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不满的声音,“老陈你搞什么,谁准你把我出卖了的!人家还想接着听墙脚啊!” 商霖看到一个女生从旁边跳出来,几步跑到易扬面前就是一个熊抱,“四哥,想死我啦!看到我有没有很激动?” “激动。激动得快死了。”易扬冷笑。 “真过分。”女生皱紧眉头瞪他,“一整年没见居然是这个态度,心都凉透了。我可是听说你差点英年早逝的消息特意赶回来的,也不说感动一下。” “呵呵。” “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怎么关心你的情况,爱咋呵咋呵。”女生笑嘻嘻地看向商霖,语气里仿佛掺了蜜般甜腻,“嫂子,我最亲最爱的嫂子,可算见到你了!” 商霖措不及防,只能被动地任由她抱住,脸颊紧紧贴在一起,“前阵子我在法国山区写生,消息不通所以没能及时赶回来。听说你们这边的剧情很跌宕啊,快给我说说!从北京一路过来,我至少听了七八个不同版本,脑子都晕了。” “晕了好,省得清醒的时候给大家找麻烦。”易扬不客气地把她和商霖分开,“老陈,看来我们俩也走不了了,劳烦你添两双筷子,今晚上就拖家带口蹭妹妹的饭了。反正她收了我那么多礼。” 老陈笑嘻嘻地去准备了,易扬低声对商霖解释,“这是我表妹,姓喻名晓悠,是个疯丫头。” “她疯还是我疯?”商霖郑重地问道。 易扬的回答很客观,“她疯。” “那她疯还是高小诗疯?” 易扬想了想,“不相上下。” “了解!” 喻晓悠已经先进了餐厅,见两个人跟在后面窃窃私语不免不满,“喂喂,麻烦你们照顾一下单身群众的心情,别那么甜蜜好么?” 易扬将商霖抱得更紧,“你不就想看这个嘛?现在给你看专场,怎么,不满意?” 喻晓悠鼓着包子脸看他们一会儿,慢慢露出笑脸,“满意……超级满意!”主动拉开对面的椅子,“来,嫂子坐这里,我们好好聊聊。” 商霖在她对面坐下,笑道:“别叫我嫂子,听着怪死了。我们年龄差不多,你叫我名字就可以啦。” “不要!”喻晓悠神情严肃,“你不知道我盼嫂子盼了多少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你就让我多叫几声过过瘾吧。” 她都这么说了商霖自然由她,喻晓悠见状又是亲亲密密地抓住她的手,“嫂子你真是温柔体贴,不像某些人,回回都损得我瘀血内积!” 商霖对此深有感触,“太正确了!有些人的嘴过于狠毒,让人承受不住。” “是么?”易扬似笑非笑,“我怎么觉得我最近对你……挺温柔的。” 他眼眸幽深、别有深意,商霖还没觉得有什么,喻晓悠却先嘻嘻嘻地怪笑起来,“四哥你好烦啊,当心嫂子生气。” “你们看起来挺合拍嘛。”易扬道,“是谁之前还嫉妒她来着?” 见易扬瞟向自己,商霖有点疑惑,“我?我什么时候嫉妒她了?” 易扬轻声提醒,“那对花瓶。” 商霖蹙眉思索片刻,终于想了起来。似乎是他们刚到魏国不久,有一次易扬带她去古董店,谈话间偶然提起曾经拍下一对名贵的古董花瓶给妹妹当礼物。当时她羡慕得不得了,愣是买了那家店里一个很像的花瓶作为弥补。 原来,晓悠就是那个表妹。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喻晓悠好奇道。 “没,一点陈年往事。”商霖笑笑,“原来咱们俩渊源那么早就开始了啊。” “恩?” 商霖主动抓住她的手,谄媚一笑,“来,妹妹,让嫂子好好疼疼你。改天请我去你家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收藏!” 易扬见女孩无节操沦陷,无奈摇头。果然,这家伙就是可以为了那些几百年前的死物费尽心机的人。 真是历史系的良心! 老陈的手艺绝佳,菜好吃得要命。商霖本来就饿,给面子地吃了很多,直到肚子圆鼓鼓。饭后两个男人站在落地窗那里谈事情,商霖和喻晓悠一起瘫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多是讨论彼此喜欢的瓷器样式还有流落海外的文物珍品。 “你跟我想象的样子不太一样,不过这样更好。四哥一定很喜欢你,我看他的样子和去年见面时变化好大。” 话题忽然转向感性的方向,商霖反应有点迟钝,“去年?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他有事都藏在心里,寻常人也看不出太大变化。不过我和他关系好,知道的多一点。他以前……不像现在这么开心。”喻晓悠看着她,“和你在一起,他很开心。” 商霖有点脸红,但更多的是甜蜜,“是么?” “恩。跟你说个秘密哦,我原来一直以为四哥是找不到老婆的!” “他找不到老婆?怎么会?”家世能力暂且不说,光是那张脸就迷倒一片小姑娘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四哥虽然长得好看身家也丰厚,可他那种眼光和性格,寻常女人哪里入得了他的眼?就算有被他看上的,但表叔那个人……”叹口气,“tvb的豪门恩怨剧虽然有些无厘头,也不全是胡编乱造。大家庭里有多复杂,你能想象到吧?” 商霖点点头。 “四哥和表叔关系很僵,但在婚事上表叔肯定是不会由着他。我看四哥也是打定主意要和你结婚的,那么,你有心理准备么?如果表叔他威胁你、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情,你会不会……退缩?” 商霖看着神情忐忑的女生,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情,“你害怕我承受不了会离开易扬,然后给他又一重打击?”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商霖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和他有多不容易只有我们心里清楚。认识这么久,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事情,现在已经不会有什么能吓到我了。” 如果你曾陪着一个男人统治过一个国家,如果你们曾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如果曾有一块大陆因为你们的决定而风起云涌、硝烟四起,那么之后再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过是前进路上的调剂。 倾城之恋?他们一起上演过的可是实打实的倾国之恋。 回去的车上易扬问商霖最后和晓悠在说些什么,商霖右手托腮神情随意,“没什么,就是在聊她收藏的古董。同样都是古董,命运差别不要太大哦。有一些能遇到识货的主人,有一些就只能被埋在地里永远不见天日了。” 不知道为什么,易扬觉得商霖在说到“遇到识货的主人”时若有若无地看向自己,似乎在暗示什么。 他想了想虚心请教,“你的意思是,你落到我这个识货的主人手里,运气很好?” “是你遇到我运气很好!”商霖愤怒,“什么理解力!” 易扬挑眉,“我遇到你运气很好?我怎么不觉得。” 商霖瞪他,“不觉得就算了,待会儿也别给我打电话,没工夫搭理你。”这段时间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打半个小时的睡前电话,十足的甜蜜。 “当然,我本来就没打算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汽车慢慢停下,商霖这才发现外面的景色不太对。这不是回她租的公寓,而是…… “这……什么地方?”是女孩结结巴巴的声音。 易扬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神沉静地看着她,语气那叫一个云淡风轻:“我家。” ------------ 第七十五章 我家……我家……我家…… 商霖面色不变,镇定地看着易扬。对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唇畔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 “去你家……干什么?” 易扬耸耸肩膀,“我说想让你尝尝我煮咖啡的手艺,你信不信?” 信个鬼哟!大晚上把女朋友带回家喝咖啡,她又不是高中生!不过英雄你能更懒一点么?这特么是连理由都不想编的节奏啊! 见商霖沉默,他又道:“不然,帮我看看客厅的装潢有没有哪里不妥,正好我打算翻修一下房子。”顿了顿,“尤其是卧室。” ……妈蛋! 右手插在口袋里捏紧了冰凉的钥匙,商霖与他对视,那张英俊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眼眸里却是与表情截然不同的幽深。 无比专注。 “好。我就帮你看看房子。”她慢慢道,主动解开了安全带。 不同于螺海的别墅,这是易扬自己在外面置下的房子,市中心的高档公寓,十八楼,透过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一城璀璨灯火。 门刚一打开商霖就被易扬反身压在了门背后,他动作急迫,甚至不等她换一下鞋子便吻上了她的唇。商霖虽然猜到上来会发生什么还是被他的热情惊到,背部抵在冰凉的大门上任其为所欲为。 好半晌他才松开她,哑着嗓子道:“在餐厅见面的时候我就想这么亲你。” 