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 山里的七月天是伢子面,说变就变。刚才还骄阳似火,转眼就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沉闷而压抑的炸雷由远及近越炸越吓人,震得房子都微微颤抖。 “啊……”。 不知是雷声震耳,还是窗外狂风卷来的雨点清凉,正躺在旧竹席上酣睡的贾栋材猛然惊醒,汗如雨下,惊恐万状。 他做了一个恶梦,无比真实的恶梦。 在梦里,脑壳开窍太晚的贾栋材一步慢步步慢,半辈子都郁郁不得志。好不容易朋友得了势,帮他搞了个副科级帽子,本想着就这样混到退休算了,谁料局里搞了个大项目,新领导非常器重他还委以重任,让学园林的他去负责污水处理厂的建设工作。 几千万的大项目,怎么可能不沾点油腥? 你好我好大家好,贾院长总算是发了笔横财,也让成天吵吵闹闹的黄脸婆闭了嘴,未曾想承包商太黑,污水处理厂竣工后水样死活不达标。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好不容易把这事糊弄过去,下游的几个县市区却他妈的跑到地区、省里告状。更倒霉的是省里来了中央环保督导组,一纸限期整改通知书让县委、县政府领导丢尽了面子,他这具体负责工程的人,也只好戴着铐子去吃老米饭。 人倒霉卵生虱,更他妈的倒霉的是有人越狱,狂吼滥叫的人渣们没鸟事,已经双手抱头准备蹲下的他,居然被武警一枪撂倒。 梦里的事,一桩桩都无比清晰,连被子弹打中的左背都剧痛难当。 操! 大汗淋漓的贾栋材气喘吁吁,强压心中的恐惧不安,哆嗦着摸向生痛的左背,原来是被墙上掉下来的图钉刺出了血。用胳膊擦了把额头的大汗,心有余悸的贾栋材从扔在桌上的烟盒拿出支烟,颤抖的手按了几次塑料打火机才点着烟,使劲吸了几口,看着墙上龙飞凤舞的‘百二秦关终属楚’条幅直发愣。 一支接着一支,半包一块五的软包‘南方’烟快抽完,贾栋材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可怕梦境,梦里那种看着自己血流一地时的恐惧、绝望,即使是他已经醒了照样不寒而栗。一阵剧痛再次袭来,贾栋材慌忙扔掉快烧到手指头边的烟头,突然起身去桌上翻找报纸,终于在几本《收获》、《临床医学》下面的报纸堆里,找到了省城污水处理厂腐败案的新闻,这才确定那恶梦就是一个夹杂着小说、新闻内容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恶梦。 重新在凌乱的床上坐下,一身汗透了的贾栋材脱掉从地摊上买来的T恤,光着膀子看着一无所有的陋室,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 ------------ 第一章 兄长如父 天地齐暗,风雨如磐。 脸色雪白的贾栋材象木桩样杵在窗前,呆看着窗外的风雨。 梦是假的? 老子是学园林的,知道如何养花种草不奇怪,脑壳里怎么就多出一整套的污水处理流程? 真的是菩萨托梦? 除了老子是怎么吃的牢饭,以及那套污水处理流程外,脑壳里全他妈的是鸡毛蒜皮的琐事? 突然‘嘭’的一声门响,一位穿着白大褂、头发滴水的年轻人冲进了贾栋材的住处,两三下扒了湿透了的白大褂、衬衫、西裤,训斥道:“发什么愣?赶紧去帮忙!” “哦”,回过神来的贾栋材连忙脱掉汗湿未干的旧T恤,踢掉塑料拖鞋穿上球鞋,光着膀子跟哥哥跑出去。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很热闹,楼下院子里汪洋一片,污水已经漫到一楼的门口,大家都在忙着把那点可怜的家当往二楼搬。 一帮傻屌! 壮硕的贾栋材跑下楼,几个急步冲到水泥栏杆尽头,跳进了齐腰深的污水中。突然被冰凉的雨水、污水一激,刚才还有点懵的贾栋材彻底回了魂,急忙扭头道:“满哥,下水口堵了,再搞两个人来!” “哎!” 白净健壮的成国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抓了两个壮实点的同事跟着跳进污水里,边朝着老弟的方向趟过去,边远远道:“怎么样?” 已经蹲到水里摸了一遍的贾栋材抬起头,揩了把脸上的污水,呲着一口白牙道:“堵住了,搞个大脚盆来。” “哎”。 热心肠的成国栋连忙趟回去,从女生那搞来两个大脚盆,四个壮小伙子把堵住下水口的杂物捞走,黄浊的积水打着卷地奔涌而下。 见小院里的积水不涨反退,一楼的人也不搬东西了,大家开始忙着生火做饭。这两年医院里大搞建设,单身汉、单身女们都住进了前辈们不要了的小套房,但单位食堂也没了,他(她)们只好三四成堆地搭伙做饭。 贾栋材哥俩特殊些,俩人的人缘都不错,但没哪个愿意跟他俩搭伙。原因无它,也不关成国栋的事,只因为贾栋材什么活都不会干,而且饭量足有旁人的两个大。要不是这小子是省大正牌子本科毕业,别人还会以为他是师大或师专出来的正宗‘造屎机’。就前几天,还有阿姨问这家伙是不是在县中教体育,正好她儿子不会读书想练体育,能不能让他帮着带一带。 当完了活/**,一身污秽的哥俩站在屋檐下,就着飞泄而下的水柱冲洗干净,拎着湿球鞋上楼做饭,走在前面的成国栋突然快意道:“细毛,王国庆死了。” 王国庆? 落后哥哥一台阶还比他高的贾栋材愣了神,脑壳里马上浮现出高一时,他被一伙天宝伢子堵在宿舍里、厕所里按着打的画面。 “他老兄残了不?” “伤到了脊椎,刚往省里送,估计希望不大”,刚说到一半,多少有些快意的成国栋猛然回头,古怪道:“你怎么晓得?” 我怎么晓得? 脱口而出的贾栋材脸色雪白,在刚才那梦里边,王国庆和他老兄骑摩托车冲下山崖,一死一残。跟着救护车去天宝的医生,正是自己满哥,回来后还说那是报应。 “怎么了?” “满哥,我”,贾栋材连忙紧走一步,揽着哥哥的脑壳,小声道:“莫讲了,我们回去。” “你”,成国栋脸色瞬间雪白,想起当初老弟对天发誓要搞死王国庆两兄弟,该,该不是这混账伢子?这伢子是有前科的,高一讲要打死他大哥、二哥,高二过年时就打断了大哥三根肋骨。隔一年,这混账伢子又在寒假里,当着他二嫂娘家人的面扇掉他二哥六个牙齿。 急步进房,怕得发抖的成国栋立即揪住老弟的耳朵,将高他一头的贾栋材痛成只躬背虾,沉声骂道:“是不是你搞的?” “松,松手,跟我有根毛的关系。” “少来,我刚从天宝回来,你怎么晓得王国华残了?” 解释不了,贾栋材怎么跟哥哥说,这些都是他梦到的,只好赌咒道:“我发誓,绝对跟我没关系!” 成国栋半信半疑,松开手小声道:“那你怎么晓得?” “菩萨托梦!” “你想死!” 气急的成国栋一巴掌扇过去,手明眼快的贾栋材赶紧躲过,夺门而逃。可是逃到楼道里时,贾栋材想起梦里的那些事,突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黯然转身回屋。 贾栋材从小就不是个听话伢子,成天不是撵鸡就是打狗,有时发起癫来,连野蜂窝都要去捅一捅。启蒙后,是同母异父的满哥哄着、骂着、打着他读书,直到他初三毕业后突然醒悟,才考上全省唯一的重点大学。刚进高中时,因为性子暴经常跟同学冲突,还是满哥给他遮风挡雨,直到高二他猛然蹿到一米八三,才没人再敢跟他耍横。 往事历历,将来模糊,但在梦里边,贾栋材不上进不争气,结婚、买屋要满哥帮钱,连父母的身后事都要满哥出面才风光大葬。世人都讲长兄如父,但对于他贾栋材来说,同父异母的兄长皆是路人,同母异父的满哥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筯的手足。 “滚进来!” 脸色铁青的成国栋将老弟拽进屋,急声道:“冯大龙靠得住不?” “满哥,我真是梦到的,不信你自己算算时间。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天宝?” 关心则乱的成国栋一算时间,不禁长松了口气。细毛早上六点多回来的,卖完鱼就蒙头大睡,连午饭都没吃,哪有那个时间跑七八十里路去花桥作恶? “真是做梦?” “我骗你有钱拿?” 一提到钱,成国栋倒想起了件事,轻松道:“姆妈的住院费付清了,以后莫每天夜边去电鱼。每日睡四五个钟头,你真以为你是铁打的?” 贾栋材不禁鼻子一酸,姆妈只生满哥没养,到头来却要满哥付医药费,真是枉为人子。 “好了,好了,姆妈也是我亲娘,炒菜吃饭”。 无债一身轻的成国栋拿起门边的菜袋子,转身进了乌七抹黑的小厨房,跟进来的贾栋材看着满哥熟练得洗菜、切菜,突然觉得自己也该学着干点家务,连忙帮着剖鱼。看着老弟那憨头憨脑的样子,成国栋就觉得欣慰又好笑。 这家伙很孝顺,懂事后上山能砍树,下田会插秧收稻,一百三四的粪桶挑得有模有样,但从来不沾家务事,平时连扫帚倒了也不扶。现在好了,终于知道学着干家务了。单位上怎么能和农村里比?要是一点家务都不会干,以后结了婚生了子,还不得成天跟老婆吵吵闹闹? 可正剖鱼的贾栋材象是碰到鬼似的,从来没摸过的菜刀仿佛听得懂人话一样,剐鳞、剖腹、花刀……,这是怎么了?尤其是抽鱼筯,他敢发誓从没看过别人给鲤鱼抽腥筋,新昌人吃鱼也没这习惯,可他随便两刀、随便两拍就把白色的腥筋抽了出来。 “去扯几根葱、芫荽。” “哦”,正惊愕的贾栋材连忙下楼,冒雨到院子里,从以前家属们遗留下的几个破花盆、烂瓦罐里,扯了一把小葱、芫荽。他还没醒过神来,莫非真是菩萨显灵? 王国庆的事还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脑子里的污水处理流程和刚才那一幕呢? “细毛,快些!” “哦,来了”,贾栋材连忙抓着小葱、芫荽走上楼,正等着的成国栋接过切碎,撒进翻滚的锅里稍烫便关火起锅。只见缺了个口子的粗瓷大碗里,汤白菜绿,香味扑鼻。 两兄弟端着红烧鱼、新电饭煲来到客厅,旧方桌上蛋饼金黄、清炒小南瓜绿红相间。狼吞虎咽过后,成国栋满足地摸着腆起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后好奇道:“细毛,你还梦见些么事?” “多着呢”,扫尾的贾栋材将剩菜剩汤全倒进嘴里,又啃完早上剩的两个馒头,这才咂吧着嘴惋惜道:“光记得一些鸡毛蒜皮的狗X事,有用的连根毛都记不清。” “讲讲,还记得么?” 贾栋材回忆了一阵,剔掉那些不得志,能让人高兴的也就是满哥的事。满哥今年能考到省医学院的研究生,三年后考到沪市医大读博士,好象是五年后还是年后,沪市医大再并入复旦。反正他毕业时,拿的是复旦医学院的博士学位证,高兴得老娘直抹眼泪。 老子一个地专生,能考个省医学院的研究生就是祖坟冒烟,还能考得到沪市医大去读博士?吹吧,继续吹吧,有心教育老弟的成国栋乐呵呵的,逗老弟道:“还有呢?” “满嫂长得齐整,也是当医生的,屋里还蛮有钱,” 一提这个,伤过心的成国栋不禁黯然,打断道:“哎,你呢?鸦溪河上一渔夫,还是新昌街上一地痞?” 呃,兴头上的贾栋材脸上僵住了。 老弟脸上变了色,当老哥的反而满意了,起身去了洗碗筷。老弟很聪明,自己苦读十几年才考个地专,这小子认真三年就能考省大,要不是报志愿的时候失误,同济、武大都进得去。可就有一条,这小子的性子跟着贾叔转,说好听点是豁达,难听点就是卵大皮宽,但凡缸里还有把米,就不愁明日起床没粥吃。 ------------ 第二章 人在矮檐下 傍晚时分,暴雨终于停了。 清亮的雨水从亭台楼阁上飞溅而下,混着黄浊的污水飘着枯枝烂叶,打着卷地奔向被凤尾竹包围着的小湖。盛开着荷花的小湖一改往日的平静,彻底成了黄汤池,泄洪口轰隆作响。 来单位值晚班的贾栋材,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个无比真实的恶梦除了告诉他要上进外,其实什么鸟用都没有。对于出身贫寒的他来说,无非是三条路:要么给私人打工、要么给国家打工、要么给自己打工。 第三条不可能,新昌就是个屁大的地方,稍微赚钱点的生意都让当官的、当官的亲戚朋友占掉了,还轮得到他? 第一条更不可能,父母咬牙供他念大学,可不是想供个打工仔出来。跟他们是说不通‘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他们只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高’在古代是当官,现在就是进机关当吃国家粮、当干部。如果他贾栋材敢说出去打工的事,不讲他老娘能气得拿脑壳去撞墙,;连好脾气的老爹都会抡起棍子教育他什么叫’子不教父之过‘。 再说,给私人打工能赚到钱?有两个同学在沿海混,一个月两千多块,看似是工资高得很,刨掉开销又能存几个? 思来想去,只有给国老板打工靠点谱,但先得爬出这该死的公园再说。 因此,贾栋材打定主意多关心时事,为明年的公务员选调提前准备。象他这种一没路子二没钱的人,想选调成功,只有成绩比别人优秀得太多,多得人家开卷考试都考不过他,才有那么几分希望。 把那辆除了车铃哪都响的破车停好,贾栋材看到公园门口那辆掉漆的黑旧桑塔那时,习惯性地装作没看到。这车是黄局长、黄所长、黄大仙的,这天气还跑公园里来,十有八九是不放心江义他们那帮人,特意跑来督促检查。这不关他事,他是绿化股的人,公园里的事归公园股的人,要不是公园股女多男少,他连晚班都可以不值。 人高马大的贾栋材走下还淌着污水的台阶,操近路去办公室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身走向月亮门里的旱冰场。说实话,贾栋材很怨恨将他强行弄到这的黄大仙,却又不得不佩服这位黄局长,没法真的眼看着领导都带了头,他当下属的还装作不知道。 成立园林所,整治公园的时候,贾栋材还在省大读书,但以前的公园是个什么鸟样?荒草丛生,垃圾遍地,湖里半湖解放草、半湖水葫芦,热天里臭气薰天,市民们怨声载道,管着公园的文化局愣是装作没看到。黄局长兼任园林所所长后,短短半年时间,虽然这些亭台楼阁还是陈旧不堪,但公园里干干净净还花木葱茏,更不要讲臭水湖成了荷花池。 贾栋材慢悠悠地走过了月亮门,穿过一片连绵的含笑树林,来到了破旧的儿童乐园门外。这里以前是旱冰场,其实建的时候相当不错,读高中时贾栋材哥俩没钱玩只能来看看新鲜,但宿舍里有几个同学把屁股都摔得乌青生疼,还乐此不疲。可惜的是,旱冰在小县城里水土不服,也就是刚建起来的时候红火了一阵,后来就没什么人玩了,收的那点钱还不够修鞋子。 园林所成立后,接手公园的黄局长索性把入不敷出的旱冰场关了,又从省城淘来十几辆旧电瓶车,把这改成儿童乐园,两块钱玩五分钟,专赚小孩们的钱。 这下走对了路,小县城里没有什么新鲜玩意给小孩玩,独生子女们又都是小皇帝、小公主,这里就成了小皇帝、小公主们的天堂。一到周末,这里便热闹非凡,想坐电瓶车的小皇帝和小公主们得排队,还带动了冷饮、零食的售卖。 钱赚到了,所里的人也得了好处,除去交给所里5000块钱场地承包费外,前年、去年每人都发了八九百块钱,抵得上职工们两三个月工资。不过,穷得响叮当的贾栋材也不眼红,因为别人跟风太快。上个月就有人在小广场摆电瓶车做生意,而且都是新电瓶车,这的生意立即少了很多。 今天的雨还是太大了些,公园的地势又太低了些,正当贾栋材趟着黄浊的积水自我安慰时,没提防脚下踩塌,重重摔在地上的污水里,水花四浅。这一摔也把他摔清醒了些,黄局长确实耽误了他,但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起码一点,如果自己能通过选调离开这该死的公园,还得人家盖那个同意调出的公章。 算了,算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趁着今天的机会,讲两句好话,把关系缓和一下,免得人家到时候刁难自己。 这么想,愤懑了近一年的贾栋材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伸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铁门。 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 黑瘦的黄副局长正吃力地搬电瓶车,旁边还站了个手足无措的城建之花黎冬,偏偏那帮老油条一个都没来。 听到铁门的响动,满头大汗的黄局长回头一看,见是落汤鸡样的贾栋材站在门口,胳膊上还摔出了血,阴郁的心情多少好了点。这么大的雨,全所七八个大男人,就他从乡下赶来搬东西。要不是江义他们都没电话、没手机、没BP机,非把那帮混蛋骂个狗血喷头不可! “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终于学会爱岗敬业了咧!” 周末就是休息日,如果时间倒流到昨天,来出白力的贾栋材听到这样的打趣,绝对会转身就走。但现在,身高体壮的他顾不得胳膊上正流血,上前从水里捞起辆足有百多斤的电瓶车,便往黄副局长垒好的台子上搬。 这小子不对,该不是有求于老子,临时跑来抱佛脚吧?想到这,满头大汗的黄局长不搬了,靠在滴着水的铁栏杆上追问道:“哎,讲你呢,脑壳短路了?黎冬,愣着搞么,寻些东西帮他包扎一下!” 黄局长把自己要到园林所来,耽误了自己的前途招人恨。可凭心而论,这人又还算不错,起码做事会身先士卒,但一听这口吻的调侃,主动来缓和关系的贾栋材又怨气满腹,冲想趟水过来的黎冬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把她自己也弄湿了,呛声道:“黄大局长,我贾某人无求于你”。 要讲黄局长这人确实很精明,被隔三米远都能闻到怨气的贾栋材这一呛,马上想起这些电瓶车是大家凑股子买的。买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参加工作,赚的钱也跟他没关系,以这小子的尿性,跟他没关系的事还跑来帮忙? 客观的说,在黄局长眼里,贾栋材就是颗不踩不炸的地雷。刚把这小子抢到手的时候,黄局长还得意过几天,还跟他老婆吹他生生从人劳局抢来一员大将,而且是省大毕业的高材生。谁料他老婆一听大将居然是贾栋材,捂着嘴直笑,他这才知道这家伙以前在县中有多出名。高二时,经常单枪匹马追着四五个天宝伢子打,高三时,又经常因为抢球场单挑补习班的三四个人,要不是这家伙成绩好得足以考重点大学,早被学校开除无数次。 注意,打架是经常性的,而且是经常性的一挑几。 这样暴虐的下属,连脾气极强横的黄局长有时候都压着点火,别闹出笑话来不好收场。不过也还算好,这家伙脾气暴了些,但为人讲道理不胡搅蛮缠,只要你占住了道理,他就会认账。 等人高马大的贾栋材,把剩下的八九辆电瓶车从水里捞出来搬好,犹疑的黄局长也把电瓶、电机都拆完了,吩咐旁边的黎冬赶紧去帮这小子包扎伤口,还从扔在售票处的公文包里掏出半包二十五块钱的‘芙蓉王’,递了支给这满头大汗的黑小子,古怪道:“给我讲讲,你怎么想起来帮忙了?” 这口气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一身滴水的贾栋材擦了把汗水和着污水的大黑脸,甩干净手上的水珠,接过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就着领导的打火机点着,绵里藏针地自嘲道:“人倒霉卵生虱,我来值班,看到您这么大的领导都在这受累,总要过来搭把手撒。” 这口气就对了,但值班的时间还早了些,反应极快的黄局长立即想起了县里学外面搞选调的事,狐疑道:“备考?” “嘿嘿”。 县里几个部门准备公开招聘一批公务员,还准备按上级要求常态化,这小子估计是也想明年去试一试。一身湿透了穿着短袖白衬衫的黄局长吸了两口烟,好意道:“栋材,不要抱蛮大的希望”。 妈的,累了一身汗,也就这话中听点。叼着烟的贾栋材没那么讲究,不管旁边的美少妇在帮自己包扎伤口,两下脱掉湿透了的旧T恤拧干,胡乱擦了下一身的精壮腱子肉,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旧方凳上,狠吸了两口烟,无奈道:“黄局,我也晓得里面名堂多,但总要拼下子撒,我总不能一世年都缩在这吧?” 这倒也是,小地方有小地方的难处,不象大城市里选择多。园林所说是事业单位,但也是穷得响叮当的二级单位,就更不要说有多少往上走的机会。不过,对于有学历、能力又不差的人来说,最好的前途其实还是出去闯。比如这黑小子,如果狠下心来去沿海发达地区,即使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也应该不难混出点名堂。 等黎冬替这小子包好了伤口,黄局长挥挥手,示意她去继续擦电机、电瓶,提点这透出古怪的小子道:“哎,想过出去发展不?” 以前想过,今天也想过,但可惜行不通,叭了口‘芙蓉王’烟,苦闷的贾栋材无奈道:“领导哎,我一个乡下伢子,爹娘辛辛苦苦供我读书,好不容易端了公家的碗吃了国家粮,要是我敢出去打工,还不得让我老爹往死里捶?” 这倒也是,黄局长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知道农村父母的想法。其实这伢子还算不错,虽然成天吊儿郎当但脑壳还会想事,比那些屁本事没有还牛皮掀天的青皮后生强得多。 园林所是个新单位,老人太油、新人太嫩,能干活的不多。黄局长抽完烟又用烟屁股继了一支,打量着这好像开始洗心革面的贾栋材,决心给这黑大个一个机会,沉吟道:“材伢,你既然想上进,我就给你个机会。这样吧,王娓娓马上要请产假了,你去人秘股打杂”。 打杂无非是多做些事,关键是称呼从贾栋材变成了‘材伢’,这就等于领导不反感自己了。做人难,哪有不委屈求全的?贾栋材不求这黄大仙能把他调到局里去,只求有机会爬出去时莫为难他。 “黄局,多谢多谢”。 谢倒不用谢,如果不是自己点名要人,这小子早就被人劳局截留了,而不是跑到公园里来当工人,笑容满面的黄局又递了支烟过去,“莫急,绿化股的事照做,你想上进就要多学、多做事”。 不愧是黄大仙,只要有机会就压榨人,但贾栋材已经不敢象以前样顶着来了,半是无奈半抱怨道:“那是肯定的,革命战士是块砖咧!” 贾栋材这点怨气,哪瞒得过已是过来人的黄局长,但这又如何?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这小子算是不错了,没机会去两办历练,还自己琢磨出想上进就要跟领导搞好关系。不错,这小子如果培养得好,以后不难谋个一官半职。 ------------ 第三章 相谈不欢 宜将剩勇追残寇,黄局长的做事风格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 所以,两人稍事休息,抽完两支烟后,他带着贾栋材又开始清理排水口。好不容易清完,已经是天色渐暗,强壮如贾栋材也累成了死狗一条,瘫坐在旧方凳上只差吐舌头。 “吃根烟”,同样累极的黄局长递了根烟过来,自己点着后又把打火机扔过来,同时也扔过来一句:“材伢,你平时做事不积极,是不是因为分配的事?” 这没什么难猜的,即使自己没当面跟领导抱怨过,所里的人谁不晓得?人家农专的都能进农业局,自己一个省大毕业的园林植物与观赏园艺学士却被划拉到这破单位,谁心里能没怨气? 被揭破心结的贾栋材没什么好隐瞒的,人家能三十来岁当大局副局长,那就肯定比自己更有本事。在这样的人面前撒谎,鸟用都没有,所以他很光棍道:“嘿嘿,那么多大专生都能进机关坐办公室,我哪会没想法?” “所以,今日要不是脑壳进了水,要不就是她的原因,我讲的对吧?” 这话可真他妈的恶心,再联想起前段时间人秘股王娓娓那不阴不阳的玩笑话,贾栋材不禁一阵恼火。还真他的是池浅王八多,自己和黎冬多说了几句话,就把脏水往他头上泼?操,即使是,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关他们鸟事! 可话到嘴边,被恶梦硬生生吓得变成熟些的贾栋材生生咽了回去,半玩笑半不满道:“黄局,您老人家也是师大毕业的,该不会跟那帮村夫愚妇一般,听风便是雨吧?” 这才是省大高材生的样子嘛,年轻人就应该有锋芒,而立之年的黄局笑了笑,狭促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贾栋材知道后面一句是什么,但他又不是学中文的,去哪找句古诗应和?所以,他索性直截了当道:“黄老师,你就别笑话我,我语文不好。” 也在省城呆过四年的黄局,还不至于眼皮子那么浅,更不在乎这小子是不是真有那想法。他和贾栋材的观念一样,别说没什么事,即使有事也是男未婚女未嫁,关旁人何事?所以,他也很直截了当道:“那你跟我说说,什么事让你突然转变了?” 黄局长这人太精明,贾栋材自认不如,索性实话实讲,仅在里面掺那么一句假话。 “如果是昨天,我肯定不会过来,跟我没关系的事,我跑来搞么?嘿嘿嘿,我哥哥是书生,他老人家刚在饭桌上教育我,讲‘生活如强奸,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哈哈哈哈’,世事洞明的黄局长被这混小子的坦诚给逗乐了,大笑着打趣道:“材伢,你哥也太不会讲话了。嗯,你应该这样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 “是是”。 见平时吊儿郎当的贾栋材连声称是,一如他当年在县政府办时对领导的明为恭顺实为戏谑,不禁勾起了仕途不顺的黄局长的愁肠。 城建局副局长兼园林所所长看似是组织重用,其实是前途堪忧。以他在政府办就是副科级干部的资历,最好的前程是再熬两三年当副主任,然后顺理成章地去当乡镇长。即使当不了副主任,也应该去乡镇当副书记,等机会转正。一旦调任了县直单位的副职,除非是运气极好,否则都难逃‘副科病’的结局。 脸上笑容仍旧,心里一阵烦躁的黄局长,冲擦完了电瓶的黎冬招了招手,把她叫过来询问道:“昨天跟今天上午的营业额有几多?” 号称城建之花的黎冬面容艳丽、肤白如雪,穿着一件单薄的碎花连衣裙,腰系一条浅色丝带,显得细腰盈盈一握。擦电瓶时出了点汗,薄如轻纱的裙子贴在身上,前凸后翘的身材更显曼妙。可惜的是这女人在沪市念了三年园林学校,学会了沪市女人的衣着打扮却没学到人家的一分精明,领导的问题她居然一无所知,吱唔道:“黄局长,我不晓得”。 黄局长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质问道:“你也是在这上班?” “我”,被质问的黎冬立即粉脸通红,低头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见这女人如此窝囊,黄局长被气乐了,嘲讽道:“知道什么叫金玉其表吗?” 话音刚落,低头的黎冬垂泪欲滴,平时跟她关系还过得去的贾栋材知道里面的猫腻,连忙玩笑式地打圆场道:“黄大局长,你这就不公了。黎冬又不管收钱,她哪晓得有几多营业额?” 所里隐约有些江义贪污电瓶车票款的传闻,加上贾栋材这么一提醒,很不高兴的黄所长也转过弯来,但仍然严肃道:“黎冬,你能考上小中专就证明你是聪明人,以后工作上不光要守纪律还要处处细心留意。我跟你讲,不要把工作当饭碗,要把工作当事业。” “哦” “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 “哦”。 看着打扮时尚的黎冬逃似地离开,黄局长露出几分苦笑,无奈地连连摇头。上下同欲者胜,风雨共舟者兴,有点文化的不思上进,何况是那帮老油条? 坐旁边抽烟的贾栋材会错了意,陪着笑却颇不以为然。 谁他妈的天生会做事? 再说,遇人不淑又不是她的错,没人谴责那位始乱终弃的赵公子,却把脏水往她身上泼?要他说,这女人虽然好打扮了一点、娇气了点,但比所里那些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强得多。 抽完一支烟,烟瘾很大的黄局长又用烟屁股续了一支,突然想起‘长江防护林’的事,不由心里一动,询问道:“材伢,你在苗圃里实习过吧?” “呵呵,差不多一年吧。赣昌园林局的况局长以前是我们学堂里的校团高官,我们这一届有一个算一个,都给他白打了一年工。” “怎么说?” 园林局苗圃里的临时工都450元/月,贾栋材这帮专业技术人员不但一分钱工资都没有,连伙食都得吃自己的。 “你们也学到了技术嘛。” “呵呵”,贾栋材不屑地笑起来。 “笑什么?” 贾栋材比了个手势,嘲弄道:“领导,我们大三就跟着老师泡在苗圃里、工地上,还要去他那学?晓得我们在沿海实习的师兄几多钱不?800块钱一个月,还包吃包住,连来回都专车接送!” 实习还拿这么高的工资? 吓了一跳的黄局长连忙问了几句苗圃里的事,怀疑道:“不可能吧?我听林业局的朋友说,育苗最多也就是不到20%的净利。” 公家的摊子,哪能跟私人比?有心缓和关系的贾栋材掰着指头,给领导讲解起苗圃里的门门道道,更把临时起意的黄局长听得心花怒放,连忙商量道:“栋伢,如果所里搞个苗圃,你愿去管不?” 只想着与领导缓和下关系的贾栋材心里一抖,迟疑道:“黄局,您的意思是?” 电瓶车的生意做不了几久了,得马上找个新财源,否则光靠一年万把块钱的门票,还不够所里开支,更不要提做工作。现在园林所开了个好头,上上下下都对自己还算满意,只要园林所能继续好下去,自己总能找到机会的。但是,如果园林所高开低走,好不容易搞出的一点成绩都会被领导淡忘,还可能落个办事虎头蛇尾的评价。 当然,这些事,黄局长是不会告诉贾栋材的。会说官话的黄局长从锻炼年轻人的角度去说服,可贾栋材不想乖乖就范,哪怕他想与领导缓和关系。 因为那是个真正的火坑,没搞成,黑锅肯定是自己背;要是搞成了,那就更麻烦。以黄局长这样的做事风格,即使日后他高升了,为了园林所的牌子不倒,难保不会把自己按在苗圃里继续发光发热。 操,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惊失色的贾栋材连忙道:“黄局,我哪有那本事?不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 园林所说是园林所,但学园林的就三个年轻人,连黄局长自己学的都是中文,哪懂育苗之类的事?反倒是贾栋材虽然满腹怨气,但公园里的花草从育苗到种植、养护,都是这小子带着刘明亮他们在搞。 刘明亮头脑灵活,还有一定的家庭背景,估计这次能被选调不成问题,想倚重都指望不上;黎冬则是个怨妇,成天都在混日子;现在想做苗圃搞收入,不抓这送上门来的小子当冤大头,他还能去哪再找个懂这些的人? “你放心,我在政府办呆了几年,上上下下都有些朋友,县里造林任务那么大,光苗子就要买几百万,我们总能分到些汤汤水水的。” 一听是搞靠数量赚钱的林业苗木,贾栋材倒是松了口气。那玩意是有时间性的,完成了造林任务就可以撤,但该提醒的还得提醒,而且得站在领导的角度上去提醒,否则怎么体现自己的价值?这些东西,以前实习的时候就有师兄教过,善于学习的贾栋材照搬过来用就是。 “黄局,林业苗木技术含量不高,我可以去搞。不过,我觉得您有点太乐观,即使赚到了钱,又能怎么样?前年跟去年大家拿的钱不少吧,今日下大雨,来上班的人不就只剩黎冬一个人?” 说者无心,听者却起了意,黄局长当即脸色发青。 所里的规章制度都是他自己订的,怎么可能不记得?公园不比单位上的办公楼,成立园林所时他就明确规定:晚上以及雨雪天气,女性不值班。 难怪刚才黎冬见到自己象见了鬼样,吓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清。大雨天,她一个弱女子值班,其他人死哪去了?莫非真印了邱绍飞的话,江义那混账东西有这么大的狗胆? 还好,幸好没出事,这要是闹出丑闻,老子的脸皮往哪搁?强压着怒气,黄局长把心思又转到苗圃上来,琢磨怎么能让贾栋材答应搞苗圃。 思忖一阵,作风强硬的黄局长,放弃了强压的打算。且不说压不了,单说搞项目也不比在所里干活,如果不是他自愿,只会把事情搞砸。奉献精神那种东西,不要说贾栋材这种开了窍的小子不会信,连黎冬那样的糊涂虫都不会信。 沉吟片刻,急于找到新财源做政绩的黄局长,好声好气地跟贾栋材商量道:“要不这样,所里借笔钱给你,再投笔钱,算是你承包的?你放心,如果你有机会出去,我马上让别人接手,不会耽误你的。” 这话说得好听,好像贾栋材还能沾点便宜,其实得两听。有路子包销,苗圃肯定不会亏,多少能赚点,也就等于没亏待干活的贾栋材,但这其中暗含的警告意味,他贾栋材还能听不出来? 答应,给两三个小钱就哄得自己卖命;不答应,不要说去人秘股打杂的事没了,就连以后有机会离开这,这位副局长同志也说不定会为难一二。 操,难怪大家都讲黄新民是黄大仙,精怪得很咧! 可是,能拒绝吗? 其实不能! 想往上进,就得服从领导,连领导都不服从,你还想上进? 沉默半晌,其实没有选择的贾栋材只好哭丧着脸答应,讨价还价道:“黄局,那你得让找个把懂行的人来帮我,我一个人搞不来的!“ 可能不行,懂这些的都是林业局的人,而且都想着搞小苗圃赚钱,哪可能会跑园林所来?黄局长婉拒道:“我答应也没用。” 一听这话,只是做了个恶梦的贾栋材顿时不乐意了,合着就自己一个人去搞苗圃,连个帮手都不给? 被强压着做事与自愿做事,完全是两码事,尤其是要贾栋材这个昨天还满腹怨气的人去干苗圃,黄局长只好解释道:“栋伢,光靠搞些小生意,所里是没好日子过的,还是只有争取追加财政预算,那才是长久之道。要从财政搞钱,就要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就必须尽可能地多做工作,而且是大家都看得到的工作,懂了不?” 如果不做那个恶梦,贾栋材也就是个怨气冲天的青皮后生,哪会懂这些事?可被那恶梦吓醒后,他就不得不顺着梦境去想,如果再这么瞎混下去,这一辈子也就只能这么混了。现在黄局长这么一解释,想清楚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黄国栋突然悟了。 只要园林所越来越好,即使最大的功劳被黄大仙领了,他这干事的小萝卜头多少也能分到点汤水。日后黄副局长高升了,即使出于官声的需要,也不可能不对他贾栋材多加关照,否则还会有谁愿意给他卖命? ------------ 第四章 池浅王八多(一) 林业县的财政状况是有周期性的,山上有资源,财政状况就好,反之则穷得响叮当。贾栋材上班的南屏公园,就是十几年前县里财政最富裕时的政绩工程。十几年前的,还是政绩工程,自然难免金玉其表。 十几年过去了,除了当初种下的各色花木生长茂盛,昔日的亭台楼阁都破旧了,有些甚至是坍塌了。贾栋材他们的办公室还算不错,以前是公园职工们的办公室,自己坐的地方当然要时时修缮。不过,这的环境说得好听叫清雅,难听就叫做阴森。十几年前种下的含笑树已成林,并且蹿到了十几二十米高,再猛烈的阳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搞得贾栋材他们只要不是大晴天就得开灯。 年轻人容易兴奋,昨夜贾栋材跟他哥说想当官,结果被他哥煽得热血上头,一直到鸡叫才打了个盹。今早被老哥踢醒后,差点睡过头的贾栋材急急忙忙赶来上班,走进这片含笑树林时,还在哈欠连天。 “栋材,谢谢啊”。 燕语莺声,隐有幽香袭来,贾栋材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黎冬。他俩关系还算不错,倒不是因为这女人漂亮,而是因为他哥跟她妈是一个科室的且关系不错,连带着他俩也关系也还不错。 “没事,啊,啊” 打完一个长长的哈欠,贾栋材才发现她脸色很不好,礼貌性地关心道:“没事吧?” “没事”,脸色憔悴的黎冬勉强地笑了笑,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故意的咳嗽声,连忙小声说了句‘我先走’便想走,却生生被后面的人叫住。叫住她的人是江义,公园股的股长,黎冬的顶头上司。 “黎冬,那些电瓶车谁搬的?” “哦,栋材搬的”。 亲耳听到黎冬如此说,贾栋材的眼睛瞪得溜圆,江义这人谁不清楚?要是他信了这鬼话,肯定会跑到领导那去表功,那不是找死吗? “去吧”。 “哦”,黎冬立即快步走了,转身的时候,眼尖的贾栋材看到她脸上白得吓人。 操,还真小看了这女人! 暗骂的贾栋材刚想顺手把江义从坑里拉出来,可这混人接下来的话让他闭了嘴。 “豺狗,又在撩她?” 听听,既然想争功,也得事先跟人家打个商量吧?可这混人就觉得吃定了他,凭什么? “莫打乱讲!” 白净的江义走到贾栋材面前,攀着他的肩膀,龌龊地小声道:“豺狗,莫怪哥哥没提点你。妹子怕蛮,少妇怕缠,象她这种二手货,多缠缠就能搞上手的。啧啧,你看那屁股、那腰……” 有几分斯文样的江义戴眼镜,穿着T恤、牛仔裤、板鞋,看起来很精干,但贾栋材很厌恶这个人,倒不是因为他嘴巴太下流,而是做人太龌龊。在领导面前,他是典型的劳动模范,在同事面前就是个王八蛋。偷奸耍滑、尽支使人不说,还经常在黄局长面前说这个不行、那个没本事,黎冬那个花瓶的外号就是拜他所赐。 前段时间,听所里的会计谢阿姨说,这混蛋还在黄局面前造谣,说自己跟黎冬关系很暧昧,让领导多提点提点,莫闹出什么笑话,影响了单位的名声。 操,平时称兄道弟,背后尽搞鬼,也亏这王八蛋说得出口! 操,这样的人渣,居然还传出风声,说要提拔成副所长? 春风得意的江义也知道,除了黄局长外,所里没几个人待见他,但他就喜欢往贾栋材面前凑。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贾栋材是所里除黄局外,唯二的正牌子本科生,而且是省大毕业的。江义初中就考上了建筑学校,在同龄人里也算是凤毛麟角,以前老拿刘明亮的自费大专开玩笑,吹嘘他如何会读书,要不是当年考小中专,现在会怎么样怎么样。后来,正牌子的重点大学本科生贾栋材一来所里,他以前吹嘘的就成了个屁。他现在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贾栋材在街上给行道树刷白、修剪时,他叼根烟站在旁边看热闹,还热情地给熟人、朋友们介绍,这是他们单位上的省大高材生。 眼见贾栋材脸色不对,江义还以为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更是戏弄道:“哎,相信哥哥,只要你多去缠缠,肯定能搞上手的!你跟我们不同,正牌子的大学生咧,能看得上她这样的二手货,还不是给她面子?” 沉默着的贾栋材受不了了,一巴掌打开勾在肩膀上的爪子,加快脚步去办公室,他真怕再听这混蛋满嘴喷粪,会忍不住一巴掌扇过去。 可这江义就是如此不识趣,手被人家不客气地打开了,还得意洋洋道:“豺狗,男人就要有胆,你成日偷看她,还没胆量去撩?我跟你讲,你不去撩,怎么晓得她心里怎么想?万一她想你撩呢?” 偷看怎么了?老子还拿她打手枪呢,但谁他妈的敢担这名声?压着火的贾栋材终于忍不住了,转身便想教训教育这王八蛋,但一转身便挤出个怪异的笑脸,问候道:“黄局,早”。 正得意的江义一听,也连忙转身,陪笑道:“黄局好。” 可黄局长的脸上阴沉得能拧出水,理都不理会跟他打招呼的两人,冲着江义沉声道:“叫上邱绍飞,到我办公室里来!” “领导,有什么指示?” 心虚的江义心里一抖,连忙往领导这凑了凑,想打听下什么事,可黄局长眼睛一瞪,厉声道:“赶紧!” “是”,江义急忙小跑向办公室。 等江义消失在拐角处,阴着脸的黄局长脸色好了些,教训道:“材伢,想上进,就多跟娓娓、明亮学学,莫跟这种人搞在一起!” 咦,江义不是他的狗腿子吗?贾栋材仿佛明白了点什么,连忙答应。 “王娓娓马上要请产假,以后人秘股的事归你来做,不懂的就多问,拿不定主意的也要多问,晓得不?” “晓得”。 “晓得个屁!没看过王娓娓是怎么做事的?” 贾栋材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王娓娓以前都是每日最早到,所长办、人秘股的卫生都由她搞,直到她肚子显了怀,才由会计谢阿姨接手。按说,黄局长大半时间在局里,小半时间在所里,深受领导信任的王娓娓,当着人秘股股长其实相当于副所长,但人家就是宁愿亲历亲为,也不愿意支使年龄大的谢阿姨给领导打扫卫生。 “懂了不?” “懂了。” 见这小子懂了,黑瘦的黄局长大步向前。 几分钟后,略显阴森的独栋小平房里吼声震天,愤怒的黄局长把桌子拍得‘咣咣’作响,挨骂的是平时人模狗样的三大股长。从大家默认的所里二号人物人秘股股长王娓娓,到昨天严重失职的江义,再到跟这事没什么关系的邱绍飞,三个股长都被暴怒的黄局骂了个狗血淋头。 爽! 贾栋材和同学兼同事刘明亮、小兄弟冯大龙站在窗边,兴灾乐祸地听着这一出好戏,估计隔壁大办公室里的人也一样。 三个股长没一个是好东西,也就人秘股的股长王娓娓稍好一点,但也仅是稍好。那大肚婆最好打小报告,不管是谁、什么事都往黄局长那打小报告。另外两个股长江义跟邱绍飞,则是事情办好了是他们有本事,屁颠屁颠地跑到领导那去表功,稍有差错就是大家做事不认真不积极,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操,前几日,江义还吹牛皮,讲他要被提拔了,这下泡汤了吧?昨天下那么大的雨,作为公园股股长,非但没组织大家来防洪,连他自己都没来,那就是真正的失职!如果这样的人都能提拔,黄大局长的面子往哪搁? 可听了一阵,暗爽的贾栋材越听越觉得不对,昨日明明是领导先到,怎么就成了自己先到? “避嫌呗”,同样爽的刘明亮小声鄙夷了一句,好奇道:“豺狗,昨日发癫了?” “不是”,长了心眼的贾栋材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昨天黎冬惊恐的表情,不禁心里一惊。所里明文规定,如遇雨雪天气,公园股值班必须两人以上,并且女性不值班,黎冬昨天怎么会在儿童乐园?还有,今天早上,黎冬怎么那么怕江义? “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看到他的车停在门口,觉得不好意思才去的”。 自己这老同学还是脑壳太木,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没发觉异常的刘明亮,帮自己兄弟不平道:“老兄哎,不是老弟讲闲话,我是不想下乡才到这来等机会,你呢?要不是黄大仙点名要人,你会跌到这烂泥坑里来?操,除了师大、医学院,有哪个本科生会进二级事业单位?” 说的是没错,但事已至此,没钱没路子的贾栋材又能如何? ------------ 第五章 池浅王八多(二) 黄局长夹着公文包急匆匆地走了,一如他步履匆匆地来。 这位领导的本职是城建局副局长,园林所所长只是兼职,听说这个所长职务还是县里硬压给他的。起因是省厅、地局成立了园林局,县里也需要成立一个园林所,但奉命组建这个新单位的城建局,没哪个局领导敢接公园这烂摊子,分管城建的钱常委副县长又看不上组织部的提名。结果,这顶鸡肋帽子就被钱大县长,强行按到了他这个城建局第三把手的脑壳上。 用老油条们的话来说,黄局长是个有煞心的人,通过局办张主任调进来的一个小年轻屡教不改,一连受了警告、记过、降级三个处分。那位老兄扬言要报复,没几天就因为打架斗殴被治安拘留七天,出来后整个人都颓唐得没人样子,最后还是大失颜面的张主任把他调去市政公司守仓库,那事才算告终。处理那件事的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王大队副,就是八年前在黄大局长手上考取的省公安专科学校,其中有什么猫腻,估计有脑壳的人都猜得出来。 有了那只血淋淋的猴子,即使江义他老爹是局里的二把手,也照样不敢跟黄局长炸刺,在他面前就是只听话小猫或死狗。 所以,黄局长在所里的时候,全所都规规矩矩的,但他老人家一走,还是会有气急败坏的猴子跳出来发火。 眼瞅着他老人家走出了含笑林,觉得被人摆了一道的江义立即发作,找不到早躲开了的黎冬,便冲到绿化股的办公室,指着正跟小兄弟冯大龙扯蛋的贾栋材,怒骂道:“豺狗,你这狗操的,你他妈的敢摆老子一道?” 你他妈的自己要抢功,关老子何事?贾栋材自认在满哥的教育和监督下,已经很与人为善了,如何能受这种鸟气,立即从旧藤椅蹦了起来,攒着沙钵大的拳头冲过去,怒喝道:“你他妈的找死!” 眼看炮仗样的贾栋材发怒,当股长的邱绍飞连忙拦在两人中间,替手下出头道:“江义,嘴巴放干净点!栋材怎么就摆你一道了?他昨日来所里帮你揩屁股,还揩错了?” 精瘦的江义伸手想推挡在前面的邱绍飞,怒斥道:“死远些!” 别人怕江义是怕他老爹,但一脸横肉的邱绍飞可不怕、更不示弱,一巴掌打开推向自己的手,挑衅道:“有种你试试?” 飞哥还是够义气,被挡在身后的贾栋材心里一热,伸手想拉开替他出头的邱绍飞,却被旁边的老同学刘明亮拖住了,还一个劲地冲他摇头。回过神来的钟阿姨和冯大龙也连忙拖住他,生怕他冲出去跟江义打架。 江义这王八蛋确实是王八蛋,但这王八蛋的老爹是江副局长,邱绍飞这样的老油条得罪了领导,也就得罪了,贾栋材这样有前途的后生,可不敢轻易得罪局领导。莫看江副局长只是副职,要提拔重用贾栋材不容易,但要坏了他的好事不要太容易。别的不说,单这小子有机会调到局里去时,江局在旁边说几句坏话,当一把手的林局都不得不三思。 被钟阿姨小声提醒着,怒火中烧的贾栋材悲愤难抑,老子都被扔到公园这烂泥坑里了,还想老子怎么样?如果今天让狗仗人势的江义欺上门,以后还不得让人骑在脖子上屙屎撒尿? 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今日不搞死这狗操的,老子就不姓贾! 没想到,冲动的贾栋材刚挣开强拖住他的刘明亮、冯大龙,黑面黄局便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怒吼道:”江义!” 卤水点豆腐,敢对贾栋材操娘倒逼的江义,在黑瘦的黄局面前就是只老鼠,听到猫叫就得缩脖子装死老鼠。脸上黑得能当黑板的黄局长,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爱立信手机指着江义的鼻子,蛮横地破口大骂:“江义,贾栋材要是掉了根毛,就别怪老子不给老江面子。莫以为老子收拾不了你,你要再敢跳,老子让你去扫大街,就扫人大门前的大马路!” 想起悲惨的前同事,脸上涨得通红的江义更不敢放个屁。 发作完了炸刺的江义,黑面的黄局语气缓和了些,吩咐道:“栋材,方案要抓紧时间,尽量详细一些”。 “哦”。 吩咐完正事,刚如怒目金刚的黄局,又恨铁不成钢道:“江义,老江不容易,总讲以前他在乡下太忙,耽误了教育你,再三拜托我多看着你点。你也是二十几岁的人,麻烦你长进些,莫让我成天操心。” 被人扇一耳光又揉一巴掌,站在那象死狗的江义,不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吱唔道:“多谢黄局关心”。 扶不上壁的烂泥巴,鄙夷的黄局暗骂了一句,吩咐道:“绍飞,你跟江义换个岗位,栋材先到人秘股帮忙,以后由我直管。先这样,我去开会,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讲。” 一听要换岗到公园股,在绿化股舒服惯了的邱绍飞当然不乐意,连忙追着领导的屁股后面叫屈。可贾栋材见脸色苍白的黎冬站在人秘股办公室门口,不敢回她自己的办公室,联想起昨天和今天早上的事,立即猜到了什么原因,原来领导去而复返,就是她在后面告状。 刚被领导骂了一顿的江义见领导走了,摆他一道的黎冬又终于出现,立即气冲冲地走过去,想教训教训这女人一顿,却被落在后面的贾栋材几个大步抢了先,挡在了惊恐的黎冬前面。见识过他脾气的刘明亮和冯大龙连忙扑上,挡在两人中间,强行将开始发作的贾栋材拖住。 “让开!” 年轻人的面子比天大,刚才是有邱绍飞挡在前面,紧接着黄局又来了,被辱骂了的贾栋材想搞一场也没机会。现在领导走了,本就脾气硬的贾栋材要不搞一场,他的面子往哪搁? 可晓得千万不能动手的刘明亮挡在中间,低喝道:“发癫是吧?” “老子” “老个屁!要不要我喊栋哥来?” 一听栋哥,暴怒的贾栋材稍冷静,可江义不善罢甘休,咄咄逼人地挑衅道:“来啊,豺狗,你他妈的动手啊!” 被这混蛋一激,贾栋材再忍不住了,怒吼道:“让开,再不让,就莫怪我了!” 眼看两个人都拖不住怒目金刚样的贾栋材,挺着大肚子的王娓娓出现了,撑着水桶样的腰子,站在人秘股的门口,慢声细气道:“二位英雄,要不要我打个电话,请黄局回来给你们当裁判?” 祭起了黄局长他老人家的钟馗像,江义悻悻地呸了一口,转身就走。没了出气对象,又被两人抱住贾栋材也只好呸了一口,回办公室生闷气。 没一会,追着领导屁股出去的邱绍飞,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一屁股坐在贾栋材桌上唉声叹气。 “飞哥,谢了”。 拿过贾栋材桌上的孬烟,郁闷的邱绍飞自己点了一支,不屑道:“谢个屌屌,你会怕他?亮伢子,赶紧爬,赶紧寻路子把你兄弟捞出去,这地方就不是你们这些大学生呆的。” 刘明亮还没接话,旁边的冯大龙倒抢了先,牛皮道:“材哥是人倒霉卵生虱!要我有他那本事,早就进了两办当秘书,混两年就出来当领导咧。” 操,正牌子的本科生跑来公园里当工人,这算是什么鸟世道?在领导那挨了批的邱绍飞呸了一声,叹气道:“唉,一时二命三风水,五才是读书,走了,以后要过苦日子喽”。 唉声叹气一番,一脸横肉的邱绍飞拿起自己的水杯、烟灰缸出了办公室去隔壁的公园股,站在两扇门之间的台阶上,冲还站在那不敢过来的黎冬骂道:“有胆挑事,没胆扛事,你要是个男人,早被别人搞死了!进来,还怕有人敢吃了你不成?” 害怕江义的黎冬这才过来,小声道:“邱股长,谢谢了”。 “谢个屌,栋材是人倒霉卵生虱。你,算了,不讲了。栋材,过来”。 贾栋材连忙从办公室里出来,以前他觉得邱绍飞装腔作势不说还太油滑,今天见人家不惜得罪江义也要替他出头,不禁心生感激和情谊。 “飞哥?” 精壮的邱绍飞嘴巴驽了驽正收拾东西的江义,“搬地方撒,没点眼色的东西”。 谁他妈的乐意跟杂碎坐一个办公室?贾栋材二话不说,回办公室把自己的东西拢了拢,抱着去了公园股办公室,刚到办公室门口,邱绍飞便一点面子都不给江义留,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听得见。 “分下工,栋材归黄局直管,其余的人以前做什么,以后还做什么。还有,黎冬以后不值班,我才不管天晴落雨,我只晓得她一个女子人要是出了事,我飞伢子的皮都会让黄局扒了!”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大家都异样地看向脸红脖子粗的江义。 难怪平时蔫不拉叽的黎冬敢去告状,原来是有人心怀不轨咧! 可怒极的江义刚想叫骂,平时谁也不得罪的谢会计出现在人秘股门口,不紧不慢道:“义伢昨日下午在市政公司帮忙,没时间过来值班,林局长、吴局长、周院长他们都在。” 静悄悄的院子变成了死寂,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邱绍飞悻悻吐了口痰,转身回了自己的新办公室。 ------------ 第六章 池浅王八多(三) 去开会的黄局长终于回来了,三大股长又去了他办公室开会。 领导们商量什么事,坐在窗前发呆的黎冬毫不关心,她甚至不关心老万的贼眼老往她身上瞄,她只关心坐斜对面的贾栋材扔在桌上的苗圃方案,有心拿过来看两眼,关心关心人家选用了什么树种,又觉得太唐突。 “黎冬!” 突然窗外传来叫她的声音,正矛盾的黎冬定睛一看,见是隔壁的刘明亮站在窗边冲自己使眼色,连忙起身出去绕到平房后面,小声道:“什么事?” “豺狗呢?” “去了厕所吧” 懒人屎尿多,刘明亮暗骂了一句,急忙道:“等下他回来,喊他莫轻易答应搞苗圃!” “为什么?” “莫管,叫他照办”,刘明亮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小跑着又回了人秘股。 为什么啊? 去搞苗圃,也算是独挡一面,总比在邱绍飞手下瞎混更强吧?不解的黎冬马上去公共厕所那守着,刘明亮跟贾栋材是高中、大学同学,平时关系还那么好,总不可能会害他。想了一阵,黎冬想起了一些单位同事的家庭背景,这才恍然大悟。 没一会,贾栋材从男厕里出来了,见黎冬站在厕所外又不象是要上厕所的样子,好奇道:“怎么了?” 脸上一红的黎冬急步走过来,小声地告诉完他,也好奇道:“栋材,到底怎么回事?” “你昨日没听到?” “没啊,你们说了什么?” 没听到就算,贾栋材知道兄弟为什么让他拒绝,但他相信黄局不会亏待他。 “晓得了,他们谈完了不?” 见贾栋材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刘明亮更懂这些的黎冬急了,连忙道:“栋材,明亮不会害你的!” 这不是废话吗? “我晓得,你不懂”。 被年龄更小的人说不懂,黎冬也不感到什么意外,反而想起昨天这家伙跟领导聊得那么投机,觉得这黑大个很有本事、很靠得住。只是这事太大,黎冬急忙小声劝道:“栋材,小心些,我听人讲,黄局长的老婆以前是组织部欧阳主任的女朋友。要是得罪了他,你想改行都没人敢要。” 蠢,到了黄局长那个层次又有常委当靠山,哪是同为副科级的办公室主任能拿捏的?况且黄局长的后台老板是以脾气臭而闻名的。 “晓得,你莫管。” “哦”。 见劝不住,黎冬只好小声应了句,两人心事各异地回到办公室。 这时,所长办的门关了,公务繁忙的黄局应该又走了,但院子里的空气很古怪,古怪得让贾栋材隐隐觉得大事不好,连忙急蹿几步去绿化股的办公室,见刘明亮还没回来,又回自己办公室小声问邱绍飞:“飞哥,怎么了?” 又被领导批了一顿,黑着脸的邱绍飞正不爽,愤愤道:“估计是苗圃的事,领导也是瞎了眼,放着你这样的人不用。” 操,脑壳进了水吧?管他妈的火坑不火坑,先捞个副股级当着,以后进了县政府办,还不会让领导另眼相看? 没多为自己想的贾栋材气得直想骂娘,脸朝门的邱绍飞急忙扯了扯他的T恤,小声道:“王娓娓来了,小心点”。 蠢牯! 气坏了贾栋材暗骂一句,挤出个笑脸转身,装作刚看到王娓娓这个大肚婆,狭促地玩笑道:“娓姐,慢点哦,要是摔坏了我侄子,当心卢强以后不服你管教。” 脸色不太好的王娓娓瞪了贾栋材一眼,说话轻声细语却是教训的口气道:“过来!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学些油嘴滑舌。” 跟在她后面的刘明亮见兄弟回来了,马上再落后一步连连摇头,可昨日刚跟黄局缓和点关系的贾栋材哪敢照他的暗示干?贾栋材不象他老同学,非但没个能帮他的好爹,还得省下能省的钱寄回家,所以他只好继续玩笑道:“你先讲是好事还是坏事,要是吃狗肉的事,就莫怪我今天请假!” “赶紧!” 就这口气,知道的人晓得她是股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所长。 “哦”,已经不想得罪这大肚婆的贾栋材,只好跟着她去了人秘股,眼睛还一个劲地往旁边瞪,想看看自己兄弟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可擦身而过时,刘明亮凑到他耳朵边,小声道:“豺狗,机会来了,千万莫发癫”。 机会?还没反应过来,贾栋材就到了人秘股门口,王娓娓挺着个大肚子,支使道:“关门”。 “哦”。 “坐啊,都敢跟江义耍狠的人,到我这变老鼠了?” 怕个鬼,但不敢轻易得罪她倒是真,因为她是黄局长从城建局带来过来的。能从福利待遇那么好的城建局,跑到穷得响叮当的园林所来,虽说是为了把‘以工代干’转成事业编,但也肯定以前就是老熟人,黄局长才会带她过来。 贾栋材把门关了,没个坐相地坐在会计谢阿姨的办公桌上,等着这秀气少妇出招,听刚才的语气,他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现官不如现管,别看他是事业编的国家干部,人家只是‘以工代干’,但他更知道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能耐,根本不能轻易得罪这位长相秀气的少妇。 “栋材,黄局和娓姐平时对你还不错吧?” 黄局倒还算说得过去,但这女人尽摆领导派头,还算对自己不错?坐在桌上没个正形的贾栋材也不把她当领导,省得她顺着话音逼自己。 “嘿嘿,娓姐,有事你就讲,办得到的我马上办,办不到的,我想办法帮你办。前提是私事啊,公事就要公办,吃亏的事我可不干。” 滑头,难怪领导临走前,要自己先给这小子打招呼,板着脸的王娓娓终于笑了笑,轻声道:“谁敢让你吃亏?所里准备搞个苗圃,黄局本来想亲自跟你谈的,但接到电话去县里开会了,才让我来征求下你们的意见。” 哎,不对,不是让自己先来人秘股打杂吗?但话到嘴边,脑壳开了窍的贾栋材立即压着心里的惊喜,连忙推辞道:“娓娓姐,黄局该不是想我去搞苗圃吧?不行的!他也太高看我了,我连自己都管不住,还能管得了别人?” 说完,机警的贾栋材立即发现不对,因为提拔干部是领导的人情,不可能让人秘股股长来代劳,急忙道:“娓姐,你耍我吧?” 坏了,这小子太急,自己还没说完就插话,结果让这自以为是的小子误会了。撑着水桶样的腰子,王娓娓压低声音,小声道:“栋材,搞苗圃不单是技术上的事,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领导临时有事,让我先来跟你聊聊,希望你能理解所里的难处。” 操,原来不是黄局长要提拔自己,而是要提拔别人,贾栋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老陈、老万他们都是工勤编,事业编的只有自己和明亮、冯大龙、江义、黎冬,以及当会计的谢阿姨。明亮不当,江义那狗操种和谢阿姨不可能,黎冬更不可能,又不是自己,那还能有谁? 把可能的人选筛了一遍,贾栋材顿觉被羞辱了。操,一个技校生能弄个事业编就不错了,还想领导老子这个正牌本科生? 换成前两天的贾栋材,听到所里这样的安排,能一脚把门给踹了,然后万事不管混工资,可这一次他能压住脾气,半晌才瓮声瓮气道:“娓娓姐,黄局什么意思?” 王娓娓不想透露领导的意图,却怕这小子也和刘明亮样撂挑子,更知道根本瞒不住。这小子平时看似豪爽,其实也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而且脾气暴得很,万一他也象刘明亮样甩手不干,谁能挑得起大梁? 稍一犹豫后,王娓娓模棱两可地小声道:“领导也没明说,只是让我来找你聊聊,想让你来人秘股当副股长。你放心,不管谁去搞苗圃,实际上还是你主事。” 哄鬼啊?人秘股就两只猴,而且还是金丝的,除了股长外,还他妈的要设个副股长?不就是冯大龙他爹,当林业局营林股股长吗? 贾栋材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明亮让他莫答应搞苗圃、莫发蠢。 县里要大规模造林不假,但那是林业局碗里的菜,想分点饭吃也得人家给面子。听说明亮他爹和林业局陈局长是同学,如果明亮当这个场长,他爹就要去卖面子,所以明亮宁愿不当这破场长,也不愿他老爹去欠人情。明亮不当了,冯大龙他老爹又正好是营林股的股长,可不就该他当股长? 操,还人秘股副股长,觉得老子好欺负是吧?还他妈的实际主事,谁信?是可忍孰不可忍,既想让老子卖命,又想提拔个狗屁不懂的技校生来压老子一头? 操! 这样的领导不跟也罢! 气急的贾栋材不怒反笑,从旧办公桌上跳下来,打了哈哈,吊儿郎当道:“娓姐,我没意见,本来就是领导考虑的事,还用得着来问我这样的小萝卜头?” 坏了,这混小子撂挑子了。 眼睁睁地看着贾栋材踢门走人,一向以二把手自居的王娓娓头疼欲裂,她知道黄局长的意图,也最担心贾栋材这混账东西不服。不搞苗圃没问题,压都能压死这混账小子,但要搞苗圃就必须让这家伙把场长的虚面子让给冯大龙。他要是不配合,即使冯大龙能搞来指标,谁有那个本事把苗圃搞起来? 完了,这下麻烦了。为了领导的面子,又为了让冯大龙去他老爹那要指标,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得挨领导一顿板子,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 第七章 池浅王八多(四) “怎么样?” “砰” 忿忿的贾栋材苦中作乐,作势瞄准射击。 没吃亏就好,坐在他藤椅上的刘明亮还算满意,也让凑热闹的冯大龙很是兴奋。别看王娓娓那娘们轻声细气的,其实就是个臭娘们,成天摆着张臭脸不讲,还一点小事都往领导那捅。 “材哥,就要多怼她!我跟你讲,不用给她面子,晓得的人晓得她是股长,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是所长咧!” 操,这样的人也能当场长咧! 两兄弟对视一笑,贾栋材还要在这混,不好得罪人。一只脚离开了这的刘明亮可不管,老同学当苗圃场长没什么,若是让一个技校生压他一头,他刘明亮的的面子往哪搁? “龙伢,你也就是敢在我们这牙黄口臭,有本事跟豺狗样,也去怼怼王大美女?上个星期五你迟到,她可是好好教育了你一顿哦。” 一起厮混出来的刘明亮叫贾栋材一向叫外号,被正主在球场上修理过的冯大龙可不敢,连忙道:“切,想害我?我可没材哥那本事,怼了她,还不得让黄局骂死?” 见这小子不上当,坐在最里面的邱绍飞起身,扔了支‘白沙王’烟给贾栋材,示意两人出去走走。刘明亮回去看书备考,老万和黎冬都是不掺和闲事的人,但冯大龙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年纪,见他们两人出去也连忙跟上。 “滚回去,我们商量工作,你跟来搞么?” 要说园林所的三个股长,有一个算一个,人缘都不怎么样。喜欢装腔作势的邱绍飞这么训人,家境富裕的冯大龙也不鸟他,张嘴便道:“邱大股长,材哥是老实人,你们勾心斗角就算了,莫连累他这老实人!” 贾栋材也算老实人?办公室里的人听了都想笑。 可正窝着火的邱绍飞,巴不得这口无遮拦的混小子撞上来了,立即嘲讽道:“哟哟,一口一个栋哥,嘴巴倒是蛮甜,做出事来狗屎不如!” 二十啷当的年纪,正是热血过剩的时候,贾栋材身材高大、脾气硬、又打得一手好篮球。个头不高但很壮的冯大龙也喜欢打球,而且很服贾栋材的球技,两人只要不下雨就一起打球,现在邱绍飞诬陷他坑害朋友,如何不火冒三丈? “飞伢子,今日你不把事情讲明白,就莫怪老子不客气!惹翻了老子,丢几千块钱出来,包你断手断脚!” 两人一对骂,三个办公室的人都惊动了,都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看热闹。 没几个人想劝,倒都想看热闹,但机警的王娓娓马上打电话,报告黄局长赶紧过来善后。她不怕两人打起来,有刘明亮和贾栋材在,这两混蛋也打不起来,她就怕冯大龙的少爷脾气一犯,苗圃的事就泡汤了。莫看黄局是副局长,冯大龙他老爹仅是个股长,如果他老爹不答应,即使是林业局的陈局长都不好强压。如果苗圃的事泡了汤,黄局长需要邱绍飞做事,不会过分为难他,最后还不是拿自己这人秘股股长撒气? 也正如王娓娓预料的,邱绍飞和冯大龙一拉开架势,站在门口的贾栋材和办公室里的刘明亮立即蹿出来,一人一个强行把这两只斗鸡拖开,但也仅是拖开。 正觉屈辱的贾栋材,以及替老同学不值的刘明亮,还巴不得两人把苗圃的事彻底搅黄,省得被那看似豪气其实阴险的黄大仙再算计。 “大家都是同事,有事好好讲、莫发火,这样吵吵闹闹,不怕人家看笑话? 飞哥,你启的头就你先讲。 龙伢闭嘴!你要是觉得飞哥没理,再吵都不迟!” 刘明亮这话说得可漂亮,其实阴得很。他又不象贾栋材是农村伢子,他老爹是当官的,而且是大局里的二把手,从小就看多了勾心斗角的事,哪会不清楚其中的鬼把戏? 他敢肯定,黄大仙一开始就想让冯大龙当苗圃场长,但又必须安抚住贾栋材,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口王娓娓快生崽,让栋材先代理人秘股股长,同时又让冯大龙代理苗圃场长,哄得这两傻小子高高兴兴地替他黄大仙卖命。可惜喽,王娓娓没那么忠心,舍不得让出那位子,现在玩塌了吧? “讲就讲!” 被贾栋材拖着的邱绍飞也真敢讲,所里想搞苗圃赚点辛苦钱以获得更好的发展,冯大龙他爹又管着造林,只好让这小子当场长,这样才能从林业局拿到苗木采购指标。讲的全是事实,但隐瞒了黄局长关于不让私人凑股的打算,可话里话外又有这意思,足够让老油条们听得出来。 “要论本事,你冯大龙能比得过栋材?还不就是有个好爹,狂什么狂?” 话音刚落,唯恐天下不乱的江义立即火上浇油道:“龙伢,莫听他满嘴喷粪,领导都还没定的事,他能替领导作主?再讲了,即使是又怎么样?以你的本事,还搞不了个苗圃?放心,哥哥撑你!” 撑你妈啊,马大龙气得破口大骂道:“死一边去!老子都不知道老子要当场长,你” 骂到一半,跳起脚来对骂的冯大龙卡壳了,他只是贪玩不是脑壳蠢。刚才黄局把三个股长叫过去开会,讲的就是办苗圃的事,所里想做育苗生意,有路子的刘明亮说了不当,谁还有路子?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冯大龙头脑一热,冲着把他俩分开的贾栋材嚷嚷道:“材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没想过要当这狗屁场长。我可以发誓,我要是当了这狗屁场长,全家死光光!” 完了,等黄局回来,还不晓得要发几大的火!站在人秘股办公室门口的王娓娓,听到邱绍飞逼得冯大龙这样嚷嚷,吓得身体直往下滑,慌得同办公室的谢会计赶忙扶住她。 眼睛余光瞄到人秘股的动静,被逼着去当公园股股长的邱绍飞更是痛快。他一直反感成天在领导面前打小报告的王娓娓,但也很清楚黄局长的为人,既然决定了搞苗圃那就一定会搞,而且会不顾一切地搞。 行,反对不了就不反对,但一定要把这阴阳怪气的王娓娓搞掉。要是这娘们还霸着人秘股的位子,一点小事都往领导那捅,大家还想过舒心日子?如果这次能逼着领导让栋材那小子上位,以后大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起码不要担心一点小事就被领导骂个狗血喷头。 所以,等冯大龙一发誓,存心挑事的邱绍飞大喜,冲冯大龙竖起大拇指,服软道:“龙伢,你有种,哥哥服你了!” 江义也不傻,而且更恨把他贪污电瓶车款捅破的王娓娓,见王娓娓吓成了那样,也急忙补刀道:“龙伢,莫吹牛皮哦,男子人讲话可是一口唾沫一口钉!” 暗中搞事的刘明亮没再添枝加叶,但心里也爽得直冒泡,他老爹当官,他太清楚官员的德性。搞苗圃,想从林业局碗里搞饭吃,哪那么容易搞? 如果他刘明亮愿意当这场长,保证没别人什么事;他不愿意,那就铁定是冯大龙当场长;最多是黄大仙在豺狗面前讲几句好话,允个兑现不了的诺言,哄得没路子的豺狗不得不给他卖命。嘿嘿,现在多好?冯大龙发誓不当场长了,莫非王娓娓还能当?挑事的是飞伢子,起哄的是江义,自己帮兄弟把事给办了,还不沾一点因果咧。 见刘明亮一脸贱笑,拉架的贾栋材也反应过来了。龙伢不当场长,那不就成了自己碗里的菜?管他妈的得罪不得罪,先搞个场长的帽子戴着,等转正后参加选调考试的时候,总能沾点便宜。黄大仙那人心机太深,给那样的人卖命,搞不好什么时候被他卖了,还乐呵呵得帮他数钱。 看热闹的人也爽,飞伢子是什么德性?他这样闹,不就等于说搞苗圃赚的钱全归所里?公家赚钱,还想私人出力,脑壳进了水! 就连帮着挑事的江义都象喝了冰水样爽快,领导虽然没明讲,但那意思谁猜不出来?虽说贾栋材这王八蛋摆了自己一道,但那王八蛋没王娓娓那贱人那么贱,动不就动往领导那打小报告。嘿嘿,等自己提了副所长,还怕整不死这喜欢撑硬颈的狗东西? 只有默不作声的黎冬心里一动,她不比贾栋材、刘明亮他们是大学生,虽然读的是小中专,却是在经济发达的沪市读的,论见识不比他俩差。所里想搞苗圃其实是好事,大家总盯着些林业苗木,可曾想过园林苗木?比如公园里遍地都是的深山含笑树,其实就是一种非常好而且还没被人注意到的园林景观树种。 然而,她并不想告诉所里的人。她没离婚之前,大家都捧着她,自从她被扫地出门后,局里从上到下都对她冷眼相待,还被发配到了园林所,龌龊的甚至成天污言秽语,也只有贾栋材没拿有色眼镜瞧她,还帮衬着她、替她出头。 ------------ 第八章 池浅王八多(完) 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天气凉快多了,被含笑树林包围着的办公室里更是有些凉意逼人。也不知是气温降低了,还是黄局长发的脾气太大,不要说把事办砸了的王娓娓,就连黎冬这样的小萝卜头都觉得身上有些冷。 官大一级压死,何况黄局长除了是园林所所长外,还是城建局副局长,堂堂正正的城建系统三把手,而且是分管城建系统的钱常委副县长的前秘书! 不要说在所里他是土皇帝,即使是在局里说话也有份量得很! 江义屌吧?老爹是局里的二把手,照样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连句嘴都不犟。 邱绍飞跳吧?有本事再跳个试试?惹翻了这阎王,他那‘以工代干’马上会重新变成工勤编,搞不好还会被他发配到环卫所去扫大街! 两个最屌的都没落着好,其余人敢叽叽歪歪? 即使是刘明亮这样有机会走人的家伙,在这火头上都不敢惹黄局长。别忘了,哪怕是县政府办准备选调他,也得黄局长盖那个同意调出的公章。这阎王本就是从县政府办出来的,他要不同意盖章,恐怕即使是收了重礼的高主任,也不好硬压着以前的老部下盖章同意。 可是,刚发了通火,把邱绍飞都吓得面无人色的黄局长,心里非常烦躁。他刚在局里开会,林局在县里挨了骂,回来就开班子扩大会,从上至下骂了个遍。 操,自己又不分管城管、环卫,关老子屁事!好不容易等到钱老板召唤林局,他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所里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王娓娓平时挺精明的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自作聪明呢? 妈的,不就是让贾栋材那小子暂代人秘股股长吗?等贾栋材那小子把苗圃搞出了样,她也休完产假,再把股长还给她,还不是老子一句话的事? 搞砸了吧?刘明亮那小子沾上毛就是猴,又跟贾栋材一起厮混了六七年,只要砸摸出点味来,还不会帮他兄弟? 操,本来很简单的事,搞得这么麻烦! 蠢材! ‘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正生闷气的黄局长,扭头一看是贾栋材这小子,没好气道:“滚进来!” “哎,娓姐说您找我?” 话刚说完,一支‘南方’烟便递到了黄局长眼皮子底下,紧接着又是冒着火苗的一次性打火机。 “哟,这种烟也好意思给领导吃?” “嘿嘿,领导不是那样的人撒”。 自己刚发那么大的火,这小子还能笑得出来,板着脸的黄局长心里更是恼火。可事情办砸了,只能按办砸了来办,总不能让人看笑话吧?操,要不是手下没人,今日非把邱绍飞那根搅屎棍撅断不可! 妈的,居然敢跟老子耍心眼? 狠抽了口早不抽了的孬烟,脸上有了笑容的黄局长沉声道:“栋材,所里准备让你当人秘股副股长,有信心不?” ‘材伢’成了‘栋材’,看来领导这次是生气了。妈的,一个区区副股长的位子,还不是他想提就提、说免就免?所以,最保险的是真正顶掉王娓娓的人秘股股长位子,而不是当个副股长。只要跟局里的头头脑脑混了个脸熟,自己又不犯什么大错误,日后黄大仙想踢掉自己时,也得顾忌点脸面。 当官嘛,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莫非黄大仙还能在城建系统呆一辈子不成?只要黄大仙滚了蛋,即使自己没路子考出园林所,混到局里也总会有机会的。 因此,贾栋材按狗头军师的主意,摇头晃脑道:“领导,我刚才也跟娓姐说了,我是真没信心”。 黄局的黑脸更黑,他知道这混账东西想要什么,他也给得起,但主动给变成被逼着给,让他这当领导的面子往哪搁? 可是,县里懂育苗的人是不少,却偏偏都是林业局的人,他黄新民想请都请不到,总不能跑到外地去请人吧?如果放着所里的人才不用,还跑到外面去请人,领导们会如何看自己?连个小小的园林所都管不住,还想组织上压更重的担子? 妈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只有片刻犹豫,黄局长便放弃了王娓娓,反正事情是她自己私心太重搞砸的,怨不得旁人。大不了给她弄个事业编制,对上对下就都有个交待。 “也行,反正王娓娓没几日要生了,那就由你来代理人秘股股长?” 不愧是黄大仙,给个破股长都不痛快,也就怨不得老子明抢了! “黄局,我哪有那本事?” 不识抬举是吧? 可见这黑大个满不在乎的样子,想做育苗生意的黄局长手下没人,也只好生生忍下这口气。县里要造林了,只要能把苗木卖给林业局,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多少有点路子的人都在上下活动?再说,稳赚的生意,连邱绍飞那样的小萝卜头都想分杯羹,难道他当一把手的人就没点想法? 算了,去年要不是自己开了口,这小子早被人事局老杨扣下,而且是妥妥当当的行政编制,现在人家不过是想拿回他本该有的东西,那就放他一马算了。说服了自己的黄局长,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旧藤椅,示意这小子坐下聊。 “栋材,世上哪有完全公平的事?要想不公平的事莫摊到自己脑壳上,就要自己努力,让别人不得不对你公平些。” 不知道自己有过机会进人事局,但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分到这的贾栋材,见黄局长连这种话都讲得出口,也真服了这位副局长大人,不禁嘲讽道:“黄局,您也就是运气不好,要不然凭你的本事早当局长了!” 可是,这话落在有了心事的黄局长耳朵里,却成了一个双方妥协之后的马屁,最多算是水平不高的马屁。也正是因为这误会,让黄局长又高看了贾栋材一些。想当官,光会拍马屁是不行的,还要会争能抢,要不然会让更有路子的人压得死死的。 会争能抢啊,老子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想起竞争政府办副主任失败的往事,黄局长不禁苦笑,感慨道:“呵呵,一时二命三风水,有时候你不信都得信。” 当官的都会演,贾栋材不知对方是真是假,但也不想得罪这狠人太狠,连忙厚着脸皮顺着话音道:“黄局,这算什么?风水总会轮流转的,人也不可能背时一世年!用您的话来说,这叫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智。” 透过指间袅袅青烟,黄局长突然觉得敢争敢抢的这小子有前途,起码比自作聪明又没学历的王娓娓更值得培养。当官嘛,手下没人,当什么屁官? 不动声色间,黄局长又打量了下这黑小子,越看越觉得值得培养。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难得的是胆大敢争,当初钱老板器重自己,除了个校友虚名声外,不也是因为自己虽恭顺却无奴才相? “托你吉言”,黄局长拿起烟盒,扔了支‘芙蓉王’过去,自己也用孬烟屁股续了一根,赞许道:“栋材,其实我更看好你,这年头马屁精多,能做实事的少。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会向上面推荐你的,不会把你按死在这。” 贾栋材不知黄局长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他知道这是个再次缓和关系的机会,赶紧抓住机会表表忠心。刚才明亮讲的没错,帽子肯定能抢过来,但还是得在人家手下混,不夹着尾巴做人是不成的。 妈的,想往上爬,还是只有听明亮的,想办法混进两办,那地方才是真正出领导干部的地方咧! “领导,我真的对你有信心!” 这马屁更烂,黄局长没好气地骂道:“马屁精,刘明亮教你的吧?” “不不,我讲的是良心话!” 昨夜一夜未眠,又有刘明亮那个狗头军师在,足够让本就聪明的贾栋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充足的理由,以证明他不是纯粹拍马屁,而是真的很敬佩领导这个人。 没办法,这是个操蛋的世道,屁话还是有屁人喜欢听的。 “领导,我承认我不太懂事,但要讲佩服,我见过的领导里,还只服您一个人! 讲句不好听的话,换成别人当城建局的领导,还不是每日小车坐着、小酒喝着,好好享受生活?可你老人家呢?主动挑重担,还把公园整治得这么好,全局上下谁不服您? 领导,会当官没什么了不起,会当官又会做事的才是真英雄。我能跟你这样的领导学东西,那是我贾栋材的荣幸!你这样的领导都不能高升,那就是县领导瞎了眼。” 咦,这伢子蛮会讲话嘛。 不错不错,有拍马屁的成分,但也是真正佩服自己,否则一个不能推荐干部的副局长,还不至于让一个正牌子大学生这样拍马屁。有拍马屁这工夫,还不如跟刘明亮学学,四处寻机会往上爬。 被拍得浑身通透的黄局长,打量着一脸真诚的贾栋材,终于相信这小子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拍马屁,最多是马屁功夫还不深,也就顺势将王娓娓的失误想办法圆过来。 “栋材,想去林业局弄口饭吃,其实没那么难。冯大龙就是个技校毕业生,能分到我们所是走通了路子,但他老爹要不要卖我三分面子?只要他松了口,陈局长也不好为难我吧? 哎,只怪我走得太快,没跟王娓娓交待清楚,飞伢子又私心太重,否则哪来这些误会?” 当然,当然。如果自己不争,这个股长的位子仍然是王娓娓的,苗圃场长也仍然是冯大龙的。提拔重用与平时关照,根本就是两回事,冯大龙他老爹能霸着肥缺十几年不挪窝,还会是善斋公?如果不提拔冯大龙,恐怕所里能吃到的也就只是些汤汤水水,连肉骨头都没两根。 “就是就是” 见贾栋材一个劲地称是,黄局长也不再费那口水,苗圃还是要做的,否则哪搞得到钱?至于老冯那里也好交差,无非是给个说得过去的职务,让他有个面子而已。 抽完一支泛苦的好烟,黄局长又用烟屁股续了支‘芙蓉王’,半商量半吩咐道:“栋材,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讲场面事。就你这学历和能力,离开园林所是迟早的事,我就是想留都留不住。这样,你来当人秘股副股长兼苗圃场长,冯大龙给你当副手,你帮我把他带出来。等王娓娓开始休产假时,我再把你们扶正。” 两个人的副股级苗圃、三个人的副股级人秘股,都还能再设个副职? 可仔细一想,贾栋材又不得佩服黄局长的心计。给冯大龙一个副场长职务,等于就是告诉他老爹,只要自己人秘股股长扶了正,苗圃场的位子就是他儿子的,而且那位子能坐多久,就看他那当爹的。 一个副股级的职务,在自己这些没路子的人屁股下,无非就是名声好听点。可这职务在有路子的人屁股下,那就真正的位子,不难沾点油腥。 邱绍飞为什么闹,真以为是苗圃的事? 那只是个引子,根子上还是绿化股比公园股更有油水,旁的不说,每年行道树的刷白、修剪、病虫害防治都要花钱,上万块钱过手,哪有不沾点的?如果运气好,碰上哪个单位搞基建要砍行道树、按规定搞绿化,那就不是百把块而是起步都几百! 绿化股尚且有油水,投资动辄几十万的苗圃呢?这些门道,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作为绿化股主力的贾栋材心里还能没点谱? 可是,同样透过手指间的袅袅青烟,刚想感激领导提拔的贾栋材突然想起王娓娓,不禁后背都冒冷汗。王娓娓是黄大仙从城建局带过来的心腹,仅因为自己这么一闹,就被他放弃了? ------------ 第九章 庙小妖风大(上) 强压、软拉,公务繁忙的黄局长从局里赶回来,三下五除二便善后完毕,连刚发誓不当场长的冯大龙都不敢不当。 完事后,黄局长又带着贾栋材和冯大龙到三个股室转一下、宣布人事任命,刚想开个小会调整下所里的人员分工,谁料手机又响了。只看一眼电话号码,黄局长便快步回自己办公室,恭恭敬敬地被老领导训一顿。 还是为了市容市貌的事,一边嗯啊着,黄局长突然心跳如鼓,接完电话后顾不得所里的事,把王娓娓叫过来吩咐道:“娓娓,人员分工的事,你先征求下贾栋材的意见”。 邱绍飞就是根搅屎棍,江义也是盏不省油的灯,刚吃了一堑的王娓娓脸色发白,连忙答应道:“是”。 “是什么是?都要生崽的人了,不晓得动脑壳?” 心灰意冷的王娓娓心里一动,探询道:“黄局,我个人认为苗圃要抓紧时间落实,而且会成为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需要调派精兵强将加强这方面的工作。” 总算是聪明了一回,黄局长不置可否,拿起桌上的公文包、车钥匙,急匆匆地出了办公室,赶着去县政府当面聆听老板教训。 阎王出更,而且是刚发完火的阎王,旁人远避。就连敢跟邱绍飞对骂的冯大龙,都拎着四瓶结满水珠的冰可乐往旁边溜,见实在是躲不过去,才缩手缩脚地过来请安:“黄局,天太热了,吃瓶可乐不?” 四瓶可口可乐十二块,当得了别人一天工资,全所上下也就这混账小子不把钱当钱。板着脸的黄局长挥了挥手,冯大龙如蒙大赦,赶紧溜进公园股和绿化股的办公室。 “材哥、亮哥、飞哥,天气热,吃瓶可乐凉快一下”。 冯大龙压根不觉得不给其他同事买很失礼,一二三,把三瓶可乐按关系远近分完后,自己拧开一瓶灌了下去,打着嗝道:“材哥,以后就靠你老人家罩着我哦。你放心,只要你开口,让我打狗绝对不撵鸡!” 这是小事,刘明亮手里拿着瓶子上水珠密密麻麻的可乐,从隔壁办公室跟过来还一脚把门给踹上,直截了当道:“龙伢,我们兄弟就不讲那些虚头八脑的屁事,搞么豺狗当了一个场长还兼个副股长,你心里有数吧?” 有些话,贾栋材不好明说,但刘明亮说得很直白,反正不出意外就要走的人,无所谓得罪不得罪人。刚捡了个副场长当的冯大龙也不是蠢人,如果让他跳过脾气硬的贾栋材当场长,借他个胆子也不敢,但跟在后面混个副场长,就等于是不沾白不沾的便宜。 可去跑路子的事,不要讲他老爹是收惯了礼的人,即使有个场长吊在那,老爹不好意思收礼,他这跑腿的人能白跑? “哥哥哎,我又不是蠢牯,哪会不晓黄大仙的算盘?不过啊,材哥,不是我不讲义气,实在是我做不了那老东西的主,我只敢保证会去跟他讲,别的事不敢保证的。” 两人一比划,还不懂这些的贾栋材烦恼了,刚想说话却让桌子对面低着头的黎冬踢了一脚,见她还用眼睛往刘明亮那瞄,这才恍然大悟。 没可乐喝的黎冬没暗示错,贾栋材还不懂这些门道,刘明亮可看得太多了,笑眯眯道:“龙伢子,莫跟豺狗子打马虎眼。他是乡巴佬不懂这些,你老爹当了十几的股长,你这做崽的看都看多了吧?” “嘿嘿,见笑见笑。材哥,你放心,这事我来办,不会让你为难的”。 那就好,贾栋材松了口气,刚才在黄局长那聊的时候,虽然人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既然只等着王娓娓休产假,马上给他扶正人秘股股长,那么如何把工作做好,就是他贾栋材的责任。 那不就是等于说,跑路子的事得他贾栋材去跑,除非万不得已,黄大局长是不会出面的? 听到这,站在门外准备敲门的谢阿姨放下了手,转身回了人秘股。她是等着退休的人,以后所里好与不好,跟她没多大关系,但不该得罪的人不能得罪。新昌就这么大,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难免要求人。即使她不要求人,子女还要求人,有个老同事的情分在,什么事都会好办不少。 贾栋材那小子以前吊儿郎当的,成天不是打球就是电鱼不好说,现在不但能逼着领导提拔他当人秘股副股长还兼一个场长,再加上正牌子的本科学历,日后不难当个一官半职。这样会有出息的后生,还不趁着同事的机会多帮衬点? 