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刺杀 一九三五年春,民国二十四年。 十里洋场,法租界。 一群服饰各异的男子站在三楼一个房间的窗口,目送着一位穿着长袍,带着礼帽的中年男子在三个护卫的簇拥下上了酒店门口的一辆小轿车。 “站长,这位关特派员也不是很能难相处么?”沪上站的副站长杨定安笑着说道。 陈浩秋呵呵一笑:“全赖诸位努力,就连委员长也知道了我们沪上站的威名。处长已来电嘉将,望诸位再接再励……” 自第一次上海事变之后,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占据沪上,剑指南京。 国民政府对沪上越来越重视,经常会派要员来视察慰问,关景言便是此次的特派员。 房间内全都是复兴社特务处驻沪上站的几位主要负责人。因情报机构与驻军的性质不同,关景言只能秘密会见,听从了沪上站站长陈浩秋的建议,把会见的地点订在了法租界外国人开设的这家酒店。 几个下属正在小声议论,陈浩秋却是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轿车皱起了眉头。 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位关特派员对马处长多次孤身赴沪的事迹很是推崇,连自己给他安排的一队警卫也被一口回绝。但愿不要出了意外。 一辆崭新的别克轿车行驶在黄浦江边。车里坐着三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和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中年人。 关景言看着窗外的景色,兴致非常的浓。不时的问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警卫一些沪上的奇闻轶事。 “特派员,马上就要出法租界了,前面是日本人的地盘,这段时间又不太平……” “都说了叫师兄,怎么还是如此见外?”关景言笑着训了方不为一句。 方不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关景言身为侍从室中校参谋,真正的天子近臣。而方不为只是复兴社特务处行动科缉捕股行动队的一名小组长。两人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 方不为军校成绩为卓异,身手好,枪法好,脑子也转的快,一年前毕业时,被分到了特务处,任少尉组长。 刚去不久,正逢关景言外出视察。特务处派人随行护卫,马处长深知这位同学的习性,便专挑有黄埔军校毕业背景的,方不为正好被选中。 关景言最喜黄埔军校生,常以天子门生自居。再加方不为少年老成,谨慎稳重,一番相处下来,颇得关景言看重。 之后几次赴外地公干,关景言都会让方不为随行。两个人虽然年龄相差近二十岁,但关系越来越好。 “特派员,日本特高科在沪上势力颇大,还是小心为上……”方不为又劝道。 关景言却是呵呵一笑:“校长时常夸赞春风兄虎胆龙威,视日租界为无人之境,做为标下,不为你怎么总是如此小心?” 方不为却是丝毫都不受激:“若是战场杀敌,卑职自当奋勇争先,但特派员……” “好了,知道你心系我的安危,那就在这里看看好了!”关景言道。 关景言一心想要到日租界见识一下。但在方不为的坚持下,几次都没能成行。 看关景言不再坚持,方不为也是暗松了一口气。 关景言透过车窗,好奇的往外瞅了瞅,指着远处问道:“前面就是虹口吧?” 方不为点了点头:“过了马路就是,本来是公共租界,后来日本人驻扎了军队,沪上人便称虹口为日租界……” 只是看了几分钟,关景言就失去了兴趣。这里除了能看到一些穿和服的日本人结伴而行,其他和南京城里也没什么两样。 他其实是想近距离看一看驻沪日军的概况,回宁之后也好向委员长表功。 但方不为说的也很有道理。马春风之所以屡次独闯虎穴,凭的也是无人识得他的真面目而已。自己在沪上盘桓多日,公开亮相,怕是早被日本特工盯在了眼里。 关景言让司机调着头,准备原路返回,穿过法租界,回闸北军营。 见过特务处沪上站的负责人,他此行的任务便算是结束了,计划明日便回返南京。 司机刚刚把车子调过头,突然从对面冲出七八个黑衣人,举起枪对着车身就是一阵乱射。 轮胎被打爆,轿车撞上了路边的一家店铺,停了下来。 方不为一把将关景言的头按了下去。掏出手枪,又是一脚踹开内侧的车门,猫腰护着关景言下了车,躲在了车后面。 关景言从黄埔军校毕业后,也是上过战场的。虽惊却不乱,从长袍下掏出一支手枪,躲到车后面还击着。 对方打来的子弹基本上全都射在车身上,枪声就像是炒锅里爆开的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乱响。 “下车!”方不为冲着司机许金涛和警卫林志成吼了一声,然后爬在地上,顺着车底的空档专打对方的腿。 听到几声惨呼,伴随着日语的喝骂,有两个枪手抱着腿坐在了地上。 “是日本人?”方不为边射击着边喊道。 “进巷子!”关景言看了看三五米外远的巷子。 方不为有些犹豫。对面的枪手只有七八个人,一看连掩体都不找站在那里射击就知道,这些虽然是日本人,但肯不是特高课的特工,很有可能是浪人。 凭自己和林志成的枪法完全可以将这些人打退。 “走啊!”关景言又向对面射了两枪,但枪法不太好,子弹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此次的任务是护卫,不是毙敌。方不为咬了咬牙,“我掩护,特派员你小心!” “啪啪啪!”方不为露出头,举起手枪冲着对面打了几枪,又听到两声惨呼,对面的枪声弱了下来。 方不为挡在关景言的身前,侧着身往巷子里退。 刚刚跑出去两步,方不为觉的腿上一凉,就像是被用针扎了一下,然后一阵剧痛传来,他知道自己中枪了。 跌倒之前,他凭着身体的惯性推了关景言一把:“快走……” 关景言一个趔趄,一颗子弹擦着耳朵飞射而过,打在墙角上崩起了灰,扑了他一头一脸。 ------------ 第二章 失忆 关景言顺势跌进巷子,靠坐在墙上。子弹打在墙角,崩的碎石乱飞。 感觉到耳朵火辣辣的疼,关景言顺手一摸,手上全是血。 “快走啊!”方不为暴喝一声,蜷缩着一条腿,匍匐着往车后面爬。 看着方不为从怀里掏出一颗手雷,正准备咬掉插销,关景言脸上闪过一丝悲痛,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一头扎进了巷子。 方不为半曲着腿蹲了起来,奋力的把手雷抛了出去。 “砰”的一声爆响,对面的枪声沉寂了不到两秒,又响了起来。许金涛和林志成还在还击着,林志成的肩膀也中了枪。 “不为,对方有支援,子弹不够了……”林志成蹲下身换着弹夹,对方不为喊道。 这次怕是跑不了了。方不为咬了咬牙,顺着车窗的空当打了两枪,他也没子弹了。 他正准备要换弹夹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黑点飞了过来。 “手雷……”方不为一声惊呼。 许金涛和林志成同时向外飞扑,方不为跑不动,也来不及跑。他双手用力的在车身上一撑,连着向外打了两个滚。 手雷砸到了墙上,又反弹了回来。 “砰!”一股气浪把方不为掀了起来,足有两米高,下落的时候,方不为的脑袋重重的砸在了别克车的车身上。 四周没有遮挡物,巷子口是对方的火力重点区域,只有快被打成筛子的小轿车勉强算的上掩体。许金涛和林志成又连滚带爬的躲了过来。 许金涛也掏出一颗手雷,拔了插销后往外瞅了一眼,然后扔了出去。 “不为,你怎么样?”林志成用脚踢了踢脸朝下的方不为。 “呸……”方不为吐了一口嘴里的土,双手撑着跪了起来,用力的摇了摇流血的脑袋。 不为是谁? 还有,明明是胸口中了弹,头怎么这么疼,还有腿…… 眼前是两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男子。手里全都拿着手枪,不停的顺着被打烂玻璃的车窗在向对面射击。 再看车,妥妥的复古时代的老大爷,想见一面,得去汽车博物馆。 “不为,你没事吧……”许金涛回过头来,看到半跪着的方不为,惊喜的喊道。 脸上的笑容刚刚凝集,“砰!”的一声,许金涛的头像西瓜一样的被爆开。一块红中带白的东西飞到了方不为的脸上。 特么的,这里不是边境……对面开枪的也不是毒犯? 你妹啊,一枪把老子打到哪了? 方不为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金涛……”林志成大吼一声,直接站了起来,向对面连着开了几枪,“咔咔”两声,手枪没子弹了。 听到对面呜哩哇啦的喊了几声日语,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枪手知道这边没子弹了,想要冲上来活捉。 “不为,为革命献身的时候到了……”林志成扔了枪,掏出自己的手雷,拔了插销,双目含泪,一脸的慷慨悲壮。 献身你妹啊……你特么就算是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也要等敌人冲上来再拉啊…… 看着冒着白烟的手雷,方不为吓出了一声冷汗,用尽全身的力气扑了过来:“你个傻逼,往外扔啊……” 手雷被打的飞了出去,警卫被方不为扑倒在地。 手雷砸到墙上,“砰!”的一声,炸起一团尘雾,临近屋顶的一截青砖墙被手雷炸断,跌落下来,正好砸到了方不为的后脑勺上,方不为翻了个白眼,直接昏死过去。 “哔……哔……”一连串刺耳的哨声从巷子里传了出来,然后冲出了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房警察。 警察举起枪就向对面射击,对面的几个枪手看大势已去,拖着轻伤的同伙就跑。重伤带不走的,直接顺手击毙。 “不为,不为……”林志成甩开脸上的砖头渣子,翻坐起来,使劲拍着方不为的脸,满脸是血的方不为一点反应都没有。 …… 两天后,沪上红十字会医院。 方不为头上缠满着纱布,躺在病床上。陈浩秋和杨定安站在床边。另外一边还站着林志成。 林志成回头看了看方不为,心里后悔的就像是刀割一样。自己当时太冲动了,没想到巡捕房到的那么快。 要不是方不为拼死打掉了手雷,自己现在怕是已经成了一具破碎不堪的尸体了。 如果不是方不为扑到自己身上,被砸晕的人就是自己…… “问医生没有,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陈浩秋问着杨定安 “那个大胡子洋鬼子说,方不为头上受了两次重击,能活下来,已经是天主保佑了……”杨定安学着医生的口吻回道。 国民军事委员会中央特派员刚刚尉问过特务处驻沪上站的主要人员,就遭到了日本人刺杀。现在沪上站自上而下人人自危。 方不为虽然只是特务处本部一名小小的组长,但听说颇得关景言看重。万一这小子再出点什么事,陈浩秋更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陈浩秋皱了皱眉头,沉吟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连夜送回南京吧!” …… 为防止方不为掉下来,只得用绳子把他绑在小轿车的后座上,旁边有一个沪上站派来的人在看护。林志成就坐在副驾上。 回到南京之后,林志成和方不为被安排进了中央医院。关景言亲自联系卫生部,要求对方不为全力进行救治,但就连德国医学博士也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半个月后,林志成请求回归本部。因为伤还没好利索,马处长将他安排在总务科。 关景言位卑权重,就连马处长也要巴结他。林志成护卫有功,任庶务股军需组组长,专管特务处财产等事宜,并将他的军阶升了一级,由少尉升成了中尉。 这是真正的肥差,但林志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 方不为觉的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无数碎片充斥着他的大脑,涨的他感觉脑子要裂开一样。 方不为想抓住每一块飞过的碎片,但总是徒劳无功。 他努力的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上就像是被压上了千斤巨石。 我不想睡了,脑子太疼了…… ------------ 第三章 失忆(二) 正在给他擦洗身体的小护士猛然看到方不为的手指动了一下。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睛紧紧的盯着方不为的手,方不为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是病人要醒过来的征兆。果不其实,方不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小护士丢下了手里的毛巾,扭过头去,冲站在门口的一位年轻女子喊道:“陈长官,他醒了……” 门口的倩影转过身来,一脸喜色的走进了病房。当看到方不为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不由的红了脸,啐了一口后冲护士喊道:“还不给他盖上?” 这个时候,方不为才发现自己不着寸缕。 再看看眼前的女子,身上是黄绿色的军装,戴着圆筒帽,脚上蹬着高帮靴,领章上面是两颗金色的三角星。 女军官最多二十出头,很漂亮,体形修长,英姿飒爽。但这一身装束,总给方不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这是哪里? 脑子里闪过几个碎片,然后又像是无数的针在扎一样,方不为双眼腥红,猛的一声大吼。 “你怎么了?”陈心然大惊,猛的扑了过来。 “疼,头疼……”方不为双手抱着脑袋,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医生……快去叫医生……”陈心然冲护士喊道。 护士愣了一下,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方不为稍稍的缓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女军官:“你是谁?” 就像是炸了一道雷,陈心然的表情被定在了脸上。 “你不要吓我?”陈心然慌了,有些手足无措。 “这里哪里?”方不为又瞅了瞅四周。 “这……这里是中央医院……”陈心然带上了颤音。 中央医院……中央医院?怎么一点印像都没有? 方不为茫然的看了看病房内的摆设,又看了看陈心然,脑子里猛的生出一个念头:自己是谁? 浑身的汗毛全都炸了起来,方不为猛然坐起身,双手抱着脑袋,脑子里突然生出无数的碎片。每一块碎片上都有画面,但无论他如何努力,碎片一闪既逝,根本看不清楚。 碎片越来越多,脑子就像是要暴开一样,方不为一声大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不为,你怎么了……怎么了……”陈心然捧着方不为的脸,泪珠就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往下掉。 方不为浑身都在颤抖着,许久之后才哆嗦着嘴唇:“我……我是谁?” 陈心然脸色猛然间一片煞白,像是见了鬼一样,惊恐的看着方不为。 “方不为……”许久之后,陈心然才呆呆的说了一句。 方不为……方不为…… 还是没有一点印像。而且根本不敢回忆,一想,脑子里就像是爬了一堆蚂蚁在咬,巨痛无比。 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方不为轰然躺倒在床上,双眼没有一丝神彩,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进来了两位男医生,其中一位是外国人,是中央医院特聘的德国医学博士,由他亲自给方不为检查。 “方长官,方长官?”医生喊着方不为,方不为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记不起自己是谁……”陈心然红着眼睛说道。 