她今晚用了颜色鲜亮的唇彩,此刻沾了一点在他唇角,看得她吃吃一笑,“这里。”葱指抹上那一处,却是把那红色往他唇上抹,“你这样子还挺妖媚的,哈哈……” 她被他圈在怀中,柔软的身子没骨头一般倚靠在门背上,又修了难得一见的明艳妆容,这般巧笑低语、慵懒妩媚,看得易扬喉头一紧,弯腰就把她横抱起来。 “等一下……”她轻捶他胸口,“我想先洗个澡,你也去洗个澡吧。” 虽然在那边有很多次经历,可今晚毕竟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还是要认真对待。 况且在魏国最开头那次就是酒后乱性,全程都是糊里糊涂的,半点美好记忆没留下,这回一定要弥补遗憾! 易扬自然明白她的心情,“好。不过我这里只有一间浴室,你先去洗,我等你好了再去。” “恩……” 浴室藏在衣帽间后面,商霖经过的时候抓紧时间扫了一圈,地方很大,但易扬的衣服实在不多,连五分之一都没占完。她脑袋里转个不停,等进了浴室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不自觉思索回头要给他添置哪些衣物、而自己的衣服又要放在哪里…… 把卸妆水倒在化妆棉上,她深吸口气,还是先想想今晚怎么过吧! 看得出来易扬是个不在乎居住享受的人,但毕竟是高档公寓,当初装修的时候肯定是交给专业人士做的,所以即使他根本不用这里该有的也一应俱全。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大得吓人的按摩浴缸,商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直到各种不和谐的画面纷纷涌上脑海才急忙打住。 这种时候就放过按摩浴缸吧,以后有机会再和它耳鬓厮磨。恩。 等到她终于洗完,拿起易扬递给她的睡衣准备换上时才发现,这居然是一件女款的睡衣! 滑溜溜的丝绸,上面还有精致的同色花纹,简洁大方、质地柔软,一看就知道不会是在睡衣店随便抓来的。 那个男人为了今天晚上,究竟筹谋了多久?她怎么有一种被人下了套的错觉? 想着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种种腹黑阴险的行径,她忽然记起自己很久以前对他的一句评价:自带bgm的男人! 就是这么酷炫! “好吧,看在你是夜礼服假面的份儿上,姑娘我就让你开开眼界。”她深吸口气,神经质地念叨,“银水晶威力,变身!变身!变身!!!!” 然后穿上睡衣,表情坚毅、大义凛然地上了战场…… 外面静悄悄的,她鬼鬼祟祟跟做贼似地窜出衣帽间又跑出卧室,左顾右盼,“易扬?易扬你在哪里?我洗好了,你可以去……” “洗澡了”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看到了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某个男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啊!有没有搞错!易先生你不要以你上过新闻联播我就怕你啊,三更半夜来看儿子是想怎样?不知道会打扰小两口x生活的和谐么?把我吓出了心理阴影你负责啊! “易……易先生你好。”商霖哆哆嗦嗦道,“我不知道你来了,我……” 易先生眼神冷淡地扫她一圈,商霖立刻觉得自己这条及膝小睡裙十分的伤风败俗,恨不得从头到脚都包起来,最好还像阿拉伯国家的女人那样戴个黑面纱! 这样就不会被人看到她羞愤欲死的样子了! “商霖,你这么快就出来了?以前每次不都要用大半个小时么?”易扬从玄关处进来,看到眼前的样子立刻停住脚步,“你怎么过来了?” 他手里捏着一束花,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梦幻。 易先生淡淡道:“我说你怎么不在,原来是出去取花了。” “你怎么进来的?”这公寓的门禁森严,外人一般不能入内。 “之前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就派人来这里取过东西,保安知道我是谁,当然放我进来了。” 易扬捏了捏手指,决定明天找保安好好聊聊。 “真是不好意思,看样子我打扰你们的美好夜晚了。”易先生说着抱歉,脸上却一点抱歉的样子都没有,“不过就算你是我儿子我也得说一句,这花挑得一般,拿这个哄女孩子共度良宵略显诚意不足。” “我又不像您经验丰富,哪知道送女人什么花最好。”讥诮地说完这句话,他走到局促不安的商霖面前,“卧室里有吹风机,去把头发吹干,免得感冒了。” 商霖如蒙大赦,“明白!” 见女孩逃也似地离开,易扬这才在父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把玫瑰放在旁边,“您有什么事就说吧,别打扰我钻研如何与女孩子相处。” 易先生呵地一笑,“你还真下定决心了?” “我还以为我这段时间表现得够明显了,您怎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易扬道,“还是说您看到了今晚的情况,依然觉得我选了商霖是为了跟你作对?”悠然地往沙发靠背上一倒,“您知道我这个人有洁癖,而您……还没重要到让我牺牲自己去和女人作秀的地步。” 易先生沉默片刻,“你和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易扬在脑袋里回忆了一下当初救商霖的时间,“四年前。我休假在家,偶然的机会救了她,后来就在一起了。” “我问过周俊了,他根本不知道你和商霖的事情。这么久的时间,你就一个人都没告诉?” “我倒是想告诉,不过您这人手眼通天、本事过人,我害怕我不在的时候您会使什么绊子,就索性瞒着了。”易扬道,“现在好了,拜您多方活动所赐,我也不用回基地去了,大可以娶老婆生儿子,想干嘛干嘛。” “易扬……” “我知道,您想让我娶叶家的大小姐嘛。不过您可得考虑清楚了,叶家在商场上确实不如咱们家,但叶老先生当年可是跟着那位先生一路打拼过来的,家里不少小辈都在政界混得风生水起。这样的门楣,哪里愿意把女儿嫁给心有所属的男人?更何况我听说这个叶大小姐是叶老先生独生爱女留下的唯一血脉,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宝贝得不得了。我要是对她做出点什么事来,恐怕咱们两家维持多年的关系就要彻底断了吧?” 易先生深吸口气,“你在威胁我?” “我在跟您说真心话。”易扬神情平静,“之前我已经很认真地和您谈过了。我的意思一直很明确,现在重要的只是您的意思。” 卧房内,商霖贴在门上竖着耳朵捕捉外面的谈话,然而这房子隔音效果太好,她拼了命也只听到零零碎碎的词语,什么“嫁娶”、“威胁”的…… 靠!偶像剧的诅咒果然不放过她,这易先生还真是来棒打鸳鸯的!不会有个出身高贵、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在旁边虎视眈眈吧! 这么一想她就急躁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立刻迫不及待地冲出来,“怎么样怎么样?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重复之前说过的话题而已,就是今天谈话气氛更不友好。”易扬揉揉她的头发,“怎么还是湿的,你没吹?” 外面那种情况,她哪有心思吹头发啊。 易扬无奈摇头,拉着她进了卧室,让她在床边坐好后亲自拿着吹风机帮她吹头发,“都说了小心感冒。明明摔下楼伤得比较重的人是我,怎么感觉后遗症全跑你身上去了?” “你们谈过的话题……是什么?和我有关系?” “恩。”手指抓着她的头发,“我要娶你,他不答应,所以发生了分歧。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他答应的。” “你爸爸……很不喜欢我吧?” “他连我都不喜欢,怎么会喜欢你?好在要来他的喜欢也没什么用处,咱们大可放宽心。” “话不是这么说啊,我要是和你在一起,以后跟他打交道的时间就多了。像今晚这样……” “像今天晚上这样的情况,我跟你保证不会再发生了。”易扬打断她,“以后我不会让他随心所欲地出现在你面前,就算要见面也是在你有准备的情况下。放心吧。” 这话强势之下带着贴心,让商霖心头暖暖的,原本因为易先生带来的紧张消去大半,“哦,我知道了。” 头发吹得差不多了,易扬微微弯下身子,手中的吹风调了最小的风,依然对着她的头发。 “你这个样子……”洗去了精致的妆容,露出女孩干净清爽的肌肤,漂亮的双唇不再是亮丽的红色,而是淡淡的、有些娇嫩的粉红。这样不施脂粉的她,和之前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下回别画那么浓的妆,你这样就很好了。” “啊?” 暖风吹得她短发不断翻飞,他捧住她的脸颊,深深地吻下去,“我说,我喜欢你这个样子。只要是你,我都喜欢,所以不用担心你比不上谁。” 语气含糊,黑眸里却带着了然和通透,甚至还有一点好笑和无奈。 原来,她的忐忑不安他都明白。他心里明白却一直没有点破,直到这个时候才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 商霖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好大发了,居然能捡到这样极品的男人当老公! 