因此,回到办公室后,谢阿姨眼睛看着门外,小声道:“娓娓,我刚去喊栋材的时候,从门缝里听到一嘴。苗木销售的事应该问题不大,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栋材不懂这些,明亮还会不懂? 他是马上就要走的人,栋材又跟他是老同学,真要让栋材直接去寻领导汇报,面子上就不太好看了。” 本想趁着下台前拿捏贾栋材的王娓娓心里一惊,这才想起刘明亮那猴精猴精的家伙,不禁苦恼道:“谢阿姨,账上哪还有钱?” 公账是没钱了,也不可能有钱。只是这种蠢话也说得出口,很让在机关里呆了一辈子的谢阿姨失望,难怪她做事做得最多,一到关键时候就会被领导舍弃。 “娓娓,我是要退休的人,只会帮你们,不会害你们。主意你自己拿,我也就是听到了,才给你提个醒。” “多谢了,谢阿姨”。 道了个谢,王娓娓也不再让谢阿姨去叫人,自己挺个大肚子去公园股,把正排生产任务表的贾栋材叫了出来,两人去了单栋的所长办隔壁的空房间里。 邱绍飞不想当公园股股长,工作繁琐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单单每天的卫生问题就够他们忙上一两个小时,就更不要提花木的管护与湖面的清洁又脏又累,还得隔三岔五就得来一遍。因此,王娓娓一提调整人员的事,贾栋材立即暗暗提防。 以前他对这个做事认真负责、讲话又轻声细语的王娓娓印象不错,除了有些烦她装腔作势,但经过今天这一遭,他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心机。如果不是昨日做了个恶梦,把脑壳吓开了窍,又有明亮那好兄弟帮忙,还真被她和黄局长卖了还帮他们数钱。 “娓姐,我还没想好,要不你先问问飞哥?” 还真没看出来,这家伙平时不声不气的,城府倒是不浅,但王娓娓也不着急。苗圃虽然还没建起来,但建起来后全是体力活,她不相信贾栋材不想增加得力的人手,单凭他和冯大龙两个人,累死他们都有多。 “行,你先考虑考虑,以后苗圃是所里的重点工作,所里会尽量满足你的合理要求。” “谢谢娓姐”,说完,贾栋材就想回办公室,可王娓娓叫住了他,继续聊苗圃的事。时间不等人,如果从冯大龙他爹那早一天听到准话,所里就好筹备资金,园林所是穷单位,可浪费不起那钱。 又在瞎扯,今天才宣布任命,就赶着想听准话?贾栋材不知道县里造林是什么章程,但用屁股想也知道,那苗圃绝对不会象黄局说的那么简单,否则会这么着急? 想到这,贾栋材不耐烦了,打断道:“娓姐,我尽快落实,你让谢阿姨准备两条’大中华‘,求人帮忙总要有个礼数“。 两条大中华就是近千块钱,王娓娓心疼得牙痒痒,可贾栋材根本不听她劝,走到人秘股拿起办公桌的电话,便直接向领导汇报。 ------------ 第十章 庙小妖风大(下) 古樟如盖,含笑林笔挺,目光所及之外皆是葱郁;湖水清澈,荷花摇曳,隐有幽香飘来,就连破损了的九曲桥、坍塌了的望月亭,在落日的映衬下都透出岁月的沧桑。 站在月亮门里,看着前几天还嫌它破旧的公园,贾栋材突然觉得它不但清雅幽远,而且还代表着新昌这二十几年的时代变迁。 可惜的是有人大煞风景,不让新出炉的贾栋材场长兼人秘股副股长感怀一番。 “哟,贾大场长,您老人家来指导工作了?欢迎,欢迎,大家鼓掌欢迎啊!” ‘啪啪’作响的掌声单薄,只有一脸横肉的邱绍飞一人自娱自乐,公园股的那群老弱都撑着扫帚,站等他们的新股长和苗圃场长兼人秘股副股长来场嘴仗。莫看黄局长暴怒,跟他们有根毛的关系?没根毛的关系,大家就巴不得这二位再吵一架,这就是所谓看热闹的,从来都不嫌事大。 未曾想,昨天上午还敢撸袖子敢跟江公子打架的贾大场长,居然冲邱大愣子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飞哥,你就莫笑话我了,你还不晓得我这两个小帽子怎么来的? 见以前的手下没小人得志,还能象以前样称他为‘哥’,监工的邱绍飞顿觉被领导削掉的面子找回来不少,也露个得意的笑脸。 一脸恶相的邱绍飞随手将烟头往黎冬刚扫干净的地上一弹,从斑驳的石椅上起身拍拍屁股,背着手施施然得往望月亭那边走。这官步踱得只差一步三摇,也看得一帮公园老职工直想笑,这派头太眼熟了,这还是当年文化局方局长的派头,那老头就喜欢这么背着手巡视地盘。 来商量事的贾栋材也不在乎,他在邱绍飞手下干了大半年,知道这家伙义气但也喜欢装腔作势。 不紧不慢,两人来到已经坍塌的望月亭边,在古樟浓密树荫下的石凳上坐下,贾栋材主动敬支一块五一包的‘南方’烟,却被满足了虚荣心的邱绍飞推回去,递回来一支十块钱一包的‘白沙王’烟。这种烟号称‘干部烟’,行政单位和好点的事业单位上的中层干部人手一包,相当于贾栋材一天的工资,也相当于身上有两包烟的邱绍飞大半天工资。 “王娓娓想找你谈人员调整的事,你想先来跟我通气是吧?” 不愧是老油条,贾栋材一边替他点烟,一边低声道:“飞哥,我在你老哥手下搞了快一年,你还不晓得我的为人?我又什么时候跟你捣过蛋?” 那倒也是,这伢子也算是个实诚人。虽说脾气臭了点,但分配给他的工作只要是份内的,也从来不惜力气,要是碰上鱼电得多的时候,还记得孝敬老哥几条。 “说吧,你想怎么样调?只要不让哥哥为难,哥哥保证支持你!” 这是句等于没讲的屁话,公园股就四个妇女加上三根老油条,莫非自己还想指望老油条会变成老黄牛? “讲吧,我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也很简单,估计王娓娓同志没学过统筹学,或是黄大局长没学好,倒是方便了自己来拉个盟友。那二位都有心计啊,手上又有印把子,要是不跟老邱同志走近点,迟早被他们当猴耍。 “飞哥,晓得农村里的换工是怎么回事吗?” 叭着烟的邱绍飞打量了下贾栋材健壮的身板,又看看那伙开始磨洋工的手下,好笑得反问道:“材伢,晓得么叫鞭打快牛不?” “晓得,但再磨洋工,要做的事能不做?” 这伢子太嫩了,潜意识里还把贾栋材当手下的邱绍飞,不禁低声骂道:“你晓得个屁!你以为黄大仙是白叫的?我敢保证,你把十件事做好了,他能马上给你寻来一百件! 他那人啊,一门心思往上爬,恨不得我们这帮人都是畜牲,扔根草给我们吃就任他使唤。为了所里的发展?狗屁,他一个月烟钱都当我们两三个月工资!” 这话没说错,黄局长就是这样的人。不用老于世故的邱绍飞点破,贾栋材也非常清楚,而且还知道这话有挑拨他和黄局长关系的意思。可是,即使有昨天替他出头的义气,也很让贾栋材心里不舒服,虽然黄局长待人是刻薄了一些,但并没有亏待邱绍飞这根老油条。 编制是个大难题,不但涉及到提拔,还关系到退休后的待遇问题,享受事业编待遇的‘以工代干’有多难搞?仅是因为让他换个岗,少了点灰色收入,便在背后如此非议黄局,可见此人不可深交。 见这小子迟疑了,好面子的邱绍飞误以为他听进去了,得意地教训道:“栋伢,莫想那些靠不住的事,你真想有出息就学学亮伢,赶紧寻路子往外头爬。能混进两办是最好,再不济也挤到局里去,这里就是烂泥坑,呆久了你不是烂泥也成了泥巴!” 老油条的话是实话,也是不折不扣的屁话,贾栋材不想听又不得不附和几句,却引来怨气满腹的邱绍飞滔滔不绝。 “对喽,做事、做事,要是靠做事能出头,还要关系搞么?你看江义就是个渣,不照样马上提副所长? 材伢,想出头就要在领导面前多表现,领导都不认得你,怎么可能提拔你?嘿嘿,黄大仙自己都只是个副科级,你觉得他有本事提拔你当所长?所以啊,你要赶紧爬。爬不进县委、县政府,也要爬到局里去。在我们城建系统,除了林局能向上推荐干部,谁还有那个权力?” 以聪明人的口吻教育完这愣小子,舒服了点的邱绍飞背着手踱回去继续当监工。虽然他教训起贾栋材条条是道,但也非常清楚该干的活还得干。以黄大仙的暴脾气,如果公园股在他的领导之下,还不如江义当股长的时候,肯定好不容易搞来的‘以工代干’又成了工勤编。 妈拉个逼逼,江义那混蛋有个好爹,工作搞得一踏糊涂也能提拔,他邱绍飞可没个当官的好爹! 由着这老油条发完牢骚,贾栋材也起身回办公室,愁着去哪弄钱。他不比别人,没家底还没地方借,得去哪搞笔钱?向所里借几千块?那就真的只能赚几百块钱工资了。 可还没走出办公室前的那片含笑林,会计谢阿姨便等在那了,拉着他小声说可以借5000块钱给他。虽然平时关系还好,而且贾栋材正缺钱,但他也不敢随便答应,因为谢阿姨是会计,哪个单位的会计不是领导的亲信? “谢阿姨,黄局长没说让私人入股吧?” 不让私人入股,所里从哪钱?到头来,还不是跟电瓶车样,大家凑股子? ”栋材,阿姨不让你吃亏,除去所里借给你的钱,加上这5000块钱,你把凑不齐的股子给阿姨就行。“ 这倒也不吃亏,反正自己连根毛都凑不出,但贾栋材不敢轻易答应,只好应付道:“谢阿姨,我只是做事的,作不了主。要不这样,等领导定下来了,我们再来说这事?” “行行,栋材,阿姨不会沾你便宜的。” 回到办公室没几分钟,隔壁的钟阿姨背着江义来跟他说,如果他们有办法私人搞苗圃,她想来入一股,而且借几千块钱给他。 谢阿姨还只是想要股份,钟阿姨居然会认为自己想私人搞? ”钟阿姨,谁跟你讲我们会私人搞?“ ”呵呵,我就是这么一说,要搞的话,记得阿姨哦。“ 不用猜,贾栋材都知道肯定是冯大龙那小子吹的牛皮,被这帮人当真了。紧接着是老陈、老万……,等到连王娓娓都将他扯到没人地方,也说想给他们私人的苗圃里投钱时,贾栋材终于意识到这事得赶紧打住,急忙把吹牛不怕爆的冯大龙和刘明亮叫到无人的含笑林去询问。 刚戴了顶小帽子的冯大龙正是得意的时候,哪知其中的利害,居然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我们私人搞的跟公家搞的分开,关他屁事!” 放屁!不要讲别的,如果这混小子不在黄局手下,他爹会那么痛快给指标? “是哦”,冯大龙这才知道自己牛皮吹爆了,如果不是黄大仙管着自己,老爹会那么好讲话? 可被贾栋材拉来当见证的刘明亮心里一动,这二位还要在黄大仙手下混,他可是马上要走的人。只要走之前不冒犯黄大仙,莫非走后还能整得了他? ------------ 第十一章 自作聪明(上) 和大多数县直机关一样,县水利与电力局也是办公楼临街,再在办公楼后面建宿舍楼。作为下辖两个大型水库、水电站的衙门,水电局比城建局还更有钱,办公楼和宿舍都建得相当气派。 俗话说‘一楼二楼老弱病残,三楼四楼有职有权,五楼六楼热血青年’。富态的刘冬生,也就是刘明亮他爹,当着水电局副局长兼副书记,当然住的是向阳的一栋302,而且装修得富丽堂皇,象省城里的星级宾馆一样。至于刘冬生以前在林业局分的房子,调任时也没还给局里面,而是给了刘明亮他姐当婚房。 大一、大二时,成国栋还在地区医专念书,寒暑假回家的贾栋材经常在这落脚、吃饭,还跟刘明亮开玩笑,说等刘叔再调一个好单位,水电局的房子成了这小子的,一定要过来霸占一间。 当然,这仅是一个玩笑话,以贾栋材那种源于贫穷的自尊,如果不是跟刘明亮在省大混成了兄弟,光凭高中同班的点头之交,连他家的门都不会登。因为这种疏远,刘明亮的爹刘冬生对贾栋材这晚辈也不怎么感冒,否则以他的人脉,去年大中专生毕业分配时打个招呼,即使贾栋材难逃去园林所走一遭,把人事关系落在城建局还是没问题的。 因此,刘明亮在饭桌上提起苗圃的事,刚开始刘冬生没认真听,直到儿子说贾栋材有把握将苗圃利润率提高到50%以上,这才认真问起事情的始末。 “亮亮,贾栋材不是吹牛吧?林业局的苗圃都只有不到20%,他能搞到50%以上?” 与轻视兄弟的老爹不同,刘明亮在学习、专业方面很佩服贾栋材。 “爹,豺狗几聪明?还在赣昌园林局的苗圃里实习过一年,这些东西他还会不晓?” 在省大混了三年、又在园林所瞎混两年的刘明亮,对苗圃里的事半懂半不懂,但在林业部门工作过十几年的刘冬生,刚听个开头就知道怎么回事,而且很诧异贾栋材的观察力,初出茅庐便能看出苗圃里的门道。 钱过手,哪有不沾的?不讲别的,单苗圃里那帮人在生资上搞的名堂,都能肥得裤裆流油,就更不要说瞒报、偷卖苗木之类的。 新昌是小地方,赚钱的生意不多,而且大多需要门路。县里接到了营造长江防护林的任务,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苗木生意,林业局也是花了大力气才说服书记、县长提前一年育苗,勉强把苗木生意留给了林业系统。 当然,林业局吃了肉,别人总要喝碗汤,只是懂这一行的人少且都在林业系统,加之这生意最多只能做两年,所以才没有私人去搞苗圃。就连刘冬生这位林业局的前武装部长,算得上知道点育苗的常识,都只想着交20%抽成,到林业局苗圃里投点资,没动过念头自己去搞苗圃。 现在不同了,贾栋材那小子居然懂这些,而且有把握提高50%以上的利润率,那这事就值得搞一搞。想了想,觉得此事大有可为的刘冬生道:“亮亮,你去问问栋材,看” 话说到一半,刘冬生又犹豫不决。黄新民那人不好惹,连组织部的人都敢骂,要是挖了他的墙角,搞不好亮亮选调的时候连章都不会盖。 “嗯,看他愿帮忙不?” “爹,你出几高的工资?” 贾栋材那小子不可能白干,要出多少钱才请得动那小子?想了想,刘冬生沉吟道:“一个月500块钱,不要他动手,只要他把把关就行。” 一听这数字,刘明亮吓了一跳,连忙确认道:“一年6000?” 6000块钱可是个大数目,现在机关单位人均工资一年都不过四五千,仅是让人指点指点,就要6000?饭桌上的姐姐、姐夫立即看了过来,插嘴道:“亮亮,你不也是学园林的吗?” 三年制的自费大专生,能和统招的本科生、学士比?即便刘明亮自认还聪明,但在学识、技术上,也不敢跟贾栋材比。 “姐夫,我是学园艺的”。 “也应该是相通的吧?” 平时两郎舅关系很好,但刘明亮不乐意听这种自以为是的话,不禁抢白道:“你也是卫校毕业的,跟国栋哥样去割个阑尾试试?” 这倒也是,外门看热闹,内行才知道出门道。如果苗圃那么好搞,又有大生意吊着,县里还不遍地开花了?但6000还是太高了,刘冬生沉吟道:“1500一年,苗圃里的事满打满算都不要三个月,我们搞的又是小苗圃,他也不过是搭把手的事。” 投钱、跑路子的人赚上万,管技术的人连两千都拿不到,即使是一家人,刘明亮都觉得太过分了,推脱道:“爹,我去讲没问题,材伢答不答应,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 ‘咚’一声闷响,刘冬生很不满儿子的推脱,将饭碗重重顿在新餐桌上,顾忌着女婿在这才没发火,母亲见状连忙打圆场道:“亮亮,莫跟爹爹拗,他还不是为了你们两姐弟好?” “哦”,积威之下,刘明亮闷声闷气地答应了一声,不再吱声。吃完饭后,刘明亮进房看书备考,心热的姐夫进屋来催他去找贾栋材时,不禁不耐烦道:“急什么?” 姐夫跟小舅子说话,可不敢象老爹训儿子那样,在卫生局当办公室副主任的程建递了支‘白沙王’过去,小声道:“亮亮,莫嫌姐夫讲话直,姐夫晓得你讲义气,觉得贾栋材吃了亏。可是,你反过来想,他没钱没路子,我们搞苗圃,他还能赚个顾问钱,要是你们林局长他们搞,还会给他钱?” 哼,还真把老子当伢子耍?钱老板是常委还分管城建系统,林局会往死里得罪黄大仙?刘明亮不满道:“你以为豺狗那么好讲话?换成你是他,别人赚上万,你拿千把块钱,会搞不?” 小舅子还是太嫩了,程建好笑道:“搞,这有什么不搞?街上开店的一个月赚千多两千,看店的一个月只有300块,还不也一样做?” 刘明亮愕然,他只想过在兄弟那抹不开面子,却没想过人家的现实情况。313的月工资,还要寄150块钱回家,豺狗身上不要说1500块钱,就是50块钱都可能没有。 “对喽,就他的条件,先赚到钱才是关键。要是没钱,他拿什么去走关系通路子?嘿嘿,县中的老师里面本科生多着呢,几个能当官几个能发财?还不是当一世年的穷老师?” 姐夫说的是没错,但刘明亮没答应。他年轻但不傻,这事要是办成了,姐夫肯定会拉着他们局里的头头脑脑进来。兄弟帮自己家的忙也就算了,凭什么帮人家赚了钱,还只落500块钱一个月? “那你想怎么样?爹爹答应了的事,我还敢给他加?” 一提老爹,刘明亮哑了火,却不再搭理姐夫,程建见状只好无奈道:“那你说加多少?” “至少500!姐夫,你莫把豺狗当蠢牯,帮我的忙会帮,你跟他连根毛的关系都没有,还会愿帮你?” 1500块/年请个顾问其实不多,建筑工地上的小工还四五百块钱一个月呢,程建见小舅子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就痛快地答应了。 “让程伯帮我调个人进县医院?” 程建顿时脸色古怪,压低声音道:“花桥卫生院的那个胡娟?” 刘明亮难得脸红,程建立即道:“不行,别的事都由得你,就这事不行!” “不帮就拉倒!” “你呀,狗屁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 当然不懂,主动帮人家调动工作,那就是犯贱。想泡妹子,就得先给她一个希望,然后把希望给砸碎了,在她绝望的时候再拉一把,人家才会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姐夫,你也太阴了。” 假正经,程建与胡娟算是校友,下乡的时候还跟她聊过天,当然知道她的情况,连忙道:“亮亮,那妹子跟贾栋材什么关系?” “胡娟的姐姐是豺狗的二嫂。” 农村里亲上加亲司空见惯,尤其是胡娟长得漂亮、有正式工作,而贾栋材学历高、出头又这么快,即使两人没那心思,都难保证各自家里没那意思。年轻男女的婚恋,很多刚开始没什么感觉,但旁人说多了、劝多了就慢慢有了感觉,程建可不想替人作嫁衣。 兄弟的家事,刘明亮本来不想说,但想让姐夫帮忙,他也就顾不上了。 “他读高中、大学都是他爹娘供的,他两个哥哥一分钱都没出,还闹着要分家。以他的性子,还会把他哥嫂放在眼里?” 那就不必担心了,程建敲了下小舅子的脑壳,“赶紧去找他,我这边要准话的!” 好不容易有机会宰姐夫一次,刘明亮哪那么容易打发,张嘴便大开口道:”再送我个BP机!“ 小舅子要,两千多块钱的BP机就跟两块钱一样,刚才还想不出那1500块钱顾问费的程建满口答应,伸手掐着他的脖子从凳子上提起来,笑骂道:“赶紧去,我什么时候小气过?“ ”去就去,松开!“ ------------ 第十二章自作聪明(中) 托县里以前经济状况好的福,县医院的住房条件相当不错,成了家的都分了套房,剩下的十几个单身汉、单身小护士住以前的旧楼。 虽然老宿舍破旧简陋,连扶梯和地板都是木板的,走在上面吱吱作响,但好歹每人都有个小套间,不象有些县直单位的年轻人还得在外租房。贾栋材就蜗居于此,一个月313的见习工资,还得寄100块钱回去,饭量吓人的他不赖在他哥这,一个月能饿死十次。 手里抱着两个大西瓜的刘明亮不喜欢来这玩,没备考之前,晚上跟贾栋材他们电鱼回来,都是把兄弟送到门口就走,连进去喝杯水都没兴趣。这里有种看不到的压力,医专毕业的忙着专升本,拿到了本科文凭的要么忙着钻研业务、要不就拼命看书想考研,不象他姐夫一伙人成天奔波于酒桌、牌桌。也可能是因为这种压力,走通了路子的刘明亮才认认真真看书备考,想以令人服气的成绩考进去。 正是晚班交接班的时间,破旧、杂乱的宿舍楼里静悄悄的,不象水电局大院里电视声、麻将声嘈杂。抱西瓜抱得手酸的刘明亮,来到兄弟住的小套间门前,一脚把虚掩的门给踹开,结果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响声惊动了隔壁的两哥们,光着膀子从筒子间里出来,欢喜地接过他手里的西瓜,还一个劲道:“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操,你们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豺狗呢?” 两人抱着西瓜进屋,找来把鬼知道从哪来的砍刀,连洗的环节都省了,几刀下去抓起一块就啃,卟哧道:“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呗”。 就豺狗那穷样,还有人请他喝酒? “谁啊?” “你们同事,三十多岁,姓邱吧” 邱绍飞?应该是,那老油条听国栋说,能把育苗利润率提高到50%以上,肯定动了跟老爹一样的心思。新昌就这么大,只要去找关系,总能找得到能办成事的熟人,何况是合伙赚钱的好事。 啃完两片西瓜,不想等在这的刘明亮准备走人,正巧满身酒气的贾栋材回来了,进门就拿起西瓜狂啃,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直到实在是吃不下了,半醉的贾栋材抱了一个扔进自己屋里给哥留着后,又蹿回来接过刘明亮的‘白沙王’烟,好奇道:“你不在屋里看书,跑这来干么?” “看书看得脑壳疼了,出来走一走”。 都是上下届的高中校友、平时还是球友,心眼不少的刘明亮也没有开门见山,反而问起今天的酒局。 心眼差些的贾栋材没多想,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讲了遍,听得来当说客的刘明亮直啜牙花子。他不比从乡下爬出来的贾栋材,知道只要有足够的好处,林业局的关节没那么难打通。 之所以没多少人去搞苗圃,不是因为有路子的人不想搞,而是懂育苗的人都在林业系统。象邱绍飞那样的老油子,在各个机关单位里认识的人不少,不难找到些有点闲钱又有路子的人,只要大家合力起来,还真有可能让他折腾出一番局面。 “有个鸟用!” 旁边一门心思考研的游林生鄙薄了一句,让正想事的刘明亮愣了下神,疑惑道:“生哥?10%的分成咧!” 高两届的游林生没回答他,反而冲贾栋材关切道:“豺狗,没乱答应吧?” “不是我看不起他,我跟他是同事,都不敢跟他打伙做生意,何况是别人?嘿嘿嘿,我跟他讲啊,这事没问题,但首先要摆平黄局长,我可不想有机会爬出园林所的时候,死在黄局长不盖章上”。 “聪明”,游林生竖了下拇指,又拿起块西瓜啃得卟哧作响。 反应慢半拍的刘明亮也明白过来了,老爹能想到的事,黄大仙又会想不到?以黄大仙那样的性格,豺狗栋要是坏了他的好事,即使现在离不了,以后还不得往死里整?哎,老爹真是好算计,他老人家赚了钱,却把老兄推进了火坑。 刘明亮脸色的变幻,半醉的贾栋材没注意,心思缜密的游林生却看到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况游林生比他们早毕业两三年,哪会不通晓人情世故?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明亮这小子家里是当官的,不比那个邱绍飞是个空包子。如果豺狗能搭人家的顺风船赚点钱,以后想跳出园林所那烂泥坑也容易得多。所以,游林生玩笑道:“亮伢,你也是为这事来的吧”? 被人挑破了来意,虽是玩笑的口气,也让刘明亮觉得尴尬,连忙道:“豺狗,我爹那人你也晓得,我来就是完成任务,莫放在心上”。 未曾想,拒绝起同事来毫不含糊的贾栋材,答应起兄弟的事来却痛快得很,”放屁,你是我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刘叔想怎么搞?“ “不是” 游林生能想到的事,同是穷人孩子的贾栋材却想不到,这不是智力问题,而是社会阅历问题。见兄弟争辩,还以为这小子不好意思张嘴,贾栋材不客气地打断道:“不是什么?刘叔赚再多钱,以后还不是你的?”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本想帮朋友谈谈条件的游林生只好作罢,也让刚才还为自私自辩的刘明亮更觉惭愧,连忙拒绝道:”豺狗,你会得罪黄大仙的!“ “关他屁事!他管得了所里的人,还管得了外单位的?” “你晓得什么哟?” 刘明亮连忙把他老爹的推断据实告之,贾栋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黄局不让私人投资,原来不是想勾所里的同事,而是想勾着外人来入股,好让他从中抽成。 从利益中摆脱出来的刘明亮,比贾栋材他们更知道县城里的实际情况,又补充道:”我跟你们说,造林最赚钱的是承包砍山、栽树、卖树,但砍山、栽树肯定是乡镇跟村上的,卖树是那帮木头贩子的,机关干部能沾油水的也就只有育苗。 你想,新昌只有这么大,要是我爹他们也搞,黄大仙还搞个屁啊?” 这一下,三人全明白了。以刘明亮他爹的路子和人际关系,只要他开始铺摊子,哪还有黄局长什么事?回过头来,印把子在手的黄局长,又能轻饶了贾栋材? 他们明白了,刘明亮也突然一惊,为老爹的短视而惋惜。要论实力和关系,黄大仙能跟他爹比?要是老爹做人大方一些,眼光长远一些,豺狗毕业时帮着通路子,把他的人事关系落在局里,以豺狗的义气,现在还有黄大仙什么事? 可是,穷得连饭都要省着吃的贾栋材与他兄弟的想法不同。如果赚的钱不多,他不敢冒得罪领导的风险,但只要钱够多,多到能解决他的问题,又有何不敢? “亮伢,你去跟刘叔讲,只要能保证我赚到调动工作的钱,我就停薪留职出来帮他搞!再不行,我搞个病历,老子请长假总行了吧?” 县城里的事业单位往行政单位调,尤其是贾栋材这种正牌子的本科生,其实并不是很难。只要有对方领导赏识,再送个一两千块钱就办得成,即使不认得领导,多送两三千块钱呢?况且能和水电局副局长打伙做生意的人,有几个是平头百姓? 对这些内幕知之甚深的刘明亮不禁一喜,连忙道:“放心,我去跟我爹讲,争取帮你多争取些。只要你敢出来博一把,工作的事就莫操心了,你帮我爹那伙朋友赚了钱,还怕没人帮你调动工作?” 一听还有这好事,没钱没路子的贾栋材大喜过望。 ------------ 第十三章 自作聪明(下) “脑壳再转一转”。 可刘明亮再想,也想不明白老爹会为了三四千块钱,突然不想干了。没错,三四千块钱每年确实有点多,可相对于能赚到的抽成,那又算得了什么?要晓得,林业局的苗圃利润率只有不到20%,还要抽成20%,豺狗可是有把握提高到50%以上! “爹爹?” 看着脑壳还没转过弯来的儿子,年近半百的刘冬生很失望,但又不得不耐心解释,谁让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呢? “造林是发财的机会,但各人有各人的地盘,苗子是林业局苗圃碗里的饭,老陈也要考虑手下人的好处,我去搞两三万指标容易,想搞更多容易不?一年赚万把块钱,还要分人家三四千,换成你会搞? 黄新民不同,有个为单位创收的名义,只要冯援朝摆得平,多搞些指标,老陈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 刘冬生习惯性地讲话讲一半,让他儿子更不解了,疑惑道:“莫非陈叔不照顾自己人,还会对黄大仙另眼相看不成?” “你晓得么?钱老板今年才三十六,后台又硬得很,以后当县长、书记是迟早的事,老陈怎么可能不卖他的面子?再说我跟老陈关系再好,他要卖人情不会自己卖,还会让我来过一手?” 黄大仙跟钱县长关系如何好,刘明亮也知道,自然也就想到了陈叔看在钱县长的面子上,肯定会卖黄大仙一个不小的人情,但老爹讲的是人情不是钱?一头雾水的刘明亮还是没想明白,小心提醒道:“爹,你没想多拉些人进来,赚抽成的钱?” “自作聪明!” 刘冬生终于忍不住了,斥责道:“关系重要还是钱重要?我还有两三年退二线,我现在赚了他们的钱,等我退下来,谁还会帮你?” 明白了,老爹是想各人跑各人的指标,跑到了的会承他的人情,跑不到的也怪不了他。 刘明亮这么理解,更把他爹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他娘听到斥责声进来护短,脾气不好的刘冬生能拍桌子骂。 “冬生,亮亮不懂,你就好好解释。你在他这年纪时,还只会赌钱打牌呢!” 被妻子呛了两句,惧内的刘冬生只好压着火气,把这事掰开揉碎了解释。 根子还是出在黄新民和他的后台上,当秘书能当成领导的智囊,在小小的新昌县闻所未闻,也足见两人的关系如何亲密。 “你想想,他连组织部的面子都不给,还能去城建局当副局长,钱老板对他有几器重? 栋伢帮我们自己搞个小苗圃,凭着你跟他是兄弟,谁都能理解,可把苗圃搞大来呢?新昌就这么大,能搞到指标的也只有这么些人,要是连城建局的领导都来跟我们打伙,我们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老林跟我都是常务的人,我抹得下面子?答应了,黄新民去哪找资金?以他那种吃不得亏的性格,不去钱县长面前嚼蛆才怪! 钱老板对我有了意见,你还想在县政府办呆得稳?莫看常务是我老领导,但他也是马上要到站的人,怎么可能为你的事,去得罪同是常委、还比他年轻十几岁的钱老板?” 刘冬生解释得够清楚了,可他儿子越听越糊涂,当官的不给黄大仙投资,不会去寻那些生意人? 哎,这伢子还是太嫩又喜欢自作聪明,真不知这么早把他搞进政府办是福是祸,刘冬生暗叹道:“换成你是生意人,敢跟当官的打伙做生意不?” 不敢,跟当官的打伙做生意,都是领导的亲戚朋友,换成其他人,谁敢? 想明白了这一层,刘明亮终于转过弯来,自己这次被姐夫害死了。要是按老爹讲的小苗圃去跟豺狗谈,这事也就办成了,可被姐夫那蠢货一带歪,小苗圃都办不成了。 “程建?” 一听是女婿自作聪明,刘冬生的脸色立即阴沉,随即又笑了起来。 “冬生?” 接过妻子递过来的茶杯,刘冬生笑道:“你不懂,程建这次没想周全,但心思没错。想上进,不紧跟领导怎么行?亮亮,多学着点,以后到了政府办,眼睛要亮,更要脑壳转得快。 去看书吧,考得好些,以后对你有好处。” “哦”,刘明亮答应了一声,还是不甘心什么事都没帮兄弟办好,连忙道:“爹爹,我们自己搞不成了,还不能去参一股?” 还不算太蠢,刘冬生对儿子总算是满意了些,鼓励道:“还有呢?” “以豺狗的名义参股,他是具体经办人,黄大仙不可能按别人的比例抽成,反正他也拿不出钱,还不如给我们。当然,让他白帮忙不可能,嗯,不管他争到几多优惠都算他的,我们只要那些指标?” 只是嫩了些,人还是蛮聪明的,刘冬生点点头,笑骂道:“滚。” “哎” …… 第二天一早,刘明亮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去上班,快手快脚地帮兄弟把活干好,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吃包子、喝豆浆时,歉意道:“豺狗,那事搞不成了”。 “啊?” 狼吞虎咽的贾栋材顿觉美味的包子难以下咽,却怨不得兄弟让他白高兴一场。刘叔确实讲的在理,换成他在对方的位置上,也不敢冒着多赚点钱的风险,去得罪黄局那样的狠人和钱县长那样前途无量的领导,况且还关系到明亮在县政府办的前途。 可惜了。 见老同学、好兄弟失望,刘明亮这当老弟的也不落忍,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正事。老兄没钱投资,总不能让那些指标让别人白占去吧? 自己是具体的经办人,黄局长于情于理也会给点优惠,但习惯义字当头的贾栋材觉得兄弟小瞧了自己,不满道:“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吧?” 兄弟义气,刘明亮又如何想白沾便宜? “豺狗,一码归一码。你要是不愿拿这钱,就当我没讲过。” 见兄弟突然严肃起来,贾栋材不禁心里一暖,打趣道:“啧啧,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大方人咧!” “操,我什么时候小器过?要是我当家,保证一人一半!” “行行,听你的,你给老子送钱,老子又不是蠢人。” 见兄弟答应了,刘明亮也就轻松了,又说起调动工作的事来。姐夫毕竟是亲姐夫,能帮的总不能不帮,但刘明亮也了解他姐夫,那是个不见兔子不开铳的角色,想让那家伙帮忙,就得让他看到实际的好处。 可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一直想爬出园林所的贾栋材愣了,迟疑道:“你姐夫还有这样的关系?” 正好有机会帮兄弟,刘明亮也不藏着掖着,小声道:“他姨父跟林局是姑表兄弟,要不然我混来了的文凭,还进得了园林所?只要他答应牵牵线,你再去林局那送个礼,调到局里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又不跟江义样,还想搞个股长当。” 对对对,一把手想调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贾栋材连声称是,但也苦恼道:“你姐夫的忙,我也帮不了撒。” 怎么帮不了?平时他们电鱼,豺狗出力最多,卖来的钱却是一分为二,冯大龙也该还这人情了。人情练达的刘明亮也不说破,而是提点道:“找龙伢啊!你真以为冯援朝那么好,对你没点贪图?人家晓得你是本科生、有本事、还上进心强,想你带带龙伢,莫让他成天在街上瞎混!” 这个,这个,想到要去求人,而且还是求冯大龙,贾栋材为难起来。 “你蠢啊?开玩笑样问一句,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算,还能咬了你的卵?” 想起能调到局里去,贾栋材也放下了那点可怜的自尊,硬着头皮答应了。 “你去寻龙伢他爹多要两万指标,凭你跟龙伢的关系应该不难,其余的事我来搞。” “嗯。” 过了一会,同事们陆续来了上班,贾栋材到人秘股打了招呼,便带着冯大龙去给苗圃选址,难为情地说想搞两万指标的事。 正如刘明亮猜的那样,冯大龙对这事很为难。指标很难搞,而且也值得不了平时电鱼分的钱,但贾栋材跟他一起电鱼出力最大、也最苦,赚的钱却一分为二,当时人家可没考虑过要求他什么,仅是出于义气就那么办了,因此这人情他必须痛快还,要不然他冯大龙以后怎么混? “栋哥,你就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蛮多不敢保证,三四万保证有!” 莫看园林所搞指标没花什么钱,那是因为冯大龙在这上班,换成其他人试试?知道指标值钱的贾栋材估计,即使他恬着脸去问哥哥要,也就能搞到七八百块钱,哪送得起那礼,连忙小声道:“莫莫,亮伢讲两万就够了。” 贾栋材什么性格,又是什么家底,成天跟他在一起玩的冯大龙哪不清楚?就这老大的家底,身上有一百块钱不?要不是栋哥,这老大连一块五一包的软‘南方’都吃不起。再说,答应了的事,就要办得漂亮! “材哥哎,我们是兄弟,我要是图你的钱,还会帮你的忙?我跟你讲,多搞些更保险,送礼就怕送轻,礼轻了没人当回事的。嘿嘿,亮哥才讲两万,你多丢一万扔过去,保证不要你再送礼,人家都会帮你把事办漂亮!” 危难时刻见真情啊,贾栋材感动道:“龙伢,多谢了!” “谢个屌,你是我老兄撒!” ------------ 第十四章 秋后算账 烈日似火,酷暑难当,山谷里的田野泛着青色稻浪。 看完了周边的环境,汗流浃背的黄局长找了个树荫,一屁股坐在隐隐发烫的青石上,丝毫不顾忌他穿的是名牌西裤,还招呼黑壮的贾栋材也坐下抽支烟。 他对贾栋材的工作很满意,拿到林业局的包销指标不难,即使没有冯大龙那小子在,只要有县领导的条子,无非是送多少的问题。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也不难,只要花点时间去找,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难的是能沉得住气,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再来找领导汇报,而不是生怕领导不知道他的功劳。 这一点很重要,能当领导的人没几个傻子,即使是靠路子幸进的角色,也肯定在某一方面过得去,起码能镇得住场面。没哪个领导敢把酒囊饭袋,放到一个重要的岗位,因为那样干不但害人更会害己。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小子不但比邱绍飞那帮老油条更深得住气,比那个心思灵动的刘明亮也更踏实。 夸奖了手下几句,非常满意的黄局长笑眯眯道:“栋材,还有什么想法?” 想法多着呢,而且得领导拍板。 比如租地的事,比如采种、购买生资,比如交通工具的事,再比如雇工的事等等,都得一件件汇报,一件件等领导指示。育苗说起来简单,也确实不难,但里面门道多得很,贾栋材如果不是在省城苗圃里实习过一年,受几位学长耳提面命良多,有些藏在阴暗处的东西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汗透了的贾栋材抽着一支当他半顿饭的好烟,掰着黑萝卜样的手指头,一件件由易到难地汇报,并附上自己的想法与打算,更是让黄局长满意。不愧是省大毕业的正牌子高材生,准备工作做得妥妥当当,汇报起来有条有理,而且还把很多行业内幕给掰扯明白,只要领导拍个板就能马上干。 啧啧,按他这么估算,50%的毛利润还保守了,搞不好能达到60%以上,起码比林业局那帮人的利润率,足足高出三十几个百分点。看来这小子非但没有往里掺水分,还一门心思地想降低成本,对这行半懂半不懂的黄局长越听越满意,也越有底气去说服局里的头头脑脑们。在仕途上吃过亏的黄局长知道,想上进除了领导赏识外,同事关系也不容忽视。 以前他竞争县政府办副主任失败,除了高彬徇私作梗外,恐怕也有同事暗中使绊子的原因,才给了老板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李红雯那婊子有上下其手的机会。否则作为县长心腹的老高,没一个能解释得过去的理由,不可能冒着得罪潜力无限的钱老板的风险,去讨好一个政治前途到了终点的常务副县长。 见黄局长频频点头,汇报的贾栋材长松了口气,他不比心眼灵活的刘明亮,满哥教育他做人可以灵活但做事要踏实,他也深以为然。人家能当领导,肯定不会比自己蠢,与其让人看猴戏,还不如把问题都摆在桌面上。 “黄局,您觉得怎么样?” 做事踏实但格局太小,如果按这小子的搞法,所里能赚什么钱? 嘿嘿,新昌街上私人借贷,也不过是月息一分,而且借钱容易还钱难。即使是保守估计,年净利润率40%也够高了,足够别人求着来送钱。 坐在树荫下,黑瘦的黄局长抽完支烟,挠了挠冒汗的脑壳,终于给这小子交了个实底。 “国栋,送你个人情。露个口风出去,就讲你说服了我,所里同意私人投一部分资金,但不能白沾公家的便宜。 嗯,愿意入股的就到你这报名,钱交到老谢那去,以后分红就按股份算,另外抽20%给所里当管理费,由我来带这个头。不愿意的,以后就不要叽叽歪歪,并且要跟大家说明白,投资有风险,莫赚钱的时候笑眯眯,亏钱的时候怨天怨地。” 亏是不会亏的,但这手腕子耍得好,标准的朝三暮四,把全所的人当猴耍咧。暗骂几句后,贾栋材突然背心都冒冷汗。 操! 分红按股份算,所里还要抽20%,连他当副局长兼所长的人都不例外,什么意思? 犹豫一阵,后背冒冷汗的贾栋材,硬着头皮道:“黄局,我怎么办?” “你说呢?” 冲着语气,如果不是顾忌着这是领导,贾栋材真想起身走人,谁他妈的爱搞苗圃谁搞去。但是,端着别人的碗,就得服别人管,心里冒火的贾栋材只能生硬道:“黄局,我的情况您也了解,我拿不出钱来入股。” “去借呗,别人可以去借,你就不能借?你哥在县医院当医生,有那么多同事,还担心借不到钱?” 借你妈个B! 老子不干了! 贾栋材是真想吼这么两句,但借他一个胆子都不敢,只要他敢这么吼,保证那到手一半的人秘股股长会飞掉。 见贾栋材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发作,悠然自得的黄局长更是得意。不先向领导汇报、沟通,仅为了一己私利,就打乱所里的人事安排,真以为治不了他们几个小子?智珠在握的黄局长用烟屁股续了支烟,毫不避讳道:“国栋,你们也太藐视领导了,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串通一气? 呵呵,你可能觉得王娓娓我都说免就免,认为我这人刻薄寡恩,但你站在我的角度上想过没有? 王娓娓是顶班进的环卫所,是我把她调进局里坐办公室,是我帮她搞‘以工代干’,而且转事业编的事也有了着落,只差县里开人事工作会时走程序。 一个扫大街的工人,几年工夫变成了国家干部,你觉得我亏待了她吗?等到所里需要她让出职务,她有什么理由不让? 邱绍飞也一样,为了一点点私利就跟我闹,我略加惩处过分吗?” 操,秋后算账来了! 脸色铁青的贾栋材更沉默了,他与所里的人都一样,都只从自己的角度看待这位黄大仙,却从未曾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想过。就比如电瓶车的事,大家两年内不但把本钱拿回来了,还都分了千儿八百。 如果把这算成福利的话,其实已经比得上一般的行政事业单位。既然单位没亏待大家,那大家又拿什么回报过单位?回报与索取应该相互挂勾、互为前提,总不能只向单位索取,却以消极怠工为回报吧? 可道理是这道理,摊到自己脑壳上,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心里冒火的贾栋材能明白这道理,一样闷着脑壳不作声,以沉默表示愤怒。 见这小子不吱声,眼睛盯着地上的蚂蚁装死狗,黄局长便知道可以得寸再进尺。这小子不比刘明亮和冯大龙,家境贫寒是他最大的弱点,只要有点好处就不会翻脸。 用人嘛,不彻底治服来,以后怎么用? “栋材,人心是不足的,有时候你要多想自己得到了什么,而不是执拗于别人得到的比你更多。” 沉默的贾栋材闷头抽烟,也用烟屁股续了支一块五毛钱一包的‘南方’烟,突然瓮声瓮气道:“领导,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有多大的贡献就应该得到多大的回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所以,老子成了人秘股副股长兼苗圃场长;所以,只要王娓娓一休产假,老子就成了人秘股股长,实质上的副所长? 处于爆发边缘的贾栋材光棍,智珠在握的黄局长也坦白。 “对,熊与鱼掌不可得兼,就看你怎么选。我还可以告诉你,别说我不同意江义当副所长,即使他当了副所长,也只会是个摆设”。 妈的! 黑脸的贾栋材暗骂了一声,心里的火气却被黄局最后一句给泄掉一大半,但老谋深算的黄局长也错看了这黑大个。 泥人尚且有三分泥性,还何况是贾栋材这种连吃个包子都舍不得的穷人。抽完那支一块多钱一根的好烟,黑着脸的贾栋材闷声道:“黄局,你是领导,工作时间我服从你,但你也莫管我个人时间搞什么。” 什么叫个人时间? 黄局长马上想起这黑大个跟冯大龙的关系,以及刘明亮他爹是刘冬生。 “不行,你这是挖单位的墙角!” “你这是耍流氓!” 什么叫耍流氓?黄局长好笑道:“伢子,要不你去试一试,看冯援朝跟刘冬生会听你的不?” 操,又他妈的恃强凌弱! 气急的贾栋材终于忍不住了,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拍两散道:“黄局,我认输!县里有政策,鼓励机关干部停薪留职,我回去就打报告,还望领导成全我出去闯一闯的想法。” 居然敢威胁领导? 混账! 可黄大仙的花名不是白叫的,火冒三丈的黄局长强压着怒火,脸上仍然笑眯眯道:“哟哟,这么有个性?跟我讲讲,我踩着你尾巴了?” “我没尾巴,我跟我满哥不是一个爹,我还要养家活命!” 怒吼了一句,怒极的贾栋材甩手而走。他算是看透了黄大仙这人,跟这样的领导混,还不如出去拼几年。起码在外头吃几年苦,总能攒点钱跑路子,调出这该死的园林所。 混账! 老子都没发火,这混账小子居然先发火了? 等愣了下神的黄局长反应过来,气得七窍生烟。 ------------ 第十五章 威逼利诱 骄阳似火,马路边的树叶都晒得发蔫,只有稻田里的禾蝉不知疲倦地叽叽尖叫,听得更让人烦躁。 窝了一肚子火的贾栋材,满头大汗地闷着脑壳往前走,仿佛不知天有多热似的。爬过一个长坡,路边有潺潺山泉挂壁而下,热得只差吐舌头的贾栋材急步上前,双手撑在滑溜的石壁上,将整个脑壳都伸进了泉流中。 清冷的泉水带来了清凉,也带来了清醒,坏了。刚才他一怒之下跟领导闹翻,现在脑壳冷静下来,终于知道坏事了。 他不怕黄大仙往死里整他,以当前的体制,只要他贾栋材不违法乱纪,别说黄大仙就是林局长,也开除不了他。他也不担心向正帮他搭桥的刘明亮交待,他都跟黄大仙闹翻了,还需要什么交待? 他惶恐的是不知该如何向家人交待,父母嚼糠咽菜,把他供到大学毕业,可不是想供个打工仔出来,而是指着他撑门顶户。他读大学时,在村里称王霸道,村里的后生不敢放个屁,为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大学毕业就是国家干部,以后指不定会求到他贾栋材办事。毕业后,他只进了个事业单位,被他教训过的人仍然不敢惹他,就是因为他们认为中专生都能当乡长、书记,正牌子的重点大学本科生还会当不到官? 现在怎么办? 如果可能的话,贾栋材真想回头给黄大仙认个错陪个罪,但他知道那么干只会更坏事。象黄大仙那种强蛮人,你越胆小怕事,他就越得寸进尺。 莫非只能先去打两年工?惶恐的贾栋材撒了泡尿,硬着头皮又上路,脑壳里不停想对策。 走啊走,当贾栋材快走到石埠村部时,远远跟在后面的黄局长不敢再由着他往前,一轰油门追上去。年轻人容易冲动,冲动之下什么事都敢干,自筹资金修缮公园的想法已经向老板汇报了,若是这混账小子真他妈的甩手不干,或是去帮别人搞苗圃,他黄新民想不成为县里的笑话都难。 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让这小子蹦哒年把,等明年上了正轨,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沙”的一声,黄局长把旧桑塔纳车停在了贾栋材前面一点,从摇下的玻璃车窗里伸出张笑眯眯的黑脸,调侃道:“哟,长脾气了咧!老子不吱声,你就走回去是吧?” 正不知如何向家人交待的贾栋材,知道这是个缓和关系的机会,但他哪抹得开那脸? T恤、短裤、旧球鞋,年轻得脸上还长青春痘的贾栋材站在那,有点象受了委屈敢怒不敢言的学生,突然让当过老师的黄局长忍俊不禁,笑骂道:“滚上来!” 上就上,抹不开脸的贾栋材绕到副驾驶室拉开车门,坐进去后将门‘咣’的一声狠狠撞上。 “轻些,虽然是破车,修起来也要钱的咧”。 上车后的贾栋材将脸转向窗外,麻溜得装起了死狗,以沉默表达他惹不起躲得起式的愤怒。 见这混账小子虽然装起了死狗,但好歹上了车,黄局长就知道事情还在掌握中,只要他给的条件再高点。 “说说,刘冬生答应你什么了?莫以为我不晓得,你跟刘明亮是兄弟不错,但跟他爹没什么关系。” 刚才都闹成那样,人家还追上来主动缓和关系,即使用屁股想,贾栋材也猜得出原委。两人闹掰,他贾栋材固然落不着好,黄大仙又能沾便宜? 不过,即使准备服软,这个把月飞速成长的贾栋材也不会当软蛋。他算是看透了黄大仙这种人,就跟飞哥讲的那样,这种人把手下当牲口,喂几根草就想往死里使唤。跟这种人打交道,不但要有真本事,还得有敢翻脸的胆子,要不然就会跟飞哥和江义他们样,被他吃得死死的。 所以,贾栋材壮起胆子把刘叔的顾忌当成倚仗,让这狐狸样的黄大仙去着急上火。这个世道,混得最差的,都他妈的是老实人! “他答应帮我找了个路子,过两年把我调到局里去,条件是帮他们搞个苗圃。” 局里?哦,刘冬生的亲家跟林局是远亲,本该下乡的刘明亮就是通过这层关系进的园林所,难怪这混账家伙敢跟老子顶! 坏了,本来胸有成竹的黄局长突然一惊,事情比他估计的更麻烦,刘冬生能通过刘明亮知道这混账东西技术好,其他人呢? 大规模造林,赚钱的路子不止一条,但对于在机关里上班的人来说,其实能进场的只有育苗。育苗是林业局苗圃的菜,不可能分出太多给外人,但也不缺象自己这样能搞到指标的人,比如赵常务的另外一个老部下林局。如果这混账东西入了林局的眼,以这混账小子敢争能抢的操性,有了林局的器重,还会鸟自己这个所长? 电光火石间,黄局立即把底线再次调高,笑眯眯地打趣道:“平时聪明得象猴,关键时候蠢得跟猪一样!” “什么?” “我问你,晓得局里超了几多编不?晓得老谢怎么到所里来的不?连江义都被他爹扔到所里来了,局里哪还有编?呵呵,借进去搞两三年,完了再退回原单位,你能咬了他们的卵?” 别人可能搞不到,当一把手的林局长还没办法安排个正式编制?但贾栋材没有反驳,黄大仙讲了这么多,就是他也怕自己真甩手不干。 操,只要能把事情办成,让他过过嘴瘾又如何? 见贾栋材无动于衷,黄局长便知蒙不了人,痛痛快快地威胁道:“栋材,你信不信,只要我不点头,林局长连园林所一根草都动不了?” 信,因为这王八蛋是钱县长的心腹亲信,林局长不可能因为一点钱开罪分管副县长,而且是三十六岁的常委副县长。 看着黄大仙有恃无恐的德性,贾栋材突然心生悲哀,在学校里敢挥斥方遒,进了社会才知道,粪土当年万户侯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黄局,那你帮我把人事关系调到局里去,转成行政编。” 不可能,人事关系在所里,这混账东西就如此不懂事,转到局里去了,还不得翻天?还行政编,连江义想回局里搞事业编,老江都没办法。 “栋材,做人不能太过分。” 知道对方不敢真闹翻,本就胆大的贾栋材就有足够的底气,不甘示弱道:“黄局,我怎么分到园林所来的,你心里会没点数?我只是要回该我得的东西,这也过分?” 一脚刹车踩下去,没防备的贾栋材差点撞上驾驶台,脸色变得阴沉的黄局长冷笑道:“呵呵,信不信我能把你调到环卫所去扫街?” 不信,贾栋材不信黄大仙真想看到苗圃的事黄了,但他不敢赌这一把,因为这是个狠人。以前老袁在所里时惹火了他,结果被调到了环卫所扫街,而且就扫县政府门口的街道。 “黄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把我的人事关系转到局里,由事业编转成行政编,你一日当所长我一日就不离开园林所,你让我搞什么我就搞什么,绝对服从你的指挥!” 保证这东西也能信?黄局当即拒绝,“不行!” 贾栋材立即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的猛烈阳光装死狗。 见贾栋材又装死狗了,掌着印把子的黄局长也没了法子。这就是他妈的‘匹夫之怒’,别看你印把子在手,老子不甩你,你又能把老子咋的? “这样,你不是找冯大龙搞了3万指标吗?我再给你3万,所里不抽你的成,具体怎么操作我不管,反正我会对外宣称一律收20%管理费。伢子,这是最后的条件,要不然我只好去省城请个技术人员过来。” 3万指标是老子搞来的,另外3万指标是老子该得的,还能讲得这么大方? 操,不愧是狐狸样的黄大仙! 黑着脸的贾栋材干净利索地拒绝,还把刘明亮他爹拉出来当筹码诈这黄大仙。 “黄局,我跟你们不同,屋里要钱开支,我不要抽成要现金。一个月五百,刘叔给我开的就是这个价,不能再少了。我满哥年底又想考研,去年只差十几分,今年肯定考得上,我以后除了屋里外,还要供他读书!” 现在建筑小工都20块钱一日,也亏得刘冬生给人开500块钱一个月,但鄙夷旁人的黄局长却摇头晃脑道:“莫跟我耍花招,那三万你是用来跑路子的,白给你都凑不出那么多钱。 最多给你400,莫忘了,你还拿了份工资的!” 老子累死累活,还比不上人家做小工?这他妈的就是只铁公鸡! 废话,要是用单位上的人还跟外请一个价,老子的面子往哪放?拿准了贾栋材弱点的黄局长,武断道:“就这样,如果你再不同意,我只好去老板那批个条子,到林业局借人。” 见实在是争不到,贾栋材只好暗吸了口气,压着怒火退一步,继续要求道:“两年以后,解决我的人事关系跟编制?黄局,我没钱没后台,窝在园林所会发臭的!” 两年以后的事远着呢,两年后鬼知道自己还兼不兼这破所长的职务,但黄局长痛快道:“我离开园林所之前,会帮你解决的。不是我讲你,只要刘冬生的亲家愿出面,你还愁调动的事?” 操,那6万还是落不着一根毛。操,奸似鬼,滑如油! 算了,老子就不信他能当一世年的园林所所长。贾栋材终于挤出个笑脸,言不由衷道:“谢谢领导”。 “先别忙谢,事情没办好,我讲的都不作数!” 操你姆妈! 贾栋材暗骂一声,阴着脸点了下头。 ------------ 第十六章 黄大仙 应得的东西要自己去争,还给得象是施舍一般,因此贾栋材下车时,表情非常僵硬,虽然礼貌地跟领导告别,但黄局长能看到他眼神里掩藏不住的恨意。 对,不是不甘,也不是愤怒,而是恨意,夹杂着鄙夷的恨意。 混账东西! 脸上笑眯眯的黄局长暗骂,一踩油便回了局里找顶头上司聊天,夸奖他的心腹爱将贾栋材如何有能耐,标榜他自己如何大公无私。 “新明,你不是吹吧?” “林局,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跟你算算啊”,吹得兴起的黄局长掰着手指给上司算账,从生资的差价一直算到出苗率,有理有据,基本上就是把贾栋材那一套换个说法照搬过来。 不得不说,贾栋材在专业上有一套,当过老师的黄局长口才也了得。半个多小时下来,黄局长把坐在仿红木沙发上的林局从靠着说成了端坐,还把隔壁两名等着下班的副职给吸引了过来。 “新明,按你这么说,净利能达到40%以上?” “老江,你说呢?” “呵呵”,局里的二把手,江义的老爹笑起来。钱过手,哪有不沾的?要是按那小子的搞法,连生资都到省城买,搞得好的话,40%的净利还是保守估计。 “对喽,那小子在省城园林局的苗圃里实习过一年,里面的门门道道摸得不晓几清楚。按他的讲法,省城边上那些私人苗圃,只要拉得到生意,毛利60%根本就不稀奇。” 60%?黄局长偷换概念的说法,让掸烟灰的林局长眉头跳了跳,笑道:“大仙,绕这么大的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嘿嘿,不愧是领导,目光如炬咧。林局,钱老板压着我自筹资金整修公园,这不是没办法吗?我是这么想的啊,反正您跟陈局关系铁,去弄个百把几十万指标给局里,也让园林所赚个劳务工资撒。” 话刚落,特意过来听他吹牛皮的两位副局长都希冀地看向一把手。别的单位或许没这面子,但城建局绝对有,除非他们林业局的新宿舍楼不想建了,或者想隔三差五地检修自来水。 他们能想到的事,林局也能想得到,却不会轻易答应,否则就没了缓冲余地,打了个哈哈道:“再说吧,你们以为老陈好惹?那是要当副县长的人咧!” 听话听音,只要领导知道了这回事就行,三位副职也识趣地告辞。 “小吴,把健民叫过来,我有些事问他。” “哦”,三人喜上眉梢,局办主任张健民是只八爪鱼,哪的关系都巴得到。前年把个技校生塞进园林所占事业编,局里很多老人对他有意见,现在看来是歪打正着咧。 没几分钟,白白胖胖象尊弥勒佛的张主任进了局长办,随手把门给掩上了,亲热道:“领导,您有事?” “坐” “哎” “你跟冯援朝是战友吧?” “一个团的,我当兵时他给参谋长开车,转志愿兵时承蒙他照顾好多,前年他崽进园林所,还多亏领导帮忙咧。哦,对了,有个事向领导汇报一下,刚才江局他们都在你这,我就没过来。” 张健民敬了支‘芙蓉王’,又帮领导点上,压低声音道:“领导,陈局让援朝给我们局里准备了30万指标,想让我们在宿舍楼的事上加快点审批进度。但我听援朝的崽讲,那个大学生贾栋材有把握将净利提高到50%以上,您看要不要跟黄局打个招呼?” 林局想起刚才黄新明那德性,不满道:“他是黄大仙,你看他什么时候吃过亏?刚才都在这跟我吹牛皮,讲他准备主动交20%管理费,给他们所里的人作个表率!” 自己局里的苗圃还要交20%?人情练达的张健民也对自己那位上司服了,别人当官是八面玲珑,他当官是生怕不得罪同事似的。 “健民,你说我们办公室增加一名副主任怎么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张健民心里一惊,连忙道:“那当然好,也给我分担点工作。不过,领导,黄局那人不好讲话的,又有钱老板给他撑腰,您看?” 是啊,莫看黄新民早请示晚汇报,成天一口一个领导,真动了他的人试试?林局长为难起来,老张授意下边给林业局挑骨头,帮局里搞来30万指标,可谁敢再去林业局的苗圃投资?有心把那个大学生弄到局里来,又投鼠忌器。 见领导为难,张健民只好主动建议道:“领导,要不我们局里也弄个小苗圃,让贾栋材当顾问?” 林局长眼前一亮,随即又摇头。县里的市容市貌被地区点名批评,老江又摆不平城管大队和环卫所那帮人,正想调整下分工,让能镇得住下面的黄新明去管,现在挖他的墙角,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领导一摇头,张健民也反应过来了,跟着领导脑门生疼。林业局那帮人不是吃素的,被人卡了脖子会轻易认怂?想把那30万指标吃下去,就得自己弄个苗圃,但技术人员呢?到外县请人倒不是不行,问题是付得起那工资、放得了那心吗?要不就是到园林所的苗圃里入股,但以黄大仙的手腕和在园林所的威信,谁能放心? 除非,张健民想到个办法,连忙小声道:“领导,老谢一直都想调回局里,您看?” 倒也是个办法,林局点了点头,问道:“她什么时候退?” “后年” 后年?林局长想了想,不可置否道:“下班的时候,让老吴留一下。” 见领导不接话,张健民心里一咯噔,连忙汇报道:“领导,我想起件事,贾栋材当了人秘股副股长兼苗圃场长,人秘股除了王娓娓和老谢就是他。” 三个人的股室,还设个副股长?林局长笑了起来,示意张健民出去叫吴副局长。 “我马上去”,张健民出了局长办后跟吴副局长报告了一下,然后又回自己办公室坐了会,掐着时间下班回家。 要说也赶巧,张健民刚出办公楼前的院子,便遇上了回家的谢会计,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城建局的家属大院走。 等四下无人时,张健民小声道:“老谢,我跟领导提了提你的事,领导的意思是这两年你也辛苦了,于情于理也要安排好你的事,不能让你受了累又吃亏。不过,现在要搞苗圃了,园林所也离不开你,领导的意思是你再坚持两年,退休前一定会调你回来的。” 三年前就说两年,现在又来个两年,一直想回局里退休的谢会计大失所望,但也不会象毛头小伙子样摆在脸上,苦笑着客套道:“张主任,谢谢了,谢谢了!到时候,我一定来感谢!” “老谢,你这是骂我吧?莫以为我心里舒服,当初是没办法,才让你去园林所的。领导也难,园林所是新成立的单位,总要配个会计吧?” 哎,这世道总是老实人吃亏,有后台有路子的人沾便宜,已经没了脾气的谢会计应付道:“是是,林局也难。没关系的,我们都是快退休的人,只要回局里退休就行。” “嗯,把你的事办完,我也了结桩心事。这事你先莫作声,江局都还不晓得,莫让领导为难。” 三年前就说两年,现在又说两年,还连在局办挂编的江义都被退回所里了,谢会计如何会再信?张健民也知道她不会信,但他更知道只要有这根胡萝卜吊着,谢会计就不会完全倒向黄局长。 ------------ 第十七章 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一觉醒来,烦躁的贾栋材冲了个凉,抓起哥哥留在旧方桌上的包子,急急忙忙赶去单位上班。 签完到,趁着天气凉快,贾栋材带着冯大龙和分给他的钟阿姨,去公园后面的小苗圃里干活,等到太阳实在太大了才回办公室休息。两个多小时下来,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的冯大龙直叫累,本就脸黑象木炭的贾栋材装作没看见,到人秘股打了个招呼便回住处洗澡、看书、给还没下班的哥哥做饭。 下午继续,第二天继续,第三天继续……。有个副场长的帽子戴着,贾栋材这当场长的又以身作则,平时偷奸耍滑的冯大龙倒也能咬牙坚持;但被指派到了苗圃,平时只打扫打扫办公室卫生、浇浇花的钟阿姨受不了了。 这天上午干完活,见贾栋材这黑脸场长又提前下班去洗澡,老钟捶着老腰找人秘股的老姐妹诉苦,想让老谢帮着在领导面前讲讲好话,换回轻闲多了的绿化股去,她宁愿被江义指使,也不想被发神经的贾栋材累死。 正好,她还没说两句,来办调动手续的刘明亮哼着歌进了办公室。这小子参加全县的公务员选调考试,居然考了个笔试第三、面试第一的好成绩,着实让所里的人刮目相看。 以前刘明亮也挺尊老的,现在又调进了出干部的县政府办,刚才还诉苦钟阿姨恭喜完后,打听道:“明亮,栋材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憋得慌呗。也就是豺狗太穷,但凡屋里条件稍好些,能由得黄大仙这么压榨? “钟阿姨,换成你累死累活帮大家赚钱,到头来连毛都捞不到几根,早就撂挑子不搞了。” 这是领导已经定了的事,即将被免职的王娓娓不出声,帮着盖了章的谢阿姨连忙解释道:“明亮,话也不能这么讲,所里会给他另外开份工资的。” 章盖了,那就怨不得老子替兄弟打抱不平喽,放心了的刘明亮吹着调令上的大红印,嘲讽道:“对,工地上小工都二十块钱一日包吃包住,贾栋材同志一年多拿四千八咧! 龙伢,你跟了个大方领导,以后要好好干,要以所为家,不要偷奸耍滑,晓得不?” 来人秘股打招呼回家洗澡的冯大龙恍然大悟,难怪材哥这几天闷着脑壳做事,连句声都不作。可话又说回来,除了工资以外再拿快5000的奖励性工资,黄局长也没亏待材哥吧? 不过,当着刘明亮和同事们的面,虽然冯大龙觉得贾栋材没吃亏,但也不会附和或反驳,连忙打圆场道:“亮哥,恭喜恭喜,夜边我请客!以后当了领导,可不能忘记我们这帮兄弟哦”。 这小子也是只哈巴狗,给个小帽子就收买了,本就看不上这小子的刘明亮打了个哈哈,笑道:“莫莫,应该我请客,等大家有时间的时候,我来请大家吃个饭。” 县政府办咧,两三年就是副科级,放出来就是副乡长、副局长,大家一听连忙答应,还说要攒个局欢送欢送老同事。连与刘明亮不睦的江义,都过来开个玩笑,唯有黎冬没有过来。平时与刘明亮关系还过得去的黎冬独坐窗前,目光鄙夷地看着人秘股门口的人群。她看透了这帮趋炎附势的同事,也没兴趣跟这帮人中的任何人打交道,除了从不奉迎领导也不歧视她的贾栋材外。 等到下午,黎冬看到上午叫苦的老钟已经请假,只有沉默的贾栋材领着冯大龙去干活,本来就黑的脸黑得象锅底。她能理解贾栋材这种沉默中的愤怒,所里的人都认为四千八一年的奖励工资不低,可谁想过那些是技术?建筑工地上,连小工都20块钱一天,技术工种的泥瓦匠又比小工高几多? 那不是奖励,那是侮辱! 等他俩干活回来时,天色都麻麻暗,苦扛了几天的冯大龙也终于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办公室前的石阶上,苦笑道:“材哥,莫板着张脸,你到底想么样?” “我想么样?” 自虐式地干了几天活,认命了的贾栋材终于把书上那句‘生活如强/奸,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给琢磨明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想开些,赶紧把活干好,别落话柄在黄大仙手里,免得那王八蛋又借故整人。 妈的,只要熬过这两年,把满哥的书供完,哪怕黄大仙不帮自己调到局里去,老子也有钱去送礼、跑路子,爬出这该死的园林所。 就着办公室前的水龙头洗了把脸,贾栋材撸着那一头竖得笔直的寸发,言不由衷道:“你以为我想啊?不赶紧把这边的事搞完,那边的事怎么办?黄局那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要是事干得不漂亮,还不得让他骂得飞起来?” 出声了就好,冯大龙真有点怕了不作声的贾栋材。邱绍飞、江义他们诈诈呼呼的,无非是偷奸耍滑那一套,可材哥拼命干活还不出声,看着就让人害怕,因为你不晓得他究竟想搞什么飞机。尤其是他那小帽子能不能转正,全看这老哥能不能坐稳人秘股股长的位子,因为除了林业局那帮老家伙和这位老大,谁他妈的认得出那么多病虫害,还得会防会治? 现在这位老大终于出了声,累极的冯大龙连忙递烟点火,讨好道:“材哥,莫怪老弟没帮你讲话,黄局那种人,实在不是我惹得起的。” 老子身兼两职都说话当屁放,这小子有个屁的话语权,贾栋材也在清凉的石阶上坐下,狠吸几口道:“龙伢,要讲心里舒服是不可能的,但我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生气。 其实转头一想,黄局也没亏待我,王娓娓当一世年的人秘股股长,也不可能当所长,连副所长都不可能,但那帽子戴在我脑壳上,那意义就完全不同喽。” 也是,这位老兄有学历有能力,只要多混几年,总会寻到些路子的。到时候,攀到了领导,还怕爬不出这烂泥坑?不要讲他,就是自己这样的小萝卜头,如果不是因为园林所是新成立的单位,有大把的事业编,也不会跑这来吃苦受累。 两人抽完烟,帮着公园股的人把路灯打开,锁了办公室门。冯大龙走后门骑摩托车回家,一身臭汗的贾栋材走前门,准备去吃晚饭。 走出公园,转到旁边的小巷,贾栋材就看到了黄局长那辆旧桑塔驶过,半开的车窗里有张漂亮的脸蛋。那是黄大仙的夫人,也是高中时初中部的英语老师,很多男同学的春梦对象。听很多人说,以前张老师是教育局一个干事的女朋友,当教书匠的黄大仙调到县政府办后,没几天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操,还是当官好! 一天两包‘芙蓉王’、屁股底下坐着十几万,还娶得到漂亮老婆,哪象自己这样的穷光蛋,连吃饭都要揩哥哥的油。 ------------ 第十八章 搞你啊 清晨,难得一个多云的清晨,晨风吹过清凉宜人。 七点三十,这段时间都板着脸的贾栋材脸带微笑,准时走进了那片石板路弯弯曲曲的含笑林,因为兄弟昨晚拉了帮县政府办的秘书请他哥俩吃宵夜,很让这段时间憋屈的他心情愉快。 县政府办的秘书咧,等到自己赚到了钱,又有熟人引荐再加上重礼,自己也有机会挤进去的,只要进了那些地方,还愁日后没个前程?黄大仙刚开始不也是在县中当穷老师,后来才进县政府办,再后来才当的官? 走到院子的铁门前,心情愉快的贾栋材掏出钥匙开门,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 “栋材,栋材”。 声音轻柔,隐有幽香袭来,贾栋材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这么早?” “你不一样?” 不一样,黑得象非洲人的贾栋材笑了笑,露出一口的白牙,推开带有锈迹的铁门后便开始忙活。先打开所长办的门、烧开水、给领导抹桌子,等他快手快脚地帮领导搞好卫生出来时,平常在所里连扫帚倒了都不扶的黎冬,居然在院子里扫地了。 古怪,该不是脑壳进水了吧?只要她前夫的老爹――赵常务没调离新昌,她即使表现再好也是无用功,可这种话说不得,那是人家心里的一块疤。 有人帮,活就干得快。平时要干半小时的活,两人十来分钟就干完了,然后贾栋材就着昨天的凉开水啃馒头,边修改重新草拟的苗圃方案。 “栋材,帮个忙好吗?” “嗯” “把我调到苗圃来,行吗?” 说实话,闻到阵阵幽香的贾栋材,突然有种心猿意马的误会,但随即被理智给掐灭了。失态的贾栋材借着喝水把干馒头咽了下去,瞄着站在自己办公桌边的女人,古怪道:“你以为苗圃比公园股更轻松?” “我不想呆在公园股”。 哦,邱绍飞和江义一个德性,开起玩笑来荤腥不忌,再加上三根老油条,她一个离异女人夹在中间也确实难受。可话又说回来,她一个年轻女人来苗圃真合适? 犹豫之后,贾栋材边嚼着干馒头,边耐心解释道:“黎冬,我实话跟你讲,再过两个月就要搞新苗圃了。你自己也是学园林的,应该晓得苗圃是么回事吧?” “栋材,我能吃苦!” 开什么玩笑? 好笑的董栋恢复了从容,转过头来打量着黎冬,目光从艳丽的脸庞一路向下。贴身的素色碎花连衣裙、高高坟起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浑圆的臀部、裙摆下光洁的小腿、白色高跟凉鞋、涂着无色趾甲油的细嫩脚趾,说她是沪市外滩上的时髦女郎没人不信,唯独说她是园林工人没人信。 有这么看人的吗?娇羞的黎冬轻打了下他的脑壳,啐道:“你别瞧不起人,我以前在浦东的苗圃里实习过,从选种到育苗、病虫害防治没有不会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很可能是真的,沪市园林学校虽然只是中专,却是国内历史最悠久、教学质量最好的园林学校,连自己系里都有两个从那毕业的老教授,但这又有什么用? “不行的,新苗圃在石埠那边,回来二十多里路。” 那也太远了点吧?平时上班两三里路都骑小绵羊的黎冬,不禁轻呼:“这么远?” “你以为呢?城边上都是大棚蔬菜,一亩田租千多块钱。” 话一说完,贾栋材立即想起这女人有辆很时髦的小绵羊,连忙补救道:“再说了,人员分工的事是领导考虑的,你该不会认为我有那本事吧?” “黄局那么器重你,只要你张了口”,话说到一半,黎冬自己都不信,贾栋材这身兼两职怎么来的,所里的人谁不清楚? “栋材”,黎冬刚想改个理由,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应该是人秘股的谢阿姨。可平时很注意影响的黎冬居然声音反而高了,大得能让外面的谢阿姨听得一清二楚。 “栋材,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搞的!” 贾栋材刚才有些胡思乱想但并不蠢,立即想起了这女人是如何接连摆江义两道的。如果那天江义不是不知死活地表功,不是这女人利用语言陷阱让领导误会什么,或许黄局长还不会发那么大的火,现在表面老实的黎冬再和他玩心眼,这就犯了贾栋材的忌讳。平时他看在她爸妈的面子上待她还不错,起码没象别人样戴有色眼镜看她,为了不呆在公园股,就耍这样蹩脚的心眼? 搞,搞你妈,呸,搞你啊! 黑脸的贾栋材当即脸色阴沉,瞪着这又在耍心机的女人,沉声道:“黎冬,我贾栋材把你当朋友,你就别把我当蠢货!” 这话重了点,黎冬的脸上立即涨得通红,吱唔道:“栋材,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刚摆老子一道,还说不会害老子?操,有本事,你他妈脱光来,诬陷老子搞了你啊! 更恼火的贾栋材用蒲扇般的大黑手,拿起装着凉开水的茶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顿。还想解释的黎冬见状,不禁心里一酸,漂亮的眼晴马上泛红,扭身出了办公室,留下了一缕令人浮想的香风。 又过了一会,院子里热闹起来。老油条、小油条们都来上班了,签到、打开水、闲扯淡,啃完了干馒头的贾栋材也起身,板着张死人脸招呼自己两个老弱残兵去干活。 有些事是要做给领导看的,哪怕苗圃已经没什么活了,贾栋材也准备把明年的堆肥也沤掉。堆完了肥,就把营养钵里的花再换个盆,换完盆那再转盘,转完再打顶。贾栋材就不信了,黄大仙那老狐狸见老子这么卖命,还不相信老子是真服了他。哼,就黄大仙那种人,只能沾便宜吃不得亏,被逼着多给了老子一年四千八,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作妖整人。 “材伢,受不完的气,搞不完的事,莫累坏了。我跟你讲,光做事是没用的,你还得上头有人,手里有钱!” 邱绍飞这老油条,也就是黄大仙不在时才敢牢骚满腹,尤其是听说狗屎样江义居然要提副所长了。 “好好表现,马上要当人秘股股长咧”。 江义这王八蛋更嚣张了,好象这狗操的已经是副所长样。 “栋材,我实在吃不消,再请半天假行不?” 无所谓,板着死人脸的贾栋材点了下头,钟阿姨如释重负。老好人也就是老实人,胆子小、怕惹事,她是真怕了突然变成这样的贾栋材。 “材哥,我去趟厕所,你等我几分钟”。 “嗯”。 见多了勾心斗角的冯大龙倒是有点琢磨出味来了,猜测老大是在以退为进,想逼黄大仙顾忌点脸面,连忙从人秘股扯了几张纸,小跑向林子后面的公共厕所。 “栋材,不要去了,黄局马上过来开会”,叫住他的是王娓娓,只是平时的轻声细语多了些古怪的东西,好像有些不甘或别的。 “哦”,板着脸的贾栋材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看得见怪不怪了的众人也不怪,该瞎扯的继续瞎扯,一边瞎扯一边把各人的半新藤椅、旧藤椅搬到所长办前的空地上,按各自在所里的地位摆好。江义的椅子是老陈搬的,等老陈把椅子在前排放好,他才得意洋洋地坐下。 然后,老陈、老万他们都围在江义旁边,恭喜这位即将上任的所领导,连平时跟贾栋材他们走得近的钟阿姨都奉承了两句。 小人得志,朝中有人好当官,世道真他妈的不公! 拎着两张旧藤椅的贾栋材懒得看前面,更没坐到第一排的江义旁边去,显摆他已经是所里的第四号人物,而是拎着椅子象往常样坐到最后面,连王娓娓叫他坐前面都装作没听到。等冯大龙从厕所回来时,见自己和老大还坐最后,让他这位副场长同志、五号人物很是不爽。 十分钟,二十分钟,大家翘首以盼的黄大仙没来,倒是他老人家的电话打过来了,王娓娓听了几句便示意在最后面和冯大龙凑一起抽烟、打屁的贾栋材过去。 “栋材,电话,黄局找你!” 疑惑的贾栋材快步过去,抓过王娓娓手里的电话,边听边古怪地瞟向盯着自己的王娓娓,把这快临盆的孕妇瞟得心里直打鼓。 ------------ 第十九章 晴天霹雳 抬头,树叶繁芜的含笑树和古樟、古藤枝叶纠葛,遮天蔽日。 四望,白墙已斑驳,黑瓦残破。 墙外,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傍着从山上流下的小溪,在高大茂密的含笑树林间九曲一转。 若不是门口挂了个‘新昌县园林管理所’的牌子,很可能被外地游客误认为深山小庙。 按惯例,今天庙主黄大仙不在,应由众人默认的副庙主王娓娓主持数月一开讲的晨课,然后由邱绍飞这样的野道士小结几句,再由江义这样的中层干部强调几句,最后由王娓娓同志打断,宣布散会。可今天,脸色灰暗的王娓娓等贾栋材接完电话,没有马上示意大家开会,反而坐到她位于办公室外第一排正中间的旧藤椅上发愣。 国人重座次,更重尊卑,起码表面上的规矩如此。 见本该主持会议的王娓娓已经坐下,而身材高大的贾栋材居然还站在所长办里发愣,并且黑脸上表情怪异,热闹的院子慢慢平静,众人面面相觑。 年轻人总是反应更快,坐最后的冯大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从椅子上蹦起来带头大力鼓掌,逼得几个老好人不得不跟着鼓掌。后知后觉的邱绍飞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兴灾乐祸地瞟了眼旁边脸色灰暗的大肚婆,起哄式地站起来大力鼓掌,带动了所有的老油条都不得不起立鼓掌,连很不爽的江义也站起来鼓个掌应个景。 “恭喜了,贾股长,以后更要好好表现哦”。 江义的阴阳怪气,被正不爽贾栋材当成了屁。 可是,众人目光之下,这段时间一直因为少赚了钱而不甘的贾栋材,突然品尝到了权位的美妙。原来受众人瞩目的感觉如此美好,难怪那么多人都不顾一切往上爬,难怪为了向上爬一小步,多少人甘愿付出包括人格在内的代价。 “谢谢大家”,片刻迷醉之后,心智已被恶梦吓成熟的贾栋材向众人深深一躬,十几个人的掌声更大。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掩饰不住笑意的贾栋材挺直腰杆,蒲扇般的大黑手往下压了压,院子里的掌声慢慢停下。可站在对面的邱绍飞两个大步上来,一把勾住高他一头的贾栋材的脑壳,用力搓着他一头的寸发,大笑道:“栋伢,要的,不愧是我们绿化股出来的人咧!” 呵呵,大家已经不在绿化股混了哦。 “呵呵呵呵” 撑着粗腰的王娓娓也走过来,等邱绍飞松开了未来的顶头上司,强笑着主动伸手道:“栋材,祝贺你”。 “谢谢娓姐”。 刚松开王娓娓冰凉的小手,皮笑肉不笑的江义也走过来,与贾栋材握了下手便马上松开,仿佛他手上全是屎一般,还夸奖道:“不愧是省大的高材生咧,这进步速度即使是整个系统,也是数一数二咧。好好搞,以后领导还会重用提拔的!” 从最后面蹿过来的冯大龙最激动,扑了过来吊着他的脖子生生把他拉弯,兴奋道:“材哥,以后可要罩着兄弟!” “莫乱讲,莫乱讲,摆几张椅子过来,等下局办有人过来。谢阿姨,麻烦你去买点水果之类的回来。” 局领导会过来咧! 一听这话,刚才还阴阳怪气的江义瞬间兴奋起来,象打了鸡血一般支使两个手下动手布置,还把人秘股办公室里的茶几搬过来,与所长办的茶几并排放好再铺上旧红绒布,生生布置出一个简陋之极的小主席台。 江义这一兴奋,刚才还激动的贾栋材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最多当人秘股股长,可这狗屎样的混蛋居然马上要当副所长! 操,一个副股级的人秘股股长任命,还劳动不了局办的人来宣布,只有副所长而且是局里二把手的狗崽仔当副所长,才会让那帮马屁精屁颠屁颠地来拍马屁。 妈拉了个B,黄大仙真是枉担个大仙的名号! 火苗往上冒的贾栋材甩手不管了,抬腿回到最后一排装死狗,同样不爽的邱绍飞见有挑头的,而且是领导正倚重的人,也拎起他那张放在王娓娓左边的藤椅坐到最后去。 “栋材”,郁闷的邱绍飞看了眼热闹的前面,鄙夷道:“你也是,张罗这些事是你人秘股股长的活,心里再不爽也得藏着,谁让你爹不是官呢?” “你不是一样?” “老子是油条撒,哎,那狗屎真要当副所长了?” 应该是的,贾栋材虽然没有听到准话,但估摸着应该八九不离十。黄局在电话里说得很急,交待由他主持今天的全所大会,还说局办的人会来宣布人事任命,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估计是那边有急事,很可能连局班子会都没开完就散了。 “也是,局办那帮人都猴精猴精,如果那狗屎没个好爹,敢越过黄局来捧场?” 以前看多了副科级的文化馆馆长奉承局办主任,心情更不爽邱绍飞坐下后如此感慨,见旁边的贾栋材比他更不爽,居然心情好了点,没话找话道:“栋材,苗圃的事搞得差不多了吧?” 这口气一听就象领导,正不爽的贾栋材愣是没听出来,闷声道:“哪有那么容易,我正愁着没人手”。 有钱赚,干活就好说,心情好点的邱绍飞大笑道:“这还不简单?所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去搞撒!” 蠢货! 听到邱绍飞刺耳的笑声,脸色灰暗的王娓娓不禁暗骂,强笑着扭头与后面的谢会计聊天,聊她休产假之后,要拜托谢阿姨多辛苦,不能再让贾栋材来搞卫生。 人老成精的谢会计想起前几天张主任问她的一些事,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看了眼还在张罗的江义,将半花白的头凑过来,极小声道:“娓娓?” “嗯”。 保住了人秘股股长职务的王娓娓本该高兴,但她从心里泛着苦涩。这结果别说她没想到,估计连黄局本人都没考虑过,可这谁都不会想到的结果,出人意料地成为了活生生的现实。 “怎么会这样?” 王娓娓也不清楚,但她猜想是因为贾栋材有把握将林业局那帮技术人员说的育苗利润率,生生从不到20%提高到了50%以上。 高出一倍半的利润,足以让精明的黄局长说服准备投资林业局苗圃的局领导们,将目光放到了他们下属的园林所。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可能还蒙在鼓里的贾栋材身上,他不当副所长谁当?即使江副局长再不同意,林局长都会强行开班子会,改变以前说好的人事任命! 再看远一点,只要贾栋材这小子帮领导们赚到了钱,搞不好副所长会变成副科级干部,真正的麻雀变凤凰。到那时,那就不再是名义上的所领导,而是事实上的所领导,甚至局领导。 哎,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处好关系,不该处处拿捏他。苦涩的王娓娓等啊等,终于等来了局办的张主任和李干事。 强颜欢笑的王娓娓连忙撑着沉重的腰身起身相迎,却被旁边的江义抢了先,大笑着请笑容满面的张主任和李干事在那张旧茶几后落坐。 “张主任,您请,您快请,李干事,请。时间太仓促了,招待不周喽”。 “娓娓小心点,快坐快坐”。 白胖的张主任客气两句,转身越过一堆人,大步走到最后,远远地向贾栋材伸出手,大笑道:“栋材,祝贺你!不愧是省大的高材生,林局长没看走眼,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 此言一出,满院子瞬间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江义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 心智成熟了的贾栋材不知道人事任命有变,但也知道这位张主任是他怠慢不得的,连忙站起来双手握住那只绵软的白手,恭敬道:“谢谢张主任夸奖”。 “当不得,当不得咧”,大笑的张主任一手拉着贾栋材的手,另一只手大力拍着他的肩膀。 两人握完手,心里舒服了点的贾栋材想松开,却被张主任紧握着,半强拉着他走到最前面,有眼色的冯大龙连忙帮老大扛起旧藤椅跟在后面。 没几步,两人到了黄局长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笑容满面的李干事连忙从黑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双手递过来,然后又马上后退半步,不禁让贾栋材心跳猛然加速。 “同志们,请静一静。同志们,因为林局长、江副局长、黄副局长、吴副局长临时有紧急公务,委托我代表局党委会宣布人事任命。 县园林管理所、县设计院、县城管大队、县……各办、各股室: 经新昌县城市建设局党委会议研究,由局党高官、局长林江立同志提名,现决定: 贾栋材同志任县园林管理所副所长,免去其人秘股副股长、苗圃场场长职务; 冯大龙同志任县园林所苗圃场场长,免去其苗圃场副场长职务。 XX新昌县城市建设局委员会 1993年8月17日 下面,请贾栋材副所长讲话,大家欢迎!” 不是人秘股股长,而是副所长? 轰的一声巨响,如晴空霹雳,炸得脸色雪白的江义脑壳里一片空白,也炸得贾栋材脑壳嗡嗡作响。 ------------ 第二十章 原来如此 心智成熟的人,总是比浅薄的人更沉稳。 如果没那个真实无比的恶梦,以前怨气满腹的贾栋材出人意料地被任命为副所长,绝对会浮躁得能飘起来。然而,一个令他至今还心有余悸的恶梦,生生把一个毛头小伙给吓成熟了。 因此,即使再欣喜若狂,心智成熟了的贾栋材也能强自镇定,先彬彬有礼地向同事鞠躬致意、再次与张主任和李干事握手致谢;然后感谢组织培养、领导栽培、同事们抬爱;最后表态将在林局、黄局的领导下努力工作,绝不辜负组织的培养、领导的信任与同事们的期望。 虽然贾栋材那双大黑手在颤抖,但好歹把场面话和场面事说漂亮了、办圆满了,这让来宣布人事任命的张主任非常欣赏。 没错,确实是欣赏。 张主任虽然担任正股级的办公室主任职务,行政级别却是带括号的副科级干部、城建局党委委员。按照惯例,如果城建系统的下属单位出缺,他这位带括号的副科级干部,极可能被组织提拔为副科级领导;即使不能内部成长,也很有机会被提拔到其他系统担任副科级领导职务。 等一干人与新的所领导握手道贺完毕,除宣布人事任命外还另有任务的张主任,拍着贾栋材的肩膀笑道:“栋材,我们出去走走,林局还有些事要交待你”。 正激动、兴奋的贾栋材还算镇定,但脑子已经不会想事了,刚想跟这位不是领导的领导出去走走,虽心里泛酸但头脑清醒的王娓娓连忙冲谢会计使了个眼色,歉意道:“张主任,刚才黄局打电话回来,让贾所长马上把县城绿化方案送到县政府去。您也晓得钱老板的脾气,我们可不敢耽误他的事。” 以前在局办就是老熟人的谢会计也连忙称是,邀请两位老同事在所长办坐坐、喝杯茶。一提钱老板,张主任也不疑有它,连忙道:“栋材,快去快去,我可不敢触钱老板的霉头。老谢,别忙了,这是黄局的办公室,也是我们能随便坐的?” “哪跟哪?过户为客嘛。” “不行不行,领导就是领导!” “行行,就依你张大主任”。 平时慢悠悠的老谢变得很干练,三下两下便将客人的茶杯端到了人秘股,有眼色的邱绍飞和冯大龙也摆好了茶几,茶几上刚买来的水果、瓜子之类的整整齐齐。