医生看了一眼方不为,叽哩咕噜的给德国博士说了一句。德国博士回了一句,然后开始给方不为做检查。 方不为就像是一具睁着眼睛的死尸,任凭博士和医生施为。 检查做完之后,德国博士又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句,旁边戴着眼镜的医生翻译着:“博士说:方长官能醒过来,简直就是奇迹。相对比来说,失忆就算不得大问题……颅内的损伤基本愈全,还需要再拍一次照片……小冯,联系放射科,马上安排给方长官拍照……”医生给护士交待道。 “那他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陈心然急声问道。 医生问了一句,博士摇了摇头。 “或许很快,或许一辈子!”医生翻译道,“大脑是人身体最为繁杂的一部分,很多脑部受伤的患者,要么一辈子都醒不过来,要么醒过来也成了白痴,方长官只是失去了记忆,已是侥天之大幸……” 医生和博士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方不为和陈心然两个人。陈心然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方不为床头的位置。 “我一度以为,你一辈子都会这样睡下去……”陈心然笑了笑,眼睛里闪着泪花。 方不为只是盯着天花板,一点反应都没有。 “医生说的对,你不残不废,只是失忆而已,已经是老天眷顾了……” 听到这一句,方不为猛的打了个激灵。 对,自己没有死,自己还活着,只是失去了记忆而已。 求生的本能让他振作了起来。 “给我讲讲我的事情……”方不为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原来自己是特务,为保护特派员,腿部中弹,头部连续两次受到重击,能活下来真的是运气…… 听到特务这两个字,方不为本能的产生一丝排斥。 脑子里突然闪出一副画面,上面的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 自己是警察? “你是军人,不是警察……”陈心然忍住了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查案,抓捕,审讯……又是一连串的碎片一闪而过。 为什么自己对这个职业的印像如此的深刻? 但再多,他一丝也想不起来,想的一多,头就像要炸开一样。 父祖是江苏人,自己出身中医世家,自祖父起,就在沪上经营一家小药铺。 方不为中学毕业后,考入了中央陆军学院。 一年前,方不为军校毕业,被招入复兴社特务处。 一点印像都没有…… 半年前,沪上发生了一起抗日游行,父母亲受到波及,药铺被烧毁,两人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方不为僵住了。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看到方不为傻傻的发呆,陈心然心里一疼,忍不住把他抱在了怀里:“至少还有我……” “你是不是我老婆?”方不为嗡声嗡气的问了一句。 陈心然脸上一片粉红,咬了咬牙,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 第四章 忘年之交 就算自己再苦恼,再愤怒,也于事无补,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接受现实。方不为努力的调整着心态。陈心然耐心的给他讲着有关他的一切。 午后,在陈心然的陪同下,方不为去了放射科。德国博士称折断的颅骨基本上已经愈合,颅内淤血已散尽。但对失忆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陈心然推着方不为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一位穿着军装的男子等在病房里,陈心然低声在方不为耳边说道:“关叔叔来了!” 上午陈心然说了自己此次受伤的详细经过,自然不少了提这位关参谋。按照陈心然的说法,自己与他称的上气味相投。 “关参谋……”方不为想要撑着坐起来。 “重伤未愈,就不要多礼了!”关景言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方不为说道,“我刚见了德方的博士……失忆不要紧,可以慢慢来,能醒过来就是万幸…… 若不是我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也不会让你遭逢此难……若非你舍命救我,我也早成了日本人的阶下之囚……” 关景言显的很愧疚,方不为能看出来,他并不是虚情假意。 “我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还请你不要见怪!”方不为笑着说道。 “我怎么会怪你……你好好养伤……此次遇刺,校长已责令党务调查处赴沪彻查,定会有所交待……我已找过马春风,伤好之后,他肯定会对你妥善安排……” 时机太巧,关景言怀疑是特务处驻沪上站的人出了问题。所以此次调查,出动的是党务调查处的人。 “你好好休养,有什么事让心然给我打电话……”说了足有半个小时,关景言起身,又交待了几句琐事才离开。 “你刚叫他关叔叔……”关景言走了之后,方不为看着陈心然问道。 “我父亲在参谋本部任职,与关叔叔共事过一段时间……”陈心然回到。然后又给他讲解着国军政府的一些主要单位。 自己则是在复兴社特务处任职,特务处是军事情报机构,编制与陆军相同,下分科、股、队、组。科股队组与团营连排相等,方不为是行动科缉捕股第一行动队的一名分组长,少尉军阶。 陈心然也在特务处,任机要室秘书,中尉军阶,比方不为要高一级。 陈心然提起现在的时局,方不为隐隐约约觉的好像听说过,但依然感觉很遥远。 反倒是对于警察这个职业,方不为觉的莫名的熟悉,好像自己干了几十年的样子。 两个人正在一问一答的时候,外面响起一个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军官走进病房。 “不为,你醒了……”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方不为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来人二十多岁,身材挺拔,面相俊秀,如果不看一身军装,倒是像知识份子多一些。 “陈长官!”林志成又和陈心然打了个招呼。 “林志成,在行动队,他是你的副手……”陈心然低声介绍着,方不为礼貌的笑了笑。 “不为……”林志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醒过来之后就失忆了……”陈心然解释了一句。 林志成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一股热流就要夺眶而出,被他生生的忍了下来。 “对不起……”许久之后,林志成才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随既低下了头。 自己第二次受伤,就是林志成的原因。他当时是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这一切陈心然自然对他讲过。 不知道为什么,方不为对林志成生不出一丝怨气,反而有一丝感动。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都是同志……” 通过陈心然和林志成,方不为尽可能的了解着身体原主人的过往。一个人物在方不为的脑海中渐渐的鲜明起来。 而林志成和陈心然也发现,失忆后的方不为真的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情格开朗活泼了好多。 夜色渐晚。因为有林志成在,陈心然就不需要留在医院,病房里还有空床,林志成留下来陪方不为。 刚一入夜,林志成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片段琐碎杂乱。大部分都是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虽然长的和他一点都不像,但他总感觉那就是自己。 审讯专家……警界精英…… 最后的一幕,一颗子弹穿过了警察的胸口,他甚至听到了胸骨碎裂的声音。 方不为被噩梦吓醒,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怎么了?”林志成坐起来问道。 “没事,做梦了!”方不为摆了摆手。 林志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方不为躲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民国……抗日…… 脑子里生出一个又一个念头,他却怎么都抓不住。 天快亮的时候,方不为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在医院的每一天,方不为都在努力的了解着这个有些陌生的世界。他的理解和接受的能力非常强,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已与常人无异。 而到了晚上,在睡梦当中,脑子里时不时的会闪出一些片段和信息。 查案,破案,调查,审讯……依然还是警察之类的画面。 随着类似的梦做的越来越多,他渐渐的发现,自己的观察力、判断以及分析能力竟然越来越强。他能通过陈心然的表情,敏感的察觉出她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在对自己耍小心思。 他甚至推断出,自己和陈心然的关系其实并没自己所想像的那般亲密,至少两人还没发生什么。 怪不得醒来的第一天问她是不是自己的老婆,她没回答。 但方不为能感觉的出来,陈心然是真的喜欢他。 方不为甚至因此问过医生,就连德国专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猜测还是失忆的后遗症,从而出现了妄想…… 一个月后,伤势大致好了,方不为准备出院,回归军事特务处本部。 但他没想到,出院后的第一个任务竟然又是随关景言去沪上调查遇刺一案。 ------------ 第五章 再次赴沪 出院之前,关景言特意来通知他。 “中央特派员在沪上遇刺,校长勃然大怒。因为刺杀是刚见过特务处驻沪各部后发生的,校长怀疑特务处有内奸……春风兄惶恐不安,请罪自查,但校长却派了党务调查处的人员赴沪……” 说到这里,关景言恨的咬牙切齿:“党务调查处的人到沪上之后已经一月有余,人倒是抓了一大堆,但没有一个是有相干的……” “校长已严斥党务调查处,春风兄再次请命,校长未允,特命我既日赴沪,彻查此事……” “为什么让我随行?”方不为指了指自己脑袋,意思是自己伤没好利索,更关键的是还失忆了。 “校长命特务处与党务调查处各派一人,联合调查,我向春风兄举荐了你……”关景言说道。 但方不为总觉的有些儿戏。这么重要的案子,自己只是一个少尉而已。 “若是特务处另派他人,我是不敢相信的……”关景言一语道出了实情。 原来如此,方不为明白了,关景言还是怀疑是特务处沪上站出了内奸,泄露了他的行踪。 对刺杀案,方不为重点了解过。他是当事人之一,关景言也不避他。讲解了前后的详细经过,甚至拿来了党务调查处对特务处驻沪上下人员的审查结果。 方不为发现了许多疑点,也有了一些推断。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关景言探讨。 “我即日就要启程,你立即准备出院。春风自然会对你有所交待。其他事宜,到沪上后我们再谈……” 关景言勿勿的离开了,方不为换上陈心然带来的军装,在林志成和陈心然的陪同下回到了特务处。 方不为原本是准备先到行动队报道的,但刚到缉捕股,一位中尉军官远远的喊道:“方组长,股长有请!” “这是胡股长的副官!”林志成在他耳边提醒道。 胡股长要见自己?方不为疑惑的看了林志成一眼,林志成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不清楚原委。 方不为跟着胡长安的副官到了缉捕股股长的办公室。 此时的特务处规模还不是很大,不算派驻各地的区、站、组,本部也才不过千人。 特务处三个科:情报科,行动科,总务科,只有行动科的科长是马处长兼任,可见行动科的份量之重。 想想也能明白,行动科是特务处最大最强的军事力量,有时候甚至会负责包括校长在内的高级人员的保卫工作。以马处长多疑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胡长安是缉捕股股长,少校军阶。职位要比他高三级,按理来说,如果训示方不为,也应该是第一行动队的队长找他。 跟着副官,方不为到了缉捕股的办公室。进去之后,他看到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有些微谢的男子。 方不为铿锵有力的敬个了军礼:“禀报股长,缉捕股第一行动队第一组方不为前来报道!” 胡长安微微眯了眯眼,看了方不为好几秒,然后才笑道:“来了,坐!” 方不为坐到了胡长安的对面,但胡长安却站了起来。 他围着方不为转了一圈,看方不为端坐如钟,目不斜视,猛的哈哈一笑:“果然是年少英才……” 方不为一听就知道,以前的胡长安根本没记住自己。但他只能笑着应对:“科长缪赞!” 胡长安拍了拍方不为的肩膀,又回到座位,笑着对方不为说道:“沪上一行,你与志成之举,实在是大长我行动科威风,我已如实上报处长,处长对你多有美誉,擢升你为中尉军阶……” 升官了? 在医院时,陈心然和林志成也多次提到过。以自己在沪上的表现,还差点九死一生,晋升是必然的事情。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多谢股长提拔之恩……”胡长安这样说了,方不为不能无动于衷。 关景言在他醒来的第一天就说过,他和马处长沟通过,肯定会对自己妥善安排。没想到自己第一天来报道,胡长安就来了这么一出。 看来胡长安还不知道自己和关景言的关系,但他对自己为何又如此热情? 方不为一头雾水,看着胡长安给自己换上了中尉的肩章。 看方不为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保证之后,胡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沪上一行,本是一桌好席,却让陈浩秋之辈糟蹋的臭不可闻。特工本部派人赴沪调查已一月有余,沪上站主要人员,以陈浩秋以下,全部撤职待查,但至今为止,却没有一丝进展,上面很是不喜……特命成立调查组,赴沪彻查此事……处长几经考虑,命你代表特务处,进入调查组……” 方不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卑职少不更事,人微言轻……”还好,胡长安没有说是他举荐的自己,不然又得一番感恩戴德。 胡长安摆了摆手,打断了方不为:“你在沪上之举,连委员长都是有所耳闻,有谁敢轻视于你?” 胡长安又起身把方不为按到了椅子上:“一入调查组,便是中央特派员的身份,你尽可放手为之…… 关特派员遇刺一案,疑点颇多。党务调查处调查一月有余,却没查出任何线索,沪上站上下竟然毫发无损……江右良怕是没少收钱……”说到这里,胡长安一声冷笑。 听胡长安的意思,竟然认为党务调查处对沪上站的人员下手太轻了? 这话不好接,方不为只能默不作声。 “国难当头之际,竟然还有人敢数宗忘祖,着实可恨……你此次赴沪,切不可犹柔寡断,更不可行差踏错……必要时候可便宜处置,”说到这里,胡长安的声音不由的严肃了几分。 从胡长安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方不为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陈心然和林志成都说过,胡长安此人是出了名的笑面狐狸,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转过身就捅兄弟两刀的事情着实没少干。 