极品男人终于关掉了吹风,慢条斯理地把它收到抽屉里,“而且你就算化了妆,也是比不上贺兰皙的。还是放弃吧。” 商霖:“你、大、爷、的!” 易扬一把抓住女孩打来的拳头,笑吟吟道:“跟你说个事儿!” “不听!” “一周后是我姑婆的生日,我得出席生日宴。” “所以呢?” “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见见咱们的亲戚长辈……” ------------ 第七十六章 高跟鞋踩在葱翠的草坪上,鱼嘴鞋尖里可以看到一段细腻的白色。再往上是笔直的小腿,微微蓬起的小礼服裙摆。女孩修长的手指扣住珍珠色手包,有点用力。 这是紧张的表现。 商霖现在确实很紧张。 四周站满了她不认识的男男女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声笑语不时传入她的耳中,却带着十足的陌生感。 北京的夜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她立在花园的某个角落,慢慢饮尽了酒杯里面的香槟。 易扬那个混蛋!带她来参加生日宴,进门之后居然就把她丢到一边,说有事情要处理。现在可好,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能跟这儿傻站着。 周俊呢?晓悠呢?来一个人把她从这无人问津的尴尬里拯救出来啊! “商霖?” 眨眨眼睛,商霖怀疑自己幻听了。不是吧,居然真的有人认识她?数遍她的小伙伴,应该也找不到一个人有本事进入这种场合吧。 “商霖,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女生踩着高跟鞋绕到她面前,脸上挂着讶异的神情。 商霖咽了口唾沫,“苏北北?” “是我。好久不见。” 靠,居然真的是她!比起碰到她,还不如无人问津来得好呢! 苏北北,莫庭轩的前任女友,商霖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想敌、噩梦来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苏北北道,“看你这打扮,也不像是来帮忙的啊……” 商霖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礼服,心想大概是她打扮得太过光鲜,导致苏北北不确定了。要按照以前的经验,她铁定以为她是来当服务员的…… “哦,我和朋友来参加宴会。”她微微一笑,神情自若。 “朋友?”苏北北挑眉,“男朋友?” “恩。” 苏北北眼眸一转,露出一个笑容,“没想到你已经有男朋友了,真是太好了。我原来还以为你要吊死在庭轩这棵树身上呢!” 苏北北身边也跟着两个女伴,闻言都好奇道:“庭轩?怎么这位小姐和莫氏企业的少董认识?” “岂止认识,她对庭轩那可是痴心一片,连我看了都感动。”苏北北叹一口气,“只可惜那时候庭轩心里只有我,没办法只能对她说声抱歉。” 两名女伴对视一眼,看商霖的眼神都复杂起来,“原来是这样……” “不知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商霖视线在四周扫视,随口回答道:“商霖。” “原来是商小姐。”女伴微笑,“不知道商小姐是哪家的千金?能参加许太太的寿宴,想必也是出身不凡。” 商霖瞥一眼笑意吟吟的苏北北,慢慢道:“我不是哪家的千金,只是跟着朋友来凑个热闹。” “哦?”女伴明明早就猜到答案,却还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那看来商小姐这位朋友挺有本事了,这种地方都能随便带着你来。” “是啊,听说今晚的寿宴没有请柬连大门都进不了,商小姐这位朋友看来来头不小。” 呵呵请柬?易扬他可没请柬,人刷的是脸。 “真没想到,商霖你还能找到这么个好归宿,我这心里也安慰许多。”苏北北一脸诚恳,“以前看你为庭轩伤心难过,真是害我内疚死了。” “北北你就是心眼好,商小姐喜欢的可是你当时的男朋友,你居然也一点不介意……” “就是说啊,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无奈地摇摇头,看向商霖,“虽然没有莫氏的少董,好歹也找到个能耐差不多的,商小姐可千万抓牢了。不过你们身份悬殊,最后大概还是没结果,趁着还在一起就把能得的好处都得了吧。” 商霖看着这三个女人唱作俱佳地奚落讽刺,心头居然不怎么生气。 这个苏北北实在是演戏的高手,自己当年一度被蒙骗,以为她真是表面上天真开朗的样子,导致她明明没对莫庭轩表露过感情也内疚得不得了,觉得自己觊觎了别人的男友。 直到后来有一次他们情侣吵架,莫庭轩不知怎么发疯叫她出来喝酒。她本来不想去,无奈他开着车到她楼下大声叫喊,没办法只好去了。两个人坐在学校的操场上把啤酒当水喝,到最后他喝高了,居然一把搂住她,含糊道:“商霖,你怎么这么有趣?如果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我一定舍不得放手……”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搞懵了,第一感觉是他确实喝高了。她的确喜欢他,但对于当小三实在没兴趣,不然也不会憋着一直不表白了。 正酝酿怎么措辞,却看到苏北北从远处走过来,高跟鞋在草坪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眼神不再和善亲切,而是荡漾着冰凉的讥讽。 莫庭轩醉倒在一边,她走近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扶他,反而半蹲下身子对商霖道:“别痴心妄想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以为可以挤掉我成为莫氏的少夫人?简直做梦!” 她目瞪口呆,几乎怀疑是自己喝多了出现幻觉。 “你那点心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那眼神真是恶心透了。我劝你不想名誉扫地就给我收敛一点,不要再出现在庭轩面前,不然我保证会让你后悔。” 她这才明白,以为的小白兔并不是小白兔,而是大毒蜂。 这件事成为她对莫庭轩断情的一大契机,虽然她自问没做过任何插足别人感情的事情,可这么惦记着有主的干粮还是太过危险,况且莫庭轩那晚的表现也着实让她有点失望。 他既然爱着苏北北,就不该和自己说那种暧昧不清的话。他们那时候还没分手呐! 她就此从他们的朋友圈中抽身,开始了漫长的疗伤期。 她有点好笑,不就是暗恋过她的男朋友嘛,她还没下手呢!这个苏北北至于那么恨她?都过了这么久了还不放过她。 “如果不是确定你们已经分手了,我还当北北你和庭轩还在一起呐。”商霖微微一笑,“这么关心他的事情,真不像是前女友的态度。” 苏北北表情一僵。 “既然这么舍不得,当初又何必和庭轩分手呢?哦,我想起来了,是庭轩说的分手,你再不乐意也没办法。”举起手中的酒杯,“这么看来,咱们倒是同病相怜了。共勉。” 苏北北脸色不能更难看,“谁和你同病相怜!你这个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女人,专会挑高枝栖,简直无耻……” “攀高枝?你说的是我还是你自己?”商霖面不改色,“关于你和莫庭轩分手的原因我可听了不少版本,你真的要和我在这里说这个?” 苏北北家里有一些基业,但比起莫庭轩还是差远了。她在他们俩分手之后偶然听说了消息,好像苏北北和莫庭轩在一起的目的并不是那么单纯,这也是莫庭轩最后和她分手的原因。 苏北北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又不敢真的豁出去在这里吵开,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为尴尬。 这个商霖,怎么跟当初认识的样子判若两人了!牙尖嘴利不饶人,简直可恶! 商霖满意地欣赏苏北北吃瘪的样子,喝了一口香槟。开玩笑,好歹她也是玩过宫斗、当过皇后的人了,你这点段数比起霍子饶、谢臻宁来根本不够瞧! “北北,你们在聊什么?” 温润的男声传来,商霖循声望去,却见一男一女并肩而来,男的那个应该是苏北北的新男友,正含笑对她道:“介绍你认识一下,这是喻小姐,许太太的亲孙女儿。” 苏北北心中一喜。这个许太太可是易先生的亲姑妈,她今晚之所以缠着男友要来参加这宴会就是想认识一下易家的人,拓宽自己的人脉。刚才被商霖气了一下差点忘了此行目的,现在可千万要把握住了。 她还没说话,那位气质清新、容貌不俗的喻小姐却先开口了,却不是对着她,“商霖你在这儿啊!奶奶刚才还说呢,想要见见你,我们到处找不见人,原来你在这儿藏着啊!” 喻小姐的奶奶?那不就是那位许太太了!苏北北和身后两名女伴都僵住了。就在十几分钟前她们还试图当面给许太太敬酒,却被拒之门外,可是转眼许太太却派自己的亲孙女来找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商霖?而且听她们的口气,分明就是熟识! 