至于失魂落魄的江义,谁会关心他如何? 张主任见状,也只好在人秘股坐一坐、喝杯茶,等着那黑大个从县政府送方案回来。 过户即为客,可不单只是个说法,懂规矩的老谢张罗完了,又到所长办拿来三包‘芙蓉王’烟。一包交给她打下手的冯大龙,让他给新的所领导贾栋材送去,还低声交待了几句;另外两包敬给了局办的张主任、李干事。 “张主任,黄局没在,你自己随意”。 “老谢,你也太客气了”,张主任客气了一句,接过烟塞进手包,掏出盒‘白沙王’出来散,还冲冯大龙笑骂道:“龙伢,当了场长,就翘尾巴了?” 兴高采烈的冯大龙连忙扬了扬手里的‘芙蓉王’,惫赖道:“张叔,我哪敢哦?材哥要去县政府,身上总要带包好烟吧?他可不是你们当惯了领导的人,穷得很咧。” 刚转正的本科生,月工资343,哪能抽得起好烟?张主任挥挥手,示意这油滑小子滚蛋,走过去拍了拍还站那发呆的江义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江少,林局也难。这样吧,过段时间回局办” “关你鸟事!” 话还没说完,脸上雪白的江义一巴掌打开张主任的手,转身出了院子,当即把这局办领导弄了个大尴尬。 呵呵,见识到什么叫狗屎不如吧? 暗爽的冯大龙拿着好烟,几步蹿进自己办公室,不顾黎冬她们的异样目光,将烟递给正在整理草稿的贾栋材,急切地小声道:“莫忙了,谢阿姨是故意拖住张主任他们,赶紧去厕所那边,王娓娓在那等你。” 嗯? 贾栋材兴奋得有些发昏的脑壳这才清醒过来,以黄大仙那种周密,昨天刚说的方案,今天马上就要用?人事任命是卖人情的事,黄大仙今日没空不改在明天宣布,反而是局办主任越俎代庖? 自己怎么就糊涂了呢? 接过这包能当自己两天工资的好烟,贾栋材把桌上的草稿一卷,装作要去县政府送方案,先到人秘股和张主任他们打了招呼,出了院子便马上急步去公共厕所那。 今天的事,被王娓娓猜中了一半。 黄局长虽然号称黄大仙,但工作作风还是很让上司、同僚们认可的――他说有把握的事,那就是八九不离十。因此,顶着实干派帽子的黄局长,很容易便说服了局里几个头头脑脑,将准备投到县林业局苗圃的钱,改投到园林所这边来。 可连黄局长也没想到的是,林局长会突然召开班子会,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将贾栋材这位刚转正的省大高材生提拔成副所长,而不是以前放出风去了、且老爹是局里二把手的江义。 理由当然是充分的、公正的,省大毕业生被分配到园林所,本就是不合常例。现在人家转正了、工作能力又强,组织上压压担子,也就理所当然。至于江副局长提议的江义嘛,虽然干得也不错,但毕竟在学历方面还是差了一点,不符合干部知识化的政策。 其实呢? 不要说黄局长他们那样的局领导,就是王娓娓这样的小萝卜头都心里有数。 黄大仙的外号不是白叫的,三十万的资金投进来,如果苗圃还象园林所样由黄局一人说了算,谁他妈的能放心?把贾栋材这受了黄大仙委屈的小子提起来,加上这小子又对他心怀不满,黄大仙想耍手段也搞不出什么大花样,顺带还敲打了拉帮结派的江副局长一番。 当然,重新坐稳了人秘股股长位子的王娓娓,不可能把这些争斗内幕告诉贾栋材,但她会很委婉地警告这小子,不要试图挑战黄局的权威。之所以委婉,是因为贾栋材不再是她的下级、同事,而是成了她的顶头上司,不管她甘不甘愿,以后都不能再支使他,而且要尊敬他,起码在面子上要尊敬这头黑不拉叽的黑猩猩。 可贾栋材心智是成熟了,但社会经验严重不足,能听出王娓娓话里隐含的警告之意,却越听越是糊涂。 “娓娓姐,你就明讲吧!” 称呼照旧,这让强颜欢笑的王娓娓舒服了些,顺势也把贾所的称谓给换了,“栋材,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个鬼啊?” 哦,对了,这头黑猩猩才毕业一年,哪懂这些东西? “好吧”,王娓娓拉着贾栋材走偏一点,到了个没人的角落里,把事情修饰、修改一番,再告诉社会阅历严重不足的贾栋材。 懂了,虽然王娓娓把突然提拔的事,美化成了黄局长力荐,林局长卖个顺水人情,但他贾栋材又不是傻子。不就是林局长怕黄大仙搞鬼,特意提拔自己当眼线,目的就是别让黄大仙出妖。 操,当官的人就是心计多,难怪人家管秃顶的领导叫‘聪明的脑壳不长毛’。这样也好,以后黄大仙就不能随便拿捏自己,起码不会再搞出人家赚上万,老子这样卖命的人还只拿四千的破事来。 副所长还值几个钱,给个副股级的股长也算是提拔重用? “娓娓姐,黄局也太多心了,我是他的手下、所里的人,胳膊肘还能往外拐?你放心,我又不是蠢牯,做事晓得轻重的,更晓得黄局对我的好”。 聪明,不愧是正牌子的大学生,比局里那几个稀里糊涂的大专生强得多。出于思维惯性,愣没听出话音的王娓娓笑了笑,小声道:“栋材,你放心,黄局不会亏待你的。我一个工人都被他搞成了事业编,你做事认真负责又是他的副手,还会亏待你?” 女人说‘搞’可是有歧义的哦,但贾栋材不敢开那种玩笑,连忙道:“你放心吧,我贾栋材又不是毛伢子,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做,心里还没个数?” “行行,我多嘴了,赶紧去外头转一圈,回来再跟张主任他们扯闲篇。林业局苗圃是20%,黄局的底线也是20%,我们凭什么让他们沾便宜?” “行,那我先去了”,兴高采烈的贾栋材走了,出了公园才觉得不对,老子都是副所长了,怎么还对她低三下四? 妈的,贾栋材暗骂了一句,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回到住处,把正上班的哥哥拖来想对策。他又不是傻子,宣布任命的时候确实失态了,但脑壳清醒过来后,再对照刚才王娓娓的警告,还猜不出什么原因? 真他妈的是好机会啊,可贾栋材不敢轻易接林局长的橄榄枝。黄大仙那人不好惹,被整成了废人的老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的人事关系又在所里,那王八蛋要提拔自己不容易,想整自己太简单了。再说,连话都没说过两句的林局长值得投靠?谢阿姨以前发过牢骚,说局里讲话不作数,说好了两年之内调她回去,结果这都快三年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让贾栋材拒绝局里一把手的招揽,他又觉得太可惜。那是一把手,能向组织部门推荐干部的,把自己调出园林所这烂泥坑不过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替老弟高兴的成国栋笑得合不拢嘴,见他好像想赌没见过面的林局长,连忙打断道:“莫发癫!” “满哥,现在他们都要哄着我的。” 大三岁多的成国栋社会经验丰富得多,也见过领导说话当放屁的破事,连忙训斥道:“以后呢?你自己也讲,那个什么林局长根本靠不住。你想想,以后等冯大龙懂了这些,他们还要不要哄着你? 细毛,我跟你讲,我们是输不起的人。黄局长虽然强蛮了些,好歹讲话算数,也不怎么苛待手下人。你前两日还讲,那个王娓娓马上转事业编,这样的领导不跟,你还去跟讲话不作数的人?” 也是,习惯听老兄教育的贾栋材连声称是,熄了想赌一把的心思。满哥没说错,他是个没钱没门路的人,与其押宝在不熟悉的人身上,还不如老老实实先赚几千块钱再讲,满哥去年只差十几分,莫非今年还会考不上? “要的要的,满哥,你好好用功,这次要是考上了,我来供你读。以前姆妈、老弟没本事,劳烦了成伯、姆姆,以后我跟姆妈供你读研,一直供到你读完博士。” 见老弟在欣喜若狂之际,还想着供自己读研,由大伯养大的成国栋突然想哭,却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滚,你姓贾,我姓成!” “哦” ------------ 第二十一章 小贾是个实诚人 绿树成荫,流水浅浅。 迈步在林间小道上的张健民,听着旁边黑大个理直气壮的要求,仿佛有种回到部队里的错觉。以前当兵时,他们连长向营长伸手要东西,哪怕纯粹是无理取闹,也是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搁在部队里,这叫凡事要争先,可在地方上,这是无理取闹。说严重点,这叫目无组织,目无领导! 操,这都什么人呐? “贾所,你是党员吗?” “啊,不是”,贾栋材听得出话音,但豪不迟疑地装傻充愣道:“也没人让我入啊?” 难怪,这就是个刚毕业的愣头青,除了专业外,狗屁不懂。 富态的张主任打量了下这黑大个,暗暗觉得好笑,却温声指点起来。张大主任号称‘八爪鱼’,可不单是会搞关系,做人也是很圆通的。 “小贾,你晓得一个正牌子本科生,而且是省大毕业的,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意味着什么吗?” 见局办领导要说私话,贾栋材连忙又敬烟,闷声道:“晓得,所以我才不服气。凭什么人家大专生都能坐机关,我却跑到公园里来当工人?” 张主任停下了脚步,摆手示意他不抽了,好笑道:“你呀,谁讲你是当工人?晓得不,去年分配时,县委办的余主任和人劳局的杨局长都想要你。要不是黄局点名要人,还惊动了钱县长,你早就坐机关了。 小贾,园林所就一个园艺专业的刘明亮,而且还是自费的大专生。你如果是黄局长,听到有个重点大学的园林学士,不会撸起袖子去县里抢人?” 换成个把月前,贾栋材绝对听不出张主任的话外之音,而且还会有受宠若惊的感动,但本就聪明的他一旦把心思放在往上爬上,加之又有哥哥和刘明亮他们帮他分析,成长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所以啊,你们把我搞来,总不能亏了我吧?我要求又不高,人事关系调到局里去,把事业编换成行政编就是。” 开什么玩笑?人事关系、编制有那么好转?局里不要说行政编,连事业编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要不然老谢会推到园林所里来,老爹当二把手的江义会退回园林所? 本来以为是小事一桩的张主任头疼起来,他现在尝到了黄局长的痛苦,这小子是真敢张嘴啊,不答应还好像不行。要是不答应这愣货,他还不得黄大仙说什么,他就怎么办? 稍一迟疑,张主任还是推脱道:“小贾,老谢为什么会来你们所里?江义为什么退回来?现在不比以前,行署、县里再三强调编制清查,谁敢乱超编? 要不这样吧,如果局里空出了编制,我马上跟领导提这事?” 等于没讲,吃到嘴里才是肉,吊在嘴边的叫药!本想搂草打兔子的贾栋材大失所望,也只好闷声答应,然后象对黄局长样,开始装起了死狗,不管人家说什么,他都装作没听见。逼问急了,这家伙就一口一个黄局,而且把黄局长放在林局长之前,听得张主任心里直冒火。 混账! 看着贾栋材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张主任是真后悔建议林局长提拔这混账东西。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三十万的指标,一年能赚十几万。莫讲他张健民,就是换成林局长亲自来,也得先哄着这混账东西再说。 “要不这样吧,我去跟林局讨个人情,给你搞点辛苦费?你看啊,苗圃全靠你去搞,光拿份死工资也讲不过去。” 死狗样的贾栋材立即来了精神,眼巴巴地看向张主任。他一露像,也让这位局办主任长松了口气,只要把事办好,花点小钱算什么? “嗯,你工资是343吧?要不,再给你343一个月?” 又多343咧! 穷怕了的贾栋材不禁欣喜若狂,却福至心灵地装作不满得撇了撇嘴,闷声道:“黄局还给我400一个月呢,我又不是局里的人,你们搞苗圃跟我有毛关系?” 混账! 刚松口气的张主任又气得脑壳冒烟,可拿这混账小子又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个狗屁不懂的愣头青,要是惹毛了这混账小子,撂挑子还不至于,但黄大仙想做花账呢?整修公园啊,没十几万拿得下来?就黄大仙那种性子,搞得到钱还好讲,要是搞不到钱,什么事不敢干? 算了算了,不过是每个月多条把烟的事,为了这点小钱,划不着跟这混账东西置闲气。 富态的张主任终于象黄局长那样让步了,笑容满面道:“行,就按你讲的,局里给你400块钱一个月,省得你讲我们小气。” “多谢张主任!你放心,苗圃的事,我保证会尽心尽力的,绝对不让林局费一点心。” 刚才还油盐不进,只要加钱就表态,还表得生怕别人反悔似的?狂喜之下的贾栋材如此毛糙,听得张主任好笑又好气,早知道一个月400块钱就能让他听话,还提拔他当什么副所长? “那就这么定了,苗圃启动后,每个月15号来局办找我。” “谢谢张主任,您抽烟,您抽烟”,乐开了花的贾栋材连忙敬烟,又狗腿子样帮他点火,居然还不忘给自己叫叫苦。 “张主任,让您见笑了,我也是没办法。我爹在农村里赚不到什么钱,我娘身体不好经常要吃药,上次还住院花了三千多,加上我满哥马上又要考研,哪样不要钱?我就这些顶不得用的死工资,不想办法多赚些钱,我屋里怎么办?” 哄鬼啊?暗恼的张主任笑笑道:“你不是有两个哥哥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贾栋材当即脸色发黑,气不打一处来,狠声道:“我娘是三婚,他们连我读书都不管,还会管我娘跟我满哥的死活?” 这不是作伪。 见这小子突然面目狰狞,生暗气的张主任突然气消了,倒不是他兴灾乐祸,而是他也为人子为人父。 “算了,做人要向前看,你娘再苦,不也把你供出来了?等你出息了,把她接来养老就是,跟一帮鼠目寸光的村夫置什么闲气?” “嘿嘿,让领导见笑了”,贾栋材生硬地陪笑了几声,更让张主任安了心。寒门出孝子,只要是孝子,坏也坏不到哪去。呵呵,这小子刚才还一口一个张主任,理解了他的难处就成了‘领导’,看来也是个晓得感恩的情义后生。 “栋材,交张入党申请书到局里来,我帮你直接搞个预备党员。你已经是副所长了,早点加入组织,对你进步有好处,晓得不?” 那当然,想当官不入党怎么成?贾栋材连声答应下来,恭敬地请领导先行。 走在前面的张主任,也很享受贾栋材这种前倨后恭的恭敬,关心道:”苗圃肯定要以你为主,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不?“ 多着呢,首先就是交通工具问题,穷得吃饭都要揩哥哥的油的贾栋材,哪有钱去买摩托车?但话不能那么说,得说得委婉些。 ”领导,能搞个三轮摩托不?来回四五十里路,我们自己能骑摩托,但没办法带东西。您可能不晓得,苗子一长起来,光每日要用的肥料就要十几个尿素袋,更不要讲有毒的农药了,我们总不能寄在老表屋里吧?“ 这是正事,几十万的生资,莫非还寄在老表那? 但张主任也是怕了这愣小子狮子大开口,把原准备帮着弄辆皮卡车的打算压了压,立地还钱道:”嗯,我去城管大队帮你们搞一辆,再装个斗篷,落雨天也省得你们淋雨。“ 这可解决大问题了,贾栋材连忙道:”多谢领导。“ 自己想错了?狐疑的张主任确认道:”还有不?不要不好意思,我晓得你们所里的情况,局里的办法总多些。“ ”没了“,社会经验不足的贾栋材想了想,还真想不出局里还能帮什么,苗圃就那么点事,总不能让局里的头头脑脑去出义务工吧? 作好准备被勒索一把的张主任愣了下神,暗道:这家伙还真是实诚人,想要的东西敢争敢抢,不该他想的东西送他也不拿。 回到局里后,张主任向林局长汇报完工作,连这位局长同志也觉得不可思议,古怪道:”没想到小贾还是个直性子,该得的敢提,不该他拿的,想都不想。这样吧,我们也不能亏待他,跟新民提一嘴。“ 暗示过几次,黄局非但不把财务管理权主动让出来,连监督权都不松嘴,那就怪不得领导为难喽,张主任会意地答应道:”我找机会跟老谢谈谈“。 ”嗯,上面在吹风。“ 张主任也听到风声,说钱县长会在年底接任常务副县长,连忙道:“我中午去找老谢,再跟援朝透个风,他跟小贾关系蛮好。” “嗯。” ------------ 第二十二章 鞭打快牛 破破烂烂的新昌县政府坐落在一座小山之上,二十多年前的那位县革委会主任说,这叫站得高看得远。既然要想看得远,搞么不干脆建到太阳岭上去,那里海拔1500多米,能看到旁边三县一区咧! 白挨了老板一顿臭训的黄副局长没和林局长他们回局里,而是先到前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现任副县长的老领导那打个转,然后去了现任县政府办主任的办公室。他早就和老板私下说过,他只是城建局排名第三的副局长,管不了城管大队也管不了环卫所,只能管着园林所和设计院两个小摊子,但有个鸟用。钱老板每次训林局甚至是老江,都要把他抓来陪绑,到哪说理去? 站在县政府办主任窗前,看着楼下那几个绿篱、松柏肆意生长的花坛、花池,嘲讽完革委会领导太高瞻远瞩的黄副局长,又头疼顶头上司林局长给自己使的绊子。 操! 一点口风都没露,就绕过自己把贾栋材那混账小子给提拔起来,生生在园林所埋了颗钉子。 “哟,黄大仙今日这么闲,还有时间来看我?” 正头疼的黄局长连忙转身,叫苦道:“高大人哎,我都累成了死狗,你还来挑我的礼数?” 拿着笔记本、玻璃茶杯进来的高主任个头不高但人很精神,放好笔记本、茶杯后作势去沏茶,刚叫完苦的黄副局长连忙拦住,还拿过他的茶杯帮着倒掉茶叶重新沏好,行云流水般一如以前。 满面笑容的高主任拉开抽屉,拿出包硬盒大中华,扔了支给帮自己沏茶的黄副局长,调侃道:“哟哟,过户即为客,你以为还在这当秘书?” 满面笑容的黄局长接住烟,掏出恶俗的美女贴纸塑料打火机先帮领导点上,叫苦道:“老领导哎,要是有可能,我还真愿回来当秘书。大前日早上一顿臭骂,刚才又是一顿,如果是我的责任也就算了,市容市貌的事也是我管的?” 这话题高主任不想继续,钱县长虽然年轻却是县委常委、还脾气大得很,也就眼前这老秘书都敢拿领导开玩笑,换成他这当办公室主任的都不会自找没趣。 “少背后非议领导”。 已经一屁股坐在仿红木沙发上的黄局长满不在乎,大大咧咧道:“当着钱老板的面,我也是这么说”。 “有事说事,能办的我就办,办不了的就滚蛋。” 有这话打底,也不枉以前在这当牛作马,叼着中华烟的黄副局长连忙扯过高主任,走到窗边指着楼下的花坛、花池道:“高大人,帮帮忙,给事务局打个电话,把那些花池、花坛让给我们算了。” “免费?” “当然免费,我赚钱也不可能赚政府的钱吧?” 平时坐在车里进进出出还没注意,现在让人一指出来,高主任也觉得那些草比花高的花坛、花池很刺眼,可这家伙有那么好?稍默了下神,高主任立即想起了被压着没收文的请款报告,没好气道:“黄大仙,亏你讲得出口!我要是帮你打了电话,你就好找老板哭穷是吧?” 被识破的黄副局长也不觉得难堪,反而低声道:“高大人哎,我们搞么连挨几顿批,还不是上级领导来视察时,看我们的市容市貌太差?那些事我管不了,但您老人家想想,下次有领导来视察或是重大节日时,我把楼下的花坛、花池还有空地全部塞满花,领导们面子上总多些光吧?” 放屁,那样搞更会挨骂! 但话又说回来,把环境搞好些,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也会高兴一些。想到这,看着楼下那些管理不善的花木,高主任觉得更刺眼。 可是,这事还是办不了。 四大头正在书记办开会,议题就是压缩财政支出,把可用财力都用于长江防护林营造,那才是全县当下最重要的工作,也是一项政治任务。既然是政治任务,一切工作都要为其让路,作为国家重点林业县的新昌不比那些经济大县,地盘大、造林任务重、人口少、财政收入少,不提前作好准备工作,到时候哪来的资金? 钱老板为什么发火?除了挨了行署领导的批外,最主要的是既要整治市容市貌,县里又不愿给钱,也掏出不出钱。 有心借虎皮谋点利,顺便打听点消息的黄副局长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要是搞不到现钱,就靠个还没影的苗圃,他拿什么去修缮公园?修缮公园可是钱老板再三叮嘱的事,自己也在钱老板面前立了军令状的,还请老板批了条子到林业局搞指标。 岂止这坏消息? 因为以前的事,多少觉得有些对不住老部下的高主任又递了支中华烟过去,好意提醒道:“你老板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大仙,动动脑壳,莫只顾着做事。” 完了,总觉得事情不对的黄副局长,突然脸色大变。县城的市容市貌被行署领导批评,本就应该林局长挨板子,再不济也是分管城管、环卫的老江来挨骂,怎么会把自己一个排名第三的副职叫过来和主要领导、分管领导一起骂? “亏你服务了钱老板两三年,这下脑壳转过弯来了吧?” 转过来了,脑壳转过弯来了的黄副局长突然想骂娘,想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天下还有这样的领导? “滚吧,莫天天鼓捣那个破园林所,要记得城建局副局长才是你的本职!” “那我走了”。 很恼火的黄副局长起身告辞,走出门时,正好看到办公室的美女副主任拾阶而上,脸上变得阴郁往右边走,转到右边的楼梯下楼。 黄副局长与这位美女副主任是旧同事,他先进办公室一年,跟的是新任常委副县长,半年后因能力突出被提拔成外侨办副主任。就在那一年,在县二小教书的李红雯调入政府办,负责帮他打打下手、做点外侨办的事。再半年后,漂亮又开朗的李红雯也被提拔成副科级干部,但仍然在外侨办工作,两人虽然级别一样却仍是上下级。 一年后,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空出来了,几乎所有的同事都认为应该是黄秘书成为黄副主任兼外侨办主任;结果却是李红雯成李副主任、兼任外侨办主任,一步到位成了全县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也成为了黄秘书的顶头上司。 因为这事,当时的黄秘书气得朝组织部的人吐口水,要不是脾气同样火暴的钱常委副县长护着他,搞不好他就被发配到最偏远的乡镇去了当副乡长。 所以,因为三年前的耻辱,持才傲物的黄秘书,能笑着给推荐李红雯的高主任端茶倒水了。也因此,回到园林所的黄副局长,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分工调整而伤脑筋。 两年前的那泡口水,让黄副局长声名大振,也在他脑门上刻了个大大的钱字。钱老板的性格,他这老秘书最清楚,但没钱能成事?如今之计,就是给未来可能的败局作准备,把影响降到最低。以林局那种滑不留手的风格,局里肯定会调整分工,由自己负责整治市容市貌,让自己这个钱老板的嫡系替他背黑锅。 没有钱,那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也就是说,苗圃不容有失! 只有苗圃这头稳住了,才有办法从林局那预支管理费,去整修县委、政府大院和人大政协的院子,才会让领导晓得他黄某人是真正的实干派。只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黄某人既没钱又没人,整治不了县城的市容市貌,到时候挨的板子也会轻些。至于公园,搞不来钱,他也没办法,钱老板要骂他,站在那受着就是,反正被骂又不是一次两次。 回到园林所,黄局长便找董国栋,“娓娓,栋材呢?” 正在人秘股办公室瞎忙的王娓娓连忙出来,回答道:“去了苗圃,他说趁着这几天不热,赶紧把明年的堆肥沤出来,要不然那边的苗圃一启动,他没时间过来搞这些。” 一脑门子官司的黄局长更头疼,有怨气好对付,无非是安抚而已,反倒是这种明明有怨气偏偏装作没意见,最是难对付。 “嗯,你过来下,我问你点事。” “好的。” “坐” “哦”,大腹便便的王娓娓撑着旧藤椅扶手小心坐下,小声向领导汇报起今天的事。 结果很出乎黄局长的意料,他没想到董国栋一个二十啷当的青皮后生,居然有了知取舍的政治智慧。别看还仅是很稚嫩的智慧,那也是智慧,远不是一些小伎俩能比拟的。 然而,等谢会计借送报表的机会,小声报告局里准备另外给贾栋材开份工资时,黄局长的脑壳又开始生疼。那就是个要钱不要脸的愣货,局里提拔他、又多给他开份工资,自己这边怎么办? 见领导眉头紧锁,人老成精的谢会计小声提醒道:“领导,我们所里只有他的家不在县城,要不落实上头的文件精神,给他发点单身补贴?” 这倒是个办法,放在上午足够让那小子听话,但现在不够了,尤其是自己很可能接手城管、环卫那两个烂摊子。 仔细盘算一阵,黄局长终于决定拿个好吃管饱的烧饼彻底砸晕那混账小子,省得自己在前头替人擦屁股,后院却让局里那帮闲人扇阴风点鬼火。 ------------ 第二十三章 站队正确的好处 人就是要当官! 大汗淋漓的贾栋材从公园后面的小苗圃回来,便被告知所长办旁边的空办公室改成了副所长办公室,以后请他们去那办公。 新办公室不错,品字型摆好的三套旧桌椅、新文件柜、新茶几、新茶水柜……被老谢她们收拾得整整齐齐,正对着门的桌上多了只沏好了茶的高档玻璃茶杯、半开的抽屉里多了条‘白沙王’。杯子多少钱他不知道,这烟可不便宜,九十块钱一条呢,顶得上贾栋材一星期的工资。留守的老钟还很羡慕地告诉他,这是所里给他的办公烟,抽完了让人秘股去买就是。 还是当官好,当个正股级的副所长,就等于工资翻了倍咧! 穷,但很大方的贾栋材拆开烟,扔了包给累瘫了的冯大龙。喝了两口水,还没抽完一支烟,谢会计又来办公室请他去人秘股办点事。 按上级文件精神,象贾栋材这样的单身汉,家又不在县城的,单位可以酌情发放伙食补贴与住房补贴。上班一年了,从来没人跟他提起过这些东西,他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一提副所长,这种有钱单位才有的福利,立即被黄大仙授意人秘股按最高标准执行。 “栋材,伙食补贴是一天两块四,住房补贴是一天一块八,你是去年七月份参加工作的正好一年,这是1533,你数一下。” 看着谢会计桌上一叠有零有整的钞票,贾栋材兴高采烈地签字数钱,很庆幸上午没站错队。说实话,要不是有谢阿姨的例子摆在那,又有满哥的提醒在前,说不定贾栋材就靠过去了,那可是代表着一把手的局办主任! 然而,等贾栋材数完钱后突然想骂娘。如果老子不当这副所长,谁他妈的会告诉老子,单身汉还有这两笔津贴! “谢谢,谢会。” 由谢阿姨成了谢会,人老成精的谢会计无奈暗叹,虽然她身为会计没有提醒同事,可这种事根本就不是她能做主的。再说,这两笔补贴除了两办和财税部门外,哪个单位领导会按文件精神发放? “贾所长,以后你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记得过来签字领钱,一直到你成家为止。” 刚才还是栋材,现在知道叫‘贾所长’了?狗眼看人低,老子冤枉叫了一年的阿姨,但贾栋材仍然脸上笑眯眯的,转身出了人秘股,去水龙头那洗脸。 “栋材,过来一下”。 领导召唤,心里不满的贾栋材再不满,也急步去了隔壁的所长办。今天这些迟到和及时的好事,充分证明县官不如现管,如果不是他没应和张主任的暗示,这些好事还能有他的份? 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别看自己现在成了所领导,其实也就是个说起来好听的摆设,跟一把手斗气就是跟好处过不去。 “黄局,您找我有事?” 看着递过来的‘白沙王’,还有汗渍渍的大黑脸,心绪复杂的黄局接过烟,指了指院子里的水龙头,笑骂道:“滚!” “哎”,陪笑的贾栋材急步去冲洗,把头脸冲干净了再回所长办。 “讲讲,对所里的人员分工,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又来那一套,总想别人替他背锅,可所里的这帮大老爷们,哪个是省油的灯?别看他们在兴头上信誓旦旦,只要在苗圃里晒一天太阳,最多晒两天,马上都会怨声载道。 “领导,还是请人吧。这些人您还不清楚,也就是您亲自出马能镇得住,换成我这样的小萝卜头,哪镇得住阵脚?” 这马屁蹩脚了些,但好歹也是马屁,况且那帮老油条确实都是老鼠屎,可别打坏了苗圃这锅新粥。 “嗯,你讲的也有道理,那就你去请几个人。对了,花圃的事你也要盯着,邱绍飞和江义都不是那块料,还是你做事我放心”。 贾栋材顿时不乐意了,可又没办法反对,谁让所里就他会搞?操,搞就搞,但老子也不能光当摆设。 “黄局,那是肯定的,还有件事我也想管着,就是行道树和公园花木的病虫害防治。以前邱股长管着没事,现在江义管我有些担心,那些农药都是有毒性的,我想平时多盯着点。” 这哪是担心,分明是要权,园林所就绿化股有点违纪不违情理的油水。可黄局长稍一沉吟,答应道:“那就依你的,还有吗?” 还有?贾栋材刚想说没有了,却突然想起那天早上黎冬的央求。那女人心机重了点,但对自己还算不错,苹果、桔子之类也没少吃她的,能帮就帮一帮呗。 “黄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把黎冬和钟阿姨对调。她是沪市园林学校毕业的,还在大型苗圃里实习过,对这些有经验。我不指望她象龙伢样勤快,只求我回家休假时,她能帮着龙伢注意点苗圃里的病虫害。 领导,病虫害重点在防不在治。万一我不在时,苗圃出现问题,她也能马上配药防治,不至于耽误时间。” 有道理,但孤男寡女的在一起,也容易出问题,可黄局长根本不怕赵常务。新昌就这么大,那些龌龊事能瞒得过谁?两年前如果不是那只老花公鸡,李红雯能越过他提办公室副主任兼外侨办主任? 沉吟片刻,黄局长点头同意了,这小子行事稳重,又一心想往上爬,那种男女作风问题应该不会犯。再说,只要是你情我愿,一个未婚一个离异,又算什么男女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小子说的有理,他家在乡下,逢年过节总要回家吧?节假日里没个懂行的人去转一转,黄局长自己心里也不踏实,新苗圃可不单是同僚、同事和单位投了钱,连他自己都准备贷款投钱。 “还有其他要求吗?只要是合理的,所里都会支持你。” 交通工具贾栋材不指望由所里解决,倒是张主任答应了去城管大队弄辆三轮摩托车,可以载人也可以载工具之类的,剩下的只有待遇问题了。如果仅是自己所里搞苗圃,黄大仙扳着说鱼和熊掌的屁话,贾栋材也就忍了。现在从局里又拉来二十万投资,而所里可以抽20%利润,这一部分于情于理,也该分干活的人一份吧? “领导,人家做小工都二十块钱一日,没道理我管这么大一个苗圃,比个小工还不如吧?” 贾栋材小心翼翼地说理,知道这小子又从局里搞了一份好处的黄局长断然拒绝。再说,苗圃预计能给所里带来近十万的纯利,除了用于政府大院、人大政协大院的环境改造,连公园里的修缮都还得去想办法,怎么可能再分贾栋材一份? 穷疯了的贾栋材也确实是个人才,领导都点明了他在局里还有份工资,还振振有词道:“领导,您老人家这么聪明,还不晓他们的意思?既然他们是那意思,那这份钱就跟所里没关系。 现在所里多赚了钱,我又多做了事,总不能让我这做事的人太吃亏吧?” 人才! 好气又好笑的黄局长有点明悟了,张健民为什么这么快通过老谢传话,逼着自己让出财务管理权。就贾栋材这种死要钱的德性,估计今天上午那只‘八爪鱼’没少生闷气。可古怪的是,黄局长并不反感贾栋材的恬不知耻,他也经常在领导那死磨硬泡,要不然林业局那三十万指标那么容易搞?除了冯援朝故意放水外,钱老板还写了条子的! “栋材,你确实是比平时多干了点,但其他人又何尝少干?如果多给了你,他们又怎么办?” 看似是有道理,但两者有可比性吗?况且这涉及到了钱,而且不是什么小钱,穷怕了的贾栋材也不顾面子,小声央求道:“黄局,实在是太少了些。” “不行!” “黄局!” 本来还想好好说的黄局长,见贾栋材这小子不依不饶,还脑壳不会拐弯,不禁板起脸教训道:“栋材,你该不会以为正股级的干部,也能由单位提供办公烟吧?我跟你讲,不要讲是正股级,即使老子当副局长,局里也没给老子发公务烟!” 贾栋材被气得黑脸更黑,合着给自己补发津贴和办公烟,人家就是等在这!操,老子要什么办公烟?你他妈的每个月给老子三四条烟,老子以前好意思去换钱,现在也好意思? 老子要的是现金,老子要养家糊口! 可气得脸黑脖子粗的贾栋材不敢发火,黄大仙这人太阴、太狠,真把他惹火了,吃亏的只可能是自己。别看自己是副所长了,可人家是副局长兼所长,真想整治自己这小萝卜头,估计林局都会装作没看见,因为这黄大仙的后台老板是整个系统的太上皇! 见这黑小子能压着气,黄局长也缓和点,小声提醒道:“莫蠢,所里给了你办公烟和补贴,以后不管谁当所长都不会断你的。你要是拿钱,即使我多给你两三千,还不够年把的烟钱和补贴,你确定你能两年之内提拔、能去哪个单位当一把手?” 这,这? 气急的贾栋材终于转过弯来了,也真佩服这位黄大仙,但你他妈的把这话放在前头上说,会死啊? “黄局,嘿嘿嘿,我年纪轻不懂事,莫见气唷。” 明白就好,黄局长扔了支烟过来,突然问起今天跟张主任的谈话。虽说王娓娓已经给他汇报过了,老谢也来说了说,但当事人不明确表态,怎么能算服帖? 操,这不是逼人低头吗? 贾栋材很恼怒,他不信王娓娓没汇报,但跟领导闹了一场后,心智变得更成熟了的他终于学会了掩饰情绪,悻悻道:“领导,您老人家也太瞧不起人了!我贾栋材虽然年纪轻了些,但也晓得什么叫一诺千金,我既然答应了服从您的指挥,就肯定不会自己打自己的面。” 忠诚是因为背叛的代价不够,黄局长压根不信贾栋材的承诺,却很欣赏他这种还很稚嫩的生存智慧。当领导的,不能手下没人,尤其是手下不能没能人。这小子有能力,又有了点小智慧,那就重点栽培,只要自己给得出他想要的,就不愁他不为己用。 拍了拍伸过来帮自己点烟的黑手,黄局长掏出他那台四五千块钱的爱立信手机,当着贾栋材的面,打电话给设计院的周院长吩咐道:“老周,三个事你安排一下。 一是栋材帮你搞了三万指标,苗圃启动前把钱交到他这来。二是你出个聘书,聘请栋材当你们的设计顾问,以后帮你们把关新建楼房的绿化设计。三是从院里腾套好点的宿舍出来,让人收拾干净后给栋材住。 有问题没?嗯,那就抓紧时间落实!” 笑眯眯地挂了电话,黄局就着又递过来的火苗抽了一口,小声道:“伢子,只要你占住了,那套房子就是你的,晓得我的意思不?还有,你工作的事莫急,事业编转行政编,那是要县长签字同意的。莫讲是我一个副职,就是林局长,也不是想办就办得成。” 晓得,当然晓得,贾栋材不禁大喜过望,想都没想答应过程建的事,他现在满脑壳都是终于有房子了,终于能把老爹老娘接来尽孝。 “莫笑了!局里十有八九会调整分工,所里的事你要多分担点。” 这种话即使贾栋材再高兴也不敢乱接,连忙道:“黄局,我一定多请示勤汇报。” 聪明,但做事不是这么做的,自己十有八九得去收拾那两烂摊子,哪有精力管所里的事? “栋材,你现在是副所长了,就要站在领导的位置上考虑问题。拿不定主意的,你向我请示没问题,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左请示右汇报?” 这话更不能乱接,贾栋材只好装糊涂道:"黄局,您老人家还是教教我,我哪懂这些?" 不错,能伸也能屈,值得栽培一二。黄局长满意地笑了起来,详细地给贾栋材立了些规矩,省得这小子以后大事不请示,屁大的事天天报告。 ------------ 第二十四章 立威(上) 能者就要多劳。 大热天的,黑瘦的黄大局长领着人在大街上,劝说那些店主不要乱张贴广告、不要占据人行道经营、自行车和摩托车不要乱摆放……。也别说,有黄大局长以身作则,带领着环卫、城管上街做事。几天工夫下来,县城虽然还是破破烂烂的县城,但地面干净多了,人行道上摆放的车辆也整齐多了,起码能看出有明显改善。 还是黄大仙霸得蛮,只要他老人家能晒日头,环卫、城管的老油条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以前园林所整治公园时,他当领导的冲在最前头,哪个又敢往后缩?抽公务烟的贾栋材,给领导和那帮城管散了盒‘白沙王’烟,跟领导汇报了点工作情况,又得到了领导几点关于苗圃的新指示,这才回到清凉的银行大厅里。 局里调整了分工,黄大局长管的摊子少了个设计院,多了环卫所和城管大队。在别人眼里是接了两个烂摊子,但已经算是小头头的贾栋材很清楚,黄大局长手里的权力大涨,已经成了局里事实上的二把手。破庙再穷也穷不了方丈,况且这两个庙都能收费罚款,等到逢年过节时,城管大队和环卫所的头头还敢自己拿一千,给分管领导送八百? “打乱讲!” 跑得满头大汗的刘明亮塞过来两罐‘雀巢’咖啡,也往外面看了看,小声道:“江泥鳅就是啃不下市容市貌这块骨头,才主动让给黄大仙的。你晓得不,行署给县里下了死任务,今年全地区至少要有三个县区申卫成功。我们县里肯定没希望,但照样要有明显改观,要不然还不让别人比下去了? 环卫所还好些,除了工资外还能收卫生费;城管大队除了正副职外,其余的都是临时工,连工资都要他们自己赚30%。政府要做事,又不愿拿钱出来,黄大仙能怎么办?” 难怪黄大仙要晒日头给大家看,要人做事又不给钱,县里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县里哪有钱?长江防护林是政治任务,中央要验收的!” 没钱好,没钱就不要搞美化,搞完政府、人大院子就收工,省得邱好绍飞他们怨声载道。与黄局一样黑的贾栋材暗喜,接过托兄弟从省城买来的咖啡放进背包,连忙掏出一卷钞票,问道:“几多钱?” 刘明亮一脚踹了过去,骂道:“骂我是吧?” 不要就拉倒,贾栋材咕嘟了一句,问起省城的事。他有个好兄弟分在郊区苗圃,也不知混得怎么样了,他还想着去省城时得宰了那只猪。 “我碰到贱人了。” “你去了湾里?“ “他踩了狗屎,被老况调去了省城建厅。“ 还不错,三十一个兄弟总算没白干一年,好歹拱上去一个。 “老况又升了?“ 开始填单子办手续的刘明亮撇了撇嘴,小声道:“办公室副主任。“ 堂堂的一把手成了侍候人的副主任,快意的贾栋材不禁兴灾乐祸道:“报应!哎,贱人的电话呢?“ “你懂个屁,他那是组织重用!妹子,你姓白吧?“ 刚出差回来的刘明亮却不想继续扯这事,把司马剑的电话号码给了贾栋材后,便佯装与柜台里的胖妹子套近乎。与稀里马哈的贾栋材不同,以前一起打球的朋友突然成了自己老板的巴结对象,很让他在老板面前涨脸,同时也很有挫败感。更挫败的是,教过他的况副主任居然不认识他,等司马剑提起球技出色的贾栋材后,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没一会,手续办完了,6扎钞票摆在面前,还沉浸在兄弟走大运的喜悦中的贾栋材才回过神来,咽着唾沫道:“亮伢,你姐夫没生气吧?” “生气肯定是生气的,但那又如何?换成是他自己,能不要房子?” 那就好,程建会如何生气,贾栋材一点也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这兄弟会不会有意见,哪怕于情于理他都不亏心。 “亮伢,算我投1万的事,是你爹爹主动讲的,还是你问的?” 为了那三万指标,贾栋材尚且不好意思向冯大龙开口,换成刘明亮又好意思白得兄弟三万指标? “蠢牯!你要不拿这钱,我爹爹心里会安稳?” 那倒也是,冯大龙他爹给的盘子就那么大,谁多投谁就沾便宜。黄大仙是个精明人,明亮离开了园林所,哪会允许他入股?刘叔只搞到三万指标,反倒是所里除了劳务费外还给了自己三万,若没点表示,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还是当官好啊,老陈、老万他们想借都没地方借,领导们却轻轻松松就掏5、6万。呵呵,现在的银行贷款利息高、存款利息低,要不然林局他们舍得让所里抽20%纯利润?不要小看这6万块钱,一年至少赚2万4、两年就是4万8,至少顶得上他们七八年工资咧! 不过,老子也不亏,赚了9600的工资不讲,还白落了套房子和1万块钱的股份。 回到所里,谢会计和王娓娓看着6大沓没拆封条的钞票,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黄局定的规矩是股长最高2万,普通工人1万,贾栋材这副所长可以投多少?尤其是这位副所长,还额外领了一年4800的劳务工资。 前几天领教了贾栋材绵里藏针的谢会计不吱声,还没领教的王娓娓连忙用报纸把钱给盖住,为难道:“栋材,要不我先请示下黄局,你再来交钱?” 黄大仙不同意,老子会来交钱?老子既然来了交钱,那就是领导同意了;领导同意了,你还给领导打电话求证?求证什么,表示你忠心耿耿? 不爽的贾栋材板着张大黑脸,瞪着这秀气少妇,沉声反问道:“王股长,要不你来当这副所长?也省得我什么事都要向你开证明!” “不是,我”,王娓娓的脸立即涨得通红,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她也知道肯定是领导同意了的,但她习惯了多请示勤汇报。 园林所的院子就这么大,听到人秘股里的动静,其他三个股室的人都站到门口看热闹,而且是兴灾乐祸地看热闹,连对贾栋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江义,都在兴灾乐祸地站在窗边往这边看。要说王娓娓虽然做事勤快、负责,但人缘确实不好,原由就是太喜欢向领导汇报,不管什么事都汇报,也不知为大家多担待点。 这下好了,撞上了想立威的贾大副所长,这下有好戏看喽!这黑大个可不是凡人,江义有个当官的好爹,铁定能戴上的副所长帽子,就被他活生生地抢掉了咧! 眼看着股长王娓娓下不来台,同样服从领导惯了的谢会计只好出来打圆场,低声解释道:“贾所,娓娓不是那意思,现在银行利息那么高,大家都想迟交几天钱。” 牛头不对马嘴! 但是,说的很有道理。难怪黄大仙给自己下指示,要尽快把钱收上来,就刘叔借给自己这1万,多放银行一天也不少息钱。 可是,见同事们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知道替领导背了锅的贾栋材很明白,这事要是按她说的办,自己这副所长也就真成了摆设。甚至,只要自己稍一退缩,江义那王八蛋马上就会造反。 妈的,服从黄大仙指挥没问题,但不确立自己二把手的地位,这官不就白当了? “糊涂!黄局的钱交了没?他当一把手的交了钱,大家就必须交钱!别人不晓得其中的道理,你当会计的也不清楚?” 谢会计当然清楚,自己所里的人交了,局里的人也不得不交,那些钱放在账上,利息就是所里的。别看所里的人都嚷嚷着要入股,但真正能拿出上万的人有多少?别说是闲钱,即使是贷款,很多人都凑不出一万块,更别说刨掉利息后,还能赚多少? 更重要的是有人凑不出,就可以让有些人多投钱,至少40%的纯利,相比银行不到6%的存款年息来讲,谁多投就多赚! “懂了吗?” 面对贾栋材的质问,服从惯了的谢会计只好说懂了,但做事就要硬气。上个月,贾栋材宁愿得罪江副局长,也想跟江义干那一架,图的是什么? 虽然那一架没打成,但不要说老陈他们那帮老油条,就是黄局批评他的时候,都会注意点分寸。要不然,自己两次三番地找他说待遇的事,他能压着性子给自己讲道理?换成邱绍飞他们,早就指着鼻子骂人了! “通知大家,苗圃下个星期启动,钱必须在本周末交齐。拖着不交的就把指标让出来,没道理别人扛利息,他还赚利息!”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嘴里泛苦。苗圃的前期才花得了多少钱,这钱一提前交上去,大家得多交多少利息,或少得多少利息? 这可就不是面子问题了,被镇住了的王娓娓连忙请示道:“贾所长,要不你再和黄局多汇报一下?大家都有难处”。 “老谢,她狗屁不懂,你给她解释!” 说完,立完威的贾栋材,也不管王娓娓被气得如何,甩手回了所长办隔壁的副所长办公室。以前她支使这个、使唤那个,听起来是轻声细语地说,话里却透出不容拒绝,现在她也该尝尝这滋味了。 ------------ 第二十五章 立威(下) 做人要有情有义,以前贾栋材穷也就算了,现在荷包里有了两个钱,还不得犒劳犒劳自己的亲老兄?可惜的是,咖啡那玩意太难喝还太邪乎,就那么尝鲜的一茶缸子,愣是让上床就能打呼的贾栋材听到了鸡叫。 第二天一早,贾栋材在院子的水龙头下冲了个凉,匆匆忙忙赶去单位上落实领导指示。然而,没有黄大仙镇场子,贾副所长的威风不太好使。 新官上任的贾栋材安排大家正常的劳动也就罢了,但去与园林所无关的政府大院、人大大院,即使有昨天立威的那一幕,仍然会引发油条们的不满,五六双眼睛都看向两大股长。 自认和贾栋材是兄弟的邱绍飞,顾念着兄弟情分忍了,主动去工具房开门,但口不服心更不服的江义立即炸刺,阴阳怪气道:“贾副所长,您老人家这把火也烧得太过了点吧?” 站在副所长办门口的贾栋材斜了他一眼,阴森道:“江股长有意见?” “当然!政府大院和人大大院是事务局管的,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园林所管了?” 黑脸包公样的贾栋材转过身,大步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从文件架里抽出个夹子,直接甩到得意洋洋的江义脸上,‘啪’的一声又掉在地上,吓了众人一跳。 紧接着,小院子里响起了贾栋材的厉声怒斥声,吓得几根老油条头皮发麻。 “你江义敢质疑县长专题会的决定?你要是有种不去,老子马上处分你!” “你”,白脸涨得通红的江义,看着掉在地上的文件夹,差点憋出了内伤。他没资格参加县长专题会,但知道一旦形成了会议纪要,别说他江义这样的小萝卜头,即使是林局长都必须执行。 “谁还有意见?” “没有”,已经打开了工具房门锁的邱绍飞立即表态,招呼着他手下的人赶紧过来拿工具,绿化股的人看了看还呆立在那的江义,稍一犹豫便转身去工具房。这帮老油条终于认清了形势,贾副所长就是贾副所长,园林所这一亩三分地里,除了黄局长就是他最大。 等人都走了,老好人谢会计过来捡起地上的文件夹,交还给坐在那兴灾乐祸的黎冬,对还站在那发呆的江义温言道:“义伢,莫置气了,赶紧去吧。贾所长不是什么坏人但年纪轻、煞心重,莫真闹个处分,影响了你自己的前途。” “哦”,江义敢跟局办的张主任犯浑,却不会冒犯看着他长大的谢阿姨,小声应了一句,垂头丧气地去拿工具。 连领导子弟都镇住了,旁人就更不敢不服,一帮老油条终于体验到了前段时间冯大龙的苦难,也仿佛回到了园林所创立时的日子。 副所长贾栋材率先垂范,100斤一包的白水泥一次扛两包,五六斤的红砖一挑就是四十块,……,干起重活来象自虐一般。贾栋材自虐也就罢了,油条们稍一偷懒,刀子样的眼光便扫过去,逼得他们不得不拼老命。 残破的花坛补好,杂草除掉,肆意生长的绿篱修剪整齐,生长不良的花卉挖掉,种上含苞欲放的菊花,……。七八天工夫下来,贾栋材领着十几号人马,愣是把两个破旧大院整治成了花园,而且是鲜花盛开的花园。 街上的市容市貌有改观,县领导办公的大院有巨变,黄大仙的名声大振,连罗书记、李县长都在公开合场几次点名表扬他。 结果,贾栋材他们辛苦个多星期,园林所被压住的请款报告,仍然被压着。或许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些看热闹的干部的旁观,以及高中时的死对头、现在的县政府办秘书秦国富的鄙夷目光,终于让新官上任的贾栋材平静了。认清了他这副所长其实不是官,最多只算是小工头,甚至连工地上的工头比不上,人家手下管着几十号人,而且不用自己带头拼命干才压得服手下。 因此,贾栋材终于不再摆他所领导的官架子,要求全所的人别再叫他贾所长,继续叫他的大名贾栋材或栋材。 然而,要钱的报告没批下来,就没办法给累坏了的大家搞点福利。这帮老油条知道黄局长的脾气,不敢去触他的霉头,见贾栋材这位副所长终于正常了,连忙怂恿被副所长尊为飞哥的邱绍飞来打探。 猜到了没批到钱的邱绍飞,也乐意挑头来问,因为这代表着脸面。现在的园林所,上上下下都把贾栋材当成二把手敬着,丝毫不敢怠慢,与二把手称兄道弟,当然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按理说,大家辛苦了个多星期,所里发点东西犒劳犒劳,这是天经地义的,可贾栋材也没辙。别说他做不了主,即使做得了主,他也不可能给大家发点福利。账上就那么点钱,又准备扩建温室、搞苗圃,哪可能有钱发给大家? “什么?还要扩建温室?” 提起这破事,贾栋材也觉得黄局长疯了,悻悻道:“黄局答应了钱县长,以后五一、十一、元旦、春节,保证政府、人大院子里有花。不再建四个温室出来,等到了元旦跟春节,神仙都没办法。放心吧,钱县长帮我们从局里抠了两万过来,我们所里不亏什么钱的。” 操,一个能当花圃的温室光材料都四五千,两万块钱还要建四个,不等于说又要自己动手?不甘心的邱绍飞瞟了眼贾栋材腰间的新BP机,暗示道:“栋材,你晓得老谢那还有另外一本账不??” 小金库里当然有,但那钱是用来应急的,也是用来开支一些公账上不好开支的支出,比如公务烟、年节时给领导上贡、请上级领导吃个饭……,再比如贾栋材腰里的新BP机。以前的小萝卜头,现在也能享受那份特权,怎么可能为了旁人损害他自己的利益? 佯装叹了口气,贾栋材递了支五毛钱一根的公务烟过去,无奈道:“飞哥,所里的事还能瞒得过你?这东西是局里给的,你以为黄大仙有那么好?” 那就是真没钱了,邱绍飞也跟着叹气道:“栋材,不是哥哥讲话难听,有些事你自己心里要有数,莫领导讲什么你就听什么。就拿这次的事来讲吧,黄局是得了县领导的表扬,你呢?连根毛都没有,就更莫提我们这些兄弟!” 虽是牢骚却是道理,但贾栋材已经不是股长,而是副所长了,只能闭着眼睛胡扯道:“飞哥,事也不能这样讲。我们干了工作,领导就能看在眼里,就会更重视我们。我觉得黄局说的没错,园林所想要过好日子,只有争取更多的财政预算,其余的都是不长久的。” 抽着手里的公务烟,听着耳熟的官话,邱绍飞鄙夷道:“你信吗?” “信!县领导们习惯了花园样的环境,以后就会离不开,我们就有充足的理由要求增加财政预算。” 贾栋材说得斩钉截铁,其实狗屁都不信。 从后年开始,县里要连续造两年的生态公益林,说是有中央、省、地区三级的资金,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一张比一张更扯蛋的空头支票。去年海南的事搞得那么大,被搞得焦头烂额的中央哪有钱给地方? 中央不给钱,又要往下压政治任务,省里和行署无非是盖个章,真正要落实的县里除了勒紧裤腰带,还能有什么办法? 三年,三年之后,鬼知道自己还在不在这?不在这了,园林所好不好,关自己屁事! 可贾栋材的斩钉截铁,让油滑的邱绍飞信了,因为这位小兄弟所领导还太年轻。 “栋材,园林所是个没出息的地方,你当到副所长也就到了头。哥哥把你当老弟,你听哥一句劝,学学明亮,尽早爬出这烂泥坑。你看看他,给钱老板当拎几年包,放出来就跟黄大仙样当副局长咧。” 这话说得贾栋材连连点头,想要有点出息,园林所是不能久呆的。如果有机会,哪怕是送重礼,自己也得想办法爬出这园林所。 “栋材,栋材” 坐在荫处的贾栋材连忙扭头,见是谢会计小跑过来,好奇道:“谢阿姨,怎么了?” “黄局打电话来,让你去后门接车,他给所里搞了辆车”。 咦,黄大仙还有这本事?两个闲得蛋疼的人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往后门跑去。 黄大仙不愧是黄大仙,没从县政府搞来钱,却从城管大队搞来辆车。看着停在公园后门的半旧江铃皮卡,贾栋材这当副手的由衷佩服。城管大队的车归园林所用,也就是黄局镇得住,否则还不得闹翻天? 还好还好,没有白辛苦一趟。呵呵,有了这辆皮卡,出去干活就方便多喽。 “领导,还是您老人家有本事”。 接过贾栋材的‘白沙王’烟,刚安抚好那边手下的黄局没好气道:“马屁精!拖根水管来冲一下,城管那帮孙子连车都不洗。” “是是”,比领导高出一个头的贾栋材连声称是,挥手示意冯大龙赶紧去落实领导指示,又玩笑道:“领导,司机呢?您该不是准备亲自开车,送我们去干活吧?” 这小子是越来越长进了,对这副手很满意的黄局长连珠炮式地骂道:“你不会学?局办的邵师傅会来教你,老子一日就学得会,你比老子年轻,还能学不会? 你还真准备开那辆三轮摩托去苗圃?天晴好讲,雨雪天呢?操,跌死你们几个,老子还得赔丧葬费!” 领导说话这么冲,肯定是上了火,有眼色的邱绍飞连忙到小店里买来瓶冰矿泉水,烦躁的黄局灌了半瓶下去,语气和缓了点。 “栋材、老邱,这次搞得不错。我跟你们讲,把工作做好了,亏待不了你们。行了,你们去忙,我就不进去了,城管大队那帮打短命的,没人盯着就偷懒”。 “领导慢走,慢走”。 黄局长刚走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把贾栋材招过去,小声吩咐道:“胡队长、郑所长他们会过来交钱,郑所长一万,胡队长两万。还有,你出面请城管大队的人吃个饭,记局办的账,晓得不?” “晓得”,贾栋材连忙答应,不愧是黄大仙,难怪能安抚得住那帮城管。 领导走了,冯大龙拖着水管来了,邱绍飞兴致勃勃地想洗车,贾栋材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飞哥,趁着城管大队的人还在街上,赶紧去局里寻张主任,把三轮摩托车搞回来!” “对哦”,邱绍飞一拍脑门,骑上冯大龙的大黑摩托便往局里赶。皮卡车肯定是搞苗圃用的,他们想沾光都难,那辆张主任答应了的三轮摩托,那才是真正能方便他们的。嘿嘿,张健民能当局办主任,即使不好再从城管大队搞,也总该有办法去市政、自来水要吧? 邱绍飞走了,看热闹的散了,只剩下贾栋材和冯大龙卖力洗车。已经调到了苗圃的黎冬倒是想帮忙,但这两人都习惯了照顾女的,以前是钟阿姨现在是她,只好站在树荫下看着他们洗。 看了一阵,黎冬小跑回办公室,把两人的水杯装满凉开水,小跑着送到后门给他俩喝。 这些天来,她也变化很大。不穿了时髦的裙子、高跟鞋,改穿朴素的衬衫、西裤、平底鞋,虽然还是不象园林工人,但干起活来判若两人。以前扫帚倒了她也不扶,和钟阿姨对调股室后,她每天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会帮贾栋材、冯大龙把水杯灌好;到苗圃里干活时,除了还会戴太阳帽、涂防晒霜外,比磨磨蹭蹭的钟阿姨利索得多。 原因无它,以前在公园股,她看到的全是冷眼,甚至是包藏欲望的色眼,但苗圃在这方面很干净。虽然贾栋材和冯大龙的目光中,也会有是男人都会有的东西,但两人不龌龊。 等两人洗好车,满头大汗地坐到离她远点的树荫下,看着阳光下的那辆旧车开心地傻笑时,怕夜长梦多的黎冬终于走了过去。江浙的消息迟早会传到省城,栋材又在省城同学众多,时间不等人了。 “栋材,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嗯,什么事?” 有眼色的冯大龙连忙起身,他只是贪玩并不蠢,这女人看栋哥的时候古古怪怪,用屁股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冯大龙能觉察到的事,贾栋材更能看出来,但更多的是警惕,因为他见识过这女人如何两次将江义送进黄局的怒火下。 再说,别看这女人在单位上受人冷眼,出了公园可不缺男人想嗅骚。他一个穷光蛋,而且长得乌七抹黑,跟着凑什么热闹?有被人使唤得团团转的工夫,还不如赶紧往上爬,等自己有钱有权了,再去讨个漂亮妹子当老婆。 所以,坐在石头上贾栋材拉住冯大龙,笑骂道:“去哪?你是我兄弟,我们是一伙的!” 老大这么说了,作小的冯大龙只好重新坐下,玩笑道:“冬姐,你就把我当空气”。 黎冬失望地暗叹了口气,强笑道:“没事,我本来就是找你俩商量”。 那就有意思了,两人都好奇地看向这漂亮女人。 ------------ 第二十六章 倒打一耙 烈日炎炎,破旧的水泥路坑坑洼洼,斑驳的白墙露出原本的砖石。 白墙内,茂密的深山含笑树林沿墙而生,半成熟的青果累累。 一片阴凉的树荫下,一个肌肤白净的漂亮女人坐在青石上,跟对面两个非洲人样的粗壮后生侃侃而谈,这场面怎么看都怎么怪异。 “龙伢,烟呢?” 听得满头雾水的冯大龙连忙掏烟,还帮正皱眉的老大点上,黎冬说的园林业发展前景他半懂半不懂,但他知道老大肯定听懂了,而且可能马上要与他也有重大关系。 黑猩猩的贾栋材狠抽几口烟,突然环顾左右已经挂果的深山含笑林,若有所思道:“黎冬,你想赌它?” 不愧是省大毕业、还能工作一年就当副所长的人,自己刚启个头,他就能猜到自己想说什么。容资艳丽的黎冬暗赞一声,纠正道:“不是赌,而是我敢肯定它有前途!” 深山含笑生长速度快,树形漂亮,花色也艳丽,但根系不深。这树种用于行道树不可能,作为庭院景观树倒还不错,否则当年的建设者也不会在公园里大面积种植。琢磨了一阵,贾栋材突然想起这女人是从哪毕业的,古怪道:“黎冬,你打这树的主意,不止一天两天了吧?” 远不止,熬过了最初的羞愤后,她沉默了三年,也暗暗琢磨了近三年。可惜的是从黄局到王娓娓她们,谁都冷眼看她,她如何肯轻易会将想到的东西说出来? 如果不是贾栋材异军突起,让她看到了希望,她准备停薪留职,先到沪市投靠她姐,然后找同学或她在建委工作的姐夫帮忙确定销路,等种子成熟后再回来暗中雇人采种、育苗。只要这个树种的苗子能卖两年,她就能在沪市买房、扎根,离开这该死的新昌。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外面的世界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应付的。但她相信,哪怕这事做不成,只要有她姐和姐夫在,她黎冬也能在沪市过得不错,起码会比她目前的情况好一百倍。 “呵呵呵”,听着这女人幼稚之语,实习时跟着学长们摸爬滚打过一年的贾栋材不禁笑起来,打趣道:“黎冬,你以前在学校是学花卉的吧?” “都是相通的!” 听着是没错,其实是两码事,贾栋材好笑道:“我们那个小苗圃其实是花圃,等石埠那个建起来了,你就知道什么才是苗圃。” “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那是走马观花,晓得苗圃最怕什么吗?” “怕什么?” 做苗圃的人最怕苗木卖不出去,苗木一年一年生长,就得一年年移栽、管护,生产成本也节节攀高。如果树苗砸在手里超过三年,苗圃主连死的心都会有。 “晓得什么叫龙柏煮狗肉不?” 当然知道,这两年龙柏苗木价格暴跌,很多苗圃只好忍痛砍掉成型了的苗木,可深山含笑这事黎冬有绝对的把握。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不知如何解释的贾栋材挠了挠头皮,见平时很老实的女人变得咄咄逼人,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事没那么简单。这女人能暗中琢磨,又有同学在江浙那样的发达地区,怎么可能不留意销路? 搞不好,人家已经找好了销路,只是应付不来各种问题,才找到自己这个她觉得可靠的人。而且贾栋材还敢断定,如果没有自己的突然转变,这女人琢磨了至少两三年的事情,将永远停留在幻想上。等年纪大了,家里又催得紧,她会挑个还过得去的男人嫁了,然后在未来的某个夜晚,再来懊恼今天的软弱。 呵呵,不是贾栋材想当贾大仙,而是他对比身边能成事和成不了事的人,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黄局是能成事的人,因为他狡猾、强悍,做事能知难而上;而眼前这女人则和江义他们一样,都属于成不了事的人,因为他们只要给几分好脸就得意洋洋,稍有挫折便怨天尤人。 “你” 被自己信任的人如此鄙薄,还与江义那王八蛋比较,满怀希望而来的黎冬气得面赤如血,从地上站起来指着这混蛋,却在积威之下不敢骂。旁边的冯大龙见状,也惊讶地合不拢嘴,听完贾栋材的解释,他也觉得这女人太不靠谱,但老大怎么就不给她留点情面呢? 留什么情面? 前段时间,贾栋材在所里彻底树立权威后,便发现一个真理,原来人是欺软怕硬的,你硬一分别人就软三分。 黎冬说的事也许能赚大钱,那又如何?说了半天,还对销路的事只字不提,不就是想让自己来干活,她提供条销路后坐享其成?这种发财的事,要么大家精诚合作,要么一拍两散,要么干脆自己甩开她采种、育苗,然后再去找销路。 近墨者黑,被黄大仙揉圆搓瘪几番,善于学习的贾栋材也在快速成长,多少学到了黄大仙的几分手段。眼看激怒了这女人,他也跳起来指着她鼻子质问。 “黎冬,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你说想调到苗圃来,我跟你解释不通,只好硬着头皮跟领导磨,可你呢?如果你告诉我,你暗中思考了两三年的东西,会连销路都没先找好,那就是把我当蠢牯!” 强横的贾栋材这一质问,软弱的黎冬果然象王娓娓她们一样退缩了,还居然呆立在那,顺着他的话去反思她自己。栋材不歧视她是善因,那天替她挡灾是善因,帮忙调换股室是善因,干活时照顾她也是善因,怎么就结出个反目的恶果呢? 可贾栋材还得理不饶人,象黄局训他那样训斥这女人:“你的问题就是信任!你说相信我们,其实一点都不信任。黎冬,人与人之间是需要起码的信任的,你不信任我们,大家以后怎么共事?” 是啊,自己没告诉他销路,就是想防着一手,其实还是不信任他。沉默半晌,被质问得面红耳赤的黎冬鼓起勇气,反问道:“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自己单干怎么办?” 连这种话都问得出来,刚才还气势汹汹地质问的贾栋材不禁想笑,不知该如何说她好。真被明亮说中了,这女人就是成熟的身体、孩子的脑壳,不错的家境和漂亮的容貌让她顺风顺水惯了,也让她的社会经验苍白得可怕。恐怕那个官二代蹬了她,不单是她不会生孩子,她本人太不懂事也是原因之一。贾栋材在省城念书时,见识过一些漂亮姑娘的娇纵,稍有点骨气的男人,哪个能受得了? 抚了下黝黑发亮的额头,苦恼的贾栋材回头问还张着嘴合不拢的冯大龙,“龙伢,我是怕了她,你来跟她讲。” “搞不?” “你讲呢?” 冯大龙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小声道:“冬姐,你蠢啊?栋哥对你怎么样?除了栋哥,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 这话可说的真别扭,但别扭归别扭,道理还是说明白了。如果黎冬能找到她觉得可以信任的人,怎么会暗中琢磨两年多还不动手?要知道,不管是在单位里还是在外面,象苍蝇样盯着她的男人可不止一个两个,其中不乏有点小钱、小能力的人,只可惜没一个敢去捋赵常务的虎须。 ------------ 第二十七章 晨钟暮鼓 九四年的司机很牛B,但城建局的邵师傅牛B不起来,因为他的饭碗早被黄大局长抢掉了。没了车的司机,就象是掉光了毛的孔雀,还不如只会下蛋的老母鸡。 好不容易领导派了个活,去园林所教小贾所长学开车,邵师傅刚想牛B一下,立马让张主任给打断了腿。小贾所长那人性子烈脾气暴,发起火来连江公子都想揍,若是狗仗人势惯了的老邵跑去牛皮哄哄,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大家都指着小贾所长把苗圃建起来,并把利润从不到20%提高到50%以上,这个骨节眼上可别出乱子。 有了张主任的警告,老邵姿态放得很低,可老邵没想到的是小贾所长是天才,讲解一遍就懂而且上手极快,十几分钟就把车开得有模有样。没一天工夫,局里的人和所里的人便都知道了小贾所长很聪明,聪明得象个妖怪。 按说刚学会开车的人有瘾,穷小子一个的贾栋材却例外,熟悉完梦里会的开车后就教冯大龙和黎冬。这年头的车很稀罕,沉稳的贾栋材教起来人又耐烦,不说冯大龙高兴得要死,就连黎冬都兴奋异常,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栋材虽然脾气臭了些但为人大方、可靠,跟他在一起很踏实。 这一点对于黎冬来说很重要,觊觎她的男人不少,敢光明正大靠近她的男人却少之又少。尤其是贾栋材看她的眼光里,虽也有正常男人都会有的欣赏,但并无那些令她恶心的贪婪,言语举止上更是大方得体,发乎情止乎礼。 教会了两个伙伴开车后,贾栋材便带他们去石埠找农民谈田租、谈工钱。农村出身的贾栋材知道农民喜欢听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跟几位田主聊起来热火朝天,着实让社会经验不足的黎冬长了不少见识。谈妥了一个框架,贾栋材又载着两人去局里堵领导,先有条有理得汇报完进度,然后请求黄局去找乡政府交涉,以协助林业局育苗的理由,免除那八户农民的公粮、三提留五统筹。 小事一桩,石市乡的书记是林局的老部下,黄局长带着贾栋材到局长办蹭了支‘大中华’,林局一个电话便把事情办妥了。 “为什么?” 回到清凉的车里,不懂的黎冬如此问,坐在副驾驶室的贾栋材感慨道:“农民是最苦的,莫看免除的公粮要折成工资,但他们也交上了我们这些城建局的朋友,起码那些乡干部、村干部是这么看的。日后有个什么事,从乡上到村上都不会太为难他们。有了这个基础,只要我们不拖欠工资,他们干活就不会磨洋工,而且会主动替我们着想。” 这样简单的道理还要让人解释,以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的黎冬有种挫败感,“你真是二十三?” 扭头看了眼这闷闷不乐的女人,贾栋材调侃道:“黎小姐,你如果丑一点,家庭条件差一点,一样会懂这些”。 见贾栋材变相夸她漂亮,黎冬不禁脸上一红,扭头装作看窗外,开着冷气的车里有了种不应该有的暧昧。 幸好有眼色的冯大龙知道如何化解,连忙问起深山含笑采种的事来,公园是新昌最大的树种来源地,想瞒过所里是不可能的。按黎冬的说法,含笑树的芽苗能卖到八毛每根,如果让黄大仙知道了,即使不会收归单位,也肯定会插一脚。 “不急,种子成熟还有一两个月时间,黄局也没到最焦头烂额的时候。龙伢,你在林业系统人头熟,跟那些林工站的人打听打听,看哪些地方还有种源。” 估计很难,以前公园里种这树,还是林业局到深山里采的种,但也难说各个林场里没有零星种一点。 “材哥,不要作蛮大的指望。当年那批人要不改行要不退休了,即使没退休的,也难记起当时在那采的种。” “嗯,你尽量打听,但不能露出口风。仔细些,莫怕麻烦,多寻到一棵树,少讲也是上百块钱的利。” “晓得。” 黄局语录:一个队伍最忌讳有人累死有人闲,得让所有的人都动起来,哪怕让他们瞎忙。所以,贾栋材紧接着安排道:“黎冬,多跟你的那些沪市、江浙同学联系,特别是男同学。不要不好意思,我们要搞就得把家当都押上,容不得半点闪失”。 前面一句让黎冬脸上发烫,但后面一句让她轻轻点头。虽说销路已经联系好了,但有人出价更高呢?多联系几个同学,总多几份保险。 安排好正事,贾栋材又道:“芽苗不比大苗,我们自己多辛苦一点,估计万把块钱差不多够了,我准备去所里抽一万回来。丑事讲在前头,我是穷人一个,赚得起亏不起,赚了算大家运气,要是亏了,你们得把钱还我。” 自从冯大龙帮贾栋材搞了3万指标后,贾栋材就把他当兄弟,连把指标送给周院长搞房子的事都没瞒他,冯大龙当然知道那一万是怎么回事,也意味着什么。 再说,没投钱,谁好意思分钱?冯大龙连忙道:“材哥?” “蠢牯,你问你老爹要得到多少?放心,生意是大家做,钱就大家平着分,你把我当老兄,我会不把你当老弟?” 被说破小心思的冯大龙脸上一红,不想问家里要钱的黎冬也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谢谢这位带头老大。 接下来的事就与工作无关了,周院长办事还是很给力的。有了那3万不要跑路子的指标,没一个礼拜周院长就给贾栋材腾出套三居室,还明说想要不让人说闲话,光靠个设计顾问的虚职还是不保险,最好是把人事关系落到局里去。上级单位的人,到下属单位占套空闲的房子,在新昌司空见惯,即使设计院以后换了领导也不能赶他走。 有了新房子咧,从周院长那一拿到钥匙,兴奋的贾栋材马上搬家,反正他哥俩那点东西连皮卡车厢的一半都装不满。他牢记黄局的指点,不管这房是所里的还是设计院的,只要他占住了就是他的。至于人事关系,现在还不急,反正只要把苗圃搞成了,以黄局的手面也不可能亏待他。 以黄局的本事,有的是办法把人事关系弄到局里去,王娓娓一个职工都被他弄成了事业编,系统内部的人事关系又算什么? 贾栋材这样说,也算是借冯大龙的碎碎嘴,向黄局长表表忠心。做人嘛,起码的知恩图报还是要的。虽然黄局以前压榨他,但他服软之后,该给他的都给了,连不该给的都想办法给了,他这当下属的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说的也没错,只要帮领导们赚了钱,哪还会在乎栋哥送那两三千块钱?刚才提醒他去送礼通路子的冯大龙连连称是,倒把来帮他打扫房间的黎冬吓了一跳,小声道:“王娓娓真转事业编了?” “你不晓?” “不晓啊,那邱绍飞呢?” 刷掉了。人秘股股长当然沾便宜,否则王娓娓会因不愿让出那职务,敢硬着头皮不执行黄局的指示,在所里搞出那些麻烦事? “花了不少钱吧?” 贾栋材摇头,表示他不清楚,想来是花了不少,这年头不送礼哪办得成事? “花个屁的钱!” 两人不解,消息灵通的冯大龙小声道:“我们单位上本来就多出三个事业编,再加上亮伢走了,就多出四个来。他帮王娓娓搞编制,无非是去寻李县长批个条子的事,还会让她去送礼吗?材哥,虽然我们在背后讲黄大仙、黄大仙,其实他那人是很不错的,否则我爹爹也不会把我放在他手下做事。” 这话没说错,虽然贾栋材因为待遇的事,在黄大仙手上吃过两回瘪,但从公务烟、补贴再到BP机、房子,能给的都给齐了,不合规矩的也变通给了。 想到这,贾栋材觉得不能跟黄大仙玩心眼了,因为消息的严重不对称,他确定能从黄大仙那沾到便宜,但做人不能太不讲究,尤其是别人待你很讲究的时候,可他该如何说服两个伙伴? 边干活边想,等把房子收拾完,想好了的贾栋材示意两人坐,自己也找了张旧凳子坐下,商量道:“我有个事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栋哥,有事你尽管说”。 贾栋材看向黎冬,见她也点了头,才说他的理由。 深山含笑的苗木确实能赚钱,就凭黎冬她同学手里的单子,他都能大概算出明年能赚上十万,分到每个人头上就是三四万多,这在人均工资不到四百的小县城里是笔吓死人的大钱。然而,他们三个人都是有正式编制的国家干部,想让他们辞职或停薪留职做生意,也几乎不可能。 “你们也莫怪我讲事难听,讲到底,我们的前途还是掌握在领导手上。黎冬你还能找个好老公嫁了,我跟龙伢如果没个好前途,以后老婆崽女都会看不起。” 这话可真够直白,黎冬不禁脸上泛红,但冯大龙觉得贾栋材待他够义气。这些话他老爹讲,他只会嫌啰嗦,由他服的人来讲,那就是为了他好,想让他争气、上进。如果老大不把他兄弟,犯得着跟他扯这些? “材哥,你的意思呢?” “黄局也是人,光苗圃他就帮所里增收上十万,够他做两年成绩,没道理再损害私人利益。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断,我也不敢保证。” 黄局有关系,对手下也够大方,有了向上爬的想法的冯大龙连连称是,但黎冬默不作声。沉默就是反对,贾栋材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确实自己和冯大龙拍了领导马屁,她又能得到什么? “龙伢,你去阳台上抽根烟,我跟黎冬单独聊聊”。 “哎” 等冯大龙出去把门关上了,简陋至极的客厅里顿生暧昧,至少黎冬是这么觉得的。 “黎冬,我们是朋友,我也就讲话不客气了,如果你觉得不中听,就当是我打乱讲?” “你讲”。 离婚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多少女人离完婚,转身就找了个更好的?黎冬的事,贾栋材也听说了不少,坏就坏在离得太难看。这女人生不出孩子不说,还在单位上要死要活,甚至打电话到市局告状,差点影响到了那少爷上调地区城建局的好事,这才彻底惹火了赵常务。 当然,这些揭伤疤的事,贾栋材是不会说的,他当初被分到园林所,不照样跟黄局冷对抗?谁他妈的生来就懂事?若不是那个恶梦,他贾栋材照样还在所里怨气冲天得瞎混。 “我是这么想的,事情已经坏到这个地步,确实不可能再坏了,但我们总要生活吧?莫非我们还因为一些人渣,成天委屈自己? 做人要积极一些,你觉得你委屈,我省大毕业分到公园里就不委屈?你看我现在,除了编制还是事业编外,哪点比局里的后生差?” 脸色微红的黎冬默默点头,如果贾栋材不是突然成了青年才俊,她也不会主动靠过来,但她改变得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她想摆脱目前的窘境,除了干活积极点外,还得找个能罩得住她的靠山。贾栋材只能让邱绍飞那帮老油条不拿她开玩笑,让江义死了那条贼心,却改变不了大家仍然排斥她。只有园林所的土皇帝黄局看她顺眼了,不觉得她是花瓶了,她的处境才会有根本改变。 “我凭什么要在乎他们怎么看?” 还是有怨气,贾栋材只好又拿自己的例子作比喻,告诉她如果没有刘明亮和邱绍飞配合默契地暗中推一把,别说是副所长连苗圃场长都当不到。黄局那人他清楚,如果王娓娓违反他的指示把事办成了,他同样会默认,至多事后再略加惩处;甚至于,他还会觉得王娓娓有点小本事,可以再压压担子。 “晓得了吧?人是要朋友的,人至察则无徒,不要总看着他们市侩的一面,否则你永远交不到朋友。没有朋友帮忙,你以后有事怎么办?” 与冯大龙一样,这些话由贾栋材嘴里说出来,落在平时受人冷眼的黎冬耳里是真诚的关心、纯粹是为了她好,不禁心中一阵热流翻涌,可她感动的表达就是反对,而且毫不客气地指出贾栋材的天真幼稚。 “栋材,你太天真了,你真以为黄大仙就是好人?我告诉你,王娓娓能转编,邱绍飞没转成,那是他们一个送了礼,另一个没送礼!我亲耳听到的,她老公和朋友说漏了嘴,说不晓得2000块钱够不够。 你莫看他现在对你好,那是你有利用价值,能帮他做政绩、赚到更多的钱。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看他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这不是废话吗?帮忙哪有不收礼的?黄大仙如果一清如水,他还当什么官? “那么问题就来了,你不告诉他,我们可以多赚钱,多赚的钱够不够你们去送礼往上爬?再说,不告诉他,事情就控制在我们手里;告诉他,主动权就到了他手里,莫非你还永远想做他的牵线木偶? 栋材,你莫忘了,如果没有冯大龙和邱绍飞闹的那一出,你不一定能当场长;没有局领导投资,你根本当不到副所长;你没得到林局长他们的拉拢,黄大仙会主动帮你搞房子? 栋材,现在你已经是副所长了,在组织部都备了案的。他现在不可能再提拔你,即使他以后当了局长,又能提拔得了你?组织部的欧阳主任拿他没办法,还拿他推荐的干部没办法?” 黎冬的温言细语如晨钟暮鼓,突然在贾栋材脑壳里敲响,原来他已经不是那个要仰人鼻息的普通干部了,他现在已经是县园林所的二把手。不要看这个副所长不过是个正股级干部,却是经城建局下文、组织部门备案的,已经不是副科级的黄局想免就能免的,能决定他前途的人已经由黄大仙变成了林局长,甚至是县委组织部。 ------------ 第二十八章 耿直人的花招 十几天不见,黑瘦的黄大仙更黑了,与高出他一头的贾栋材站一起,就象是一只大猩猩带着只小猩猩。 来找领导汇报工作的贾栋材也服了这位领导,一天总有四五个小时泡在街上,估计现在县城里这四五万人,不认识书记、县长的大有人在,不认识他城建局黄局长的人少之又少。 成绩也是显著的,尤其是在四个工勤编的刺激下,城管大队那帮人渣愣是变成了虎狼之师,每天对新昌这个小县城横扫竖荡,扫得那些生意人、乱停乱放的行人怨声载道,也把街面扫整洁了。 黄局长本人也很高兴,有人别有用心地在县领导面前嚼舌头,说这是暴力执法,有损党和政府的形象,结果让李县长当场怼了回去‘换你去试试?’。有钱老板器重,又得到县政府主要领导的肯定,黄局觉得这两三个月来的太阳没白晒,仿佛看到了正科级的位子朝他招手。 高兴之下,黄局长看贾栋材这小子就更顺眼,林局长提拔这小子绕过了他这个副手兼所长,但事后证明这小子确实不错。以前王娓娓事无巨细都请示、汇报,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这小子却分得清轻重,知道哪些该请示哪些可以事后再汇报,既尊重了领导又显现他自己的能力。 “说吧,什么事不敢拍板?” 涉及到钱的事,贾栋材哪怕拍板?两人猫在车里比比划划几下,黄局长明白了贾栋材的意思,这小子是想用竹木建大棚,而不是计划中的温室。 这倒是个省钱的好办法,但钱是老板从局里抠来的,温室变成了大棚,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理由呢?” 造价省一大半,就能给大家发万把块钱福利,贾栋材当然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我算过,要保证两个院子的用花,而且是春节、元旦也要保证,四个温室根本不够用。还有你老人家光算建温室的钱,种子、肥料、花盆、农药哪样不要钱? 黄局,反正我们这的竹子不值钱,倒是钢材贵得要命,那还不如先建简易大棚,等以后有了钱再来建温室。” 有道理,钱老板要真想建温室,那就再去抠些钱来撒。 “还有吗?” “领导,我们还是到所里说吧”。 哦,不好说的事,马上就要去采种,应该就是为钱的事。现在的事,如果按规章制度走,根本就办不成。不要看官山保护区的一干领导答应得挺好,要是摆不平那些班组长,照样会很麻烦。 黄局长跟城管大队的两个小头头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向那辆从城管大队抠来的皮卡车。 与所有的官员一样,贾栋材这位善于学习的省大高材生,也将这辆公车当成了配车兼私车,连他老兄成国栋都经常开去过车瘾。平时节俭不离口的黄局也不反对,配车本就是领导的福利之一,这小子成了所领导就应该享受领导的待遇,而且还指示贾栋材把油钱开支在苗圃里。 没一会,车技不错了的贾栋材开着车回到公园后门,把车停在浓密的含笑林下。 已是初秋,累累聚合果已经由青转红,两人进了公园,黄局想往办公室方向去,却被贾栋材拉住了。 今年的含笑树结果真多,一串串的果实将枝条都压弯了,贾栋材指了指离地四五米的果实,示意领导抬头看。林业局有人试过培育含笑树苗,但根本没人要也卖不起价,不解的黄局疑惑道:“栋材?” “领导,我想汇报的事就是这种子”。 黄局长迟疑了一下,提醒道:“这种子?前几年城郊林场搞过,好象没卖出去几棵,后来被他们苗圃砍掉了。” 领导晓得林业局已经搞过,而且销售极为不畅,倒让贾栋材更有把握说服这位精明过人的领导。 “领导,我有同学在省城的苗圃里工作,他们想培育一批这样的树种。听说我们这里有,想出三千块钱买下种子的采集权。” 这是好事,就这树林子每年掉下来的果实,还得组织职工清扫,现在有人出钱买,黄局长还巴不得呢。3000块钱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够所里开支两个月。不过,这小子既然拉他到这来说这事,肯定是另有想法。 “你的意见呢?” 准备在领导面前耍点花招的贾栋材顿了一下,敬了支‘白沙王’烟,请领导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坐下,很有策略地汇报道:“领导,这种树生长速度快,树型、材质也还不错,就是根系浅了些,用于行道树不合适,但用于庭院绿化还是应该有一定前景的,否则我同学他们也不可能想试着搞一搞。 您也知道,苗圃的工作是有阶段性的,闲的时候让工人闲着也是闲着,我想统筹安排人试一试。我算过,同时培育两种树苗,用工上完全能错开,至于田租和农药都是小头,万一碰上要买的人,也好赚个顺风钱。” 已经有人搞失败的树种,这小子还想搞?可黄局长不相信贾栋材已经找好了销路,偌大的苗圃都找不到销路,他一个刚毕业一年的年轻人就能办到?再说,这小子是耿直人,想要什么就会说,不给就会争、会抢,唯独没耍过什么心眼。 然而,能沾的便宜就不能吃亏,仿佛已经是黄局长的习惯,稍稍考虑了一下,便答应道:“栋材,单位上的经费要用于什么,你心里很清楚,只能搞那些风险小的项目。你想搞,我不反对。但是,毕竟种子和人工、农药等都是单位上的,亏了还能算是投资失败,赚了呢?” 不愧是黄大仙,碰到有风险的事,他马上就暗示可以由私人搞,但所里的那一份不能少。这样也好,省得以后赚了钱,还落人话柄。 “您的意思是?” 让黄局长开价,他反而不好张嘴。贾栋材说得很清楚,这就是一个试一试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浪费了的人工太可惜,田租和农药又不贵,可能试一试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把种子卖了赚笔小钱。省城的那些苗圃如何,兼任所长后的黄局长也见识过,资金雄厚能挨得起,今年滞销就继续种着,等着行情回暖。如果万一回不了暖,或是资金撑不住了,饶是那么大的苗圃也只能壮士断腕。 ”说说你的想法“ 按黎冬和冯大龙的想法,等公园股的人清扫时,他们来主动出车,直接将种子混在垃圾里拖走就是,但贾栋材不想那么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娓娓送礼的事,她老公都能说漏嘴,又何况是藏都藏不住的苗圃? “领导,要不这样,我们也出三千块钱把种子买下来,田租、农药之类的另外立账,人工折五成。育出苗后,我加点价卖给我同学他们单位,也算是我们股室里赚点加班费。” 这办法倒也公平,即使他们使用公家的农药也不可能离谱,毕竟苗圃的面积摆在那,黄局长好意提醒道:”栋材,你们就没想过去江浙一带找找销路?城郊林场那帮人是官老爷,能跑跑省城就不错了,出了省就一抹黑,跑也是公费旅游。对了,黎冬不是在沪市读的书吗,她应该有不少同学也是从事园林工作的。“ 不愧是当领导的人,贾栋材也庆幸没听冯大龙他们的馊主意。 ”黄局,我们总共就凑了一万块钱,还得我先从股子里抽出来的,哪有钱去外面跑?再说,您觉得黎冬跟她的同学能有多少来往?“ 一万?黄局长见这小子只有一万块钱,还搞得这么郑重其事,不禁想笑又忍住了。他也是农村里出来的,刚毕业那会还拿不出一千块钱呢。 不过,看在这小子做事认真负责的份上,黄局长也不想为难他,反而想送个人情。这小子不比王娓娓她们,只要有适当的机会,日后不难弄个一官半职,对于这样有能力又头脑活泛的后生,当领导的都会结个善缘。 ”行,交3000到所里去,其余的你自己去运作,晓得我的意思不?“ ”晓得“。 贾栋材不禁大喜,这意味着除了那三千块钱外,其余的都可以从公账里开支,但他稍一迟疑,仍然坚持道:”谢谢领导,我想还是分清楚点好,毕竟林局他们都会投钱进来,不好意思让领导难做。要不这样,让谢阿姨帮个忙,农药化肥我们都另外立个账?“ 不错,尊重领导还晓得为领导考虑,这小子有前途,黄局大笑道:“随你“。 “谢谢领导,还有件事,马上要去采种了,有些经费上的事,您有什么指示?” 这黑小子可不比江义他们手脚不干净,连车子加油都叫老谢一起去,很相信这小子人品的黄局长笑着打趣道:“你自己拿主意就行,莫非请人吃个工作餐的事,还寻地方打电话来汇报?” “呵呵,钱的事才是大事,不请示领导,我哪敢作主?” “行了行了,没事了吧?没事了,就送我回去当街长!” “还有还有,我前两天碰到张主任,他讲王娓娓马上要生了,我们几个又要搞苗圃的事,他问我要不要局里派人帮帮我们。” 终于坐不住了吧?一直等着林局长让步的黄局长大喜,但也立即想起来当初答应过这小子什么,可不想逼得林局长放个大招出来。