出门的时候,胡长安交待过,处长还要见他。 听陈心然和林志成说过,马处长威严甚重,方不为也有些忐忑。 但既然在特务处任职,迟早躲不开这位最高长官,除非方不为永远只想当一名小组长。 ------------ 第六章 老狐狸 来到马处长的办公室门口,方不为看了看自己的仪表,没有错漏处后,才禀报了一声。 马处长穿着一身军装,长脸,浓眉,大眼,看起来个子不高。 方不为铿锵有力的敬礼:“行动科缉捕股第一行动队第一组方不为奉命报道!” 马处长抬眼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坐!” 方不为坐在马处长对面,上身挺的笔直。 “景言兄对你多有美誉,果然是一表人才!”马处长微笑着说道。 方不为微微低了低头:“处长缪赞!” “此次沪上之行,你与林志成临危不乱,视死如归,校长也赞你二人忠义有为,我特务处颇有荣光……” 方不为好像有些激动,站起来说道:“为党国尽忠,本就是我辈之义……”类似的话,林志成和陈心然反反复复的交待过他,方不为也已练的纯熟,在胡长安那里就说了不少,现在说起来也丝毫不脸红。 马处长笑了笑,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坐下来。 “此次赴沪调查,我本意是让胡长安前往,但景言点名要你,你官职虽低,但景言兄对你颇为信任,我思来想去,便依了景言兄之言……” 方不为点了点头,这才是最真实的情况。 马处长又继续说道:“上下都认为沪上站出了内奸,但我坚信,景言兄行踪泄露一事,绝非沪上站上下所为。但因小人作祟,我也是有口难辩。你此次赴沪,当紧记此点,多多提醒景言兄…… 因为各方权衡,之前才委派党务调查处江右良赴沪彻查刺杀一案……现在沪上站被江右良搞的乌烟瘴气,人心惶惶,你此次赴沪,第一要务是协助陈浩秋稳定人心,接下来才是调查内奸……日本人野心勃勃,意图强占沪上,剑指南京,校长需要随时了解沪上的情报,所以沪上站不可有失……若有无法决断之事,当多与浩秋商议……” 方不为心里一惊,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刚刚的胡长安可不是这样说的。虽然没有言名,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让自己杀伐果断,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甚至包括陈浩秋,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任自己处置。 如果马处长没有叫自己来交待一番,自己八成就会按胡长安的交待去做。事后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胡长安的目的是想害谁?是自己,还是陈浩秋?难道自己之前得罪过他? 如果自己现在提出不去,后果会怎么样? 军前抗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不要告诉马处长胡长安刚刚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但方不为细细一想,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胡长安当时所说的话,句句都是要方不为不可犹豫,该出手时一定要狠辣果断。但话前话后,并没有指明要让自己处置谁,这状还怎么告? 方不为心中正在疑神疑鬼,马处长看出了他的异样,停下话语问道:“怎么了?” “突闻被处长委以重任,卑职惶恐,难以自已……”方不为低着头认错。 胡长安是缉捕股股长,自己只是一个小组长…… 又交待了一番,方不为心有余悸的出了马处长的办公室。 想到胡长安那张笑脸,方不为猛的打了个冷战。 方不为想不明白,胡长安是想借自己的手杀了陈浩秋,还是想害自己? 他着头,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下楼,听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响动,抬起头来,看到胡长安正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但好在方不为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心里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铿锵有力的敬了个礼:“见过股长!” “见过处长了?”胡长安和颜悦色的问道。 方不为点了点头:“处长让我即日启程!” 胡长安上前两步,轻轻的拍了拍方不为的肩膀,脸色沉重的说道:“我恨不能亲赴沪上,手刃奸贼。处长对你如此器重,切不可辜负他一番苦心……” 特么的,到现在还在蛊惑自己!方不为心里恨恨的骂着,脸上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科长放心,卑职明白!”方不为咬着牙,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胡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道,“随行人员你自去找刘成高既可,他奉处长之命,应该早有安排……” 目送着胡长安上楼,方不为微微的眯了眯眼。 他本想找陈心然或是林志成,帮自己分析分析胡长安的动机,但时间太紧。刚回缉捕股,刘成记便派人来找他。结果直到临走,也没找到空闲的时机。 …… 夜色将近,方不为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戴着一顶大檐帽,提着一个行李箱出现在下关火车站。像是要出门的大学生。这样的装扮,在民国街头随处可见。 四五个体形高壮,神情冷厉的大汉围在他左右。这几个全都是缉捕股副股长刘成高亲自挑选的好手。 方不为扮做富家公子,几个随行的手下则扮做保镖。 他与关景言是分开走的,至于党务调查处派的是谁,他还无从得知。 凌晨时分,方不为一行到了沪上北站,分批乘坐黄包车,住进了法新租界的一家酒店。 为了不惹人注目,入往的时候,方不为让手下分成两批,三个人跟自己一起入住,剩下的两个住到了另外一家酒店。 天色刚亮,方不为便起身,去找住在法新租界另一家酒店的关景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次,关景言不但让特务处派遣了保卫人员,而且让党务调查处的代表带了整整一队行动小组。 到了关景言的房间,看到门口站着的两名穿着中山装的警卫,腰间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带着枪。 方不为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此次虽然是调查内部人员,但因为审查的对像都是沪上站的情报人员,所以所有行动都应该是暗中进行的,但关景言门口放这么两个警卫,不是明显的告诉人家,房间里住的不是普通人么? ------------ 第七章 分析 出示了证件,其中一名警卫敲了敲门,进去之后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又出来,客气的对方不为说道:“方队长,特派员有请。” 方不为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 房间很大,外面是一个客厅,除了关景言之外,还坐着一位岁数看起来比关景言要大一些的男子。 “不为来了!”关景言招呼了一声,又指着那个男子说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党务调查处情报科的田股长!这位是特务处行动科的方队长!” “见过田股长!”方不为敬了个军礼。 田立成只是点了点头,方不为并不在意。 从成立之初,复兴社特务处与党务调查处便矛盾颇多,这一两年以来,更是势同水火。 关景言自然知道这两个部门的敌对由来以久,别说是他,便是校长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好抱以苦笑。 “特派员今日如何安排,我也好让标下提前准备!”田立成问道。 “自然是对沪上站上下重新审查。此事我会安排。田股长只需知会江股长既可……”关景言回道。 田立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告辞了一声,然后离开。 “你们两家恩怨由来以久,不要怪田立成对你不假辞色。”关景言指了指沙发,又笑着解释了一句。 “我自然明白,人家真要对我笑脸相迎,我倒要想想是为什么!”方不为坐下来回道。 关景言看了方不为两眼,又点了点头。他发现方不为失忆之后,性格变了许多,若是以前,这样的话既便想到,也是不会说出来的。 以前不论公私,他见了自己必定以职位相称,但现在私下里说话,已经像是真心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了。 其实关景言还没发觉,之前的方不为谨小慎微,现在的方不为却是颇会揣摩人心,更多了几分圆滑。 一个月的接触,方不为对关景言的特点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至少他能看的出来,关景言对自己确实是真心诚意。都已是挡子弹的交情了,再要客气,就有些虚情假意了。 “若有空闲,你也多出去走走,说不定会想起一些事情来!”关景言说道。 “还是公务要紧!”方不为也确实有这个打算,但现在肯定不是时候,“我主要做些什么?” “来之前,春风兄肯定对你有所交待,不防说出来,我帮你合计一二!” 马处长的本意就是让他提醒关景言,不可牵连过甚,以稳定人心为主。反正迟早要说,既然关景言问到,方不为正好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处长曾言,严查内奸之外,需尽快让沪上站恢复常态,遇刺一案前后的经过我已详细了解过,一力认为沪上站当中有内奸,实在是有些武断了!”方不为说道。 “不为,遇刺案绝对与沪上站脱不了干系,你莫要因为春风兄之故为尔等开脱……”关景言提醒道。 方不为苦笑道:“我与沪上站上下素不相识,怎么会为他们开脱?我确实觉的你在沪上遇刺之事疑点颇多……” “那你说一说?”关景言半信半疑的说道。 “关参谋……” “叫师兄!” “好吧!”方不为无奈道, “在沪上视察期间,你基本是半公开亮相,日本领事馆,日驻军部队,以及日驻沪各情报机关早就知道你的身份,这些部门如果要刺杀你,根本不用等沪上站的人通风报信……”方不为说道。 关景言斜着眼睛看了看方不为,意思是他屁股直接坐歪了。 “这些我早就知道,党务调查处也不是白痴……”关景言悠悠的来了一句,“我在沪上虽然是半公开行动,但所经之处无一不是我军所控之地……我本意在闸北军营会见沪上站主要人员,是陈浩秋声称军营四周必有日谍监视,所以才改到法租界酒店……而我刚刚从酒店离开,就遭到了刺杀……这些你如何解释?” “那天与你会面的,全是沪上站的主要骨干:正副站长,情报、行动二科科长……师兄你想,这样的人,就算想要投靠日本人当汉奸,师兄你认为他会投靠谁?” “日本驻沪谍报机构众多,宪兵司令部,陆军参谋部,内务省,外务省,海军……我怎么能猜到是哪个部门!”关景言回道。 “这些机构,随便哪一个部门派人行动,都不可能那般无能……” 方不为的一句话,说的关景言张口结舌。 那天的刺杀行动确实有些虎头蛇尾,就连关景言也能看得出,枪手的素质参差不齐。若不是后来又来了支援,说不定会被方不为等三个警卫全歼。 “你是校长侍从室的参谋,肯定知道一些绝密。会面之后,沪上站参会人员都是知道你的身份的,如果是他们告密,日本人肯定会求一击必中。怎么可能只出动那么几个人?” “校长之所委派你尉问沪上站,也是因为年前年后沪上站几起行动确实完美。如果沪上站主要骨干当中出了内奸,这几起行动又怎么可能成功?” 关景言陷入了沉思。 “我认为,内奸不在沪上站的这几位主要人员当中,刺杀你的也非日本专业谍报机关……”方不为说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栽脏陷害?”关景言抬起头问道。 “可能性不是很大!”方不为摇了摇头,“无论是英美,还是苏德,都不愿中日之间发生大的冲突,这与他们在中的利益不符……” “特工总部赫赫有名,江右良更是其中翘楚,你都能想到,他为什么想不到?”关景言疑惑的问道。 不用方不为回答,关景言也想到了原因。本就一度势同水水火,党务调查处若不乘此机会对特务处刁难一二,简直是浪费天赐良机。 “此等奸贼,着实可杀!”关景言终于明白了过来,恨恨的骂了一句。 党务调查处是在借刀借人,他就是那把刀。 若非方不为提醒,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不自知! 方不为倒觉的这位素未谋面的江右良倒还有些分寸,若是换成胡长安,早就对自己人提起了屠刀。 军营确实没有酒店舒服。但想想方不为说的确实有道理。自己身为校长侍从室参谋,日本人如果知道自己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真说不准会不会对自己动手。 ------------ 第八章 奸滑之辈 所以第一时间,关景言就命调查组所有人员撤到了闸北军营,包括已被江右良秘密关押的沪上站主要人员。 方不为也没想到,关景言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刚到军营,就让士兵把江右良控制了起来。 关景言正在火头上,任方不为如何劝说也听不进去。方不为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关景言才勉强答应,先不问江右良知情不报之罪,只问他尸位素餐之责。 方不为也想不明白,以关景言藏不住事的性格,是如何当上侍从室参谋的? 能成为特工总部的翘楚,方不为不用想也知道,江右良敢这么干,就肯定有后手。 驻军长官专门安排了审讯室,按照关景言的要求,审讯室内只放了一张桌子。关景言,方不为及田立成坐在桌子后面,被审讯的人坐在对面。 控制江右良的时候,田立成并不知情。所以当江右良被带进来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看了看关景言之后,又把目光放在了方不为身上。 但他不知道关景言要干什么,所以忍住没有发问,只做壁上观。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一看江右良的态度,方不为就知道江右良是真的有恃无恐。 “不知卑职犯了何罪,劳特派员如此对待?”江右良坐在椅子上,整个后背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两根大拇指不停的绕圈。心中惶恐的人,是不会如此坦然的。 “命你赴沪调查刺杀一案已近两月,却毫无进展,这难道不是失职?”关景言忍着火气问道。他之所以如此生气,是觉的党务调查处将他当猴耍,利用他在打击报复特务处。 别人的麻烦不敢找,江右良只是特工总部的一介股长,关景言还没放在眼里。 “同为党国效力,卑职总不能屈打成招,让沪上站的兄弟蒙不白之冤吧?”江右良淡淡的说道。 “那我问你,你调查至今,可有结果?”关景言又问道。 “卑职将沪上站上上下下审了个底朝天,并不曾发现有谁有投敌之嫌!”江右良回道。 “那你为何耽误如此之久?” 江右良抬起头,奇怪的看了关景言一眼:“卑职启程之前,不是特派员你亲自咛嘱卑职,此行务必查出沪上站泄密之内奸。没查出内奸,卑职自然不能复命……” 关景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校长安排党务调查处赴沪,还是他亲自传的谕令。