商霖任由喻晓悠握住她的手,注意力全放在了她话中的关键词上,“你奶奶要见我?” “恩呐!” 抿一抿唇,商霖给自己鼓劲儿,“那咱们快去吧,别让老人家等久了。” 喻晓悠笑着点头,牵了她就要走。那男人却不乐意了,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不给哥哥面子不是?说了让你见见我女朋友。” 喻晓悠瞥一眼苏北北,只见对方的表情像是活见鬼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和商霖交握的双手。心头冷笑一声,她笑嘻嘻地对男人道:“顾二哥你别闹了!要是你每个女朋友都要让我见的话我哪里忙得过来?这一个估计撑不过这个月吧?你要是疼妹妹就少给我安排那么多任务。这样,我们说好,将来你结婚之后,我一定抽出一个月的空闲鞍前马后伺候嫂子,绝对周到。而这些小花小草……”轻蔑的眼神扫过苏北北,语气里是浓浓的奚落和嘲讽,“还是算了吧。” 苏北北本就难看的面色因为她这番话彻底煞白,好像敷了一层石灰般难看。 ------------ 第七十七章 “你刚刚……太损啦!”从花园逃离之后,商霖哈哈大笑,“你很讨厌她?” “我压根儿不认识她,谁稀得讨厌她?”喻晓悠神情不屑,“要不是看在她得罪了你的份儿上,我连话都懒得跟她说,更别说损她了。”拍拍她的肩,“所以那女人也是托了你的福,才能有和本小姐对话的福气啊。” 商霖敲下她的头,“我现在相信你是易扬的妹妹了,真是如出一辙的刻薄!” “过奖过奖,比起你老公我还是差得太远!” 说笑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二楼的一间房门外,门外站了个秀丽的中年女人,见到她们立刻迎上来,“晓悠,这位是商小姐吧?” “恩,我带她来见奶奶了。”说着就想推门进去。 “许太太正在里面见客人,我是专门出来跟你们说一声的,在这儿等一会儿,别撞上了。” “奶奶的客人?谁啊?” “最近和公司有生意往来的年轻人,今天也来参加寿宴了。” 正说着,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姿颀长、气度出众的男人出来了。从商霖的角度看去,只觉他五官英挺,眉骨突出、鼻梁直而挺,薄削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有点严肃。 商霖对这张脸实在不能说不熟悉。 “莫先生,您和许太太谈完了?” 莫庭轩点点头,视线余光扫到一侧的身影陡然僵住,“商霖?你……” “莫先生,好久不见。”商霖含笑打声招呼,语气客气而疏离。 “咦?你们认识?”晓悠好奇道。 商霖点头,“我上大学的时候和莫先生是好朋友,不过这两年联系得少了。莫先生一切可好?” 莫庭轩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商霖,诧异之下都有点反应迟钝,“哦,我挺好的。你呢?” “我也很好。” “好啦,要叙旧回头再说,我先带你去见奶奶。”喻晓悠从后面推推商霖的肩膀,笑吟吟道。 “喻小姐。”莫庭轩忽然道,“商霖……为什么要见许太太?” 他问得有点唐突,喻晓悠眼珠子转了转,“当然是因为我奶奶想见她了。” 说了等于没说。 房内已经传来了谈话的声音,商霖不敢再拖,忙扯扯晓悠的手指,“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知道啦,嫂子!” 房门在眼前合上,莫庭轩看着泛光的黄铜门把,觉得脑子有点乱。 喻晓悠刚刚叫商霖什么?嫂子? 她什么时候和许家扯上了关系?难道她如今正和许太太的孙子交往? “你就是商霖?” 面前的女士端庄而高贵,从外表来看绝对不超过五十岁,但今天明明是她六十二岁生日。 许太太易玫,商霖曾在报纸和杂志上看过她的消息,知道她年轻时是轰动一时的美人,情路跌宕,先后离过三次婚姻,如今的丈夫许先生是她第四任丈夫。这也是晓悠明明是她亲孙女,却不姓许而姓喻的原因――她的父亲喻先生是易玫和第一任丈夫所生。 传奇女子啊…… “是,我是商霖,许太太好。” “商小姐坐。”易玫微微一笑,漂亮的凤目里水波荡漾。 商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有点像小学生。易玫看得又是一笑,“你别紧张,我和易扬的爸爸不一样,不会刁难你的。” 她话里透露出的立场明显是站在商霖和易扬这边的,但商霖并没有多惊讶。如果这位许太太对她和易扬的关系并不赞同,易扬也不会让她们见面,还是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 可就算知道这个,她还是紧张啊。说什么她也是在见长辈啊……_(:3)∠)_ “我前阵子在国外,没听说霓州的事情,都是回来了才知道,我那个一贯清心寡欲的侄孙居然和女孩子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真的一起从四楼掉下去了?他抱着你?” 确切地说,是她扯着他。 “恩……” “这算什么?you jump,i jump?你们倒是够浪漫的。”易玫一脸好笑。 商霖特别想回复一句,这是今年钓高富帅的新方法,拉着他一起跳楼…… “哦,还有后面在螺海别墅那出。死而复生,真像是在拍电影。” “许太太见笑了,其实我们也不想那样的。很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商霖有点不好意思,“易扬的朋友们一定都在议论这个吧?其实不止他们,我的朋友也老缠着我问,弄得我自己也觉得好不真实。” 光这样你们就觉得是在拍电影啦?那他们一起穿越这段怎么说?而且现在广电不让拍穿越了啊,看来只能掐了别播。 “我对你们的事情挺有兴趣的,今天时间有限不太方便多聊,但是过几天我派人去接你。你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让我也八卦一回,怎么样?”易玫笑眯眯道。 商霖重重点头,“一定!许太太什么时候想见我打个电话就行,我一定好好陪您!” 敲定了这事儿,易玫又道:“易扬的爸爸脾气虽然倔,不过一向拿易扬没办法,这回也是。他那边你倒是不用太担心,过了今晚就不是问题。” 商霖没明白为什么是过了今晚,却也知趣地没有追问,“我明白了。” “哎呀呀,真是好久没见到新鲜的小姑娘了,我这心里都觉得年轻了好多。” 什么叫“新鲜的小姑娘”?您要作甚! “奶奶……”晓悠明显听不下去了,“您别逗商霖,她知道要来见你可紧张了!” “是么?我有这么可怕?”易玫好奇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亲切的长辈啊!” “是,很亲切。”商霖道,“我就是没见面之前很紧张,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了。” 易玫摸摸她的脸颊,女孩眼眸明净,一看就是心思纯良的孩子。易扬虽然平时表现得很木讷,到头来却很会挑老婆,这姑娘选得不错。 她缩回手往沙发上一靠,“好了,你出去玩吧。今晚来的客人多,应该会挺有趣,别陪我这个老太婆在这里辜负了良宵。” 商霖站起来,“那,许太太,我告辞了。” 易玫眼眸一转,露出一抹笑,“别叫我许太太了。” 商霖瞥瞥看热闹的晓悠,犹豫道:“奶奶?” 易玫微愣,继而笑着摇摇头,“这么叫也行,不过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 她意有所指,商霖再思忖片刻就反应过来,红着脸道:“姑婆。” “哎!”易玫很愉快地应了一声,“好了好了,快出去吧。” 直到离开那间屋子,商霖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出了层薄汗。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家长居然进行得这么顺利,忍不住有点愉悦,“晓悠,你奶奶人真好,长得也美,一点都不像六十多岁的样子。” “那当然。”喻晓悠得意地眨眨眼睛,“我跟你说哦,我小时候最崇拜我奶奶了,一度把她奉为人生楷模!” “一度?现在不是了吗?” 晓悠瘪瘪嘴,“奶奶不让啦。她说她自己那么过了一辈子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但还是希望我不要学她。离婚这么多次,总不是什么好事……” 商霖无言。 “所以啊,她最希望的就是我们小辈能婚姻幸福,什么门第啊阶级啊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她只希望我们能过得好。”喻晓悠捏捏她的手,“她一定会帮你和表哥的!” 商霖想到那个凤目飞扬的女人,心里一阵暖意,“我相信。” “商霖……” 楼梯的尽头,莫庭轩立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她。 商霖有点诧异,“莫先生?”他怎么回事儿?不出去参加晚宴,待在这里干嘛? 难不成……是在等她? “太久不见,我有点话想和你说。” 靠,还真特么是在等她。 商霖其实是有点不想见到他的。如今对上这张脸,她想到的除了那几年悲惨的暗恋经历,还有高沉。活在另一个时空的男人,和莫庭轩长得一模一样,却比他更加深情坚贞。 