当然,作为领导是不可能食言的,稍一沉吟便找到说辞的黄局长递了支‘芙蓉王’过去,推心置腹道:“栋材,我们以前有些误会,但现在是朋友了,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贾栋材心里一紧,不知这位领导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道:“领导,我年纪轻不懂事,哪做得不对,您可一定要指出来。” “嗯,你人事关系的事,我办到一半就没办了,晓得为什么不?” 没有心理准备的贾栋材心里一紧,急忙道:“为什么?” “蠢牯,我都兼这所长兼了快三年,你觉得我还能兼几年?呵呵,我们这种人不得领导喜欢但又离不开,因为我们会做事,而且做得成事。 栋材,现在园林绿化是县里的亮点,如果我不兼这个职务,你又是强蛮惯了,谁敢任命个不懂行的人来园林所?” 贾栋材见领导不象说笑,而且说得很有道理,不禁欣喜若狂。 ------------ 第二十九章 那一抱的风情 转眼间就是初秋,山上的杉树种子已经泛黄,公园里的深山含笑树的种子也裂开了果壳。 靠着一点小手段,外表忠厚的贾栋材花三千块钱买下了整个公园的种子,却让希望靠这种子发财的黎冬喜出望外,因为她们可以免费使用所里聘请的工人。作为三人小团伙的出纳,她在人秘股交了三千块钱后,便到后门外和贾栋材他们会合去苗圃。 “栋材,还是你厉害!” 坐在副驾驶室里的冯大龙也这么认为,看似是白交了3000块钱,其实能动用的人工都远不止这个数。 “没这么简单的“. 两人不禁一愣,开车驶上了马路的贾栋材解释道:”几千块钱的人工,你们觉得黄大仙会白让我们沾便宜不?“ 看多了老爹收礼的冯大龙连忙道:”栋哥?黄大仙没那么精怪吧?“ 可能吧,但做人要讲究,黄局只收大家三千块钱,而且是公家收的,却默许大家免费使用五六千块钱的人工,如果不是自己有那个自觉性,连农药化肥都准备免费赚送。虽然黄局长那人心机深,但就事论事来说,在深山含笑种子的事上,还是办得很体面,更不要提职务的事。贾栋材心里很清楚,如果黄局长没那想法,不要说没人敢轻易得罪钱县长那样的全地区最年轻县委常委,就冲着政府、人大大院的巨变,谁也不可能免掉他的园林所所长兼职。 ”你的意思呢?“ “分他一份是不可能的,但面子上总要做平来。” “栋材?” 黎冬不愿,贾栋材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她连面子文章都不愿,不禁教训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莫搞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我不是那意思“,被小瞧了的黎冬脸上一红,急忙解释道:”这生意做两年肯定没问题,我是怕平白无故给他送了礼,会出什么意外,要不?“ 只要自己人不乱说,能出什么意外?黄大仙又不是真的大仙,给他上了份贡,还想怎么着? “嘴巴严些,上不告父母,下不告” 说到这,贾栋材才发现三人都没成家,哪来的妻儿? “晓得了,贾大所长。” 三个年轻人说说笑笑,一路颠簸着到了石埠,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三人便分成两组去农户家通知采种的事。 这里不比在县城边上,虽有大片农田,人家却住得很分散,基本上都是一两户人家住一起。当时建苗圃的时候,黎冬没给贾栋材漏底,搞得只租下靠马路这边相邻的农田,等后来说出了深山含笑种子的事,想改地方都来不及了,只能租下隔了条小溪且交通不便的农田。 这是个很麻烦的事,到时候苗子出来了,还得把苗子运过小溪来装车。村民过河种田倒简单,等着天晴水退就是,可贾栋材他们不行,如果遇上小溪涨水,不好让老板等退水后再装车。所以,贾栋材便想着在小溪上架座小木桥,不要求多牢固,用山里常见的杉木搭就行但位置要选好,得方便三轮摩托车从马路上开下来装苗子,否则靠人力搬运就太麻烦了。 初秋的天气依然很热,跟几户农民确定好采种日子和搭伙食等问题,两人顺着小溪找能搭木桥的地方,没多久便热得满头大汗,爱干净的黎冬看到清澈的溪水,便想下到溪边去洗把脸。 山间的小溪不比平坦地方的小河,非但没有河滩、沙滩,单两边的石壁都有快一人高。同样热得满头大汗的贾栋材,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扶着溪边的巨石跳下去,稳稳地站在清凉的溪水边里。舒服,一口清冷的溪水下去,那股清凉的感觉从体内往外冒。 “扶我下去!” 站在溪水里的贾栋材抬头一看,冲正扶着巨石也想往下跳的黎冬摇手,“你穿的是高跟鞋,能下来吗?” “这是坡跟鞋,把手给我。” 拗不过的贾栋材伸手过去,让黎冬的细软小手撑在他的大黑手上往下跳。 ‘啊’,黎冬正好踩在一头翘起的石头上,身体直直往水溪里栽去,吓得她尖叫起来,贾栋材慌忙将她抱住。“呀”了一声,撞在贾栋材胸前的黎冬随即脸上涨得通红,想用手推开他,却被浓重的男人汗味一薰,久旷的身体不禁发软,反而跌倒在他怀中。 漂亮女人谁不喜欢?何况黎冬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虽然贾栋材没老陈、老万他们那么龌龊,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将这熟透的女人当成幻想对象。如今她已经在他怀里,鼻子里又全是她的体香,贾栋材猛然感觉从小腹之中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就有了反应。 被抱住的黎冬感觉到小腹处的异样,更是面红耳赤,脸上烫得吓人,想推又推不开那两只铁柱样的胳膊。再抬头见贾栋材呆滞的眼神里有种渴望,不禁心里生起异样的感觉,身体更是越发绵软。 幸好此时传来冯大龙的喊声,惊醒了燥热难当的贾栋材,慌忙推开怀里的黎冬。 ‘咳咳咳’,黑脸上发烫的贾栋材尴尬地咳嗽几声,结巴道:“黎,黎冬,我,我们上去吧”。 “嗯”,粉脸通红的黎冬答应了一声,却轻轻抱了他一下,扭身用手去抓石壁上的山藤。被她轻抱一下,正尴尬的贾栋材突然脑子空白,见她无力往上爬,才急忙伸手过去托住她的细腰,触手处一片温软,心头热浪滚滚,口干舌燥不住地吞咽唾沫,恨不得时光就停在这一刻。 终于还是爬上去了,没经历过这些的贾栋材也慌忙爬了上去,低头站在那好象是刚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见人高马大的贾栋材如此手足无措,脸上发烫的黎冬好笑又觉得好气,又不得不赶在冯大龙跑过来之前惊醒这黑大个。 “栋材!栋材!” “啊?我” 眼看着冯大龙走近了,而贾栋材还没回过神来,脸上发烫的黎冬只好掐着他腰间的软肉一扭。这下好了,贾栋材终于回过神来了,除了脸上还在发烧外,倒没什么异常了。 “栋材,我今天听谢阿姨说,要是上头的钱再下不来,所里会有麻烦的。” “关我什么事?” 当然不关你事,黎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瞟了瞟十几米外的冯大龙,贾栋材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没好气道:“老谢什么意思?” “你还不晓得她的意思?黄局长那是劝不住的,她还不是想你去劝劝?她说,现在所里整修政府、人大的院子,欠了外头一万多,人家已经在问账了。” 这就是想掩饰而已,贾栋材想都没想便道:“挪盖温室的钱就是。” “温室呢?没温室,花怎么办?” “黄大仙都没办法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小跑过来的冯大龙一听两人在说这事,帮腔道:“就是,关栋哥屁事!” “不是这么说的,所里没了钱,年终奖、加班费怎么办?” “切,谁还在乎那几百块钱?“ 已经完全正常了的黎冬指了指贾栋材,冯大龙这才恍然大悟,可被刚才那一抱搅乱了心绪的贾栋材愣没反应过来。 “你傻啊,所里没钱,苗圃里有钱!” 对啊,贾栋材一拍脑门,这才想起前两天张主任说的话,还有昨天黄局无缘无故说起所长职务的事。 “怎么了?” “没事”,有了心事的贾栋材愣没对两人说起,而且琢磨着得赶紧找刘明亮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从中搞些好处,比如编制问题。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满哥一窍不通,不找刘明亮找谁? ------------ 第三十章 莫名其妙的冤枉 月上树梢,开车跑了一整天的贾材终于回到了县城,累得整个人都发木。 赚钱不容易,发财的机会更是可遇不可求。黎冬找好了销路,他们能多找到一棵树种,就意味着明年有上百块钱收入。这种赚大钱的机会,哪容得他和冯大龙偷一点懒? 拉亮灯,整洁的客厅里多了一套旧沙发、茶几、电视柜,柜子上多了台旧黑白电视机,茶几上多了个新烟灰缸、还多了装着两条‘芙蓉王’的塑料袋。应该是林业局派人来了,他们建宿舍楼要到园林所盖章,怎么可能绕过贾栋材这位具体管事的副所长? 随手将门掩上,一身臭汗的贾栋材找衣服洗澡。洗到一半时,外面传来了冯大龙的喊声,贾栋材应了一声后继续洗。洗完澡,又把满哥泡在桶里的衣裤搓洗干净晾好,精神好了很多的贾栋材套上运动短裤光着膀子,趿着拖鞋出了卫生间,突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少妇和漂亮妹子,不禁暗生恼怒。 “栋材,龙伢下去叫炒粉了。” 脸色发白的少妇抬头一看,见贾栋材只穿条短裤,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连忙亲热道:“满叔,刚回来?” 废话,贾栋材瞪着故作亲热的二嫂和她尴尬的妹妹,突然觉得世事很荒谬。四五年前,他跟他二哥打架,还一脚把她踹到田里,两人该有几年没打过招呼了,现在居然跑来套近乎? 见场面尴尬,特意留在这的黎冬轻打了下贾栋材,娇啐道:“卖肉啊?赶紧去穿衣服!” “哦”,贾栋材转身进了卧室,黎冬也跟了进来,还把门给掩上,小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莫管”,贾栋材恶声恶气,看出了几分蹊跷的黎冬连忙指了指了天花板,小声劝道:“不管怎么样,你们也是一家人,你现在是副所长了,就要注意点影响。” 妈的,看了眼天花板,贾栋材只好按捺下火气。园林所的副所长跑到设计院来占一套宿舍,已经有人在背后嚼舌头,他是得注意影响,起码不能让人看笑话。 “嗯,她们来搞么?” 唉,还能搞么?黎冬看了眼贾栋材的脸色,小声道:“听她说,她妹妹想调到县医院,本来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谁知突然黄了。有人指点她,说你得罪了程副院长,她就想让你哥哥叫你去认个错,莫耽误了她妹妹调动工作。” 说完,俏脸微红的黎冬又觉得没说清楚,连忙补充道:“你哥哥被她们缠怕了,正好我给我爹爹送饭,我就带她们来你这,免得耽误你哥哥上班。 已经套上旧T恤的贾栋材听完,气得想骂娘。当年老爹四处借钱交学费时,她当嫂嫂的在哪?现在她妹妹办不成调动,还赖到老子头上来了? “怎么了?” 人可以吃亏,但不能背冤枉! 愤怒的贾栋材立即拉开房门,见识过他暴虐一面的黎冬吓了一跳,急忙跑出去挡在他俩中间,压低声音道:“栋材,你要冷静!” 气急的贾栋材怒极而笑,指着自己这张大黑脸,冲想和稀泥的黎冬沉声吼道:“冷静?我他妈的都成了窦娥,只差六月飞雪,还要老子冷静?凭什么!” “凭你是副所长!” “操”,暴怒的贾栋材立即瞪过去,却突然象被人掐住了脖子,因为房门口站着脸色铁青的黄大仙,后面还跟着个急得只差跳脚的冯大龙。 操,今天邪门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来赶趟? “领领导”,被吓坏了的二嫂脸色雪白,连忙站起来问好。 好象又瘦了点的黄局长走了进来,往茶几边的旧单人沙发上大马金刀地一坐,象在他办公室样招呼道:“栋材他二嫂是吧?没事,坐,这混账东西是只癫狗。坐啊,当领导的人,一点涵养都没有,书读狗肚子里了?” 秃子骂和尚! 气呼呼的贾栋材拉过张旧椅子,也一屁股坐了下去,等着这位脾气比他还暴的领导出招。旁边的黎冬见状,连忙给领导沏茶,冯大龙则连忙从茶几下拿出‘芙蓉王’烟拆开敬烟。 “黄局,莫生气,材哥就是个受不得冤枉气的人。” “我生什么气?栋材,两件事,第一件:今天局里开了会,鉴于王娓娓马上要生产,暂时把局办李干事借调过来当出纳。第二件:明天你去县政府办找管后勤的李副主任。有些事你更懂,莫听她胡咧咧,拿出个方案后报给高主任,然后听他的指示。” 第二件事容易理解,整个城建局都是县政府的,县政府办要园林所办点事,赶紧落实、办好,别等着领导来催。也就是那位美女主任与领导有怨,否则去县政府办结识领导的机会,哪轮得到自己一个副手? 可这第一件就有点复杂了,而且领导当着外人的面这么说,那就更显得复杂。已经明确站队的贾栋材顾不得这还有外人,连忙看了看领导的脸色,小心道:“领导?” “心底无私天地宽。” 明白了,局里还是不放心黄大仙,拉拢自己又落空,只好强行派个人过来插手苗圃的财务管理。管他妈的怎么弄,只要把钱赶紧打过来就行,但丑话得说在前头,别没事就鸡蛋里挑骨头。 下属的口无遮拦,很让黄大局长满意,但训斥道:“你没听清楚?全权负责!只要是正常的开支,你签字他报销,老谢只管做账。” 这么说,黄大仙也不管了?明白过来的贾栋材不禁暗喜,再看看二嫂的神色,更是一阵难言的快意。 也正如贾栋材所想,见他如此受领导器重,硬着头皮来要求小叔子帮忙,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的二嫂更是后悔莫及。只是她生活的圈子太简单,简单到一切都粗暴直接,让她听不明白这位从县政府办磨砺出来的领导的潜台词,居然还奢望贾栋材能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帮她一次。 可事情就是有这么巧,她脸上那种幻想式的奢望,居然触动了以强横著称的黄局长。曾几何时,他也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 唉,底层没有生活,只有生存。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似的,亲历过底层丑恶的黄局长暗叹一声,终于心软了几分。 “二嫂,我想你误会栋材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说,栋材这一年来,跟你嘴里的程院长没有任何交集,又何来得罪他?再说,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栋材能帮的还会不帮?” 黄大仙脑壳进水了吧?贾栋材急忙道:“黄局?” 可黄局长装作没听出不满,摸着肚子道:“忙了一天,我还没吃晚饭,陪我下去吃点。” “哦”,贾栋材只好不甘地答应。 ------------ 第三十一章 镏金大缸(上) 十年前,一个貌不惊人的大学生在袁州串联访友时,对一个小老乡一见钟情,然后一天一封情书由省城寄往袁州,靠着精诚与才华终于金石为开。 毕业后,男的被分到县中任教,女的被分配到一个偏远乡镇的中学,两人憧憬着美好未来。 然而,在社会的最底层,美丽在很多时候其实是一种原罪。 正直的男同事能帮她挡住一部分苍蝇,却挡不住那些披着官衣的流氓纠缠,尤其是那时候的教师工资没有由县财政统筹。为了从官老爷那拿到工资,女孩被校长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她的男友空有一身刚烈,也奈何不了道貌岸然的官老爷。 走投无路之下,男的只好说服女孩对暗恋她的师兄虚与委蛇,通过对方的关系调到了县中教初中,然后两人申请停薪留职去外地发展。幸好否极泰来,女孩调入县中没多久,男友学长的兄弟空降到新昌任职,那位局办领导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吞,眼睁睁地看着女孩重新回到男友身边。 说完故事的黄局长呷了口清凉的啤酒,感慨道:“栋材,真相与传闻的差距大不?” 大,而且都不是凡人! 如果把贾栋材换成故事里的男人,十有八九会立即报复,然后与女友远走高飞,最后双双成为打工仔、打工妹,根本不会去考虑寒窗十几年挣来的铁饭碗。 “木脑壳!” “领导?” “我的意思是为了生存,做的过分了些也不是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贾栋材能明白领导的意思,无非是能帮就帮一把;但领导不知道的是,当年二嫂可以供她妹妹念卫校,却没有掏一分钱供自己这小叔子读高中、大学。 可这些话,贾栋材不想跟他说,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这个份上。 几口扒完剩下的炒粉,无奈的贾栋材举杯敬酒道:“谢谢领导关心,清官难断家务事。” 那就算了,黄局长把半杯啤酒倒进嘴里,不再替叔嫂两人说和。他刚才心软,不过是被那个小姑娘勾起了心绪,现在当事人都这么说,他一个旁人多什么事? “晓得李干事为什么过来不?” 这个简单,上个月自己就要求所有的资金一周内到位,但交钱的只有自己所里一干人,局里的领导们置若罔闻。眼看着马上要采种,领导们肯定坐不了,黄局又何尝不是?双方妥协之后,可不就便宜了自己? 呷酒的黄局长不可置否,继续问道:“晓得明天什么事不?” 能让领导为难的,还能是什么事,贾栋材小声道:”也是苗圃的事?“ 脸色不好的黄局长点了点头,贾栋材稍一琢磨便觉得烫手,连忙道:“领导,什么章程?” 难啊,老高那人口蜜腹剑,又坐在县政府办主任的位子,连排名靠后的副县长都要让他三分,更麻烦的是不知他是真想创收,还是有其它目的。唉,不在办公室了,消息就没有原来灵通。 权衡、矛盾良久,黄局长终于下了决心,沉声道:“嗯,跟李红雯要咬死20%的管理费不能少,否则没办法给局里、所里交待。向高主任汇报时,态度要谦卑,他怎么说你就怎么答应,只要他张得了嘴,哪怕一分钱管理费不交都行。” 黄大仙啊黄大仙,这不是明摆着让老子去得罪李红雯?你还能更奸滑些不?贾栋材闷声道:“晓得。” “嗯,以后东西莫乱放,你是读书人,不是奸滑小吏。” “晓得。” “最后一件事,新昌太小了,人言可畏,晓得不?” 操,还真让胡家人赖上了?可领导说的也对,新昌太小,不甘的贾栋材只好无奈道:“晓得。” “走吧。” 两人吃好了起身走人,等在小间外面的冯大龙听到响动连忙结账,看得黄局长暗暗点头。栋材这小子脑壳开了窍后,便是干将之材,不但怨妇样的黎冬在他影响下变得落落大方了,连小孩心性的冯大龙都被他带稳重了,单结账这样的细节放到县政府办去,也算得上基本合格的秘书。 送走了领导,贾栋材抽着闷烟往回走,脑壳里开始想着如何把胡搅蛮缠的二嫂给打发走。领导虽然不明情况,但旁人是看不到二嫂当年如何凉薄,只会看到自己连嫂子的亲妹妹都不帮。 “材哥,我觉得黄局长讲的也有理。” 当然有理,否则人家不是白当几年老师? “那?” 不会,脑壳很清楚的贾栋材知道,二嫂这种人是帮不得的,帮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只是领导说的也对,人言可畏。张老师的旧事,如果不是当事人亲口说出来,而且是由一身傲骨的黄大仙说出来,他都会误会张老师是见异思迁的浅薄女人。 “做人要恩怨分明,你见过宁愿供妹妹读书,不管小叔子死活的嫂嫂不?” 那就没得说了,冯大龙连声称是。 回到家里,想好了说辞的贾栋材,让准备离开的黎冬等一等,然后将眼神里透出希冀的胡娟,叫进刘明亮住的房间里。 房间很简朴,就一张椅子、一张书桌、一张床,但刘明亮扔在桌上的几份红头文件,让胡娟突起敬畏之心,觉得本就高大的贾栋材更加伟岸。平时她能接触到的文件都是局里的,那都要院长一字一句地传达,她一个小护士连看都没资格,这里有两份可是盖着国徽章的咧。 “娟妹,县医院的事我没办法” “材哥”,刚才还幻想他能帮忙的胡娟不禁垂泪欲滴。 “莫哭,莫哭,听我讲完。” 胡娟又心生希望,急忙道:“材哥,我” 贾栋材连忙打断,有些话说出来了,就不容易收回去,已经冷了心的他就更不好应付。 “行了行了,我们说正事。” 脸上还挂着泪珠的胡娟希冀地看着他,急忙道:“你说”。 或许领导说的对,底层只有生存没有生活,残酷的生存环境能把人改造得毫无尊严。但是,即使能理解,贾栋材也不会帮二嫂和胡娟,而且还得赶紧把这事应付过去,免得让这院子里的闲人们嚼舌头。 “县医院的事,现在别说我,就是我领导都没办法了。如果你只是想进城,倒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还记得李红雯吗?以前在我们那教过书,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教过你们的音乐。” “记得,教过我们一年,我还请她去家里吃过几次饭。” 那就成了,老师对好学生、差学生都记忆深刻,这妹子能考上得卫校,李红雯肯定对她印象极深,现在就看人家念不念师生之情。念,那是这妹子走运;不念,也跟老子没关系了,只怪她运气不好。 “那就好办了,她现在是县政府办副主任,只要她还记得你这学生,总会有办法把你调出来的。” “李老师当这么大的官了?” 消息闭塞的胡娟不禁惊呼,紧接着就是心花怒放,看得贾栋材更是鄙夷。新昌县能有多大,若真记得老师的情谊,怎么会连老师的消息都不关心? “嗯,明天我来安排,你们现在跟黎冬去休息。” “哎”,笑靥如花的胡娟娇声答应。 刚才哭,现在笑,贾栋材彻底看透了二嫂她们一家人。 “把烟拿回去,算了”,身上钱不够的贾栋材拉开刘明亮的抽屉拿了几十,凑了一百八十块钱塞给胡娟,没想到这妹子居然眉开眼笑道:“我早就跟大姐说了不要送礼,她偏不信。” 老子服了,求人帮忙连烟都不想送。 ------------ 第三十二章 镏金大缸(下) 大家都在园林所上班,为什么谢会计和邱绍飞能轻而易举地掏出2万,而家庭条件、工资收入都与他们差不多的老陈、老万却连5000块钱都没凑出来,答案就在冯大龙送来的两条‘芙蓉王’上。 前年,建设部公布了《城市绿地管理暂行规定》,里面有一条是这么规定的:因工程施工和地质勘查确需临时使用城市绿地的,使用单位须向当地城建局提出申请,经审查同意,签订绿地保护、恢复保证书后,报当地政府批准。当然,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以前没成立园林所时,建设单位只要按约定俗成走完手续,施工许可证就是盖个章的事。如今不同了,园林所的所长是城建局的副局长,而且是以脾气又硬又臭而闻名的黄大仙,借基建股一个胆子也不敢绕过园林所。 因此,县林业局要建宿舍楼,想在自家院子里砍两棵树、铲两块绿篱,都必须来园林所申请报批。以前这些事都由邱绍飞经办,如今贾栋材成了所里的二把手,哪怕经办的是对他阴阳怪气的现任绿化股股长江义,那份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他贾所长一份。至于两条烟为什么不放房间里,而是大剌剌地扔在茶几下面,这也是有讲究的。 恍然大悟的贾栋材扔了包‘芙蓉王’过去,打断冯大龙的解释,难怪刚才领导提醒他,说什么他是读书人不是奸滑小吏。把那两条好烟装进塑料袋,贾栋材想都不想就把刚才花钱买下的那两条‘白沙王’也划拉进去,吩咐道:“寻个路子,把这些烟换成钱或东西。” 这事容易,林业局门口的南杂店,专门回收高档烟酒,要不然大家收的礼怎么变现?正吹得高兴的冯大龙接住烟又扔回茶几上的塑料袋,凑过来小声道:“年底要推荐干部了,你总要去林局那走走吧?副科级不可能,后备应该没问题,我去换成条大中华,再去搞一条来,不正好?” 有个鸟用,换成贾栋材坐在林局那位子上,下属的下属敢不识抬举,不给他小鞋穿就不错了,还会推荐他? “也是,材哥,你那事办得也太蠢了些。” 放屁! 贾栋材指了指这房子,没好气道:“扯七八蛋,做人要有起码的道义,老子要不是讲义气,能搞到这房子?” 那倒也是,不要说是后备干部,即使是乡镇的副职,比起房子来讲都是个屁。 “打乱讲!” 这还真不是乱说,冯大龙拿过老大的烟盒,叼了支‘白沙王’,小声道:“材哥,你以为那顶副科级帽子能当饭吃?现在乡镇场里一年能发8个月工资就不错了,除了分管林业、财税的,哪个副职不是叫苦连天?别人不我晓,我哥哥在乡上当个破团委副书记,今年工资才发到6月份,要是我爹不给他钱,会连‘南方’烟都吃不起!” 说着说着,冯大龙架在茶几上的脚踢了踢塑料袋,示意道:“材哥,你还真是不晓得行情。我跟你讲,就你这副所长的位子,比那些副书记、副乡长还强三分咧。 嘿嘿,莫看他们这个书记那个乡长,发票不能签发票,公务烟没公务烟,除了担个名声外,屁都没有。副书记还好些,进了城还能当小局副局长、什么委员会副主任之类的;最惨的是那些党委委员、副乡长,要是升不上去,不但要到了50岁才能进城,还连个有权的股长都没他们的份,枉费后面带个括号――享受副科级待遇!” 这牛皮吹的也太大了,半躺在旧沙发上的贾栋材好笑道:“要是提拔你去当副乡长,你会不去?” “我当然去,我屋里又不差钱。材哥,你呢?比如花桥,现在都9月了,工资才发到4月份,你去不?” 半躺的贾栋材立即坐了起来,这些事他不太清楚,但肯定是真的。自从搞了那该死的分税制后,县直机关的工资都经常要拖一两个月,又何况是乡镇?乡政府都只发4个月工资,卫生院又能发几个月?难怪胡娟削尖了脑壳想进城。 “材哥?” “哦,对了,苗圃怎么样了?” 不想再扯这事的贾栋材连忙岔开话题,冯大龙也不疑有它,连忙报告起苗圃的最新进展。 不得不说,黄大仙那人虽然强蛮了些,但做事很有分寸,明明手里握着一贾栋材这张王牌,也没故意去挖林业局的墙角。不过,黄大仙做事有分寸,不代表林业局内部没人吃里扒外。 “三个调到花桥林工站去了,嘿嘿,以后准备在那养老喽。” 活该! 同样兴灾乐祸的贾栋材暗骂一句,求证道:“除了林业局外,就只剩下我们?” “那当然,要不是不晓得你也懂,你以为陈局会这么大方?差不多60万咧,全县总共才400万苗木款!” 这样好,等搞完了苗圃,老子的名声也就起来了。只要有了会干事的名声,即使领导们过河拆桥,也不难吸引那些手下缺大将的领导注意。只要有人赏识,还怕没个前途? “屁壳!” 冯大龙离开后,加班回来的刘明亮如此嘲弄。 “还记得李红雯不?以前在你们那教过书的。” 当然记得,刚才贾栋材还给胡娟指了条明道,救星就是这位李红雯副主任,“她不是当了你们副主任吗?” “她的名声好?” 这小子跟李红雯是一条线的,还如此鄙薄?不解的贾栋材狭促道:“她踩你尾巴了?我可还记得上个月还有人讲,要是能跟她睡一觉,少活十年也情愿咧!” “操,等我当了县长书记,求我睡都不睡!” 这话太龌龊而且容易引起误会,即使两人是铁兄弟,刘明亮也立即岔开话题。 “胡娟来找过你吧?” ”嗯,你怎么晓得?” 咦,芙蓉王咧! 说漏了嘴的刘明亮连烟带烟盒全拿过来,嘴上叼了一支,剩下大半盒全揣裤兜里,遮掩道:“呵呵,要怪只怪你嫂嫂多嘴,跟生伢套关系的时候,讲你是她小叔子,正好让我们亲家听到了。” 活该! 贾栋材暗骂了一句,打趣道:”刘领导,你们亲家是出了气,我的麻烦来了。现在我请教你一件事,我准备明天带胡娟去偶遇李红雯副主任,你老人家有什么要指示的?“ 刘明亮心里一咯噔,气急败坏道:“你脑壳进水了?” 不是进水,而是没办法,住在这院子里已经惹人闲话了,再让那妹子哭哭啼啼的,还指不定会被人如何编排。 心虚的刘明亮大急,又不敢告诉兄弟直相,怕被兄弟看低,连忙道:“你觉得她可能帮忙不?” 这倒提醒了贾栋材,明天的事得小心一点,别因为胡娟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县政府办副主任、三十来岁的正科级,放出来就是哪个局的局长或乡镇一把手,哪是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能得罪的? “就是”,刘明亮松了口气,只要这家伙不拿苗圃的管理费做交换,李红雯能贱到主动帮人忙? “哎,黄大仙跟她有怨,高大人还会让她来搞?就凭他们的关系,两个人说好来不就是?” “我哪晓得?” 贾栋材习惯性地说起这几天的事,想让刘明亮这旁观者帮着分析。一听到这小子居然全权负责苗圃,刘明亮精神一振,连忙打断道:“老兄,我姨娘就是做生资生意的,关照关照?” 一听‘老兄’这词,贾栋材就晓得这小子憋着坏,揶揄道:“想都莫想!贱人都联系好了,直接从省农资公司买,刨掉运费都比市面上低蛮多蛮多。” “操,你脑壳跌坏了?我跟你讲,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以为黄大仙他们就干干净净?” 干净的人能当官?贾栋材也晓得这道理,可这事哪由得了他? “李干事借调到了所里当人秘股股长兼出纳,你觉得他会听我的不?” “操,当官的都一个德性,自己怎么捞都行,防手下跟防贼样!” 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有些人度量不够,起码黄大仙在这方面还是不错的。他老人家吃了肉,手下人还能喝口汤,比如扔在沙发上的新BP机就两千多块咧。 对了,一想起黄大仙,被带歪话题的贾栋材连忙道:“亮伢,你们单位搞苗圃是什么章程?” 在单位上受了教育,回来又没帮姨娘办成事,不爽的刘明亮没好气道:“我哪晓得?我就是小萝卜头一个,你以为跟你样当领导?” 肯定是受气,讲起话来象炮筒,贾栋材关切道:“怎么了?” 唉,刘明亮哀声叹气起来,他现在都被领导教育得开始怀疑人生。贾栋材一惊,明天他可就要去听人家指示,连忙道:“李红雯这么难打交道?” 关系到正事,刘明亮倒没跟刚才样口出秽语,据实而告道:“倒不是难打交道,而是批评的事都在理,搞得我,唉。真要讲起来,她比黄大仙好打交道得多,做事会为对方考虑。哎,你要去找她谈苗圃的事?” “对啊” ”怎么了?“ 两兄弟把情况一凑,分析得也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城建局的某位领导嘴巴不关风,听到风声后,县政府办也想弄个小苗圃,给大家谋点福利。这也不打紧,反正黄大仙是从县政府办出来的,想投资的去林业局要指标,然后连钱带指标全扔给园林所,等着分红就是。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城建局都能从林业局讹到30万指标,县政府办会没手段弄?30万的投入,两年下来少说也赚二十几万,20%管理费就是五六万,换成他坐高主任那位子,也会想办法省下这笔钱来。 哎,这事好象不对,贾栋材连忙道:“亮伢,你们主任是不是考虑欠周?明晓得两人有怨,还派她来张罗?” “这都不晓?这是警告黄大仙,要是不按他的意思办,就莫怪他不客气。以前他能推荐李红雯不推荐他,现在要治一个城建局副局长,照样有的是办法。 老兄,老高那种人很难打交道的,平时跟你笑嘻嘻,转过背来阴死你有多。呵呵,要不是他以前是李县长以前的老秘书,早被别人操下来了。” 操,这下麻烦了。贾栋材想起吃炒粉时黄大仙奇奇怪怪,前面说要按领导指标办,后面又强调:他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搞不好黄大仙同意局里强行把李干事派过来兼任所里的出纳,都是故意让步的,目的就是让他来顶缸,而且他还不能拒绝。 园林所的二把手抽着园林所的公务烟,拿着园林所的工资、津贴,开着城管大队的车子,还住着设计院的房子。如果这样还吃里扒外,他贾栋材成什么了? 这一下,贾栋材觉得全权负责四个字成了口镏金大缸,愁得他差点忘了去医院里给老兄送夜宵。 ------------ 第三十三章 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上) 夜深了,一辆皮卡车轰鸣着爬上县医院的长坡,停在新建的四层楼住院部大门口。 一听楼下的汽车声,来给妈妈送粥的黎冬便知道谁来了,自从成医生又准备考研,栋材每天晚上都会来送宵夜。 “妈,成医生还真有志气。” 风韵犹存的黎母瞟了眼对面的医生值班室,叹息道:“他是想争口气。” 黎冬也瞟了一眼,小声道:“要是成医生考上了,她会后悔不?” “你说呢?只要小成考得上,以后最少也在地区医院工作。对了,夏夏打电话来催了,你到底去不去?” 要是姐夫能早几个月帮她找份工作,做梦都想走的黎冬肯定会去,但现在有了栋材那冤家,她犹豫了一阵,小声道:“妈,我正跟成医生的弟弟合伙搞苗圃,能赚大钱的!” “瞎扯!” 正喝粥的黎母对这脾气犟又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女儿可谓操碎了心,啐了一句后见她不象是开玩笑,又想起贾栋材是个做事踏实的小伙子,将信将疑道:“真的?” “嗯。” 如果是贾栋材挑头搞,倒是让黎母放心,刚毕业的孩子每天晚上去电鱼给他娘赚医药费,很是让她们夫妻俩刮目相看,平时也没少买他的鱼。不过,皇甫已经帮冬冬联系好了工作,这划得来吗? “能赚几多?” 坐在桌边的黎冬伸出两根手指,可手离桌面只有几公分时想起了贾栋材,稍微犹豫了一下,连忙缩回去两根,小声道:“至少十万,种源、销路都联系好了,而且最少可以搞两年。” 黎母和一旁边吃边看病历的黎父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见旁边除了一家三口外没有其他人,急忙道:“真的?” “真的,我同学到处找这种苗子都找不到,正好我们这有种源。妈,我要是两年赚得到十几二十万,以后去姐姐那买个屋都够了。” 那是,那是,大女婿有孝心,当了科长马上就帮冬冬找工作,但那么小的房子,他们一家三口住都挤得慌,冬冬去了就更麻烦。 “那就迟两年去,反正皇甫当了科长,总有办法帮你搞个工作的。” “嗯”,黎冬收拾好保温盒,指了指楼上,小声道:“爸、妈,我去跟栋材说一些事,今天成医生的表姐、表妹来找他帮忙,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是有点不对头,医院里的编制早就超了,怎么还会去乡下调人? 见多了龌龊的黎冬爸爸看了看无人的左右,冷哼道:“搞不好是谁看上了他表妹,想拿工作的事引她上勾。去提醒下成医生,莫让那妹子上当。 哼,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 “哦”,黎冬拿起保温盒连忙上楼,正好看到贾栋材被两个来实习的小护士端着饭盒围着取笑,心里不禁一阵阵泛酸。人高马大的贾栋材也一眼看到她,打趣道:“哟,黎大小姐又当孝女了?” 身姿妖娆的黎冬挺了挺饱满的胸脯,在两个柴火棍样的实习护士面前走过,啐道:“贫嘴,国栋?” “有事?” 正埋头吃炒米粉的成国栋连忙抬头,黎冬笑道:“有点小事,方便吗?” 一听她这么说,两个小护士连忙端着勒索来的炒米粉出去,还吃吃笑着把医生值班室的门给关了。别看她们还在读书,但该懂的都懂了,成医生长得这么帅,这女人又这么漂亮性感,还这么晚来,还能是什么事? 误会了,黎冬跟成国栋没一点关系,哪怕他确实长得很帅气,把他亲兄弟贾栋材比成了一堆乌黑发亮的牛粪,可她就是看着这堆牛粪喜欢。 “怎么了?” “成医生,胡娟她们在我家住,我刚才问了问,觉得事情很不对。刚才我又问了问我爸,他说要你们小心点,莫上了别人的当。” 兄弟俩愕然,反应快半拍的贾栋材回过神来转身就想走,反应稍慢的成国栋立即揪住他。黎冬见状,忍俊不禁道:“成医生,他又犯什么错了?” “说,这事有没有你的功劳?” 被满哥板起脸来一问,积威之下,贾栋材下意识便招了。 “满哥,程建故意找麻烦,你自己在这上班,还不晓得超没超编?” 那就对了,人家是故意的,可刚才还在家里冲人家发火的贾栋材一激灵,终于想起了胡娟两姐妹是满哥姆姆的谁。难怪她们会先来找满哥,这下被黎冬害死了。 听完了老弟的解释,成国栋也知道这事跟他没关系,可犹豫片刻后,小声道:“细毛,你跟我说实话,有没有办法帮娟妹调进城?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姆姆屋里就这么一个读出来的妹子,要是帮得到的话,莫让我姆姆为难。” 开什么玩笑,别说自己不认识几个领导,即使认得也不可能去帮她,但当着老兄的面,贾栋材如何敢说? 山里人不比城里人,婚丧嫁娶都在方圆十几二十里的小圈圈里打转转,两兄弟家里的亲戚关系更是笔糊涂账。贾栋材的二嫂是胡娟的亲姐姐,把成国栋养大的伯母又是胡娟姐妹的亲姑姑,成国栋的伯母跟他妈妈是没出三服的姨表姐妹,成国栋已经过世二十多年的爹爹跟贾栋材的爹爹还是姑表兄弟,三家人的关系简直就是一团扯不清的乱麻。 更为要命的是,农村人没见识不说,还信奉‘亲的亲不脱’那一套。要是胡娟这事解释不清楚,成家姆姆肯定会让成国栋来找贾栋材这个当了官的侄子帮忙。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从小受伯父母养育之恩的成国栋如何自处? 如果换成以前,桀骜的贾栋材无非是脖子一梗,关他屁事。可如今他心智成熟了,便知他推脱容易,但他亲哥哥呢?老兄正在备考,莫非还要为这些破事分神?即使不考,以老兄的性子,还不得夹在中间生闷气? 见两兄弟愁眉苦脸,黎冬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心办坏了事。程建拿这事报复栋材,胡娟只是被殃及的池鱼,但只要这事没完,以后都别想进城。卫生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帮人办事不容易,想卡死个把没根脚的小护士,实在是太容易了。 若是象栋材安排的那样,明天让胡娟去求李红雯,不管成与不成都跟栋材没了关系,正科级领导都办不成的事,谁还能说什么闲话?可这事被成国栋这样的谦谦君子知道内情,事情也就变麻烦了。象他这样的君子,能看着把他养育成人的伯母的亲侄女,无缘无故被栋材给连累了? 沉默片刻,贾栋材给黎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后,小声解释一番,无奈道:“满哥,你莫为难了,我现在去找胡艳、胡娟。” 一套房子呐,捋清了利害的成国栋以为自己这义气老弟想成全胡娟,连忙阻止道:“不要了,我自己去跟姆姆解释,这事不怪你。” 开什么玩笑?就成家姆姆那脾气,也是能解释的?贾栋材急忙小声道:“莫管了,我又不跟姆姆一起过生活。” 这? 想起姆姆的豆腐心刀子嘴,阻止的成国栋最后还是苦笑,抱歉道:“细毛,对不住了。” “呵呵,说得清就说,说不清就算,让姆姆怨几句就怨几句,还能少了我块肉?” 收拾好饭盒,贾栋材带着黎冬到楼下跟叔叔阿姨打了个招呼,两人便去黎冬家解释商量。求人办事没那么容易的,尤其是这种几年没来往的关系,胡娟又没钱送礼。若是明天好好表现一番,能勾起点李红雯的旧情,再加上县政府办又有事要他贾栋材帮忙,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然而,车到黎冬家楼下停住,贾栋材刚熄火,黎冬突然道:“栋材,这事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 “你不觉得今天的事太凑巧?” 是有点巧,贾栋材附和一句,扭头见她神情古怪,不禁没好气道:“你想说什么?” 见过而且经历过龌龊事的黎冬不比心智成熟但社会经验还不足的贾栋材,也不比谦谦君子的成国栋,从一开始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但是这事很可能牵涉到与贾栋材关系极好的刘明亮,让她怎么说? ------------ 第三十四章 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下) 已经是深夜了,用功的胡娟还在亮着灯的客厅里看书。与那些成天疯癫的同学不一样,她心里一直有个追赶对象,所以读卫校时参加了自学考试,毕业时就拿到了专科文凭,现在正准备十月份的本科自考科目。 怕脏了人家的床,只穿着内衣躺在漂亮、舒服的席梦思床上的胡艳,看着掩着的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欣慰又愁眉不展。她知道上进是好事,可什么时候是个头?为了供细妹读卫校,她和二妹已经被婆家怨得要死,莫非她还想象国栋那样一世年只读书不成?国栋是姑父、表哥他们想供也供得了,可自己真的想供都供不动了。 唉,叹了口气,愁苦的胡艳翻了个身。她也知道,细妹这次调动工作的事,其实跟满叔那魔王没什么关系,可谁让那魔王当了官呢?如果细妹能调到县里来工作,起码能发得出工资,能不要屋里供书。 突然一声‘嘀嗒’,客厅里传来门锁扭动声,难以入睡的胡艳连忙装睡。来人家这借住,连几斤水果都没送,她于心不安又舍不得,只好装糊涂在这睡一晚,明天早点起床早些走。 可她想装睡,细妹却趿着拖鞋‘踢踢嗒嗒’来摇醒她,“大姐,冬姐和材哥来了。” 唉,细妹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不能继续装睡的胡艳只好起床,穿上自己的衣服来到客厅,心里发虚地看着魔王样的小叔子。 “栋材,你尝尝,这是明前的西湖龙井。” 洁净的玻璃杯中,如雀舌的茶叶半沉半浮,茶水色泽翠绿,香气浓郁。坐在布沙发上的贾栋材看着眼前的玻璃杯,突然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他就是个从农村里爬出来的读书伢子,别说是西湖龙井,就是县茶厂的茶叶都没喝过,怎么会扫一眼就知道这是真正的西湖龙井? “谢谢”,贾栋材挥去脑壳里奇怪的感觉,示意黎冬去问这姐妹俩。刚才在楼下,经她一提醒,他想发现了事情太凑巧,凑巧得太象有人故意在安排什么。 “娟妹,你好好想想,平时有谁喜欢你吗?” 胡娟立即俏脸飞红,偷眼瞄了下贾栋材和大姐,嗫嚅道:“乡上有几个干部,中学里也有两个老师。” 被分到乡初中教书,能有什么背景? “乡上的是不是领导?” 红着脸的胡娟想了想,害羞道:“计生办的副主任算不?” 连个副乡长都混不到的人,哪有关系帮人调动工作?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也只有刘明亮那小子才有那路子! 胡艳跟满哥是亲戚,还会跑去游林生那套关系?难怪刚才在屋里时,那家伙奇奇怪怪,贾栋材现在敢肯定是刘明亮干的好事,直截了当道:“娟妹,亮亮是不是喜欢你?” “啊?不会吧?” 可被贾栋材一提醒,胡娟又想起了刘明亮的异样,两人又不是很熟,还经常去花桥找自己玩?虽然她除了工作外就是闷在书里,但女孩特有敏感仍然有,只不过人家没有表白,她不会主动跟人说。 “有还是没有?” 见贾栋材不耐烦地追问,黎冬连忙解释道:“娟妹,莫不好意思。我跟你说实话,即使栋材跟程副院长的崽结了怨,要连累也是连累成医生,还犯不着整你。 还有,县医院早就超编了,不要说是程副院长,就是杨院长都不可能调你进来。” “可,可”。 贾栋材跟刘明亮是兄弟,黎冬跟他可只是关系稍好些的同事而已。别说这事办得太龌龊,即使不龌龊,只要牵连到了贾栋材,黎冬照样不会给刘明亮留面子。 “莫可了,这就是有人在搞鬼。我跟你说实话,你长得漂亮,有人喜欢你又怕你不答应,就先给你一个希望,然后打碎它。等你觉得走投无路时,他再来帮你,你就会感激他,跟他搞对象。 哼,这种事在医院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会这样? 还单纯的胡娟脑壳里一团乱麻,刘明亮平时那么热情的人,会做这么龌龊的事? 旁边的胡艳却突然心生希望,她也见过刘明亮,长得是矮小了些,但人家条件好啊。如果,如果真能成,不比细妹在花桥苦熬强?结婚嘛,不就是过日子吗? 可胡艳不敢乱说,因为令她发怵的贾栋材在这,也正因为贾栋材没作声,黎冬突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跟贾栋材认识一年多,非常了解这家伙太讲义气。远的不说,就说小苗圃的事,三个人里他最穷,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垫了所有的钱,这换成其他人简直就不可思议。讲义气不是不好,但刘明亮连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栋材又是个这样的性子,以后会不会吃亏上当? “栋材,这事你要管,莫忘了成医生就是吃了这亏。要不是有人耍手腕,雷莉已经是你嫂子了。” 黎冬轻轻一句,立即让无动于衷的贾栋材勃然变色,满哥这两年拼命考研,当真是想去大城市里工作? 不过是失恋了,想争口气! 心里冒火的贾栋材立即站了起来,闷声道:“娟妹,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讨什么公道哟,知道他性子暴的黎冬急忙扯住他,反问道:“他不承认呢?” “他敢!” 平时轻声细语的黎冬终于急了,这事要是闹大了,不要说他们兄弟之间会翻脸,搞不好还会影响他的前途。 真以为刘明亮是靠考试进的县政府办?要不是他爹刘冬生当过赵建国的办公室主任,刘明亮就是考全县第一都没用!县中的孙国春笔试成绩第一,当老师的人面试成绩居然垫底,说出去谁信? “栋材,莫冲动,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不说他会不会承认,他不承认你又能怎么样?打他一顿?” 是啊,冷静下来的贾栋材又坐了回去,瓮声瓮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见他冷静下来了,黎冬暗松了口气又觉得很欣慰,她心仪这家伙除了他有能力让她发大财之外,最重要的是这男人腰板直、肩膀硬、靠得住。 “嗯,我觉得你的办法是可行的,县政府办的人想搞苗圃就要拉拢你,再加上娟妹跟李红雯是师生,说不定她会帮忙。” 说得轻巧,李红雯的学生多着呢,但冷静下来了的贾栋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要把这烫手山芋交出去了,跟他和他满哥有毛的关系,李红雯愿意帮忙更好,不愿意也无所谓,莫非成家姆姆还能怨他们两兄弟没帮忙不成? “要的,就这样办,你教教娟妹明天怎么说,我先走。” “嗯”,黎冬连忙起身送他,走到门边时特意叮嘱道:“栋材,有些事藏在肚子里就行。” “嗯”,贾栋材快步下楼,打着车子回家,被车窗外的清凉夜风一吹,突然有种大家都不是学生伢子了、也不再是兄弟之间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明悟。 ------------ 第三十五章 怕井绳(上) 绿篱整齐如刀切,花坛里千姿百态的菊花竞相开放,其间点缀着彩叶草、地肤草、雁来红,政府大院里繁花似锦。陈旧的大楼外墙斑驳,在繁花的映衬下,却非但不显破败,反而透出几分庄严与历史的底蕴。 前段时间,地委钟副书记来视察时,对政府大院的环境非常满意,下车后还特意驻足欣赏了一番。座谈会上,钟副书记表扬了县委、县政府的两位主官,说新昌变化很大、干部的精神面貌也不错。听说钟副书记回到地委后,还批评过行署机关事务局的领导,说地委、行署大院的环境还不如新昌政府大院。 工作成绩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肯定,应景成立的县园林所在领导心目的地位也随之提高,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几次公开表扬园林所的工作做得好。作为园林所二把手,又是应县政府办主要领导邀请,拎着两盆花的贾栋材很自信地走进挂着人秘股门牌的办公室,笑着打招呼道:“老时,李红雯主任在吗?” 正低头盖章的时满平二十八九的样子,白净的脸庞上架了副金丝眼镜显得很斯文,抬头看了这位眼生的黑大个一阵,愣是没想起这是上次请他吃过夜宵的贾栋材。 “你是哪个单位的,找李主任有事?” 一听这口气,贾栋材便知上次百多块的钱夜宵喂了狗,忍着不快道:“我是园林所的贾栋材,高主任打电话给我们黄局长,让我来找李红雯主任谈苗圃的事。” 想起来了,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时满平手里握着公章,打量着贾栋材难得穿的新衬衫、旧西裤,玩笑道:“哟,你不是说T恤、牛仔才是朝气蓬勃吗?小雷,给贾大所长倒杯茶,我盖完这些文件。” 对面的马脸妹子连忙起身,给贾栋材倒了杯茶,请他先在旧皮沙发上坐着等。 这还差不多,觉得面子上有了点光的贾栋材将手里的花盆放下,一屁股坐在掉了皮的沙发上,打量着这间简陋得能与破旧等同的办公室。就这掉漆的办公桌、文件柜、保险柜,估计比他的年纪还大,这也好意思叫县政府办公室? 正打量着,手脚麻利的时满平也把文件盖好了章,吩咐完马脸妹子去楼下文件交换箱分发,打趣面色古怪的贾栋材道:“很失望吧?” 第一次来这的贾栋材接住扔过来的‘芙蓉王’烟,拈着这根能当半顿饭的好烟,揶揄道:“官不修衙?” 什么意思?外相很斯文的时满平,愣是琢磨了一下,才听出对方话里隐约的嘲讽,不禁暗生不快。这家伙也太口无遮拦,这是县政府办公室,不是他们的破公园! 借着打字员来送文件,时满平接过文件又坐回桌边,支使道:“小钟,带小贾所长去李主任那。呵呵,我这忙,就不送你过去了。” 面容娇好、身材窈窕的打字员倒很客气,连忙道:“贾所长,请跟我来。” 同一层楼里,连个路都不带?觉察到对方的不满,贾栋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当,暗叹混机关的人就是心眼多,什么事都喜欢瞎琢磨。 “也好,你们这忙”,贾栋材打了个哈哈,将烟夹在耳朵上,拎起两盆花跟着她去了最西头的办公室。 门虚掩,人不在。 笑容满面的打字员将贾栋材领到对面的办公室门口,连门都不进,远远地交待正在写东西的刘明亮道:“刘秘书,接待下贾所长,他找李主任有事。贾所长,我还有事就不陪了。” 唉,‘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成了‘门好进,脸好看,就是事难办’。要不是老子是领导请来了,估计门难进、脸也难看,更不要提办事。 不过,到了这,是龙也得盘着,就更不要说自己这样的小萝卜头。不满的贾栋材只好如此自我安慰,将两盆花往刘明亮桌上一放,还得按着不快道:“你忙你忙。” “嗯”,时满平转身走了,看出点蹊跷的刘明亮暗笑,把自己的茶杯推了过去,小声道:“直接过来就是,还跑人秘股去一趟?脑壳进水了?” 妈的,自觉得是个人物了,其实狗屁都不是,脑壳是进水了。觉得脸上挂不住的贾栋材拿起茶杯,一口气将大半杯温茶灌了下去,却小声道:“这是公对公!” 装吧,暗乐的刘明亮扔了支‘白沙’烟过来,伸手把他夹在耳朵上的‘芙蓉王’烟拿过来自己抽,嘲笑道:“狗屁的公对公,园林所不是政府的?” “呵呵”,被嘲弄了的贾栋材讪笑着,刚一屁股往办公桌上坐,这才发现背着自己坐的是秦国富。 “下来,注意点影响!” 妈的,流年不利! 暗骂一句,脸上隐隐发烫的贾栋材愣了一下,只好从办公桌上下来,知道两人有怨的刘明亮连忙起身,示意道:“坐吧,你是领导请来的咧。” 狗屎单位,**官,还跑这来炫耀?什么玩意? ‘呸’,不爽的秦国富作势吐痰,明知这是鄙视自己的贾栋材顿时脸色发青,却拿他无可奈何。这是县政府办,黄大仙来都得夹着尾巴,何况他这上不得台面的股级干部。 也巧,贾栋材正觉难堪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传来,熟悉这脚步声的刘明亮急忙走出办公室,迎前道:“李主任,园林所的贾所长找您有事。” “哦”,风姿绰约的李红雯应了一声,走到办公室门口娇笑道:“贾所长,久等了。” 听到领导的声音,背门而坐的秦国富连忙起身转身,恭敬道:“李主任”。 端坐在那象黑塔样的贾栋材也连忙起身,上前微微躬身伸出双手,与这位热情的美女主任相握,恭谨道:“李老师好。” “你是?” “我是新庄中小学毕业的,以前还冒犯过您,被熊老师勒令写检讨。” 想起来了,那年毕业分到新庄中小学任教,有帮调皮伢子成天冲她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合着那帮调皮鬼里就有他? 时间真快啊,以前象画中仙女的老师成了领导,贾栋材不好意思得讪笑道:“呵呵,以前不懂事,跟着瞎起哄。” 成绩好的学生、成绩差或是调皮捣蛋的学生给老师印象都深,诧异的李红雯也不例外,对照他的名字,很快想起了以前的学习尖子兼惹祸精。 “格格格,你有个外号叫豺狗是吧?” “嘿嘿,让老师见笑了。” 想起这黑大个居然是当年的调皮鬼,李红雯更加热情,笑道:“不错不错,以前的惹事精也成了领导咧。走,去我办公室坐。” “哎”,贾栋材连忙拿起桌上的花,跟着李红雯去了对面的办公室。 李红雯的办公室比对面刘明亮他们的整洁,但简陋得如出一辙。压着玻璃面板的黑旧办公桌、泛黄的旧藤椅、掉漆的旧茶水柜和旧茶几,连个电话机都是旧的,也就一套仿红木沙发新点,远比不上黄大局长的办公室豪华气派。 “快坐,快坐”。 热情的李红雯一边沏茶一边招呼着他坐,贾栋材连忙接过素瓷茶杯放在茶几上,将特意挑的花卉送上。这花称不上名贵但花型漂亮也不常见,最起码在新昌还没出现过,而且属于不怎么需要打理的懒人花,象贾栋材这样的穷小子用来送礼再合适不过,尤其是用价值不菲的紫砂盆装着更显高档。 如刘明亮说的那样,这位美女主任很喜欢花,欣喜道:“哇,真漂亮,这花叫什么名字?” “蟹爪兰,原产南美,蟹爪兰属短日照植物,喜欢温暖湿润的半阴环境,不耐寒,最低温度不能低于10℃”。 说到一半时,仿佛意识到什么的贾栋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呵呵,给同事讲解惯了。” 这就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伢子,有一层师生关系的李红雯觉得亲近不少,娇嗔道:“继续说啊,要是没养好,不是糟蹋了这么漂亮的花吗?” “哦”,贾栋材连忙详细讲解如何养好这盆金玉其表的大路花卉,心里也暗松了口气。他不比强蛮惯了的黄大仙,两只肩膀实在是瘦了点,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如能占个师生名份,不求这位没教过他的美女老师能放他一马,只求别真把那口大缸按在他脑壳上。 也正如刘明亮指点的那样,这位美女主任很会做人,聊了几句后便嗔怪道:“栋材,你也真是的,早来我这见个到,至于被分到园林所去吗?省大毕业的本科生,居然分到二级事业单位,在我们县里也就你这么一例。” 话是这么说,但听就恐怕不能这么听,且不说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师生,就是有过交往的长辈又如何?再者说来,贾栋材现在不再后悔被分配到园林所,别的先不论,起码位子、房子、车子都搞到了,比那些分进各机关单位的大中专毕业生划算得多。 当然,对方这么说,跟在黄局长屁股后面历练出了来的贾栋材,也能顺着她的话音往下接,苦笑道:“李老师,我一个乡下伢子哪懂这些?去年分配的时候,听到进了城,我都不晓得几高兴。” “现在也不晚,正好我们办公室年底要选调两个工作人员,有兴趣吗?” 以前做梦都想这种好事,现在也照样想挤进来,但这话能信吗?别人怎么进来的,贾栋材不知道,但他知道刘明亮为了挤进这,除去走了赵常务的关系外,还给办公室领导上了份很重的贡。只不过,做人不能太不识抬举,尤其是在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面前。 所以,贾栋材再次苦笑道:“李老师,莫逗我了。我要是敢答应,莫讲黄大仙,就是林局长都能扒了我的皮。” 咦,黄大仙?笑意盈盈的李红雯一喜,打趣道:“你这伢子也是,领导的外号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这有什么?跟他吵都不知吵了几多次,您又不是不晓得,他那人跟黄世仁样。” 居然敢跟黄大仙吵? 李红雯疑惑之余,见这小子挥洒自如,不禁暗暗叫好。她以前在黄新明手下做事,不知挨了多少骂、受了多少气,现在见这小子居然敢跟黄大仙吵,不禁好奇道:“跟我讲讲,你跟他都吵些什么?” 说出来,肯定会让人贻笑大方,但只要能把脑壳上的缸给挪走,贾栋材哪管得了黄大仙的颜面?反正他就一条,只要不反水,黄大仙就不能指责他,如果黄大仙这点度量都没有,还不如找条更大的船呆着更保险。 “李老师,你莫笑我哦。” “讲!” 那就讲呗,贾栋材从争苗圃场长开始,一直讲到被委任全权负责苗圃工作结束,听得李红雯大感痛快,还起身帮他续了次水。 可把开水瓶放回去的那一刹那,听故事听得很痛快的李红雯不禁暗恼,这就是个外表忠厚的小滑头。别的她不知道,但她刚上班时从小刘那了解过,这小子在设计院弄了套房子,还成天开着辆城管大队的皮卡车。职务能争,待遇能逼着黄大仙给,不合规矩的房子和车呢? 将开水瓶放好,笑意盈盈的李红雯坐了回来,正色道:“栋材,你叫我李老师,有些话也不知该讲不该讲。” “请老师指教”。 “你想没想过,如果你没有技术,或者说技术派不上用场了,会怎么样?” 没想过,但现在经她一提醒,贾栋材就能推测出未来会怎么样,不禁后背都冒冷汗。 两年,甚至只要一年,等冯大龙成长起来了,他对局里和黄大仙来说就没多少价值可言。出于官场只升不降的惯例,职务不会免他的,但车子说不定会被收回去,违规弄的房子也可能会收回去,至于前途就更不是黄大仙一个副局长能给得起的。 见贾栋材脸色微变,李红雯不禁心里暗喜,她其实不怎么在乎苗圃的事,她在乎的是能挖黄新明的墙角。几年前的恩怨,差点让她声名扫地,她能不报复? 李红雯起身把办公室门掩上又坐了回来,小声劝道:“想明白了吗?只要你同意,我可以马上把你调过来,并且让你独当一面。我相信,以你的学历和能力,两年之内升副科是肯定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四五年之内升正科也不是不可能的。” 话音一落,贾栋材不禁怦然心动。 然而,贾栋材毕竟心智成熟了,而且见识过黄大仙的手段。以黄大仙的精明,能不防着李红雯会如何拉拢自己?那他的后手又是什么? 后手? 思考片刻后,贾栋材不禁悚然一惊。 ------------ 第三十六章 怕井绳(中)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端着洁净的素瓷茶杯考虑片刻,心智远比同龄人更为成熟的贾栋材便知道如何取舍。他不怀疑李红雯的能力,如此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又是办公室的常务副主任,想调个人进来应该问题不大,但是或许她本人都可能没有仔细想过,他贾栋材的工作调动,根本不是她能决定的,甚至连她的后台赵常务都决定不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新昌县城市容市貌的改观已经得到地委领导的认可,自然就成为了县委、县政府的亮点工作。既然是亮点工作,加强都来不及,怎么会允许有人挖黄大仙的墙角? 狡猾如狐的黄大局长肯定是看到这一点,才敢把他贾栋材推出来顶缸,丝毫不担心被人挖墙角。县政府办的高主任也肯定看到了这一点,才让李红雯出面张罗,敲打敲打不给他面子的黄大仙。 难怪黄大仙会说‘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屁话,那王八蛋肯定早就准备让出财务监督权,免得授人以柄,一直拖着就是想换点什么东西。正好高主任想逼他让步,他就索性拿这权力跟林局长作交换,除了能换到他想要的东西外,还能向县领导显示他光明磊落,搞苗圃就是为了赚钱搞工作,免得有人暗地里进馋言。 想通了这一层,贾栋材对算计他的黄大仙气得想骂娘,既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他妈的就不能把话说清楚点? 操,你喜欢藏着掖着,也就别怪老子往另外一条船上搭只脚。 电光火石间,贾栋材把说辞捋了一遍,放下素瓷茶杯,诚恳地小声道:“李老师,您想过没有,黄大仙那么精明的人,我们能想到的事,他会想不到?” “什么意思?” 贾栋材把自己推测到的小声告诉她,着实把她吓出一身冷汗,突然有种十年怕井绳的后怕。如果这小子真答应了她,且不说她挖不了黄大仙的墙角,还会在主要领导那落个不顾全大局的印象。 沉默良久,心理阴影很重的李红雯挤出个笑容,小声道:“栋材,黄大仙给你的实底呢?” 人家都算无遗策了,还会有什么实底、虚底?李家明苦笑道:“李老师,哪有什么实底?还是原来的条件,财务监督权给局里,20%管理费一分不少。所里、局里都交了钱,除非是高主任亲自跟他谈,要不然你觉得他可能松嘴不?” “这怎么办?” 见这位美女主任居然会为这事发愁,贾栋材突然觉得她这位正科级领导也不过尔尔,如果把他换到这位子上,可能还更称职。佯装思考一阵,贾栋材小声道:“李老师,我倒有个办法,不让黄大仙太得意,但你要给我保密。不是我怕事,实在是他那人度量太小,不想惹那麻烦事。” 发愁的李红雯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说。” 办法很简单,本地请不到技术人员,那就去外地请呗。 “哪有那么容易?工资高了划不来,工资低了请不到人,即使能请到人,谁又能完全放心?” “呵呵呵” 贾栋材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提醒道:“李老师,你忘了我?随便找个农专、农校园艺专业毕业的学生当样子,就比如明亮他们,我再搭把手撒。你们是县政府办咧,黄大仙再霸道,也不敢跟你们闹吧?” “是哦”,李红雯喜上眉梢,小声笑道:“栋材,你在这坐一会,我去向高主任汇报一下。” “哦” 可李红雯刚走到门口就迟疑了,她与贾栋材一样,都对黄大仙有心理阴影。她当初在黄大仙手下做事时,经常因为工作上不够细致、考虑事情不周全,被教育得严重怀疑人生。同理,以黄大仙那种周全,贾栋材能想到的办法,他会想不到? 除非。 谨慎的李红雯黯然转身,在贾栋材诧异的目光中又坐了回来。 “栋材,可能我们都上当了。” 贾栋材吓了一跳,急忙道:“李老师?” “莫问了,你开了车吧,我们出去转一转。” “哦”,疑惑不解贾栋材只好跟在李红雯后面,先陪她在两三个办公室转一转,听她不厌其烦地给一帮小秘书交待、安排一些工作。等到她转过身去时,高中时的死对头秦国富背着领导又作势吐痰,而刘明亮冲他竖拇指,贾栋材这才反应过来。合着李红雯是在借一帮小秘书的嘴,想给黄大仙心里栽刺――你黄大仙不是倚重贾栋材吗?老娘还是他老师咧! 转完了她分管的几个股室,两人来到大楼前的停车坪里,李红雯说要去园林所看看花圃。正想引她去的贾栋材站在车边,瞟了眼左右无人,小声委婉道:“李老师,过犹不及。”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我这个小萝卜头,夹在你们两个领导中间算怎么回事? 李红雯让这耿直的小子气到了,啐道:“你也真敢讲!” 这有什么不敢讲的,别说是管不到他的李红雯,即使是顶头上司黄大仙,贾栋材也历来是当说则说。这世道,你要是怕得罪人,别人就不怕得罪你。贾栋材一屁股坐进车里,探过身体去把不灵便的副驾驶室车门从里面推开,抱怨道:“李老师,我跟你不同,我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咧。” “你脑壳也不想一想,如果你自己不争,又没有林局长,黄大仙会帮你搞套房子?读这么多书,待价而沽的道理也不晓?” 道理是这道理,但刻意为之,反而会弄巧成拙。不过,贾栋材也不会因为怕黄大仙的怀疑,而与这位正科级领导争执。刚才人家说的有道理,用着他的时候,局里和黄大仙都拉拢他,将来用不着了呢?贾栋材从不把黄大局长当什么好人,相比江义那王八蛋,飞哥子做事还算尽心吧,结果做事尽心的去了公园股,贪污电瓶车款的反而当了有油水的绿化股股长。 “多谢老师指点,我们也去给黄大仙添添堵。” 李红雯满意了,在她看来,贾栋材这么不尊重黄大仙,大家就算是一个阵营的了。等车开出了政府大院,李红雯关心道:“栋材,有女朋友了吗?” 提起这事,贾栋材马上想起胡娟来,但愿她能听黎冬的好好表演一番,把自己和老兄那口大缸接过去。 “莫提了,屋里穷得响叮当,平时又忙成狗,长得还乌漆抹黑,哪有妹子看得上我?” 条件好些的妹子都现实,也难怪这小子找不到女朋友,不过这对于人面熟的李红雯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娇笑道:“打乱讲,眼皮子浅的妹子才看那些。放心,我认识的妹子多,帮你介绍个好的。” 这个无所谓,相处不来,拒绝便是。 “那就多谢李老师了?” “我是你老师,能不帮你?” ------------ 第三十七章 怕井绳(下) 秋日恬静,秋风和熙,园林所的温室里色彩斑斓,各色花卉含苞欲放。 在开始潇瑟的初秋能看到百花盛开,爱花的李红雯流连忘返,不住询问旁边的贾栋材。见县政府办的领导如此爱花,没机会插嘴的李干事连忙大声招呼正给花转盆的冯大龙,赶紧挑几盆品相不错的换盆,送给来参观的县政府办领导。 “大龙,别磨磨蹭蹭,赶紧的!” 对于这位借调来的李出纳,油滑的邱绍飞和贾栋材还能看在局办的面子上礼敬三分,底气足得很的江义和这冯大龙可从不卖账。正忙不过来的冯大龙见他又开始支使人,而且是普通干部指挥股长,气便不打一处来,呛声道:“你他妈的没手啊?操,晓得的人晓得你是借过来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是所长!” 这都什么人啊?别说这位喧宾夺主的李股长,就是参观的李红雯都觉得尴尬,气得贾栋材拿起旁边的花铲砸了过去,‘砰’的一声吓得冯大龙撒腿就跑。 “李老师,见笑了,见笑了。那伢子人不坏,就是个多月没休息,火气大了些,等下我让他作检讨。” 那‘砰’的一声也把李红雯吓了一跳,但看那年轻人怕贾栋材怕成这样,又觉得好气又好笑。 “栋材,你平常就这样管人?” “呵呵,懂道理的讲道理,象刚才那样脾气臭的,骂一顿就服帖了。” 本来这事到此也就可以结束了,可旁边的李干事不依不饶道:”贾所长,这样目无领导的人要严肃批评!“ 大龙说话是冲了点,也确实没注意场合,但这事也是你一个借用人员能管的?跟在李红雯身边的贾栋材很诧异,这位李干事平时很低调,怎么来了园林所就翘尾巴呢?只是顾忌着县政府办的领导在这,有了火气的贾栋材不好训斥这混账东西,还得帮着打个圆场。 因此,三人离开温室时,贾栋材小声解释道:“李老师,那些都是大路草本花卉,我们进行花期控制是准备在元旦的时候,摆放在政府、人大大院里的,估计一摆出去两三天工夫就残败了。” 走在前面的李红雯立即停住脚步,询问道:“只有两三天?” “嗯,这些都是早春和秋季的花卉,寒风一吹就残败了,我说两三天还是在暖冬的情况下。如果气温太低的话,早上摆出去,中午就冻死,第二天颜色就变了,根本没法看。” “等等”,李红雯连忙从坤包里拿出个时髦的粉色摩托罗拉手机,打电话回单位询问情况,听了几句后挂了电话,正色道:“栋材,你们准备了几批花?” 贾栋材又不是傻子,人家这么严肃问,猜也猜得出元旦期间有重要活动,连忙叫苦道:“就一批,预备着元月一号那天应个景。我们单位穷得响叮当,哪有钱搞几批?” 稍一犹豫,李红雯示意贾栋材和她走偏一些,脸上还没褪红的李干事见状,连忙托词走开。 “栋材,现在再准备五千盆左右,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别看那些上了盆的数量不多,但花畦里的小苗还多着呢,多得贾栋材前几天还在骂冯大龙,连播个种都马虎了事,也不晓大概估算一下。不过,贾栋材是园林所的副所长,哪会放弃要钱的机会? “李老师,你莫为难我们。五千盆花,又只剩下不到三个月,我们哪有那本事?” “三千呢?” 贾栋材佯装迟疑不决,半晌后仍然摇头。 “两千呢?不能再少了!” “搞不成,临时要两千盆花,包括温室、肥料、花盆在内,没三四万块钱根本不可能!李老师,种花是要钱的,我们所里哪拿得出这么多钱?” 几万块钱倒不是问题,心忧的李红雯攒着手机回来踱了几步,正色道:“栋材,你给老师讲句实话,如果钱不成问题,有没有把握种出5000盆花来!” 天上掉包子了,而且还是肉包子咧! 贾栋材欣喜若狂,却居然能沉稳地蹲到地上,装模作样地计算一番,然后才确定道:“扩建五个温室,再对花卉进行催熟,花期能提前到12月下旬,盛花期正好在元旦前两三天。” “大棚呢?城关镇那种大棚也行吧?” 行,当然行,贾栋材就准备搞那种大棚先对付,但有机会从政府搞钱,哪会跟她说实话? “行倒是行,就是怕突然有寒潮,搞不好会前功尽弃。花不比种菜,控温稍微失误,花期就赶不上了。” 不保险怎么行?李红雯没闲心参观了,连忙拉着贾栋材去找领导汇报。 “等一下,等一下”,贾栋材冲金菊怒放的花圃里大声催道:“黎冬,黎冬,弄好了没?” “马上,马上就好”。 没两分钟,衣着简朴的黎冬拎着两盆品相非常好的菊花小跑过来,后面还跟了个好像在这玩的胡娟。 “李老师?真是你,李老师!我是胡娟!” 表情与语气太夸张,作为编剧的贾栋材忍不住低头假装查看两人挑的菊花,愣了下神的李红雯却高兴得很,一把掐住胡娟的脸颊,娇斥道:“小没良心的,几年没来看我?” “我去天宝找过,他们说你调到了潭山;我去潭山,他们又说你调到了桥西,桥西又讲黄岗,后来我就再打听不到了。” 几年工夫就调了这么多学校,还越调越偏?假装查看花的贾栋材不禁吓了一跳,看来这位李老师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远不是别人传说的那么简单。 “算了,放过你。咦,你跟栋材?” 看来黎冬还是有经验,这妹子居然红着脸瞟了眼低头看花的贾栋材,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道:“嘻嘻嘻,我在材哥这蹭吃、冬姐那蹭住。” 那是颗灾星,李红雯不想沾染黎冬,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转头便道:“现在我有事,等下我让栋材来接你吃饭。” “哎。” “栋材,跟我回趟办公室。” “哦”,烫手山芋有人接喽,高兴的贾栋材冲不远处的冯大龙招招手,两人拎着四盆换上了紫砂盆的菊花,跟着这位美女主任出了花圃。 没多久,两人重新回到繁忙的县政府办,李红雯先到人秘股敲了敲桌子,安排正埋头校稿的时满平道:“小时,中午安排个饭,三个人。” 被打扰的时满平连忙抬头,却没象秦国富和刘明亮他们那样起身相迎,他当的是人秘股股长,论实权不下办公室里的副科级干部。若李红雯不是分管人秘股的常务副主任,安排他去张罗午饭还得主要领导点头才行。 “好的”。 “高大人呢?” 熟不拘礼的时满平冲领导笑了笑,回答道:“在办公室看急件,刚送进去的。” “嗯”,习惯了的李红雯嗯了一声,领着贾栋材去了隔壁的主任办敲门而入。 “高大人,有时间不?” 正批文件的精瘦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冲办公室前的椅子驽了驽嘴,又低头在一个红色文件夹里写写画画。等李红雯给恭敬地站在那的贾栋材沏完了茶,才仿佛想起有客人般,连忙站起来与贾栋材握手,热情地笑道:“小贾所长是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这就是这样的,忙起来就焦头烂额喽。” 呵呵,钱县长都没这么大的架子咧,但贾栋材连忙双手与人家握手,恭维道:“领导客气了,您这位处中枢,牵一发而动全身,忙是正常的,不忙才反常。” “不愧是大学生,出口成章。红雯,把这个马上给小张,赶紧送到老板那去。” “好的”。 答应了一声,李红雯连忙接过急件夹,急步出了主任办。高主任递了支‘大中华’给贾栋材,打量道:“人才啊,去年分配的时候,为了抢你这香饽饽,县委办老余、我、还有人事局老杨差点吵起来。最后还是黄大仙鬼,抢先找钱老板批了个条子,生生把你抢到园林所。” 这种话换在两个月前,脑壳没开窍的贾栋材肯定受宠若惊,如今只会信一半,另一半成了暗暗提防。原因无它,黄大仙尚且那么精明,他的老领导又岂是易与之辈? 贾栋材连忙掏出塑料打火机,探过身体去帮领导点火,恭谨道:“呵呵,领导们错爱了,栋材惭愧。” “过谦了,新明有本事,但专业上一窍不通,如果没有小贾所长的大才,政府和人大院子能如此繁花似锦?” “都是各位领导有方,栋材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领导,我来时,黄局再三交待,一切听您的指示。” 虽说这忠心表得还有些蹩脚,但贾栋材的落落大方,不禁让高主任高看这小子一眼。气度这东西,看得见摸不着,却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综合素质。这小子是个人才咧,难怪能逼得黄大仙帮他弄车子、搞房子,不惜血本笼络。 两人抽着烟的工夫,等去送急件的李红雯回来了,还特意将办公室门关上。见她回来了,公务繁忙的高主任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贾所长,我听新明说你是花卉苗木方面的行家,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现在的贾栋材很庆幸实习时没调皮捣蛋,老老实实地跟着师兄们屁股后头干活,否则哪会对苗圃里的事了解这么多? “不敢不敢,栋材一定知无不言。” “先说你们苗圃吧,怎么会比林业局的利润还高出一倍多?” 高主任的问题是意料之中的,贾栋材连忙详细解释,林业局苗圃的利润率不高,主要问题不在技术,而在‘跑冒滴漏’,这也是所有国营企业的通病,概莫能外。只不过,高主任听得很仔细,还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这让贾栋材大为钦佩。 读书的时候,贾栋材和同学们鄙薄过官员们人手一个笔记本,说那只不过是做给领导看的。等他进入社会后,才知道笔记本不离手不单是给领导看,更重要的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栋材,照你这么说,育苗的净利可以达到40%以上?” 称呼的改变,让贾栋材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领导,那只是理想状态,小苗圃很能达到。” “为什么?” “人工的统筹安排与生产资料的优化利用。” 高主任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对,对,规模效应,规模越大,生产成本也就越低。” 成熟但社会经验不足的贾栋材连声称是,社会经验丰富的李红雯却是若有所思。他们的小苗圃尚且能达到40%以上的利润率,规模大几倍的林业局苗圃呢? “嗯,这事告一段落,我们来谈谈花卉的事。元旦节时,县里可能有重要活动,需要5000盆花,你们园林所有把握提供吗?如果没把握,能不能从省城采购到?” 肉包子终于掉下来了,贾栋材不禁大喜过望,连忙道:“领导,只要我们有温室,5000盆花绝对没有问题。当然,如果我们没能及时提供,也可以向省城的苗圃预订,保证不会影响县里的需要。” “嗯,详细说说,先说省城方面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了一些情况,但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没你懂行。” “好的”,贾栋材先介绍省城几个大苗圃的情况,然后详细说花卉方面的情况。 “这种提前预订的花卉,价格大概在六块钱/盆左右,包上运费也就合七块多不到八块吧。当然,花盆要另外算钱,而且他们不回收。” 只要买得到就没问题,但高主任很好奇花盆的问题,在他印象中买花不是会送花盆吗? “领导,那是私人买卖。这么大的量,只能到国营苗圃里去买,他们办事机械得很,一盆花就是一个花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解释完,见高主任好像还是疑惑不解,贾栋材只好小声道:“一个塑料花盆进价8毛5,卖出去就是2块5。嘿嘿,苗圃里的头头们都会开个小店,专门卖花盆之类的东西。” 理解,理解,这么算下来,五千盆花就要五万多。高主任从半新大班桌的横档上找出份报告,扫了两眼后不解道:“你们打报告上来,自己生产一盆花也要8块钱,这是怎么回事?” 2块钱成本叫价8块,黄大仙是真黑! “领导,省城的花圃有现成的温室,我们只有两个小温室。如果要提供这么多花卉,就得扩建出四五个大温室出来,摊到成本里就高了。” 有道理,但高主任在钱的事上信不过七窍玲珑心的黄大仙,追问道:“换句话说,建好温室后,成本就直线下降?” 这事可不能由着黄大仙乱宰人,老子还得指望领导们给个前程呢。反正黄大仙已经说了按领导指示办,老子也不算是自作主张,贾栋材佯装默算一番,比划道:“对,一盆花所有的成本、损耗加在一起,也就4块5左右吧。还有个好处就是我们摆放在中间的花不用上盆,可以直接使用营养钵,这方面又可以省一笔开支,那些花盆也能循环利用。 这么算起来,如果我们自己有现成的温室,5000盆花最多2万3就可以拿下。” 售价多少,高主任也派人打电话到省城问过,普遍报价都在8块左右,大批量订购肯定能降一点,但他估计6块/盆也就到了头,不太可能再降。倒是这小子主动说出花卉的成本是4块5,还爆出花盆的行业内幕,让他觉得这小子很坦诚。难怪李红雯在电话里汇报,说这小子跟黄大仙有些不和,搞不好就是一个实诚、一个太奸滑。 “嗯,就这样吧。红雯,你陪栋材吃个饭。” 见领导还有事要忙,贾栋材连忙起身,陪坐的李红雯连忙提醒道:“领导,还有什么指示?” 高主任在报告上涂改了几笔,吩咐道:“你看着办就是。” “好的。” 站起来了的李红雯视线好,一眼便看到报告上的20万先被改成了2万,现在又变成了10万,不禁暗恼。果然没猜错,黄大仙跟高彬早有默契,20%的管理费会用增加财政拨款的方式支付,自己这副主任和栋材这副所长,不过是两人的牵线木偶而已。 ------------ 第三十八章 水落石出(上) 与破旧的办公大楼不同,县政府宾馆外表普通内里却装修得非常豪华。宽敞的大厅、雪白的石膏吊顶、金色构件的水晶吊灯,墙壁上镶着瓷质本地风景画,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实木的棕色前台里再站着两位穿小西装的齐整妹子,两妹子后面的墙壁上挂着显示各个时区的石英钟,很有点大城市星级宾馆的感觉。 这座新昌最好的宾馆几乎不对外营业,只接待县里的上级来客,宾馆经理是副科级干部,在这上班的服务员也是有正式行政工勤编制的工人。待这些服务员年纪大了,都会安排到各个事业单位上去,园林所的钟阿姨以前就是这的服务员。贾栋材听邱绍飞那老油条说过,某某某还有那个谁谁,以前就在县政府宾馆里当服务员,然后怎么怎么被转编、提拔,说得有鼻子有眼。 县政府办的人秘股股长时满平经常来这安排客人用餐,安排好了通常还会等在大厅门品,待客人来后再领着去包间,但今天他安排好后趴在前台跟两妹子聊着天。可路过的赵经理一听园林所的副所长来吃饭,连忙停住脚步打听究竟,着实让他心里一惊。 “赵经理,你认识贾栋材?” 身姿窈窕、面容艳丽的赵经理娇笑道:“嘻嘻,我们想改造一下周边环境。时股长,你们政府办的面子大,帮我们说说情?” 黄大局长也就是在城建系统威风凛凛,来政府办公干却是夹起尾巴的,但没见识过他威风的时股长也不是好糊弄的,玩笑道:“赵经理,你耍我是吧?你家陈大局长一句话,谁敢不给面子?” 呵呵,一代不如一代,连县官不如现管都不晓。正为这事发愁的赵经理暗暗摇头,换成黄新民他们那一批老秘书,哪会如此轻佻? “时股长,我们可不比你们办公室,没虎皮可以披哦。” 说完,娇笑的赵经理扭着纤腰走了,时满平偷瞄了几眼她丰隆的圆臀,暗羡老夫少妻的陈某人好艳福。 没一会,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而近,时满平一听便知是贾栋材的皮卡车,来这吃饭的都是坐轿车,这种引擎声只有烧柴油的破皮卡才发得出。 果然,轰鸣声停了没两分钟,风姿绰约的李红雯挽着一个极漂亮的小妹子、领着象黑猩猩样的时栋材出现在大厅门口,半趴在前台的时满平连忙直起身来,笑道:”李主任,安排在新庄厅。“ 在省城见过点世面又心智成熟,贾栋材走在软绵绵的地毯上暗暗惊叹,却从容得象是走在自己家里,还嘻笑着向时满平打听卫生间在哪。这是他以前被同学教坏的一个恶习,没钱在高档场所消费就一定要去上个厕所,美其名曰‘到此一游’。 ”直走,左转“。 时满平回答得利落,贾栋材也走得干脆,但李红雯非常不满,等到了包间后拉着脸道:”时满平,晓得什么叫礼数吗?“ 正开饮料的时满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解释道:”李主任,我跟栋材是朋友,成天在一起打球的。“ 平时都好脾气的李红雯瞪了他一眼,娇斥道:”人熟礼不粗!“ ”我马上去“。 脸上发烫的时满平连忙放下饮料,急步出了富丽堂皇的包间,去了卫生间门口等那黑小子。突然发威的李红雯显露出几分官威,也把一路上跟她有说有笑的胡娟吓了一跳,顿觉很拘束,更不敢开口求老师帮自己调动工作。胡娟不敢求人,刚训斥完手下的李红雯也不提,只是笑着帮她倒饮料。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刚才在花圃里时,贾栋材都觉得这妹子太夸张,又何况是李红雯这样的人?可调动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从乡下往城里调。 可事情又有那么巧,等去留念的贾栋材进来刚坐下,时满平忙着给客人倒啤酒、饮料时,包间的房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赵经理。 一位是正科,另一位是副科,但副科级的赵经理妻凭夫贵,正科级的李红雯连忙给贾栋材介绍,这位赵经理是林业局陈局长的夫人。 唉,是个人都比自己官大,知道对方老公权势的贾栋材连忙起身问好,紧挨着他坐的胡娟也连忙起身问好。有求于人的赵经理也不摆架子,伸出纤纤素手与两人握了一下,夸奖道:“哟,贾所长,你女朋友真漂亮!” 胡娟脸上立即腾起两朵红云,想让李红雯接过这烫手山芋的贾栋材却不想被人误会。新昌太小了,如果让人误会了,以后他贾栋材还要不要找对象? “误会,误会,她是我嫂嫂的妹妹,也是李主任的学生,我们正好遇上了。” “格格格,什么误会?亲上加亲不更好?红雯,你瞧瞧,这可是真正的男才女貌!” “嗯,我觉得也是”。 这位美女经理跟李红雯笑闹几句后,娇笑道:”贾所长,你看我这前后院太杂乱,书记和县长批评了我们几次。刚才钱县长见了我,又跟我说起这事,你是我姐妹的学生,可要帮我这个忙。“ 对上李红雯这样的县政府办正科级领导,有心巴结一二的贾栋材会有顾忌。但这位美女经理乱扯钱老板的虎皮,而且是局里刚拿捏了一番的陈局长的夫人,为了待遇敢跟黄大局长软磨硬泡的贾栋材会就范? 