并特意交待江右良,一定要把沪上站的内奸挖出来。校长之所以怀疑沪上站出了内奸,也有几分他的原因。 “那你私受贿赂总不会是假的吧?”关景言阴森森的问道。 提审江右良之前,关景言特意问过沪上站上下。陈知秋等人为了保命,确实送了江右良不少好处。 江右良装做一脸茫然的看着关景言:“卑职任职党务调查处,本就有肃察之责,何来私受贿赂之说?” “陈知秋他们送你的黄金银元,难道都喂狗了?”关景言自认为抓到了江右良的把柄,咬着牙问道。 “望特派员明察,陈知秋等人借特务处甄别汉奸之名,栽赃陷害,大肆敛财,卑职是代为收缴。所有款项都已押解至南京本部,并附有清单……” 方不为暗叹了一口气。像江右良这种谍海沉浮数载之人,怎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难道关景言现在还能跑到南京去质问党务调查处事实的真相。哪怕真去问了,怕也是确有此事的结果。 没有了一丝斡旋的余地,关景言算是彻底和党务调查处撕破脸了。江右良怕是已被关景言恨在了心里。 关景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忍了好久,还是重重的一把掌拍在了桌子上。 田立成也是一脸阴沉之色。如果不到最后一步,关景言还是最好不要得罪的好。必竟是天子近臣,随便进一句谗言,就会给党务调查处带来不小的麻烦。 田立成咳嗽一声,给江右良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对关景言说道:“江右良此次确有不力之责,我会向总部如实禀报。收缴之款项,我会建议总部退回,交由特派员处置……” 江右良眼睛睁的老大,死死的盯着田立成。钱财确实让他送回了南京,只不过是送到了自己家里。按照规距,他也只能得到一小半,其中的大半需向上级孝敬,剩下的还要与手下分润。 辛辛苦苦近两月,难道最后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关景言恨自己不听方不为之劝,今天的这一出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砰”的一声,椅子被一脚踢的老远,关景言脸色涨的通红,甩着袖子出了审讯室。 方不为一言不发,低着头迅速的收拾好了关景言的东西,也跟着出去。 “老田,你他娘的,就这样让老子把钱全都送给这姓关的?”两人出去之后,江右良咬牙着骂道。 田立成阴恻恻的看了江右良一眼:“要钱还是要命?” “老子早就向主任汇报过,你以为这多么钱我一个人敢私吞?”江右良回道。 “想清楚,他是侍从室的人,说不定一句话就会让你我吃不了兜着走,主任能保的了你一时,还能保得了你一世?”田立成模棱两可的说道。 江右良眼珠一转便明白了田立成的意思,长出一口中气,瘫坐在了椅子上。 关景言确实斗不过党务调查科。但想收拾他江右良,也并非没有办法。主任肯定不可能为了他江右良和整个侍从室顶着干。 “姓关的怎么会突然发难,你难道没有听到一丝风声?”江右良又问道。 田立成摇了摇头:“早间我还与他相谈甚欢,未有任何异常。但我离开之后,他一直与这姓方的小子在一起,算算时间不短。关景言并非城府之人,定是在这中间出了变故……” ------------ 第九章 审问 “这小子是什么人?”江右良问道。 “特务处的!”田立成回道,“马春风也是无人可用了,竟然派一个行动队的小组长……” “是不是叫方不为?”江右良睁大了眼睛。 “好像是,你怎么知道?”田立成问道。 江右良盯着田立成:“你来查姓关的遇刺案,莫非连相关的卷宗都没有看?” “主任前一日通知,第二日便命我启程,哪里有时间?” “若非这姓方的小子挡子弹,姓关的早就被日本人给开了瓢……” …… “无耻奸贼,若不除你,难解我心头之恨……”回到军营的临时办公室,关景言把办公桌面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摔了个稀巴烂。 关景言一惯以儒雅示人,能气成这样,可见真是把江右良恨到了骨子里。 国党上下贪腐成风,更何况是有肃贪监察之责的党务调查处。江右良要是不知道抓住机会大肆敛财,方不为就得怀疑他是怎么当上股长的。 还好,江右良算是还有忌惮之心,只是收钱,没有屈打成招。 “师兄息怒,你只需在回京之后,如实向校长禀报既可,到时江右良不死也得脱层皮……”方不为出着主意。 江右良在沪上怕是待不下去了,这样一来,马处长临行前给他交待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方不为也没想到自己一番简单的分析竟然有这么大的效果,更没想到关景言竟然如此冲动。 关景言余恨难消的坐了下来,脸上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劝解他的好时机,但方不为怕关景言气昏了头,死盯着江右良不放,只好硬着头皮劝道:“追的太紧,难免落人口舌,认为师兄有挟私报复之嫌,以后慢慢收拾也不迟……” “惩戒此獠,才是一心为公……”关景言咬着牙说道。 方不为想了想,又说道:“无论党务调查处,还是特工总部都不可等闲视之,还望师兄三思……” 关景言为何如此愤怒,个中原因,方不为也能猜到一二。他估计关景言上次遇刺回南京之后,没少在校长那里进言,肯定是口口声声称内奸必定在沪上站的几位主要人物当中。校长也肯定信了,所以才派出党务调查处赴沪彻查。 如果江右良真的屈打成招还好,先不管用了什么方法,至少有人承认是内奸,起码在校长那里还能有所交待,至少能遮掩一二。就算事后败露,关景言也可推脱是受了江右良的蒙蔽。 但偏偏江右良只知道捞钱,明明知道这当中有疑点,却没有告诉关景言。 现在整个沪上站基本陷入瘫痪,校长变成了瞎子聋子,开始坐不住了。所以才有了自己和关景言此次的沪上之行。 如果现在照这样的情况报上去,校长肯定也能反应过来,知道沪上站没有内奸。这样一来,校长反倒会称赞党务调查处深明大义,就连马处长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党务调查处这个人情。 反观校长这里,肯定会对关景言心生埋怨。说轻一点,至少也是个昏聩无能,说重一点,都够得上贻误军机了。 而且关景言还由此恶了马春风。 差点九死一生,最后不但得罪了两个最大的特务机构,在校长那里也留下了不好的印像,关景言怎能不恼? 所以之前方不为才劝他尽量不要和党务调查处撕破脸,这样一来至少能转圜一二。 如果关景言当做不知道,江右良一来捞了不少钱,党务调查处上下都能得数量不少的奉敬,二来打击了唯一的竟争对手特务处,能让马春风颜面扫地。 一举两得,党务调查处肯定会念关景言创造机会的人情,再加上关景言的身份有些敏感,党务调查处上报的时候肯定会替关景言遮掩一二。 但关景言偏偏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掰一掰长短。论心思慎密,关景言自然不是江右良这等沉淫谍海多年老手的对手。 杠下去,吃亏的最终还是关景言。所以方不为才劝他就此收手,留一丝余地。 方不为认为,江右良收缴的那些钱财,就当是陈浩秋等人破财消灾了,自让党务调查处处置便是,给两方都留点颜面。但不知为什么,关景言却没有答应。 想想也对,方不为看过清单,江右良捞的那些钱,就算关景言再当两辈子参谋也赚不到。 好在关景言还是听了方不为的建议,忍下了一口气。没有再追究江良右的责任,当天夜里,江右良便率部回了南京。 听了方不为的分析,关景言也明白沪上站几位主要人物的嫌疑不是很大。但方不为建议,还是有必要再审查一番的。如果就这样全放了,关景言其实是自己在拆自己的台。 而且刺杀案也不可能凭空发生,至少要找到日本人刺杀关景言的原由。 就算沪上站主要人员没有嫌疑,万一是他们嘴松,让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内奸觉察到蛛丝马迹所导致的呢? 第一位自然是沪上站的站长陈浩秋。当看到坐在关景言身边的方不为时,陈浩秋惊了一下,想不通他怎么在这里。 态度有了变化,连口气也客气了很多,关景言拿着方不为替他列的提纲,问着陈浩秋:“陈站长,我赴沪尉问一事,你是什么时候通知的其他人员?” 关景言赴沪尉问的消息,除了驻军长官之外,就只有陈浩秋提前知道。 “前一天晚上。”陈浩秋回道,“我先告诉的杨定安,然后由他通知的其他人。而且我当时通知杨定安的时候,只是告诉他次日到亚新酒店开会,并没有提起其他……” 一二八事变之后,日军与国民政府协定,严禁在沪上设立军事情报机构。虽然双方都知道,这一条协定等于狗屁。但表面上,还是要顾忌一下的。 所以沪上站的所有人员都有用来伪装的身份,为了避免被一锅端,除了既定的会面时间和临时行动之外,其余时间都分散各处。 当时酒店会面的时间是上午九点,陈浩秋只是提前一晚上通知,算是将保密工作做的不错了。 “在这之前,你有无向其他人透露过?” “没有!”陈浩秋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入此行近十年,怎能不明白几事不密则成害的道理…………” “我离开之后,你们又做了些什么?”关景言看了看提纲又问道。 陈浩秋知道关景言想要问什么,直接说道:“您离开之后,我让各部汇报了近期的进展,并商讨了一些事情,大约有一个小时,其间无任何人离开会议室……” 这就杜绝了参会人员知道关景言的真实身份之后向外传递情报的可能。 ------------ 第十章 到底是谁 通过陈浩秋说话的语速声调以及表情,方不为能看出来,陈浩秋应该没有说假话。 当时参会的有七人,除站长陈浩秋,副站长杨定安,还有沪上站情报、行动二科的科长,以及三名队长,关景言一一审问。 除陈浩秋外,其余六人人参会之前确实不知道陈浩秋让他们到亚新酒店开会的真实目的。也确如陈浩秋所说,关景言离开后,他们又开了一个小时的会。离开的时候已离刺杀发生过了半个小时。 审完这些人,关景言已经失去了兴致。早就知道结果的田立成如同睡着了一般,中间一言未发。 不过他对关景言手里的提纲很是关注,其间斜着眼睛看了好几次。 剩下的便是会见时陈浩秋安排在酒店的一些警卫人员。关景言没了耐心,便交由方不为审问。而田立成更没兴趣,跟着关景言一同离开。 这些人之前江右良自然审过。方不为看了看之前的审讯结果,无一例外,会前会后都不清楚关景言的真实身份。 方不为猛的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这些警卫当中出了内奸,正因为不知道关景言真正的身份,泄露给日本人的时候,日本谍报机构没有重视,刺杀行动才会那般的虎头蛇尾? 当时日本人对关景言的刺杀行动,一看就知道是仓促成行,准备极为不足。会不会是警卫等关景言离开的时候才知道他是个大人物,想办法通知了日本人? 但如果假设成立的话,内奸不清楚关景言的身份,但对其他参会人员的身份肯定是清楚的。完全可以提前通知日本人。 如果知道特务处沪上站的所有首脑聚集在此,日本人应该会欣喜若狂,从而采敢行动。就算关景言逃过一劫,陈浩秋等人也难逃脱被一网打尽的命运。 就算日本人顾忌这里是法租界,难道不会派人跟踪,瞅准合适的机会再动手? 方不为没有审讯警卫人员,而是到了关押陈浩秋等人的地方,逐个询问。 “想不到会是方队长?”总归是自己人,看到方不为的时候,陈浩秋总算是带上了笑脸。 若是换成胡长安,你此时怕是哭都来不及! 方不为在心里叹了一声。 陈浩秋极为迫切的想知道,南京本部以及校长准备如何处置他们。但任陈浩秋百般试探,方不为却是死不松口。但陈浩秋何许人也,看方不为对自己态度恭敬,口口声声都是卑职,他就想到了一二。心中顿时大喜,热切的看着方不为说道:“此番若是脱困,定不忘方队长搭救之恩……” 方不为只是笑笑,并不接话。但只是这一笑,又让陈浩秋安定了一分。 陈浩秋是肯定不会出问题的,要不然关景言死十次都不够。而死在陈浩秋手上的汉奸也不是一个两个,日本人早把他恨到了骨子里。 再说了,假设陈浩秋真是汉奸,以暴露陈浩秋的代价刺杀关景言,日本人除非是脑子进水了。 所以对陈浩秋,方不为说的要多一些。 “警卫出问题?应该不可能。”陈浩秋沉吟了许久后才说道,“当时的几个警卫,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亲信…… 抛过这一点不谈,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如果是警卫出了问题,我首先就无法幸免,不用特意等到关特派员赴沪尉问之际……” 方不为点了点头,陈浩沪主管特务处驻沪上站,在日本人那里,份量比关景言一个侍从室参谋重多了。 问过其他几位,全都是类似的说法。方不为又开始审讯当日陈浩秋安排的警卫。 几个警卫也认出了方不为,知道他是南京本部的人,但现在两者身份悬殊,自然没有人敢和他寒暄。 “当时确实不清楚那位长官的身份,事后站长审查的时候才知道,是从南京来的大官……” …… “您当时在哪?”警卫睁大了眼睛看着方不为,愣了好一会…… “卑职错了……您当然是在会议室门口啊……” 方不为又去找陈浩秋。 陈浩秋诧异的看着他:“所有警卫都是我交由你,你亲自安排的……你自己不知道?” 方不为没空解释自己失忆的事情。 “我记得当时的警卫安排应该是这样的……你带一人负责会议室门口,与你随行的另外两位,每人带一人,守三楼两侧的楼梯口……酒店大堂内有三人,负责示警,还有一部分藏在会议室对面的房间里,随机应变……” 大堂警卫: 甲:“当时开会的是什么人?不是站长他们么?” …… 乙:“我们三个人是分开的,各自盯着一处进出酒店的入口……” …… 丙:“其他两个兄弟跟什么人接触过?”警卫丙想了半天,露出一脸苦色,“我们都是分开的,看不到其他两位……” 楼梯口警卫: “中途下楼?这肯定没有过……长官你忘了,当时还有兄弟藏在三楼会议室对面房间里,就算是想方便,也不用下楼……” …… “我和许长官一组……我没下去过,他也没下去过,许长官倒是去会议室对面的房间方便了一次……我尿泡大,没去过……” …… “站长有严令,卑职怎么敢擅自下楼……是到会议室对面解了个大手……用了多长时间?十几分钟吧……当时的林长官在哪?他肯定是守在楼梯口的……” 与方不为一组的警卫: “你下过楼没有?下去过啊……几次……好像是两次吧?你下楼干什么……自然是看楼下的兄弟有没有擅离职守……” 方不为总感觉这个警卫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逼…… 傻逼是什么? 他也给忘了。 大堂警卫: “你下来过两次……没有和卑职说过话,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 “第二次吧,好像看你进了一楼茅厕……多长时间?几分钟吧……” 审讯了所有的警卫,只有这一个疑点…… 方不为的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手心里全是汗…… ------------ 第十一章 疑神疑鬼 假设消息是临时立送出去的,那唯一有机会的只有自己和三个在大堂的警卫。但如果自己是内奸,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一天关景言要准备离开沪上的时候? 不管谁是汉奸,总要想办法把情报送出去吧!事先也肯定要想办法通知上下线,至少要约定时间和地点,不会无迹可寻…… “你之前有没有与外界接触?”关景言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睛,断然的摇头,“不可能!” “从南京启程开始,你与我一直行影不离,就算是解手,也是严格按照保密规定,两人同行……是谁?哦,我的副官……他在南京,这次没来……” …… “到沪上后?就更不可能了……军营里自然不可能……外出时,你一直跟着我,就没离开过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 关景言越这样说,方不为越怀疑自己。