那个男人始终爱着他的皙儿表妹,即使被命运反复捉弄,也从没有变过。 莫庭轩他,甚至比不上一个在男权社会长大的古人。 “哦,是吗?我也很想和莫先生聊聊,不过现在要陪喻小姐去见几个朋友,所以……” 莫庭轩对她的回答没表现出惊讶,反而微微一笑,“这样啊,那你见完朋友,我们再谈怎么样?” 还真执着。 商霖胡乱点了下头,“再说吧。” “好啦,商霖你快跟我来,别躲在屋子里了。”晓悠挽着她的手朝右边走去。那里有整面墙的玻璃门,原本都打大开的,此刻却被紧紧关上,连窗帘都拉上了。 “怎么回事?”商霖疑惑道。 晓悠耸耸肩,“不知道。”随口吩咐旁边的佣人,“把门打开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商霖总觉得晓悠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的雀跃。 两名佣人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玻璃门那里,然后同时用力,玻璃门像童话世界里的城堡大门一样,一点点朝着商霖打开。 心跳好像慢掉了一拍,商霖忽然担心,门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等着她?是不是…… 门大开了,外面是一片漆黑。原本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都消失了,唯有沉沉的黑暗刺入她的眼中。 商霖走到门边,“怎……怎么回事?” “啪!” 一盏大灯忽然点亮,光芒从上方投下,在如茵草坪上打出一个白色的光圈。原本放在四周的白色长桌已被撤走,大片大片的蓝色妖姬在草地上盛开。那是几个小时前刚空运过来的鲜花,一路都小心保存着,花瓣上还有尚未融化的冰渣。密密匝匝的花朵挤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巨大的心形。 深深浅浅的蓝色,仿佛大海漫过了陆地,又仿佛星空落入了凡间。 而在花海的中央,易扬一身纯黑修身西装,手中捧住雪白的绣球花,含笑注视着她。 商霖从未见他这么正式地打扮过,更没想到他穿西装居然会这么好看,眸如秋水、鬓若刀裁,高挑修长的身材,只消立在那里便占尽天下风流。 商霖浑身僵硬,看着易扬慢慢朝他走近。那束光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整个庭院里只有他一个人始终立在光影之中,充斥商霖的视线。 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凝视着她看了许久,乌黑的瞳仁仿佛深夜的螺海湖,波光荡漾、晚风冷寂,唯有落花簌簌飘落。然后一道月光缓缓射入,揭开朦胧的面纱,露出下面深藏的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我说过,等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你求婚。”男人的声音低沉而蛊惑,让商霖的眼眶瞬间湿润。 他单膝跪下,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导致商霖差点往后退了步。绣球花里躺着一个蓝色丝绒小锦盒,他将它拿出来,当着她的面缓缓打开。璀璨的钻石仿佛天上落下的星辰,在掌心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有些话我很少说,但并不代表心里没有想过。商霖,你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上的女人。我想要永远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珍惜你,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任何一个地方。”从来都毒舌刻薄的男人说起情话来居然真诚而自然,唇畔的笑意是这天下最珍贵的东西,“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里是北京的夜晚,四周站着被邀请来的宾客,全都站在花海之外的阴影处看热闹。商霖知道这些人都是非富即贵,连苏北北都上赶着讨好。 她和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可是如今易扬却打断了这些权贵的晚宴,当着他们的面摆出这样的阵仗求婚。这样浪漫的蓝色花海,这样坚定的誓言,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们的关系。告诉他们,他爱她,他要娶她。谁反对也没有用。 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滚动,越来越不受控制。商霖看不到脸色铁青的苏北北,看不到一脸期待的喻晓悠,更看不到神情复杂的莫庭轩。 她能看到的,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的男人。 他们携手走过了生死、经历了别离,体验过人间百味,终于得到了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这一回,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左手慢慢抬起,她微微一笑,泪水倏地滑落,“我愿意。” ------------ 第七十八章 “易家老四果然非同凡响,我今儿个算服了你了,以后结婚需要兄弟帮忙说句话,出钱出力绝不含糊!” “要不怎么是四哥呢!当弟弟的望尘莫及!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求婚,够可以的!你怎么不去市政府放热气球呢?” “老六你别撺掇他,搞不好他真去!到时候咱们跟着吃挂落儿,都没地儿哭去!” “你们就知道取笑,我觉得挺好的!四哥真是太浪漫了,回头我男朋友求婚要是比不上你,我一准儿不答应!” “老四快瞧瞧你造的孽!多好一对佳偶,注定成不了了!可怜可叹!” 房间里人声鼎沸,易扬许久不闻这样的喧哗,觉得太阳穴一股一股的疼。再看商霖,明显也被调侃得有点坐不住了,屁股在沙发上挪来挪去,连笑都僵硬得很。 偏生就有人不肯放过她,易扬行八的堂妹端了杯香槟凑过去,笑如春风,“嫂子,还没敬你呢!听说你和晓悠那丫头都见过好几面了,这可不成,都是小姑子,不带这么偏心的!” 商霖只好打起精神应付“小姑子”,“这话说得,我倒是想见见易扬的姊妹,之前不是没机会嘛!说实在的,今晚上看到这么多人我心里可高兴了。” “当真?”堂妹嘴里说得亲热,眼睛里却含着丝掂量,“那嫂子要真心想和我们亲近,就把这杯喝了吧。喝了我就不生气了。” 商霖摸摸发烫的脸颊,咬牙道:“那我就干了。” 话说得豪气干云,酒却没能喝下去。易扬瘦长的手指随意一翻,杯子便教他夺去。商霖和堂妹同时回头,却见那男人闲闲坐在沙发上,语气不容置疑,“你敬她的,我代喝也一样。” 堂妹眉头一拧就想说话,易扬却抢先一步攥了商霖的手起来,对着一屋子狐朋狗友、姐姐妹妹道:“热闹也瞧了,酒也敬了,我们先撤,诸位请便。” “别啊!”立刻有人不满,“才说几句话怎么就走了呢! 易扬瞥眼身边的姑娘,勾出一抹笑,“如此良辰如此夜,当然要和佳人共度,你凑进来算怎么回事?” 文绉绉的话酸倒一大片,男人们怪叫之余也心领神会,“懂了懂了,快去办你的大事吧!欠兄弟们的酒明天再喝。” 直到转出了房间,商霖才恍然大悟那人说的“大事”是什么意思,恨得掐住他胳膊的肉,“叫你乱说叫你乱说!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是去……那个那个了!” 这会儿寿宴已经结束,楼上楼下都是打扫的佣人,商霖和易扬走在其间不时有人跟他们问好。 “谁说我是乱说了?”易扬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捣乱,“他们也没以为错啊!” 简直了…… 商霖脸颊滚烫,生怕被周围的人听到,拉着他闷头往前走。 上了楼梯到二楼,许太太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在右边走廊里。老人家很贴心,两间屋子是对着的,商霖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就低头找钥匙,谁知翻遍了手袋愣是没找到。 她正呆着,一串钥匙就被人拎着垂到她眼前。男人立在身后,身子挨着身子,连声音里都带了暧昧,“你请我进去,还是我自己进去?” 商霖决定垂死挣扎一下,“不如这样,我先进去收拾一下,你一会儿再过来?” 他嗤笑,“打量我好骗?编瞎话都编得这么不尽心,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欲拒还迎么?” 越说越没边了。商霖懊恼,“我就是觉得到底是在别人家……不太好。” 易扬靠她更近,手从后面伸过去,自顾自开了门,“瞎操心,我姑婆行事作风比你可敞亮多了。你当她不懂?” 管她懂不懂!她就是觉得尴尬不可以么! 