所以,别人能做初一,他就敢做十五的贾栋材当即屁股往下一坐,冷声道:“赵经理,您别唬我,我就小萝卜头一个,钱老板的虎威还轮不到我来领教。” 豪华包间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谁也没想到贾栋材说翻脸就翻脸,连一点面子都不给领导夫人留。幸好李红雯反应快,仗着今天刚确立的师生名义,伸手敲了贾栋材的后脑勺一下,斥责道:“怎么说话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一副狗脾气?”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为了两三年后有挤进政府办的机会,毫无背景的贾栋材哪敢得罪好不容易攀附来的关系? “嘿嘿嘿,赵经理莫生气,我这人性子不好,连黄大仙都硬顶的。” 当着陌生人的面都敢叫黄新民的外号,可见这年轻人如何刚烈,八面玲珑的赵经理也连忙就坡下驴。她也是没办法,书记大人说过两次,让她们宾馆整治整治环境。老公因为苗木的事跟城建局闹得很僵,她只好勉为其难来找这年轻人帮帮忙忙。 等等,林业局的手续不是批了吗? 脑壳转得快的贾栋材还是经验不足,只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却不好问怎么短短天把工夫就会跟城建局闹僵,但经验丰富的李红雯立即想起李县长说过要林业局苗木价格虚高的事,不禁心里一惊。 ------------ 第三十九章 水落石出(下) 满怀希望而来的胡娟强颜欢笑,她的老师李红雯在全县城最好的政府宾馆招待她,却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让她开不了口求人。 从不吃亏的贾栋材也没上当,在饭桌上掰着指头跟赵经理算账,硬是把政府宾馆前后院的改造成本算出了二十几万的天价,同样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让人家知难而退。 等大家吃完饭,贾栋材开车送李红雯回家午休时,这位美女主任责怪道:“栋材,你是故意的吧?” 当然是故意的,县里连修缮公园的钱都舍不得掏,还会愿意花大钱整治县宾馆的环境?如果只是给个成本价,他贾栋材会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的手下累成狗? 再说,李红雯为了挖黄大仙的墙角,尚且说可以把他调进政府办,赵经理什么好处都没允诺,就想凭副红口白牙让人帮忙?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得说委婉一些。所以,贾栋材没把李红雯对他的拉拢说出来,只说其它的意思。当时李红雯觉得这小子太过现实,但回到家稍微一想,顿时让她非常难堪。 聪明人总是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在李红雯看来贾栋材非常聪明而且很成熟,他那话里除了嘲讽赵经理外,是否还有嘲讽她李红雯不念旧情的意思?当年在新庄时,她李红雯几乎每个周末都在胡娟家过,现在连这点忙都不帮? 相反,聪慧的胡娟觉得很痛快,离开李红雯家上了车后,除了感谢贾栋材的热心外,还絮絮叨叨得说了一通当初她和她家对李红雯的礼敬,顿时让贾栋材对李红雯的印象变得极差。他也是农村人,知道过年请老师吃顿饭是礼数,但经常领着老师去家里吃饭则意味着极重的负担,也意味着和老师感情非常好,把老师当成长辈一样尊敬着。 投之以桃,是否要报之以李? 没钱没技术的冯大龙帮他弄了三万块钱的指标,贾栋材便主动垫付小苗圃的资金,还明言赚了钱一分为三。当初胡家对李红雯的尊敬超出正常的师生关系太多,今日她发达了,是否也要回报一二? 把胡娟送回县医院与她姐汇合,看着满哥对她们姐妹的热情,贾栋材突然想起这妹子的上进,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娟妹,莫盯着眼前的屁事,多往前看。” “栋材哥哥?” 对老弟非常了解的成国栋也疑惑地看过来,贾栋材瞪着他二嫂,不屑道:“没本事的人才要到处求人,有本事的人都是别人求着他。你要想以后挺直腰杆做人,就老老实实把专业钻通了,有了真本事还怕没前途?” 这话落在胡艳耳朵里是嘲讽,但听在胡娟耳朵里成了金玉良言,因为她刚看到赵经理求贾栋材帮忙,他却是故意抬高成本婉拒。 看出了事情不顺利的成国栋,连忙打圆场道:“艳姐、娟妹,细毛说得没错,我们没背景没路子,但只要我们有本事,还怕出不了头?你看他一副狗脾气,不照样毕业才一年就当副所长?” “栋材哥哥,谢谢你。” 谢不谢都无所谓,只要以后别再麻烦老子就成。贾栋材打了哈哈,借口要赶着去单位上班,连送她俩去车站都没提,便开着皮卡车扬长而去。 贾栋材赶到单位上时已是三点三十五,足足迟到了三十五分钟,也让园林所的一把手黄局长等了三十五分钟。这让刚才颇为自得的贾栋材很诧异,因为这不符合黄大仙的风格,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打他的BP机,然后让他去详细汇报,而不是等在所里。 “领导?” “坐。” 红光满面的贾栋材刚想坐下,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急忙冲到院子的水龙头下一阵干呕。吐出了一滩清水后,贾栋材就着自来水,又洗了把脸和他那板寸脑壳,连忙去给领导那汇报。 “你喝了几多?” “没喝几多,就是没吃饭有点反胃。” “你认得李红雯?” 贾栋材相信时股长和刘明亮不会多嘴,特意叮嘱过的冯大龙和黎冬就更不会,那就肯定是李干事报告了黄大仙。他很烦李干事这种人,成天正事不干,就琢磨着打小报告。 “呵呵,以前在我们那教过书,我二嫂的妹妹还是她学生,中午特意请我们吃饭。这样也好,她都办不成的事,我就更没办法了。” 想起这小子和他兄嫂的关系,黄局长暗暗摇头,这小子还是嫩了点,恩怨心太强。 “办得怎么样?” 办得怎么样?贾栋材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他向领导汇报工作是正常的,但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以黄大仙在县政府办的关系,还用得着来问自己结果如何? “哦,我跟李副主任没谈出什么结果,倒是高主任说让她看着办。领导,我走的时候,他抽出我们的请款报告,还改了改。” 黄局长心中一喜,连忙道:“怎么改的?” 不对了,以黄大仙和高主任的关系,还会不知道?贾栋材顿时觉得自己和李红雯都可能错了,或许黄大仙和高主任并没有什么默契,而是两人都被黄大仙压榨多了,有了心理阴影,下意识地高估了人家。 “没看到,我也不好伸长脖子去看呐。吃饭时,李副主任倒是提了句,让我们抓紧时间落实元旦5000盆花的任务,这样算起来,应该会有10万吧。” 10万?黄局长精神一振,又微皱了下眉头,递了支‘芙蓉王’过来,追问道:“你们怎么谈的?”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除了会给自己找麻烦的赵经理的事没提外,贾栋材详细汇报了一遍,黄局长越听脸色越不好看。他以为老领导找他谈苗圃的事,是想给县政府办的工作人员搞点福利,没想到人家是另有所图,怕听不到真话才把这小子给骗过去。 见黄局长脸色不好,正汇报的贾栋材连忙道:“领导,怎么了?” “唉,我们要倒霉了。” 有钱了不是好事吗?贾栋材急了,连忙提醒道:“领导,您没搞错吧?” 应该不会错,县里去年的财政收入不到四千万,本就是个吃饭财政,连上解资金都要去银行贷款。现在又要大规模造林,县领导们没办法开源,只好硬着头皮节流。 贾栋材也马上联想起高主任问得那么详细,以及赵经理刚才的古怪,惊疑道:“您的意思是?” “嗯,苗木价格肯定要降,还不排除外购。” 完了,要是价格一降,苗圃还干吗?不干苗圃了,自己那一年9600块钱的劳务费呢? 大惊失色的贾栋材连忙道:“那怎么办?” 见这黑小子脸都白了,黄局长好笑又好气道:“担心你的劳务费?” 当然担心,但贾栋材嘴硬道:“我担心什么?我是担心所里,要是赚不到钱,拿什么修缮公园?” 扯蛋! 黄局长敢肯定这小子绝对没那风格,但很满意这小子终于学会了正经扯蛋。当领导嘛,手下得有能人,光是一帮马屁精能干什么事? “你猜林局长他们会不会不干了?” 应该会吧,贾栋材当初是按去年的苗木价格估算的,虽然往保守里估算了几个百分点,但林业局苗圃工人拿的是国家工资,实际成本反而更低。 “聪明的蠢货!” “领导?” 当过老师的黄局长有诲人不倦的习惯,见贾栋材是可造之材,也乐得指点迷津。新昌是林业县,林业部门一支独大了几十年,县里想压缩造林成本,他们岂会乖乖就范? 这可颠覆了贾栋材的认知,不可思议道:“他们敢?” “你以为呢?” 也是,朱老总搞个分税制,还要一个省一个省地做工作,基层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听说九个常委里,五个是本地人,关系盘根错节,哪是书记、县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价格肯定会降,但降的幅度有限?” “还不算蠢。” 贾栋材心里大定,他才不关心价格会降到什么程度,只要苗圃能继续办下去,他能赚到那9600块钱一年的劳务费就行。只要一年有9600,他就不但能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还能供老兄安心读书。亲老兄要堂伯供书,亲老弟、亲娘站在旁边看,不要旁人说闲话,自己心里都有愧。 “领导,你也讲错了,我们倒了个小霉,但沾了个大便宜咧!” “想得美!你看吧,批给我们10万,拿到手的有8万就不错了。” 只有八成?贾栋材急道:“啊?不是,” “晓得什么叫雁过拔毛吗?” 贾栋材愕然,县政府批的钱,还要雁过拔毛? 这都是惯例,以前拔人家的毛不觉得,现在轮到了拔自己的毛,黄局长不爽道:“你以为呢?算了,有钱总比没钱好。你先想好怎么搞,钱一到手就搞,千万不能蹋把,要不然会挨板子的。” “哦”。 听到了详细汇报,黄局长夹起手包走人,准备去县政府找老领导汇报汇报思想,顺便敲实那五千盆花的事。他是当领导的人,而且是从两办出来的,深知不当面把事情给敲定来,指不定那笔钱就成了采购款,而且是支付给省城某个苗圃的。 汇报完工作的贾栋材也回到自己办公室,琢磨着温室该怎么盖。有了钱,那就肯定不能再用大棚对付,怎么盖才省钱,那可是有讲究的。 “材哥?” “什么事?” 冯大龙瞟了眼外面,小声道:“栋哥,昨夜回去后我特意问了我爹爹,中午又问了一遍,县政府办根本没向他们要过指标。现在都马上要采种了,该不是他们没准备搞苗圃吧?” 被他这么一说,后知后觉的贾栋材心里一惊,又想起今天的种种蹊跷。难道高主任让李红雯出面张罗苗圃的事,就是为了绕过黄局长,把自己诓去了解育苗成本? “栋材,栋材?” 正琢磨事的贾栋材抬起头来,见是黎冬在拍自己肩膀,没好气道:“你昨天都教了她些什么?” “怎么了?” 怎么了?今天在宾馆里吃饭之前,李红雯提起自己时,胡娟那个害羞劲啊,现在想起来都起鸡婆肉。 “那不正好,啧啧,她长得那么齐整,你们又是亲上加亲,” “有病!” 郁闷的贾栋材低声斥骂了一句,被骂的黎冬反而娇笑不止,看得他一阵心猿意马。 ------------ 第四十章 一双小鞋 能伸不能屈的是莽夫,能屈不能伸的叫奴才,做人就要能伸更能屈。 深谙其中三味的黄局长,在贾栋材他们眼里是真正的强蛮人,但到了县政府办的主任办公室,便成了摇尾乞怜的吧儿狗。精瘦矮小的高主任也由着他表演,高踞宝座纹丝不动,连烟都不给他扔一支。 一直到时股长来送急件,黄局长才委屈得停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位老领导。 高主任接过红色夹子翻开,仔细看了一遍,拿起笔划出重点再签上意见,吩咐道:“马上报告常务和老板,钱县长还在省城,请示领导是否由他代会。” “好的”。 等时股长将门掩上了,高主任好像被缠烦了,无奈道:“大仙,不错了。要不是你们把政府跟人大的院子整修得不错,连这两万都莫想。莫以为我不晓得,钱老板帮你们从城建搞了两万,有四万块钱,还种不出5000盆花? 你们要是种不出来,事务局就去省城采购,没道理四万块钱可以办成的事,到了你这就要10万吧?” 黄局长大急,连忙分辩道:“高大人,老领导,这怎么能比?” 高主任玩味地看着这位前下属,突然从桌上拿起烟盒扔了一支过去,好笑道:“小贾都比你灵活得多,你的脑壳就是木的?” 黄局长连忙接住烟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机帮领导点上后,双手合十作乞求状,小声道:“老领导,钱老板抠来的那两万早没了,为了整治这两个院子,我都欠了外头快三万。” 鬼话连篇,高主任当即拉下脸,反问道:“真的?” “我发誓!您老人家是不晓得,为了保证院子里常年有花,我那两个小温室就花了快三万!” 睁着眼睛撒了个谎后,黄局长诚恳万分地小声道:“领导,不是我黄新民不懂事,实在是我也没办法。 现在开了个好头,要是没钱,我拿什么保持两个院子继续这样?我黄新民可以发扬风格,我手下那帮老油条也会?不怕您老领导笑话,上次整修院子的事,要不是小贾镇得住场面,我就要亲自带头挑沙子。” 那还差不多,看在做事没做成虎头蛇尾的份上,高主任没有再发作,反而暗暗点头。可这事他也没办法。他只是办公室主任,常务签了字,他就要照领导批示执行。要怪,只怪这家伙嘴太臭,领导才会扔送小鞋出来给他穿着耍。 “好了好了,莫在我这哭了。我听红雯讲,李主席的外甥都到你那当差了,你还摆不平这些事?” 操! 又是那婊子婆! 一个*****的外甥当什么用?而且还是根钉子! 可怜巴巴的黄局长暗骂几声,眼巴巴道:“领导,莫笑话我,离开了办公室,要做些事太难了。” 差不多了,再拿捏就会失了度量,高主任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上的黑色诺基亚手机拨了个号码,笑道:“吴财神,我哪敢指示你这位财神爷?行了行了,我吃不过你,行了不? 哦,有些小事要麻烦你财神爷。呵呵,我哪敢命令你哟?真的是小事,还记得以前我们办公室的黄大仙吧?嗯嗯,他等米下锅,想去你那先借四万应急,等花种出来了,再来冲抵。 嗯嗯,我让他下午过来。” 挂了电话,高主任敛去满面的笑容,将一张两万的抄告单递了过去,推心置腹地沉声道:“新民,这次是老板晓得了你的难处,下次还有这么走运?” “领导?” 黄局长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高主任,换来老领导的斥责:“你黄新民是拍马屁的人不?滚蛋!” 黄局长马上由可怜虫变成了赖皮狗,惫赖道:“高大人,我还不是跟您老人家学的?” “滚滚滚!” “多谢领导”。 笑容灿烂的黄局长顺手将领导的‘大中华’摸走,看得高主任直摇头晃脑,但脸上隐隐有了笑意。 出了政府大楼,一路招呼的黄局长一钻进自己车里,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高矮子什么德性,他黄新民还不清楚?肯定是老板在李县长那敲了边鼓,高矮子才打电话到财政局去。 妈的,这些狗操的,正事不做,成天勾心斗角,要不是跟对了人,给老子当手下都嫌他没气力。生了一阵闷气,黄局长打着车子,开到公园后门停好,搓了搓僵硬的脸孔,拿起手机打电话向领导汇报。 “老板,老高昨天找我副手详细了解了育苗的事,我猜测是书记和县长准备压低苗木价格。 嗯嗯,常务给我们批了两万,李县又指示财政借我们四万,用于元旦花卉种植,经过我们的测算,省一省差不多够用。 嗯嗯,还有件事要老板帮忙,我跟林局长谈妥了,把苗圃财务权交给局里,他们允许我预支管理费。我准备马上动手修缮公园,物资局跟县建那边还请老板打个招呼,否则我嚼不烂这块硬骨头。 嗯嗯,谢谢老板。” 向领导汇报完,黄局长下车快步走进公园,正好碰上邱绍飞在领着人打扫卫生。 “绍飞,你过来。老陈,你去叫栋材、江义、老谢,还有那个那个小李,对了,还有黎冬,等下到我办公室开会。” “哎”。 老陈连忙小跑回办公室,邱绍飞连忙快步过来,小声道:“领导?” 黄局长和邱绍飞走偏了些,小声道:“年底会再开次人事工作会,你转编的事,这次估计问题不大了。” 当了半辈子工人,终于能当干部了,盼星星盼月亮的邱绍飞不禁大喜,连忙感激道:“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行了,行了,你的辛苦,我心里有数。有些事,我也没办法。当时的情况你也晓得,县领导就批一个指标,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总不能白要王娓娓让出职务吧?” 大喜过望的邱绍飞心里暖流翻涌,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眼角泛红,他背后没少恶意揣测领导,却从未想过领导的难处。 “行了行了,几十岁的人了,还伢子样?我跟你讲,所里什么情况,我都心里有数,不会让吃苦的人吃亏的。” 感动了的邱绍飞连声称是,黄局长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栋材有能力、有霸劲,但太年轻了,有些事还经验不足,你这当老大哥的要多多提点,晓得不?” 此话一出,本来很感动的邱绍飞如冷水浇头,立马想起上次送给领导的重礼。这一刻,老油条还想起了平时跟小兄弟贾栋材经常扯的蛋:‘当官的靠得住,猪婆都会上树。’ ------------ 第四十一章 贾氏胡萝卜 一、二、三、四。 作风强悍的黄局长开会历来很简单,就是安排所里的工作。除了日常工作外,一是公园股负责花卉栽培;二是绿化股负责两个大院的花卉管护;三是所里的出纳改由黎冬担任;四是贾栋材全权负责苗圃与公园修缮,并主持所里的日常事务。 “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在会上,怎么能反对领导? 坐在黄局长对面的贾栋材马上摇头,这些虽然事先没跟他打过招呼,但分配得合情合理。别说没意见,即使有意见也得会后再向领导报告。 有转编的事吊着,即使肯定会累成死狗,邱绍飞也立马表态坚决服从领导安排。至于江义,他是从心里怵黄局,即使有意见也不敢提。 倒是新来的李干事头皮都发麻,局里派他来,就是来监督苗圃财务的,现在连出纳都撸掉了,他怎么监督? 没办法,碰上黄局长这种强蛮人,李强只好硬着头皮道:“黄局,苗圃管理有什么章程不?” 黄局长脸上一沉,阴郁道:“跟栋材商量,我一个教书匠哪懂这些?” 这些天一直飘着的李强终于明白过来,连忙道:“好的,我听贾所长安排。” “散了吧,栋材留一下。” 几人鱼贯而出,最后离开的李强将门掩上,他现在认清了形势。黄局长就是黄局长,不单是园林所所长,而且还是城建局的第三把手,指挥张主任不容易,要整他这么一个小萝卜头太容易了。 等门一关,黄局长把那盒顺来的‘大中华’扔给贾栋材,教训道:“当副所长的人,还让手下人欺上头了?” “嘿嘿,人家是局办的撒。” “屁壳!” 黄局长骂了一声,摆手不要递过来的‘大中华’,掏出自己的‘芙蓉王’扔了支过来,笑骂道:“留着撑面子,官山那帮人狗眼看人低,喊老谢给你备几包‘大中华’。” “哦”。 “省委领导元旦来调研的事定了,街上那些碍眼的东西肯定都要清理掉,以后这边你要多担当,晓得不?” 那些违章建筑可不好拆,不但牵扯到数以百计的生意人,还涉及到不知多少单位的头头脑脑,贾栋材有些同情这位领导同志。 抽了几口烟,脸色不好的黄局长从黑色真皮手包里,拿出那张两万块钱的抄告单递过去,苦笑道:“栋材,我们被人整了,上头只批两万,另外财政局借四万给我们。” “操!” 贾栋材大急,六万块钱盖温室、种花是足够了,但欠外头的钱和所里的过年福利呢?真以为园林所的人是牛马,扔根草就往死里使唤? 见这小子急了,黄局长倒心情好了些,笑骂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局里答应我们预支五万管理费,拆东墙补西墙,勉勉强强也够用。” 难怪黄大仙一直不让出财务权,原来图的就是这个啊。 够个屁! 即使不管职工福利跟外头的欠账,要把破破烂烂的公园修缮好,没十五六万根本办不下来! ‘咚咚咚’,黄局长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这是政治任务!” 政治个屁,不就是在领导那牛皮吹爆了吗? 可贾栋材连个屁都不敢放,黄局长前两天提起园林所所长兼职的事后,想当所长的念头就象条毒蛇样,把他咬得死死的。 怎么办? 苦恼一阵,贾栋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老谢那呢?” 聪明人,黄局长欣赏得点点头,这伢子的脑壳就是好用。林局故意给自己使绊子,未曾想是给自己送了员大将。 “她是聪明人,晓得回不了局里退休。” 那就成了一半,贾栋材沉默片刻后,又沉声道:“领导,惹出了乱子,您老人家可是要替我揩屁股的。” 唉,没钱想办事真难,黄局长暗叹了口气,却不屑道:“老子替人揩得还少?” “嗯”,贾栋材终于接下了这死任务,也放弃了去官山采种的打算,好给苗圃省两三千块钱的食宿和交通费。 这小子还是嫩了些,这样也好,实心任事总比油滑成奸好。黄局长点了点头,同意道:“自己作主,也莫太亏了自己。” “哦”。 等黄局长离开单位后,贾栋材思前想后良久后,把冯大龙和黎冬支使走,却把谢会计叫进了副所长办,将刚从黄局长那拿来的抄告单推过去,声音非常激动道:“谢阿姨,县里给我们批了笔钱,去财政局拨钱吧。” 人老成精的谢会计扫了眼抄告单,狐疑地看向这位年轻得当她儿子还嫌小的所领导,见他重重点头,连忙大声惊呼道:“这么多?我马上去!” 等谢会计转身欲走时,贾栋材又叫住了她,极小声音道:“买四个BP机,再给李强配公务烟,先由所里垫钱,以后再把账做到苗圃里去。” 四个BP机就是万多块钱,还有一个月两三百块的公务烟,知道领导为人的谢会计不得不多想,迟疑道:“栋材,要不要给领导打个招呼?” 想让人卖命,哪可能不给点甜头?贾栋材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苦笑,也极小声道:“谢阿姨,你觉得我敢乱来不?你放心,黄局长不会为难我们的。” 那就好,谢会计暗松了口气,痛快答应道:“嗯,我马上去办”。 谢会计一出办公室,听到动静的邱绍飞连忙蹿进副所长办,连江义都站到窗前往这边看,更何况是那些大小油条。 “栋材,有几多?” “你说呢?” 邱绍飞接住扔过来的‘大中华’,屁股往他桌上一坐,兴奋道:“到底几多?” 贾栋材也叼了支‘大中华’,点着后把打火机扔过去,嘴巴朝人秘股方向驽了驽,笑道:“黄局赏我的,你讲呢?” 哦,李强是外人撒,会意的邱绍飞连忙凑过头来,压低声音道:“几多?” “莫问,人多就嘴巴杂,反正不会亏待你们。嘿嘿,领导让我给你们配四个BP机,你觉得会有几多?” 老油条邱绍飞大喜,没想到黄大仙这么大方,给大家配BP机咧! “莫笑了,去把李强跟江义叫来。” “哎”,笑歪了嘴的邱绍飞跳下桌子,到门口大声招呼两人道:“李强、江义,栋材叫你们过来!” 没一分钟,两人快步进了副所长办,认清了形势的李强不但将门关上,还连忙给大家泡茶,口服心不服的江义则一屁股坐下,等着这位所领导给他穿小鞋。 难怪局里会派他来,就冲这份能低得下头,就比旁人强得多。年龄比人家还小的贾栋材,居然暗赞了一声,低声笑道:“强哥,莫忙了。你要不是人倒霉卵生虱,我们都要喊你领导咧。” “贾所,莫取笑我了,我在局办就是个打杂的,哪当得起你喊领导。” “行了行了,快坐,跟你们讲件事。” 等四人眼睛看了过来,贾械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黄局给你们配了个BP机,谢会计去买了。” 江义立即眼睛放光,连颇有些城府的李强也一样,急忙道:“真的?” 看这德性,那点城府肯定是他母舅教的,其实不过庸才一个。暗自得意的贾栋材正色起来,沉声道:“东西是给你们配了,但嘴巴不要乱讲,局里都没给股长们配,我们更不能落人话柄!黄局是什么脾气,大家都心里有数,不要我再提醒了吧?” “不会不会,哪能呢?” 大喜过望的李强连忙表态,邱绍飞也连忙表态,贾栋材眼睛瞪向江义,他也只好低眉顺眼地表态道:“不会。” 那就好,只要李强在所里拿的够多,就不愁他不配合。突然有种得意感觉的贾栋材笑了起来,拿起刚才黄局给的那包‘大中华’散了一圈,乐呵呵道:“强哥跟江义屋里都是当领导的,晓得财政局有几操蛋,我喊谢阿姨去拨款,但估计没十天半个月拨不下来。这样,强哥,你先从账上借一万给谢阿姨。嘿嘿,领导好不容易松了嘴,还不赶紧落实?“ 有BP机勾着,又涉及到万多块钱这么大的数目,李强也不怀疑贾栋材敢乱来,稍一犹豫便答应借钱。 上勾喽,一直提着颗心的贾栋材终于放心了,摆出副所长的架子安排道:”领导这么大方,我们的工作就要做漂亮。飞哥跟江义那两摊好讲,无非是辛苦些,强哥你是学建筑的,修缮公园归你,尤其是成本核算,我们要就米下锅的。” “没问题,没问题”。 “大家散了吧,嘴巴严些,莫搞得下头人心里不平衡。哦,对了,强哥留一下,飞哥去把黎冬和谢阿姨叫来” 三人连忙答应,给股长配BP机,连财税部门都办不到。这要是让手下人晓得了,还能指挥得动他们? 没一会,黎冬和谢会计来了,贾栋材开门见山道:“强哥,我这人做事不喜欢藏着掖着,你来所里的原因,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大家做事就要公私分明,我是帮苗圃做事,车子的费用就要在苗圃里开支,所里不可能再负担,有意见不?“ 这个没问题,张主任早就交待过李强,以园林所的经济状况,要负担一辆皮卡车的开支不容易,与其让黄局长张嘴还不如主动答应。 ”当然,当然,张主任吩咐过的,车子的费用直接到局办去报。“ 咦,张健民蛮会做人咧,贾栋材露出个笑脸,继续道:”以后苗圃的开支归你和黎冬共同经手,如果需要临时挂账,超过一百块钱的都由你去补签字,要是单子上没你的签字,我一概不认。另外,苗圃里每个月的开支要列出个明细来,一份送局办张主任那,一份放在人秘股给大家看。 哦,谢阿姨,刚才那事强哥同意了,你跟他办下手续。” 三人愕然,人老成精的谢会计反应最快,回过神来马上帮腔道:“栋材,苗圃的事要不要请示下黄局?” 有句话叫权力导致腐败,不给李强权力,怎么把他拉下水?老子又不会刷票子,不把他彻底拉下水,怎么从苗圃里挪出钱来修缮公园? “黄局答应了的,这么大的投资,他也不想没吃到羊肉反惹一身骚。” 反应慢半拍的李强却大喜过望,所有开支都需过他的手,而且每个月对外公布,这对他完成任务就太容易了。 ------------ 第四十二章 狗屁不懂 是人都会攀比,以前贾栋材腰里挂个BP机,江义这官二代虽然眼红,但还舍不得两千多块钱自己买一个。然而,当冯大龙腰里别了一个后,江义第二天就挂了一个,紧接着李强和邱绍飞也买了。 没想这么深的贾栋材,见谢会计把事情办得如此妥当,不禁暗暗称赞,言语间又多了几分尊重。 摆在碗里的只是菜,吃到嘴里的才是肉。手里拿到了没奢望过的重赏,又有可预期的福利,邱绍飞他们的积极性也被调动起来了,不用贾栋材身先士卒,他们也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就连作为外人的李强,婉拒公务烟后,仍然认认真真做公园修缮的预算,恨不得一粒沙都不浪费。向局办张主任汇报时,已经由园林所配发BP机的李强,还主动替贾栋材表功,说贾所长认为去官山采种食宿成本太高,不如辛苦点自己进山采种。 园林所忙起来了,而且是自觉地忙起来,对贾栋材擅自作主的黄局长默认了,他看贾栋材没看走过眼,反过来贾栋材也把他琢磨得很透。这位领导大人只要把事情办好了,不会在乎是怎么办的,最多是事后略加惩处而已,况且买BP机的钱没让所里掏一毛钱,而且将来也是要在苗圃里开支的。 下属们忙碌,贾栋材这位二把手也没闲着。 每天清晨六点,天色未亮,贾栋材便轻手轻脚起床,生怕吵醒了他满哥。穿好衣服,再到隔壁刘明亮房间里,踹醒了成天赖在这的冯大龙,两人匆匆洗漱完后,下楼开车去院子对面巷子里吃早餐。 早他俩一步到的黎冬,已让老板煮好了三碗加蛋、加肉的米粉,还帮他俩把桌子、筷子都擦好了。 六点三十分,三人吃完米粉,管账的黎冬签字挂账。 七点,天色渐亮,三人开车到了苗圃,帮厨的女工已经准备好了饭盒,工人们也吃好了早饭。 七点十五左右,贾栋材和冯大龙各带一组人上山采种,留守的黎冬则百无聊赖地看杂志,等着太阳出来后晾晒杉果、松球。 中午十二点,在大山里采种的人们聚在一起吃盒饭、喝啤酒,吃完饭、抽完烟稍事休息后继续采种。 傍晚五点半,两组人扛着装满杉果、松球的尿素袋下山,回到搭伙的农户家时已经是天色昏暗。 大家洗完手脸,分坐成两桌吃饭,桌上有鱼有肉,每人还能喝上三两散装白酒解解乏。吃完饭,贾栋材他们开车回县城,工人们打着手电或借着月光回家。 如此忙碌近一个月,贾栋材他们终于采完了种。采种期间,林局长他们来过两次,对贾栋材他们的劳动成果非常满意。今时不同往日,随着营造长江防护林的工作正式启动,杉木、马尾松等的种子价格是一天一个价,幸亏贾栋材这黑小子早有准备,否则单这一块的开销都不得了。 领导满意了,然而该给的糖果,连张糖子纸都没有。比如局里今年的两个副科级后备干部名单里,没有贾栋材的名字,更没有江义的份,反而是在园林所当眼线的李强和谁都没想过的冯大龙得了。 消息传来,李强当然高兴,这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组织的视线,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几年之内就会被提拔。可另一个幸运儿冯大龙吓了个半死,连忙跑到贾栋材这来表忠心,生怕他老大误会他。 说不失落那是骗人,但贾栋材相信冯大龙没搞鬼,而且他敢肯定这是林脚鱼迟到的惩治。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太低调,应该早把贱人的关系显摆出来,有个在省厅当差的同学,足够让林脚鱼那种老官油子另眼相看。 同样失落的还有江义,老爹是局里的二把手,却没弄到个后备干部的名额,被贾栋材强按下的脑壳又低了几分。 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没搞到后备干部名额,也可能是因为绿化股报发票,需要贾栋材这位副所长签字同意。等贾栋材他们回公园采种时,以前跟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江义,主动带着绿化股几号人来帮忙。 贾栋材不是小气人,江义主动示好,他也就装作没看出那些发票上的小猫腻,痛快地签字报销。反正以前邱绍飞管绿化股时,也会在发票上掺点水,至于江义会不会象前任样分手下三瓜两枣,跟他贾栋材有根毛的关系。 见贾栋材不为难他,本就没什么城府的江义,会在大家休息时,主动来他办公室坐一坐,还与他聊起这次后备干部的事。 “栋材,要说我没搞到,只怪我文凭太差,你都没搞到,你不觉得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敢拒绝一把手的青睐,还想搞后备干部名额?从搞明白拒绝张主任的拉拢意味着什么,贾栋材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可江局长的儿子扯起这事,小萝卜头一个的贾栋材又能如何? 换成以前,他肯定会附和,甚至还会鄙视林局长一番,但现在他不但要将不满压在心里,而且还要替领导找个理由开脱。 没办法,他这副所长在所里是二把手,但在林局长面前就是个屁。局里的二把手江局长想把他亲儿子扶上去,林局长随便开次党委会,就把他们父子俩搞成了个笑话。 “江义,如果你是领导,会同意推荐我不?” 肯定不会,但江义也长进了些,瞪着面红耳赤的冯大龙,睁眼说瞎话道:“那当然!推荐干部,总要考虑能力、学历、工作业绩吧?当一把手的人,做事太偏了,下头会服?” 这瞎话说得漂亮,不愧是屋里当官的,贾栋材应付道:“嘿嘿,要是我走狗屎运,明后年就提拔了,苗圃怎么办?” 来缓和关系兼发牢骚、顺便让冯大龙好看的江义卡壳了,他知道林江立就是以这个理由否决了黄局长的提名,更知道真正原因是什么,但没想到贾栋材非但没抱怨,反而主动替领导开脱。 “贾大所长,你的心可真大”。 不是心大,而是无可奈何。 城府比江义深得多的贾栋材刚想说点什么应付过去,会计谢阿姨来了,不禁心生疑惑。这阿姨可是人老成精,江义在这妄议领导,她还跑来凑热闹? “栋材,批发部的人刚才来结账。李强没在,我给你送过来了”。 “哦” 贾栋材冲她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发票扫了一眼。发票是批发部的,用途是苗圃在那拿的啤酒、白酒、烟之类的,他稍一皱眉便递给了黎冬签字。 苗圃的开支都是黎冬和李强共同经手,但甩手掌柜贾栋材仍然心里有数,知道这发票与实际开支相差无几。看来张主任派李强是有道理的,可这也麻烦了。 有心就会时时留意,没那心思的冯大龙和黎冬如何会留意?做事小心的黎冬接过发票回想一阵,轻声软语道:“谢阿姨,有些账我也记不太清,等我核完后再给你送过去?” “要的,要的”。 见谢会计眼中有话,再联想她挑江义在时送发票过来,这次没搞到后备干部名额的贾栋材稍一沉吟,伸手拿过发票干净利索地先签字同意,再扔回去让黎冬、冯大龙签经手人和证明人,玩笑道:“你们啊,李强经手的账目,还能出错?” 听出了话音的谢会计也古怪地笑了笑,连忙道:“栋材,黄局交待过,要你亲自核账,你才是全权负责嘛”。 不愧是领导的心腹,生怕老子改主意,贾栋材也笑了笑,“哦” 谢会计拿着签好字的发票走了,牢骚没发出来又没让冯大龙下不来台的江义呆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也走了,冷眼旁观的黎冬突然小声道:“栋材,你真觉得局里不推荐你是因为苗圃?” 狗屁,但贾栋材不想再扯这破事,换成他是林脚鱼,也不会推荐一个不听招呼的手下,哪怕这手下再能干。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黄局那个电话,以及给周院长那三万指标,连自己现在占的那套房子都没指望。 可三人朝夕相处,彼此关系越来越亲密,有了黎冬的启头,觉得不好意思的冯大龙也伸个脑壳过来,小声道:“材哥,你真不去林脚鱼那走一走?这世道,老实人吃亏的。” 吃个鬼的亏,如果不是经常跟刘明亮一起分析、琢磨,依贾栋材以前的想法,肯定会去林脚鱼那跑动,但现在他能在黄局那条船上硬挺着。明亮说得没错,想往上爬要会蝇营狗苟但更要跟对人,跟着林脚鱼那种庸人干,有个屁的前途。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黎冬比他想象中更关心他。 “栋材,当心点,他们那些人都心思重”。 这种话不是下属的口吻,而且透出一种暧昧的关心,贾栋材不禁笑道:“我心里有数”。 还是不晓得,黎冬起身把办公室门给掩上,声音极小地提醒道:“栋材,刚才谢会计还有别的意思吧?” “多事!” 两人关系有点暧昧,但涉及到应该秘而不宣的事,贾栋材仍然不会象别的男人样色迷心窍惯着她,因为他太有自知之明,不想招惹这漂亮得足以让他犯错误的女人。可黎冬愣是装作没听出他的不满,反而再次提醒道:“栋材,该不是那发票有问题?” 有个屁的问题,贾栋材装作没听出话音,应付道:“疑神疑鬼。” 可黎冬生怕贾栋材吃亏,继续小声劝道:“栋材,老谢早不过来晚不过来,江义一到我们办公室,她就跟过来报发票?她是会计又不是经手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黎冬这么一说,正觉得亏心的冯大龙反应过来了,以谢阿姨那种性子,会没事找事? “狗屁不懂!” 老子就是烦发票没问题,就是想让江义看到老子很信任李强,想让张健民也起点疑心。正不痛快的贾栋材低声训斥一句,却不和往常样解释,两人不禁愣住了。 ------------ 第四十三章 沦陷(上) 阳光明媚,秋风送爽。 意气风发的李强快步走进办公室接电话,然后小跑去苗圃通知江义,准备明天去省城采购物资。 要说起来,全所上下就李强的日子,过得象神仙样快活,所以才如此意气风发,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局里领导器重,连江公子都没弄到的后备干部资格都给了他;园林所又待他客客气气的,连BP机这种副科级干部才有的东西也给他发。有时候他都想,如果这苗圃能多搞几年就好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副所长贾栋材很尊重他,苗圃里所有的开支由他经手不说,连修缮公园这样的事都完全放权。呵呵,虽然他李强不会乱来,但这也是人家的尊重嘛。 与平常没两样,不用贾栋材私下警告,接到通知的江义都看李强不顺眼,答应了一声便低头干活,把这位实质上的人秘股长当成了空气。有江公子带头,成天忙个不停的众人也不给游手好闲的李强面子,把他当成了杵在那的烂木头。只有明天留下看家的邱绍飞跟他闲扯几句,不让他下不来台,油滑的邱绍飞不会跟这位局里的眼线走得太近,但也不会象江义样臭着张脸。 见这位眼线同志为了下班时可以说的事,还这么跑一趟,正忙的邱绍飞好笑道:“李领导,至于不?” 当然至于,明天要带四十万去省城,李强通知完后马上得去向张主任汇报、请示。领导同意了,他除了要去银行汇款外,还得请领导解决车辆问题,哪有时间等到下班?不过,当着这老油条的面,李强哪会实话实说,连忙服软道:“嘿嘿,我不是怕耽误嘛,贾所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 栋材是墩炸药,没雷管根本不会炸,邱绍飞也不拆穿李强扯的蛋,反而问起预算的事。他不比年纪太轻的江义和李强,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所里连BP机都舍得给他们配,还要搭塑料大棚当温室? “17万4,如果按贾所长的计划,人工由苗圃方面调配的话,应该可以压缩到15万出头。我们不比外面,材料比人工贵得多。” 15万减掉预支的5万,再加上塑料大棚的2万,所里只要掏十来万块钱。既然舍得掏万多块钱买四个BP机,所里就肯定不止搞到十万,看来是自己多心了。算明白了的邱绍飞安心了,他很怕所里打苗圃的主意,因为他东挪西借投了两万。 可在苗圃里检查病虫害的黎冬,听到李强报的预算后,不禁心里一惊。她兼着所里的出纳,不知道所里究竟有多少钱,但能从贾栋材平时的言语和开支上看出异样。以她对贾栋材的了解,从苗圃里捞钱还不至于,但只要黄大仙以公事的名义又开得起价,难说不会打苗圃公款的主意。 有了心事,黎冬借口不舒服,跟邱绍飞打了个招呼后,便急匆匆去石埠找贾栋材。她相信,她都能想到的事,局里迟早也会想得到。黄大仙脑壳上有帽子,背后又有硬靠山,局里拿他没办法,栋材呢? 忧心如焚的黎冬骑着小绵羊赶到石埠找到贾栋材时,他正和几个农户坐在晒谷坪里,喝着酒聊毛竹的事。他是农民子弟,知道毛竹卖不起价,正好这几家人都有竹山,与其去找贩子买,还不如在这买一车。 见本该在所里的黎冬来了,正聊得高兴的贾栋材以为单位有急事,连忙起身告辞道:“就这样说好了,过几天我带人来拖。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几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也连忙起身,热情挽留道:“贾所长,在这吃饭。平时都吃你们的,今天说什么也要在这吃个便饭。” “平时那是工作餐,皇帝老子还不差饿夫咧。” 那哪行?说是工作餐,但有肉有鱼,连烟酒都不少。几个中年人连忙拖着贾栋材,一定要留他吃完午饭再走,在厨房里忙碌的农妇也急忙出来留客,热情道:“黎干部,你们就在这吃,不误事的,我鸡都炖好了。” 在单位上受人冷眼,在这却备受尊重,黎冬很感喟农村人的朴素,连忙道:“王婶,没什么急事,我跟贾所长说一说就行。” 农村人朴素但不傻,早看出这漂亮女人看贾所长时,跟处对象的女人看男朋友没两样,只是年轻的贾所长太没经验,成天稀里马哈。现在听黎冬这么说,几个过来人打了个哈哈,去了堂屋里继续喝酒聊天等午饭。 他们没看错,受人冷眼多了的黎冬确实看上了贾栋材,但他们也小看了贾栋材。虽然他的成熟是一场恶梦吓来的,但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哪会看不出黎冬的情意?可贾栋材不敢招惹这女人,不单因为她是赵常务的前儿媳,还因为她没有生育能力。他可不敢想象,他老娘要是知道未来儿媳生不出儿女,会气得吐血还是发疯。 “怎么了?” 几乎是瞬间,把绮念踢出脑壳的贾栋材快步过去,追问道:“所里出什么事了?” “我们到那边说”,心忧的黎冬指了指不远处空荡荡的稻田,贾栋材不禁心里一紧。明明自己有BP机,村上有电话,她还跑这么远,事情还能小得了? 两人快步走到稻田里,黎冬小声道:“栋材,你跟黄大仙是不是准备挪用苗圃公款?” 贾栋材吓了一跳,沉声骂道:“你脑壳进水了吧?” “栋材!” “癫佬!” 黎冬太了解贾栋材了,如果没有这打算,肯定会嘻嘻哈哈地取笑,只有作了这打算才会心虚,反而会用发火来掩饰。 “你就当我发癫!我告诉你,我黎冬都能看出来的事,林江立他们还能看不出来?黄大仙有靠山又有帽子,你有什么?出了事,谁又能保你?” 贾栋材沉默了,心里不禁生起一阵恐慌。他的成熟是被恶梦拔苗助长的,并不是经过时间的沉淀而来,哪会不怕事情败露后的后果?只是黄大仙给贾栋材画的大饼太诱人,让他麻着胆子准备赌这一把,赌黄大仙不会出卖他。他相信,只要黄大仙愿意替他揩屁股,局里就不能把他怎么样,反正他又把钱没往自己腰包里揣。 见平时强硬行事的贾栋材沉默了,黎冬便知大事不好,这混小子真是那样打算的。搞不好邱绍飞他们突然买BP机,都是这混小子在搞鬼,目的就是把李强拖下水。 “栋材,赶紧收手,那是犯罪!莫讲你瞒不过局里,即使瞒过去了,你落个把柄在黄大仙手里,又会是什么好事?相信我,当官的人是靠不住的,今日能跟你称兄道弟,明天就能卖了你!” 贾栋材的脸色终于变了,掩饰不住了他心里的恐慌,急忙道:“那怎么办?” “你告诉我,除了私自给他们发BP机外,你还搞了什么?” 恐慌之下的贾栋材乱了阵脚,居然如实道:“生资,我订了35万的生资,准备让老板开成40万的发票。” 5万!已经够定罪了! 黎冬不禁眼前一黑,软软得倒在贾栋材身上,慌得他连忙将她抱住。 ------------ 第四十四章 沦陷(下) 秋日和熙,美人在怀,这是贾栋材曾经幻想过的画面。 然而幻想成为现实的这一刻,他非但没有旖旎之心,反而惶恐不安。 怎么办? 怀里的女人好办,哄一哄或是威逼都能过关,难的是如何过局里那一关。 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贾栋材将瘫软在怀的黎冬抱起,放到堆起的稻草垛边靠坐好,自己快步走到旁边的田埂上蹲下,用冰凉的溪水强行冷静下来。 纸是包不住火的,从一开始,贾栋材就没指望能瞒过所有的人,他只求能将这时间尽量拖长,而拖长的关键就在李强。只要李强配合,苗圃里能玩的花样太多,轻而易举便能在一个月之内,腾挪出修缮公园所需的资金。等到所有的资金都投到苗圃里来了,他敢肯定即使事情露馅,局里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而且会捏着鼻子默认他将后年的管理费也预支了。 对,对,自己的计划没有错,错就错在黎冬这个变数上。自己万万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如此聪明,光凭一些蛛丝马迹,便猜出了自己的打算。 电光火石间,贾栋材便将自己的计划重新推算一遍,不禁心里一松,跌坐在田埂上的杂草里。说实话,那个恶梦带给他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成熟,哪怕是拔苗助长式的成熟,也足以让社会经验不足的他快速成长,尤其是他上司是黄大仙那样强横又机巧百出的人。 没事了,刚才打电话回去,李强还恭恭敬敬的,那就是还没发觉喽。等明天去了省城,让贱人出马演一场,再通过他的嘴把消息往林脚鱼他们耳朵里塞,谁他妈会为了早迟要付的几万钱为难自己? 正出神时,贾栋材脖子上多了只柔软的胳膊,惊恐的黎冬跪坐在他边上,急声道:“栋材,你说话啊!” 漂亮的脸庞,惊恐的表情,几乎一瞬间便让贾栋材沦陷了。一个女人,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骑车颠簸二十几里,就为了一个担心,他贾栋材又不是铁石心肠。 “黎冬,我喜欢你!” 心里暖流涌动的贾栋材反手将她横抱过来,朝她发白的嘴唇重重亲下去,被亲住的黎冬愣了一阵,反应过来后立即将他的大黑脸推开,急声道:“到底怎么办!” 正迷离于唇齿温软中的贾栋材愣住了,待到着急的黎冬狠掐他腰间软肉才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怎么办?” “挪用公款的事!” “我没挪用啊?” “你!” 贾栋材终于清醒了,连忙解释道:“钱都还在账上,我怎么挪用?放心吧,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是啊,最多就是那四个BP机的事,剩下的都还在账上,而且江义和李强都拿了。惊恐的黎冬终于放松下来,随即脸上腾的一下涨得通红,想从他怀里挣扎起来。初哥一个的贾栋材没经验,见状连忙松开,黑脸上烧得烫人。 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也发烫的黎冬被略带凉意的秋风一吹,情动的心里慢慢冷静下来。她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过来人,不象贾栋材这样的初哥,情热之中还能理智思考。 考虑清楚之后,冷静下来的黎冬轻掐了下还在傻笑的贾栋材,见他没反应又重掐,疼得他搓着胳膊直咧嘴。 “怎么了?” “栋材,莫让人家晓得我们的关系。” “什么?” “你想上进,就莫让人晓得我们的关系。赵建国势力太大了,秦存保是他以前的副手,林江立是他以前的党政办主任,要是晓得了我们在一起,还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稍冷静的贾栋材吓了一跳,林脚鱼就算了,连县委组织部长都是赵建国的人? 提及令她痛恨的前家父,被发配到公园里的黎冬狠声道:“你以为呢?他是坐地虎,九个常委里有三个跟他一国。” “操!” 忿忿的贾栋材狠骂一声,痴痴望着这无数走进梦中的女人,平时里他能理智地压制,现在情热之下当然舍不得。 见人前强横的贾栋材如此痴呆,刚平静下来的黎冬不禁心里一甜,主动贴上去搂着他的熊腰,柔声道:“好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赵建国都当了两届常委,莫非他还当三届不成?” ‘嗯’,情热的贾栋材将她紧搂进怀,又重重地亲下去。这次黎冬没有推开,还主动迎合回吻,两人跌倒在绵软的稻草堆里。等一只火热的大手摸进了衣服里,情迷的黎冬突然惊醒过来,慌忙按住那只还往里钻的大手,喘息道:“栋材,不行,快起来,莫让人看到了!” “哦”,被打断的贾栋材只好悻悻放手,这是大白天,脑壳稍清醒都晓得不能乱来。 两人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黎冬也用田埂间的溪水洗了把发烫的粉脸,等情绪平复下来后,一前一后去吃饭。到了晒谷坪里,有点心机的黎冬,还煞有其事得与贾栋材讨论一些技术问题,用的全是农户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然而,这些中年农民虽然见识不广,但男女之事哪个没经历过,一搭眼就能看出两人的异样。只不过拜冯大龙那张破嘴所赐,他们都知道了黎冬是县里某位大领导的前儿媳,离婚后被发配到公园里受罪,才默契得装作没看出来而已。 不提欲盖弥彰的两人如何回的县城,说说去向领导汇报、请示的李强。 与贾栋材猜测的一样,手脚很干净的李强看不出异样,而且在领导面前尽量为他说好话。不为别的,就为他腰间的BP机。李强心里很清楚,黄局长能给他,也就能收回去,为了保住已经得到的好处,他就必须违心帮贾栋材说好话。 贾栋材通过李强的变相请示,很让张主任满意。不要说苗圃的一切开支由他派去的人共同经手,连汇款还是带现金这样的事都先请示,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不过,张主任消息非常灵通,知道县里只给园林所拨两万块钱、帮忙从财政借四万,他就想不明白黄大仙哪来的底气修缮公园。这一点要搞清楚,小贾所长是个实诚人,黄大仙可长了副七窍玲珑心。 “小李,你确定修整公园最少要15万?” “是的,贾所长很聪明,准备统筹使用苗圃里的工人,否则成本会在17万4左右。” 废话,不聪明考得上省大那样的全国重点大学?可黄大仙不在苗圃上做文章,哪来的钱整修公园? 疑惑的张主任又仔细看了遍半是化学符号的采购清单,指着金额异常显眼的几项物品道:“这些是什么?” 李强连忙伸过脑壳,逐一解释道:“各种叶面肥,这种是氮肥的缩写,这是磷肥的,这是钾肥的,这是锰肥的……。我问过懂行的人,他们说在嫩叶期才用得上,杉树和马尾松叶子长成后,会在表面形成一层蜡质,那就用不上了。” 说到这,李强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贾所长说,林业局采购苗木肯定会有标准,光靠常规肥水管理恐怕达不到。他还说林业局的宿舍明年上半年就能验收,得提防着他们收购苗木的时候针对我们。” 有道理,城建局能拿捏林业局,林业局就不能为难为难城建局?与其被别人抓住把柄讹诈,还不如花点钱买个保险,免得到时候局里花了冤枉钱,还要低三下四去求人。 张主任点了点头,但还在纠结黄大仙去哪搞钱,他太了解黄大仙那种人,为了向上爬什么事都敢干。要是搞不来钱,即使现在没打苗圃的主意,将来也肯定会打主意。 纠结一阵,还是没想到,张主任只好暂时放下,“明天你们几个人去?” “十个人,除了司机跟贾所长外,还有我、江义、冯大龙,另外再加上苗圃里的五个工人。” 一听带这么多人,张主任更是忍俊不禁,估计小贾所长连银行电汇是怎么回事都不晓得。 “多带点现金,求人办事不容易,不当省的就大方些,该送送该吃吃,我们莫让别人讲闲话。” “是”,李强答应了一声。 张主任一看便知这手下没明白过来,不禁暗暗摇头,只好提点道:“小贾是实诚人,你要多听他的,凡事多征求他的意见,明白了吗?” 李强明显愣了一下,连忙会意道:“明白。” 这就对了,只要小贾不配合,黄大仙再精怪,也打不了苗圃的主意。 ------------ 第四十五章 相欢相叹还心疼 凌晨两点出门,颠簸两个多小时,四辆车终于赶到了连鬼都还没有的洪城大市场。要不是开车的贾栋材应该更辛苦,坐在副驾驶室里睡不着又犯困的江义,认为这是特意在整他。 “栋材,至于不?” 以前坐班车来要五个多小时,哪知道自己开车只要不到三个小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困的贾栋材,把皮卡车停在路边打开双闪灯,感慨道:“呵呵,你是没碰过堵车。要是不赶在交通高峰前进城,一旦堵上了,没个把两个小时,连桥都过不了。” “那还不赶紧走?” “等等,我同学应该快到了。” 话刚说完,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轿车亮起了远光灯。真他妈的是贱人,宁愿起早床,也要让老子一夜不睡。暗骂的贾栋材推开车门,扭头招呼道:“都下车,一起去打个招呼,这贱人在省厅上班。” 省厅的? 瘫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江义、后座的李强一愣,连忙端坐起来整理仪表,紧跟着贾栋材下车迎上去。只见那车里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大笑着跑向同样高大的贾栋材,两人扑成一团。 “豺狗兄,路上平安否?” “贱人!你还能更贱不?” “此言差矣,月余之前我听明亮兄说,兄长村村都有丈母娘,夜夜当新郎,小弟我是替兄长免除床第之苦。” 说不过的贾栋材手上一用力,高大俊朗的司马剑急忙呼痛,说话也立马正常了,温文尔雅地与快步过来的江义、李强握手问好。 “你好,你好,大家先休息。吃完早餐后,我们再去省农资公司。” 一听是省农资公司,贾栋材不禁暗叫坏了,他哪知道这贱人混得这么好,连省农资公司都有路子。早知道这样,他就鬼子进村,打枪的不要,先把事办妥了再说。 没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贾栋材待他们寒暄完,领着两人回到车上,跟着前面的奥迪车往前开。等车开了几分钟,贾栋材看了眼后视镜,犹豫道:“李强,带了几多现金,我们不好让人家白帮忙的。” 幸好昨天张主任提醒李强多带点现金,见贾栋材连省厅的路子都有,马上明白这是要送礼了,连忙道:“带了5000,够了不?” “你们平时的行情是几多?” 小萝卜头一个的李强哪经手过这些,连忙道:“要不我下车打电话回去,问问张主任?” 蠢货,这个钟点又没手机,莫非还停车找个公用电话? 操,没想到这家伙隐藏得这么深! 副驾驶室里的江义暗骂,但摊上这种好事,也不好坐视不管,只好插嘴道:“他开的车是奥迪,厅级干部坐的,应该能帮我们搞到了批发价。要是搞不到批发价,哪怕是跟市面上一个价,这五千块钱也全部给人家。如果搞得到批发价,马上再去准备五千,省农资公司的人也要打点一二。 李强,人家是省厅的干部,不管级别如何都要给面子,以后指不定局里用得上。” 正事上,平时看江义不顺眼的李强也没抬杠,连声道:“对对,这是花钱都买不来的关系咧。” 知道关系重要的李强连声称是,开车的贾栋材眼睛余光瞟了下江义,没想到这家伙在正事上还不蠢,否则还真他妈的两眼一抹黑。 天色太早,路上畅通无阻,十几分钟后,车队到了省府大院附近的一个停车场。大家挤在两辆车里,径直到了八一广场旁边的建设宾馆,也幸好贾栋材开的是皮卡车,车斗里能坐人,要不几个工人就得步行。 大家一下车,工人们拘束地跟在后面,走在前面的李强暗暗叫苦。看这宾馆大门口挂着三颗星,要是人家安排在这住一晚,包里的钱除去送礼的,还不知够不够付食宿费。 正烦恼着,西装革履的司马剑跟贾栋材勾肩搭背地走进灯火辉煌的大厅后,快步到前台小姐那拿来一沓房卡和餐券,笑道:“李强,你安排一下,栋材跟我一个屋。大家先休息,自助餐厅在三楼,七点钟开始营业,九点半钟结束。” “贾所?” 不敢作主的李强连忙看向贾栋材,进门这几步,他算是想明白了。反正人家是领头的,有问题由人家解决就是,他一个小萝卜头操什么空心? 这的房价事不便宜,标准间都一百二,连贾栋材都没想到贱人会安排得这样欠妥,可被架到这份上了,也只好佯装得意道:“没事,人家是省厅领导,我们听他安排就是。” 也只好这么办了,看出贾栋材笑得很牵强的李强连声感谢完后,连忙把装着钱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双手递给贾栋材,领着缩手缩脚的工人们去坐电梯。 等八九号人消失在电梯里,拎着公文包的贾栋材小声道:“贱人,几多钱?” 咦,司马剑异样地打量了一下老同学,嘲笑道:“哟哟,变性了?” 不要钱?贾栋材仔细看了下老同学,见他不象是说笑,连忙道谢,结果换成人家给他一个白眼。 在那个恶梦里,没有一点老同学的印象,想来是人家越混越好,而自己没点起色,自惭形秽之下疏远了。想到这,五味杂陈的贾栋材感慨道:“唉,你别怪我多心。不上社会不懂事,上了社会才知道礼多人不怪。” “不错不错,有长进了。走走,我们上去睡觉,困死老子了。” 两人走进电梯间,旁边没了人,贾栋材小声道:“贱人,没让你为难吧?” “咦,你真变性了吧?行了行了,挂别人的单,你以为我这样的小萝卜头能签单?” “那也是你欠了别人的人情。” 疑惑的司马剑再次打量贾栋材一阵,见这家伙还一副欠了人情的愧疚德性,无奈道:“豺狗,我爸是饶州行署副秘书长,对口的是行署专员。操,老子想低调,偏逼老子摊牌,满意了不?” 贾栋材愕然,半晌才骂道:“操,你他妈的还能更贱不?明明是领导崽仔,还成天给老子们说普通干部!” “你以为十几年的副处老板凳,去年才提个正处很光彩?” “啊?” 见面后一直笑闹的司马剑终于露出个苦笑,叹气道:“傅专员是我爸大学同学,还跟我爸同一宿舍,我就是他帮忙搞进省厅的。唉,豺狗,真希望我们以后别相差这么大,要不然兄弟就成了上下级。” 唉,贾栋材也叹了口气。在那恶梦里,也是明亮当了常务副县长,实在是看不下自己那窝囊样,才帮自己弄个副科级帽子戴着。 “别多想了,自家兄弟当了领导,总比别人当我们领导强,好歹还能关照。” “那就不是兄弟了。” 这兄弟还幼稚了些,如果他能去新昌当县长书记,贾栋材宁愿去给他当办公室主任,也不愿呆在园林所当仰人鼻息的副所长。 一路无语,两人到了12楼的客房里,贾栋材拉开公文包里掏出那五千块钱递过去,歉意道:“贱人,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安排,不够的我让人再去取。” 当年这家伙替老子受处分,现在倒把老子当外人了?俊朗的司马剑顿时脸色发青,沉声道:“什么意思?” “不是给你的,我知道叔叔当领导,有的是人拍马屁,但我们自己做人要讲究,不能亏了那些经办的人。贱人,我们迟早也要独挡一面的,该守的规矩要早学。唉,不瞒你说,我是碰得头破血流才懂这些。” 这道理司马剑也懂,见兄弟不是寒碜他才没发火,随手接过那沓钱往床上一扔,好奇道:“你不是副所长吗?” 心绪复杂的贾栋材在沙发上坐下,从牛仔裤袋里掏出包皱巴巴的‘白沙王’递了支烟过去,苦笑道:“对,抢来的,……。” 听着老同学、好兄弟的经历,一年之内经历颇多的司马剑也感慨世事无常,若不是傅叔突然空降到饶州,以他爸的关系和能力,他一样要在苗圃里当苦力,哪可能到省厅来养尊处优? “豺狗,还是你屌,换成我肯定没你样。“ “逼得没办法了”,说完了经历的贾栋材用烟屁股续火司马剑递过来的‘吉品金圣’,无奈道:“要不是想给自己脸上贴层金,我会办完事再一个人来找你喝酒。” “这就对了嘛,我们是兄弟!” 不过,司马剑也实话实说道:”豺狗,我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我们不比发达省份,省厅对下面的影响力没那么大。“ 没项目给下面,又管不了人事,贾栋材也知道省厅的影响力有限,苦笑道:”我知道,如果能借老况的虎皮,把人事关系理顺,我就烧高香了。你是不知道,要是理不顺,等领导一调离,不说以后的前途,单我那套房子就十有八九会出问题。“ ”应该问题不大,省厅毕竟是省厅,下面的人再不当回事,面子上的事总要做得好看。再说,我们地区农资公司的朱总跟省公司打过招呼,少说也能帮你们省八九万,有了这个功劳,一套给谁不是给的房子算什么?“ 至少八九万? 贾栋材心里顿时疼得直滴血,早晓得贱人有这本事,还要这虚面子干嘛哟?八九万啊,除去谢人家的,剩下的两个人分,都至少一人四五万! “贱人,能那个不?” 一听贾栋材没想要这么大的功劳,着实费了一番口舌的司马剑更气得火冒三丈,现在地区、省农资公司的人都知道了,难道还恬着脸去让人看笑话不成?他司马剑可以不要脸,给朱总打电话的他爸还要脸! “妈的,四五万呐”,贾栋材伤心得面无人色,故意耍弄他,结果害人害己的司马剑也心疼得直抽抽。 ------------ 第四十六章 否极没泰来 去了趟省城,以饶州地区农资公司的名义,用31万3拖回来市价40.2万的农资。 在省城的那一天一夜,一行人住的是省厅的宾馆,吃的是省厅领导安排的自助餐。 离开省城的前一夜,省厅办公室况主任百忙之中来了宾馆餐厅,不但拍了拍贾栋材的肩膀,还与大家共饮一杯。 四年的兄弟司马剑,动用了几乎他能动用的一切资源,终于给贾栋材铺出条金光大道。从省城回来后,林局长通过张主任允诺,等局里的编制空出来,会第一时间把他的人事关系调入局办。 数天之后,又有风声自局里传来,等城建局的苗圃步入正轨后,贾所长将调入局办,接任即将被提拔的张主任。 风声传得有板有眼,连还在心疼的贾栋材本人都顾不得心疼,觉得前途似锦,结果让来察看花卉准备情况的李红雯给一语拆穿。 这位好久不见的美女主任,站在刚建好的塑料大棚里,看着工人们将大卷草帘固定在棚顶,神色好象很复杂。 “栋材,这有用吗?” 贾栋材很是无奈,钱县长帮着搞了两万,县政府也给了两万,还帮着借了四万,结果就打了四个塑料大棚,可事实上统筹全所工作的他有什么办法? “北方大棚的土办法,应该没问题,何况我还加了层薄膜,可以大幅度提高保温效果。 唉,李老师,黄大仙当起了甩手掌柜,只管下命令,我也没办法。就那么点钱,还要修缮公园,我要不这么办,连这个月的水电费都交不起。” 风姿绰约的李红雯看看愁眉苦脸的贾栋材,又看看戴着口罩正给花卉喷药的黎冬,再看看远处修补围墙的工人们,突然笑意盈盈道:“栋材,娟妹的事妥了,过完年去妇婴保健站报道,你去给我当副手怎么样?” 胡娟的事跟老子有毛的关系,但她的副手就是副科级,正为钱发愁的贾栋材怦然心动,连忙道:“李老师?” 笑靥如花的李红雯轻点了下头,小声道:“高主任很器重你,想把你调过去,隔年把就可以提起来。” 这是大好事,可钱县长那怎么办?就所里这局面,贾栋材不信黄大仙会痛快放人,要是强行调人的话,钱县长肯定会发火的。 “他马上调走,地委考察组都来了。” 李红雯点了一句,见旁边无人,小声道:“我也听到你们局里的消息了,我跟你讲,有个老师在省厅当领导是好事,但其实作用不大。 不懂?建设厅不比省计委或农业厅、林业厅,手上没专项资金给下头,谁会把他们蛮当回事? 格格格,张建民都没进入考察名单,还局办主任,亏他林脚鱼想得出来。” 贾栋材马上反应过来了,合着局里放出风声来,就是想阻止自己进县政府办?这不对啊,局里的苗圃刚启动,县政府办领导就这么不会做人? 脑壳一阵急速运转,冷静下来的贾栋材小声道:“李老师,你们那这么缺人?” “你以为呢?上次高主任找你谈话,其实就是一次面试,要不是怕园林所没人,当时就想调你。现在你两个跟班的成长起来了,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人家这么说,做梦都想走的贾栋材反而犹豫了。不怪他如此小心,他能爬到这个小地位,全部是他争甚至是抢来的,唯独没人主动给过他。 “李老师,我过两日答复你?我想看看冯大龙和黎冬吃不吃得烂苗圃里的事,要是我调走了,他们又接不下来,会很麻烦的。” 李红雯顿时不乐意了,皱眉道:“你都走了,这里跟你还有关系?” 贾栋材不是傻子,一个名义上的师生关系,再加上一次十几分钟的谈话,还不够别人这么提携他。见李红雯如此不高兴,飞速成长的贾栋材立即想起了黄大仙的判断――县里财政困难,一直想让林业局把苗木价格降下来。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他们把自己调入县政府办,就是要自己去跟林业局谈判。这也证实了局里的风声,林脚鱼怕自己调入县政府办后当了别人的枪,所以才有自己即将去局办当主任的风声。 操,都不是好人! 可哪一边都是大脚板,想踩死自己这只小蚂蚁太容易了。 想到这,贾栋材不禁出了身冷汗。还年把提副科级,搞不好双方一妥协,自己这只小蚂蚁就成了渣。 心里急速盘算一阵,贾栋材小声道:“李老师,我晓得你的难处,其实没必要这么急的。” 李红雯的柳眉一挑,沉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唉,就这翻脸不认人的性子,在她手下难混啊。贾栋材暗恼,又不得不小心翼翼道:“脓包要烂透了挑,等到林业局的苗子长起来了,再货比三家,看他们降不降。” 李红雯沉默了一阵,小声斥责道:“你懂什么?算了,你慢慢考。娟妹的事,你去跟她讲,事情办成了,别的地方她不要管,保健站的领导那还是要走一走的。”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半明白半糊涂的贾栋材直发呆。直到腰间的BP机响,贾栋材连忙小跑去办公室,今天真他妈的邪性,李红雯刚走,黄大仙又来了。 “领导?” 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的黄局长,抬头看了一眼,示意他把门关上。 “走了?” 正疑惑的贾栋材一惊,连忙陪笑道:“嘿嘿嘿,总要应付一下撒。” “想进县政府办不?现在有机会了咧,只要你点个头,十有八九能进去。” 跟黄大仙这样的人打交道,撒谎是没用的,贾栋材往办公桌前的藤椅上一坐,好奇道:“领导,指点指点?我就搞不懂,我长得乌七抹黑,什么时候成了花姑娘?” 实干不喜玩花的黄局长也吃他这一套,扔下手里的报纸,狭促道:“钱老板调上蔡当副书记,秦部长高升地区史志办,纪委陈书记高升行署事务局,你讲有人会不会发慌?” 四个本地常委去其二,而且组织部长都调离了,赵老花公鸡还能当坐地虎?身为本地人的贾栋材突然觉得天是蓝的,眼前黑瘦干瘪的黄大仙也长得很漂亮。 “笑笑,笑个屁啊?你小萝卜头一个,跟你有根毛的关系。我问你,事情办妥了吗?” 正乐的贾栋材顿时哭丧着脸,小声道:“领导,我同学好心办坏了事。要不,您老人家出面跟物资局商量商量,明年上半年我们再给钱?” 黄局长脸上一板,阴森道:“栋材,你胆子蛮大,谁给你权力买四个BP机?” 吓唬谁啊?贾栋材象足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厚颜无耻地小声辩解道:“领导,你老人家下的是死命令,我不把李强拖下水,能从苗圃里挪到钱?再说了,我省了近10万,奖励大家一点小东西,这也不算过分吧?操,也就是我小贾实诚,要不然从中搞个两三万,你们谁能晓得?” 不过分,还有胆有谋有手段,难得的是还很有担当,黄局长脸上冰雪消融,笑道:“那事到此打住,物资局的物资明年给钱,其他的老板我也商量好了,你管好所里的事就行。” 贾栋材稍高兴了些,如果光是工人工资,账上的六万加上预支的五万块钱管理费足够了,大家再节省些,还能让所里过个紧巴年。 是啊,大家辛苦一年,到头来连年都过不好,可哪来的钱?黄局长古怪道:”栋材,你没翻看过往年的账目?“ 谁没事去看那些东西干嘛,还招领导忌讳。不过,贾栋材也听出了黄局长的话音,急忙道:”领导?“ 这世道就是个操蛋的世道,黄局长苦笑道:“我们要过年,领导不要过年?刨掉那些,所里还能剩几根毛?” “那怎么办?领导,莫说我们今年太辛苦,即使象往年一样,也不可能不给点福利。你也晓得,一点福利没有,那帮老油条会造反的!” 是啊,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黄局不禁苦笑连连。 ------------ 第四十七章 错失良机 简朴的客厅,掉漆的小方桌,两兄弟一边吃一边聊。 手里宽裕了,伙食质量也直线上升,以前是成国栋照顾贾栋材的起居,现在反了过来。为了不让备考的满哥分心,贾栋材连洗衣服这样的事都一手包办,还隔三岔五去农户那买只土鸡炖。 看到以前稀里马哈还屡教不改的老弟终于上进,还迅速干出了名堂,连帮小表妹调动工作的事都办得成,当老兄的成国栋当然高兴得很。就是一点,本分的成国栋有点担心这小子胆子太大,怕他一时糊涂乱搞钱,比如前两天抽屉里无缘无故多了1千。 心智成熟了的贾栋材也不嫌满哥烦,不能说的略过不说,能说的都跟满哥说,省得他担心。话说回来,有时候贾栋材还特意告诉他满哥一些事,不为别的只为警醒他自己:多吃点多抽点多拿点都问题不大,千万千万别乱往腰包里揣,有些钱是能要人命的,尤其是他贾栋材并不招领导喜欢。 “真的?” “这还有假,就是以前睡我上铺的那个司马剑,他爸当大领导了,自己还进了省建设厅,有的就是路子。嘿嘿,我谢他五千,他给了帮忙的人三千,自己得了一千,扔了一千给我这穷光蛋。 满哥,人家帮我们省了快十万,送五千块钱谢礼不算什么,局里都晓得这事,还要我好好经营这层关系。” 那还差不多,吃饱了的成国栋放下筷子,刚想问老弟元旦回不回家,房门被人从外面踢开了。 “豺狗,你脑壳进水是吧?” 进来的是怒气冲冲的刘明亮,却闻到香味顾不上再骂,从厨房里拿来碗筷,把沙钵里的板栗炖鸡分了一大半,才继续骂道:“你是不是脑壳进水?调你进县政府办,你还推三阻四?你以为你是谁?” “李红雯跟你讲的?” “老时!李红雯在高主任面前帮你打掩护,讲所里暂时离不开你,要过段时间再答复。他正好在高主任送文件,听到这一嘴,才跑来跟我讲你脑壳短路。” 李红雯有这么差劲?靠山赵常务都没调离,她就忙着改换门庭,还帮对手找帮手?一个是亲哥,另一个是铁兄弟,贾栋材连忙将黄局长的推断和自己的揣测和盘托出,听得刘明亮更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你是谁?小小的正股级干部,一只蚂蚁都不如的角色!莫讲不会让你去跟林业局谈,即使要你坐在后面参谋,那都是给你脸!” 兄弟连珠炮式的斥责,终于让贾栋材意识到,自己错失良机了。刘明亮不比黄局长,那是在省城一起打架打出来的交情,他不可能害自己。在那个用梦解释不通的恶梦里,他以后能当到常务副县长,肯定也比自己更懂这些。 稍一迟疑,贾栋材连忙说起所长职务的事,这事他跟黎冬和冯大龙都没说,不曾想人家稍一思考便反问道:“可能不?” “怎么不可能?” 见平时那么能干的兄弟,碰上这些事就如此幼稚,刘明亮好气又好笑。 “豺狗,我真不晓怎么说你好。我跟你讲,地球是圆的,离开谁都照样转。我问你,全县的科级、副科级单位,除了学堂、医院外,有哪个单位的主要领导是就地提拔的?” “那那” 本想着这家伙进了县政府办,两兄弟可以互为援手,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不开窍,还在做他的白日美梦。 想到这,气急的刘明亮把筷子一扔,破口大骂道:“没什么那的,空降来一个所长,你服不服?不服,整得到你服,再不服,撸掉你的职务,任你自生自灭! 豺狗,你要搞清楚一件事,不是职务离不开你,而是你离不开这个职务!莫看现在冯大龙、邱绍飞他们都捧着你,哪天你脑壳上没了那小帽子,还有哪个还会听你的?” ‘咣’的一声,如晨钟暮鼓。 妈的,被黄大仙坑了! 错失良机的贾栋材呆坐如木胎菩萨,关切的成国栋连忙请教道:“亮亮,细毛还有机会进去不?” 面对兄长风范的成国栋,而且对他也相当不错,情绪不好的刘明亮迅速缓和,遗憾道:“没了,高主任好似平易近人,其实度量不大。我猜李红雯不过是看平时的关系上,帮着他打个圆场,没落井下石而已。 栋哥,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豺狗。到了他这个位置,再去我们那,除非是能在办公室里提拔副主任,否则熬资历再放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呵呵,就他这小帽子,一般的副乡长、副书记还不如他过得滋润。” “那?” 重新捡起筷子,把那口气消了大半的刘明亮一边吃,一边安慰这位兄长道:“栋哥,其实豺狗不进我们那也是好事,就他那狗脾气,也就黄大仙要他做事,才受得了他。 嘿嘿,其实讲起来,豺狗不错了,领导都晓得他能力强,只要有什么难搞的事,会第一时间想到他的。你莫担心,黄大仙以前在我们那脾气几臭,还不是照样当副局长? 嘿嘿,我刚听到一点点风声,书记县长都对黄大仙很满意,搞不好县里的班子调整完,他就要去哪个乡镇当书记,或到哪个大局当局长。” “那就好”,成国栋稍稍放心,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连忙起身去上夜班。可成国栋刚起身又坐了下来,为难道:“亮亮,细毛不太懂这些事,以后你多提点提点。” 刘明亮连忙道:“栋哥,你快莫这么讲。以前读书时,要不是豺狗,我都让那帮波阳伢子打死了,他是我亲老兄!” “那就好,那就好,你慢慢吃,我去上班了。” 等成国栋走了,回过神来的贾栋材狼吞虎咽完,扔下碗筷黑着脸,沉声道:“亮亮,我让黄大仙耍了。操!” “你能咬了他的卵?当官的哪个不这样?他要是用不着你,理都懒得理你。” “你以为没办法?” “你想死是吧?” 晓得他脾气的刘明亮大急,斥责道:“莫乱来,这不是在学堂里,打架不告状,处分了毕业时还能想办法拿掉!” “想什么呢?老子能帮他做事,也就能坏了他的事。” 只要不是打架敲闷棍就行,当然也不能拿元旦摆花的事开玩笑。 “除了这些外,你有什么办法?” “切,要是邱绍飞他们晓得所里没钱过年,会怎么样?” 这也算办法?喝完了鸡汤的刘亮好笑又好气,反问道:“到了过年,飞伢仔他们自然会晓得的事,还用着你去捅破来?损人不利己的事,亏你做得出来!” 也是,蠢货才去损人不利己,贾栋材自认不是蠢货,当然不会去做那样的蠢事。不过,转念一想,贾栋材又觉得好笑,黄大仙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他就是太聪明,要不然李红雯能搞赢他?” 这半年来,贾栋材蹿得太快,快得刘明亮这个兄弟都觉得惭愧。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教育这位风头正劲的副所长,刘明亮也谈兴大发。 当年黄新民是有机会当办公室副主任的,但他在办公室里的人缘太差,加之李红雯又入了领导的法眼,这才棋差一着。 “莫听那些人乱咧咧,哪个女干部不要陪领导唱个歌、跳个舞?李红雯八面玲珑会做人,人又长得漂亮,办公室副主任又不要做什么实事,提拔谁不是提拔?” 涉及到漂亮女人,又关系到黄大仙,贾栋材的八卦心理发作,好奇道:“真跟赵常务没什么?” 事关领导声誉,已经在办公室历练快半年的刘明亮,可不敢象以前样捕风捉影,开脱道:“嘿嘿,能有什么?新昌就这么大,莫非他们还敢去宾馆开房不成?再说,她老公又不是死人,真有些什么,还不得闹翻天?” 这倒也是,八卦完了,见外面天黑了,贾栋材也没心思陪着兄弟扯蛋了。 “你洗碗,我去值班。” “副所长还值班?” “所里才几个人,女人又不值班。” 说完,贾栋材拿起车钥匙走人,把车开到老地方停下关灯不熄火。没几分钟,散步过来的黎冬就象做贼样钻进了副驾驶室,车子重新亮灯呼啸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 第四十八章 阴差相错(一) 眼前没了胡萝卜,贾栋材的积极性大为减退。出于职责,贾栋材仍然带领着全所上下赶工期、赶花期,但已没了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大家懈怠时也不那么不近人情地批评。 知晓了内情的黎冬也不多嘴,上班时间就在几个温暖如春的塑料大棚里来回检查,生怕出现病虫害。她很清楚,不管男友与领导有了什么样的矛盾,这一批花卉都不容出错,否则黄大仙落不着好,作为副手、具体负责人的贾栋材也一样。 忙个手脚不停的冯大龙和江义看不出异样,公园的修缮、5000多盆花卉的管护,每天都能把他们累成死狗,哪有个心情去关心所领导心情好不好。倒是油滑的邱绍飞和轻闲的李强看出点什么,老油条有得了个BP机的好处,又有转编的事钓着,自然不会给领导添乱,但受命拉拢贾栋材的李强不会放过这机会。 一天下午,等累了的贾栋材扔下小推车,坐在花池上休息时,手里拿着张发票的李强过来了。 “贾所,有时间吗,我有个事向你汇报一下。” 正掏烟的贾栋材扭头一看,还以为苗圃里的发票要他签字,好笑道:“下班的时候签就是,你还眼巴巴地跑这来?” “工作嘛,早做完早好。” “不愧是局办的领导咧!” 打趣了一句,贾栋材接过发票,扫了一眼便知有问题,而且有大问题。虽说苗圃的开支都是李强和黎冬经手,但具体花了哪些钱,用在什么地方,他心里都有数得很。 若是这发票上的问题,早发生个把星期,贾栋材会大喜过望,还巴不得李强这样干,好把这小子拖下水,从苗圃里挪点钱出来应急。但现在不同了,所里没钱过年跟他一个副职没关系,他还巴不得没钱,让黄大仙人心尽失。 “强哥,这发票不对吧?我记得,我们的车是张主任安排的,说过不算钱的,你?” 这位老兄脾气是臭了点,但也真象主任说的那样,这是个光明正大的实诚人。左右看了下,李强凑过来小声笑道:“栋材,你帮苗圃立了大功,领导心里有数得很。这发票你签个经手人,不走苗圃的账,由局办报销,算是给你发点小奖金。” 操,局里小气是小气了些,但也2000咧! 穷人一个的贾栋材吞了吞口水,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局里给了我劳务费的。” “嘿嘿,劳务费是劳务费,这是给你的奖金,要是没你的路子,苗圃能省下那十万? 栋材,你有几大的功劳,领导心里有数,只是有些事不好办,但绝对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你也是当领导的人,没办法提拔手下,不照样给我们弄个BP机挎着?局领导也一样,你立了大功不奖,以后谁还会认真做事?” 啧啧啧,局领导就是局领导,虽然小气了些但该赏就赏,不跟黄大仙样抠抠缩缩,还成天耍花招。可这字嘛,贾栋材还是不敢乱签,因为他怀里还揣着颗雷。 “强哥,你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了。有件事,我没跟你打招呼的,上次那BP机的事,不是黄局长安排的,而是我自作主张。” 李强的脸色马上不好看,他当时虽然贪了点不该贪的东西,但现在再来提这事,莫非还想让他私人出钱不成?两千多块钱的BP机,他一个月才三百多块钱,哪掏得出来? 那哪能? 如果黄大仙不哄骗贾栋材,贾栋材又没办法将他拖下水,那只BP机肯定要逼着这小子破财,但现在不是情况不同了嘛。 “强哥,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这帮老油条没点好处,不会想做事的,所里又揽了这些破事,不给点甜头怎么行?” 李强的脸上好看了些,只要不让他退赔,这事就好商量。 “那现在怎么办?以你的面子,黄局不至于为难你吧?” “那倒不至于,一开始我就没想让所里出钱。” 脸色刚好些的李强顿时又变色,莫非这家伙还想在苗圃里开支不成? 贾栋材见状,不禁打趣道:“又来了,又来了。你比我还大一岁,就这么沉不住气?” “所以你是领导,我就小萝卜头一个!贾所,莫吓我,我是从乡下爬出来的,又不跟你样有本事,犯不起错误。” 是,是,你是从乡下爬出来的,老子就是大城市的?你没本事,老子还没个好母舅呢。 有点不高兴了的贾栋材暗骂两句,浮起个笑脸道:“先听我说完,行不?” “你说”。 “我们说到哪了?” “钱不在所里出。” “不是这一句,后面你怎么说的?” 李强不爽道:“我是乡下伢子,犯不起错误!” “对对,就是这一句,你也是乡下伢子,晓得换工是怎么回事吗?” 这不扯蛋吗?李强反问道:“莫非你还想跟老表样?” 对喽,贾栋材一拍大腿,睁着眼睛瞎扯道:“就是变相换工,你莫看我们请了十几个工人,等到苗子移栽、取苗时,这点人哪够用? 邱绍飞他们这帮人都是老油条,没点好处,他们会去帮忙?帮一天两天还好说,帮个把两个月呢?反正迟早要给的东西,还不如早些给,到时候他们不愿去,我还有个讲法。” 哄鬼啊! 可李强也不是傻子,贾栋材已经摆明了钱不从所里出,那能从哪开始?如果他说不能从苗圃里出,那他就要退赔两千多块钱。总不能跑到张主任那去,说他李强没本事,一不小心上了贾栋材的当,请领导给他报销那两千多吧? 操! 这哪是什么实诚人,分明是扮猪吃老虎的奸人! 搞不好,谢会计上次说给自己公务烟,也是这奸人想拖自己下水!我说呢,园林所是黄局长当所长,会把老子一个局办的小萝卜头当回事? 见李强脸上阴晴不定,贾栋材便知手里的雷不会炸了。把他换成对方,最多当时会拒绝那个BP机,但绝不可能舍得私人退赔两千多。然而,这是张主任的心腹,也是局领导们信任的人,进县政府办的机会已经错失,后悔莫及的贾栋材绝不想交恶这位在局领导们面前能说上话的李强。 “强哥,想什么呢?” 压着火的李强瞪着贾栋材,狠声道:“我认栽!” 跟黄大仙那样的人斗心眼,即使成长很快,贾栋材也还太嫩。即使比头脑活络的刘明亮,贾栋材都还稍有不如,但对付李强这样小心翼翼又压制不了贪念的庸才,他太有把握。 “栽个屁!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人,正经事不做,成天就是勾心斗角!” “得理不饶人是吧?” ‘嚓’的一声,贾栋材自顾自点烟,小声骂道:“你脑壳进了水?把你换成我,手里没钱,又要做事,你能怎么办?我同学有路子,我有把握给苗圃省大钱,搞些小钱犒劳下弟兄们,这也过分? 李强,不是我装大,做人不是你这样做的。不亏公家是底线,但也不能亏了弟兄们,要不然谁帮你做事?再说,我要是想搞鬼,用得着这么麻烦不?喊我同学以饶州农资公司的名义进货,再以市价卖给苗圃,两个人分都至少四五万! 操,还认栽?老子让老谢给你公务烟都不要,还以为老子要害你?老子的帽子和待遇是自己争来的,最看不得不公平的事,才想你也莫白忙一场。” 骂完,贾栋材仿佛还不解气似的,呸了一声,“木脑壳!” 学会了演戏的贾栋材连珠炮式的责骂,理直气壮地把李强给骂愣了。要这么说,自己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旁的事可以撒谎,但省城那一趟是做不了假。换成自己是这家伙,也不可能看着四五万的好处不动心,还老老实实地把好处给了公家。 瞎扯都能把人骂服,其实后悔省城那一趟没趁机发财的贾栋材很有成就感,趁热打铁道:“想明白了吧?领导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他们之间的事,我们这些小萝卜头瞎起什么哄?你押中了还好说,要是黄局长哪天当了一把手呢?莫以为你母舅是*****、县领导了不起,当真惹火了当权的领导,搞死你是分分钏的事!” 是啊,服帖了的李强悚然一惊,虽说自己很尊重黄局长,但一样是局里派来的眼线。万一哪天黄局长当了一把手,还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这不是不可能的,而是极有可能。市容市貌的改善和两个大院的美化,都成了县里的亮点工作,得到了地委领导的肯定,哪个县领导都不可能想换人来管。如果林局长调离了,他不当一把手谁当?要是不让他当一把手,以他那种狗脾气,哪个局长压得住他? ------------ 第四十九章 阴差阳错(二)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洋人的圣诞节,新昌街上精明的店主们早早开始挂白胡子老头画像、播‘铃儿响叮当’的歌,热切盼着赚那些时髦后生的钞票,尤其是挎着妹子的后生,赚他们的钱简直跟捡钱样。 贾栋材哥俩在这屁大的小山城里,算是应该赶时髦的年轻人,偏偏一个比一个不把这洋节当回事。