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有在酒店的时候,外围警卫全由自己负责,没人监督自己…… 方不为越想觉的可能性越大,不知不觉之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在怀疑自己?”关景言哑然失笑,“如果是你,何必那么麻烦,一点毒药就够了……” 自己会不会是汉奸?心里一旦有了疑点,就会被他无限放大,方不为还是无法释怀。 “我要到酒店去看一看……”方不为说道。 “也好!”关景言点了点头,“要不要带人?” “不用了!” 方不为是乘坐驻军采购军需的车辆离开军营的。到了中途下车之后,他又坐了一辆黄包车。 …… “我是沪上纺织商会的办事员,商会计划开会,是来打前站的……”方不为笑着对酒店的负责人说道。 方不为眉清目秀,穿着不俗,酒店负责人丝毫不怀疑,还派了一位男接待随行介绍。 他先来到了当时关景言会见陈知秋等人的会议室。 “这间小一些,最多可坐十余人……”男接待介绍着,方不为微微的点了点头,又让接待打开了会议室对面的休息室。 休息室小一些,有几座少发,还有三张床。 窗口外面是酒店的后花园,占地颇大。如果想从这里传递情报,只能往下扔纸条。但方不为问过,当时休息室的窗户紧锁,窗帘紧闭,也没有任何一个警卫靠近过窗口。 卫生间是内部结构,没有对外的窗口。 “来的都是政商两界的要员,警卫这一块……”方不为问道。 “你们可自行安排,也可由我们联系巡捕房!”接待回道。 方不为点了点头,出了休息室,又看了看两头的楼梯口。 每一头的楼梯口都有一个小房间,当时楼梯口的警卫就藏在这里。人藏在里边,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但只要有人进出三楼,都必须经过这里。 小房间只有对着过道的一个小门,后墙没有窗户,想往外扔东西也不可能。 方不为绕着楼梯,上下走了两趟,没发现任何疑点。 按照陈浩秋的说法,会面地点订在这里,是他再三考虑后经心挑选的。 这家酒店有法国领事馆的背景,离法租界巡捕房很近,在这里会面,安全系数很高。 还有一个原因,当天这家酒店的三楼会议室再无预订,等于是包了一层楼。 外人上不来,开会的人没有出来过。藏在休息室的警卫相互监督,那就只有在外围值勤的警卫了。 楼梯口两头的警卫没有下来过,唯一有机会向外传递情报的,只有下来过两次的自己和大堂的警卫。 那三个警卫,在审讯的时候方不为仔细的观察过,神情不似作伪,不像是内奸的样子。 难道泄密的真的是自己?特么的,干什么也不能当汉奸啊! 但关景言对自己不薄,而且也确实如他所言,如果自己想杀他,或是出卖他,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机会多的是。 再一个,自己失忆了,但关景言没有。如果是自己有问题,何必要在危急关头替他挡子弹? 方不为有些疑神疑鬼。 他打算回去,再看看之前的卷宗,再能不能发现些问题或是受点启发。 跟着男接待下了一楼,刚刚出了楼梯间,旁边传来一阵响亮的铃声。 声音是从楼梯间旁边的一间房子里传来的。方不为下意识的停下脚步,问着旁边的男接待:“这是电话在响?” 男接待点了点头。 方不为心中一动,猛的想到一个可能:传递情报不一定非要接头或者是用纸面的东西传输信息,打电话不是更方便? 他之前之所以没想到,是因为这玩意太稀罕,他醒来到现在一个月了,还是第一次听见电话响,脑子里根本没有意识到。 越想越觉的有可能,方不为问着男接待:“这电话对不对外?” 男接待点着头:“肯定是对外的……” 方不为不动声色的问了几句细节,只要交钱,谁都可以打,一次三块银元,市内电话可以打五分钟,超过五分钟另外加钱。 传递情报,何至于用五分钟,一句话就够了。 “行了,你去忙吧,我随便看看!”方不为打发走了男接待。在大厅里溜达了一圈,又拐进了电话机房。 接线生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方不为进去的时候,正百无聊赖的看着一份报纸。 “你好小姐,还认不认得我了?”方不为打着招呼。 接线员抬头一看,看了看方不为清秀帅气的脸,露出迷茫的神色。 “三月五日上午,我在这里打过电话……”方不为装做很熟悉的样子提醒着接线员。 三月五日正是关景言遇刺的那一天。 接线员笑了笑,歉意的说道:“对不起先生,我刚来不到一个月,之前的那一位离职了……” “哦!”方不为应了一声,又说道,“是这样的小姐,我上次在这里打完电话之后,把一张名片拉在这了,上面的号码我没记住,但很重要,能不能帮我找一找?” 听完方不为的话,接线员还真的拉开抽屈,拿出了几张名片,递给了方不为。 客人打完电话之后,把卡片拉在这里的事情经常会发生。接线员也会帮忙收起来。 方不为装模做样的翻了翻,摇了摇头,把几张名片还给了接线员。 ------------ 第十二章 电话 “能不能帮帮忙,帮我查一下。名片虽然丢了,但在你们这里打的那个电话,你们肯定有记录的?”方不为试探着问道。 “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有规定的……” 当看到方不为伸过来的掌心里的那块银元,接线员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先生你可不要说出去……”接线员瞅了瞅左右,速度极快的接过银元,压低声音对方不为说道。 方不为给了一个你尽管放心的眼神。 因为酒店管事会定期核查费用,所以每一个从这里打出去的电话,都会要求接线员详细登记。 接线员打开了身后的柜子,拿出了一个帐本。 “是三月五日对吧?”接线员确定着。 方不为点了点头。 打开三月五日的登记记录,从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酒店这部电话竟然只打出去过三次。 “你们不会记漏了吧?”方不为狐疑的问道。 “不会的!”接线员摇了摇头,“要是出了错,老板会扣钱的。” “那怎么这么少?”方不为又问道。 看在一块大洋的面子上,接线员耐心的解释道:“外面的公共电话一次收费才七角,这里却要三块……没有急事,是没人会在酒店打电话的……” 看方不为不信,她又加了一句:“我一个月薪资才二十块大洋……” 能在这样的酒店当接线员,一般人还真干不了。酒店是法国人开设的,首先要懂法语。但肯定不会只有法国人来住,所以英语也必须要懂,更甚至是还要懂日语,德语,俄语。 二十块大洋一个月,已经是高收入了。方不为在住院的时候听那个姓冯的小护士讲过,她一个月才五块大洋。 在南京,一个普通的雇员工资一个月也就是三五块。 普通人谁舍得拿一个月工资打一个市内电话? “那酒店再有没有其它的电话?”方不为又问道。 接线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只有几个特定的房间有专线,您当时住的房间有没有电话你不知道?” 又是特么的失忆后遗症。方不为干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 三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是两位数,剩下的两个是四位数,只是扫了一眼,方不为就记在了脑子里。 他把帐本合上,推给了接线员:“谢谢你了!” 接线员点了点头,把帐本收了起来。 接线员是新来的,方不为就绝了想让接员线回忆一下,三月五日当天他有没有往外打过电话的心思。 这三个号码倒是可以查一查,但方不为很清楚,凭他自己,可能连门道都摸不着。 就算是想拿着银元贿赂,人家也要知道你不是居心叵测才敢收。 这个年代,能装的起电话的,绝非一般人,哪能让你随便查? 要不要求助陈浩秋或者是关景言? 如果通过陈浩秋,或者是关景言,查号码这样的事情应该很简单。但方不为很怕查出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来。 如果自己真是内奸,再让关景言或是陈浩秋知道了,自己唯一的后路怕是只能亡命天涯了。 看来还得自己想办法。方不为想了想,离开了酒店。就近找了一处公共电话,拔打着那三个号码。 …… 听着电话对面叽哩哇啦的说了一句,方不为一脸的懵逼。 他连是哪国语言都没听出来。 第二个依旧如此,方不为猜测,电话里应该说的是法语,这两个号码可能是法国在沪上的什么公司。 打通了第三个,终于听到了汉语:“你好,叶宅!” 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方不为灵机一动:“叶先生在不在?” “还没下班呢?”女人回道。 看来是私人住宅,能装得起电话,想来不是普通人。方不为稍稍沉吟了一下就有了主意。 “我是纺织公司的办事员,老板让我知会叶先生,缴请他出席一个会议,请问应该怎么联系他?” “你打他办公室电话不就行了!”女人说道。 “对不起,老板没有交待清楚,我又不敢问……”方不为歉意的笑道。 女人还算有耐心,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方不为再一次拔通:“你好,请问叶先生在不在?” “科长刚刚下班了……” 科长?难道是政府雇员? 怕露出马脚,方不为不敢多问。 怎么办? 方不为走在街头,心里想着主意。 考虑了半天,他又回到了亚新酒店。 等他进去的时候,电话机房正好有一个老外在打电话。等老外走了之后他才进去。 “你好小姐!”方不为打着打呼。 刚刚才走没一个小时,不知道方不为又来干什么,接线员疑惑的看着他。 “想请你帮个小忙……我实在想不起来,这里面哪个是丢失的名片上的号码,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方不为又拿出一块银元。 …… “想查电话的所在地址,很简单啊!”接线员说道,“电话局转接总台就有详细的登记,问他们就可以了!” “一劳不烦二主,我对这个也不是很熟练……”方不为笑着说道。 接线员也害怕因为自己没出力,方不为把银元要回去,满心欢喜的帮方不为打着电话。 …… “这一个是法国领事馆,这一个是法国船务公司……这个是私人住宅,在汶林路……都在法租界,离这不远……最后这个,登记单位是沪上县政府……”接线员还在想,怎么多出了一个? “那用什么办法,能查到其中一部电话近期和什么地方的电话通过话?”方不为问道。 接线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查这个?自己都已经帮他查出几个电话的所属单位和详细地址了,怎么还要查通话纪录。 一个人忘了电话号码很正常,但他不可能忘了他是要给谁打电话,不然打这个电话有什么意义? 这个年轻人别有居心!接线员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警惕。 迎上接线员略带审视的目光,方不为心里一惊,知道自己想的太入神,大意之下露了马脚。 ------------ 第十三章 回家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是没办法收回来了,方不为变戏法似的,手里又多出一块银元。 接线员看了看银元,没有去接,为难的说道:“这个得去电话局去查,我没办法做到的……” “没事,就当是感谢你了……”方不为把银元放在接线员的手里,笑了笑,站了起来。 看着方不为出门的背影,接线员还在想:这个年轻人不像商会的办事员,他到底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特工?他刚刚要查的,有一个可是法国领事馆的号码。 要不要报告给管事? 接线员看了看大厅警卫,又看了看已经快要走出酒店大门的方不为。 她懂好几国外语,能听出来,方不为是纯纯的中国人。 接线员咬了咬,把银元装进马甲口袋里,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出了酒店,用眼角的余光往后扫了一眼,身后并没有人追出来。方不为顺手招了一辆黄包车,随口说了一个地址。 等拐过两个街口之后,方不为下了车,不紧不慢的走着。 他先是摘了帽子,夹在了胳膊底下,往前走了几步,他又开始解着中山装的扣子。 前面是一个拐角,刚刚过了拐角,方不为不慌不忙的脱下了中山装,和帽子卷在了一起,抱在了怀里。 马上就要立夏了,这会也快到了中午,街上只穿一件衬衣的人不少…… 前后不到半分钟,只是两个简单的动作,方不为就让自己的衣着特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只要不是那个接线员追上来指认自己,其他人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在人流如此多的大街上辩别出自己。 路过一家衣帽店,方不为一头钻了进去,等出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件格子的马甲,头上多了顶鸭舌帽。 手里已经空空如也,衣服和帽子已经被他乘机丢到了衣帽店里。。 走过了一个街口,方不为又叫了一辆黄包车,出了法租界。 “自己还是大意了!”站在黄浦江边,方不为暗暗的自责。如果刚才自己是在日租界的酒店里,那个接线员再换成日本人或是亲日份子,自己这会说不定已经被日谍机关逮捕了。 稍微一个疏忽,可能就会丢了性命……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方不为暗暗的告诫着自己。 电话号码所在的地址已经查清了,方不为准备再查一查这几个号码当天再有没有对外联系过,联系过的号码里有没有和日本人有关系的。 但这件事情,凭自己根本无法做到。 陈浩秋和关景言肯定能做到,但方不为不敢找他们。 自己应该去找谁帮忙? 他是沪上人不错,但失忆之后,两眼一抹黑,就算是亲爹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更何况是查某一部电话的通话纪录,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方不为站在黄浦江边,思来想去,足足有一个小时才拿定了主意。他还是决定自己偷偷的查。 如果真要查出和自己有关,那就就此掐死,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查不出来,也只是浪费了点时间而已。 打定主意之后,他便离开了酒店,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到石库门里弄。 父母失踪前,就住在这里,这里也是方不为从小长大的地方。 方不为本来是打算等刺杀案告一段落之后再来这里的,找找认识自己的人,一来看能不能以此想起一些事情。二来查查父母亲失踪的原委,再想办法查寻。 但现在必须要查清楚这三部电话的通话纪录,他不敢求助陈浩秋和关景言,就想着看自己或者是父母亲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能找搭上点关系的人。 毕竟在是老沪上人,万一哪个穷亲戚发达了呢? 自己虽然失忆了,但他并没有毁容。只要一露脸,认识他的人自然就认识他。 下了黄包车,方不为站在胡同口,回忆着离开南京时,从人事股那里查到的地址。 胡同不大,最大只能开进来一辆小轿车,但里面人挤着人,脚挤着脚,别说开车,能骑过去一辆自行车都得有超凡的技术。 左右两边全都是红砖砌成的洋楼,大多都只有三层。每一家的窗户上都搭满了晒洗的衣服。 方不为尽量躲着下落的水滴,走进了胡同。 “十三、十四、十五……”方不为嘴里默默的念叨着,数到十六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发现已经走出了胡同口,十六号的门正对着外面的一条大街。 红色的砖墙,漆红的大门,门头是一块黑色的匾额,上面是“回春堂”三个字。但门上却交叉贴着两道封条。上面是虹口警察局的字样。 陈心然说过,半年前得知父母亲失踪的消息之后,方不为告假一月曾赴沪寻访,但没有查到一点踪迹。自那以后,方不为也很少提这件事情,陈心然也不知道后续的结果。 虽然自己失忆了,但没有毁容,相邻的街坊应该认得自己。 方不为瞅了瞅,进了药铺旁边的一家制衣店。 