房间门打开,走廊里的灯光斜斜射进去一段,商霖正眯眼打量就被人从后一推。 房门“哒”地合上,他从后面抱住她,脸颊埋在她脖颈。两个人立在黑暗中也不开灯,就这么一动不动、紧紧相依。 商霖背脊僵硬,他的呼吸喷在她脖子处,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百爪挠心般难耐。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却换来他倒抽一口冷气。 呃……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Σ(っ °Д °;)っ 天人交战半天,她谨慎建议,“不然,我们去卧房?”总不能在客厅里ooxx吧。 他手指捞过她的下巴,抚了几下,意味深长地笑出声,“恩,去卧房。” 说完这句话商霖就觉得天旋地转,转眼间已被男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内走去。 商霖的屋子是个小套间,他抱着她在卧房门口站定,商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布置。 欧式圆床四周铺满了水灵灵的蓝色妖姬,床上则用粉白的绣球花摆出个心形,剔透的琉璃珠帘垂下来,在月光里轻轻摇晃,折射出夺目的光彩。这房间早已被布置成一个童话般的梦幻世界,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你……早就准备好了?”她声音都变了调。 “恩。”他点头,“喜欢么?” 喜欢……你个大头鬼啊! “你这么做,许太太她们肯定猜出你想干什么了啊!”商霖欲哭无泪,“就不能低调点么!” 她这么窘迫,他却得意地笑了,那模样不能更可恶,“不好意思,关于这件事我一点都不想低调。” 他迈动长腿几步走到床边,一松手女孩就落到了床上,深深地陷了进去。床单雪白,绣球花被她压了几朵在身下,像是睡在花瓣上似的,勾人的美丽。 他慢慢弯下身子,屈腿跪在她身侧,面对面地俯视下方,“宝贝,别害怕。” 她睫毛颤个不停,却慢慢露出个笑来,仿佛无所畏惧,“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怕的……” 月光斜斜地射进来,商霖忽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满足。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会彼此相伴,再不分开。 真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 第七十九章 天清云淡、惠风和畅,是个适合回家的好日子。 商霖并不是霓州本地人,只是当初考上了霓州大学,毕业后才留在这里工作。她家在霓州西边一个略小的城市广川,相隔三百公里,开车三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他们早上八点出发,顺利在十一点半之前到达。车开到小区门口,传达室的大爷已经年近六十,却依然耳聪目明,老远就瞧见易扬价值不菲的座驾,首先想到的不是这东西有多贵,而是判断这不是小区户主的车辆。 富贵不能淫的大爷扬了扬手中的本子,十分淡然,“麻烦过来登个记,不然不让进的。” 商霖从副驾驶的窗户伸出个脑袋,笑嘻嘻道:“陈爷爷,是我啊,商霖!” 陈爷爷瞧见她眼睛立刻迸出亮光,声音都拔高了,“哎哟是小霖霖啊!这又不逢年过节的,你怎么跑回来了?不用上班吗?”余光瞟到驾驶座上沉默不语的男人,立刻心领神会,“哦,我明白了,原来是带女婿回来见丈母娘啊!这可是大喜事,你爸妈肯定高兴坏了!” 商霖也算是这位陈爷爷看着长大的,被他这么打趣了一通脸上就有点发烫,“您别拿我开玩笑啦!上回不是还说陈哥哥十一要结婚了吗?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发请柬啊!哎呀,我爸妈还等着,我们先进去了!” 陈爷爷笑眯眯地放行,商霖看着越来越近的建筑物,心跳砰砰砰加速。 易扬开车的同时摸了下她的手,立刻蹙眉,“怎么这么冰,你不舒服?” “没……” 他念头一转,“不是吧,紧张成这样?”唇角勾起来,“是我来见岳父岳母,又不是你见公婆,要紧张也是我紧张。” 商霖瞪他一眼,“烦死了你!”扒着座椅往后面看,“东西都带齐了吗?烟、酒、水果还有营养品,这些都准备了……应该没漏掉什么吧?” 易扬停下车,探过来替她解安全带,“只要你们这里没有女婿上门带必须带整只猪蹄的习俗,咱们应该就都带齐了。” 修长的手指落在黑色的安全带上,形成鲜明对比。他和她面对着面,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商霖一直在等他按下按钮,孰料他维持住这个姿势后居然就不动了。 “你做什……” 嘴唇被他飞快地亲了下,男人道貌岸然地坐回去,微笑道:“服务周到吧?” 商霖碰了下嘴唇,立刻凑到反光镜前面看,“你讨厌死了!这是在我家楼下,要是口红糊掉被我妈看出来怎么办!” 她还在抱怨,易扬已经开门出去,然后绕过来帮她打开车门,同时很绅士地把右手垫在门框上方,“皇后娘娘,请下辇。” 商霖确定口红没有问题,这才长舒口气,垂眸盯着手袋一脸严肃,“容本宫再思考思考。” 易扬无语片刻,视线扫到前方的人影时,面无表情道:“……皇后娘娘,国丈大人和夫人可能来了。” 国丈大人?夫人? 商霖浑身一凛,抬起头果然看到单元门外立着两个中年男女,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 卧槽是她父上母上啊!!!! “爸,妈,你们愣在这儿干嘛?姐呢?我刚刚跟她打电话,说这会儿该到了啊!” 商霖咽了口唾沫,慢慢从车上下来,然后一步一步挪到那三个人面前,“爸,妈,淼淼,我、我回来了……” 我的天,他们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有没有看到她刚刚和易扬那个啥啊!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遇到事情也不像年轻人那般表现在脸上。商母眨了下眼睛,把自家闺女被偷亲的那幕暂时扫出脑海,这才露出笑容,“回来了?回来就好,妈妈做了一大桌你喜欢吃的菜,就等着你回来了!”状似无意地朝她身后看去,“这位是?” 商霖一把拉过易扬的胳膊,郑重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易扬。我这次是专程带他回来见你们的。” 两位老人家对视一眼,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确定了关系就好,接下来可得好好考察。商母想到昨天一起跳广场舞的老姐妹才跟她抱怨,女儿快三十了还不肯嫁人,不知要剩到什么时候。自己听完她的话就开始担忧自家闺女,谁知道才过一晚上她居然就带着个这么好看的小伙子回家,真是给她大大争了口气! 就冲这个,下次跳舞也一定要争取下第一排的位置! 她在这里立下重誓,一旁的商淼淼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易扬看了很久,终于用梦游似的口吻道:“姐夫真是……太帅了!” 商霖:“……过奖!” 女婿登门,饭桌上的重点自然要发生变化,加之商霖醒过来的第二个星期就抽空回家了一趟,商母也没觉得女儿多久没见,精力都用到对付易扬上了。 商霖在旁边听着老妈一句比一句犀利的拷问,眼珠子都瞪大了。商淼淼看她食不知味的模样,特别体贴地夹了片香肠过去,压低声音道:“别这么惊讶。女人就是这样,一辈子最威风的时候就是拷问未来女婿时,要不都说可怕不过丈母娘呢!” 商霖恶狠狠地咬了口香肠,“她都快问到祖宗十八代了,这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的?都登堂入室了,要做我商家女婿,不问清楚怎么行?”商淼淼一脸鄙视,“真是女生外向,还没过门呢就开始向着老公了!” 商霖瞪她一眼,郁闷地继续吃香肠,商淼淼眼珠子一转,品出关键来,“诶,我说老公你没有反驳啊!怎么,你们已经……定下了?” 饭桌并不大,虽然老妈和易扬战况如火,她们的声音还是被捕捉到了。商母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话题直接进入下个阶段,“小易啊,和阿姨说说,你和商霖进展到哪个阶段了?打算结婚?” 易扬早有准备,十分沉着,“是。其实就在不久以前,我已经跟霖霖求过婚,她也答应了。这次就是专程陪她回来,征得二老的同意。” “求婚了?”商淼淼惊呼一声,一把捉过她的左手,“戒指呢?求婚戒指呢?姐夫你不会没送吧!姐,别遮着了,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商霖原本担心一见面就被爸妈发现戒指冲击太大,所以摘下来放到了手袋里,这会儿被妹妹这么一闹只得拿了出来,“就这个啊,有什么好看的!” 蓝色丝绒的盒子打开,里面黑色的锦缎托着一枚璀璨耀眼的钻戒,商淼淼只是粗略目测了下钻石的大小就夸张地捂住胸口,“这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鸽子蛋?!” “《色戒》看多了吧你,哪有那么大!”