大周末的,他们来逛街,纯粹是因为成国栋元旦有假准备回家一趟,想给伯父母和亲娘、继父买衣物和吃食,然后年前都要备考、等消息不准备再回家。当然,苹果也要准备几斤,成国栋长相俊秀又气质斯文,院里的小护士们没少往他跟前凑,成不了对象也是朋友,过节总要请人吃个苹果应个景。 挑苹果这种细致活,历来是成国栋的专利,粗豪惯了的贾栋材抱着手看就是,还取笑他满哥太惯着那帮小护士。 这小子也该找对象了,成国栋见老弟拿这事开玩笑,顺着话头试探道:“正好有两个妹子长得还齐整,要我给你介绍不?” “切,你们那还会有齐整的?不是我说,稍齐整的都嫁人了,剩下的全是没人要的。” 这也太口无遮拦了,而且戳到了成国栋的伤心事,当即脸上一板,训斥道:“你以为你长得蛮好?五大三粗,乌七抹黑。” 满哥说错话喽,老子找的对象可比她们齐整得多,可惜暂时不能带出来而已,贾栋材佯装委屈道:“满哥,我有那么丑不?” “不丑,谁敢讲你贾大所长丑,我第一个不答应!” 后面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贾栋材一跳,回头一看正是李强挎着一个戴着眼镜、白白胖胖的妹子。 “咦,你隐藏够深得咧!” “还有你深?介绍一下,这是余阿姨,小梅的姆妈,小梅在二小教书。阿姨,这是成医生、成国栋,这是我领导贾栋材、贾所长。你们也真会挑,这是小梅屋里的店。” 两兄弟连忙与富态的阿姨握手问好,又跟这妹子打招呼,已经人情练达的贾栋材,还请这妹子去帮着再挑点其它水果。 看着女友兴致勃勃地帮人挑,李强肩膀碰了碰这位新朋友,好奇道:“栋材,你女朋友呢?莫以为我不晓得,你常日夜边开车往外头跑。” 操,那么小心也能被发现?可赵常务还在台上,林局长又是其爪牙,贾栋材哪敢暴露? “唉,千里寄鸿书,情思谁不知。” “大学同学?” 贾栋材心里一动,想到了拿下黎冬的地方,脱口而出道:“低一届,袁州的。” 正挑苹果的成国栋忍俊不禁,他自己的亲弟弟他清楚得很,读书时就是个愣种,除了读书就是打球、打架,有个屁的女朋友。 “呵呵,那倒无所谓,反正你有车,两个钟头就到了。” 这年头,车是稀罕东西,帮着挑苹果的小梅一听他有车,连忙道:“贾所,门口那车是你的?” “呵呵,你应该说是拖拉机。” “能送我们去趟桥西不?” 小事一桩,不把公家车子当回事的贾栋材大方得很,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会开车的李强,懒得去当讨人厌的大灯泡。开朗的小梅大喜,帮着挑完一堆水果还给他们打了个五折,催着李强赶紧去洗车,中午去桥西给阿婆过生。 等李强来还车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贾栋材正和住在这的刘明亮、经常在这玩的冯大龙抽烟喝酒扯闲蛋,这个蛋就是县里的人事更替。 虽然有些看不惯李强,但在贾栋材这,冯大龙不敢造次,热情招呼道:“李领导,搞两杯?” 被黄大仙敲打过,又被贾栋材教育过,李强早没了刚到园林所时的飘飘然,连忙道:“莫这么喊,栋材在这,你这么喊不是骂我?” 咦,转性了咧,看来还是材哥屌,把这马屁精治服了。冯大龙起身拿来一副碗筷、一个新玻璃杯,咕嘟一倒就是三两多‘四特老窖’。 “栋材、明亮、大龙,以前兄弟有什么不是,你们多担待些。” 以前跟在领导后面跑腿的李强酒量大,敬了下贾栋材和刘明亮这位县领导秘书,以及想看他出洋相的冯大龙,脖子一仰便全到进了嘴里,脸不红心不跳。 “操,你屌!” 酒量没那么大的贾栋材只好把半杯酒一口干了,见人家已经拿起了坛子准备加酒,连忙盖住杯子,“不行了,等下还要出去。” “什么?” 也一口干了的刘明亮嘿嘿直乐,解释道:“我们一杯,给他意思一下,等下还要去医院给栋哥送夜宵。” “那就点到为止,酒这东西尽兴就好”。 李强依次给三人加好酒,小声道:“栋材,这次你们中奖了。” “什么?” “晓得黎桐鑫不?” 这不废话吗? “他不是死了吗?我记得,好象是六月份死的吧?” “对,我下午在桥西的时候,听他们黎家人说,黎桐鑫会葬回来。” 半醉的刘明亮摇头晃脑表示不信,“不可能,象他那种级别的领导,不可能土葬的。我记得许将军土葬,那都是中央特批的,太宗还连批了四个特殊。” “不是土葬是骨灰归葬!” “什么?” 听到这,脸红脖子粗的贾栋材还想不明白,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一个是开国将军,在这喝酒的全是小萝卜头,这还能扯上关系? 可旁边的刘明亮反应过来了,急切道:“晓得葬哪不?” “十有八九是公园,我跟你说,上头肯定会拨钱的,你们正好顺手把修缮公园的账划过去。” “你怎么晓得?” 李强想都没多想,小声道:“我公公是地仙,他讲县城边上,就公园里的风水最好,前有明堂后有靠山。 黎桐鑫是将军,既然想归葬,肯定想葬在县城边上,看着新昌的发展。你们说,他的后人即使不信风水,也不可能随便葬吧?” “对啊!” 刘明亮兴奋地一拍桌子,贾栋材和冯大龙愕然,他们还是不明白。 “难怪,难怪。” “怎么了?” 激动的刘明亮一个劲地‘难怪’,半晌才道:“难怪,难怪,他们就是来给黎将军选墓地的!” 后知后觉的贾栋材有些明白了,但又觉得模模糊糊,性急的冯大龙急忙道:“亮哥,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谁要是攀交了黎家的后代,那还了得?” 贾栋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那个恶梦里,明亮读书远不如他,却能爬到常务副县长的位子,单这份政治敏锐性,就是他拍马也不及的。也难怪了,黄大仙不惜玩尽手段,也要修缮公园,搞不好根本不是他在领导面前吹爆了牛皮,而是神通广大的钱县长探听到了消息。 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公园是修缮好了,可逼着园林所修缮公园的人却调任了。 幸好贾栋材心智成熟了,知道不管怎么样,这都可能是个机会,而且是极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退一步说,即使没机会攀交也是立大功的机会,但关键是把这消息封锁在尽可能少的人里面。也是天意啊,李强就是个庸才,明明走了狗屎运,却把大好机会拱手相让。 于是,贾栋材拍了刘明亮后脑勺一巴掌,佯装戏谑道:“你觉得书记、县长比你蠢不?” 是啊,兴奋的刘明亮立即颓了,要攀交也是书记县长他们去攀交,跟自己这样的小萝卜头有根毛的关系。可兴冲冲来的李强不认为,连忙道:“栋材,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 贾栋材哪知道这些,但当了小半年副所长,他也学会了甩锅。 “问亮亮。” “明亮?” 颓掉了的刘明亮没多想,死样没气道:“警戒线一划,你是想喊冤呢,还是想造反?” “操!” 可家庭薰陶出来的政治敏感性,让刚颓的刘明亮一激灵,马上起身道:“不行,我得去报告领导,这种事耽误不得。” 耽误个屁,领导晓得了,还有老子什么事?手快的贾栋材一把抓住起身的刘明亮,骂道:“稳重些好不?” “豺狗?” “你问问龙伢,黄大仙都晓得了的事,还轮得到你去报信?领导问你怎么晓得的,你怎么解释?” 报信也是大功,可本该是机密的东西,自己一个小萝卜头都晓得了,是不是要追究谁泄密?立功心切的刘明亮大急,连忙道:“黄大仙早晓得了?” 跟政治没关系的事,冯大龙倒是能想明白,迟疑道:“材哥,你是说黄局长要死要命地修缮公园,就是因为这事?” “你以为呢?也不看看他的后台老板是谁?我算是搞明白了,钱县长肯定蛮有背景,这种事都能先听到风声。” 冯大龙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难怪我们欠物资局那么多钱,黄局长一点也不急,原来上头早晓得了,最后肯定不要我们还的。” 是啊,刘明亮没少听贾栋材私下抱怨,说黄大仙不顾所里的死活,逼着大家修缮公园。原来人家早就听到了风声,想借机攀交大领导。 “操!” 这次是三个人一起操,只有贾栋材恨不得马上去医院打电话,请教远在省城的贱人,怎样才能攀交上开国将军的后代。不是他自私,而是机会太他妈的珍贵了,黄大仙成了钱老板的心腹,就能在城建系统称王霸道;贱人帮他借到况老师那层假虎皮,局里都对他另眼相看,他要是攀上了真正的大人物,那还得了? ------------ 第五十章 阴差阳错(三)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温暖如春。 已是深夜,俊朗的司马剑还在整理文书。 年终了,处里的各项工作要扫尾,处长都在加班,他一个新丁还不赶紧侍候着? ‘BBB’,BP机响了,司马剑连忙放下手头上的活,从腰间取下BP机看了眼传呼号码,当即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过去。 “豺狗?嗯,你说。” 听了一阵,司马剑哭笑不得,全省几百位开国将军,骨灰归葬乡里算什么大事?省委能去个副秘书长就不错了,还值得大惊小怪? 可听了一阵,政治敏锐性比刘明亮还高的司马剑严肃了,瞟了眼旁边正忙的同事,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县里到现在都还没人知道?我去问一下,等会打过来。” 挂了电话,司马剑跟同事打了个招呼,急步上楼,敲开了况副主任的办公室。况副主任的妻弟在省委组织部,有的是办法打听到这些东西。 “况老师,还在忙呢?” 正批文件的况副主任抬了下头,见是学生司马剑,又低下头去继续批文件,“什么事?” “我想请教点事。” 司马剑连忙长话短说,开始秃顶的况副主任停下笔来想了一阵,不确定道:“省军区的侯司令是从羊城军区过来的,方政委是从金陵军区后勤部调任的,如果方政委与你说的那位黎将军有交集的话,那就难说了。对了,贾栋材就是上次那小子吧?” “对对,系篮球队的大前锋,您以前还处分过他。” 想起往事,况老师也颇有感慨,接过司马剑的‘大中华’,笑道:“本来应该处分你的,他替你扛了,是吧?” “老师就是明察千里,嘿嘿,不瞒您说,他被分回县里,我心里一直很愧疚。” 唉,只怪那混小子太混,运气又太差,正好撞到校领导的枪口上。 “嗯,老白也在加班吧?” “全处都在加班。” 司马剑眼巴巴地望着老师,可况副主任没有打电话问问的意思,摆了摆手道:“赶紧去吧。” “谢谢况老师”,司马剑连忙告辞,没直接回自己办公室,而是急步到大院旁边的建设宾馆里打电话。就这么百十米路,社会经验不足但人聪明的司马剑会过意来了,想确定方政委与那位姓黎的有无交集,只要搞清楚调研人员名单里有无方政委就行,因为象新昌那样的偏远小县,还没资格让一个省军区的主要领导专程去调研人武工作。但是不管如何,豺狗都没资格往人家面前凑,能立的功劳也就是给领导报个信、提个醒,知道多了反而不合适。 正焦急等电话的贾栋材,等来的指点颇让他失望,连忙请教道:“如果有关系,我通过黎将军的家人呢?” “你傻啊,你们县里的头头脑脑想不到?赶紧找个能跟主要领导说得上话,又跟你关系不错的领导报告,这种事历来传得快,估计不要多久就全知道了!” 是啊,自己小萝卜头一个,能立个功就不错了,大失所望的贾栋材连忙挂了电话,打电话给李红雯。他很清楚,那位美女主任帮他在高主任面前打圆场,或许只是八面玲珑惯了,但不会象黄大仙那样,用得着的手下是个宝,用不着的就是根草。别的不说,不乱答应娟妹帮忙调动工作,但把学生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有机会就办好,便可想而知这位李主任平时做人如何。 电话打过去,李红雯的声音很慵懒,但听了几句后,立即连珠炮式的责问: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你还跟谁说了?还有谁知道? 妈的,果然上头早知道了,领导名单里也有方政委,没立功机会贾栋材很失落,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还把远在省城的老况和贱人扯进来,以证明自己有渠道打听到消息。 “别再乱传,你也算是所领导了,该懂的规矩要懂!” 声色俱厉的李红雯训斥了两句,把粉色爱立信翻盖手机合上,扭头道:“卫国,领导名单里第一位就是方政委!怎么办?” 同样刚从地委得知省委领导调研名单的中年人大乐,“我说呢,原来是这缘故啊,好事!” 面相威严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松开搂在她胸前的大手翻身起床,拿起扔在床下的大毛巾裹在腰间,从黑色真皮公文包里找出一部黑色诺基亚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后,拨通了办公室主任的电话。 “高彬,三件事。一是去问黄新民,省军区方政委跟黎桐鑫有没有关系。二是马上在行程安排里,加入视察南屏公园的内容。三是明天八点我要去南屏公园看看,不要通知他们。” 说完,中年人挂了电话,笑道:“小雯,我要赶回去,你一路顺风。” ‘哦’,艳若海棠的李红雯连忙起床,裸着无限美好的玉体,拿起叠放在床台柜上的衣物帮他穿戴,柔声道:“卫国,能确定吗?” “应该没错,省军区的政委跑到我们那去调研,不是因为这事才怪。哎,刚才你那学生,就是整修大院的那黑大个吧?” 刚才李红雯骂归骂,但心里还是很器重那学生,脑子活、又会做人,所里进了漂亮的花都不忘给自己送两盆,见情人提起他,也就顺着话头替他说好话:“嗯,苗木价格虚高就是他发现的。上次老高想调他来办公室,本来我跟他说好了的,后来黄新民给他灌了一肚子迷魂汤,说什么做事要有始有终,大家投了那么多钱搞苗圃,逼得他不得不答应再呆段时间。” “呵呵呵,黄新民还挺有本事的哈”。 中年人笑了起来,柔情似水的李红雯打开房灯,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有无长头发之类的,满意地帮他理了理蓝色领带,娇笑道:“黄大仙嘛,神通广大。” “别小心眼,想要站得高,肚子就要大。好好琢磨琢磨我那个想法,别贪图眼前的安逸,目光要放长远,先把乡镇履历补齐”,中年人捧起她的脸,在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拿起黑色公文包快步走了。 第二天一早,晨雾还没散去,表情严肃中年人便领着县政府办的高主任和一个年轻人,在公园里四处溜达,还不时避开那些晨练的老头、老太太。 看着八点半还没到就开始忙碌的工人们,以及重建好的亭台楼阁,中年人脸上有了点笑意。就凭从物资局赊来的八万多块钱材料,加上预支的五万块钱苗圃管理费,能把这破败不堪的公园修缮成这样,黄新民也算是实干之才。 “老高,新民回话了吗?” 只叫名不称姓,极会察颜观色的高主任连忙道:“昨晚回了一次,今早又回了一次,他说钱书记不确定,司机吴师傅根本不知道这事。” 不确定?中年人脸上冷了三分,几个月之前下死命令修缮,还没时间去确定方政委的履历?小钱同志心机很深嘛! “去看看花圃。” “好的,我去找人”,年轻人连忙答应,准备小跑去找人。 “请让一让。”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三人连忙往路边上让,只见一黑大个推着辆装满沙浆的小推车大步过来。擦身而过的时候,高主任连忙叫住这不长眼睛的黑大个。 “小贾,小贾!” 老头老太太们喜欢在公园里晨练,贾栋材他们也习以为常了,听到有人叫他连忙停下。扭头一看,贾栋材连忙放下车子,小跑过来问候道:“高主任?您怎么在这?李,李县长,您好。” “小贾,贾栋材是吧?” 李县长笑容满面,主动伸手过去,激动的贾栋材连忙把手在工装上使劲擦了擦,见还是满手污渍,不好意思道:“我手太脏,别脏了您的手。” “哈哈哈”,李县长大笑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贾栋材慌忙双手握住,躬身道:“谢谢李县长。” “年轻干部的手就是要干活嘛,我在你这年纪,三班一倒不知累。走,带我去参观下你们的花圃。” “好的”,贾栋材连忙答应,左右看了一下,见江义在不远处磨洋工,没看到冯大龙的影子,只好大声道:“江义,江义,过来一下。” “怎么了?” 正在磨洋工的江义答应了一声,见贾栋材冲他招手,只好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等看清了贾栋材旁边的人,连忙小跑过去。 有了少许时间缓冲,成熟的心智让贾栋材很快冷静下来,热情介绍道:“李县长、高主任,这是江义,我们绿化股的股长,城建局江局长的公子。” “小伙子不错”,李县长夸奖了一句,江义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见领导没有握手的意思,贾栋材连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吩咐道:“江义,把沙浆给师傅们推去,再让办公室送点茶水到花圃里来。”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办。” 激动的江义连忙转身,推起小推车便往远处跑,等跑到一处快修缮完的围墙处才反应过来,扔下小推车就往办公室方向跑。 ------------ 第五十一章 阴差阳错(完) 深冬的清晨,薄雾如纱,万物萧瑟。 山脚下,空旷的田野里,几个略显突兀的塑料棚内繁花似锦,温暖如春。 又黑又高又壮的贾栋材走在摆放整齐的鲜花中间,不停地为两位领导解答,他们是如何对这些花卉进行花期控制。言语之间,主动把功劳往不在场的黄大仙脑壳上按。 贾栋材是个善于学习的人,刘明亮经常被李红雯教育得怀疑人生,尚且对她多有维护,连自己都念她帮着打圆场的人情。甚至于,在关键时候,贾栋材宁愿相信她,也不敢压注在黄大仙身上,可见做人远比做事重要。说实话,换成两三个月之前的贾栋材,会在领导面前尽力吹嘘自己如何能耐,但经过贱人那一天一夜的指点,非常清楚旁人说自己一句行,当得了自己吹百句千句。 把黄大仙抬得高高的,怎么了?只要眼睛不瞎,谁都知道黄大仙是教书匠出身,压根就不会种花,功劳还不是他贾栋材的?功劳落下了,还能捞个谦虚、不翘尾巴的评价咧! 隔壁,躲着不见熟人的黎冬,听着男友在领导面前侃侃而谈,还知道把多替黄大仙表功,不禁芳心大慰。她从离异之后就不喜欢种花,甚至还厌恶这些花花草草,认为花再漂亮也是给人看的,寒风一吹便一地残花败柳。但为了男友的前途,她每日早出晚归,把这花圃当成了第二个家,就是为了助男友青云直上,一泄她数年的怨气。 没多久,棚外响起脚步声,大冬里出了身小汗的黄局长终于赶到,正好听到贾栋材在替他吹嘘如何用草帘解决塑料大棚保温性不足的问题,不禁难得的心生感激。从昨夜接到高主任的电话开始,黄局长就没合过眼,生怕领导把对钱老板的怒气撒在自己脑壳上。天地良心啊,自己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哪会去刻意关心省委领导们的简历、关系? 等棚里的吹嘘稍停,黄局长连忙拉开大棚房,热情道:“老板,您怎么来了?” 兴致勃勃的李县长转过身来,脸上冷了几分,考究道:“给我说说,你怎么想到用双层塑料膜的?小贾说的太专业,我听不太明白,你这教书先生给我解释解释?” 不问刚说的草帘,却问他压根不知的双层薄膜,领导是什么意图?别说黄局长不知道这大棚用了双层塑料薄膜,即使知道也不敢乱回答这种专业性问题,因为他是学中文不是学园艺。 电光火石间,黄局长连忙陪着笑,实话实说道:“老板,您别听栋材瞎吹。这半年来,我根本就没管过所里的事,都是他在操持着。我对他就一个要求,把事情给我办好就行,其余都由他当家作主。” 嗯,一把手不揽权,副手不居功,难怪小小的园林所日益兴旺。冷脸的李县长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隐有了几分笑意,询问道:“公园修缮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领导都松了口,还不知张嘴的就是蠢人,黄局长连忙道:“还差点经费,栋材,我们欠了多少?” 贾栋材是真想看黄大仙没钱给大家过年的窘样,但事关全所福利,容不得他有私心杂念,连忙配合默契道:“除去物资局赊来的8万2的建材外,还欠工人2万1,沙石厂4万8。 李县长,我们的小工是从苗圃里调配的,但技术工人都是请的,沙石之类的材料也是赊来的,都说好了干完活就结账。” 这还差不多,这么大的公园要修缮,即使全所的人都动手,也不可能十来万就修得成。 很满意公园被修缮一新的李县长点点头,吩咐道:“打个报告上来,大家再辛苦几天,务必在元旦之前修缮好。” “谢谢老板,保证完成任务”,黄局长和贾栋材连忙道谢。 “对了,街上清理得怎么样了?” 见县长开始关心市容市貌的事,贾栋材连忙不动声色地后退,一直退到端着茶盘的江义面前,极小声道:“莫在这傻站了,赶紧去准备东西。” “什么?” “脑壳短路了?” 反应慢半拍的江义这才会意过来,连忙将茶盘给了他,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大棚,朝办公室方向飞奔。谢阿姨应该准备好了东西,领导这连话都搭不上,还不如去跟领导司机套套近乎咧。 这一刻,平时跟贾栋材面和心不和的江义心服口服,甚至还心生感激。不说别的,单单刚才在大领导面前,主动把功劳推给黄局长,那就义气得很咧。要换成旁人,哪怕是他爹,都不可能一个劲地替主要领导表功,连自己一点功劳都不说。 江义尚且如此认为,给领导汇报工作的黄局长也有同感。不亲耳听到贾栋材在领导面前给他表功,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小子心目中这么有地位,还有了如此成熟的政治智慧。 汇报完工作,趁着领导正高兴,已经与在县政府办时判若两人的黄局长,也对贾栋材投桃报李。反正硬骨头啃完了,冯大龙和黎冬也成长起来了,县长还答应了给经费,再把这小子压在所里,难说日后会不会反弹。 有些事,黄局长自己心里明白,不管这小子如何出色,即使他让出所长的职务,那帽子也戴不到这小子脑壳上。这无关工作业绩,而是基本的权谋之术,否则中央不会大力推行流官制,县里也不会一下被调走两个本地常委。 借着贾栋材给领导奉茶的机会,黄局长小声又能让领导听得见,“高大人,你想调栋材是真的不?” 这大仙可真会挑时候,高主任瞪了他一眼,嘲弄道:“愿意放人了?” 奉完茶又退回去的贾栋材立即竖起耳朵,盼望着能一跃龙门。园林所是好,有车开有房住,还能自己签发票,但当不到所长,终究是老黄牛的命。 好在刚才的替人表功起作用了,黄局长陪笑道:“高大人,不瞒您说,这小子是实干之才,会说会写还会带队伍。您要是想用他写材料,那就算了,您那又不缺人写材料。要是您想用他做事,我现在就可以放人!” 这黑大个有点不识抬举,但入了老板的眼,而且还算识大体,倒也可以提携一二。只不过,用这小子之前,得敲打敲打,免得办公室又多了个黄大仙。 “哟哟,你那苗圃不办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不送这小子一程,以这小子的狗脾气,不造反才怪。 佯装为难片刻,黄局长继续陪笑道:“老领导,这小子能力强、会带人,这两年给所里带出了几个技术骨干,平时再让他来转一转,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唉,说起来,我亏待了这小子。堂堂的省大毕业生,被我强要到这地方,要是他有机会上进我还不放人,我黄新民成什么了?” 黄大仙也终于有智慧喽,高主任笑了笑,“那倒也是,从我那到你这来,不过是抬个腿的事。行,我考虑考虑。” 黄局长连忙冲后面使了个眼色,竖着耳朵的贾栋材欣喜若狂,连忙暗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感谢道:“谢谢高主任抬爱,谢谢黄局。” 咦,端着茶杯看花的李县长转过头来看了看,见这黑大个虽然端着茶盘的手在微微发抖,但应答得体还居然神情自若,不禁大感兴趣。见领导中意这小子,犹豫不决的高主任也下了决心,临走时拍了拍高出他一头多的贾栋材的肩膀,夸奖道:“小伙子不错。” 贾栋材又连忙感谢领导,黄局长见事情定了,也连忙又帮着说了两句好话。 等到从公园里出来,坐进了八成新的桑塔那里,极会察言观色的高主任请示道:“老板,我想让小贾去新成立的县长督查室,专门稽查全县重点项目的建设进展情况,您看怎么样?” 癫狂一晚,又连夜赶回来,看似精神抖擞的李县长其实很疲惫了,加之以前的亲密盟友连消息都不透一个,不禁心生烦躁道:“你是办公室主任,要有全局眼光,不要老盯着一些小事”。 “是”,高主任连忙答应,不再打扰开始闭目养神的领导。 ------------ 第五十二章 大丈夫生当如此 警戒线! 警戒线! 警戒线! 三道警戒线之外,从九点钟开始就被圈坐在办公室里的贾栋材,看着窗外正襟危立的便衣,不禁心生‘大丈夫生当如此’的感喟。 “材哥,谁啊?” 挤在这看热闹的同事们都看了过来,高出众人一截的贾栋材摇了摇头,小声道:“夜边看新闻。” “你都不晓?你前几天不是跟李县长在一起吗?” 这年头的保密工作是政治红线,知道一点的贾栋材哪敢乱说,尤其是关系个人前途的关键时刻。 “莫问,夜边就能晓得的事。” “哦”,冯大龙答应了一声,众人也不好再问。 等啊等,一直被圈坐到十一点多,窗外的便衣才有序撤离。没多久,西装革履的黄局长快步走进院子,扫了眼开始热烈讨论的众人,刚热闹起来的院子立即安静。 “栋材,东西呢?” “在您办公室”,正等着的贾栋材连忙小跑过去,打开所长办公室的门锁,跟在后面的黄局长马上把门关了,看得满院子的人好奇心顿起。 “您看,我设计了三个方案,……”。 熬了两天两夜的贾栋材将放在办公桌下的三个黑色画筒拿到桌上,然后取出三份图纸依次小声讲解。黄局长看完三张图纸,暗赞这小子有本事,短短两三天工夫就设计出三份考虑周到又风格各异的方案,但依然不时打断询问,直至他觉得没问题了。 “不错,不愧是科班出身,比设计院那帮半桶水强得多。哎,晓得纪律吧?” 历朝历代的墓葬都有严格的礼制,贾栋材不认为这三个超规格的方案会被采用,但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乐得黄局长赏他一巴掌,笑骂道:“这才象个青皮后生嘛!” “嘿嘿嘿”。 “对,要笑,你要去的地方就是要笑。哪怕想挖人家的祖坟,都要笑着给人解释,他家的祖坟如何影响全县发展大计。” ‘哈哈哈’ 也在笑的黄局长接过画筒,轻打了这黑小子脑壳一下,感慨道:“对喽,老子当年就是不会笑,要不然,算了,不讲了,以后你会懂的。” “谢领导教诲,领导,能请教个问题吗?” “说” 这三个方案造价都上百万,超出黎将军墓葬标准十数倍,固然可以博首长一笑,但也绝对不可能采纳,岂不是在领导那落下个媚上邀宠的评价? “傻子,谁让你连附属工程一起汇报?再说,万一同意了呢?” “怎么可能?” 黄局长轻笑起来,提示道:“假如把我们公园的后山改建成森林公园呢?” 改建?贾栋材恍然大悟,将军墓建在公园里,公园里的建设与将军墓何干? 可钱呢?县里为了造林的事,提前一年扎紧钱袋子了,怎么舍得掏上百万出来改建公园? “我不当了,你也要走,关我们什么事?” 兴奋的黄局长小声骂了一句,拉开办公室门,抱着三个崭新的画筒匆匆走了。 对哦,关老子屁事! 反应过来的贾栋材也乐起来,哼着小曲走出办公室,正好奇的众人又看过来。正乐的贾栋材摆了摆手,象刚才样示意大家别问,但众人的目光里有了些敬畏的东西,不比刘明亮调走时的奉承,而是他们看黄局长时的那种敬畏。 等大家各自回办公室烤火等下班,贾栋材也回到自己办公室,吩咐道:“龙伢,去把李强和谢阿姨请过来。” “哎”。 冯大龙连忙把两人请来,贾栋材安排道:“谢阿姨、李强,我跟黄局商量了一下。明天就元旦了,总要给大家意思一下,所里的同事由所里安排,一人200块钱。苗圃里,也一个工人发200块,由苗圃里开支。” 谢阿姨答应得很痛快,所里还掉欠账都还趴着七八万,她还巴不得给大家多发点,但李强为难道:“贾所,我作不了主,要不您跟张主任打个招呼?” 要走了,要不彻底压服这家伙,以后冯大龙管个屁的事。 贾栋材呷了口热茶,颇有几分那天李县长的风度,温和地笑道:“李强,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在安排工作。我们私下是朋友不假,但公事上是上下级,想明白了不?” 白净的李强立即脸上涨得通红,突然意识到平时跟他有商有量的贾栋材是领导,哪怕仅是个股级干部,那也是他的领导。平时待他客气,那是看在局领导的面子上,否则早象对冯大龙样想骂就骂。 “贾所,我听您的安排。” 看着这段时间跟自己称兄道弟的李强如此恭顺,贾栋材突然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感觉,笑了笑继续道:“嘿嘿,强哥,莫怪我装大,出门工作不比大家一起玩。我老师在县政府办当领导,我去她家吃饭连水果都不买一斤,进了她的办公室,我照样要毕恭毕敬。” 这还不是装大?看着装腔作势的贾栋材,暗恼的李强又不敢指责,只能压着火气陪笑道:“你批评得对。” 对与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摆正位置,贾栋材摆了摆手,小声道:“提前给你们通个气,我可能要走了,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啊!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三人惊讶地看着贾栋材,连累得黎冬也不得不装个样子。 “材哥,去哪?” 脸上掩饰不住笑意的贾栋材,象黄局长刚才打他一样,也伸手轻敲了下急切的冯大龙的脑壳,小声道:“呵呵,莫问,还没最后定的事,谁知道有没有反复? 我跟黄局商量过了,要是我走得成,以后苗圃由你掌总,开支由李强继续负责,技术问题由黎冬把关。这几日你多想一想,不懂的赶紧问,等我去了新单位,不一定有时间搭理你的。” “嘿嘿嘿”。 即将正式上位的冯大龙一个劲地傻笑,引来李强忌妒的目光。管理投资近六十万的大型苗圃,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光凭这份资历,领导们都会另眼相看。贾栋材不就是凭着把园林所和苗圃管得都不错,才得到上级领导的器重,一蹦蹦出了这破公园? 正高兴的贾栋材不在意李强忌妒目光,这就是个胆小谨慎又控制不了贪念的庸才,既然是庸才就不要管他怎么想,用得着就哄他两句,用不着就任他去。不知不觉中,贾栋材也象黄局长样,开始把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手下不当回事。 看看墙上的壁钟,贾栋材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好了,跟你们说的事,先莫声张,下班吧。” “好”。 “哎”。 等落后李强一步的谢阿姨走到门边时,贾栋材又突然想起正休产假的王娓娓来。如果这次调整干部的时候,黄大局长接任林脚鱼成功,局办主任的人选会是谁?莫非还是张健民那只八爪鱼? 与人为善,予己为善。 自己在关键时刻替黄局表功,换来黄局鼎力相助,一举将自己送进号称干部摇篮的中枢机关。王娓娓谨小慎微,关键时刻又拿得住主意,何不自己也送她一程? 想到这,贾栋材叫住谢阿姨,笑眯眯道:“谢阿姨,我有点私事求你帮忙,行不?” “这有什么不行,说吧,什么事?” “嘿嘿嘿”,贾栋材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手又将洞开的办公室关上,重新坐回了黎冬开始覆灰的火盆边,极小声道:“谢阿姨,喊娓娓姐莫休产假了,赶紧回来上班。” 人老成精的谢会计心里一动,连忙道:“栋材?” 贾栋材故作神秘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横了眼好奇的冯大龙和黎冬,示意他们别出去乱传。人事调整不到最后,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何况是这种涉及到整个系统的主要领导的人事调整。 “大领导跟我谈话的时候,我察觉到一些迹象,没有蛮大的把握,但总归是个机会。谢阿姨,我们这些小萝卜头不在领导面前多晃晃,领导忙起来不一定还会想起你的。” 大领导与领导交替,一字之差,天地之别。同样有预感的谢会计连忙指了指隔壁,贾栋材轻轻点头,起身大笑道:“谢阿姨,那就拜托了!” 会意的谢阿姨也起身,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忙阿姨帮了!” ------------ 第五十三章 惯例 阳光明媚,天蓝如洗。 平时忙个不停的贾栋材,如今躺在离花圃不远的稻草垛里,呆望蓝天白云。在他身后,则是一帮人嘻嘻哈哈清理堆积如山的花盆,猜测着今年过年能发多少福利,过个元旦都发了200,过年怎么也得1000吧? 省委的领导走了,与猜想的一样,领导来调研是真,随行的方政委帮老领导看墓地也是真。听黄局长显摆,汇报方案的罗书记和李县长得了个彩头,省委常委、省军区方政委临走时除了跟他们握手外,还拍了拍他俩的肩膀说了句‘有心了’。送走省领导后,县里极力挽留陪同省领导视察的地委、行署领导吃饭,地委、行署领导单独给黄大局长敬了杯酒,还当众表扬他工作细致、能力突出、事业心强,号召全县领导干部都要向他学习。 休产假的王娓娓,提前一个月回来了上班。这位富态妈妈在贾栋材的默认下,开始履行副所长的职责,除了苗圃丝毫不插手外,其余的工作都一把抓,一反以前的阴柔。 服,肯定有人会不服,但正牌副所长贾栋材杵在那,连江义那样的刺头也不敢吱声,就更提其他人。 倒是刚转事业编的邱油条看出点蹊跷,猜到了贾栋材这位所领导小兄弟要走了,而且肯定是上调到县里去。这是临走前,小兄弟给老同事铺路,争取别在他走之后,被局里将李强扶上副所长宝座。 没过几天,县委组织部的人进驻城建局,开始正式考察黄副局长。与考察其他副科级领导不一样,考察这位副局长同志时,居然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说黄副局长将接任林局长,也有人说黄副局长将高升至城关镇任一把手,还有人居然说将升任县委办主任,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能从组织部探听到确切的消息。 作为黄副局长的得力干将,贾栋材当然要关心关心老领导的去向,可奇怪的是黄副局长本人都不清楚。组织部考察他的时候,该问的问得仔仔细细,无关紧要的问题也不放过,仿佛是给他过堂一般。 换句话说,受到地委、行署主要领导表扬的黄副局长肯定会高升,但具体升任哪个职务,县委、县府两位主要领导还有分歧,而且是极为友好的分歧,两位主要领导都在慎重考虑和商量。 牛B! 即使准备离任的林局长,私下都酸溜溜的说,黄大仙还真成了仙。 相比黄副局长的声名大振,小贾同志则是黯然无光。盼望中的调令迟迟未到,所里和苗圃的事情又全部移交给了王娓娓和冯大龙,他可不就得无所事事地躲在这晒太阳? 烦啊,要不是高主任临走时拍过他的肩膀,贾栋材真想把权力从王娓娓手里拿回来,领着全所上下一起无所事事。 操,真他妈的应了那句老话,小女子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正发呆时,贾栋材腰里的BP机响了,死样没气地看了一眼信息,见上面是‘速回办公室’,刚才还象死人的他马上从草垛里蹦起来,急步走向办公室。 妈的,终于等来了调令,咱小贾要去中枢机关混喽。 等到了小院子外时,急切的贾栋材又放慢了脚步,这是从贱人那受的教育。仕途上最忌讳毛糙,只有为人稳重,上级领导才会放心把你放到重要的岗位上。 受教了的贾栋材不紧不慢地走进静悄悄的小院,听到脚步声的王娓娓连忙从办公室里出来,笑着指了指房门半掩的所长办。可贾栋材一敲房门便略略失望,因为里面只有黄大局长一个人,没有他盼望的县政府办来客。 “把门关了。” “哦”,略有失望的贾栋材随手把门关上,转身趴在领导桌上玩笑道:“领导,高升到哪了?” 没正式任命前,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高升在即的黄局长哪想横生枝节? “坐好来!几天不见,站没站相,坐没坐样。” “哎”,贾栋材一屁股坐下,继续玩笑道:“黄大局长,您老人家有什么指示?” 这家伙是真不错,心地实诚不说,还能跟谁都透出亲热。笑容满面的黄副局长,看贾栋材是越看越喜欢,越觉得当初提携他没错。 “说点正事”。 “您说”。 “账上的钱怎么办?” 刚才还大失所望的贾栋材心里一喜,因为离任领导突击花钱是惯例。李县长大笔一挥就给了所里十五万,还掉那些外面的欠账也还剩七八万呢。现在大家都要走了,这些钱总不可能留给来乘凉的花差花差,种树的人连根毛都没有吧?只不过,这种事应该由主要领导来决定,不应该问他这个副手吧? “您拍板就是。” 黄局长不过是走过程,见这小子不用教也上道,笑眯眯道:“我要走了,你也肯定要走,我听到一些风声,估计新所长十有八九是张健民。” 无所谓,贾栋材不关心新任所长会是谁,他关心的是领导如何处理账上的钱。按惯例,他这位副所长也能分到一份,那一份究竟会是多少? “您的意思呢?” “这半年来,大家都辛苦了。我想这样,普通干部一人一千,股级两千,老谢三千。” 一听老谢都发3000,贾栋材立即激动起来,黄局长见状却停顿了一下,好象在斟酌一般,“嗯,你跟我平着拿两万,剩下的该跑跑、该送送,再给新所长留个几千块钱。嘿嘿,人家没进入考察名单,都有路子跑到这位子,总会有本事去搞钱撒,你觉得呢?” 新领导有没有路子搞钱,跟老子有根毛的关系?关键是自己能拿两万咧! 没经历过这些的贾栋材幻想过无数分配方案,万没想过领导会这么大方,不禁心花怒放,连忙双手合十道:“按您的指示办,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嘿嘿嘿”,满意这态度的黄局长笑了起来,扔了支‘芙蓉王’过来,小声指点道:“到了新单位,记得马上去进贡,莫舍不得。” 这是正事,但自己的情况又与明亮的不同,贾栋材连忙小声请教道:“领导,行情怎么样?” “问刘明亮就是,我哪清楚?” 说完,将这小子引以为心腹爱将的黄局长,又小声教育道:“栋材,你这伢子吧,什么事都好,就是钱上看不太开。你要想走得远,就要晓得一个道理,脑壳上有帽子,就自然会有钱,没了那个帽子,钱就是水。” 有道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受了教育的贾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我不是穷怕了吗?我以后坚决改正。” “知道改就好,莫跟我样走弯路。” “不会不会,我不是有您这样的导师嘛!” 这话中听,也不枉老子提携他,黄局长满意得又笑起来,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那车带到新单位上去,我跟城管大队打好了招呼。以后苗圃这边要经常来转一转,局里很多人都投了钱的,你人走了,这边事不能不管。” 提到车的事,贾栋材倒犹豫起来。开惯了车让他不开,肯定会舍不得,但让他开到县政府办那边去,也肯定太招人忌。 “领导,苗圃里的事我肯定不会不管,但这合适吗?那边副职都没配车,我成天开辆车跑来跑去?” “脑壳不拐弯是吧?” “要不给大龙,我要用时再来拿?” 黄局长哭笑不得,小声骂道:“蠢货!给你个脸面都不晓得要。” 对哦,嫁女尚且要送副嫁妆,老子是人家点名要调的,当然要带点东西过去。再说了,皮卡车不比轿车,要点面子的副主任们哪好意思坐? 贾栋材也呵呵傻乐。 “笑笑,笑个屁!这几天夜边莫乱走,我带你去应酬应酬,省得你去了新单位眼睛一抹黑。” “谢谢领导。” ------------ 第五十四章 无所事事时的沉淀 今年的电瓶车生意不好,刨掉管理费、修理费等等之后,那些入了股的职工只分到四五百块钱,但单位上提前发的年终奖过年费,很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与所有去领钱的人一样,贾栋材也很欣喜。去年这时候,混日子的人都能领一千二三,他这个绿化股劳动主力拿着一百多块钱过年费,气得两只眼睛直冒火,还让人调侃运气不好。现在反过来了,他接受完这些兴高采烈的职工的马屁,居然有种夹杂着快意的俯视感觉。 然后? 然后就是无所事事。 继续无所事事。 还是无所事事。 寒冷的冬天对于园林所来说,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季节。行道树早刷好了白,苗圃早整理完了,政府、人大的院子也没法种花,除了公园里的日常清洁外,一帮人都闲得蛋疼。这帮人闲着,也不会闲在办公室里,都在空荡荡的花圃里扎堆。不因为别的,因为塑料大棚里温暖如春,比缩在办公室里烤火盆舒服得多。 大家都无所事事,贾栋材就更无所事事,除了晚上跟在黄局长屁股后面四处请客吃饭、上贡外,每日签完到就在花圃里发呆,半是为存折上那2万2傻乐,半是为迟迟不到的调令心忧。偏偏这两件事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连跟他满哥都不能乱说,只好一个人高兴并烦恼着。 有眼色的邱绍飞知道他烦,叫上冯大龙他们几个收拾出一个最偏的温室,又从办公室里搬来椅子和茶几,让他在那喝茶发呆想心事。对于这位所领导小兄弟,自诩义气人的邱绍飞是相当佩服,有本事当领导不说,最难得是的还记得关照下面人。元旦那点钱只是小意思,难得的是连苗圃那些农民工也关照到了,更不要说这一次的过年福利,除了普发性的1000外,股长还另外多给1000咧!除了几个肥得流油的机关单位外,哪个单位有这么大方,一发就发四五个月工资? 跟邱绍飞一起抽烟打屁的老陈他们也赞不绝口,他们不知邱绍飞拿了多少,但他们发到手的有1000,相当于三个月的工资咧。去年虽然发的也多,那是电瓶车的钱,今年发的可是纯福利!从他们参加工作到现在,最多的也就是三四百块钱,哪有一次发1000的? 黄局长那人,他们知道,做起事来身先士卒不假,但要他发钱就跟割他的肉样。没有小贾所长,大家能过个肥年? 就连冷着张脸的江义,都认为他能多拿1000,那是贾栋材在领导那争取到的。就象为他们配发BP机样,以黄局长那种性子,想都不会想到。 可以这么说,除了知道内情的谢会计外,全所上下连王娓娓都念着贾栋材的好。 然而,贾栋材盼望中的调令迟迟未到,他又不好去催高主任,只能继续等着,以免给领导落下个沉不住气的印象。 倒是林局长的任命基本定了,不出意外的话将调任县人大,担任提案委员会主任。那是个什么鬼职务,贾栋材不甚了了,只知道林大局长手上一丁点权力都没了。据刘明亮那百事通说,那算是个天字号倒霉蛋,因为黄大仙太亮眼,连地委、行署领导都公开表扬,把他那个一把手比成了废物。加之林局长是常务的铁杆,常务又失了势,他不倒霉谁倒霉? 这时,贾栋材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那天黄局长会在高主任面前不遗余力为他美言,连突击花钱的时候都对他大方得难以想象。如此想来,李红雯那一套是对的,与人方便予己方便,多说几句好话又不花钱,何必整天踩这个压那个?不过反过来想,她那一套也有局限性,如果林局长一巴掌拍死黄局长,或许他那职务也能保得住。 还真应了那句话,真理有其适用范围,超出范围即为谬论。一切的关键在于,如何判断该与人方便,还是该干净利索地打压。 想得正出神时,贾栋材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打扰他的人是冯大龙那小子。 “材哥” “什么?” “陈叔升了,到同古去当副县长。” 林业局局长去哪跟老子有毛关系?哎,不对,县处级的调整,不是早完了吗? “我听说同古的胡县长翻了车,两只脚都粉碎性骨折,搞不好会终身残废。” 那还差不多,但这跟老子有毛关系? “我还听说,黄局去林业局当局长。” “不可能!” 贾栋材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林业县的半数以上财税出自林业,林业局局长号称正科级干部第一人,不要说排名靠后的副县长,即使是排名靠后的常委都没他权力大,可想而知那职务有多难搞。不客气的说,以黄局长的政绩和背景,当城建局一把手没问题,去乡镇当一把手也没问题,怎么可能去当林业局局长? “栋哥,这是真的!” “你从哪听到的?” 平时有点稀里马哈的冯大龙居然看了下左右,神神秘秘道:“组织部欧阳主任跟局办张主任是朋友,我就是听他讲的。” 那就可能是真的了,贾栋材大羡黄局长的运气,林业县的林业局局长只要不出事,就能板上钉钉得当副县长咧。 “是啊,我听张主任讲,欧阳主任气得饭都吃不下。” 这度量也太小了些,当年的事贾栋材听黄局长那位当事人说过,那个欧阳纯粹是趁人之危,怎么能怪到人家头上? “江局、吴局他们呢?” “嘿嘿,没听到。对了,李红雯也定了,招商局局长。” 那倒是个好位子,经费足又能公费旅游,也不枉她在县政府办干了这么多年。若让她去乡镇当一把手,成天跟老表打交道,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还有不?” “张主任十有八九来当所长,呵呵,你懂得哈”。 果然不出所料。 “还有不?” “没了”。 没劲,贾栋材往藤椅上一靠,闭眼道:“滚,莫耽误我思考人生。” 冯大龙见状暗乐,“哦”。 等温室门关上了,贾栋材又开始瞎琢磨。 现在看来,黄局的预测是有道理的。现在园林所上了正轨,经费又有保障,烫手山芋成了香饽饽,但空降来个外来户,别说下面的人服不服,县里的领导也不一定放心,怕影响到县里的亮点工作。张建民不同,外有强援内有领导和同事的认可,他不当这所长谁当? 这又是一个做事不如做人的例子,要论能力,与张主任接触不少的贾栋材真没看出来,倒是人家做人做得那叫玲珑心肝八面光。远的不说,单苗圃的事,从省城回来没几天,他就让李强送来2千当奖励,连那5千块钱的事问都不问。 要换成黄局长,能有这么八面光?就那四个BP机的事,账在苗圃里开支,跟所里没根毛的关系,还敲打敲打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在关键时候帮他表功,搞不好这次分钱都会抠抠索索。领导拿上万、几万,普通干部拿一千,连管账的谢阿姨都只分三千,可想而知他待下面的人如何冷漠。 咦,自己不是很感谢他的吗?怎么会想起他的不是了?黄局对所里的人有亏欠,但对自己可没的说,以前的事是没把自己当自己人,成了自己人后,出手就是两万。别说一个小小的二级单位,恐怕不缺钱的局里突击花钱时,林局对他的副手们也不会如此大方。 或许,他觉得自己是可造之材,日后肯定会用得上,所里的其他人都是庸才,用不上也就不必太在乎。 就这么着,无所事事的贾栋材拿琢磨领导当消遣,不断地拿他认识的领导来分析、对比。一这消遣就是小半个月,一直到一个阴雨天气,在外学习回来的李红雯突然发了条信息给正闲得发霉的贾栋材,无所事事这么久的他不禁心潮澎湃。 总算是来了,盼了快一个月的调令,也该他妈的下了! ------------ 第五十五章 狗屁大局 冬雨淅淅沥沥,乡间公路上泥泞不堪,一辆半新旧的皮卡车走走停停。 快过年了,乡间公路上的摩托车、自行车络绎不绝,辛苦一年的农民们载着刚买的年货,不时停下与亲戚、朋友、熟人大声招呼、寒暄、玩笑。 被抓来当司机的贾栋材,不时避让着行人,遇到水坑时还等行人先过,免得溅人一身泥水。仪态端庄的李红雯坐在副驾驶室里,不耐烦这小子的磨蹭,柳眉微皱道:“栋材,你挺细心的。” 眼睛余光瞄到了这位美女主任的神色,贾栋材只好对外面的农民兄弟说抱歉了,老远就打起喇叭提醒行人让路,让得开的算走运,溅了一身泥水的当倒霉。估摸着,那些没溅了一身的农民兄弟没少咒骂他,就当是挠痒痒喽,反正以前偷黄瓜挖蕃薯又不是没被人骂过。 “停!” 成了泥巴猪的皮卡车稳稳停在路边,副驾驶室里的李红雯跳下车,撑着把时髦的粉色丝绸折叠伞,前后左右看了看,指指对面那座小山,吩咐道:“我们去那上面看看。” 那地方可不好去,贾栋材看了看那翻了浆的泥路,再看看脚上蹬着李宁灰色旅游鞋的李红雯,只好打开后备箱拿出双黎冬的红色长筒雨靴,请示道:“要不您换双鞋?泥水太深,您这鞋会进水,天气太冷了,容易感冒。” 看着那双干净的雨靴,手里拿着台高档相机的李红雯眉头微皱,贾栋材知道她嫌弃,但这有什么办法呢?他还得拿黎冬的雨衣给她穿,要不这美女主任还能撑伞爬山不成? “算了,我不去了,你拿相机上去拍几张照片,要拍全景。” 就知道会这样,无奈的贾栋材只好接过相机,请教完如何操作,换上雨靴、穿上雨衣,去给这美女主任拍照片。如果是往常,他还跟这位名义上的老师开几句玩笑,但今天她看起来就是有心事,非但不好去触那霉头,连调令的事都不好问。 十几分钟后,出了身微汗的贾栋材终于爬上了山顶,拿着这台肯定很贵的SONY相机一通拍,拍完一卷胶卷才算完,等他再回到公路上时已经差不到半个小时过去了。坐在车里听歌的李红雯倒舒服,接过相机就放进摄影包里换胶卷,吩咐刚脱下雨衣的贾栋材继续往前开。 还来?贾栋材倒不是不愿意爬山,而是想知道为什么,见她的神色好看了些,好奇道:“李老师,您拍这么多照片干嘛?” “做方案,别问了,我自己也没把握。” 人家这么说,贾栋材当然不好再问,更不好说他这样的菜鸟拍出来的照片,肯定没法入眼。 如此这般,贾栋材爬了三次山,有些过意不去的李红雯才露点口风出来。她在外学习的时候,参观了江浙一带的苗圃,正好县里要大规模造林,她想试试发展苗木行业。 “栋材,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无知者无畏,但人家这么问,还兴致勃勃地抓自己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贾栋材还能泼冷水不成? “应该行吧,只要那边联系好了买家,剩下的都是些力气活和技术活。” 正嚼黎冬放在车里的零食的李红雯精神一振,连忙道:“技术上没问题?” 没东西吃只能喝冷矿泉水的贾栋材没多想,随口道:“一天就教会了。” “这么简单?” 贾栋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道:“反正你又不要造型,从山上带土球挖,种到田里活了再卖,能有多少技术含量?” “要造型呢?” 这牛皮吹不得,自己都只看没干过的事,哪能乱吹? “呵呵,先派人去专业苗圃里学个三四年吧。李老师,园林花木造型是个复杂技术,除了技术本身外,还需要点艺术天分,一般人根本干不来。” 李红雯沉默了,贾栋材赶紧打着车子回县城。他终于看明白了,这位美女主任脑壳进了水,凭着点走马观花的见识,就想在本地搞花木产业。她也不想想,要是这一行那么好做,省城那帮苗圃主还不得富得流油? “栋材,你想过你们那苗圃以后的发展吗?总不会支起这么大的摊子,干两年就撤了吧?” 麻烦了,莫非帮人还帮出鬼?贾栋材稍一迟疑,玩笑道:“李老师,那些都是局里的头头脑脑投的钱,我哪做得了主?你还不晓得他们?要不是能从林业局搞到销售指标,我就是跪在地上求他们,都不会瞄我一眼。” 车里沉默了,李红雯苦恼地看向窗外,等车差不多快到县城时,突然道:“栋材,黄大仙是不是帮你求过情,想把你调进县政府办?” 累了一下午,终于说起了正事,贾栋材连忙道:“是啊,我还正想问问您,那调令什么时候能下。您看,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听了个准信,我也好过个安心年不是,要不然心里总是记着个事。” “唉,栋材,我真不晓怎么说你好。” 贾栋材吓了一跳,一脚刹车下去,车子猛然停下,也吓了李红雯一跳。暗恼的李红雯瞪了他一眼,见一路恭顺的他居然脸色吓人,不禁心里一寒,连忙解释道:“我不晓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但你觉得那可能不?我们新昌的园林事业是亮点工作,县领导没有十足的把握,会轻易把你挪窝? 我听说,你那天汇报的时候,一直帮黄大仙表功,领导听了心里是高兴,那表明你有大局意识,但领导又不是瞎的。黄大仙整天在街上整理市容市貌,学的又是中文,怎么可能管得了那么多?还不是你带着园林所在搞? 栋材,领导没有错,他们要着眼大局;你也没错,不居功不自傲。错就错在这个时机上,如果不是因为离不开你,高主任不会调你?我听他说,本来他都准备调你进新成立的督查室,让你负责稽查全县重点项目的建设情况,过渡几个月再把你提起来,但考虑再三后,他只能服从大局需要,忍痛放弃。” 哄鬼啊? 大局,狗屁大狗,就两个院子的花草,谁他妈的种不出来?方政委为什么拍书记、县长的肩膀,还不是因为老子的设计方案厉害? 妈的,觉得老子老实,想哄着老子继续当老黄牛是吧? 操,不调就不调,你他妈的就不能明说?吊着老子干什么? 心智成熟的贾栋材能压着不住上冒的火气不发作,但也不会再给这巧舌如簧的李红雯好脸色,一轰油门,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可他也误会了李红雯,这几个月来,贾栋材有点好的花花草草,都借着学生的名义往她家搬,哪对他这学生没好感?尤为重要的是,贾栋材能力极强,而且在关键的时候向她报信,既证明他在省城有相当的信息渠道,也证明他对她这老师很信任。数重原因之下,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现实,本就八面玲珑的李红雯都不可能不帮他。 因此,当旧皮卡车在政府大院停下时,吓得脸色发白李红雯松开车厢顶上的把手,安慰道:“栋材,好好想想我今天给你说的,想要上进就马上带出几个能接手的技术骨干来。还有,我马上要去石市当书记,晓得我的意思不?” 关老子屁事,但黑着张脸的贾栋材闷声应了句,“晓得。” “好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当副所长,莫细伢子脾气,让人看笑话不?” “嗯”,开始压不住火的贾栋材闷声答应了一声,一脚油门下去把车轰走,他怕再在这呆下去,会把不相干的李红雯当高矮子骂。 跑回家里,恼怒的贾栋材关起门来,把那点可怜家当砸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坐在一片狼藉里黯然不语。 ------------ 第五十六章 自我蜕变(一) 屋后有山,山上竹林如海。 房前有田,一条小溪逶迤而过。 七八幢青瓦白屋坐落在山水之间,那就是贾栋材的家。 从愤怒到沉默,再从沉默到沉思,沉思小半个月后,直到春节要值班的成国栋催促,成天闷着的贾栋材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带上满哥买好的年货往家赶。 大年二十九快中午时,贾栋材终于把泥巴猪样的皮卡车开进了田间小路,一帮正在打闹的细伢子、细妹子看到有车来,都跑来看热闹。但是,贾栋材那张黑脸一出现,跑来看热闹的细伢子、细妹子一哄而散,连已经读初中的大伢子们都缩着脖子往回跑。 在枫树下白屋组,贾栋材的名字等同于妖魔鬼怪,小时候撵鸡打狗,皮得无法无天。长大后,十七岁时不晓得什么事跟他大哥闹翻了,赤手空拳打折他大哥三根肋骨,十九岁时又跟他二哥吵架,一巴掌下去打掉他二哥三个牙齿,至今说话还漏风,就更不要提有几多叔伯兄弟因为喊他娘‘刘三姐(嫁)’挨过他打。偏偏这妖魔聪明得吓人,成天惹是生非,还考得起重点大学、当得了官,大家惹不起总躲得起撒。 听到动静的大人们也出来了,听伢妹子们一说全部扭头就回屋,剩下两个眼睛里直冒火,只有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板着张死人脸过来帮忙。 ”爹” 争气的小儿子终于回来了,年过半百的老头高兴得很,却板着张死人脸骂道:”你还晓得回来?半年不回来,还寻得到路不?” 往事如隔世,小半年没回来的贾栋材也觉得难为情,嘴里却是习惯性道:”回来多了嫌我涨眼睛,不回来又怪我没回来。爹,你到底要我么样?” 老头一听这口气,高兴顿时成不痛快,巴掌半扬起却又落下,骂道:”怪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扇水生一巴掌,你的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唉,以前怎么就那么混呢?成熟了的贾栋材也惫赖了,连忙轻扇自己一巴掌,陪笑道:”爹,以后我绝对跟人家讲道理,老夫子讲的,要以理服人咧。” 咦,这伢子真变了咧。犹疑的贾华民仔细打量小儿子一阵,终于确定这是亲生的没错,扭头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过来帮忙!” ”哦”,老爹发了话,黑着脸的贾栋材大哥、二哥只好过来帮忙,两人还暗暗提防着,要是这精神不正常的满弟发癫,两兄弟拼着让老爹揍一顿,也得先把以前吃的亏补回来再讲。 ”大哥,二哥”,这一叫,把两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也把三人的老爹吓了一跳。自从贾栋材初中毕业后,就没跟两个哥哥正经说过话,还把俩人狠狠打了一顿。 唉,贫穷才是原罪,以前的事算了吧。想往上爬就要做事,要做事就要有度量,没有点度量,如何用人?不会用人,自己再有本事,又做得成什么事? 暗叹了口气,开始自我蜕变的贾栋材把东西划拉了一下,指着车厢里满哥帮着买的两堆一样的糖果、衣物等东西,玩笑道:”这是给伢妹子们的,喊了我八九年满叔,连个压岁钱都没给过。这次给他们买些衣服、吃食,就当是补偿,免得他们以后说满叔太小气。” 两个哥哥搞不清楚这神精病到底是发哪门子神经,但老爹的积威之下,抱起东西就走,连句谢都没有。 两个连句谢都不会说的农民,自己居然仇恨了他们快二十年,比父兄们都高出一头的贾栋材突然觉得好笑。 “快些,要吃饭了”。 有些恍惚的贾栋材弯下腰,把两个足有百八十斤重的大纸箱摞在一起抱着,嘴里大叫着‘姆妈’,大步流星往那幢最破旧的白屋走去。 听到儿子的叫声,一个身材高挑的农妇急忙从破旧的厨房里跑出来,见真是小儿子回来了,欢喜得直抹眼泪。 “细毛,细毛!” “姆妈,快莫出来,莫跌倒了!” 贾栋材几个大步小跑进屋,将东西往地上一扔,便抱着一身油盐味的老娘直笑。 “姆妈,满哥考上研究生了,不过他还要值班,初四回来给你拜年!” “要的,要的,累人不?什么?满满考上了?” “嗯,省医学院的硕士研究生!上个星期到的通知书!” 头发花白的老娘高兴得直抹眼泪,一个劲道:“要的,要的,满满就是争气,满满就是争气!” 兴高采烈的母子俩亲热一阵,咧着嘴笑的贾栋材放开直抹眼泪的老娘,急忙从后进来的老爹手里拿过旧背包,从里面掏出三个红绒盒子,现宝似地讨好道:“姆妈,我给你打了套首饰,快试试。”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戴什么首饰,留着以后给你讨亲!” 老娘这是穷怕了,贾栋材连忙又从包里掏出一厚叠钱塞过去,炫耀道:“我有的就是钱,每个月都千多,多得我都用不完!” 这么多?夫妻俩吓了一跳,马上想起上次满伢来看他们时说起过,细毛每个月除了工资外还能赚八百块钱的顾问钱,单位上还给他分了套三室一厅的大屋。 这伢子是真懂事了,欣慰的贾老爹脸上笑开了花,”小枫,细毛孝敬你的,你就戴起来,有福都不晓得享!“ 但是,老俩口打开红绒盒子一看,黄灿灿的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都比二媳妇的粗了不止一倍。豁达的老爹觉得小儿子有孝心,刚才还高兴得抹眼泪的老娘心疼得直犯堵,熟练得揪着儿子的耳朵,小声骂道:“有钱作烧是吧?” 即使是亲生父母,贾栋材也不敢说光黄局长突击花钱就分了他两万,连忙呼疼道:“疼,疼,姆妈,我一个月1100多块,你还怕我没钱?” “有钱也不能这样乱搞,赚得到的时候不节省,以后拿什么讨亲?满满呢?他也不管你?” 骂完之后,管家的老娘终于觉得不对了。以前的工资寄了一百五回来,剩下的只够他吃饭。这半年工资加顾问费统起来算都不过是六七千块钱,还交了三千多的医药费,这伢子刚拿的现金就四五千,哪来这么多钱买首饰? 想到这,老娘害怕了,急忙小声道:“细毛,你不是贪污了吧?” 就晓得会这样,被揪疼了贾栋材揉着耳朵,小声撒谎道:“贪什么?年终奖三千,我帮公家省了十几万,局里又奖我两千!” “奖这多?” 老娘觉得多,老爹可不觉得,帮公家省了十几万,奖两千块钱算什么? “你赚过两千?” 被抢白的老爹脸上僵了一下,随即又得意道:“细毛再有本事,还不是我贾华民的崽?好了好了,大过年的,细毛买给你的就戴起来,二毛的饭也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 “我不去,要去你去,我跟细毛在屋里吃!” 呵呵,自己这记仇的毛病就是遗传到娘的,准备增大度量的贾栋材连忙揽着老娘,小声道:“去吧,有满哥跟我这么争气的崽,你还跟他们计较什么?要我说啊,等满哥回来了,我们三娘崽到处去拜年,保证没人不眼红你。不是我吹牛皮,莫讲新庄乡,就是整个新昌县,两个崽都考得起大学的有几个?” 对哦,谁有老娘会教子?记恨继子的娘终于被哄高兴了,也奇怪道:“咦,你现在怎么会吹牛皮了?” 人会变的呗,贾栋材把爹娘推进睡房换新衣服,乐道:“姆妈,我当官了,当官的不会吹牛皮,还当得了官?好了好了,我跟满哥给你们置办了过年新衣,着上去二哥那吃饭。这两套是满哥进贡的,跟成家伯伯姆姆一样,这两套是我买的,省得爹爹骂我亲生崽不如带的崽。” ------------ 第五十七章 自我蜕变(二) 与人为善,予己为善。 狗屁! 在贾栋材记忆里,老娘没偷没抢没偷人,却被村里人讥笑成‘刘三姐(嫁)’,最后要靠他的拳头让他们乖乖改口。 老娘跟老爹起早贪黑地劳作,拉扯大两个继子,还帮着大哥做屋讨亲,结果他考上高中要钱读书时,大哥扔过来一句‘各人生的崽各人管’。等到他考上大学,刚生崽的二嫂又扔过来一句‘我亲妹妹读书都没钱,还管得了他?’ 最后,还是要靠他的拳头来教育两个哥哥,做人不能太没良心。 然而,拳头只能让人怕,并不能让他往上爬。 贾栋材沉默的那段时间,县里的人事调整结束了,黄局长果然高升林业局局长,张建民也果然出任园林所所长。张健民八面玲珑又舍得送,升得突人意料又顺顺当当,黄局长却升得波波折折。听说考察的时候,局领导们明褒暗贬,普通干部的反应也褒贬不一。 黄局长的后台走了,以前在县政府办又是个黄大仙的名声,到了局里还横行霸道,为什么还能直升林业局局长? 苦闷的那些天,消息灵通的刘明亮一语道破天机,原因很简单,因为黄新民能隐忍。当年没提成办公室副主任,气得向组织部吐口水,但照样捧着没有推荐他的高主任一口一个老领导,对其他县领导也恭恭敬敬的。听说在县委主要领导犹豫不决时,有和主要领导关系好的领导帮他敲了敲边鼓,说这位年轻干部脾气急但肚子大又善啃硬骨头,这才有了城建局副局长直升林业局局长的一幕。 这也给贾栋材敲了警钟,想往上爬就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能乱得罪人,若是象只螃蟹样横行霸道,关键时刻就别怪人家暗里使绊子。黄局长这次是运气好,虽然局里对他颇多怨气,但关键时刻有人帮他敲了边鼓,万一不帮他敲呢?单考察组的考察结果,别说是林业局局长,搞不好城建局局长的位子都没他的份。 因此,心里再不爽,贾栋材也尝试习惯隐忍别人,而且就从他的两个哥哥和村里的人开始。如果连侮辱过他和他娘的人都能隐忍得了,那些因为利益冲突而厌恶的人,又有什么隐忍不了的? 可他这一改变,狠吓了白屋组的人一跳,尤其是他的四个亲侄子女。见他一进屋,三个侄子就护着蹒跚学步的小侄女往后躲,眼睛里射出仇恨的目光。贾栋材跟他两个哥哥彻底翻脸时,两个大的都能记事了,他们亲眼看到魔王样的满叔骑在他们爹爹身上狂揍,而他们娘抱着他们瑟瑟发抖。从那一刻起,魔王样的满叔就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恶梦,只有杀了他才不会做恶梦。 可恶魔样的满叔,居然会和颜悦色地带很贵的饮料给他们吃,还揉着他们的脑壳说要认真读书?不要说这些细伢子、细妹子,就是他们的父母,贾栋材一在他二哥的堂屋里出现,哥嫂们全部吓了一跳,以为这魔王又要发癫。这几年,莫讲家母和小叔子过来吃年饭,连只脚都没踏过来。 脑壳活络的二嫂反应快些,见小叔子和家父、家母着一身新衣进了门,还给伢子妹子们带饮料,连忙恭恭敬敬地将三人迎到大圆桌的主位上。她被贾栋材六年前那一脚踹怕了,如果不是关系到亲妹妹的前途,上次借她一个胆子也不敢去求小叔子。 看着这一屋能杀人的仇恨眼光,勉为其难的贾栋材突然想笑,还应了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除了两个嫂嫂、一个侄女外,这屋里就没一个晓得怕的。 “坐啊,莫非还要我当老弟的请你们坐?” “坐,坐”,两兄弟鼓着眼睛挨着老爹坐下,准备这神经病就是发癫也有老爹这个缓冲,免得让他又各个击破,让伢子妹子们看轻了,还真以为两兄弟都搞不赢他一个人。 “至于不?” 在老爹的威逼目光之下,贾栋材笑了笑起身,主动拿起桌上的玻璃瓶四特酒,先给老爹斟酒,再依次给老娘、哥嫂,连三个恨不得杀了他的侄子都拿带来的橙汁倒了一杯。 “嘿嘿,我们贾家的种就是要的,没一个怕事的。不过,你们莫这样看我,满叔跟你们爹爹打架是有道理的,没你们想的那么恶。” “细毛!” 老爹的厉声斥责,贾栋材象以前样照样当耳边风,非但没象以前样撒腿就跑,反而顶嘴道:“爹,你真想我们兄弟成死仇?” “你!” 见家父欲发作,怕了贾栋材的二嫂连忙瞪住老公打圆场,“满叔,莫讲了,错在我们当兄嫂的,怨不得你发火。爹,我跟老二向你跟姆妈认个错,大人莫记小人过。今日过年,大家高高兴兴吃餐饭,好好团个年。” 二嫂这么磕磕巴巴一低头,本想好好掰扯旧怨的贾栋材被堵住了,同样怕了他的大嫂见状,也连忙附和:“满叔,以前是我们错了,你是读书人又当了官,莫跟我们这些木脑壳一般见识。” 愤愤不平的大哥、二哥有老爹镇住,大嫂、二嫂又主动低头认错,堂屋里一时间气氛怪异,让贾栋材不知该继续掰扯还是就此打住,最后还是他娘在他爹近乎于央求的目光中开了口,“细毛,以前的事就算了。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莫让细人子们看轻了。” 老娘开了口,那就只好算了,历练出来了的贾栋材打了哈哈,举起酒杯道:“爹,抢你次头杯酒,祝您二老身健康,祝哥嫂家庭和睦,祝伢妹子们学习进步。以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我先干为敬。” 还真是碰了鬼,打人还有理了? 火苗往上冒的大哥、二哥刚想发作,老爹吓死人的目光瞪过去,只好冷着脸也把酒干了,但两个嫂子连忙将饮料喝掉,还督促小孩们喝掉。她们是怕了,这满叔脾气暴得不行,现在又当了官,连车子都比乡长书记的更上档次,实在是她们招惹不起。退一步讲,以前的事如果能翻篇,有个当官的小叔子,总比多个当官的仇人强十倍百倍。 ------------ 第五十八章 自我蜕变(三) 大山苍茫,山路坡陡弯急,一辆半新旧的皮卡车在山间穿行,不时避让着骑摩托车、自行车走亲访友的山民。 考上了省医学院研究生的成国栋很享受坐皮卡车回家的待遇,他们院长享受正科级待遇,平时想用个车还得看局里的车有没有空,遇上年节更是连队都排不上。哪象他,园林所的车就象是他的配车,还捎带一个随叫随到的司机。 早上五点就起床到县城接人的贾栋材,也很享受侍候兄长的感觉,还得意洋洋地跟他说这几天家里的事,免得学历即将比他高的满哥又教育他只会读书不会想事。可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成国栋越听越皱眉,见这混小子居然还洋洋得意,不禁骂道:“蠢货,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错了?正得意的贾栋材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连忙一脚刹车,猛打方向盘。‘吱’的一声,皮卡车拖着长长的胎痕,猛然停在山石前面十几二分公分处,把路边的人吓了一跳,也把身体往前冲的成国栋吓出一身冷汗,大骂道:“发癫啊!” 愣了一阵的贾栋材把车开到马路边上,找了个宽点的地方停下,疑惑道:“满哥,我错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又不是当事人,哪晓得到底是谁对谁错?成国栋相信一个巴掌拍不响,贾家两位兄长固然有错,但自己老娘也肯定有不对的地方。别的他不知道,他启蒙之前跟着姆妈在贾家生活,只要有点好吃的,老娘都留给了自己两兄弟,贾家两兄弟什么都没有,可想而知老娘那后娘当得如何。 这有什么?贾栋材不以为然道:“你跟我最细。” 亲娘肯定没问题,至多是大的抱怨当娘的偏心,可后娘呢?不想说亲娘不是的成国栋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细毛,读书不是教你怎么考试,而是教你明理。 晓得我姆姆怎么做的不?分田到户后,日子好过了些,伯伯姆姆把我接了回去,我大哥他们有的,我肯定会有,而且只会更多更好。哪怕一家人吃薯丝,我也能吃口薯丝饭。我没考取大学那年,我伯伯供不起我补习,特意把几个哥哥叫拢来,问他们想不想屋里出个读书人,以后面子上有光彩,走出去让人家看得起。” 满哥在成家很得宠,贾栋材知道这事,但他从未把这事反过来套用在自己家。如此说来,兄嫂们做得太过了,自己老娘也有不对之处? 以前犟牛样的贾栋材能这么想,作为兄长的成国栋很欣慰,趁热打铁道:“细毛,你想过没?就贾伯伯和姆妈的能力,你觉得真供得起你读高中、读大学?别人我不晓,我只晓得我伯伯和姆姆没那能力,要不是我大哥他们拿钱,我连高中都读不起,更不要讲补习、读医专。” 这,话可以假,账不会错,一直能理直气壮的贾栋材愣住了。白屋组不比其它地方,山上长的是卖不起价的毛竹,光凭一年两只猪,爹娘是供不起自己读书的。尤其是大学四年,虽然自己不用交什么学杂费,每个月还有二十几块钱的生活补贴,但每个月寄给自己的100块钱生活费呢?两个土里刨食的农民,支应完公粮、三提留五统筹,每个月还赚得到100块钱现金? 可,可,可老娘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贾栋材的脑子乱了,学会了开车的成国栋把他轰下车,一边开车一边教育这猛天冲样的老弟。以前成国栋很少给老弟扯得这么详细,因为除了这犟牛听不进去外,还因为子不言母过,天下哪有子女向着外人的道理?现在不行了,细毛的工作做得越来越好,还得到了上头领导的赏识,再不点破这些事,以后会吃大亏的! 旁的不讲,仅因为县政府办没调他,就把屋里砸得稀巴烂,这样的脾气以后还得了?那位高主任又没欠你的,凭什么要帮你?工作出色的人多着呢,上头凭什么就一定要重用你?这点委屈都受不得,以后还不得杀人放火? 成国栋的话如鼓捶,一声声在贾栋材脑壳里敲响,敲得他脑壳一阵阵发懵。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到了村里,在满哥的提醒下,一路胡思乱想的贾栋材连忙挤出张笑脸,心绪复杂道:“满哥,姆妈怎么会这样?” 成国栋叹了口气,小声道:“母性,天下姆妈都一样。” “那姆姆呢?” 成国栋沉默了,他教育弟弟条条是道,有些事搁到他自己身上,仍然是难以释怀的。伯伯姆姆确实把他当亲生儿子待,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就比如他读高中、读大学,真的是由堂兄们凑的钱? 恐怕不是,成国栋读初中时,年年拿全校第一。母舅怕大伯以后不供他读书,公公病重时特意叫来族中长辈,按农村里的规矩,将公公婆婆名下的田土山林一分为三,大伯和大堂哥拿了三分之二,三分之一以他爹的名义给了他,而不是五个堂兄弟平分。成家湾不比白屋组,虽然没什么田土,但山上长的全是杉木和松树,这几年木材价格一路高涨,村里分给他的加上他继承的山林出产远超他读书的花费。 可这些事不能跟人说,否则由大伯扶养大的成国栋会担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所以,半晌之后,成国栋才小声道:“情况不同,我没了爹爹,姆妈又改嫁,伯伯和姆姆有怜悯之心。好了,莫提这些事了,高高兴兴去给伯伯、姆姆拜个年。” “哦”,脑壳不蠢的贾栋材应了一声,又开始琢磨心事。 没一会,泥巴猪样的皮卡车开进了成家湾,正在晒谷坪里打闹的伢子、妹子们欢呼着跑过来,被弟弟勾起了心事的成国栋连忙停下车,由着这帮侄子女爬上车厢、钻进驾驶室,把辆车塞得满满当当。 “坐好了不?” 下了车的贾栋材前后看了看,没看到有哪个细伢子细妹子没上车,拍了拍车顶,示意可以开车了,车子才在欢呼声中慢悠悠地往前开。听到动静的六个成家兄弟、女婿也从屋里出来了,看着这帮兴奋的伢妹子直发笑,还大声嘲笑押车的贾栋材。 “贾(假)张飞,讲好的九点之前呢?” “就是,现在都十点半了!” 在白屋组凶神恶煞的贾栋材,到了成家湾就成了不知道多随和的好后生,佯装不服气道:“你们也不看谁开车?你们问满哥,我到县城是几点?” 大家这才注意到贾栋材在押车,开车的是成国栋,惊呼道:“咦,老满会开车了?” “爹爹,姆妈,老满会开车咧!” 刚从厨房里出来的的伯伯、姆姆笑得合不拢嘴,自豪道:“满伢又不是你们这帮木脑壳,年久生都考得起,还学不会开车?还发什么愣,赶紧帮忙洗下车,等下满满还要去白屋拜年。“ ”路上冷着了吧?满满快去给公公婆婆、细叔拜年上香,把你的通知书也给祖宗菩萨看看;贵伦,赶紧杀鸡啊!材伢快进屋吃果子、烤阵火,让大伢他们去洗车!” 老爹、老娘一吱声,成家几兄弟把作客的两妹夫轰去洗车,自己几兄弟姐妹倒簇拥着在县医院当医生的小堂弟、当了官的小兄弟进屋,闹哄哄地上香、跪跪拜拜、烤火、喝茶、吃果子、扯闲蛋。两个眉开眼笑的姐姐跟着跪拜完祖宗菩萨,又忙着去厨房煮粉丝,给小堂弟和小堂弟的弟弟吃。 看着成家的伯伯姆姆把满哥当块宝,成家的兄长、姐姐们也把满哥当块宝,连一帮细伢子、妹子都围着他转,强颜欢笑的贾栋材若有所悟。也不知怎么着,他就突然有一种很不应该,而且很不道德的感觉。 如果,假如说如果,如果满哥今年没考上统招的研究生,只考了个学费昂贵的自费研究生,而他名下的田土山林又已经给了他大伯,这屋里的人是不是还会心甘情愿地供他读书?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七年前,成家大伯要求儿女们凑钱供满哥补习、读医专,就真的是纯粹想家里出个读书人? 也因为这种感觉是不道德的,却偏偏有种禁忌的刺激,让贾栋材止不住地把人心往复杂处揣测。 ------------ 第五十九章 自我蜕变(完) 娘盼儿归,儿是娘身上掉下的肉。 成国栋从小就听话懂事,他娘仍然最担心他,文文弱弱得跟个齐整妹子,她总担心在他到了外头会被人欺负。唉,在县医院工作有细毛在,满满没人敢欺负,以后去了外头读‘年久生’,万一有人欺负他怎么办哦? 反倒是从小调皮捣蛋的贾栋材,她不怎么担心,长得那么高大又脾气硬,除了他欺负别人,还有人敢欺负他?就一点,长得太高太壮跟只蛮牛样,还乌七抹黑象炭头,以后还不晓得怎么讨老婆。。 一大早到现在,贾母总是唠叨这几句,她老伴也不烦,反而取笑道:“亏你想得出来,那是年久生,比细毛的文化还高咧!” “我晓得,我是怕他被人欺负!” “那是大学,那是读书人的地方,你以为是村小啊?” “细毛以前在大学里不也打架受处分?不是我说你,你这当爹的就没管得好,贵伦把满满管得几斯文?” 老伴哑口无言,要说自己这小儿子啊,给自己老两口争气争光不假,但那狗脾气也确实太暴了些。可要说管教吧,也确实没怎么管教,小时候是中年得幼子舍不得打,长大后是追不上。 “对吧,让我说中了吧?还是满满会教人,年把工夫就把细毛教好了。” 这都哪跟哪?满满要是教得好,以前一起读高中、读大学六七年,不照样没教好?还是细毛自己懂事了。 老两口的口角,引得在大姐这住人家的胡娟直发笑,她可不觉得栋材哥脾气暴,那叫大男人的气魄。虽然发起脾气来吓死人,还踹过姐姐一脚,但不管什么事,他退缩过不?再说,栋材哥黑点那叫健康,他不成天打球、晒太阳能那么黑? 见长相好、脾气又好的胡娟直笑,看二媳不顺眼的贾母倒动了心,这妹子每次到二媳这都来看自己,还老往细毛面前凑。这要是能娶过来,也省得细毛难讨老婆,就他那长相跟狗脾气,县里那些单位上的妹子能看得上他? 农村人也有农村人的狡黠,等娇俏的胡娟去了堂屋铺碗筷,在灶膛里烧火的贾母瞟了眼炒菜的二媳,装作闲聊小声道:“华民,你觉得娟妹怎么样?” 有其子必有其父,贾栋材是被一场恶梦生生吓出了心智,他老爹却是六十岁的人了还嘻里马哈,脑壳都不转一下便张口就夸:“当然好,会读书还在县里工作。我们新庄那么多妹子,还有哪个比她强?。” “你觉得把她说给细毛怎么样?”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牛粪也是自家的好撒,贾父乐呵道:“当然好,亲上加亲咧!就是不晓得娟妹愿不,细毛肯定得罪了灶王菩萨,乌七抹黑跟炭头样!” 正炒菜的二媳从家母一提她妹妹就竖起了耳朵,现在听家娘家父有这意思更是欣喜。满叔是黑了些,脾气也暴了些,以前还坐不到一张饭桌,但现在不是变好了吗?人变好了,还当了官咧! “爹爹,姆妈,你们也不问问满叔的意思?” “他晓得什么?老大、老二讨你们,不都是爹娘作的主?” 家母这么说,但二媳可不敢绕过满叔,几年前那一脚把她给踹怕了,连忙道:“姆妈,我去问他们的意思。现在的年轻人不比以前,都是自己谈对象,谈了都不跟屋里说的,我都不晓得娟妹有没有谈朋友。” “要的,要的。这事你要上心,细毛不跟以前样了,脾气变好了,还能赚大钱咧。” 对对,两个儿媳都连声附和。这两三天,贾栋材主动用车送她们回娘家,省去了寒霜雪冻之苦不说,还非常有面子得很咧。就连两个还心里别扭的哥哥,都觉得有个争气的老弟也不错,自己兄弟打架总比被外人欺压强。 没多久,屋外面响起了喇叭声,大家连忙放下活计出去迎客。‘年久生’是个什么东西,他们都不知道,但文凭比细毛还高,那还得了? 不要说贾家十几口子人,就是左邻右舍都出来叫声‘成医生’,说几句拜年的吉利话。以前大家去县里看病时,国栋就帮上帮下,以后去了大城市里读书、工作,还能不记得大家这些屋里人? 既当车夫又当苦力的贾栋材背着满哥那个大登山包,手里还拎着两大塑料包,看着邻里对兄长的热情洋溢,脑壳里又开始琢磨。要说帮得多,满哥不过是他们去看病时帮着跑一跑,他们有红白喜事时,可是老子在出工出力。 远的不说,去年水生的公公婆婆过世,都是老子请假回来当八仙,帮他砌坟、抬棺材!鸡子坳的路太窄、太陡,没地方下脚的时候,还是老子一个人当四个,生生把棺材硬扛上去的! “栋材哥哥,想什么呢?” 正出神的贾栋材一低头,见是二嫂的妹妹胡娟,随口道:“哦,没什么。哦,对了,你的调动办好了,去县妇婴保健站上班。” “啊”,胡娟惊呼一声,不禁欣喜若狂,她姐也跟着笑开了花。还是细叔有本事咧,不声不气就帮娟妹调动了工作咧! 大家进了屋,满心欢喜的成国栋和他大堂哥给娘(二婶)、贾伯拜年,奉上与伯伯姆姆一样的过年礼物,更是让大家赞不绝口,直夸成家有礼义。 闹哄哄完后,贾栋材的大哥张罗着客人入席,有了自觉的贾栋材不再去他满哥旁边坐,而是主动坐到他二哥下首,还主动拿酒坛子、饮料瓶给大家斟酒、倒饮料。人情练达的成家大哥见状,打趣道:“哟,假张飞也懂事了咧。不是哥哥说你,这十几年来,也不晓得你的书读到哪去了。” “嘿嘿嘿”,陪笑的贾栋材算是有些明悟了,以己度人不如以人渡己,如果他想往上走,人情世故就是必须要过的那一关。不管以前的破事谁有理、谁他妈的亏欠谁,若家里这一关都过不去,他又如何去过外人那一关? 等酒过三巡,贾栋材主动给兄嫂们续酒,双手端着自己的杯子一一碰杯,歉意道:“哥哥嫂嫂,以前细毛错了,今天给你们陪个不是。” 见他主动认错,兄嫂们连忙也站起来,跟老弟喝了这杯和气酒。 见三个儿子和好了,贾父满心欢喜。几杯酒后,被老伴踩了两下脚趾头,终于想起刚才在厨房里的事,连忙玩笑式地问起两个儿子(侄子)的婚姻问题,过完年就虚岁二十七、二十五的人,也该成家立业了。 成国栋有充足的理由,以前是想考研没时间,现在考上了,更先得顾着学业。可贾栋材麻烦了,他现在跟黎冬除了还没上床外,能做的事都干完了,可这怎么跟家里说? 贾栋材可能是想先给家里吹吹风,更可能是脑壳短路没多想,居然不好意思道:“谈是谈了一个,还不晓得能不能成。” 咦,还真谈了? 刚才大家在厨房里的话不过是闲话,一听这小子居然找了个女朋友,连忙追问女的在哪工作、哪的人,没人注意到胡娟的脸色顿时雪白。唯有心细的成国栋知道老弟在瞎扯,而且注意到了小表妹的异样,立即瞪了他一眼,拆穿道:“哎,细毛,吹牛皮要交税不?” “满哥,真”,话说到一半,正想给家里吹风的贾栋材终于发现了老爹、老娘脸上的兴奋,立即意识到儿女的婚事对于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 ‘啪’的一声轻响,惫赖的贾栋材轻扇自己一巴掌,陪笑道:“爹、姆妈,在单位上吹牛皮吹惯了,你们莫当真。” “这伢子好事没学到,吹牛皮打大卦倒学到了。” 失望的老爹赏了给自己续杯的小儿子脑壳上一巴掌,同样失望的老娘也瞪了他一眼,又给二儿媳使了个眼色,话里透着话道:“细毛,年纪不小了,该上紧了。你不比满满,莫成天稀里马哈。” “是是是”,帮父母、兄嫂们续酒的贾栋材连声称是,却不敢象刚才样再吹牛皮,女友漂亮又待他好,但他哪敢跟家里说? 等小儿子续了一圈酒,有意撮合的老娘揪着这事还想说,贾栋材连忙拿起饮料瓶给侄子女们加橙汁,生硬地岔开话题道:“来,今天细叔敬你们一杯。” 小侄女没见识过贾栋材的暴虐,见细叔给她倒好喝的饮料高兴得直笑,三个恨他入骨的侄子不敢不要却照样冷面冷眼。 呵呵,真不愧是贾家的伢子,暗乐的贾栋材抚着小侄女的脑壳,大笑着激将道:“大狗、二狗、细狗莫这样看着细叔,不是细叔吹牛皮,莫说是现在,就是你们长大了,照样咬不了细叔的卵。 真想报仇,就好好读书,以后考比细叔还好的大学,当比细叔还大的官,那才有机会整死细叔。要不然,就凭你们三个作田佬,细叔一个电话就能让派出所捉你们去坐牢!” 过年度岁哪有这样说话的? 两个哥哥当即不满,心思活泛些的二嫂却明白过来了,小叔不是在嘲笑儿子,而是在激励自己这皮得没边的儿子上进,连忙打抢话道:“细狗,有志气不?” 刚启蒙的细狗脸上涨得通红,不服气道:“哼,我一定考得上大学,肯定比你的还好!” “我也是!” “我也是!” 没料到,贾栋材呸了一声,讥诮道:“牛皮掀天,全班倒数的唆拉稀伢子,连初中都考不起的角色,还想考大学?晓得我以前读书几认真不? 不是我吹牛皮,你们问问满叔,以前我读书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要是跟你们样,成天只记得偷黄瓜煨番薯,莫讲是大学就是初中都考不起。” 