店面不是很大,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店铺中间摆着一张案子,四周挂满了衣服,有西装,有旗袍,甚至还有和服。 听到有人进门,正趴在案子上拿着长尺剪刀的一位中年男了抬起了头。 方不为戴着鸭舌帽,帽沿压的比较低,只能看到眼睛以下的部位。看方不为穿着不俗,老板还以为是为客人登门,刚要打声招呼,方不为摘下了帽子。 看到方不为的脸时,老板神色变了一下,失声叫道:“小为?” 看来确实是认得自己的。方不为笑了笑,刚要说话,却不想老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拉住了方不为的袖子,飞速的往外瞅了两眼,慌里慌张的把他扯进里间。 方不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大白天就敢来?”老板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了,搞的自己好像通缉犯似的?方不为一头雾水。 “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么,要来也是晚上来,难道你想让人带着日本人来抓你?” 日本人为什么要抓自己?方不为心里猛的一惊。 ------------ 第十四章 富二代 看方不为在那里愣神,老板用手指点了点他,刷的一下拉上了里间的帘子,又回到了外间。 方不为掀开一道缝隙往外一瞅,看到老板正在关店门。 插好了门闩,老板才捋着胸口吐了一口气。走过来看着方不为肃声说道:“以后一定记住,大白天千万不要来。上个月底,还有日本人来问过,说是有没有见过你爹你娘……” 看到老板眼晴里担心的神色,方不为猜测他应该和自己家的关系比较好。 “对了,找到你爹你娘没有?”老板问道。 方不为摇了摇头:“日本人找我和我爹我娘干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老板回了一句,“你上次走的时候,不是给我说你已经搞清楚了么?” 方不为噎了一下,看了看老板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伪装后,才低声说道:“大叔,我脑子受了点伤,失忆了,所有的事情都记不得,包括我爹我娘……” “我大你大爷……”听方不为喊他大叔,老板准备扇他一巴掌,但手掌刚举起来,就僵在了半空。 “失忆了,你失忆了……” 老板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鸡,好久之后才回过神来,惊声问道:“你上战场了?” 方不为又一次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找到的这里?”老板又问道。 “是同事告诉我的!”方不为回道。 “怪不得敢大明大亮的回来……”老板恍然大悟道,“原来全忘了!” “也不知道你爹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怎么倒霉事全凑一块来了……可怜我苦命的姐姐……”老板摇着头唏嘘道。 “你是我舅舅?”方不为惊声问道。 “废话!”老板瞪了方不为一眼。 “我想知道我爹我娘是怎么失踪的!”方不为沉声说道。 …… “那天游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喊着口号往日本领事馆那边走,有很多都是从咱们门前经过的……生意是做不成了,只好关门……我关门之前还特意看过,你家的药铺门早关了…… 上楼以后,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想找你爹喝两盅,但你家屋门却挂着锁。我想外面这么乱,你爹你娘怎么也敢出去溜达…… 睡了正香的时候,我闻到一股烟味,猜是谁家走水了,跑出门一看,从你家药铺的门缝里正往外冒烟呢……我喊了街坊,撞开了门,屋子里全是烟,火灭了之后才发现,着火的只有地上的一堆纸,已经烧差不多了……” “什么纸?”方不为问道。 “看边边角角,都是药方!”舅舅回道。 “灭完了火,我正想着店里都着火了,还不见你爹你娘的影子,日本人就来了……” “确实是日本人?”方不为问道。 “说的虽然是汉话,但我给多少日本人不知做过多少衣裳,还能听不出来…… 十几个人,大多都带着枪,进门就搜,搜了足有一个钟头…… 我们都猜你爹你娘是不是犯了什么事,结果日本人就挨家挨户的上门,问有没有见过你爹你娘,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 临走的时候还交待,如果见了你爹你娘,还有你,让我们到红楼那里报信,抓住一个,十块大洋……” 方不为心里越来越沉,日本人这种做法,像是在抓抗日份子。 “红楼是什么地方?”方不为又问道。 “日本领事馆啊!”舅舅回道。 方不为心里一震,低下了头。 驻沪日本领事馆,其实就是驻沪各日谍机构的总部。 自己的老爹老娘很有可能就是抗日份子,不过这个时候沪上的民间抗日机构众多,也不知道属于哪一部分。 方不为问着老板,舅舅也摇了摇头:“我哪能知道。一起几十年了,从没见你爹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如果你爹真是激进份子,你娘不会不告诉我…… 之后我又跑了几趟警察局,警察让我找日本领事馆,结果我去了一说和你爹娘的关系,人家直接把我关了起来,足足审了三天……好在没动刑,最后还是碰到了一位日本大官,原来经常到店里做衣服……才把我放了出来…… 你爹你娘牵扯的事应该不小……那位放我出来的日本大官还警告过我,要我不要去上告,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们是不是激进份子……” 方不为没说话,心里在飞速的盘算着。 按舅舅的说法,父母亲应该是被什么事牵扯上了。不然舅舅不可能幸免。但如果不是激进份子,为什么要逃走,而且日本人也一直追着不放? 难道是他们知道了什么秘密,被激进份子挟持或是灭口了? “我本来想托人到日本人那里打听一下的,但是你上次回来后对我说,已经有眉目了,结果你这又失忆了……”舅舅摊着手说道。 “你有关系?”方不为惊讶的问道。 “多新鲜呢?”舅舅了个白眼,“舅舅的手艺在虹口都是排的上字号的,认识几个日本大官有什么稀奇的?不然进了日本领事馆,还能囫囵着出来?” 方不为暗自点了点头,看来自己今天还真是来对了。虽然有点惊险,差点落在日本人手里。 舅舅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对方不为说了一句:“等着!”然后起身,来到里间靠墙角的地方,打开一个柜子,搬开了两匹布,又在里面摸索,拿出了一个小包袱。 “哗啦……”包包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发出轻脆的响声,方不为一听就知道,里面有银元。 他不知道舅舅这是什么意思,要给自己钱? “半年的房租,全在这了!”舅舅指了指包袱说道。 “什么房租?”方不为一头雾水。 舅舅看着方不为叹了口气:“你这伤的真不轻啊,还真把什么都给忘了……还好,有命在就行!” “我的乖仔,这幢楼都是你家的……”舅舅伸出了一根手指,环指了一圈。 方不为惊了一下,这幢楼?有多大?自己竟然是个富二代? 再想想,他便了然,毕竟从祖父起就在沪上做营生,努力两代攒下这么一幢楼也不算夸张。 ------------ 第十五章 过人之处 “一楼临街六间门面,除过你家的药铺和我的衣铺,剩下的四间每月三十块大洋……二楼三楼二十四间客房,除过我们两家,还有那个包吃包住的老郎中,剩下的每家一月八块……半年的房租,全在这了!”舅舅给他算着帐。 这么一算,光一个月的房租竟然就有近三百大洋。方不为一个月的薪水才不到七十块。而且他还是领了双薪才这么多,如果只是以少尉的军阶,领全乎了一个月也才四十块而已。 “银元放着不方便,我全给兑成了美元。”舅舅打开了包包,里面是一沓美元,有零有整,还有十几块银元。 原来是换成了美元,怪不得从外面看只有一点。 “你爹你娘,还有你家药铺的老郎中住过的那两间也被贴了封条,还有你家的药铺……不然每个月还能多收一些。”舅舅又道。 “什么老郎中?”方不为问道。 “从前年开始吧,沪上房价大涨,房租的收息越来越多,你爹就不坐诊了,然后请了一个老郎中,包吃包住……”舅舅说着,把钱推到方不为面前。 方不为并没有去接,又推给了舅舅:“我不缺钱,你拿这些钱去找找关系,打听打听日本人为什么要抓我爹我娘。” 舅舅点了点头,又把包包收了起来:“上次问你你也不说,要是说了何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自己知道其中原委,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亲娘舅,其中原由怕是不简单。方不为皱了皱眉头,又对舅舅交待道:“小心一些,别把自己陷进去了……” “放心,我明白!”舅舅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这次来,就是来看看?” 舅舅一提醒,方不为才想起来这里的原因。 方不为借口说是查到了一个电话号码,可能与父母失踪有关,并没有说具体细节。 “要查电话?”舅舅皱着眉头想了想,“三楼东一间的杨先生在报社上班,经常和电报公司打交道,应该有这方面的关系。但这会不在,得等到他晚上下班……” 自己现在要查那三个号码的通话纪录,还要等舅舅打听父母失踪的原由,这几天肯定得天天往外跑。每天进出军营也有些显眼,说不定就会被无时无刻不在监视驻沪军营的日本间谍给盯上。方不为就想着回去找一下关景言,这几天先不回军营,等有了眉目再说。 “也行!”听方不为要走,舅舅也没强留。毕竟是大白天,从多眼杂,说不定就有哪个见钱眼开的跑去日本人那里报信。 “等杨先生回来之后,我会对他说。你晚上来的时候,小心点……”舅舅咛嘱道。 看方不为只穿着一件衬衣,临出门的时候,舅舅又扯过了一件呢料西装扔给了他:“你们当兵的连衣服都舍不得发?” 方不为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不能穿着一身国军的军服到虹口来晃荡吧。 戴好了鸭舌帽,方不为跟着舅舅出了后门。 回到闸北军营,方不为直接去找关景言。敲门进去的时候,田立成也在。看关景言和田产成两人谈笑风声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昨天才生了芥蒂的样子。 “方队长这两日早出晚归,想必是查到了一些线索?” 屁股还没有坐到沙发上,田立成就笑眯眯的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田立成满脸都带着笑,方不为第一时间竟然想到了胡长安。 能坐上党务调查处股长的位子,定然也是心机深沉之辈,比起胡长安来,怕也是不差。 方不为心里有鬼,自然存着几分小心,沉吟了一下后说道:“想到了一些疑点,正在追查。等有了眉目,定会向特派员和田股长禀报!” 关景言知道他去了亚新酒店,下意识的问道:“酒店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暂时还没有!”方不为摇了摇头,将自己假扮成商会办事员去酒店调查的事情说了一遍。而从下楼梯听到电话响开始的细节,则全部隐去了。 刺杀正是关景言离开亚新酒店之后发生的,虽然江右良之前也暗查过。但关景言先入为主,认为江右良到沪上只顾着捞钱,对调查肯定是敷衍了事。方不为重新到酒店调查也是应有之义。而且也不可能刚去就会有结果,关景言并不在意。 “卑职认为,酒店里应该能查到线索,所以我想先盯几天,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方不为说了这几天暂时不回军营的打算。 日谍时刻盯防着沪地驻军,天天进入军营确实太过醒目,关景言自然答应了下来。 “方队长去过虹口?”等方不为和关景言落下话头,田立成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方不为猛的一惊:田立成在派人跟踪自己? 但细细一想,不应该啊?调查组到沪上,今天才是第二天。自己凭着过人的洞察力和推断能力,反复推敲之后才怀疑到了自己身上有疑点。 田立成是猝然被调入调查组的,了解的细节肯定没有自己多。而且自己审问警卫的时候,田立成并不在场。而审问警卫的经过和结果,自己事后向关景言汇报的时候,也只是一语带过。田立成肯定无从得知。 难道关景言将自己怀疑自己的事情告诉了田立成,所以田立成派人跟踪自己? 好在方不为颇有几分心中如起惊雷,犹自不动如山的功力。心里虽然翻着滔天巨浪,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田股长何出此言?” 田立成指了指他身上的呢料西装:“洋人多高大,穿衣多喜欢宽松长大。而日本人多身材矮瘦,穿衣喜收腰束胯,国人穿衣,多喜中山装,就连穿西装,也偏上下一体……方队长身上这一件,一看就是东洋风格,在沪上,只有日本人聚集的虹口有得卖……” 差一点被舅舅害死。方不为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卑职确实去过虹口,想借此看一下,能不能找到那帮枪手的蛛丝马迹。怕被日谍机关发现,中途换了一次衣服……”方不为由衷的赞道,“田股长真是慧眼如炬啊……” ------------ 第十六章 左右逢源 他想到了田立成应该很厉害,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细心。凭自己身上的一件衣服,竟能推断出来自己去过虹口。 田立成只是党务调查处的一名股长,如果换成科长,更或是主任呢?更何况,调务党查处暗中还组建有特工总部,那个才是这个时期能和明朝锦衣卫、东西厂等双肩的秘密机构。 自己还真是有些小觑天下英豪了。 “只是些雕虫小技罢了!”田立成笑着摆摆手。 听了方不为的话,关景言却是来了兴趣,啪的一拍手掌:“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正与田股长商议,不能只把目光盯在内部人身上……刺杀当日的那些枪手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如果能查到那些枪手的跟脚,反向推查,说不定就能找出遇剌的真正在原委……我们还只是在商议,没想到不为你已经付诸于行了……” 方不为惭愧的低下头,谦虚了几句。他是真的惭愧。 “这样也好,双管齐下,咱们就看看谁能先查出线索来!”关景言颇有些雄心勃勃。看来他与田立成,更或者是田立成身后的党务调查处已暂时达成了谅解。 方不为自然没有异议,应了下来。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田立成也知道关景言对方不为有话要说,告辞离开。 “日本人在沪上势大,驻日各谍报机关眼线众多……驻军多是能征善战之辈,但若论刺探情报,追踪调查,怕非个中好手……党务调查处多为监察内部,清党除共,对付日本人也并非所长……所以,我与田股长商议,让陈浩秋等人戴罪立功……” 戏肉来了!方不为心中暗道。 特务处沪上站自刺杀案之后,便陷入瘫痪。对日情报刺探的工作自然停了下来。至今已近两月,连校长都坐不住了,只得再派关景言赴沪。 这一次,从校长的角度来看,查清刺查案已非第一要务了。找出内奸,恢复特务处沪上站的职能才是重中之重。 关景言自然一清二楚。既然内奸不在沪上站的主要人物当中,再把陈浩秋关下去,等着他的很有可能是校长的斥责,说不定还有更严厉的惩罚。 与其等到受斥后被动放人,还不如提前全放了,一来可以让陈浩秋等人感恩戴德,下死力气调查刺杀案,二来还可以卖马春风一个面子,可谓是一举三得。 方不为此行的主要任向本就是重振沪上站,自然毫无异议。 “此前与沪上站诸位多有误解,还要劳不为解说一二……”关景言脸色不自然的说道。 方不为一想就明白了。关押陈浩秋等人的这段时间,江右良怕是没少吓唬沪上站上下,不然怎么可能榨出这么大一笔钱财出来。而以江右良的禀性,怕是没拿关景言当架在陈浩秋等人脖子上的那把刀。 