商霖把戒指带到中指上,然后展示给他们看,“都是他挑的,我一开始没戴是不想显得太突然。” 商淼淼握住她的手打量,“确实比鸽子蛋稍微小了点,不过看着颜色……是红宝石么?” “是粉钻。”易扬淡淡道,目光转向商霖时添了几分询问,“这只是订婚戒指,如果你喜欢,回头结婚的时候就选鸽子蛋给你?” 商淼淼被“粉钻”两个字惊住了,紧跟着又被“姐夫”对姐姐的话深深刺激,一时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商父见女人们都不讲话了,这才用公筷给易扬夹了块糖醋排骨,笑呵呵道:“小易啊,尝尝叔叔的手艺。霖霖最喜欢吃这个,你看合不合口味?” 易扬看了看碗里的排骨,忽然微笑起来,“霖霖和我提过。她说以后我如果到她家,一定要做的事就是尝尝她爸爸做的糖醋排骨。仰慕已久,今天终于吃到了。回头叔叔要是有时间,能不能教教我应该怎么做?不然我担心以后结婚了,她会整天想着爸爸做的糖醋排骨,一门心思往回跑呐。” 这话无疑杀伤力巨大,商淼淼固然是一副“单身狗忍无可忍,秀恩爱通通烧死”的悲痛表情,就连商母都惊讶地看着易扬,完全没料到他这样一个明显出身不凡的男人能说出这种话来。 商霖却完全愣住了,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直到易扬笑着把视线转向她,才突然灵光一闪。 是他们刚到原来下汀的那天。她和易扬在房间内畅想回到现代的生活,当时她兴致勃勃道:“我跟你说哦,我爸爸人可好了,又温柔又可靠,还烧得一手好菜,我一度把他当成将来找男朋友的标准。哦对了,你一定要尝尝他做得糖醋排骨,好吃得要死,保准你吃了一次再也忘不了……” 他于是问道:“可我不会做菜,对你也不温柔,你难道没有很失望?” 她抬了抬下巴,“失望啊,所以回去以后你必须跟我爸爸学做菜,不然休想入我商家的门!” 她凶巴巴的,他也不介意,凑近低声道:“好,我到时候一定学会,不让大爷你失望。” 那么早的事情,他居然一直记得。 餐桌上摆满了她日思夜念的家中美味,可她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直到商淼淼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既然如此,咱们来聊聊什么时候领证这件大事吧。” 午饭吃完,商霖和商淼淼按照家训乖乖去洗碗。洗碗台前,商淼淼无限感慨地对商霖道:“咱们本亲姐妹,岂料短短半年不见,你居然就得道成仙了?!” 商霖斜眼,“词汇量挺丰富嘛,都高三了还整天看小说?当心我告诉妈让她收拾你!” 商淼淼皱皱鼻子,“别以为你要嫁入豪门了我就怕你!”表情一转,“无论如何,咱们都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回头要是有什么青年才俊记得替你妹妹留意一下。再过个五六年,我也到了被催婚的年纪,得早做准备。” 商霖正想甩她一脸水,厨房的门却忽然晃了晃,两人随之看去,居然是易扬走了进来。 要么说这个人比人、气死人呢,他穿着拖鞋也能走得气场无限,把这狭窄的厨房搞得跟个人舞台似的。商淼淼识趣地一缩脖子,“我去看看妈在做什么,你们忙!” 她出去了,易扬慢慢走到商霖身后,贴着她的背搂住她,手也伸到了洗碗槽里。商霖挣扎了下,笑骂:“你别闹!这都是水,回头弄到地上你收拾啊?” “我收拾就我收拾,你觉得我不会?” 商霖怀疑,“你会?大少爷一个,难道还会洗碗?” 易扬的眼神好像在看白痴,“我当过兵。” 商霖一愣,继而汗颜,“对哈,我忘记了。那这里交给你,你来洗,我不管了。”说着,果真把橡胶手套脱了下来。 她想给他戴上,他却盯着那粉红色的东西皱了皱眉头,直接丢到一边。修长的手捏住雪白的瓷碗,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很快就把所有的碗都刷了一遍。 正准备放水清洗,身边的小女生却双手托腮、一脸着迷地看着他,“陛下,您怎么能无论做什么都这么迷人呢?我看你洗碗,真想变成你手里的碗,那才叫心满意足呢!” 易扬眉头一跳,直觉这女人在故意恶心他。然而面对挑衅认输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是以笑容满面地扭过头去,对着静待回复的女生深情道:“想变成我手里的碗啊?容易。找个时间咱们再洗个鸳鸯浴,我一定把你洗得比这碗干净百倍。” 商霖:“……尼玛算你狠!” ------------ 第八十章 当天下午商霖本打算带易扬去广川市到处逛逛,却遭到了他的拒绝。今天正好是周末,商父不用上班,易扬表示说干就干,当真和他学起做菜来。 商霖鬼头鬼脑地扒着厨房的门框偷看,只见两个男人一团和气地站在流理台前,易扬负责剁排骨,寒光冷冽的菜刀被他用得跟兵刃似的,轻轻松松就把食材都切好了。商父先是被他的身手惊住,等完了后探过来一看,排骨的大小均匀,几乎像是用尺子量着切的,忍不住赞叹,“小易你这刀工不错啊!以前学过做菜?” 易扬很谦虚,“做菜没学过,不过练过怎么使刀。商叔叔别夸我了,您的刀工才真叫好,可得多指点指点我!” “哈哈,难得你喜欢,一定!一定!” 商霖耸耸鼻子,知道自家老爸的阵地已全线失守。他生平最喜欢做菜,可惜家里的女人对这个都不感冒,多年来苦无观众,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捧场王,还不得立刻引为知音啊! 再看看易扬含笑的侧脸,商霖有种怪怪的感觉。她比谁都清楚他是怎样毒舌刻薄的男人,到她家之后却一反常态地热情周到,说话时总是先带上几分笑容,看得人心里也暖融融的。 要换了以前商霖肯定觉得活见鬼了,今天却很明白。正如两人第一次决定在一起时,为了不让她察觉那晚的内情,他对她格外的温柔体贴。如今为了博得她家人的好感,他又刻意收敛自己的性子,尽量表现得讨人喜欢些。 不可否认,看到他这样努力,商霖觉得心情特别好。再想到今晚就能吃上他亲手做的糖醋排骨,简直乐得要飞起来了! 当晚再坐到饭桌上,忽然就多了个环节,商父一本正经地看着商霖,让她猜哪道菜是易扬做的,哪道是他做的。 “爸爸任劳任怨给你做了这么多年菜,现在考验你良心的时候到了。如果猜错,今晚你就不用上桌了。” 商霖捂住胸口,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还是我最亲最爱的爸爸吗?你舍得我饿着!” “舍得。”商父淡定一笑,“小易说得对,没良心的人不配坐我对面吃饭,你要是猜不出就端个碗去厨房吃吧。” 商淼淼幸灾乐祸,“可惜家里没养狗,不然姐姐你去厨房的时候也能有个伴。唉。” 居然是易扬使得坏!商霖一个眼风横过去,企图用目光让他感觉到愧疚,然而她低估了易扬脸皮的厚度,对方云淡风轻地看回来,“别这样,我不会帮着你作弊的。” 谁需要你帮忙作弊了! 商霖恨恨地拿起筷子,对着两盘排骨陷入沉思。应该……也不算多难吧?易扬说到底只是个初学者,还能做得和爸爸一样不成?她选难吃的那盘就是了! “哦,忘了跟你说。小易下午十分刻苦,上桌这盘排骨是他试验了三遍的结果。我尝过了,完全得老爸我的真传!” 筷子落到桌上,商霖闭了闭眼睛,开始思考易扬是不是有某种癖好。看她在老爸这里吃瘪难道很爽?会有快感还是怎么的? 认命地把筷子捡起来,她叹口气,“好了好了,我猜就是了。” 先尝了左边那盘,然后再尝了右边的,她崩溃地发现,还真是没多大的区别啊!眯着眼睛在桌上扫来扫去,她忽然想起下午听到的对话。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易扬刀工那么凶残,看哪盘排骨切得好就选哪盘啊! 装模作样地回味了一下,她成竹在胸,指着右边的盘子道:“确实做得挺像的,但像我这样的千古第一孝女当然能够吃出来,这一盘才是我亲爱的爸爸的手艺啦!” 易扬和商父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商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一刻他们忽然有了某种默契,心灵相通了…… 好基友,一生一…… 桥豆麻袋!她及时阻止了自己丧心病狂的脑补。太可怕了!太太太可怕了!老公和爸爸,这cp断的是她的后路啊! “不好意思,你猜错了。右边这盘是我做的,左边的才是叔叔做的。” 商霖不可置信,“我爸爸能把排骨切得这么均匀?他又不是处女座!” 处女座易扬沉默片刻,“就知道你会这么猜,所以做菜之前我们把排骨交换了。乖,端着碗去厨房吃吧。” 商霖:……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话虽这么说,他们到底还没有良心丧尽,欺负了她一会儿又把人给叫回来了。商霖委委屈屈地吃完饭,再独自去洗碗,背影无比凄凉。 然后再看了会儿电视聊了会儿天洗了个澡,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家里只有三间卧室,原本是商父商母一间,商霖和商淼淼各自一间,如今易扬来了,商霖只好让出自己的卧室,然后跑到商淼淼房间和她同睡。 对于这个安排,商淼淼表示了强烈的愤慨,“为什么不让姐夫睡我的房间,然后我去你房间睡?” 商霖白眼,“想撬墙角也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好不咯?