三个侄子被气得面红耳赤,愤怒地瞪着看不起他们的细叔。这时,两位兄长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看向弟弟的眼神中开始有了感激之色。 细毛读小学、初中时还能说是比别人聪明,但高中那三年有多努力,他们可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自己儿子能在细毛的刺激下努力读书,他们不奢望将来能跟细毛样考重点大学,哪怕是象国栋样考个大专,那都是天大的好事! ------------ 第六十章 难念的经 (上) 夜了,月色清冷。 热闹的白屋组安静下来,七八幢白屋在月光下影影绰绰,隐约可闻的电视声,让这大山里的小屋场更显静寂。 贾栋材两兄弟除了新闻联播和纪录片之类的节目外,对电视剧和文艺晚会都不感兴趣,吃完饭便窝在小厨房里喝茶、烤火、聊天,聊的就是成国栋即将开始的深造。 成国栋考上的是省医学院统招硕士研究生,一学期只要四五百块钱的学杂费不说,学校里还每个月发42块钱的生活补贴,但事情远没那么简单。以前成国栋读医专时,学校一个月发21块6的生活补贴,家里还给他一个月寄100块钱生活费都要省着用,何况现在物价涨得这么快。如果加上买书、四时衣物、交朋结友之类的,他即使再节省,一年也至少要三四千块钱。 这么大的开销,如果成国栋还在县医院上班,倒也能节省得下来,可他考的是全日制而非买文凭的函授,医院里怎么可能给他白开份工资? 当然,医院领导还是很器重他,提出只要他研究生毕业后再回来上班,这三年的工资按在岗职工算,连年终奖都可以按平均数拿。可是,正常情况下的研究生毕业,至少也会在地区的大医院里工作,不到万不得已,成国栋如何会想跟单位签那种协议?所以,当弟弟聊起深造的事,正为这事发愁的成国栋委婉地提了提,想从能赚大钱的弟弟这借点钱。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暗乐的贾栋材从棉袄内口袋里掏出个新存折,塞进哥哥的棉衣内口袋里,得意道:“莫作声,我早准备好了。满哥,你就放心去读,只要你考得上,供你出国留洋都行!” 上次说这事的时候,成国栋拿姓成姓贾应付了过去,现在弟弟直接塞过来一张存折,他犹豫了。昨天在家时,大嫂、背着堂哥打听他存了多少钱,后来二姐夫也背着二姐装作开玩笑问了问,他哪不清楚人家是什么意思? 唉,成国栋能理解嫂嫂和姐夫,毕竟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又都是没什么活钱的农村人,即使每家每年出四五百块钱,都是一笔不小的巨款。犹豫一阵,成国栋不好意思地商量道:“细毛,算你借我的,等我有了钱,再还你?” “还什么还?你是我亲哥哥,供你读书是天经地义的。” 成国栋心里一暖,连忙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这么大一笔数目的钱财。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这两年找到了女朋友,还不得让人家怨死?” 正给火塘加竹片的贾栋材脸上映得通红,神情却有些古怪,若这不是二十几年的亲哥哥,他肯定会认为满哥这是虚伪。也正因为太了解,贾栋材突然意识到,人与人是不同的。比如他自己,毕业一年多,心安理得地吃他哥的、用他哥的,好像他哥上辈子欠了他的,但反过来他哥却不愿意拖累他。 “还什么还?我是你亲弟弟,供你读书是天经地义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姓成你姓贾。若是我拿了贾家的钱读书,我大哥、二哥他们的面子往哪搁?” 咦,莫非自己猜中了?对哥哥极了解的贾栋材捋了下头绪,好奇道:“满哥,你的意思是国梁哥哥他们?” 成国栋的脸上挂不住了,训斥道:“你乱说什么呢?我能答应不?现在又不比以前,我好歹也是能赚钱了的人吧?” 呵呵,猜中了,挨了骂的贾栋材忍不住笑了,象往常样脱口而出道:“国梁哥哥他们也太短视了,不是我说他们,再供你三年又怎么了?全了兄弟之情不说,等你有了大出息,对他们的帮助还越大咧!” 饶是亲兄弟,见贾栋材如此口无遮拦,成国栋也不禁心生恼怒,沉声道:“细毛,在你眼里,什么事都成了利益?” 难道不是吗?别的不说,满哥考上了医专,以前他爹留下来的田土山林就全是成国梁他们两兄弟的。成家湾不比白屋组,山上全是杉木、松木,前几年木材价钱好的时候,哪家哪户不买摩托、买电视机?一辆摩托几千块,要是满哥在家务农,光卖木头都能买几辆。 “你!” 被捅到肺管子的成国栋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对弟弟的直截了当无法反驳。 这时,痛快嘴皮子的贾栋材终于看到了满哥脸上阴云密布,连忙道:“满哥,我没别的意思,国梁哥哥他们也难。农村里的钱难赚,单单几个伢妹子的学费跟人情打送都够他们头疼。” 这还差不多,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很不高兴的成国栋稍稍消气,叹气道:“细毛,我们要念着人家的好,不要因为人家帮不了或不想帮我们,就把人家当成了坏人。那句话怎么说的?以己度人,不如以人渡己?” 笑嘻嘻的贾栋材心里凛然,他也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只不过他以前习惯了以己度人,根本不会去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就如他跟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交恶,仅是两人说过不会供他读书,何曾想过即使三兄弟打成那样,两个哥哥照样把他每个月的生活费交给老爹寄到县里、省城去? 唉,有愧啊。 “晓得就好,真要说起来,你大哥、二哥虽然嘴巴臭了些,但做人做事很讲究。换成别人家兄弟,不要说结婚后供兄弟读书,分家时打出了脑浆子的多得是。” 贾栋材默默点头,可喝了两口茶,把话题又绕了回来,小声道:“满哥,晓得我今年存了几多钱不?” 至少几千块吧,否则成国栋也不会想到弟弟这来借钱读书。 “嘿嘿嘿,你也太小看我了”,贾栋材把嘴巴凑过去,小声道:“单这一次,黄局长就给了我两万!” “什么?两万?” 成国栋吓了一跳,当个正股级的副所长,一年就能捞六年的工资? 说漏了,那钱合情合理但违纪违规,贾栋材连忙小声补救道:“什么捞不捞?这是领导给我的奖励,我帮苗圃省了十万,又帮所里赚了大钱,还圆满完成了县里的重要任务,你以为发奖金的时候,真会按名单表上发? 呵呵,要真是做好做坏一个样,谁还会认真做事?满哥,不说我们,就是你们医院里,你觉得黎主任的奖金福利会跟你一样吗?” 只要不是贪污就好,暗松了口气的成国栋瞟了眼老弟正抽的‘白沙王’烟,他们黎主任抽的是‘吉品金圣’,一包烟二十几块钱,当得了他们两天工资。 “所以啊,你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年几千块钱的开支,对于国梁哥他们来说是负担,对于我来说真不算什么。要不是,” 正得意时,小厨房的门开了,贾栋材立即闭嘴。见进来的是老娘,两兄弟连忙把正中的位置让出来,又帮老娘沏了杯热茶。 “姆妈,你不看电视?” 大儿子考上了‘年久生’,读书肯定会要不少钱,自己手上又有了钱,老娘哪有心情看电视?好不容易压着老公点了头,老娘便来小厨房找两个儿子商量。 “细毛,满满要去读‘年久生’,姆妈想把你交的钱给满满读书用,你愿不?” 不愧是老娘,生怕自己不答应,还当着满哥的面来问,贾栋材暗笑道:“姆妈,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我丑事说在前头,要是我以后没钱做屋讨老婆,你就莫哭哦。” 唉,还是不愿意,黯然的老娘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不是已经有了屋吗?姆妈节省些,肯定能补上” 老娘话还没说完,成国栋隔着老娘给了老弟脑壳上一巴掌,训斥道:“逗得姆妈难过,你就高兴了?姆妈,莫听他的,刚才他就跟我说这事,要我莫操心钱的事。” “真的?” “真的。” 老娘立即揪住小儿子的耳朵,啐道:“翅膀硬了,姆妈都敢逗了?” “疼疼”,贾栋材连忙求饶,等老娘松开了手,颇为自豪道:“姆妈,拿给你的钱就用,我跟满哥的事不要你操心。不是我吹牛皮,莫说满哥读硕士,就是他读博士我都供得起。” 那是,细毛一个月赚千多块钱,有本事得很咧! 自豪的老娘高兴得眉开眼笑,可成国栋仍然坚持借而非拿,顿时惹得老娘不快道:“满满,细毛出钱的人都愿意,你有什么不愿的?” 老娘说话也太直了,满哥可不是自己这样的赖皮狗,贾栋材连忙道:“满哥,姆妈前两天就讲,她这一世年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以前是没办法,谁让她赚不到钱又身体不好,养不活两个崽?现在我能赚钱了,姆妈就想养你几年,免得心里留遗憾。” 咦,炮仗样的细毛会说话了咧,老娘又高兴起来,抬手揉着小儿子的板寸头,夸奖道:“还是满满会教人,犟牛样的愣货都让你教出来了。” “姆妈” 成国栋还想坚持,可老娘瞪了他一眼,只好老老实实闭嘴。老娘可不是姆姆,莫看他这么大了,惹火了她一样会挨巴掌。 见大儿子不作声了,老娘揉着他的脑壳,象以前无数次一样,眼睛通红地解释道:“满满,不是姆妈狠心,实在是没办法。那个时候不是现在,成家湾本来就没什么田土,公公婆婆又赚不到工分,我还经常病,要是不嫁到这边来,我们娘俩会饿死的!” 饶是母亲解释过无数次,成国栋仍然心里发酸,小声道:“姆妈,我晓得,我从来没怨过你。” 晓得就好,了结一桩心事后,老娘心满意足了,可一看偷笑的小儿子,新的心事又涌上来。 ------------ 第六十一章 难念的经(下) 月色如水,大山苍茫。 不比冷清的白屋组,相对富裕的成家湾的夜晚很热闹,电视机的声音大得老远就能听到。 农村里虽然讲究过户即为客,但贾栋材跟成家的关系太亲近,成伯他们也没把他当客人,即使是正过年。不过,今天夜里,成伯他们都没看电视,都陪着这哥俩在厨房里烤火,因为他们聊的就是成国栋的学费问题。 成国栋这次很争气,很给成家涨面子,考上的是省医学院统招硕士研究生,但他这几年又是自考又是考研,根本没存下什么钱,兄弟姐妹们就得帮他这一把。要不然旁人说他考得上没钱读,大家还要不要做人? 得了他的山林田土,当然要供他读书,起码在贾栋材眼里是理所当然的,但自尊心强的成国栋不愿意勉强堂兄堂姐们,他这亲弟弟就得来做工作。不仅得让其实不愿出钱的嫂嫂、姐夫们不出钱,还得让哥哥、姐姐们下得来台。 唉,这叫什么事? 本不想揽这活的贾栋材敬了一圈乡长、书记才抽得起的‘白沙王’,又帮伯伯、哥哥们点烟,诚恳道:“伯伯、姆姆,年前我拿过年钱给姆妈时,我姆妈几十岁的人都哭了。她说这一世年最对不住的就是伯伯、姆姆,要不是伯伯跟姆姆心好,满哥哪读得起高中、大学? 以前就算了,供我读书都供成了叫花子,她没那个能力管满哥。现在我能赚得到钱,她就想尽姆妈的责任,供满哥读研究生。她还说,等她百年后看到贵生叔,也能理直气壮地跟他说,她戴小枫这一世年对得住他成贵生。” 提到过世二十几年的弟弟,叭着好烟的成伯和姆姆不禁黯然神伤。很多事是没办法的,贵生过世时,小枫才二十岁,莫非让她一世年守寡不成?不要说他们心里过意不去,就是戴家也不会愿。 改嫁的那天,小枫抱着满满哭得撕心裂肺,现在想起来都滴眼泪。现在小枫说要供满满读书,于情于理都不该不让,可满满姓的是成,哪有让外姓人供自己子侄读书的道理? 头发花白的成伯为难地看向两个大儿子,细婶改嫁时已经懂事的哥俩也为难。与那些为了争家产、争田土打架的兄弟不同,成家的六个兄妹一向友爱,自小就护着可怜的小堂弟。小堂弟显示出读书天分后,更是把小堂弟当成了宝,都希望他能考大学给自己争脸面。 初中毕业时,成国栋没考上小中专,六兄妹毫不犹豫送他读普通高中。二中的教学质量不行,应届没考上就送他去县中补习,终于考到了大学,但比初中不如他成绩好的栋材还是差了不少。 现在大脸面来了,老满考上了连栋材都比不上的研究生,屋里的日子又比以前好过多了,反倒让细婶婶来供书?可栋材说的又在理,老满再是脑壳上顶个成字,也是细婶婶的亲骨肉,姆妈想送亲崽读书,莫非还不行? 代表家里来姑姑这走人家的胡娟,坐在姑姑身边缩在火塘最里面,看看为难的三姑父,又看看为难的表哥们,突然觉得身材魁梧的贾栋材更加高大。 她读卫校是三个姐姐凑钱送的,知道姐姐们为了送她读书,在各自婆家陪尽了小心和笑脸,也没少在屋里向爹娘抱怨过,这还是姐姐们嫁出去时,没要多少彩礼而且双方说好了的事。但材哥稍有点起色,就想把满哥读书的事接过来,这让以前开学时经常看到爹爹去向姐夫们讨钱的胡娟很羡慕。 正出神时,成家的老大打断了她的遐想。 “要不这样,老满的生活费归我们出,学费由细婶出?栋材,老满毕竟顶个成字,他工作了我们可以不管,现在他考得上更好的学堂,又没了经济来源,我们当兄弟的还不管?” 也好,也该这样,可贾栋材瞄了眼满哥,只好继续按他的意思办,争辩道:“大哥,这就不对了。满哥姓成,学费由你们出说得过去,我也不跟你们争。可他毕竟是我姆妈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姆妈想养他两三年,这也说得过去吧?” 这个,好象说的也在理,成家老大词穷了,无奈地看向老爹和老娘。反正分了家的崽还是崽,爹娘作了主,他们这些作崽的听着就是。 成伯看了看半厨房的子侄,再看看诚心诚意来的贾栋材,只好点了点头,嘱咐道:“满满,说是说由小枫养你这几年,但钱是栋材出的,你” 这是什么话,这不是给满哥添心结吗? 贾栋材连忙打断道:“成伯,满哥跟我是亲兄弟! 你看我,没本事赚钱时,赖在满哥那一赖就是一年多,连我姆妈住院都要他出钱。我又没结婚,赚的钱就是我姆妈的钱,她想怎么用不就怎么用?” 一年几百块钱的学费倒也不算什么,了结完一桩心事的成国栋也笑了起来,赏了老弟后脑壳一巴掌,打趣道:“你是不是觉得赖我一年多蛮光彩?” 很丢脸,贾栋材以前不觉得,做了那场梦后就知道很丢脸,但他大言不惭道:“这有什么?一个月三百来块钱的工资,还要寄一百五十块钱回来,我要不赖着你,饿都会饿死。” 众人大乐,又聊了一阵后去了看电视。以前也这样,这两家伙是读书人,满满经常教育细毛如何为人处世,猛天冲样的细毛却教满满做大学题目、帮他背英语,自己这些作田佬就莫打扰他们。 等他们走了,小厨房也清静了下来,心思细腻的成国栋瞟了眼缩在火塘角落里的胡娟,玩笑道:“细毛,现在你当了官、赚了钱,又不要服侍我了,该找个女朋友了吧?姆妈昨夜还跟我说,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成天稀里马哈,也不晓得你找不找得到对象。” 哥哥的玩笑话倒勾起了贾栋材的心事,黎冬长得漂亮又对他好,可他怎么跟家里说?要是让家里知道他找了个比他大几岁还离过婚而且不能生孩子的对象,老娘还不得气得去吊颈? 烦闷之下,心智成熟了的贾栋材岔开话题,掩饰道:“满哥,你莫看我这段时间闲,只要一回去上班就会累成狗,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事。” “真的?” “你没看过我忙?更倒霉的是所长换了,肯定一正式上班就会收权,我正愁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哄鬼啊? 搞不好这小子还对那个什么杨小敏念念不忘,但成国栋没有当着胡娟的面拆穿,反而装作随口式的提点道:“细毛,莫怪哥哥多嘴,辛辛苦苦追个你喜欢的妹子,不如讨个喜欢你的妹子。” 听出话音的贾栋材沉默了,倒不是对早不知到哪去了的杨小敏还有念想。那纯粹是年少无知的赌局,即使因为那赌局没少挨人揍,但他早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只是由哥哥的话,贾栋材联想到了雷莉。这两三年来,满哥闷在书里,在那个肯定不是梦那么简单的梦里,长相漂亮的满哥直到三十三岁才结婚,可想雷莉对满哥的伤害有多深。 见老弟不作声了,而且若有所思的样子,成国栋不禁好奇道:“怎么了?” 在亲哥哥面前一贯有什么说什么的贾栋材,这一次仍然没有避讳,直截了当道:“满哥,其实你应该感谢雷莉。” 什么? 被揭了伤疤的成国栋不禁恼怒,可发作老弟几句后,又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愤怒支撑,他还能坚持数年的寒窗苦读吗? 自己这老哥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多想,暗乐的贾栋材得意道:“满哥,你成天教育我为人处世,莫对我马列主义,自己就自由主义哦。” 平时一派兄长风范的成国栋沉默了。 ------------ 第六十二章 以人渡己 初春,乍暖还寒,萧瑟的公园里隐有嫩绿。 刚参加完‘全县领导干部大会’的张健民,坐在简陋的所长办里,看着对面的贾栋材,脸上挂着让人看着就舒服的微笑,诚恳道:“栋材,账上只有三千块了,你对所里的情况最熟,有什么办法不?” 坐在对面的是刚回来上班的贾栋材,若是仔细看得话,那张神情诧异的黑脸上,笑容若有若无。 在家过了个五味陈杂的年之后,习惯以己度人的贾栋材,终于学会了以人渡己。比如现在,贾栋材能觉察到张健民心中的愤怒,但从他脸上生硬的笑容,大概猜到这位花名‘八爪鱼’的新所长有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不过,人家特意把自己叫过来,主要目的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为了让自己识趣交权。还是黄大仙说的好,有帽子就不愁钱,帽子就是权力,没权力作倚仗的帽子,有个鸟用。 交权是肯定的,否则会斗得两败俱伤。人家占着大义名分,又不图再往上爬,反倒是前途未卜的自己伤不起,从宣布人事任命那一天起,贾栋材就有这个明悟。不过,即使要交权,也不能交得太痛快,就跟黄局以前压榨自己样,两个人不来来回回地磨,谁会把谁当根葱? “张所,我就是个做事的人,哪有什么办法?你是领导,我听你的招呼就是。” 就冲这态度,还是不想交权。 平时待人很热情的张健民敛去了笑容,身体往后靠坐在旧藤椅上,自顾自地点着一支‘芙蓉王’,仍然很诚恳道:“栋材,我们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就莫藏着掖着。账上就这么点钱了,我们两个人总要拿出个办法来,要不然下个月公园就要关门了。” 解决的办法无非是开源节流,但对方肯定不是想听这个,否则就不会被人称为‘八爪鱼’,以耿直闻名的贾栋材不耐烦道:“张所,你该不是想取消我的公务烟和补贴吧?” 这小子还真实诚,简直是天生的副手,难怪黄新民那样精怪的人,都倚重他为左膀右臂,还向县政府办大力推荐。自觉走运的张健民笑了起来,伸手将桌上的‘芙蓉王’烟盒弹过去,推心置腹道:“栋材,你说我们这么认真工作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为了工作,把生活越搞越差,那这个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说得好,起码老子的烟和钱保住了,也省得刚上班就跟领导吵。不满对方弹烟的贾栋材拿出自己的‘白沙王’,也不给对方敬烟,自己叼上一支,附和道:”领导,这才是真理!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没点贪图,谁不想过轻松日子?“ ”对喽,大道理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小道理才是真理。你是实诚人,我也不绕弯子,以后工作上的事你多担待,跑路子搞钱的事我来。“ 这话得反过来听,除了交权之外,还得带头吃苦。只要不是想削了老子的待遇,把老子当成给鸡崽仔们看的猴子,这事就可以慢慢来。 操,谁让自己是副手? 不过,贾栋材不认为这只‘八爪鱼’离开了自己,能把这小小的园林所玩转。这又不是侍候领导的局办,所有的工作都要人去做,而且还他妈的都跟技术挂勾。不是贾栋材吹牛皮,只要黎冬不倒过去,光一个花期控制,全所就没一个人能嚼得烂。 打了个哈哈,贾栋材不舍又痛快道:”没问题,只要领导莫让我们这帮弟兄白辛苦就行!“ 不舍是正常的,只要愿意交权就好,顺利收回权力的张健民很是高兴,大笑道:”放心吧,我张健民没那么不讲究“。 讲究不讲究得看,不是靠嘴皮子说,上次帮公家省了10万,就给老子2000块钱的奖金,做人做得很讲究咧。 ”张所,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开春了,这几天又晴得好,苗圃的事得抓紧,要不然一场雨下来,不晓得会耽误几多事。“ 对对,这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大家投了那么多钱,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你赶紧去,所里的事我盯着就行。“ 交了权的贾栋材虽然很不爽,仍然笑着拉开所长办的门,招呼黎冬和冯大龙走人,把眼巴巴的邱绍飞他们留给这位新领导慢慢玩。这帮老油条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去年被自己和黄局长一个BP机和多发1000块钱养刁了胃口,身娇体贵的张大所长不掏点真金白银出来,能使唤得动他们? 三人出了公园,钻进了皮卡车,还没走远,担心的冯大龙便急不可耐道:“材哥,没跟张健民顶吧?” “礼貌些,他是你爹爹的战友吧?” 年少还无知的冯大龙倒把屁股坐得很正,趴在贾栋材的脑壳边,伸出个巴掌扬了扬,鄙夷道:“喊他一句叔叔而已,晓得我进园林所送了几多钱不?这个数!也就是我只读个地区技校,要不然进两办都不要这么多!” 操,有钱人真他妈的不把钱当回事!可话又说回来,5000块钱买个事业编,已经算是很便宜的了。否则冲这小子一个委培技校生,想搞个邱绍飞以前那样的事业单位工勤编,即使有路子都得花两三千,就更不要提农村户口转城镇户口,现在明码标价8000块。 冯大龙也压根不把这钱当回事,鄙夷完张健民后,又庆幸道:“材哥,也亏得来了园林所,要不然我也就是混日子。你是不晓得,林业局舒服是舒服,搞的钱也多,但混久了,人也就废了。跟我一起毕业的几个兄弟,成天不是打牌就是吃酒,昨日还有两个让派出所捉了猴子。” “打架?” “嘿嘿,赌钱,搜了六千多,还一人罚三千。” 操,派出所那帮人够恶,那帮林业子弟也够有钱。眼睛看前方的贾栋材感慨了一句,突然想起高升到林业局去了的黄局长,一帮小萝卜头都赌得这么大,那他们局里得多富? “那当然,全新昌最有钱的是林业局,然后才是财政局,你讲几有钱?材哥,你是没去耍过,晓得以前陈局长的办公室有几好不?装修得比书记、县长的还气派咧!” “嘿嘿”,贾栋材古怪地笑了几声,熟悉他的冯大龙知道这不是羡慕,连忙道:“材哥?” 想起以前黄局的推测,贾栋材很不厚道地笑起来,“呵呵,黄大局长的麻烦来喽。” 消息灵通的冯大龙也乐起来,见两人还有闲心兴灾乐祸,黎冬白了贾栋材一眼,提醒道:“栋材,我们的苗圃怎么办?我可是跟我同学说有十万以上,你有把握吗?” 小意思,胸有成竹的贾栋材笑道:“简单,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要是搞得好,十五万苗子都有!” 盲目信任的冯大龙顿时激动起来,要是能育出十五万苗子,还不得赚十几万? 对,这才是他妈的真正的大事,但同样激动的贾栋材就是能按捺得住,而且赏了冯大龙一巴掌,骂道:“能稳重些不?” “嘿嘿嘿。” 嘿个屁,烦心的黎冬看冯大龙这样子就不顺眼,却装作关心道:“栋材,国栋以前的宿舍还没人住,要我去帮胡娟说说不?” 女人嘛,心眼总是小滴,不过她也没说错,胡娟住在自己那算怎么回事?亮亮那小子倒是高兴了,自己不成了大灯泡? “要的,正好上班也近,一个妹子人跟两个男子人住一起,晓得的晓得我们是亲戚,不晓得的还不得说闲话?” 黎冬这才高兴起来,笑靥如花道:“单位上的房子占住了就是占住了,说不定哪天房改就成了她自己的。” 呵呵,太假了,即使房改,县医院的房子还轮得到妇婴保健站的人买? ------------ 第六十三章 怦然心动(一) 忙忙碌碌中,转眼就是半个月。 一通跑送,张所长顺顺利利把园林所的财政预算从三万/年提高到了八万/年,办成了以前黄局长想办但没办成的事,赢得了全所上下的一片欢呼雀跃。八万啊,别看要管护两个大院的花木,还要提供五一、十一、元旦、春节的鲜花,但那八万是现票子!刨掉所有开支,一年节余四五万块钱跟玩似的,分到每人个头上不就千多两千? 不过,冯大龙很鄙夷一干同事,老跟贾栋材说:只要稍长些脑壳的人都应该晓得,这8万是因为园林所去年做了太多事,县领导们终于意识到园林所的重要性,而不是因为跑一跑送一送。 有了这个成绩,公园门票被承包出去,也就没人多嘴多舌。一年五千块钱的承包费,比自己卖票少了至少一万,大家都不反对,收了人家两条‘大中华’的贾栋材更不会多事,还勒令嘴巴不关风的冯大龙闭嘴。这世上就没蠢人,别人都不说的事你来说,显得你聪明? 紧接着,儿童乐园也承包出去了,街上两个摊主以一年6000的承包费加4000块钱买下了旧电瓶车,比以前交的管理费多1000块钱,但私人一年要少四五百块钱。这一次,王娓娓和贾栋材同样不吱声,但江义在会上明确反对,然而邱绍飞接受了,因为张主任的小道理说通了他。前年还一人一千多,去年剩下五百多,今年明年后年呢?还不如早点把电瓶车卖了、儿童乐园包出去,也省得他们周末都守在公园里,连年节都没休息。 不曾想,原本赞同承包的邱绍飞,又在公布承包人后,跑来贾栋材这发牢骚,说张健民说话不算数,没把儿童乐园包给谁谁谁。 厉害! 又得了个千元大红包,公务烟也从‘白沙王’变成了‘芙蓉王’,成天猫在苗圃里不挪窝的贾栋材,开始佩服这位号称‘八爪鱼’的张所长。拉一派打一派,还稳住一派,这手腕子耍得溜咧。 不提干得顺风顺水的张所长,贾栋材这位识趣的副手也干得不赖,辛苦大半年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满田野的希望。 杉木、马尾松发芽了,嫩嫩绿绿地从枯黄的茅草覆草下冒出来,铺满了整个田野。就这发芽率,粗略估计都超过50%以上,远高于林业局下属城郊林场的不到40%。视察完的吴局长他们乐开了花,不住夸奖小贾所长敬业爱岗,还鄙薄林业局的苗圃场长老孙脸皮厚,不到40%的发芽率就敢问人要20%的抽成,简直是掉进了钱眼里。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杉木、马尾松的发芽率再高,即使达到100%,也只跟贾栋材有一年八九千块钱的关系,关键是深山含笑也开始发芽了。拨开覆在上面的狼尾草,刚冒头的芽苗密密麻麻,一根就是8毛钱! “栋哥,我们发财了!” “呵呵呵”,蹲在苗床边的贾栋材一个劲地笑,这哪是芽苗,分明就是一张张的四大领袖! 蹲在旁边的黎冬也在娇笑,只要把这些芽苗换成了钱,她就有底气在街上走得昂首挺胸。 老大的女人,而且是如此勾人的女人,早看出两人关系暧昧的冯大龙平时不敢直视,但今天兴奋地看着她,激动道:“冬姐,你同学怎么讲?” “嘻嘻,等苗子有了七八公分就马上过来,还叫我们去机场接她”。 一提这事,正高兴的贾栋材脑壳清醒了,黎冬跟她同学联系时都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所以他知道她那同学,肯定是她读书时的追求者之一。男人为了女人,尤其是有钱的男人为了初恋的漂亮女人,干出点傻事不少见,可别因为自己的原因把这生意搅黄了。 这段时间以来,贾栋材也没少跟在深城园林公司里当工程师的两个同学联系。虽说深山含笑的前景越发明朗,但出价都没黎冬的同学高,最高的也仅出到六毛五,整整少了一毛五呢。现在的行业信息不灵通,深山含笑的育苗量也应该不大,但万一那家伙找到了更便宜的苗源,自己的损失可就大喽。 “龙伢,到处检查一遍!” “哎!” 等兴奋的冯大龙走开,贾栋材伸手扯了扯女友的袖子,将兴奋的她拉到干净的田埂上,小声道:“冬冬,到时让龙伢陪你去接人,也不要跟你同学提起我。” 正高兴的黎冬没明白过来,仰着艳丽的脸庞,不解道:“为什么?” 是个男人,都不想女友去见前任,更别说是前夫的前任,但这事容不得贾栋材小气。为了这个苗圃,他把从大苗圃股份里挪来的一万块钱全扔进去了,就盼着赚了大钱,能把父母接到县城进孝。 “你真不晓?” 见他脸色怪异,聪慧的黎冬这才反应过来,揪着他胳膊啐道:“你就这么小的心眼?” 胳膊上的疼痛,让贾栋材的话好听了数倍,“冬冬,你要讲理,我们赚得起亏不起的!要是你同学脑壳短了路,我们就只能把苗子卖给我同学,我拿什么去让你爹妈放心?” 一听是这理由,黎冬心里甜甜的,松开他的胳膊,打趣道:“嘻嘻,我对你放心的很,绝对有把握你不会见异思迁。” 什么?她同学是女的? “你以为呢?她表舅除了做苗圃还开了家公司,专门承接庭院、住宅小区绿化生意,直接从我们手里购苗,没沾便宜也没吃亏。 我跟你说,你那两个同学都在深城混,那地方的苗木商更浮躁,哪会沉下心来做长久生意?要不是我们本钱太小,我都想把芽苗培育成型再卖。” 是啊,芽苗与成型苗木的价格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可谁让大家没钱呢? 别看现在两亩地能容纳十几万棵芽苗,再过个把月不卖,这两亩地就得变成七八亩。如果等到明年一开春,这七八亩还得翻成七八十亩。到时候,别说他们凑的那一万块钱,就是再多两个十万都不够他们的开支。 再说,即使贾栋材搞得到这笔钱,他都不敢这么干。苗木这东西卖出去的才是钱,砸在手里的就是赔钱货,前两年龙柏苗价格一落千丈,多少苗圃主赔得想找根绳子去上吊? 龙柏的结局太惨痛,本想留下一部分芽苗的黎冬也拐过弯来,叹气道:“也是,我们赚得起亏不起,不象她们能接工程,包赚不亏”。 是啊,任何生意都是上游的人赚大钱,下游的人赚点辛苦钱,还一不留神就亏得血本无归。如此感慨几句,贾栋材突然想起了李红雯,既然黎冬那同学有这方面的渠道,或许李大书记的蓝图还真有几分可能实现。 没一会,冯大龙也查看完了,兴奋地跑过来嚷嚷道:“栋哥,还是你牛B,光搞个沙藏,发芽率就比以前林业局的苗圃高30%还多!” 呵呵,不是老子牛B,而是林业局那帮人学的是林业苗木,帮公家做事又没责任心,照搬照抄杉木的育苗方法而已。 不过,见这小子如此兴奋,心智远比他成熟的贾栋材想起这小子嘴巴碎,连忙警告道:“龙伢,这事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兄弟,就我们三个人晓得!” 以前不讲,那是怕露出口风让人截糊,现在钱都到手一半还不讲?一直严格保密的冯大龙,现在就想回去给父母、朋友吹牛皮,显摆下他多有能耐,现在听老大这么说,哪会乐意还憋着? “蠢牯,我们明年不搞了?” “是哦”。 是,但也不单是这原因。 瞒是瞒不住的,尤其是想瞒住张健民那种精明人,基本上就是个不可能的事。贾栋材想瞒的是所里那帮人,不要看现在谁都对他笑脸相迎,其实真把他当朋友的能有几个?旁人不说,如果让江义知道了,绝对会带着老陈、老万那帮人兴风作浪。 “等赚了钱,马上把张健民的那一份给他。这样,即使江义他们看出什么,也会帮我们压下去。” 有理,还是栋哥想得远,张健民的手脚伸得再长,还能跟钱过不去?冷静下来的冯大龙敬了支‘白沙王’烟,佩服道:“栋哥,还是你想得远,这要是瞒得几年,我们不得发横财?” 哪瞒得了几年? 能瞒过明年,贾栋材就心满意足。 苗木价格涨跌太快,尤其是深山含笑分布于整个江南地区,大片的树林或许不容易找,但到深山里采种还是不难采到足够的种子。以现在的市场需求量,又是速生树种,一旦价格上涨就会遍地开花,然后就是一通乱战。 贾栋材估摸着最多还能再搞一两年,这个品种就会迅速成为第二个龙柏,几年之内就滥大街。黎冬的同学愿意出高价,也肯定是看到了这一点,想抢在别人之前培育成型苗木赚快钱,并没有想把这种品种做大的打算。 跟在贾栋材屁股后面混了快两年,冯大龙也通晓了这一行的弊病,不禁兴灾乐祸道:“嘿嘿,等到我们再卖一两批,要是江义他们撺掇张健民收回所里,亏不死他们就算他们运气好”。 这家伙的嘴巴真臭,所里亏了钱,对他有什么好处? “材哥,我们都是迟早要走的人,所里以后亏不亏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 话臭理不糙,人家能做初一,大家当然能做十五。上面没人的邱绍飞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破事,但江义那王八蛋就难讲。也无所谓,如果江义真想当搅屎棍,那就怨不得老子逼他自己跳茅坑。 “就是嘛,材哥,那按你的想法,我们下面怎么搞?” 很简单,等黎冬的同学来了取苗时,一定不能穿帮了,一定要说芽苗只卖两毛五一根,跟省城苗圃出的价格一样。这样算起来,即使是大家使用了免费人工,也就赚个万把块钱,对上、对下、对外都有个交待。 刨掉交给所里的3000和几千块钱的农药、化肥,两毛五的价格可不就赚万把块钱? 这也就是私人搞,公家苗圃的工人闲着也是闲,吴局他们才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当作是奖赏大家的辛苦。如果是园林所自己搞,还会允许人工不算钱?脑壳转得快的冯大龙马屁道:“要的,还是栋哥脑壳活!” “就这么讲好了,尤其是你龙伢,嘴巴闭严些,莫痛快了嘴巴皮子,伤了自己的钱夹子!张健民那人我心里有数,只要不少他那一份,面子上又过得去,不会为难我们的。” 敢舍上万块钱,也要霸住这种源,这才叫气魄。 黎冬的眼睛里直冒星星,越看越觉得男朋友有本事,越觉得她没看错人。然而等贾栋材他们去干活后,她心里也有些发虚,打了个一块二的埋伏,不找个办法应对,这家伙以后还会信任她? ------------ 第六十四章 怦然心动(二) 三月天,新昌阴雨绵绵,但这是个好天气。 搞苗木的人都知道,取苗前下透了雨,虽然麻烦了点,但对苗木的根系损伤较小,移栽的成活率也会大为提高。 为了撑场面,贾栋材特意到林业局借来黄大局长的新桑塔纳,从向塘机场接到了黎冬的同学,然后把贱人从省厅叫来,一起陪客人逛逛省城。有黎冬在场,贾栋材可不敢去叫他哥,至今他都不敢跟他家里说,他找了个生不出孩子的女朋友,而且离过婚、大他四岁多。 重建的滕王阁、修缮如新的八一起义纪念馆、绳金塔、八大山人纪念堂,以前贾栋材他们一帮穷小子要花两三天才跑得完的景点,现在开车只花一天就逛遍。 这位和苏小妹同姓的晓青同志也是个妙人,大家聊熟后给了贾栋材一个很高的评价――金玉其内,意思是才华横溢,但长得太傻大黑粗了点。在系马桩吃晚饭时,又给被领导一个寻呼叫走的贱人一个临别祝福――祝他在秦城监狱里寿终正寝,乐得贱人一个劲地谢她吉言。 天色渐暗,逛了一天的三人吃完晚饭,悠哉游哉地回省厅的建设宾馆休息。路过八一广场时,落在两人身后的贾栋材,远远地看到一抹倩影从一家高档服饰店里出来,手上还拎着几个纸袋,不禁心绪复杂又向往。他在省城读书时,从玻璃窗外朝里看过,那些动辄几百上千的服饰远不是工薪阶层能消费的。年初,送他满哥来报到时,手头有钱的贾栋材想给满哥买两身好衣裤撑场面,结果被他满哥好好教育了一顿。 唉,还是当官好。石市发不出工资,丝毫没影响到李大书记的生活质量,小日子过得不比去招商局当局长差。 要是自己进了县政府办,两三年之内能提副科,然后再象张健民那样舍得跑舍得送,三十出头也能干到正科吧。心绪复杂的贾国加快脚步,等到他追上黎冬她俩时,已经是面色如常了。 跟在黄大仙屁股后面混了半年,现在又蒙他时常在酒桌上教育,善于学习的贾栋材早学会了如何掩饰情绪。他现在不管领导是笑还是怒,都会下意识地去揣摩领导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也会下意识地掩饰自己的喜与怒。这也算是一种成熟吧,用黄大仙的话来说,掩饰情绪其实是一种人生智慧,只有学不会的笨蛋才会赋予它贬义。 然而,不管如何掩饰,还没修炼到家的贾栋材也多少有些异常,落在黎冬眼里就是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他是这段时间太累。 “栋材” “啊” 脸上泛红的黎冬,轻推了还跟在后面的他一下,示意这是苏晓青和她的房间,恍惚的贾栋材这才回过神来,目送着两人进了客房。 等房门关了,累了的苏晓青洗完澡后,倒在床上瘫了一会,古怪地看着愁眉苦脸的老同学,揶揄道:“冬冬,姐弟恋耶!” 正心虚的黎冬没心思笑闹,踌躇道:“晓青,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是老同学这事办得太那个了点,苏晓青逗弄道:“以你老公的精明,迟早会起疑心的,要不我来告诉他,就说又涨价了?” “你” 虽然觉得黎冬做事太过了点,但仍然站在老同学这一边的苏晓青取笑道:“那不就得了?如果没有你,他能知道这种苗子能赚钱?” 话是这么说,烦恼的黎冬依然叹气,要怪只怪栋材脑壳有问题,如果他不坚持平均分冯大龙一份,自己又何苦瞒他? 揶揄老同学的苏晓青不觉好笑,自己这老同学一直就这样,结了婚、离了婚还这样,做事之前老是不想清楚,等事到临头又来后悔、找理由。 “冬冬,你真那么想的?” 提起这事,饶是过去了大半年,黎冬仍然气不打一处来,愣是没听出老同学的言外之音。 “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我长了个心眼,那个冯大龙还不知要沾多大便宜? 私下送领导一份,我没意见,毕竟人家主动让我们免费使用人工,而且以后的种源还在人家手里。可那冯大龙要技术没技术,要门路没门路,还一分钱都没掏,光跟在我们后面混,也能分1/3?” 确实有些过了,别说那还没见面的小子没投钱,即使投了钱,一没技术二没渠道,也不能平着分掉1/3。不过,话又说回来,做生意就是诚信为本,既然答应了平分,哪怕是吃亏也要信守承诺。只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挑破了只会彼此尴尬,社会经验丰富的苏晓青岔开话题,打趣道:“冬冬,你老公真当副所长?” 说起这事,黎冬又有几分自豪,栋材是所里年纪第二小的,却把下面镇得服服帖帖,连江义那样的混蛋都不敢跟他叫劲。要不是黄局长高升了,又来了个张健民,所里还不是栋材说了算? “什么,他跟你们林业局的一把手还关系很好。” “是啊,他以前是黄局长的副手,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没事的时候经常在一起吃饭,我们今天坐的车就是黄局长的车。” 还真没看出来,那黑小子不光讲诚信、镇得住场面,还有这么过硬的关系,听者有意的苏晓青突然起了异样心思。 如果不是深山含笑很适合用于庭院景观树,销售前景非常看好,而且目前又只有播种这一种繁殖方法,即使黎冬她姐夫在区建委当小头头,恐怕她表舅也不会这么大方。 既然贾栋材那小子这么有本事,老同学又有沪市的关系,她又何必在她表舅的苗木公司里,拿那不到两千的死工资?刚才吃饭时,贾栋材可说起他们县里要大规模造林,能够大量提供廉价大型园林景观树桩。 电光石火间,攒了点钱又通晓行情的苏晓青,不满足光赚点佣金了,佯装玩笑道:“冬冬,你们到底是玩玩,还是认真的?” 这一下戳到了黎冬的痛处,没好气道:“什么意思?” “别嫌我说话直,男人四十一支花,女人三十老妈妈,有些事你别认真,到头来伤的是你自己。” “那你说怎么办?” “你求我啊”。 见老同学那副得意洋洋的德性,不爽的黎冬把手上的衣服一扔,整个人扑了上去,两人在床上闹成一团。 等两人闹累了,脸色潮红的黎冬捅了捅老同学,欲言又止道:“青青,能不能先帮我瞒住他?” 今天以前行,十分钟以前也行,但现在不行了,起了异样心思的苏晓青摇头道:“瞒不了,现在路上太不安全,否则我表舅不会要求货到才付款。” 不过,虽是生意人,但毕竟是老同学,苏晓青还做不到利益至上,小声劝解道:“冬冬,我实话实说,年龄的问题不大,结过婚也问题不大,问题在其他方面。你要真想跟他在一起,有些事就要放下而且要坦诚,否则即使你们结了婚,迟早也会出问题。” 好不容易生出些希望的黎冬黯然神伤,她又不是贾栋材那样没经历过婚姻的愣头青,当然知道孩子对于婚姻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 作风洋派的苏晓青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就看你怎么选,你是愿意给人当后妈,还是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以你的条件,只要愿意给人当后妈,大把的男人供你选,问题是你喜不喜欢,那男人靠不靠得住。 冬冬,我们是姐妹,你自己想清楚来。他耗得起,你可耗不起,女人一过三十,就跟那花一样,开过了就败了。嗯,你慢慢想,我去跟你老公谈点生意。” 说完,苏晓青整理了一遍凌乱的衣物,趿着拖鞋去了隔壁找贾栋材商量景观树桩的事。她看得很明白,想做这种生意,必须要跟贾栋材这种信誉好又吃得开、还镇得住场子的本地人合作,否则凭她一个外省小女子,搞不好连摊子都还没支起来,就让人家连骨带皮嚼得连渣都不剩。 ------------ 第六十五章 怦然心动(三) ------------ 第六十六章 怦然心动(完) ------------ 第六十七 章 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 ------------ 第六十八章 后背发凉 ------------ 第六十九章 害人害己 ------------ 第七十章 不得不为他人作嫁衣 ------------ 第七十一章 差点吃到嘴的肉包子 ------------ 第七十二章 柳暗花明 没喝什么酒的贾栋材开车把大着舌头的领导、同事一一送到家,自己再回到家时,客厅已经被谢阿姨、王娓娓收拾干净了,半醉的刘明亮、冯大龙正陪着客人闲聊。 见他终于回来了,冯大龙连忙提醒道:“材哥,曾师他们在催了。” 急也不在这几分钟,贾栋材跟苏晓青打了招呼,冲刘明亮歪头道:“把烟送过去,让他们再等几分钟。亮亮,我们说点事。” “嗯”,正等着他的刘明亮跟客人告了个罪,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还把门给关了。 房门一关,急切的贾栋材立即问起黄局今天的异常。按道理,即使他想提携自己,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当时贾栋材的脑壳被砸懵了,但事后越想越不对劲。 喝红了脸的刘明亮笑了起来,小声道:“嘿嘿,前两天黄局长和李书记在书记那吵了一架,吵得我们在二楼都听得到。 豺狗,这种事莫乱站队,背后比你想象的还复杂。” 老子就一小萝卜头,还能同时跟黄局、李书记扯上关系? “什么意思?” 面色古怪的刘明亮递了支烟过去,小声给自己这兄弟解惑。 起因是李红雯向县政府递交了一份发展园林苗木业的计划书,要求县里给予一部分资金支持,获得了县领导们的大加赞赏,原则上同意由县财政拨款20万,并暂缓收取石市乡今年的上解资金。然而,发展一个新兴产业,必须要得到县委主要领导的同意,因此计划书迅速呈送给了罗书记审定。 虽然罗书记对李红雯的印象极佳,也对她的计划书还算满意,但对她能发展起一个新产业表示怀疑。出于稳妥起见,书记将这一计划书转给了有实干之名的黄局长,要求林业局迅速拿出一个可行性报告来。 “我跟你讲,李县长对那份计划书很感兴趣,但罗书记不以为然。不过,手下人提出个发展新产业,县里又不要掏什么钱,他当然乐见其成,总比大家混日子强吧?再说,万一成了呢? 问题就来了,罗书记明年就任期满了,李县长十有八九会接任,在不得罪罗书记的同时,谁不想讨好李县长?“ 可贾栋材越听越迷糊,这跟老子有根毛的关系? “你蠢啊,不管什么样的计划,最后都要人去实施!李书记手下有几个人懂行?只要盯死了你,她还找得到人?” 操,不愧是黄大仙,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暗恼的贾栋材呸了一声,却不得不赞同兄弟的分析,黄大仙今天的反常,就是想断了李红雯翻盘的机会。想到这,贾栋材心热了起来,黄大仙那人他了解,只要对他有用的人,拉拢起来那是不遗余力的。只要自己不倒向李红雯,岂不是说城郊林场场长那帽子,自己还能戴得上? “你脑壳进水了吧?” “怎么了?” “你觉得吴局长会放你走?黄大仙就是晓得吴局长不可能放你,才说后面那些屁话的!” 对啊,想起所里的麻烦事,贾栋材不禁懊恼起来。早晓得有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听黄大仙的,给园林所的新领导埋那么大一颗地雷。这下好了,不但炸了张健民,还把自己的前程给炸了。 报应啊! 见这家伙居然还懊恼以前的破事,政治敏锐性比贾栋材高出不少的刘明亮哭笑不得,低声骂道:“你脑壳进水了?张健民是什么角色,县领导心里没数? 只要你能在四个月内,把黎将军的坟搞好,还怕没机会往上走? 豺狗,你莫看黄大仙刚才想拉拢你,但他那种人也值得你投靠?用得上你,你就是块宝,用不上就是根草。不说别的,就凭他现在的势力,帮谢阿姨调回局里退休,还会是蛮难的事?” 是啊,贾栋材这才想起席间谢阿姨的欲言又止,以谢阿姨的老到,恐怕私下没少跟黄大仙提。以前的心腹亲信用不上了,都会弃之不理,那自己对他没了利用价值呢? 如果真要用自己,公园后山改造不过是三四个月,他那顶帽子就不能留三四个月? 操,上次调县政府办就吃了亏,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见贾栋材脸色难看,刘明亮就知道他想通了,继续道:“你也莫灰心,机会还有呢,而且还大得很咧。” 贾栋材精神一振,连忙道:“什么机会?” 很简单,林业局已经尾大不掉,出于平衡考虑,县里的两位主要领导都不可能让这头怪物继续膨胀。换句话说,只要李红雯能让主要领导相信,在她的带领下能把苗木业做起来,哪怕是做个样子出来当政绩工程,黄局长再有实干之能,都不可能让他去主导,除非他放弃林业局局长的职务。 但那可能吗?不可能的,林业县的林业局局长只要不犯错误,铁定能当副县长,而去主持发展一个新产业,成败机会都只是半数。只要黄大仙脑壳没进水,都不可能放弃目前的职务。 “你以为黄大仙心里没数?不过是书记跟县长压他去搞林业系统的改制,他就来抢这事想拖。要不然,以李书记那种玲珑八面的个性,会当着书记、县长的面跟他吵?那就是向书记显示她的魄力,反衬黄大仙没气度。 嘿嘿,不是我看不起李书记,要她做面子上的事没问题,真要是实干,她哪是那块料?黄大仙这是一石两鸟咧,既拖延了林业系统改制的事,又拆了对头的台。” 刘明亮略带得意的分析,让贾栋材佩服之余,还隐隐有种莫名的忌妒。这种天生与家庭熏陶合力培养出的政治敏感,别说是自己这样的乡巴佬,即使已经身居局长宝座的黄大仙都不如。在那个恶梦里,能力极强的黄大仙不知所终,而这兄弟却能爬上常务副县长的高位,或许就是这种政治敏感在作用。 “那我怎么办?去找李书记?” “等,等你改造完了公园后山,只要她脑壳没短路,就一定会来找你。豺狗,主动靠过去与人家找上门来,那就是两回事。“ 见比自己混得更好的贾栋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暗自得意的刘明亮更分析得来劲,小声把他老爹的那些指点和盘托出。 “豺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一是后山改造,做得好,县领导就会认可你的能力。二是马上解决党票问题,哪怕违规也要赶在调任之前成为党员,最起码也是预备党员,争取能进石市乡的班子。” 没有经过组织考察、入党积极分子的程序,直接填表成为预备党员是违纪违规的,但贾栋材丝毫不提防自家兄弟,脱口而出道:“我已经是预备党员了,去年提副所长没几久,张健民就帮我搞了个预备党员,七月份就可以转正。” 豺狗子真是命好,被贾栋材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刘明亮,突然也有种忌妒的感觉。以他爹的分析,如果这家伙抓住了机会,加上运气足够好的话,说不定会一两年之内蹿成政治新星。 忌妒完兄弟,刘明亮从抽屉里拿出李红雯和黄大局长的两份计划书复印件,小声道:“那就好,趁着这次出去,多了解一些实际情况,对照这份材料理一理思路,不求比她更有建设性,但要想办法比她的更有可行性。 嘿嘿,跟李书记快大半年,我晓得她的作风,面子上的事做得漂亮,做实事不行的。你搞出草案来后,我再想办法透给李书记,免得她真的一时脑壳进水没想起你来。” 贾栋材大喜,连忙接过材料,感谢道:“要的!亮亮,多谢了。” 虽是隐生忌妒之心,但已经当上人秘股副股长的刘明亮更清楚只要自家兄弟上去了,对他百利无一害。 “谢个屌屌,你要是爬上去了,我还能吃亏?” 嘿嘿,不愧是梦里能当常务的人咧,单这份度量就比贱人和自己强得多。 站在雪白的日光灯下,急性的贾栋材翻开材料快速游览完,不禁对即将与黎冬她姐夫的见面更加盼望。两位领导的方案都很完善,起码贾栋材写不出比这更好的,但他们都有刘明亮说的致命弱点。黄大局长不可能放弃目前的职务,而李红雯不擅实务,只有他贾栋材懂行又没帽子拖累。如果皇甫伦和贱人能再搭把手,在新昌搞出一个新产业不容易,但弄个能赚点小钱的政绩工程难度不大。 ------------ 第七十三章 话逢知己(上) ------------ 第七十四章 话逢知己(下) ------------ 第七十五章 被女人教育 ------------ 第七十六 章 西湖春 ------------ 第七十七章 黯然 ------------ 第七十八章 为自己织一件嫁衣 (上) ------------ 第七十九章 给自己织一件嫁衣(下) ------------ 第八十章 翻脸与妥协 ------------ 第八十一章 挖人墙角 ------------ 第八十二章 该那小子有好命 ------------ 第八十三章 那种激动 ------------ 第八十四章 巧舌如簧 ------------ 第八十五章 惠而不费 ------------ 第八十六章 夜话(上) ------------ 第八十七 章 夜话(下) ------------ 第八十八章 意外表现 ------------ 第八十九章 允诺 ------------ 第一章 五味陈杂的角色转换 ------------ 第二章 酒桌不是饭桌 黄昏,夕阳西下,山里的蝉鸣声此伏彼起。 林业局局长黄新民的家在县城边上,白墙黑瓦的两层土屋依山而建,清澈见底的小溪绕屋而过,右边的菜园被绿色的冬青墙隔开,房前的池塘里荷花盛开,屋后屋左花木成景,错落有致。 两三年没来的高主任下了车,站在晒谷坪里四下端详一番,不禁喝彩道:“大仙,你这假公济私得好。” 四下散烟的黄局长哈哈大笑,得意道:“高大人,这可不是假公济私,这是我去了林业局后,栋材跟娓娓、大龙他们搞的。我还骂他们几个,要拍马屁也不趁我在任,等我滚了蛋还跑来拍?” 端着瓷茶盘奉茶的女主人笑容温婉,跟着贾栋材来混圈子的冯大龙恬着脸凑过来,套近乎道:“高主任,您好,我是小冯。” 没大没小,不懂规矩。 笑容满面的高主任紧走两步,避开这急于表现的冯大龙,伸出双手与落在他后面的黄新民的父母握手问好,又向奉茶的女主人道了声谢,然后在下属们的簇拥下没进堂屋,反而去了右边的厨房里看稀奇。他不止一次听黄新民夸奖过,说别看贾栋材生就一副猛张飞相貌,其实做起事来很细心专注,称得上心无旁骛。 也真被黄局长说对了,外表粗豪的贾栋材做事的时候很专注,连门口站了一圈人都没注意到,只顾着闷头炒菜。只见锅碟盆勺在他手中飞舞,片刻功夫就是一道色香俱全的菜肴,看这样子味道也肯定相当不错。 见县政府办的领导们来了,站灶台边给他打下手的王娓娓想提醒,高主任却摆了摆了手,示意她别打扰这黑大个。高主任以前在茶厂里干过三年,他做茶时就是这副模样,眼里只有茶没有人。十几年前,他被当时还是李部长的领导相中,除了他是茶校毕业生,在当时算是有文化的外,还因为他一个茶厂副厂长,还能象工人样冲在生产一线。 看了一阵,刘明亮悄声让自己两个女手下进厨房帮忙,其余的则去了堂屋里喝茶、聊天,怀念往事的高主任感慨道:“办公室里进步快,但要达到一定的高度,就要多学习。不讲新民、红雯以前如何,就看看栋材,单那份专注,你们有几个能做到?” 众人纷纷称是,能有几个听进去了,那就只有天知道。若是光靠做事就能提拔,老时能接连两次落在老秦后面? 说这些话的高主任也知道没几个听得进,毕竟时代不同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但帮着女主人招呼客人的刘明亮听进去了。因为他老爹经常教育他,会吹会拍会送能被提拔,但坐不坐得稳那位子,领导没办法帮你,得靠你的能力。 能力从哪来?那是从平时工作中锻炼出来的。 黄大仙为什么到林业局能迅速打开工作局面,而李红雯到石市却毫无起色,那就是两人的能力问题。再往深处想,如果去年自己仍然呆在园林所,能不能象豺狗那样迅速出头? 答案是否定的,即使豺狗给自己面子,自己能象他那样事事带头?又能象他那样主动替黄大仙表功,以换取黄大仙的鼎力相助? 所以,刘明亮没象同事们那样围在领导面前凑趣,帮着张老师招呼完客人,又去厨房里帮忙,丝毫不把自己当客人。这些举动,刚开始没人注意到,更别提被众人围着的高主任,但高主任起身去卫生间时,从窗户里看到刘明亮端着木饭甑上台阶,再看看在厨房里打杂的两个女孩,不禁暗暗点头。 用心做事的刘明亮没注意到领导,帮着女主人把零碎活干完,再站到灶台前看贾栋材炒菜时,对这位先行一步的兄弟忌妒感弱了很多。 等满头大汗的贾栋材把菜全部炒完,回头见这段时间老避着自己的刘明亮居然站在灶台边,不禁欣慰道:“想通了?” “嘿嘿嘿”,有些不好意思的刘明亮给他点了支烟,玩笑道:“以后也换你试试?” 厨房里还有两女同事,欣喜的贾栋材不好把话说得太明,也玩笑道:“你得向贱人学习,那副贱样才叫人至贱则无敌。” 提起司马剑,刘明亮倒想起了上次在常务那的异常,连忙道:“贱人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给领导拎包了,那德性,贱得死。” 给厅级干部拎包,至少一个副处前程喽,脑壳转过弯了的刘明亮感叹道:“栋材,搞不好真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 “我还巴不得呢。” 旁边的打字员钟仪见他俩一口一个贱人,不禁好奇道:“贾主任,你们说谁啊?” 这漂亮妹子做人大方又性格开朗,贾栋材很喜欢跟这样的人交往,尤其是她爸还是建行的行长。 “呵呵,我们一同学,那小子可是一表人才,号称省大黎明,要我介绍不?” 身姿妖娆的钟仪娇啐道:“切,人家是省厅的领导,还会看得上我们这种山里妹子?” 也是,就贱人那相貌和家境,估计想倒贴他的妹子都排长队了。乐呵呵的贾栋材解下围裙,把扫尾工作交给特意叫来结识人的王娓娓,自己抽完支烟缓了口气,洗手去堂屋吃饭。 这种有领导在场的饭局,其实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领导陪好。在办公室里混的人,早精通了这种本事,自然把气氛搞得热热闹闹,把顶头上司高主任和黄局长陪得高高兴兴。 跟在黄局长屁股后面混久了的贾栋材,也习惯了这种场合,时刻控制着自己的酒量,既把领导和同事们陪好了,自己又不至于象上次那样醉酒失态。不象几个年龄比他还大不少的同事,为了在领导面前表现,结果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 然而,在敬酒、玩笑之中,贾栋材敏锐地感觉到同事们若有若无的排斥,不单是跟他有怨的秦国富和被他抢了职务的时满平,连一帮普通干部都有些对他敬而远之的意思。他两次敬酒,秦国富和时满平都是抿一口沾沾嘴唇,而其他同事打转转时还他妈的特意干杯。反过来,两人和其他同事回敬他时,都他妈的例行公事! 好在贾栋材很稳重,自控力和应酬能力也不错,才没有把气氛弄冷场,落在有心的高主任眼里,不由大为满意。同样让高主任满意的还有刘明亮,酒桌上还不忘人秘股股长的责任,既当好了领导的服务员,又把醉酒的同事们照顾得很周到。 只不过,今天说是来作客,但主人是正科级领导,而且是大局的一把手,以前还当过不少老脚子的领导。结果,知道帮忙的仅是人秘股三个人,其余的人都袖着手当客人,这让一贯以懂规矩自诩的高主任情何以堪? 等到酒席散场时,觉察到领导不满的两位副手,连忙指挥还没醉的下属们帮着打扫卫生,多少让高主任心里舒服了些。收拾完卫生,大家陪着不喜进歌厅的高主任喝茶、聊天、打牌,等到十点左右尽兴而归。落在最后的贾栋材叫王娓娓上车时,才发现来混圈子的冯大龙已经跟人家的车走了。 有点城府的王娓娓和成熟了的贾栋材都不作声,但准备坐他车回去的刘明亮本就看不上那小子,现在见那小子居然为了攀点关系连老领导、老大都不顾,不由鄙夷道:“豺狗,你这老大当得好。” 可贾栋材并不想聊这话题,笑了笑后岔开道:“你消息灵通,老高今日这是怎么了?” 车里都是兄弟、老同事,刘明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好笑道:“大老板想快速推进林场改制、征管查分开,罗老板想缓而图之,你说是为什么?” 林场改制、征管查分开?醉意已消散的贾栋材吓了一跳,连忙道:“操,黄局连那种马蜂窝也敢去捅?” 黄局长不在车上,刘明亮也就没了敬畏,鄙夷道:“这不是他敢不敢捅的问题,而是怎么捅的问题。要不然,林业局局长的位子轮得到他黄某人坐?” 黄大仙麻烦喽,贾栋材乐了一阵,笑道:“明亮,你现在怎么样?” “我还不就是这样?” 这可不象是人秘股股长该说的话哦,以前黄局长带贾栋材四处应酬时,曾经教育过他不要把酒桌当饭桌,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是领导们的一言一行。有时候领导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或是随口一句,很有可能就会透出重要信息。 “高大人今天看了你几次,我估计是对你蛮满意。等我过渡完,外侨办的位子就空出来了,赵常务是刘叔的老领导,又分管办公室,你就没点想法?” 兄弟说这种话肯定是仗着酒意的,但听进去了而且注意到席间小难堪的刘明亮不禁怦然心动,连忙道:“不会吧,我都才进来不到一年。再说,老时上次就准备提组长的,后来才临时把秦国富推上去,把他拉了下来。” 老时一点度量都没有,再抢一次他的位子又如何?当然,亮亮的资历肯定是个问题,但赵常务要提拔的人,高主任本人又还满意,再舍得一份重礼,莫非还真会把资历蛮当回事?位处中枢就是这点好,逮住一点机会就能顺势而上,不象自己这样的过路鬼,得苦干实干才出得了头。 “所以我讲想法撒,有了想法就要去做撒,你都没做,怎么就晓得不成呢?” 后座上的王娓娓,听着前面两位老同事把副科级职务说成踮踮脚就能搞到的东西,突然有种莫名的忌妒。去年这时候,两人还是她可以教训、支使的对象,年把工夫就成了她要巴结的人物,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历练出来了的贾栋材也没忽略后面的王娓娓,他算是琢磨出一个道理,拉帮结派其实是个真理。想干点事,或是想往上爬,没一帮兄弟、朋友帮忙,光凭自己单打独斗,可能吗? “娓姐,黄局让你去搞个函授,搞了不?” “啊?没,怎么了?” “你呀,领导那么说,肯定有他的意图。嘿嘿,现在我们局里都要看他老人家的脸色,有机会的时候,他贵人事多想不起来,我跟亮亮还会不提醒提醒领导?” 王娓娓心里一暖,立即想起脑壳上的小帽子是怎么来的,连忙道谢。副驾驶室里的刘明亮却撇了撇嘴角,他可还记得以前在所里时,这女人如何教训他们的。等到王娓娓谢完,刘明亮也岔开话题,免得自己兄弟在兴头上乱允诺。 “栋材,你那方案搞得怎么样了?要赶紧,高主任那人做事很认真的。” 搞是搞得差不多了,但有些东西贾栋材还是拿不太准主意,因为他没这方面的经验。本来黄局长能帮他把把关,但现在贾栋材不想烦劳老领导,免得老领导把他的方案结合到林业改制里去,惹出一堆的麻烦。 “对了,刘叔在屋里不?县里的事我还是不熟悉,我想请他帮着看份材料。” 就豺狗搞的那事,请别人出主意确实不妥,刘明亮连忙道:“应该在屋里,我们马上去,要不就睡了。” “嗯” ------------ 第三章 指点迷津 ------------ 第四章 不遭人嫉是庸才(上) 融入难。 将大半个月的时间,即使有领导的赏识,贾栋材也落落大方,仍然被同事们隐隐排斥。 比如大家正聊得兴起,贾栋材一出现就会冷场,比如下班后大家去单位部门打友谊赛,除了刘明亮外就没人来叫他一声,更别提有人提前通知他。这还仅是生活上的小事,公事上也不顺利,高主任指派给他的助手时满平,说是协助他了解各乡镇部门情况,其实鸟用都顶不上,稍一有事就一推二净。更别说时满平每天掐着点上班,连办公室卫生、打开水都成了贾栋材的活。 打扫卫生、打开水不要紧,副科级干部在办公室里本来就不算领导,大家思想有情绪,贾栋材也能理解。一个外来户居然抢了县政府办的位子,而且还是政府主要领导点名提拔的,这让时满平和那些把办公室当成家的秘书们情何以堪?更重要的是自己一个过路鬼,而秦国富是纪检组长、办公室领导,如果明亮不是自己兄弟的话,他都会选择别得罪领导。 想请教的贾栋材难,被请教的黄局长更难,看似他在林业局权势熏天,处置起副科级干部来象杀只鸡样容易。可前后左右全是疏远、排斥、畏惧甚至是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手下没有得力的人,如何能推进工作? 被黄局长抓来当司机的贾栋材,听着老领导借酒劲乱倒一气的苦水感同身受,突然冒了一句:“工作如轮/奸,你不行,人家就上。” 这话说得俏皮,正倒苦水的黄局长忍俊不禁,扭过头来赏了这处处透出亲热的黑大个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青皮后生,成天不是强/奸就是轮/奸,也不晓得注意些影响!” 这话是糙了点,贾栋材苦中作乐道:“嘿嘿,我以为我难,没想到领导比我更难。” “你难个屁!你那是‘不遭人嫉是庸才’,就凭他们认不清形势,又克制不了情绪,全他妈的一伙庸人,你理他们干嘛?我跟你讲,老高比老蒋就差在这里,老蒋会带队伍,他?呵呵。” 不过,贾栋材的俏皮话,让将他引以为老部下、小兄弟的黄局长颇为所动。上头催得紧,下面的工人情绪又不稳,更可气的是还有些小头头煽阴风点鬼火,黄大局长心里当然是苦不堪言,可站在县领导的角度,这又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林业县的财税大半出自林业,现在国家要求封山育林,若林业系统还是政企一家、征管查不分,恐怕县里到明年会连工资都发不出。 车上没外人,贾栋材也便没那么多顾忌,好奇道:“黄局,以你老人家的本事,还摆不平那些人?” 车里只有老部下,黄局也没多少顾忌,却仍然苦笑不言,成熟了的贾栋材琢磨一阵,讨教道:“领导,你老人家不是摆不平,而是觉得划不来?” 这次黄局长笑了笑,会意的贾栋材也暗暗叹息,他在县政府办呆了大半个月,很多事便比以前在公园里看得更清楚。远的不说,就说被他抢了位子的时满平,以前当人秘股股长时,高主任多倚重?有了表现更出色的刘明亮,时满平便开始被边缘化。 什么意思? 上司都是靠不住的,用得着你的时候是块宝,用不上了就是根草。如果黄局长还象以前在城建局样大刀阔斧,谁知林业改制完成后,把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的他黄某人会不会被‘走狗烹’? 唉,还是要有真正的靠背山,要是背景雄厚又喜欢做事的钱老板还在县里,果敢过人的黄局长也不会如此瞻前顾后。 也叹了口气,倒完苦水舒服了些的黄局长,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指点道:“蒋县是个难得公正处事、唯才是举的好领导,好好跟他学点东西。” “哦” 贾栋材把老领导送回家,回家洗了个澡,又开着自己的皮卡车去办公室加班。这大半个月来,贾栋材靠着成熟的心智,对上司恭敬中透出亲热,对同僚和同事们落落大方,却没能顺利融入办公室,反而被同事们隐隐排斥,这很是让他觉得沮丧。更为头疼的是贾栋材两次向高主任汇报思想时,高主任委婉得批评他过于稳重,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朝气蓬勃。 什么意思? 这是在催方案了,性急的李县长得不及了。 摊上这样一位看着从容不迫实则性急如火的大领导,也难怪黄局长成天愁眉苦脸。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催了两次,莫非还等领导催第三次? 回到办公室后,贾栋材将从家里带来的方案重新修改了一遍,却并不是往好处改,而是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词句改得辞不达意。这可不是考试时写作文,得在材料里留下领导修改的余地,否则怎么叫‘天地尚且不全’呢?呵呵,你要是把材料写得尽善尽美,那还要领导把什么关? 修改完后,贾栋材见时间还早,拿起材料去打字室,让成天加班的打字员帮着打印。要说起来,整个办公室就这妹子最辛苦,从早上到晚上就忙个没停歇。不要说办公室里的老人,就是新来的贾栋材都觉得这妹子太老实,若他有这一手本事,早找领导要求办正式调动,否则就回银行。 “贾主任” 与往常一样,这都快八点半了,本该去恋爱、约会的钟仪还在噼里啪拉地敲着键盘,打着那些永远打不完的文件、材料。 “还没走啊?” “你不也一样?” 呵呵,不一样。老子是忙事业,你这种忙是没有回报的白忙、瞎忙。 ‘嚓’的一声轻响,脸上带笑的贾栋材将打字室的门给锁上了,吓了这妹子一跳。如果这不是在办公室,如果不是外面还有加班的同事,她会认为这位青年才俊有不轨之心。 “这份材料打印一下,不能保存、不能外传,懂吗?” 俏脸飞红的钟仪看了眼递过来的稿纸,字迹端正又遒劲有力,连忙小声道:“好的”。 说完,钟仪从抽屉里拿出个新软盘插进软驱,解释道:“打完后你带走,我不保存在电脑上。” “嗯”。 笑笑的贾栋材把厚厚的材料放在她面前,示意她可以开始了,自己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她旁边看她打。可是,当闪烁的屏幕快速蹦出的汉字时,贾栋材突然一阵心神恍惚,仿佛他也会打字似的。 操,老子连这个也会? 在学校里没怎么碰过电脑的贾栋材,本该早把五笔字型的口诀忘干净了,可盯着屏幕上飞快显现的字,他居然能一个个地顺利拆成字根。可让他‘回想’与这相关的事,却总是想不出来,只是知道电脑肯定非常重要,否则不可能他这样已经三四年没碰电脑的人,居然还记得如何打字。 一个飞快打字,一个绞尽脑汁去回想去年夏天里的那个恶梦,时间也在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中慢慢流逝,直至两人被大力的捶门声惊醒。 有事就敲门,捶什么捶?被打扰了的贾栋材没好气道:“谁?” “秦国富,把门打开!” 不满的贾栋材看了眼黎冬新送他的黑色飞亚达腕表,这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连忙小声道“先把屏幕关了。” “哦”,眼睛发涩的钟仪飞快地保存,然后把显示器关了。她差不多快把材料打完了,深为佩服这位贾主任才华横溢的同时,也知道这种材料没有给领导过目前,给任何不相干的人看都不合适。 “秦组长,你有事?” 贾栋材把门打开,脸上浮起礼仪性的笑容,与他有恩怨的秦国富也皮笑肉不笑道:“贾主任,这么晚了还加班?” “哦,有个材料请钟仪打一下。” 钟仪容貌艳丽、身材好、家境还相当不错,刚借调到办公室便被未婚的小年轻们盯上了,其中就有眼前这位尖嘴猴腮的秦国富。见婉拒过他的钟仪俏脸泛红,吃味的秦国富再看到电脑桌上漆黑的显示器,更是妒火中烧。 贾栋材是政府主要领导点名调来的,而且一进来就提拔,与他有怨的秦国富本不想再招惹他。但心仪的漂亮妹子拒绝自己,却跟旧怨贾栋材凑在一起,如何不让秦国富妒火中烧? 只不过,秦国富在办公室呆了四五年,早有了该有的城府,所以他不阴不阳道:“贾主任,我们这是政府办公室,即使是加班也不要把门锁了,这样影响很不好。 呵呵,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我们办公室代表着县政府,可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影响了县政府和县领导的形象。” 妈的,这大帽子扣得真他妈的够溜! 暗恼的贾栋材看了眼斜对面办公室门口站着看热闹的两三个同事,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在拿自己立威,声音也马上大了点道:“呵呵,这份材料是领导特意交待的,不方便让人看到。” 哄鬼啊? 但颇有城府的秦国富没有提高声音,连批评都不批评,反而貌似好意提醒道:“完全可以白天打嘛,这都快十二点了,小钟家里不担心啊?” 真他妈的阴,也不枉老子当年拿你练拳脚。心智比对方还成熟的贾栋材笑了笑,检讨道:“对对,秦组长批评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影响。幸好钟仪长得漂亮,我又长得太丑,否则还不得让大家误会我们?” 这检查作得,作得看热闹的同事们想笑又不敢笑,去年钟仪刚借调过来的时候,堂叔当组织部部长的秦大组长自以为前途无量,可没少在这细妹子面前献殷勤。 现在,跟刘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贾栋材,当着他的面自嘲说长得太丑,即使是已经有了些城府,秦国富也终于脸上变色了,瞪着两人严肃道:“既然知道错了,下次就要引以为鉴!” 引你妈个头! 贾栋材也恼火了,抢白道:“秦大组长,我们违反哪条纪律了?还是我跟钟仪在一起加班,踩着你老人家的尾巴了?” 秦国富当即发作,指着贾栋材怒斥道:“你” “你什么你?” 刚烈的贾栋材上前一步,俯视着低他一头的秦国富,大有干一架的气势,看热闹的两个同事见状连忙过来拖开。 “小人!” 跟他撕破了脸的贾栋材骂了一句,一脚把铁门给踹上了,示意吓了一跳的钟仪继续打。 “哦”,钟仪连忙又打开显示器飞快地打字,眼睛余光打量着这位敢跟办公室领导对着来的副科级干部。办公室不比其他单位,看似大家一团和气,其实等级森严,哪有敢跟领导叫板的干部? 过了一阵,见贾栋材没有生气,开朗的钟仪小声道:“贾主任,你跟他有过节吧?” 过节?应该是有仇。 贾栋材高一时跟同学王国庆打架,就是去年骑摩托车摔死的那个,结果把王国庆他哥和两个天宝伢子卷进来了,其中之一就是刚才那位秦国富。贾栋材自小是个暴脾气,没人招他尚且惹是生非,吃了亏更是死缠烂打,很自然地被他们四个经常堵在厕所里、宿舍里练拳头。 谁知高二时,瘦小的贾栋材象吃了尿素一样,猛然从不足一米六五蹿到了一米八三,而且壮成了一头牛。紧接着形势逆转,孔武有力的贾栋材没事就找王国庆他们的茬,经常在学校里上演一个人追着两三个人跑的戏码。 公允得说,平时成绩还不错的秦国富,补习时只考个大中专,贾栋材同学是出了很大力气的。 不过,有自知之明的贾栋材,没兴趣跟这家境优越又漂亮的小姑娘聊那些破事,等把材料打印、校对完后,开车跟在她的小绵羊后面护送她回家。 ------------ 第五章 不遭人嫉是庸才(下) ------------ 第六章 投诚 ------------ 第七章 敲门砖(上) ------------ 第八章 敲门砖(下) ------------ 第九章 鱼翁相争,鹬蚌得利(上) ------------ 第十章 鱼翁相争,鹬蚌得利(下) ------------ 第十一章 待价而沽(上) ------------ 第十二章 待价而沽(中) ------------ 第十三章 待价而沽(下) ------------ 第十四章 既喜更惊 ------------ 第十五章 运用规则(上) ------------ 第十六章 运用规则(中) ------------ 第十七章 运用规则(下) ------------ 第十八章 心里有数 ------------ 第十九章 翻盘(上) ------------ 第二十章 翻盘(中) ------------ 第二十一章 翻盘(下) ------------ 第二十二章 世事无常(一) ------------ 第二十三章 世事无常(二) ------------ 第二十四章 世事无常(三) ------------ 第二十五章 世事无常(四) ------------ 第二十六章 世事无常(完) ------------ 第二十七章 今夜难以入眠(上) ------------ 第二十八章 今夜难以入眠(中) ------------ 第二十九章 今夜难以入眠(下) ------------ 第三十章 征服 ------------ 第三十一章 如此操蛋 ------------ 第七十一章 让领导满意(上) ------------ 第三十二章 算盘落空(上) ------------ 第三十三章 算盘落空(下) ------------ 第三十四章 不愧是黄大仙 ------------ 第三十五章 认不清形势 ------------ 第三十六章 雷霆万钧(上) ------------ 第三十九章 虎头蛇尾(下) ------------ 第四十章 士气问题 ------------ 第四十一章 心思各异 金菊怒放,陈旧的政府大楼里繁忙依然。 汇报、检讨、表态,面红耳赤的漆局长、杨政委从书记办出来,双双长舒了口气。挨了书记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又交了份书面检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最后出来的黄局长心情舒畅,见两人如释重负的样子,揶揄道:“至于不?” 唉,这一次,公安局的脸算是给陈耀先那短命鬼丢大发了。颜面无光的两人懒得搭理黄大仙这罪魁祸首,冲等在门口几位眼神异样的部门领导尴尬得笑了笑,急步下楼去李县长那汇报、作检讨、表态。 三人进门时,李县长正在欣赏贾栋材那份四千字的检查。一手钢笔字刚劲有力,检讨也还算深刻,没象旁人汇报的那样上纲上线,而是定义为陈耀先目无组织、目无纪律,并且字里行间隐隐指责公安局纪律涣散、政治意识薄弱。 不错,手段是激烈了些,但还是那个识大体的黑小子,就是还有点稚嫩。虽说斗争这东西永远都不会过时,但必须要可控。 “李县(老板)”。 “坐”,李县长瞬间敛去了笑意,冷脸示意三人坐下。 惹出这么大的事来,三人哪敢落座?就连以讨伐面目来找领导评理的黄局长,都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站得笔挺。 还是楼上那一套,三人详细汇报,两人作出深刻检讨,然后两人被副书记、县长李卫国同志严厉批评。好不容易等李县长批评完了,臊眉耷眼的两人连忙坚决表态,领导的脸色才和缓了些,示意站得笔挺的三人坐下。 漆局长、杨政委连忙在凳子上坐了半边屁股,黄局长见领导那茶杯快空了,连忙转身去拿开水瓶给领导续茶水,然后陪坐在一边听指示。 “其实这事也不完全怪你们,只怪那个陈什么” 端坐的漆局长连忙道:“陈耀先,我们已经关他禁闭了!” “对,陈耀先,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又正好撞上了栋材那小子。那小子吧,看似人畜无害,其实跟新民是一路货色,哪会吃他那一套?那小子比新民强些的地方呢,就是运气好,起步的时候碰上了好师傅,年纪轻轻就晓得了要收敛锋芒。” 两人心里一凛,以李县长这口气,哪是评价下属,分明是把贾栋材那混账东西当后辈子侄,把黄大仙当心腹肱骨。不过,两人心中又终于松了下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领导们终于给即将退休的陈主任和公安局留了三分体面。 李县长也有几分得意,一手提拔的人刚放出去,就把公安局的两位主要领导搞得灰头土脸,单凭这手段也不枉让他到办公室过渡一番。当领导嘛,手下不能没有听话的干部,更不能没有能挑大梁的大将,小贾就是既听话又能挑大梁的栋梁之才。 “这事到此为止了,以后要警钟长鸣,不要再犯类似错误。这次是你们运气好,德铭去得快,如果真把事情闹到县委、县政府,你们都要背处分! 对了,以后森林公安的经费申请,就按德铭的意见办,以林业局的名义上报吧。” “是”,两人心里一苦,书记把一半人事权给了林业局,现在县长又把财务权给了林业局,森林公安这支队伍算是丢了,成了林业局的看门狗。 “新民留一下,你们先去吧。” “是”,两人立正敬礼。 两人出去后,李县长把贾栋材那份检查推过来,玩味道:“奇文共赏。” 黄局长连忙拿起检查飞速浏览完,不禁苦笑道:“老板,这真不是我教的,那小子他有自己的想法。您是不知道,上午我送他去场里上任……” 不错,不错,年纪轻轻就懂得转移矛盾,还隐隐担心贾栋材打不开局面的李县长非常欣慰,却不耐烦得打断道:“我晓得他的本事,你的想法呢!” 还能有什么想法,这事必须到此为止,但是陈耀先也必须得到严肃惩处。 废话,李县长瞪了他一眼,“继续”。 难啊,上头要出政绩,又不愿动真格的。黄局长佯装犹豫起来,见李县长脸上开始阴郁,才低声道:“当务之急是重建稽查、检查队伍,局里我会安排好,但森林公安那边需要老板的支持。” “有合适人选吗?” 有,政委游茂生能服众,关键时候也头脑清醒,只要允诺他进林业局班子,不难为己所用。 “另外,我想增加森林公安的编制。我们新昌人少地广,又处在三省交界的位置,光出县的关卡就有五个,更别说那些山里的小路,光靠现在的十二个人远远不够,至少要增加到四十个人。” 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嘛,李县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钢笔,黄局长连忙起身告辞。 出了县长办公室,黄局长又到高主任那打了个照面,便驱车去城郊林场找贾栋材。 有时候,黄局长很羡慕贾栋材的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思想还单纯,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到哪都能得到领导的信任。哪怕是草率给人扣帽子、乱向工人允诺……,从卢副县长到李县长,都不会怀疑那小子的动机,只会认为是年轻气盛。搁在他黄新民脑壳上,领导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故意的,即使是贾栋材搞出来的事,也认为是受他指使。 妈的,这叫什么事? 没一会,车子到了城郊林场的院子外,黄局长老远就听到会议室里贾栋材的大嗓门。见院子里停满了自行车、摩托车,黄局长摇下车窗听了听,报告也快做完了,索性就呆在车里,等里面开完会再进去。 正在做报告的贾栋材颇为自得,局里的风声传到场里后,被安抚住的干部队伍迅速士气高涨,工人更是老老实实得等县里的款子下来,不再堵在场里不挪窝。 这多好,干掉一个陈耀先,再当众认个错、允个诺、发通火,威信就彻底树立起来了。只等着政府那四十万拨款到位,挪个十来万把工资补发完,这支队伍就是老子的了! 手下有二百来号人马,还怕建不成基地? “散会。” 二百多人从陈旧的会议室里一涌而出,推自行车的、骑摩托的,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没几分钟,等工人们走了,偌大的院子又迅速安静下来,但黄局长打着车子没进院子,反而回了局里。 “春生,给栋材安排间办公室,按正职的标准。” “是”,手里拿着笔记本的王春生答应了一声,见领导没了其他安排,小声提醒道:“黄局,贾书记的本职是城郊林场书记,按惯例”, “我晓得,去办吧。” “是”,王春生合上笔记本,快步走出局长办。十几年的老板凳坐下来,他也把很多事琢磨明白了。 以黄局长这种工作作风,上头用得着他做事时,什么事都好商量。等到黄局长把事办完了,十之**会被明升暗降,不趁着在位时拢着一帮得力干将,等到日后调整职务时,会连个帮他打抱不平的人都没有。8) ------------ 第四十二章 撂挑子 ------------ 第四十三章 甘为所用(上) ------------ 第四十七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一) ------------ 第四十八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二) ------------ 第四十九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三) ------------ 第五十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四) ------------ 第五十一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完) ------------ 第五十二章 奇葩班子 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城郊林场的书记办、场长办还灯光明亮。 巡察路过的林长青带着两个手下坐在场长办喝茶、闲扯,等着公务繁忙的贾书记开完会,一起去吃个宵夜。对于隔壁那位年轻的顶头上司,林长青是心悦诚服的,论读书、打架、当官样样比他强,还能推荐他当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年龄比他小三四岁算什么? 所以,盼望着能转正的林长青,除了跑黄局长那跑得勤快外,还经常来贾栋材这凑个近乎。他很清楚,再巴结黄局长也不过是人家眼里的下属,唯有书记把大家当朋友,只要有机会就马上向上头推荐。 要不然,局里十几号人,凭什么提拔他和刘卫东?不就是因为大家以前读高中时都是住宿生,有个熟人面子在,毕业后又经常在一起打球嘛。林长青正端着茶杯出神时,旁边一个下属的bp机响了,回完电话后凑过来小声道:“青哥,有几车货要过芳溪,毛崽问你的意思?” 这面子至少值一千块钱,但这么久都没捉到王麻袋两兄弟,黄局和书记又下了重奖,莫非还贪图这点钱?稍一盘算,林长青点了下头,下属连忙回电话。 