关景方不怕陈浩秋等人会对他如何,而是有些顾忌陈浩秋身后的马春风。 关景言很清楚马春风的性情:谨慎多疑而又睚眦必报,此时马春风圣眷日浓,得罪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之前关景言一力认为是沪上站有人出卖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所以对马春风一点情面都不讲。现在眼看着问题很有可能不是出在沪上站的人身上,他也开始考虑起了后果。 这是让自己去当说客的,关景言想让自己把他身上的责任摘小一点。让陈浩秋向马春风告状的时候能分清主次,最好是提都不要提。 “卑职明白,自然会向陈站长言明!江右良此人着实可恶,幸亏师兄明察秋毫……” 关景言眼睛一亮,赞许的看着方不为,没想到自己只是稍稍一点,方不为便明白了他的深意。他刚刚还在苦恼,怎么让方不为懂他的意思,还要让自己不尴尬。 方不为点了点头,他也有些想明白了为何关景言必须要让江右良把搜刮的钱财吐出来的用意。 “有劳不为了!”关景言老怀大尉的点点头。 方不为自然是先去见陈浩秋。 “什么,关特派员要让我们戴罪立功?”陈浩秋惊喜交加的问道。 昨日审讯之后,方不为又来单独见他。虽然问的还是一些有关调查刺杀案的问题,但他从方不为的暗示中可以看出,自己身上的嫌疑已经不是很大了。至少保命无虞。 现在听到要让他戴罪立功,陈浩秋真是激奋难平。不担保住了命,没想到连官位也保住了。 “不为搭救之恩,我自当厚报……”陈浩秋激动的说道。 方不为却是摇了摇头,一点都没有应承的意思。他不是胡长安之流,硬往自己头上安功劳。更何况陈浩秋也是心机敏捷之人,日后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是特派员明觉秋毫,识破了江右良的险恶用心……他本来要将江右良治罪,是卑职劝了下来……”方不为又说道。 一提江右良,陈浩秋恨的兄弟切齿:“不为为何要替这恶贼求情?” 方不为叹了一口气:“江右良本就有肃贪监察之责,而事先也肯定禀报过调查处上峰,说他私下受贿,根本就制不了他的罪,最多也只能够的是不力之责…… 若是将他迫的太紧,他定会扯出各位长官敛财之事,闹个两败俱伤,再传到校长那里。处长脸上也不好看……” 陈浩秋脸上神色变幻,好久之后才喟然长叹:“便宜了这狗贼……” 陈浩秋肯定是在心疼便江右良敲榨的那些钱财,方不为瞅准时机又说道:“特派员责令江右良,让他既日把从各位长官那里敲榨的钱财返还,并通告了党处调查处的许主任,若无差错,党务调查处这两日便回送还沪上……” “果真如此?”陈浩秋失声问道,那些可是他这半生所有的家当,当时为了保命,被江右良一点一点的榨了个干净。 他自己就是特务头子,哪能不清楚?什么时候,钱到了特务手里,竟然还有回到苦主手中的一天?十几年来,陈浩秋听都没有听闻过。 ------------ 第十七章 托关系 他刚才也只是想着怎么报复一下江右良,想着那些钱怕是早进了调查处上下的囊中。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还有还回来的一天。 “这是特派员亲口所说,卑职亲眼所见!”方不为说道。 陈浩秋双眼放光,盯着方不为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并非愚知之辈,自会感谢不为与特派员……” 既然送人情,不妨送大一点:“特派员那里你自去斟酌,卑职就算了……”知道自己竟然在沪上有一幢楼,方不为对这点小钱有点看不上了。 陈浩秋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后点了点头。 方不为又带着陈浩秋,一一见了沪上站的其他六位,这一番下来,都和陈浩秋一样,对关景言感激涕零自然不在话下,对江右良自然恨的咬牙切齿。 成功转移了这几位的注意力,方不为也是暗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也算是完成了关景言交待的任务。 包括陈浩秋在内,对方不为也极为客气。江右良之前唬骗他们之时,可是没少说关景言的坏话。当中肯定有夸大之词,但也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至少陈浩秋就清楚,关景言当初可是一力认定内奸就在沪上站主要人员当中。 但这一次,关景言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想来方不为在其中也出力不少,而且他能以一介中尉组长之职进入调查组,不论其它背景来历,至少也是马处长心腹。 所以还没出监房,包括陈浩秋在内,已开始对他称兄道弟了。 换了装束,方不为带着他们去见关景言。看到自陈浩秋以下,无一不对他感恩戴德,关景言心中大喜,等陈浩秋走了之后,又是对方不为一番夸赞。 方不为也有些唏嘘,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落下了两方好大的人情。 天色渐晚,他还要去舅舅那里拜会那位杨先生。对关景言禀报了一声,便带着随他到沪上的那几位手下离开了军营。 离开之前,方不为又特意找了陈浩秋,问了抗日分子和激进份子之间的区别。 昨天方不为问他刺杀当天警卫安排事宜的时候,陈浩秋就有些奇怪,今天方不为才告诉他失忆的事情。 陈浩秋现在对方不为感观极好,就差掏心掏肺了,自然是知无不言。 “自日本人强占东三省之后,民间抗日之声越来越大。沪上做为国际之都,文风开放,思想前卫,再加日本人在沪上驻军,狼子野心昭日可见,所以国人大多都有抗日情绪…… 沪上抗日组织多如牛毛,各界均有。有的三五人一社,有的数十人一团,但大多杂乱而无章法……其中影响最为广泛的,便是文化界的一些组织。他们在沪上公开演讲,发放传单,呼吁国人联合起来抗日。起初日本人很是重视,后来看屡禁不止,便从公开禁止转向暗中密捕刺杀。而首要其冲的,便是一些激进组织。 大多数的松散组织成员被日本人抓到的话,审讯一番便会放走,比如一些参与游行的学生,工人等。但如果查实是激进组织成员,无一例外,只要被日本人抓到,就难逃一死……其中以共党为最……” 提前得到情报,紧急撤离……撤离之前还不忘烧了重要文件……最后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怎么越想越像是地下党行事的风格。 方不为听的心惊肉跳。他可是知道如今中央政府和校长对共产党人以及进步人士的态度。秘密成立的特工总部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只要查实是共党份子,落到特工总部手里和落到日本人手里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还是隐蔽战线的地下党。 自己的父母会不会就是地下党? 舅舅说了,半年前自己查访父母失踪的原因足足查了一月,最后确实查到了,但对他都讳谟如深,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的隐情。 自己是不是汉奸还没查清楚,又冒出了父母亲很有可能是地下党? 方不为满腹心事的出了军营。 …… 他职位虽低,但此次到沪上,怎么说也是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天天一个手下都不带,只身独自调查也说不过去。所以方不为带上了跟他一起到沪上的几名手下。 出了军营之后,他将几个手下安排到了亚新酒店四周。 至于任务内容,很简单。他虽然失忆了,但关景言没有,况且还有当时江右良对林志成的调查内容。方不为对手下说了其中几个日本枪手的外貌特征,让他们守着酒店,看枪手会不会出现。 安排好手下,他又叫了黄包车,直奔石库门。 内奸没有查到,自己身上的嫌疑很大。而且父母亲的失踪更为蹊跷,真实身份成迷。再加上田立成今天将他吓的够呛,方不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一路上换了三次黄包车,连身上的穿着也换了两次。 离八点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方不为到了石库门里弄,按照和舅舅约定好的方式,轻轻的敲了一下制衣铺的后窗户。 窗帘被人拉开了一角,方不为在黑暗中依稀辩认出是舅舅的脸。 舅舅打开了门,方不为闪身钻了进去,肖在和伸头往外瞅了一眼,关上了门,又把门闩插好。 “你等等,我去叫杨先生!”肖在和对他交待了一句,摸黑走到靠近墙角的位置,扶起了一架梯子,搭到了墙上。 原来制衣铺和舅舅二楼所住的单间是相通的。平时上下就靠一把梯子。 借着街上的路灯,方不为看到衣铺里也有电灯。但他没有冒然打开,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晚上还来订衣服,万一是认识方不为的人怎么办。 几分钟之后,梯子的上面出现一丝亮光,肖在和提前马灯照着出口,先下来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 中午舅舅说要找这位杨先生走关系,方不为就仔细打听过。杨先生在沪上时报任编缉,也经常写一些暗讽国民政府和日本人的文章。激进份子谈不上,但肯定是爱国人士无疑。 就算认出了方不为,也不至于跑到日本人那里告密。 ------------ 第十八章 深夜贼踪 肖在和居中介绍着,也没隐瞒方不为是自己外甥的身份,而方不为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法租界的电话线都是大北电报公司铺设的,不属于沪上电话局,报社经常与他们打交道,我倒认识其中的一位华人管事……”杨先生想了一下后说道。 方不为心中一喜,沉吟了一下后又说道:“我查的其中有一个是法国领事馆的号码,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杨先生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说道:“只是一份糊口的营生而已……大部分在洋人那里谋生的国人,其实对洋人都没有什认同感,心甘情愿做走狗的,毕竟是极少数……” 方不为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接话。 杨先生临走的时候,肖在和按照方不为之前的说好的,递给了他两张十元面额的美金,但杨先生并没收。 “举手之劳而已!”李先生扶了扶镜框,看着方不为说道:“我也是中国人!” 什么意思? 方不为一头雾水,不解的看着杨先生的背影,目送着他爬上木梯。 杨先生走了之后,方不为又问了肖在和,日本人为什么要抓父母亲的原由打听的怎么样了。 “日本大官不在,我见到了他的太太……成不成明天就会回信……”肖在和答道。 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等。 方不为随既又想到,当初抓了舅舅的肯定是日本的谍报机关,那个日本大官既然一句话就能把舅舅放出来,想来职位不低。 “你没露出什么马脚吧?”方不为担心的问道。 “能有什么马脚?我问问我姐和我姐夫犯了什么事而已,不是人之常情么?”肖在和疑惑的问道。 想想还真是。打死肖在和都不相信平日里老老实实的姐夫是抗日份子,更何况联想到地下党的身份上。 方不为自然闭嘴不言了。 方不为打算留下来,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到隔壁的药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珠丝马迹。但肖在和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他早点离开,方不为就知道,舅舅肯定是怕自己不小心被认识的人看到,告到日本人那里就什么都完了。 方不为硬是被肖在和赶了出来,他没办法,只好离开药铺, 出了里弄不远,就有一家酒店,不过不是日本人开的,老板是中国人。 方不为登了一个房间,当然,他用的是假身份。 一进房间,他就倒头大睡。等他被一泡尿憋醒,抬头一看,依稀还能从窗帘缝隙里看到外面闪烁的霓虹灯。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看来沪上被称为东方不夜城还真不是虚传。 方不为换上了一件灰色的长袍,唇上贴了一片胡须,然后戴好了帽子,离开了酒店。 这个时候,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有几个喝醉了酒,在那里大喊大唱的日本人,方不为猜测,应该是日本浪人。 方不为尽量顺着黑暗的角落走,到了药铺附近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藏到一个拐角的暗处,静静的听着。 方不为听到了几声猫叫,甚至听到了楼上一个男人打呼噜的声音。远处的正街上几个浪人还在大声的笑骂着。 等了足有五分钟,确实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方不为起身,顺着墙角,走向回春堂。 他问过舅舅,药铺内部的结构和衣铺差不多。父母亲当时为了方便,也如同衣铺一样,住的房间就在药铺垂直的二楼,在拐角的地方开了个出口,上下都用木梯。 进了一楼,自然顺着梯子就可能爬到二楼。自己不需要爬楼,只要从一楼进去既可。 刚刚走到药铺门口,方不为掏出两根钢针,准备打开铜锁的时候,药铺上面二楼临街的窗户里突出闪过一道影子。 好像是有人拿着灯或着是蜡烛,影子恰好投到了窗户上。 舅舅说的很清楚,药铺上面就是父母亲之前的住所,日本人来过之后,搜查了一遍,然后贴上了封条,里面绝对没有住人。 方不为紧紧的缩在墙角,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会不会是白天有人看到了自己,通知了日本人,日本人在这里等着守株待兔呢? 但自己晚上要来的计划,连舅舅都不知道,日本人怎么知道的? 方不为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药铺里突然传出一阵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互相碰撞的声音。 然后,他又听到了一阵咯咯吱吱的声音,像是睡了多年的木头床摇晃的那种响动。 有人到了药铺里? 方不为侧过身,慢慢的把眼睛凑到门缝里,果然看到药铺里有亮光。 药铺没有像舅舅的衣铺一样隔成两间,而是一个大通间,方不为正好可能看到里面的景像。 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嘴里咬着马灯,双手扶着梯子。梯子上还有一个男子正在下来。可能是怕弄出响动,梯子上的男子动作很小心。 这肯定不是日本人。别说日本特工,就连特务处,外勤夜间出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都是配发手电的。而这会方不为怀里就揣着一把。 不是日本人,方不为稍稍松了口气。 会不会是窃贼? 马灯叨在那个男人的嘴里,一张脸清晰的映在方不为在眼睛里。看面相岁数不大,至多三十出头,身上穿着一件对襟汗衫。 从楼梯上下来的那一位,靠近马灯的时候,方不为也看清了他的模样。四十多岁,模样清瘦,留着胡须。 他往左右瞅了一眼,胡同里很安静,另外一边是偏街,这会也没有行人。 他想看看这两个男人想干什么。方不为透过门缝,静静的盯着两个男人。 等那个男子下了木梯,两个人静静的站在梯子下面,听了一会,楼上确实没有动静,才蹑手蹑脚的走向药柜。 药铺是个大通间,刚进门的侧面摆着一张桌子,应该是郎中坐诊的地方。然后三面墙全都靠放着药柜,方不为数了数,两侧各有三座,正对门口的那一边只有两座。 两个男子走近正对面的那面墙,年轻男子把马灯交到了中年男子的手里,伸手探向身后,从腰里解下来一把东西。方不为仔细一看,是一把木铲。 ------------ 第十九章 惊走 两个人把木铲和马灯放到地上,正在合力搬动一座药柜。 