让他睡你的房间,爸妈头一个把你们俩打出去!” 商淼淼傲娇扭头,“不开心!还以为可以和帅帅的姐夫睡同一张床!回头我要把姐姐你的床单偷过来,藏着自己用!” “花痴女你够了好么?要不要我拿他用过的登机牌给你收藏啊!” “好呀好呀!”商淼淼双眼放光,如饥似渴。 商霖沉默,然后慢慢给她竖起个大拇指,“你行。” 她当然行! 商淼淼得意地哼了声,终于开恩放过老姐的男人,“那你们的婚礼打算怎么办,想好去哪儿度蜜月了吗?” “他还有手续没交接完,暂时不能出国。不过我们度蜜月应该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倒是不用着急。” “不能出国?姐夫到底是干嘛的,解放军叔叔?” “以前是。”商霖简洁道。 “这样啊。”商淼淼托腮,“我看姐夫不是普通人哦,你当心降不住他,可得多上点心。不过他对你倒是很好的样子,居然还要跟爸爸学做菜,连妈都没话说了。真是奇了怪了,你从头到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怎么能迷住这样的极品?快给我传授传授经验,妹妹的终身幸福就靠你了!” 商霖沉思片刻,一脸郑重地从书架上抽出本《步步惊心》递了过去,“请认真研读这本名著,会对你的终身幸福有帮助!” 商淼淼:“……让我跟女主一样克死清朝?你咒我!” 正在插科打诨,房门却被人推开,商母披着件外套轻手轻脚地进来,“你们还没睡?” “妈,你怎么过来了?”商霖走过去挽住她胳膊,“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这你还不懂?新女婿上门,妈妈通常都是要和闺女说点悄悄话的。”商淼淼一副我是行家的表情,“我拖到这会儿没睡就是在等着呢!” 商母笑瞪她一眼,“就你鬼机灵。”拉着商霖的手在床边坐下,“妈妈是有事情想问你。” 商霖了然,“关于易扬的?” “恩。”商母点头,“那小伙子妈妈白天仔细观察了,是个很好的孩子,有礼貌、有教养,对我和你爸爸都客客气气的,挑不出错来。妈妈看他也很喜欢你,所以,你选定了对吗?” 被妈妈这么问,商霖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恩,我选定了。” “可他虽然没有多说,妈妈也看得出来他家和我们家差距挺大的。门当户对虽然是老话了,却有它的道理,妈妈担心你嫁过去之后过得不好……” “妈,你放心吧。”商霖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无论以后会遇到些什么,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不害怕。” 商母看着女儿满脸的郑重,忽然笑了。伸手摸摸她头发,轻叹口气,“上次回来就觉得了,不过几个月没见,你好像长大了许多。妈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欣慰。” 商霖扑进她怀中,“妈妈,我和易扬一定会好好的,不让你们操心,更不会再离开你们……” “你什么时候离开妈妈了吗?原来你也觉得自己回家太少啊。既然如此,以后就多回家看看,无论何时爸妈都是你的坚强后盾,记住了吗?” 商霖闻着妈妈身上熟悉的味道,忽然有股流泪的冲动,“记住了,永远都不会忘的。” 剩下的几天,商霖化身专职地陪,带着易扬走遍了广川市的大街小巷。为了让这位大爷尽兴,也为了不丢家乡的脸,商霖使出了浑身解数,各种有趣的地方都带着他去玩了。广川市外有座山峰十分有名,两人跑去爬了,当晚住在山上的酒店,第二天并肩看朝阳的体验商霖觉得还挺愉快,虽然当天剩下的时间困得连路都走不动。 易扬对商霖过去上学的地方很感兴趣,于是他们又抽了个下午过去,熟料正好碰上了几个高中同学,故地重游变成了群体活动。那几人在得知眼前的大帅哥就是商霖的未婚夫后都敬佩地冲她竖了大拇指,称赞她给整个班的女生争了口气,下次同学会一定要把男人带上,给大家养眼的同时也刺激一下单身群众的上进心…… 商霖承受着这灼热的目光挺过了晚上的聚餐,又步履艰难地去了ktv,等到大家分别时已经过了十一点。正是十五,天上一轮圆月高悬,夜风清凉,吹在脸上很舒服。商霖穿着水蓝刺绣的白裙子走在前面,易扬双手插兜、悠闲地走在后面,盯着她的齐耳短发,还有短发下面的雪白耳廓,心里忽然就有些发痒。 这几天他一直睡在她的房间,虽然床单被褥都换了干净的,他却总觉得上面残留着她的味道,入睡就变成了件颇为折磨人的事情。昨晚撑着头坐床上思考人生,眼睛看着被子上小熊维尼的印花,忽然就脑补了商霖趴在上面的样子,下一刻身体就不对劲了。 惆怅地躺倒后,他用手捂着眼睛,郁闷自己为什么要在商家待这么久。 “易扬,你走快一点啊,磨蹭什么!” 女孩踩着细高跟的凉鞋,转过半个身子看他,易扬勾唇笑了下,迈动长腿几步就赶了上去。 “做什么?” 商霖高高兴兴地挽住他胳膊,“当然是一起散步啦,才不要和你一前一后隔那么远呢!这么长脸的男朋友,一定要牢牢攥在掌心才行!” 他纠正她,“是未婚夫。” “是是是,未婚夫。”商霖笑嘻嘻,“那么亲爱的未婚夫先生,刚刚见了我那几个同学,是不是还是觉得我最漂亮啊?” “恩,你很漂亮,只比那位唐萱唐小姐差一点。” 商霖知道他故意气自己,冷哼一声,“就你还敢觊觎小萱,那可是我们班花!况且她男朋友也帅着呢,一点都不比你差,你就甭想了!” “那看来我运气没她男朋友好啊……” 商霖本想瞪他,可又知道这人就是想看她生气,眼珠子一转就笑起来,“没关系啊,我运气比小萱好就行了。钓上你这么个金龟婿,可透支了我大半辈子的好运呢!” 她用食指挑起易扬的下巴,一副女流氓的样子,易扬任由她动作,等她笑够了才握住了她的手,“很高兴?” 商霖俏皮眨眼,“你难道不高兴?” 他没答话,商霖纠缠上去,搂着他的腰腻歪,“看把你高冷的。来,跟我说说,有没有什么事是你觉得特别高兴的?好好奇你的兴奋点在哪里啊!” 他捏住她肩膀往下看,女孩纤长的身体紧贴着他,小腿又白又嫩,踮着脚尖一晃一晃。眸色加深,他轻声道:“我的兴奋点在哪里,你不知道?” 商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人居然在大街上耍流氓,咬牙道:“闭嘴!” 易扬笑了笑,移开了视线,“有。” 他肯回答,商霖又精神了,“什么什么?说来听听。” “那天在螺海别墅,我醒过来看到你趴在我身上。那就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商霖愣住。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情绪,可商霖却听出了许多东西。他的手还握着她,两个人靠得这么近,可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被时空阻隔,以为永无再见之期。 现在想起那天的事还心有余悸,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真的会失去易扬。那时候有多绝望惊恐,在重新找回他的时候就有多么感激庆幸。他说得没错,这世上所有的喜悦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那一刻,他躺在床上,身上还连接着仪器,右手抚过她的长发,温柔道:“老婆,我回来了。” 当时的感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眨了眨眼睛,商霖伸手捧住他脸颊,微微一笑,“别怕,以后我都会陪着你。我们不会分开了。” 他无情地戳破她,“是你在怕。” 商霖懊恼,“你烦死了,这么突然煽什么情,不知道这里是大街上啊!走啦走啦,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去爸妈要担心了!” 她拖着他往前走,他却站在原地不动。商霖力气没他大,只能停下来,“又怎么了?” 男人长身玉立于夜色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凝视着她,“商霖。” “恩?” “我爱你。” 商霖愣了下。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明亮,映照在他身上都让她看得恍惚了。她想起了在周俊家的初见,他是口出恶言的毒舌帅哥,她于是拖着他一起坠楼作为回报;想起了在椒房殿的重逢,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心存记恨所以戏弄她;想起了在冰冷的睢江中,他拼命想带她游上去,而她却在他怀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诀别在过去已经发生,如今的新生是上天的恩赐,眼前的男人更是上天的恩赐,她只希望永远不要辜负。 一步步走近,她伸臂抱住他,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后,莞尔一笑,让他忆起曾与她一起看过的朝阳、赏过的春花。 那样美丽,一见便永世难忘。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