可等下属回完电话,林长青托词上厕所,到没人地方掏出新配发的值班手机,小声命令另外一组人立即赶到芳溪抓人。 打完电话,林大长青又回到了办公室里,继续等隔壁的贾栋材。 隔壁的书记办公室里,贾栋材和刘冬生、钟仪他们正在工作,谈的就是场部的纪律问题,而他们这个班子又完是个奇葩。 贾栋材这一把手成天钻山沟;刘冬生这二把手是木头菩萨,搁在那当摆设用的;钟仪这三把手太嫩,除了搞财务跑贷款外,帮不上其它的忙;反倒是老陈这办公室主任实际上主持了场部工作,眉毛胡子一把抓又拍不了板。 “直接通报,两次通报就警告,依次按纪律处分条例搞就是!” 这可就得罪人咧,但只带耳朵不带嘴的刘冬生看了眼贾栋材的表情,忍住了没帮两个老部下说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家行事堂堂正正,岂容他反对? 正在这时,得到准确消息的林长青敲门进来,在贾栋材耳边低语了几句,被架到实际主持工作的位置上的老陈连忙长话短说。 “书记,还有两个事要您拍板。” 第一件事是向私人招股的事,李县长不私人投钱给基地,但能代表他的高主任带了头,有些乡镇、部门的领导也三五千的来入股。领导们来入股是在委婉向未来的书记大人表态,但一些生意人见领导们入了股,以为这生意有搞头纷纷跑来打听情况。 不用欲言又止的老陈再说,贾栋材也清楚他想说什么。万一花木基地有失,领导们的钱肯定要如数返还,如果领导们的退了,生意人的又怎么办? 那都是钱啊,可以解燃眉之急的钱啊,可惜就是太烫手。暗暗惋惜的贾栋材看了撂挑子的刘冬生一眼,懒得再征求他的意见直接拍板。 “除了领导们的,其余的人就暂时算了,你跟他们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投资有风险,而且我们前期资金够了,暂时不需要他们的资金。不过,等我们上了正轨,肯定会向社会各界融资,并且按企业模式经营。” 老陈连忙答应,知晓贾栋材底细的刘冬生也暗暗点点头。这话说得够水平,既不得罪人,又给以后的事定了调子,免得公司赚了钱就被各方势力盯上。 接来的事就有点上不得台面,那就是石市乡的新乡长杨鹏私下来找钟仪,说他们乡上想将00亩的年土地使用权、500蔸大型花木折算成50万,与城郊林场展开面合作。其中意思,在机关里混大的钟仪没明言,两人也清楚得很。 这是好事,贾栋材不怕李红雯她们搞名堂,反而巴不得她们搞名堂。只有大家都捆在一起了,以后即使有人想摘桃子都要考虑后果,但就有一点,不能逼得老表闹事。 “手尾干净不?” 干净是不可能,但书记、乡长要干的事,哪个村的支书、村长敢不照办?没了支书、村长带头,哪个农民又敢跟乡政府顶牛? “放心吧,乡上跟村上、个人都签了协议。” 啧啧,500株大型花木少说也值50万,再加上00亩土地的三年使用权,却只要价50万,李老师跟杨鹏的胆子不小咧。 “嗯,我去跟他们谈。” 胆大包天的贾栋材满口答应,想了想后又摇头道:“不行,这条件我们不能答应。” 这小子也太不讲究,一直磨洋工的刘冬生懒得作声,可做记录的陈主任反应极快,连忙小声插嘴道:“书记,这不妥吧?” 贾栋材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老陈,接下来的话莫记录。我们跟他们乡上明的只签0万股金,剩下20万由钟仪想办法以社会资金出现,部交给李红雯去处理。” 刘冬生可以装作没听见,还嫩的钟仪是上任之前高主任叮嘱过,但老陈不能装作没听见。20万就这样成了秘账,日后万一被查出来,在座的谁都跑不了。 “我晓得,钱只要不揣进我们腰包,怕什么?莫非纪委还敢去查县领导?” 是啊,当局者迷的老陈一激灵,暗暗惭愧,这种事还要书记来解释。 “那杨乡长呢?” 这倒是个问题,但贾栋材并不担心。两办出来的干部服从性强,李红雯拍了板的事,以前就是她下属的杨鹏敢反对?再说了,以李红雯的灵活,莫说是杨鹏,即使是乡上的普通干部都不会蛮亏待。 见书记敢这样操作,聪慧的钟仪也举一反三,连忙建议道:“书记,还是只给10万吧,另外10万由他们造表,我们来分给乡上的干部。” 有道理,基地建在石市,把乡上的干部拖进来了,以后不管什么事都好办。可贾栋材琢磨一会,又改口道:“不,只给李书记6万,我们自己留4万,她要给菩萨烧香,我们就不要?” 对,对,两人连声附和。 “还有件事,过几天我们去趟省城,带两万现金过去,这事你和老陈去办。放心,我向老板、张书记都汇报了的。” 这事两人早知道,连忙答应道:“好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事就是财务问题。财政只给二十万,补发完工资后只剩下十一万八,银行贷款又迟迟到不了位,马上贾栋材又要带两万去公关,场里的开支怎么办? “暂时我们开不了源,我建议必须节流,削减一切非必要开支。” 钟仪一说这事,老陈闭上了嘴,可刘冬生立即竖起了耳朵。她为什么说这事,而且是郑重其事地说,在座的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刘冬生撂了挑子,那就该享受的领导福利都得停,比如签单、公务烟之类的。没道理贾栋材这一把手的开支都在局里,场里还供着个抵不得用的泥胎菩萨。 妈的,这会得罪亮亮的。可回头一想,他老爹不给老子面子,又能怪得了老子不通情理? “你管财务,你自己作主!我还是那句话,大家共事要有必要的信任,你们能拍板的就拍板,报备我一声就行。” 这锅甩得漂亮,正有冲劲的钟仪背了这锅还兴高采烈,觉得书记就是书记,有魄力敢放权咧。可刘冬生象便秘了一般,如果场里停掉他的领导福利,就靠一个月四百多块钱的工资,连烟钱都不够更不提请客吃饭。 “没事了吧?没事就开到这,大家早点回去休息。” 贾栋材看了眼腕表,见已经快十二点了,拿过会议记录本扫了几眼就签字,然后起身出门。听到书记办的响动,等在隔壁的林长青他们立即起身,三人紧了紧武装带便出门。 “书记,现在走吗?” 提拔这家伙值,老子一个副书记成了书记,郑波那正书记倒成了郑书记咧。 “走吧”。 四人下了楼,两个下属去开车过来时,贾栋材小声道:“长青,有把握吗,莫又挂空档。” 人已经抓住了,但办到什么样的分寸,林长青想问清楚来。 “书记,您能给我个实话吗?” 谁人无私心,但这小子也太幼稚了,贾栋材立即板起脸来,沉声训斥道:“脑壳进水了?成天揣摩领导意图,不要做事啊?我跟你说,你的当务之急是打开工作局面,莫让人家把你们当不会咬人的看门狗!” 贾栋材突然发作,林长青脸上一烫,当即立正。等领导发完了火,开始开窍的林刘长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妥,连忙小声道:“书记,莫嫌我多嘴,吃这碗饭的后边都有人。你是还要高升的人,没必要得罪太多人,你觉得呢?” 还是不会说话,但忠心好歹表明了,贾栋材轻点了下头。所谓政治就是朋友越搞越多,敌人越搞越少,如非必要,谁吃饱了撑得四处得罪人? “书记,您太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嗯,以后要加强学习,这么大的人了,连说话都不会?以后怎么挑大梁?” 贾栋材又低声训斥了两句,开车跟在钟仪的小摩托后面走了。等那辆越野车和小摩托走远,脸上发烫的林长青也带着两个手下,风驰电掣地赶到芳溪检查站。 没拉警笛的车子离检查站还有百多米,三人便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嚷嚷,骂他们拿了钱不办事,在寂静的山里显得分外刺耳。 见人被逮住了,刚才报信的手下脸色都变了,急忙小声道:“青哥?” “闭嘴!” 厉声训斥了一句,看不出表情的林长青跳下警车,大步过去抡起巴掌把一个嚣张的货主扇翻在地。 “铐起来!” 吃这碗饭的就没本分人,见森林公安收了钱还要抓人,押车的另一个货主和七八个司机当即围了上来。 妈的,想造反? 林长青立即掏出乌黑的手枪,‘咔嚓’一声上膛,厉声道:“怎么,想袭警?” 吓唬谁,有钱又有点小势力的帅老板大步上前,不屑道:“林长青,莫以为这身狗皮蛮威风,有本事你开枪试试?操,贾栋材呢?妈的,他在老子面前都不敢放个屁,他的狗还敢咬老子?” 书记的亲戚?不可能啊,书记以前穷得响叮当,也没看到这的搭把手? 操,吓人是吧? 火冒三丈的林长青枪口朝天,突然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面目狰狞的林长青厉声道:“退后!我警告你,马上退后!” 清脆的枪声在群山间回响,狠吓了众人一跳,几个干警稍一愣神,也立即掏出手枪对着围上来的帅老板一伙。 “退后!马上退后!” “蹲下!蹲下!双手抱头!” 被六把乌黑的手枪指着,个人都头皮发麻,不禁连忙往后退。 见森林公安一伙人居然连枪都开了,看热闹的检查站站长连忙跑过来说和。 “长青,林局,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商量什么?商量去向黄局长作检讨? 操,今天不立威,老子还真成了不咬人的狗! “部铐起来,带回局里!” ------------ 第五十三章 投机份子 ------------ 第五十四章 强取 ------------ 第五十五章 股掌之间(一) 半上午,打了两个小时长途电话的贾栋材正准备下乡,便被焦急的刘冬生堵住了。 不是刘冬生想来找贾栋材,实在是他没办法了。表弟被森林公安拘留已经五天了,可他这局领导根本没人卖账,不来找贾栋材这分管领导,莫非他还去找黄大仙? 帮忙是相互的,老子对你礼敬有嘉,你理直气壮说‘过渡’,现在你有事了,好意思张得了嘴?屁股靠坐在旧办公桌上的贾栋材,拿着相当于他半年工资的黑色诺基亚手机,心里有种不可为人知的畅快,却为难地看了看来说情的刘冬生,沉声道:“我不想听你解释,我提醒你不要知法犯法!” 说完,贾栋材便把电话挂了,安慰道:“老刘,事情很麻烦,前几夜他们开了枪,我们跟漆局长他们又刚搞一场。你放心,我马上去一趟,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嘴里泛苦的刘冬生谢了一句,起身回了自己办公室。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意求人,可母舅坐在家里,让他这当外甥的怎么办?莫非还让亮亮来求人,把他这当爹的面子丢个干净? 唉,人倒霉卵生虱。 唉,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让亮亮是他崽呢? 痛快了一阵,贾栋材拿起车钥匙马上出门,准备去森林公安分局看看情况。当那辆黑色猎豹刚到场部大门口,贾栋材别在腰间的手机响了,见是李红雯的号码连忙接通,可打电话来的是胡娟。 “怎么了?” “栋材哥哥,七哥让公安捉了!” “哪个七哥?” 电话那边的胡娟急忙一阵解释,莫名其妙的贾栋材才知道是李红雯的堂弟被抓了,不禁脑壳有些发懵。说句有违道德的话,他糊弄刘冬生确属不该但糊弄得起,可一方诸侯的李红雯也是他能糊弄的? “在那等着,我一会就到”。 没几分钟,贾栋材开车到了县医院门口,一眼就看到李红雯的那辆旧上海车,连忙下车去打招呼。 “李老师,还真巧咧,我正准备去找你。” 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李红雯纹丝不动,脸上冷若冰霜,嘲讽道:“哟,我还当得了你贾书记找?” 唉,女人难惹哈。 “哪敢哦”,贾栋材陪着笑,帮她拉开车门,邀请道:“走走,去我车上谈,真的是正事。你是不晓,为了搞钱,我都几天没落屋了。” 哄鬼咧,老娘那五百蔸树一卖出去就是钱,你会愁钱? “小张,把我的药送回去。” 冷着脸的李红雯下了车,一扭腰肢上了贾栋材的车,被吓到了的胡娟想问又不敢问,急忙也跟着下车、上车,坐在后座上连声都不敢出。 唉,新昌太小,熟人太多,做人难哦。 落在后面的贾栋材跟司机打了个招呼,也上了自己的车。胡娟在车上,贾栋材不好说得太明白,一边把车掉头,一边暗示道:“李老师,时县还有两年就要退二线了,你就没点想法?” 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李红雯一愣,随即心头一喜,急忙道:“你有办法?” 见她如此沉不住气,贾栋材那种轻视感又在心里浮现,莫非这些正科级领导的水平如此参差不齐?想想黄局那种手腕和心机,还有余主任、高主任以及汪副部长他们,哪个是易与之辈? “呵呵,等下说”,贾栋材一轰油门,越野车在车流不多的大街上蹿来蹿去灵活得象条鱼,等车到了妇婴保健站才停下。 “娟妹,你去上班。” “哦”,不谙世事的胡娟再单纯,也知道两人有要紧事谈,急忙推开车门下去,小跑回单位上班。 “说!” 贾栋材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听得李红雯怦然心动。老李答应过她,只要接任了书记一职,等时县一退就推荐她为女副县长,但万一呢?老李的政绩不错,上头又有人,万一明年升任大县书记呢? “不生气了吧?” 喜笑颜开的李红雯白了他一眼,纤手伸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娇斥道:“你明说不行,哪来那么多弯弯绕?” 话不是这么说的,走上这条路就要小心撑得万年船,强势如黄局长那样的人,都会按部就班把程序做得合规合矩,又何况是贾栋材?少年得志的贾栋材说得很委婉,李红雯听得颇为感慨,难怪老李说这小子少年老成,日后只要运气不是太差,爬个县处级基本上没问题。 “那我就承你的情了!” “呵呵,你是我老师撒”,贾栋材玩笑了一句,主动问起花木基地的事,免得这位八面玲珑的老师想起李老七的事。 “李老师,我也真服了你们,征一亩地就给两百块钱一年,还打的是白条子,你们就不怕老表造反?” 果不其然,有暗中相助的好事摆在那,来兴师问罪的李红雯忘掉了她的来意,得意地抢白道:“你晓得什么?一亩田除了种子、化肥、公粮、提留,能赚到两百块钱不?” 贾栋材愣了一下,连忙对照自己家的情况默算,好象还真是这么回事,可又总觉得哪不对。 “这不就得了?我们答应他们自己的树,乡上不收一分钱,只要基地能赚钱,他们还巴不得呢。再说了,要是没赚到钱,他们不会把苗圃平了继续作田?” 不对,不对,贾栋材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吃的国家粮只要一斤两毛五,而老表粮食不够时买的是议价粮,一斤起码一块一。石市不比山里,粮田的亩产有近千斤,这么算起来,作田是划得来的。 可这事不好问,这位美女书记虽是出身农村,却是个不擅实务的领导,场面上的事捻熟得很,一问具体事务就抓了瞎。不过,李红雯虽然不务实,却极会察言观色,看贾栋材的神情都能猜出他的担心。 “放心吧,我们乡三万多亩田,调剂个三百亩出来,你以为蛮大的事?老表也不蠢,要是从山上挖下来的树能卖得起价,还会舍不得几亩田土?再说了,那五百蔸花木又不是白让他们挖,乡上除了不截留他们的砍伐指标外,还抵了十几万提留款。 嘻嘻,你看着吧,只要我们真把树卖出去了,他们会倒求着我们卖树!” 那就好,贾栋材不担心老表不卖花木,而是担心乡上蛮搞激起公愤。要是摆不平老表,万一闹起来,乡上固然要担责,他们场里又跑得了? 可李红雯也不是好糊弄的,几句话把基地的事说完,又强行把话题扯回了森林公安分局。只不过,有好事在前,她才说得更为委婉一些。 “栋材,以前我在乡下兜兜转转,要是没老七去搞钱给我通路子,还不晓得烂在哪个村小。我晓得你也为难,可这不是没办法嘛,如果换在以前,我根本就不来找你。” 晓得为难还说,又让贾栋材能如何? 明明可以私下来找自己,却通过胡娟来拐弯,不就是提醒自己,年初给胡娟调动工作不尽是因为她们是师生关系,还因为自己跟她的关系? 思量一阵,贾栋材硬起头皮,婉拒道:“李老师,黄大仙的德性,你还不晓?明面上是我分管,其实还不是他说了算?要是前几夜没闹大,我去打个招呼还行,可他们连枪都开了,黄大仙还会给我面子?” 哄鬼咧,谁不晓得林长青把他当菩萨供着? 李红雯脸上顿时不好看,瞪着他道:“栋材,有意思不?” 没意思,但老子也没欠你的,且不说胡娟的事跟老子没关系,即使老子求着你调,花木基地的事也够还你人情有多。 只是贾栋材也学油滑了,佯装诚恳道:“李老师,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黄大仙给老板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给森林公安下罚没款的任务,完成任务后再按比例返还。 你说说,有了这个好处,那帮孙子还不跟吃了枪药样?我可以跟你说句实话,帅家贵的事,林长青当夜就来我这汇报了,你哥哥的事他提都没提。他不就是不想得罪刘冬生,免得提拔他的时候有人下蛆,但他敢得罪你,因为你管不到他!” “那你呢!”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贾栋材也不高兴了,但念及两人以前相处得不错,才没有当场发作。 “李老师,余主任跟高主任都给我打过招呼,我敢不听黄大仙的?你以为我是刘冬生,宣布任命的时候都敢发牢骚?” 哼,不就是老娘管不到你吗? 面色难看的李红雯瞪了他一眼,从精致的坤包掏出个粉色摩托罗拉小手机,拨通高主任的电话,娇笑道:“高大人,忙吗?嘻嘻,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求您老人家卖个面子。 唉,莫提起了,我老弟仔让森林公安捉了,小贾又不给我面子,这不是。行,行,我等您的指示。” 妈的,当常务的野老婆,就敢支使高主任?真以为高大人是观音菩萨咧! 可贾栋材没得意一分钟,腰间的手机就响了,还被电话里不容质疑的指示憋出内伤。 ------------ 第五十六章 股掌之间(二) ------------ 第五十七章 股掌之间(三) ------------ 第五十八章 股掌之间(完) ------------ 第五十九章 居心何在(上) ------------ 第六十章 居心何在(中) ------------ 第六十一章 居心何在(下) ------------ 第六十二章 还算顺利 ------------ 第六十三章 福无双至 ------------ 第六十四章 要乐观向上 ------------ 第六十五章 众人拾柴 (上) ------------ 第六十六章 众人拾柴(中) ------------ 第六十七章 众人拾柴(下) ------------ 第六十九章 忙于应付(上) ------------ 第七十章 忙于应付(下) ------------ 第七十二章 让领导满意(中) 一纸文件,五大林场部脱离林业局,成为县政府直管的正科级企业,唯有城郊林场仍挂靠林业局。 紧接着,县委、县政府通过相关人事任免,贾栋材成了地区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并兼任林业局党委副书记,钟仪成了地区最年轻的实职副科级干部,只有场长刘冬生成了实职正科级干部,却丢掉了林业局班子成员的职衔。 成了正科级,就有了资格单独向书记、县长汇报工作,十二位新晋正科级干部中的十一位在书记、县长的办公室门口蹲起了点,唯独贾书记带的是副场长钟仪而不是场长刘冬生。贾栋材也不是来表态的,他是来汇报工作的,作为林业局的副书记,他昨天就在黄局长、郑波的带领下,和另外三个同时晋升为正科级的同僚来表过态。 大家都成了正科级,还相互不再统属,那就是平级。 不过,贾栋材脑壳上仍然戴着林业局副书记的帽子,而且还是书记、县长跟前的红人,这些潜意识还停留在林业系统的新晋正科级干部们,仍然把他当成顶头上司敬着。 一通寒暄后,排在前面的陈书记主动道:“书记,你先请。” 一听这称呼,贾栋材就颇为自得,干掉了炸天的陈耀先,又分管了森林公安和木材检查站,郑波同志还是郑书记,他反而成了整个林业系统干职工嘴里的书记。 “少来,罗书记最重规矩,我要是插了队,还不得吃狗肉?来,吃根黄大仙牌‘大中华’。” 楼道里,一帮三四十岁的正科级领导围着年轻他们一轮的贾栋材抽烟、玩笑,这画面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也看得同在这蹲点的部门领导和县委办一帮小年轻直咂舌。 没一会,进去送急件的余主任出来了,一眼就看到了高出众人一头的贾栋材,笑道:“栋材,书记叫你。” “哎,各位,不好意思了,插个队。” 不想插队的贾栋材连忙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带着钟仪敲门而入,在书记的办公桌前的凳子上坐了半边屁股,丝毫没有失态。 如此年轻就能独当一面,尤为难得的是还如此沉稳,此子不凡啊。罗书记欣赏地点点头,看了看俏脸涨得通红的钟仪,不由对老汪那老部下颇为失望。推荐刘冬生去城郊林场去扶小贾一程,扶的人非但没尽心尽力扶,反而成了混日子的老油条。要不是小贾自身能力够出色,后面又有黄新民提点,城郊林场还不知会出多少乱子,更不要说迅速干出成绩。 “书记,我想汇报一下花木基地的工作。” ”嗯“。 表面上的情况与书记看到的、听到的差不多,书记不知道的是林场消耗资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筹措的速度,就这么短短一个星期,债务又增加了将近一百万。 “等等,他们不是说老表把树寄存在你们那吗?” 赊欠和寄存是两个概念,贾栋材自嘲道:“书记,我们往江浙那边连发两批货,老表们生怕结账比别人更慢,都不愿寄存,直接赊给我们了。呵呵呵,这个骨节眼上不能露怯,要不是这些账是不要利息的,我会连觉都睡不着。” 这倒不打紧,罗书记也是从乡镇干起来的,知道农村工作的精义。只要老表是自愿的,日后就闹不成事,至多是抱怨抱怨政府。相比而言,与其去银行贷款扛利息,还不如象现在这样,隔三岔五地有单子来,时不时地给老表们结点账,慢慢把基地做大做强。 从这一点上来,小贾同志很稳重,也很熟悉基层情况,没有贪功冒进。 可在这个关键时候,罗书记不会体谅贾栋材的难处,破天荒得递过来一支‘软中华’而不是扔,指示道:“栋材同志,做工作不能光图稳,目光要放长远。我们不迅速把基地的规模搞大来,怎么会有名气?没有名气,客商有需要的时候,哪会想起新昌这穷乡僻壤?” 开什么玩笑哦,场里已经没现金给老表结账了,这阵风过后,老表还会愿意去山上挖?真以为人工、运费不是钱啊?再说,老表已经晓得了花木值钱就不会再乱砍,只要场里做好登记工作,种在田里和留在山上有多大差别? 可这种话,贾栋材哪敢跟书记说? ”还有,你们那办公室也要搞一搞,这么大的场面了,还跟个叫花子窝样?“ ”是是,我们马上落实书记指示“,连声附和之后,心里泛苦的贾栋材在书记的鼓励声中告辞,去了楼下的李县长那汇报。 这一次,贾栋材没规规矩矩地守在领导门口,而是在秘书那报了个到,便领着钟仪去高大人那打招呼。三人说笑一阵后,贾栋材让这激动的小妹子去找老同事们显摆显摆,自己在老领导这缓口气,汇报点不好直接向老板汇报的事。 “怎么了?” “唉,莫提了”,贾栋材探过身去帮领导点完烟,坐回来趴在办公桌上,死样没气道:“高大人,要是有可能的话,我真想请假睡几日。” 这小子,高主任拿起桌上烟盒扔在他脑壳上,笑骂道:“革命小酒天天醉,几多人还羡慕你咧!” “谁想谁去撒,一天醉一场,连胆汁都呕得出来,这日子是人过的?” 见人前刚强的老部下如此疲倦,高主任也无奈得笑了笑,这小子的情况他知道。欠了老表那么多账,不靠喝酒稳住一帮村干部,还能有什么办法? “银行的事谈得差不多了,你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贾栋材立即来了精神,可刚坐直了又颓了下去,苦笑道:“高大人,晓得刚才书记什么意思不?他是没明确指示,但那意思就等于说了。要我说,贪功冒进还不如稳打稳扎。” 唉,这个关键时候,估计老板都不好表态支持,高主任也无奈得摇了摇头。可小贾说得也有道理,别说城郊林场没钱,即使有钱也没这样花的道理。 “高大人,我就是这么个道理。银行里不愿用山林抵押贷款,我哪来的钱?即使搞得来钱,利息不要钱? 您是不晓得,我现在是牛屎外面光,要是再搞不到钱,下个月工资都会发不出。老领导,我好不容易把场里人的拢起来了,要是又跟以前样拖工资,以后说话还有人听?” 对喽,领导威信树立难,失去太容易,老机关的高主任深以为然。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等刘明亮进来送完急件后,贾栋材犹豫道:“高大人,您说常务会有想法不?” 常务? 钻了牛角尖的高主任恍然大悟,低声笑骂道:“有办法了,还跑来问我?” “高大人,老板要接位,卢县想进步,这个时候都不好支持我,但总要先报个备撒。要不然,我不就成了目无组织,目无纪律?” 这小子成长得真快,颇有感慨的高主任笑骂道:“滚滚滚”。 惫赖的贾栋材起身告辞,到各个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然后带着被同事们捧得俏脸飞红的钟仪,老老实实地呆在秘书的办公室里,等着老板召见。 没一会,高主任夹着个急件夹来插队了,敲开门后使了个眼色。有眼色的部门领导赶紧告辞后,高主任这才小声向李县长报告,不禁让这位果敢的领导哭笑不得。 老罗啊老罗,这种关键时候还怕担责任? 算了,老子没搞到大县书记,那就送佛送到西。老子来帮你一把,看你能不能上去,以后多个实职厅级老领导,好过多个不顶用的虚职厅级老同事。 “那小子呢,不敢搞?” 高主任接过批好的急件夹,小声笑道:“老板,那小子您还不清楚?霸得了蛮、耐得了烦,不想给老板、卢县添麻烦而已。” 也是,那小子啊,事事都想在前头,真亏了黄新民教得出来,只是扩大规模这事由不得他。 李县长暗暗感慨了两句,小声笑道:“嗯,那小子就是太年轻了些,要不然接你的班倒是很合适。对了,刚才陈部打电话过来,你的事基本上定了,赶紧找个接班人。我可不是老罗,没那么高的风格,只要是我的人,就一定会提拔重用。” 高主任大喜,连忙感激道:“谢谢老板。” 眼看着老秘书也要走上县处级领导岗位了,李县长也颇有感慨道:“高彬啊,长年没日没夜,我还觉得亏了你。去了政协那边要灵活点、和气点,莫端着老领导的架子,要跟新民这样的老同事、小贾那样的年轻干部搞好关系,我迟早是要走的。” 黄新民也要提拔,莫非老余不提? 可狂喜之下,高主任顾不得多想,连声道:“是是,我跟他、小贾的关系一向都不错,以后再加强。” 跟小贾的关系是不错,但黄新民未必啊,李县长见他听不出话音,也不好解释,只好吩咐道:“让小贾叫下新民,等会我去趟基地。” “哎”,得偿所愿的高主任脚下打着飘得出了办公室,眉开眼笑地冲对面办公室里的贾栋材招手道:“栋材,赶紧的,叫新民陪老板去你那。” 想守规矩排个队,结果把老板给拐跑了,颇为得意的贾栋材连忙敬了一圈烟,歉意道:“各位领导,不好意思了。” 羡慕、忌妒这红人的部门头头们接过烟后,马上轰人道:“滚滚,都正科级领导了,还一副儿啷当的样子!” “嘿嘿嘿,在你们面前,我还不是青皮后生?” 低得了头的贾栋材给这帮老资格陪了一圈笑,连忙带着钟仪小跑着下楼往回赶。 ------------ 第七十三章 让领导满意(下) ------------ 第七十四章 拉帮结派(一) ------------ 第七十五章 拉帮结派(二) ------------ 第七十六章 拉帮结派(三) ------------ 第七十七章 拉帮结派(完) ------------ 第七十八章 姜是老的辣 ------------ 第三十七章 雷霆万钧(下) 怒吼声还在继续,县林业局的会议室里却寂静得吓人,主席台下一百八十多号人都敬畏地看着台上的贾栋材。 书生杀人不用刀,贾书记长得一副张飞相貌,却是蛇蝎一样的阴险。唉,即使陈局长再有背景,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恐怕最好的结果也是调回公安局养老,连副科级待遇都难保。不到三十岁的实职副科级,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十分钟就走完了一辈子的路。 台上的领导们也心里直发寒,贾书记先鸡蛋里挑骨头激怒对方,再用上纲上线的政治斗争方式将对方彻底打倒,二三十年前才会出现的事居然又重演了,而且是一个如此年轻的领导运用得如此娴熟。一句话就是一个陷阱,一环扣着一环,环环都能致人于死地,这种手段他们没见过。即使是去年黄大仙整治城郊林场老孙,都是老孙几次三番公开唱反调,让黄大仙几次下不台,才真正下狠手。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在心里对贾栋材的称呼已经是贾书记,而非小贾书记或是贾栋材、黑炭头。 唯有高踞主席台正中的黄局长龙心大悦,他也没想到贾栋材的助攻会如此雷霆万钧,不禁得意前几天给雷莉下的套有多英明。只要干掉听宣不听调的陈耀先,就能逼着公安局让出森林公安的管辖权,手上有了枪杆子,谁他妈的还敢偷逃林业规费、税收? 黄局长正得意时,旁边的郑书记凑过脑壳来,极小声提醒道:“黄局,该收场了,要不然不好交待。” 是不太好交待,但现在是考虑交待的时候? 整人嘛,要么不整,要么整死,莫非还留三分情面,等着人家来报复不成? ‘咚咚咚’,冷笑的黄局长敲了敲桌子,沉声道:“王春生,正式拟文!” “啊,哦,好的”,正呆滞的王主任一激灵,连忙小跑回办公室拿来发文稿纸,抓起扔在桌上的黑钢笔,等着领导的指示。 “县公安局党委: 鉴于贵局陈耀先同志目无组织、目无纪律、政治立场不坚定,特请贵委调回另行安排,由游茂生同志暂代主持森林公安分局工作。 县林业局党委会 1995年10月18日” 新仇旧恨交集在一起,彻底失控的陈耀先怒吼道:“黄新民,老子搞死你!搞不死你,老子是你崽!” 蠢货! 这一次不单是有政治头脑的领导干部们,就连坐最后的小年轻人都暗骂,更气得按住他的游茂生想毙了这混蛋。这文件要是发给了局里,局长政委还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的,想死莫拖着老子!暴怒的游政委暗骂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卸掉这混蛋的下巴,随手抓起一个笔记本死命塞进这张惹下滔天大祸的破嘴里,会场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面目狰狞的陈耀先咿呜不清。 确实蠢,等来这蠢货继续发蠢的黄局长冷吭一声,继续口述道:“新昌县林业局关于请求开除陈耀先党籍的请示” 此话如雷,震得全场的人心神恍惚,也把陈耀先激得怒骂狂叫。 “县委: 县森林公安分局局长陈耀先于1995年10月18日上午9点31分,公开以实际行动反对党管武装的原则,性质之恶劣令人发指。特请求县委开除陈耀先党籍,清理出公安队伍。 妥否,请批示。 县林业局党委会 1995年10月18日” 完了,陈耀先彻底完了! 只要这份请示呈报到县委,所有的县领导,包括党外人士的时副县长都必须坚决表明立场,任何县领导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区区陈耀先,去冒极可能被人攻讦的政治风险。哪怕是他大伯,那位即将退休的县委常委,也不敢有丝毫迟疑。 还是政治敏感性高的游政委反应快,低声命两位副职控制住还在奋力挣扎的陈耀先,急步跑上主席台,双腿一并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小声恳请道:“报告黄局长,陈耀先同志目无组织、目无纪律,能否由我们带回公安局严肃处理?” 有了时间的缓冲,左首的郑书记也终于回过神来,他敢断定黄大仙只是在放空炮,目的是把森林公安抓过来。可万一不是呢,万一黄大仙被气疯了,真把文件呈报上去了,如何收场?又将置他这书记于何地?林业局是局长负责制没错,但组织上派他来当书记,意图是什么? “黄局长,我党的一贯方针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们是否给陈耀先同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对,对”,隔着贾栋材的两位副局长也连忙和稀泥。这事要是闹大了,黄大仙反正是得罪人惯了的,他们可不想得罪公安局的两位领导,更不想得罪老领导。 对,大家都说得很对,但现在是这说这个的时候吗? 黄局长的脸当即拉了下来,厉声质问道:“你们的政治立场呢?难道你们也要质疑党指挥枪的武装原则吗?” 两位副局长马上闭嘴,反正已经求了情,怎么办是主要领导拍板,跟他们这些副职何干? 可同为主要领导的郑书记不能坐视,立即反驳道:“黄新民同志,请你严格遵守组织原则。即使需要向县委报告,也必须通过局委会同意!” 可以,胸有成竹的黄局长挥了下手,命令道:“散会!王春生留下列席做记录。” 游政委如蒙大赦,连忙立正敬礼,准备先把陈耀先押出去。只要离开这会场,他就能马上向局长、政委报告,让领导们来善后。 可游政委敬礼的手还没放下,反应极快的贾栋材立即意识到,只要森林公安的人一离开会场,便会马上向他们领导报告,急忙命令道:“游政委,我党的政策是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你们四个留下列席。” 多事,可贾栋材这么说了,本想放他们去通风报信的黄局长只好命令道:“你们四人留下列席!” 完了,连报告的机会都没了,游政委不禁脸色发白,却不敢违抗这两位心狠手辣的领导。他终于明白了,去年为什么流氓大队样的城管队会突然成为虎狼之师,为什么年纪轻轻的贾栋材会被县政府主要领导委以重任。就凭这样的手段和斗争经验,恐怕只有县领导们才有,连他们局长和政委都比不上。 可不敢赌黄大仙理智尚存的郑书记暗松了口气,他比游政委更懂政治也更懂人心。只要把会议拖得时间够长,他就不信林业局是铁打的,更不信公安局的领导全是死人。 等会议室的人全走了,郑书记斯文慢理道:“按组织原则,今天的党委会会议由我主持。首先,我来理一遍今天的事情经过,请各位委员拾遗补漏,务必要事实清楚。” 不就是想拖时间吗? 一把手黄局长尚没说话,一心整死陈耀先的贾栋材立即冷笑道:“郑书记,你是不是认为大家的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刚发生几分钟的事,还需要你来讲解一遍? 我提议,马上表决!谁赞成,谁反对!” “贾栋材,你这是违反组织原则!” “笑话,谁允许你剥夺我的建议权?我同意,黄新民同志呢?” 唉,这小子啊,不能泄这口气的黄局长暗暗苦笑,只好坚定道:“同意!”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就不如把戏演全来,表完态的黄局长马上看向刘冬生,沉声道:“刘冬生同志,我希望你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要当老好人,更不要考虑个人得失!” 什么叫个人得失? 同意,女儿的房子能继续住;不同意,房子马上收回,管你装修花了多少钱。按规定,领导干部调离时必须向原单位移交住房,那你刘冬生是想交水电局那一套,还是交林业局这一套? 不值当,黄新民已经主动承担了县领导可能的怒气,为了个连点头之交都不是的陈耀先,刘冬生还会唱反调?而且他也敢断定,贾栋材肯定是年轻气盛想下狠手,但黄大仙不至于被气疯。 “同意。” 刘冬生话刚说完,越俎代庖的贾栋材立即各个击破,跳过排名第五的方副局长,直接问同样在局里多占了一套房子李副局长。 这是个不讲道理不留情面的狠人,而且还有个更狠的黄大仙在背后撑腰,有心唱个反调显示地位的李副局长稍一犹豫,也只好表态同意。李副局长一同意,方副局长也顺坡下驴,但郑书记立即反对。 “我反对!” “少数服从多数!” “我认为” 眼看郑书记要长篇大论,贾栋材立即打断,“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但必须执行党委会决议!” ‘砰’的一声巨响,愤怒的郑书记拍案而起,厉声质问道:“贾栋材,你是书记还是我是书记?” 操,同是班子成员,有话不好好说,拍什么桌子? “砰’的一声,觉得权威被挑衅了的黄局长也拍案而起,指着郑书记破口大骂道:”郑波,你作为书记,难道不知道少数服从多数吗?表决!” 见林业局的两位主要领导、一位重要领导闹翻了,游政委立即大声报告道:“报告郑书记,我要上厕所!” “批准!” “不准!” 气得七窍生烟的郑书记一挥手,示意游政委立即滚蛋,厉声道:“笑话,我才是党高官,你是副的!” 操,这蠢货总算是聪明了一回,黄局长暗骂了一句,大声道:“马上表决,同意的举手!” 不把郑书记放在眼里的黄局长带头举手,同样不把郑书记放在眼里的贾栋材也立即举手,紧接着刘冬生和李副局长在贾栋材逼人的目光下,也只好举手同意。方副局长是两边都不想得罪,但更不想得罪能调整班子成员分工的一把手,只好无奈地朝郑书记笑了笑,举手道:“我同意。” “我反对!” 那笨蛋应该去报信了,暗乐的黄局长冷笑一声,不屑道:“保留你的个人意见,王春生把会议记录拿过来,签字、执行!” “是”。 郑书记也在冷笑,而且是真正的冷笑,趁着他们依次签字时,将系在皮带上的钥匙串取下,轻放在会议桌的抽屉里。 妈的,老子没带钥匙,看你拿什么盖章?8) ------------ 第三十八章 虎头蛇尾(上) ------------ 第四十四章 甘为所用(下) ------------ 第四十五章 不过如此(上) ------------ 第四十六章 不过如此(下) ------------ 第六十八章 三国演义 ------------ 第七十九章 小动作(上) ------------ 第八十章 小动作(中) ------------ 第八十一章 小动作(下) ------------ 第八十二章 城狐社鼠(一) ------------ 第八十三章 城狐社鼠(二) ------------ 第八十四章 城狐社鼠(三) 夜深了,路灯昏暗的石市乡街上冷清得连鬼都看不到,只有街两边楼上不时传来电视声、麻将声,才没让这小街变成鬼域。 小地方的晚上嘛,要不看电视要不打牌,除了这两样,还能找到其他消遣方式? 一向牌运不错的贾栋材输得一塌糊涂,不但输干净了自己带的三四百块钱,从**那借的五百也姓了宋。五块钱一注的麻将,贾栋材居然输了**百,这也算是破了纪录,大赚几百的**赚得眉飞色舞,玩笑道:“你不是做了什么坏事,遭报应吧?” “肯定的撒,你没看到钟仪的屁股都开了缝?” “啧啧,贾书记有艳福咧,就钟仪那长相、身材,睡一夜少活十年都不亏咧。” 另外两个牌友口出秽言,贾栋材不禁心生厌恶,他自认不是什么好鸟,但从不拿未婚女同事的名节开玩笑。甚至于,晚上开会太晚了,他送钟仪回家时,都会叫上老陈一起,她下车时还让老陈也在她们院子里露个脸。 “啊欠,散了吧,输光了。” 正在兴头上的两人哪肯,可**也想散场了,他跟贾栋材凑在一起玩的时间多,知道这小子不喜欢开这种龌龊玩笑。 “散了散了,他不比我们,准点就要去喂猪的咧。” “得了吧,打个电话就是,手下那么多人。” 贾栋材脸上笑嘻嘻的,话里带了官威道:“你懂根毛,蝈蝈,回去不?” “当然回去,我又不要值班。” 两人都想散场,来凑牌搭子的两个副乡长、委员只好作罢,跟着两人下楼去小饭店里吃宵夜,然后目送着装满夜宵的越野车往基地方向而去。 没一会,车子开出了驶出灯光稀落的集镇,远远地能看到山谷里灯火通明的工地时,**玩笑道:“栋材,今年二十五了吧,也不找个女朋友?” 找了,可惜不在身边,还不能公开撒。 “成天累成狗,有那时间不?”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但话不能这么说的,**笑了起来,打趣道:“该不是霸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吧?” 贾栋材知道他说谁,不禁苦恼道:“蝈蝈,你以为我想啊?那妹子脑壳一根筯,又正在考研,我哪敢跟她挑明?” “真没感觉?” “看着她长大的,你说呢?” 那是可惜了,过来人**咂吧着嘴,好意道:“栋材,莫嫌哥哥嘴多,耍朋友找钟仪这样的好,寻老婆就要寻娟妹子那种。女人是不能太功利的,你看你老师,官是当到了,屋里却搞得一塌糊涂,何必呢?” 想起李红雯那名存实亡的家庭,贾栋材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岔开话题道:“蝈蝈,今年能超额完成任务吧?” 人家主动提起这事,**也突然想起领导交办的事,连忙提醒道:“栋材,你今天耍得有些大咧,当心以后收不了场。” 果然还是瞒不了聪明人,无奈的贾栋材只好苦笑,小声道:“蝈蝈,莫传出去哦,坏了我的事,也好不了你。” “废话!老子这是提醒你,任你怎么不把事说死,总会有老表来胡搅蛮缠的。” 这事倒不怕,贾栋材跟各村混得捻熟,早知道哪些老表蛮不讲理,也准备明年以客商急需的名义给那些刺头结账,免得他们带头来闹。农村嘛,只要刺头们不闹,剩下的老表都纯朴得很,只要占住了道理,就闹不起事。 贾栋材不说,脸上还有笑,在基层混久了的**猜到了人家早有准备,也就懒得再扯这事,直截了当道:“栋材,你们的资金往来不对咧。” 贾栋材心里一惊,连忙佯装玩笑道:“账目对不上?”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有些怪。”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从基地的财务往来中看出不少问题,比如客商汇款是用四家公司、四个账户,但那四个编号相差不远的账户很能说明问题。作为营业部主任,他太清楚银行是如何开户、编号的。 被黄局长拆穿一次,有了心理准备的贾栋材,就不怕还有人能看穿。就目前的情况,花木基地离开他没人玩得转,他又不可能数年之内再破格提拔,那还怕个鸟。 “操,你他妈的还真细心,知道江浙最大的花木集散地在哪吗?呵呵,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这基地就是给一帮经理打工的,他们吃肉我们喝汤。 我就一个要求,只要他们帮我把花木销出去,再帮我建一个现代化的实验室,他们怎么操作、赚多少跟我有毛关系。” 不会吧,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打量了一下贾栋材,可这年轻人脸上一副理直气壮。 “不信是吧?无所谓,我向李县、卢县他们也是这么说的,等基地上了正轨,我就会要求换岗。动辄上百万过手,我又不是圣人,万一哪天把持不住,不得去看守所吃老米饭?” 脑壳进水了吧,不对,应该是心虚了,社会经验丰富的张会国也不拆穿他,不屑道:“只要你有钱,还怕当不到官?” 车里只有两人,贾栋材也无所顾忌,傲然道:“蝈蝈,我们的经济是为政治服务的。我贾栋材还有大好前途,何必在乎眼前这点东西?” 哄鬼咧! 可**又不得不承认,贾栋材说的也没错。只要爬得上去,就有那位置上的权利,岂是眼前这点东西能比拟的? “蝈蝈,你是想投资吧?如果你有意的话,我让人把你的投资日期提前几天。 财务上的事,你也放心。我贾栋材说话算数的,月底就会向各位大股东公布财务状况,而且欢迎大股东们来检查财务。呵呵,不瞒你说,几个县领导都放了钱的,我敢做手脚吗?” 大股东这字眼接连出现,**马上听出了潜台词,半是玩笑半认真道:“栋材,多大的投资才算大股东?还有,你们刚成立的公司里,准备了几个董事职位?” 这没什么好瞒的,贾栋材也早向领导们汇报过,他的打算就是52,即社会资本5、国资委2、城郊林场2、石市乡1。换句话说,财政拨的那40万现金,以及统筹的40%工资就是股金;城郊林场这次的贷款扣去股金40万外,其余的都算拆借。 如此一来,既保证了政府和集体的利益,又保证了送出去的收据不会贬值。 **被气乐了,鄙夷道:“嘴巴张得大咧,石市用不下50万的土地、花木入股都只占一成,岂不是基地要估值500万?” 确实有点过分了,但谈判嘛,谁不是漫天开价落地还钱? “对啊,很优惠吧?” **被呛住了,如果不提这估值,条件确实很优惠。资金缺口由城郊林场借款,利益却分给了股东们,尤其是具名不详的社会资本。 “所以,你口口声声说要引进社会资本,却从不主动推介,更不去拉人头。” 那当然,基地前景未明时,贾栋材恨不得每个领导都来投钱,现在前景一片大好,实力不够的拉进来干什么?老张也就是占了现管的地利,要不然就他这级别,贾栋材根本不要他的资金。 “先说好来,你要是没意向就算了,要是投了钱就要出力的。公司是大家的,领导他们公务繁忙也就算了,莫非你们这些打短命的,都指望老子一个人忙前忙后?” “有干股不?” 贾栋材心里一动,当即骂道:“你以为你是大领导?黄局长跟老子都老老实实投两万,你还想吃这萝卜水?” “你觉得我老张嘴巴有那么大不?” 妈的,老子整了建行,还是没吓住农行这帮貔貅。 ‘吱’的一声,贾栋材把车停在马路边,熄火、拉手刹。8) ------------ 第八十五章 城狐社鼠(完) ------------ 第八十六章 上下一日百战(一) ------------ 第八十七章 上下一日百战(二) ------------ 第八十八章 上下一日百战(三) ------------ 第八十九章 上下一日百战(四) ------------ 第九十章 上下一日百战(完) ------------ 第九十一章 养寇自重(上) ------------ 第九十二章 养寇自重(中) ------------ 第九十三章 养寇自重(下) ------------ 第九十四章 万没想到(一) 冬夜,群山在浙沥的冬雨下,影影绰绰。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亮著雪白大灯,在几声狗吠声中,开进了山脚下的一幢农家精舍。正在厨房裡陪父母、妻子喝茶、烤火、聊天的huangju长一听这车声,突然心中一阵紧张,玩笑道:“爹、姆妈,你们先去看电视吧,黄鼠狼来给我拜年了。” “莫打乱讲,小贾对你还不好?” 当然好,但这种事不敢让家人担心,huangju长继续玩笑道:“好麼哦,有事不能明天说,还会这麼晚跑过来?” “这有什麼晚,也不晓他吃了饭不。” “姆妈,你以為他是三岁伢子啊?” 强笑著的huangju长搀了一把起身的老娘,小厨房的门便被推开了,吹来寒风阵阵。进来的正是贾栋材,重礼数的黄父黄母连忙跟客人寒暄,张老师也连忙给他沏茶。她能看出丈夫的愁绪,这麼晚还把小贾叫过来,很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什麼麻烦了,想跟他商量个办法出来。 等黄父、黄母和张老师进了房,愁眉不展的huangju长在火塘边坐下,小声嘲笑道:“伢子,够牛皮得咧,耍花都耍得这麼大?” 唉,这位领导同志吧,有话不直说,还绕什麼圈子? 不过,人家不直说,贾栋材也只好陪著他绕,鄙夷道:“得了吧,我要是不长几个心眼,迟早让领导们当抹布扔。” 想起前段时间罗书记批人时,卢副县长那种彷彿事不关己的作派,huangju长也点了点头。如今的领导越来越重权术,也就莫怪下属们离心离德。 见huangju长提起上次的事,贾栋材误以為卢副县长给他脸色看了,不屑道:“从这一点上来说,老蒋比他强得多。我以前对口老蒋的时候,老板diao下头的人,他都会帮著打个圆场。算了,求人靠人还不如靠自己。” 靠自己? 正削苹果的huangju长明显愣了一下,误以為这小子真的矇混过关了,不禁好奇道:“你耍得这麼大,李卫国也会信你?” 一听这称呼,贾栋材便知领导心裡有气,连忙劝解道:“领导,老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提起李县长,huangju长就压不住火气,沉声道:“你晓得个屁,晓得谁会来当县长不?” 这次轮到贾栋材愣了一阵,迟疑道:“该不会是钱老板吧?” “嗯,老板傍晚通知我的,正处级下午过的会,他去不成清江了,改任我们县的县长。你搞得到现钱吗,给我準备十万。” 领导说的是準备而不是借,但贾栋材连犹豫都没犹豫,立即掏出手机,打电话给zhangweiguo求援。 “蟈蟈,在石市不?哦,我要钱急用,等下就过来,十万。” 捂著电话的贾栋材声音大了些,不满道:“放屁,老子什麼时候赌过钱?问那麼多干什麼,关你diao事?把老子当兄弟,就帮老子把事给办了!” 掛了电话,贾栋材马上出门,开著他那辆越野车呼啸而去。 半个小时后,贾栋材开车回来了,把车钥匙递给huangju长,小声道:“我的车是警牌,你开我的车更方便,东西放在副驾驶室裡。” 可huangju长并不接钥匙,起身道:“送我去趟地区,我心神不定,不敢开快车。” “哦”,贾栋材也不问,待huangju长跟家人打完招呼后,便载著他风驰电掣般地赶往地区。 一路上,贾栋材全神贯注开车,在能保障安全的情况下,车子能开多快就开多快,而huangju长呆坐在驾驶室裡沉默不言。 紧赶慢赶,终於在将近十点的时候,两人赶到了袁州城。贾栋材在huangju长的指点下东拐西弯,将车开到了地委大院的后门,停在一棵大梧桐树下。 即使是晚上,地委的家属院看起来也很破旧,门口的马路宽阔却冷清得很,huangju长拎起贾栋材準备好的包,小声道:“莫走远了,等下来接我。” “哦,我送你到门口”,贾栋材瞟了眼空荡的街道,推开车门跟在huangju长后面,急步护送他到值班室门办完手续才迴转。 回到温暖的车上,精神松驰下来的贾栋材抽著烟,看著车外朦朧夜色发獃。从这一路上的情况来看,huangju长的事可能没那麼容易,否则不会连句话都不想说。 唉,估计是尽人事安天命而已,贾栋材不太相信钱县长有那本事。如果他能把地委定了盘子的人事安排都推倒,也不至於搞了七八年副职才转正。 可再转念一想,习惯了多琢磨的贾栋材突然觉得这事不对。 领导重威信,越是大领导越不会拿人事问题开玩笑,上次李县长那样给huangju长吹风,肯定就是跟书记达成了妥协。 转眼间,说好了的事不作数了,所為何故? 贾栋材相信罗书记不会轻易食言,即使他想食言,也要顾忌同样能向地委、行署主要领导直接汇报工作的李县长,尤其是在这种介於实职和虚衔的之间关键时候。 那麼真相只有一个,两位主官得知钱县长将接任后,默契地达成了新的共识,各取了共同需要的结果。 想到这,坐在开著暖气的车裡的贾栋材,不禁打了个寒颤。 妈的,这些当领导的人啊。 贾栋材暗骂了一句后,琢磨著如果huangju长上去了,他能趁机搂点什麼。可琢磨来琢磨去,贾栋材也没想到他能搂点什麼。 养寇自重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成功之后,他不但能获得李县长的极大信任,还能消除一切可能的覬覦。可以说对於他而言,除了副县级外,其余的都没有价值。他又不象汪副部长,去财政局任书记,也算是得了实惠。他贾栋材同志可是腰缠万贯,光杭城的投资就有几十万,哪会把一年万把块钱的奖金福利放在眼裡? 算了,把老领导拱上去了,现在没好处,以后总会有好处。 闲极无聊的贾栋材继续等,十几分鐘后看到了一辆桑塔纳驶出了大院,连忙睁大眼睛看车牌。 不认识,只知道这车牌是邻县的。 失望的贾栋材又继续等,又等了十几分鐘,才等来huangju长的简讯,让他自己去秀江宾馆开房休息,今晚不回去了。 不回去? 贾栋材心裡一惊,莫非关系那麼硬的钱县长出面运作,也运作不成? 算了,这种事都是天意难违,谁让黄大局长只是一介凡人呢?...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 第九十五章 万没想到(二) 要过年了,往年这时候,贾栋材早回了新庄,但如今不行喽。 作为城郊林场的一把手,贾栋材要去走访慰问场里的退休职工;作为林业局的副书记,局里的老干部也要走访慰问,局里的年终总结大会也要坐主席台;作为分管领导,他还得去森林公安分局、木材检查总站主持年终总结大会。 贾栋材好不容易把场里、局里、分管单位的事都忙完,日子也就到了腊月二十一。刚想着收拾东西回新庄,谁料县委办党组书记毛建军一个电话过来,让他去县委开会。 “毛大书记,什么事哦?这都小年了,书记大人还想教育我们廉洁从政?” 可电话那边的毛建军很严肃,低声道:“老弟,小心点,带耳朵就行。” 妈呀,该不是天塌了吧? 贾栋材连忙出门,刚走到楼下,县委办的电话就来了,通知他去县委开会。 “细狗,什么事这么急?” 这次打电话来的是县委办的秘书股王股长,以前贾栋材在县政府办过渡时,两人就是熟人,现在也会经常在一起打球。现在贾栋材的兄弟当了他顶头上司,更是巴结着这位全县最年轻的正科级领导,但这一次也不敢乱吹风。 “贾书记,九点半准时开会。” 王股长就这么一句,丝毫不露口风,贾栋材更是疑惑不解,连忙把自己场里、公司里的事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急忙去县委开会。 车子到了政府大院前的停车坪,贾栋材停好车下车,正巧遇到也是急匆匆赶来的李红雯,连忙快步走过去,小声道:“李老师,晓得什么事不?” 李红雯也正莫名其妙,小声道:“你天天在这打转转,你也不晓得?” “我晓得个鬼哟,毛豆腐打电话给我,就是让我小心些。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有什么事犯在书记手里。” “一样,他也打了电话给我。” 两人更疑惑了,作为老同事,而且是关系处得相当不错的老同事,毛建军打个电话提醒很正常,但早就不理事了的书记,为什么突然召集大家开会? 机警的李红雯看了眼左右,小声道:“该不是明天考察的事吧?” “不可能,要考察也是找你们一级单位的主官谈话,跟我们二级单位有毛关系。再说,考察干部是好事,毛豆腐用得着特意提醒?” “也是哦,该不是基地的事吧?” 贾栋材一惊,又连连摇头,小声道:“不会,他都不理事了。再说,要批评也是老板批评,他要走的人哪会多事?” “打个电话问问”。 趁着时间还早,两人也不上楼,钻进了李红雯的旧车里,把司机支开后,打电话给还没正式离任的高主任问情况。这次李红雯的杭城之行不顺利,只把实验室的事谈妥,入股的事一直僵在那谈不成。要知道,花木公司的事得到了地委、行署的重视,难说书记走之前不会把两人叫来,问问具体情况。 这次听到了准信,高主任在电话里轻松道:“跟你们没关系,上来我这坐。” 没关系,还吓唬人? 两人鄙夷了毛建军几句,轻轻松松上楼去老领导那等开会。 等刘明亮给两人沏好茶、把门关上后,高主任面色古怪,小声道:“考察的事出了问题,老余去政协,地委重新任命一名副县长,而且是常委咧。” 李红雯心里一惊,贾栋材心里一喜,两人急忙道:“谁?” 正式推荐文件要县委、政府联合行文,高主任当然知道推荐文件里没写黄新明,但他也猜不到会是谁,“不晓,估计是调任过来的,我也只听到书记发火。” 贾栋材顿时失望,那天早上黄局长回来后,就把钱还给了他,想来是事情还是没办成。 可这小子佯装着好奇,给老领导点完烟后,不解道:“高大人,按说书记是要当副专员的人,地委那帮人也不提前告知,等到今天才来临时通知?” 这事不好说,政治敏感性不低的高主任古怪得笑了笑,小声道:“嘿嘿嘿,昨夜过的会。你问我,我又不是地委的人,我哪晓得?” 老领导说得这么拗口,看来书记入常的事泡汤了,发火不单是推荐余主任不成,觉得丢了面子。可惜了,要是有个地委常委老领导,以后去串串门也能借借虎威咧。 见贾栋材咂吧着舌头,高主任忍俊不禁,打趣道:“都要当大知识分子的人了,也不晓得注意形像?” “咦,老板同意了?”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自认很了解贾栋材的高主任,并不觉得这小子在玩弄心机,反而觉得他很上进。在基层混,能当上县处级的凤毛麟角,若是能挤进省城的厅委,以这小子的本事,县处级不过是起点而已。 呵呵,高大人还是见识不广哈。省里的机关人才济济,而且都是论资排辈,没点过硬的关系和背景,哪有那么容易爬哦。不过,贾栋材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很让两人羡慕。当然,李红雯作为公司的副董事长,虽说兼职和代表公司去谈判都是这小子运作的,也不得不优先考虑她的利益,按照领导的指示来劝说。 “栋材,老板不会拦着你上进,但公司是因你而起,可不能搞得大家没下场。” 真以为考研那么容易?要不是老况给院里求了人情,即使加那二十分,老子也考不上。 算了,花样耍到这,就要收敛收敛,否则就过犹不及喽。 贾栋材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痛快道:“放心吧,考得再好,也不会去同济的。我平时在学堂里,周末回来,还能误得了事?再说了,我贾栋材做人有那么不讲究不?” 两人大喜,总算是把这小子留住了。 说实话,为了这小子读研的事,不要说李红雯,即使是李县长都犯愁,生怕这小子扔下公司一去不复返。这段时间里,李县长可是把贾栋材查了个底朝天。这小子确实只在公司里投两万,加上农行里一直没动过的七万多存款,差不多正好是年初赚的十万。 也就是说,这小子没蒙骗领导,没在杭城另开公司损公肥私。因为谁都不会相信,手里攒着销售渠道的柳雄、苏晓青一伙,会在基地没建立之前,就分给有求于他们的贾栋材干股。 当然,也不是没人没建议过,说可以用公职威胁这小子留下来。 可是,如果没有能摆在台面上的理由,就以开除公职为威胁,阻拦下属求学上进,马上要接任的李县长怎么面对全县的机关干部? 再者说,公职那东西,只能吓住普通的机关干部,还能吓得住身上有真本事、手里有巨款的贾栋材? 可李县长和建议他的人就没想过,贾栋材能把张伟国的入股时间提前,就能在还停留在手工作业的农行里,留下存款没动过的记录,而且保证所有单据都是真实的。 ------------ 第九十六章 万没想到(三) 奇了怪,书记明明发了火,开会时却乐呵呵的,还再三强调明天的考察纪律,指示各乡镇书记、大局一把手要充分领会地委意图,在大是大非上要讲政治、讲规矩。 搞不懂。 散了会,别人不好乱打听,贾栋材仗着年轻、人头熟,溜到县委办党组书记办公室,找老领导、老伙计毛建军打听内幕。 俩人在县政府办时就处得不错,贾栋材又是风头正劲的红人,毛建军也不摆未来‘第一正科’的架子,亲自给他沏了杯茶,还敬他一支‘大中华’,小声道:“我也不晓,这种事除了书记、县长晓得,高大人都不晓得,我们哪会晓得?” 端坐在沙发上的贾栋材更是疑惑,不解道:“那跟我有毛关系,我那又不是一级单位。” 夹着烟的毛建军凑了过来,小声道:“木脑壳啊?不是书记点你的名,会让你去考察组面前露脸?我跟你说,你那是县里的亮点工作,要不是林业改革跟你那,你晓得的哈。 记住了,只带耳朵莫带嘴,出了我这门就莫乱钻,莫撞枪口上。” 哦,书记这是行个小赏,那就难怪了。咱小贾好歹也是实职正科,勉强有资格跟各方大佬平起平坐咧。 “那我先走,要过年了,屋里还跟狗窝样。” “走什么走?陪我再聊一阵,公司还能入股不?” 别人不行,两办肯定没问题撒,老子还正愁当初哄蝈蝈的六十万干股没地方凑钱咧。 起了身的贾栋材又坐了回去,小声道:“军哥,你是骂我吧?以前看不清形势,就没邀请兄弟们来凑热闹,现在我心里还没数?呵呵,暂时两年可能会困难些,熬过这段时间能赚大钱咧,要不然人家眼巴巴地来入股? 放心吧,一开始我就留了个心眼,交待钟仪给兄弟们留了30万份子,分20万给你和鹏哥安排。不过,先说好来,卢常务、黄县还有高大人带头掏的真金白银,我们这些端人碗的,股份莫比县领导们还多,更不能放空股,莫搞得我不好向老板交待。” 妈呀,这是亲兄弟咧! 毛建军大喜,现在不同以前,公司的原始股份值钱得很咧。 “夜边过来吃饭,我去喊鹏伢子、平伢子。” 大家都上了台阶,又都是老朋友,以后的日子好过喽。高兴的贾栋材咂了咂舌头,遗憾道:“年前不行了,石市今夜吃年饭,李书记又是我老师,我不去不好,明天走完过场就回去赶夜饭。 这都二十二了,母舅屋里都一年没走动,再不回去会挨娘老子骂的咧。” “那就年后,说好了哈!” “放心,有饭都不吃,我又不是蠢牯。” 没听到消息的贾栋材走了,回到家后见卫生很干净,便开车去石市找张伟国他们一伙打牌。到了晚上,两人去乡政府喝得脚下打飘,然后继续打牌,一直打到凌晨才散场。 第二天一上班,贾栋材便去县委办找老毛打听,还是听不到确切消息。按说,考察干部是好事,领导们都要往向下面吹吹风。可这次愣是没哪个领导吹风,连跟他重新缓和了关系的卢副县长都只是古怪得笑,笑得贾栋材更是摸不清头脑。 打听不到就不打听了,贾栋材径直去了县委办的会议室里等着。早到了的李红雯脸色不太好,小声责备道:“又不是提拔你,钻来钻去干什么?” “李老师,你不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马上就会晓得的事,给我沉稳些!” 对,这段时间太飘了,贾栋材连忙收心。等下要跟地委组织部的领导见面,可不能露了怯,留下个不好的第一印象。 心情不好的李红雯见这小子正经了,没话找话道:“娟妹明年考得上不?” 贾栋材不想聊这话题,但有话聊总比干等强,也不无感慨道:“嗯,估计明年应该考得上吧。真没看出来,那妹子还有这本事。” “废话,那年中考她是全县第七,你第几?” “嘿嘿,我有后劲撒。” 两人聊了几句,眉目通透的李红雯见这小子对胡娟还是没感觉,不禁暗骂那蠢妹子不听劝。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成天穿得跟个学生妹子样,能让人家看得上眼? 两人又聊了几句,见会议室里还空荡荡的,李红雯又聊起杭城的事。虽说是由她全权谈,但不跟这小子商量商量,日后难免会有矛盾,可贾栋材摇头晃脑不同意提高底线。呵呵,谈不拢的不是己方和苏晓青她们,而是苏晓青和张蝈蝈他们谈不拢咧。啧啧,一百万的股本,居然要放40万空股,也亏她张得了嘴。 “李老师,你太高看他们了。他们跟我们不同,不可能一条心的。现在他们当然不急,等明年开了春试试?” “什么意思?” 很简单,明年一开春,各公司就会有业务,一些着急要的花木不找贾栋材他们找谁?当然,只要提前做准备,就地采购也未必凑不齐,但就地采购,柳雄他们敢拿提成? “你的意思是拖?” 一方不知情,另一方连底线都清楚,便宜了贾栋材同志当神棍。 “当然要拖,他们是生意人,看到有钱赚不到手,还不得急得睡还着觉? 李老师,这是水磨功夫,我是做不来的。信我的,过完元宵你就去那边,他们爱谈就谈,不谈就逛逛街看看景色,保证他们会主动降条件。” 在风光旖旎的杭城玩当然好,但那边的消费太高了,而且又不是她一个人玩,虽说是花公司的钱,在公司里有大股份的李红雯也不禁肉疼。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呗,你们就放心去玩,我相信你们越轻松,他们就越着急。嘿嘿,我们账上两三百万,还怕花那几万块钱?” 两人这一聊就忘了时间,加之座位又坐得偏,等主持会议的金副书记他们进来后,贾栋材急忙起身想坐到黄局长旁边去。这种场合是有规矩的,哪怕有两办主任列会,第一排的座位必须是各乡镇主官的,而且都会摆上牌子,岂是他贾栋材想坐哪就坐哪? 可坐在两人后面的新庄乡马书记豪不在乎,伸手把贾栋材按在座位上,又把座签拿到自己面前放好,就当是他自己想坐那,搞得历来尊重前辈的贾栋材不坐都不好。 “栋材,你有把握?” 贾栋材认识这位本乡的父母官但不熟,可李红雯熟得很,因为马书记也是从县政府办出去的,还当过她两个月的领导,人家这么问能不回答?再说,台上还有县领导看过来,他贾栋材能输了这气度? “马书记,争到的是纯利润,花几万赌几十万的事,麻着胆子都要赌撒。” ”红雯,那就搞得去!栋材都舍得花钱,你用钱的人心疼什么?“ 正坐在主席台上听的几位领导暗暗点头,同样暗暗点头的金副书记见人齐了,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连忙敲了敲桌子,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同志们,罗书记和李县长正在向考察组的领导汇报工作,我们先开个小会。 昨天罗书记已经强调了纪律,今天我再强调一次。 各位都是多年的领导干部,在大是大非上要立场坚定,充分领会地委领导的意图,坚决贯彻落实上级党委的决策部署。 昨天开完会后,有几个干部到处乱钻、乱打听、拉帮结派,这就是不讲政治、不讲规矩的表现! 我在这里警告某些干部,谁要是给县委抹了黑,就别怪组织上处分人!” 金书记的厉声警告,吓了昨天和今天也找人打听了的贾栋材一跳,幸好他找的是高主任和毛建军,要不然还不得被老板骂死? “好了,现在公布考察名单。赵建国、卢德铭、蒋伟、黄新明、余爱党、高彬,共六名同志。 ……”。 妈呀,黄新明排在老余前面? 全场瞬间寂静得吓人。 除了县领导们和黄局长、余主任本人外,连陪领导去过地委走路子的贾栋材都没想到,黄局长居然悄无声息就翻盘了。 ------------ 第九十七章 万没想到(四) 富在深山有远亲。 贾栋材不知道黄局长,不,黄副县长的年是怎么过的,反正他的年过得太累。从回到家的那一天起,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请杀猪饭、拜年、请新年饭,搞得他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去吃饭的路上。吃吃喝喝到初六,贾栋材准备回县城当厨子、上班、开会、给领导们拜年时,白屋组贾家的热闹突然到了最巅峰。 一大早,乡上的马书记带着几个林口上的干部来拜年,屁股后面还跟着村支书、村长他们一伙,自豪得贾老爹的老脸直放光,支使两个大儿子放了至少十万响爆竹。 “贾伯,杨阿姨,新年好,祝二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穿着一新的贾父贾母连忙推辞,把两提高档烟酒、水果往回塞,“这怎么好意思?马书记能来就是看得起我们细毛,还当得起领导送礼。” “贾伯,莫喊我领导哦,贾书记才是领导咧。” 为父母争了光,贾栋材也高兴得很,玩笑道:“马书记,你这是批评我吧?快坐快坐。” 一行人在圆桌边落座,贾栋材的两个嫂子连忙张罗沏茶、摆果盘、上小叔子带回来的好酒,礼数周到的马书记微微起身致谢,一干下属也连忙客气得不了。 “批评什么哟,你要是十年之内当不到县长,我马字倒过来写。” 这奉承话说得,说得贾家脸上都放光,也听得贾栋材立即警觉起来。自己这个正科级在老表面前是大领导,在这些乡镇一把手面前就是小字辈,堂堂的马书记这样奉承,不是有事相求才有鬼,估摸着跟砍伐指标脱不了干系。 等茶酒上好了,贾栋材给客人斟完酒,打趣道:“马书记,这几位老兄都是林口上的吧?” 马书记苦笑起来,如果有可能,谁愿意来给一个小字辈拜年?可这不是没办法嘛,谁晓得黄大仙能一蹦成副县长? “还是老弟眼神好,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得罪了冯股长,搞得乡上的工作被动得很。老兄也是没办法,不敢去黄县长那自讨没趣。” 不是不敢,而是去了也办不成。估计是以前有过节,以黄县长以前那尿性,冤家仇人多着呢。 暗笑的贾栋材冲那位邓委员笑了笑,问了几句情况,便知是老冯同志太善于领会黄副县长的意图,故意卡新庄乡的砍伐指标。当然,以冯叔的老辣,或许还有逼乡上的人来给自己拜年的意思。 父母在,贾栋材也有意显摆自己的权势,痛快地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冯援朝,笑道:“老冯,给你拜个年,祝你身体健康,合家幸福。托福,托福。 没什么大事,新庄的事你上些心,尤其是枫桥村要盯着。嗯,你上班后就办。” 挂了电话,贾栋材又打电话给黄副县长同志,惫赖道:“黄大县长,叔叔、姆姆准备好了压岁钱不,十二点肯定到。谁说的,去年都给了,今年不给是吧? 行行,还有个事,新庄的马书记也在这,要说两句不?” 这小子哈,哭笑不得的黄副县长只好让他把手机给马书记,大笑道:“老马,夜边过来吃饭,正好屋里杀了羊,赵主任、蒋书记、高大人他们都会来。” 以前的下属成了自己领导,马书记心里肯定是不爽的,但无奈形势比人强。副县长还没什么,入了常就不是他能怠慢的,提拔他老马不容易,坏他的好事不要太容易,况且三个常委、老领导的饭局,即使恬着脸也得去。 “黄县,那我就叨扰了。行行,我提前来打下手。” 满面笑容的马书记等黄副县长挂了电话,才把手机递还给贾栋材,客气道:“贾伯、阿姨,我马上要赶出去,先走一步了。” “这怎么好意思,吃完饭再走,我们马上煮饭。” 二老连忙起身留客,马书记连忙婉拒,领着乡上两个干部告辞,急匆匆地往回路赶,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贾家顿时清静不少。留下来的村支书记、村长他们见贾栋材也要回县城,套了一阵近乎后也告辞。 等送走了村上的人,不安的老娘把儿子叫进采光不好的睡房,让他看她没见过但知道很值钱的中华烟、四特酒,还有那个装着两千块钱的信封,小声道:“细毛,你不是贪污吧?” 这哪叫贪污? 但这话贾栋材不敢说,怕吓着他老娘,连忙接过信封,小声道:“你莫管,东西给爹爹跟阿公吃就是,我去回礼。我们的事你不懂,莫操心了。” “细毛,你交了五千,还有钱?” 那点钱算什么,月工资不过420的贾栋材还是怕吓着老娘,连忙小声道:“姆妈,我得了国家的大奖,省里、地区、县里都奖了钱的。你放心,我有钱用。我先走了,还要赶出去给领导拜年。” “要的,要的,下午拜年不礼貌。” “嗯,十六我再进来接满哥,先走了。” 贾栋材拎起自己的牛仔包,到隔壁二哥家叫上在这等顺风车的胡娟,开着让全村人羡慕的越野车往山外而去。 到了县城后,贾栋材把这智商高情商低的妹子扔给她恢复了单身的老师后,自己去了黄副县长那拜年、赶中饭。今年与去年略有不同,来这拜年、吃新年饭的除了王娓娓和冯大龙外,多了刘明亮和江义他们俩。 拜年、送礼、得压岁钱、吃饭,吃完之后,几个老同事帮着张老师准备晚上的菜肴,黄副县长和贾书记去了厢房里聊天。 短短一年时间,以前的正副所长成了县领导、实职正科级领导,成了要仰视的黄县长、贾书记,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进来送茶的王娓娓如此感叹。 等王娓娓把门给关了,一路上都疑惑不解的贾栋材看着春风得意的老领导,疑惑道:“领导,你怎么请了赵主任?” 平时礼敬有嘉,关键时刻又果敢出手相助,黄副县长是真把贾栋材当小兄弟了。喝了两口热茶后,黄副县长脸上隐有惭愧之色,小声道:“栋材,晓得这次我是怎么翻盘的不?” “他?不可能吧?不是钱老板?” 黄副县长摇了摇头,那天晚上钱老板带他去活动,准备拿钱砸开一条路。结果,得到的消息是组织部门酝酿好的人事方案,被地委王书记临时驳回修改。 贾栋材的脑壳乱了,人事方案已经酝酿好了,那就是县里根本没推荐黄县,钱县长活动也晚了,那是谁帮他翻盘的? 莫非是赵常务? 老领导背后必称花鸡公,赵常务则时不时给他扔双小鞋,这种关键时候还会出手相助?即使出手相助,他一个连县长都爬不到的人,还能跟地委王书记有关系? “晓得方书记不?就是罗书记的前一任书记。” 没见过但听过,贾栋材眼睛瞪得溜圆,迟疑道:“方书记跟王书记有旧?” “王书记以前在清江给方书记当过副手,两人关系非常好,去年王书记调回袁州当书记,赵主任的年龄已经过站。讨论正处级干部人事安排时,赵主任去地委谈话,王书记还特意见了他,他向王书记建议破格提拔我。” 说到这,黄副县长露出感激之色,小声道:“我听钱老板的老领导蔡秘书长说,赵主任说新昌那些烂摊子,有能力收拾的干部不少,但愿意去收拾的人没几个,而我黄新民就是那没几个中的一个。 栋材,我觉得赵主任说得对,新昌的事只能靠我们本地人,靠外来的领导是靠不住的。他们几年一换,做出政绩就高升,哪会把新昌的长久发展放在心上?” 贾栋材默然无语,他终于知道领导为什么突然高升,也听得明白老领导的话外音,但这事他不想掺和。且不说老板对他有赏识、提携之恩,倒向本地派也属不智之举,老领导已经位高权重,他贾栋材可就是只小蚂蚁,贸然掺和到县领导们之间,岂不是活得不耐烦? 见这小子沉默不语,黄副县长哪不知道他的想法,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笑骂道:“胡思乱想什么?君子坦荡荡,今夜就是吃新年饭,表达一下对赵主任的感激,跟你有毛关系。” “哦“,贾栋材连忙答应一声,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还有,我这局长最多还当个把月时间,以后给老子夹紧尾巴。郑波那人不坏,就是心眼小,没事莫惹他。” “领导?” 唉,林业局获得集体二等功,主要领导固然功不可没,副手们又何尝没功劳?加之林业改革的成果需要巩固,组织上很可能内部提拔一名局长保证政策的连续性,估计十有八九会让郑波接任。 那无所谓,贾栋材知道谁都可能当那局长,唯独他不可能,他也不相信郑波会蠢到敢拿他来立威。 “还有,你要配合他的工作。唉,我走得太匆忙,有些问题还没完全解决,他又威信不高,我都不晓得推荐他是不是错了。可他又确实是班子里最合适的人选,老李、老方屁股上不干净,要不然也不会推荐他。” 关老子屁事,不过,既然领导提到了人事问题,贾栋材就想替他兄弟敲敲边鼓。这次县政府办的干部提拔重用的力度很大,居然空缺出了两个副主任的位子,黄县又是钱老板的绝对心腹,岂不是说刘明亮那小子有希望了? “想都莫想,小袁肯定要回来当副主任,剩下那个十有八九是秦国富的。” “就凭他?” “你晓得个鬼,老秦调上蔡接老板的位了,老板会不卖他一个面子?” 那不行,这事得给他搅黄了。贾栋材太清楚秦国富那人的德性,不得势还好,要是得了势,非得再跟他来劲。 黄县长经过挫折变得更圆通了,但骨子里的恩怨分明仍然没变,仍然怨恨七八年前秦部长的任人唯亲,不禁笑骂道:“你自己去搞,老子一个县领导干涉你们的事,还要不要脸啊?” 行,只要有领导这句话,老子就能偷鸡咧。就凭杨鹏跟时满平那两货跟老子的关系,随便几杯酒,不就为老子两肋插刀? ------------ 第九十八章 万没想到(完) ------------ 第九十九章 私心与公心(一) ------------ 第一百章 私心与公心(二) ------------ 第一百零一章 私心与公心(三) ------------ 第一百零二章 公心与私心(四) ------------ 第一百零三章 公心与私心(五) 雨丝如粉,纷纷扬扬。 暮色之中,夹着书的贾栋材撑着黑色雨伞,沿着修好的山路拾阶而下,远远看去颇有几分文气,不複平时的粗豪爽直。 端着茶杯的毛主任站在飘湿的屋檐下,看着远远而来的黑大个不紧不慢,扭头与陪着他等人的钟仪小声玩笑。 “钟仪,这可是真正的金龟婿咧。” 在基层历练了半年,尤其是主事多了,以前娇俏的钟仪透出一股干练,张嘴便道:“切,他哪看得上我?认得胡娟不,就是以前刘明亮追得蛮紧的那齐整妹子,书记连她都看不上。” 那妹子长得还行,就是土里土气,毛主任调笑道:“她跟你比起来,就是个乡下妹子。” “领导,这你可小看人哈。胡娟去年考研只差十几分,今年肯定能考得上咧。” 就那学生样的细妹子?毛建军吓了一跳,难怪刘明亮这段时间跟只瘟鸡样,叫他吃饭都不来,原来是自形惭秽。 “可不是?要说缘分这东西,勉强不来。” 玩笑间,贾栋材已经到了屋前的月季架边,钟仪连忙迎上去,报告道:“毛主任来了,李红雯书记让你赶紧给她回电话。” 撑伞的贾栋材抬头一看,远远地沖屋檐下的毛主任,嚷嚷道:“哟,毛大人不吸取教训,又想兵败如山倒了?” 这个,这个不能争硬气,这个是要酒精考验的。 “行了,老子怕你了。老闆晚上去地委开会,我也总算能歇口气,想来想去,也就你这没手机讯号。” 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贾栋材回头看了看钟仪,她连忙小声道:“已经协调好了,电信局下个礼拜派人来装基站。还有,黄县打电话过来,让你晚上去他那吃饭。” 难怪这妹子特意来迎,两人来到屋檐下,贾栋材把伞和书、手机都递给钟仪,吩咐道:“拿我的手机,找个有讯号的地方,给李书记发个简讯,就说我在山里看树。” “书记,李书记那?” “她就是烦不过,想数落我一餐出气,我有那么蠢?” 毛主任一听是远在杭城的李红雯,连忙道:“栋材,进展怎么样?” “拉锯呗。放心吧,诚心买东西的人才讨价还价,没兴趣的理都不会理我们。” 妈的,这小子心真大。 “你真有把握?” “毛大人哎,书记都不急,你急什么?实在是谈不拢,我们再低头也来得及。不就是面子嘛,只要他们给我下单子,我拿热脸贴他们的冷屁股都行咧。” 也有道理,谈判嘛,不就是磨来磨去? 安了心的毛主任跟着贾栋材去了他那间古朴的办公室,等钟仪过来沏完茶,小声道:“栋材,如果让你当局长,有兴趣吗?” 正敬烟的贾栋材一愣,立即想起成天忙得跟陀螺样的黄县,无缘无故请自己吃晚饭,搞不好就是要谈这事。 “老兄,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也是开玩笑。袁路平点醒毛建军之后,他还再想深了一层。到了他这个位置,进一步就是县领导,如果真如他和杨鹏的默契,把贾栋材拱了局长,五年之后难说会成为对手。与杨鹏竞争位置,毛建军有绝对的优势,与贾栋材呢? 毛建军很清楚,即使他是县委办主任,但在老闆心目中,这小子的分量重得多。 “嘿嘿,差一点点,最后还是被否了。” 听完毛建军的叙述,贾栋材遗憾得直咂舌头,要是能当局长,这研就可读可不读咧。要晓得,林业局的局长,一届下来就以升副县,即使老子不能一步到位,先搞个县长助理总行吧? “好了,好了,莫啧啧啧了,给你谋了个好差事,去石市当乡长。莫嫌哥哥嘴多,黄县能破格不代表你也能,还是老老实实去补齐履历更稳当,你觉得呢?” 妈呀,中大奖了咧! 兴奋的贾栋材连忙感谢,毛建军笑纳了一通马屁之后,正色道:“传达老闆的指示哈,老闆不反对你求学上进,但不能耽误工作。栋材,我们兄弟之间私下说,大家都投了这么多钱,如果是因为市场原因,大家不会怪你,如果是因为你个人的原因,后果不要我说吧?” 贾栋材连忙严肃起来,小声道:“请老闆放心,我不会耽误工作的。” “那就好,我先走”。 “不跟我去吃饭啊?” 毛建军呸了一声,低声道:“你读书读懵了是吧?” 妈的,这世事就跟三国演义一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把不想去黄县那吃饭的毛建军送走,见时间不早了,贾栋材也驱车回局里,去黄大常委副县长那蹭饭。 吃完饭,两人照旧拎了瓶酒和几碟小菜进了书房,张老师跟她女儿也见怪不怪。 “小毛今天去了找你吧?” “嗯,便宜了郑波咧。” “蠢,我让小袁帮你的,要不然你还有真有可能当局长。” 贾栋材愕然,要不是他知道对方不会害自己,哪怕是捞了个乡长当,也非得气得吐血。那可是林业局局长,一任下来就能当副县长,即使自己太年轻,搞个县长助理总不成问题吧?当乡长补履历是不假,但天知道以后要熬多久才能提拔? “你晓得林业局的事有几难搞不?” “你不是搞得差不多了?” 也是,推动改革的时候,这伢子成天鼓捣基地,哪有时间过问局里的事? huáng jú长递了支烟过来,凑到贾栋材的打火机上点燃,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局里的麻烦事。 退休职工说是由局里统筹工资,但钱从哪来?各林场独立了,又马上要封山育林,财政收入会不会急速下降? “我们砍的都是次生林,出产不了多少木材的,要不然李卫国会给我们下死命令,明年的规费不能大幅度减少? 还有,那是一千多退休职工,不单是工资的事,还有医药费。你哥哥在县医院当医生,你姆妈住一次院都花了快四千,他们住一次院呢?” 只在局里挂个名,一直只忙自己的事的贾栋材吓了一大跳。 妈呀,以前的方案里,不是说要想办法让退休职工进入社会保障体系吗?即使暂时进不了,也要做通工作,继续由林场发工资吗? “你以为呢?现在晓得为什么我们能快速完成林业改革,而其他县迟迟不动吧?你以为那些书记、县长是蠢的?” 这一下,贾栋材不用黄副县长再唠叨,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林场升格,场里的干部队伍就会膨胀,各场的领导干部待遇也要上去,再加上大规模封山育林,林场的上解奖金就必定要下滑。 如果退休职工在林场拿工资,万一发不出了,矛盾能被强行压制在基层,到了林业局呢? 也就是说,地区宣传的先进经验,其实是一个牺牲政府长远利益换来的半拉子改革。难怪老闆不想让黄县入常,也一定要任命他为县长助理,而且还他妈的同时分管林口、工口,原来就是想甩掉那些烂摊子,把那一年几百万的财政补贴,填到林业这个窟窿上来。 “嘿嘿,老子又不是真正的大仙,能自己阉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指望老子变出钱来?” 恍然大悟的贾栋材一手夹着烟,一手拈着杯子,玩笑道:“领导,你是说老闆在算计我?” 这小子还是一点亏都吃不得,huáng jú长也反问道:“如果让你当局长,会比吴赣昌差多少?” 应该不会差,老吴即使有那本事,威信也没自己高,这一点贾栋材还是很自信的。 “对喽,现在基地上只要有你盯着,放手让陈勇和钟仪去搞,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吧?如果钱老闆硬要推你上去,我又让局里的人给郑波下下蛆,李卫国没理由再不同意吧?除非他想掰腕子,重蹈前几届班子的老路,但以他的性格会吗?所以说,最好的结果是逼得李卫国提拔你当书记、石市乡乡长,一次性补足大局、乡镇主要领导的工作履历,而不是去捡那个烂摊子。” 后面的话,贾栋材当领导没说,他不相信钱县长会为了他去跟书记掰腕子,但前面的话得说道说道。 “领导,我不是喜欢放权,而是以前在园林所搞怕了。当初如果能有人接替得了,还会慢半年调进政府办?虽说后面是因祸得福,但万一老闆没那想法,我没那机会呢?” 饶是两人关係很亲密,这话也说得很刺耳,而且又在翻旧账,黄县当即把脸拉了下来,不客气道:“伢子,我们把工作当事业,你小子是当手段,往上爬的手段!” 可贾栋材早把这位领导同志的脾气摸透了,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老子不是为了往上爬,吃饱了撑得啊?” 黄县为之气结,这就是两人的差异,他虽有政客的手段,但骨子里还是家国天下那一套,而这小子眼里只有功名利?。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政客。 “领导,莫对人马列主义,自己就自由主义哦。” 诲人不倦的黄县被呛住了,这小子固然是小政客,自己不也是信了罗书记的鬼话,用林场升格、局里统筹退休职工工资为诱饵强行推动林业改革,结果搞出个不尴不尬半拉子改革?11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阅读!.. ------------ 第一百零四章 公心与私心(完) ------------ 第一百零五章 公门之内好修行(一) ------------ 第一百零六章 公门之内好修行(二) ------------ 第一百零七章 公门之内好修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