这两个人要找东西?药铺里到底藏了什么? 方不为直觉到这两个男人要找的东西应该和自己的父母失踪有关。 方不为摸了摸腰里的手枪,想了想,又挪开了手。 这里离日本人的老窝太近,不到最后时刻,还是不要闹出动静的好。 药铺是长方形,方不为现在在门口,离那面墙有点远,听不到两个男人的说什么。 但两个药柜之间,正好有一个窗户。虽然是用木板封起来的,但肯定不会密不透风。至少能听到一些声音。 药铺的门正对着大街,门口也没有什么遮挡物。今日是农历二十,此时正是月上东天的时候,猫在这里,很容易被人看到。 方不为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转到了后墙,藏在了窗户底下。 这边是胡同口,月亮照不过来,从外面往里看,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方不为心里稍稍的安定了一些。 里面传出了药柜在地上磨擦的声音。想来药柜太重,两个人的力气不够,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外挪。 磨擦的声音消失了,方不为又听到了石头的撞击声。声音很轻,里面的人应该是在翘地面上的青砖。 然后方不为又听到了有人压低声间说话的声音:“有叔,就剩这最后两个柜子了,万一再挖不到东西怎么办?” 听声音应该是那个年轻人。 “挖完了再说!”中年男子说道。 然后是木铲挖东西的声音。 地砖下面不是土,应该是青砂与碎石的混合物。而且年代久远,压的很磁实。方不为听到木铲使劲往下磕的声音,然后又上石子落地地上,动静不小。方不为听到中年男子压低的声音:“轻一点……” 方不为总算是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用木铲,而不是铁锹了。铁锹的响动实在是太大。 挖了足有十几分钟,挖土的声音停了下来,听到里面的人有些气喘,然后又是年轻人抱怨的声音:“这些南方佬为什么建房子非要用碎石,用沙土多好……” 方不为差点笑出声来。看来下面有些硬,这小子挖不动了。 中年男子又说了一句什么,方不为没听清楚,只听道年轻男子又说道:“有叔,这万一要是挖不到东西,咱这一个月不是白忙活了……” 方不为听的心中一惊,这两个人竟然已经挖了一个月?就住在二楼隔壁的舅舅就没发现任何一点异常? “真要挖不到,问题就严重了……”方不为听到中年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这都快两个月了,就算是爬,也爬出江苏了……但哪一级组织都没有他的消息……不会是叛变了吧?”年轻人又低声问道。 “没有证据,就不要乱怀疑自己的同志……”中年男子斥了年轻人一句。 叛变……组织……同志…… 方不为心里猛的一跳。 然后又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叛变倒不至于,如果是叛变了,沪上的几个联络点肯定会受到日本人或是特务的搜捕,但到现在都安然无恙……而且也更不可能让我和你在这里挖一个月!” “那会不会是携款潜逃了?”年轻人又问道。 中年人不吱声了,看样子也是这样怀疑的。 “那咱还挖不挖了?”年轻人问道, 中年人低声斥道:“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要乱怀疑自己的同志……” 年轻人再没说话,里面又传出挖动的声音。 看来真如自己怀疑的那样,父母亲的身份不一般。这也就能够解释的通日本人为什么要抓他们,甚至不惜悬赏。 但为什么天天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舅舅就没有发现过任何一点异常? 还有,父母亲到底在药铺里藏了什么东西,值得这两个人足足挖了一月?为什么当时逃走的时候不带走? 现在自己怎么办,难道要等着这两个人把东西挖出来? 方不为看了看宁静的街头,瞬间就有了决断。 他往左右瞅了一眼,捡起一块石头,扔到离自己三四米远的街上。 “啪……嗒……嗒……”石头边蹦带跳,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里面传出压的更低的声音:“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 “喀――嚓”,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药铺里的两个人猛的伏低身子,吹灭了马灯,一动都不敢动。 方不为心里一惊,看样子强来是不行了。 等了有两三分钟,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动静,既没有逃走的迹像,也没有找开窗户往外看一眼的动作。 这么能沉的住气?对方不动,方不为的打算落空了。 他沉吟了一两秒钟,收起了手枪,然后猫着腰,靠着墙角,蹑手蹑脚的走到后门,然后直起腰来,用力的拍着木门:“老肖,开门……” 方不为刻意的粗着嗓子,听起来好像是四五十岁的人。 “谁啊?”二楼有一间亮了灯,然后传来肖在和的声音:“谁啊?” “我啊!”方不为这一声没有刻意伪装。 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肖在和正在揉着眼睛,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 肖在和的脸都吓白了,喏动了两下嘴唇,最终还是没有骂出来。连鞋都顾不得穿,疯一般的往外面冲。 旁边的老婆吓了一跳,瞅着肖在和的背影骂道:“要死啊,大惊小怪的……” 药铺里的两个人贴在药柜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肖在和打开了门,借着月光瞅了一眼方不为。就算是方不为贴着胡须,肖在和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又惊又怒,恨不得给方不为一把掌。 “你先别慌,药铺里有人……”方不为压低声音说道。 肖在和眼睛猛的一缩,连声音都颤了起来:“日本人?” 方不为摇了摇头,声音不大不小的喊了一声:“老肖啊,没地方去了,在你这凑和一晚上……” 然后他又把头凑到肖在和耳边,细声说道:“这两个人肯定和我爹我娘失踪有关……他们在挖什么东西,先把他们惊走再说……” 肖在和咬牙腮帮子,害怕的说道:“让他们挖不就得了?” 就算不是日本人,来头肯定也不一般。能让日本人那么重视,能是一般人么。肖在和想着反正哪个都惹不起。 ------------ 第二十章 挖 方不为断然的摇了摇头。不行,就算是抓不住这两个人,也不能让他们把东西带走。这两个人挖的东西肯定和爹娘的失踪有关。 “什么,没住的地方?”方不为自导自演的说道,“药铺上面那一间不是空着呢么……” “先等他们出去再说!”方不为又小声对肖在和说道。 看着方不为,肖在和无奈的咬了咬牙,配合的说道:“那里面的被褥多长时间没用了,又脏又潮,先到我那屋,我给你找床新的……” 方不为点了点头,给舅舅竖了个大拇指。 听到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上了楼梯,躲在药柜后面的两个人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 “有叔,怎么办?”年轻人问着中年男子。 “别慌,是普通人,先把坑填了!”中年男子收起了手枪,提起木铲,把挖出来的砂石住坑里推。 年轻人直接用手,三两下就填平了坑,两个人又吭吭哧哧的挪着柜子。 看到肖在和领着一个戴礼帽,穿长袍的男子进了屋,刚披好衣服下了床的舅妈盯着方不为看了一眼,猛的一惊。 嘴还没来的及张开,就被扑上来的肖在和一把捂上。 “要死啊!”肖在和低声骂道。 舅妈掰开肖在和的手,看着方不为惊恐的问道:“小为?” 方不为点了点头,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蹲下身体,贴在墙上静静的听着。 舅妈吓的浑身筛糠一般的抖,哆嗦着嘴唇问着肖在和:“日本人来了?” 肖在和摇了摇头。 两个男子把柜子恢复原位,然后蹑手蹑脚的开始上楼。他们想着方不为只是借宿的人,应该不会下到药铺来。再说了,人马上就要进来了,再不走,就会被堵在这里。 中年人探头在二楼过道里瞅了一眼,只看到肖在和的屋里亮着灯,人还没出来。他朝后招了招手,两个人迅速的窜了出来。 年轻人轻轻的把铜锁锁好,中年男子一把撕了门上的封条。 前面进来的时候,他们用水喷湿了封条。现在只能撕下来带走。 两个人猫着腰,轻手轻脚的往过道的另一头走。 经过肖在和的门口时,两个人还在疑惑,房东家亮着灯,怎么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脚步放的再轻,也逃不过方不为的耳朵。确定两个人走远了,方不为才直起腰来。 “明知道日本人在抓你,你怎么还敢往日本窝里来?”舅妈担惊受怕的问道。 方不为低声安尉了几句,又对肖在和说道:“我要下去看一下!” 看方不为是铁了心了,肖在和没办法,只好抱了一床被子,领着方不为进了他爹他娘之前住的那一间。 从二楼下了药铺,方不为没让肖在和打开电灯,而是拿出了腰里的手电筒。 正对门口的那座柜子四周,还洒落带着潮湿的砂石。方不为又转了一圈,其他柜子下面也有被挖过的痕迹。 “我本来想着偷偷进来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珠丝马迹,没想到撞到他们在挖东西?”方不为对肖在和说道。 “很有可能是抗日分子啊,你招惹他们干吗?”肖在和担心的劝道。 “总得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要抓我爹我娘吧,再一个这两个人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我本来想把他们制住,但这两个人带着枪,我才想着把他们惊走,看看他们在找什么?”方不为看着肖在和说道。 一听有枪,肖在和的脸又白了几分。 “对了,他们刚才是从二楼甬道里离开的……”方不为提醒着舅舅。 “什么样的两个人?”肖在和问道。 “一个四十出头,长脸,有些瘦,留着胡须……另一个个子不高,但很壮,这边缺了一颗牙……”方不为比划着。 “是二楼西二间的那两个?”肖在和瞪大了眼睛,“怪不得刚来的时候,非要租你爹你娘住过的那一间。我怕日本人还会来,就没敢租出去……” “舅舅,帮我找把铲子和钎子!”方不为决定挖挖看。 “万一真挖出来什么东西怎么办?”肖在和惊声说道,“当做不知道行不行?” 方不为摇了摇头:“日本人抓我爹我娘,肯定和他们找的东西有关。见了这东西,很大可能就知道我爹我娘为什么要逃走……” 肖在和没办法,只好去给他找铲子。 “你帮我在二楼盯着,如果听到有人来,就故意弄出些响动出来,把人惊走就行!”方不为让舅舅帮忙把两座柜子挪开,又对肖在和说道。 “你说他们还会来?”肖在和惊声问道。 方不为点了点头:“有可能!” “他们有枪啊……” “他们也是贼,还敢弄出大动静来?再说了,应该想不到我识破了他们,肯定想着是凑巧……”方不为安尉着舅舅,硬是把他推上了楼。 …… “有叔,怎么办?”回到房间之后,年轻人问着中年人。 “只是个借宿的,应该没问题!”有叔沉吟着说道,“明天晚上找机会进去看一下。” …… 两个男人之所以挖了一个月,一个是因为安全的原因。只能瞅准相对安全的时候才会下来,最多也就是三五天才来一次,一次也就最多挖一两个小时。 二一个,为了减少响动,用的是木铲。拿木铲挖石头,可想而知。 但方不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爹娘不在,舅舅就是二房东,就算楼里的人听见响动,也有舅舅在前面顶着。 就算那两个听到了,难道还敢冲下来抢?能挖一个月,就能想到得有多小心。 时间太紧,那两个人根本没时间把青砖恢复原位,正好省了方不为不少力气。 方不为先把那两个人挖松的碎石清了出了出来,然后又拿钢钎往下扎。 把动静太大,方不为不敢往下砸,只要提着钢钎一点一点往下钻。地面确实硬,弄的满头大汉,方不为也才往下钻了一尺多。 这么硬,应该是许久都没有挖动过。方不为想了想,抽出钢钎,换到了另一座柜子下面。 他掀起了青砖,拿起钢钎往下戳。等把上面一层结硬的砂石戳散,就看出不对来。 ------------ 第二十一章 查电话 砂石下面,是一块块石头,明显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方不为兴奋了起来,趴在地上往外捡石头。等石头捡完,下面又成了砂石,但已变的松软,一看就是填进去时间不长。 方不为提起钢钎,用力的往下一戳,钢钎顶到什么东西上,发出一声闷响。 方不为扔了钢钎,提起铲子往下猛挖,没几下就挖到了东西。 是一口小盒子,最多只有一本书那么大。方不为把箱子拿出来,打开以后,看到里面的东西,眼睛闪了两下。 箱子里面是排的整整齐齐的几层小黄鱼。 方不为把黄金倒在地上,盒子最下面飘出了一张纸。他把纸捡起来打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上面写着一些如“大树、十,月、十五之类的字。方不为猜测这可能是帐本。如果是被日本人得到,可能欣喜若狂,以此查出一些东西来。但换做方不为,一点价值都没有。 他只想知道自己的爹娘跑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跑,不管是黄金还是帐本,对他来说用处不大。 他又把盒子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再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方不为数了数地上的金条,总共有二十根。看来那两个人找的就是这个,不然不会说携款潜逃的话。 怎么办? 是把东西埋回去,当做什么当没发生过?还是把黄金和帐单带走,让找这东西的那两个人联系自己? 直接吞没是不可能的。让对方误会了父母亲,会不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自己着实没时间一直盯着,也不敢派手下来。东西留下的话,那两个人找到了东西,十有八九会离开这里,线索肯定会中断。 方不为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东西带走。 他在药铺翻了一下,找到了用来开药方的纸笔,写了一张纸条,留在了盒子里,然后把盒子埋进了坑里,又把地面原样复位。 让他们来找自己吧! 方不为把黄金和帐单藏到了怀里,又到入口,轻轻的喊了舅舅一声。 肖在和一直紧绷着神经,听到声音,差点跳了起来。 “挖到东西没有?”肖在和顺着梯子爬下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方不为点了点头,露出了怀里的金条。 “这么多?”肖在和惊声问道。 “二十根!”方不为回道。 肖在和想了想,又疑惑的问道:“不对呀,一年的房租也不止这么一点,其它的哪去了?” 方不为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幢楼,一年的租金也要三千多银元,兑成金条也要近百根小黄鱼,这还没有算药铺的收益。 别人不清楚,舅舅怎么可有不了解。因为是老字号,药铺的生意还是相当好的,再加上是自家的房子,不用付房租,一个月百来块还是有的。 这么多钱哪去了? 父母亲消失的太蹊跷,走的时候也没给舅舅留下只言片语。 但这里也不是详细讨论事情的地方,方不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看上去现在和进来的时候的样子没什么两样,然后又和舅舅把柜子恢复到了原位。 “如果这两个人找你问什么的话,千万不要慌……”临走的时候,方不为又给舅舅交告诉道。 “他们不会把我抓起来吧?”舅舅担心的问道。 “放心,他们就算是怀疑,也怀疑不到你的头上,你不要自乱阵脚就行,而且我很快就会处理好,不会连累到你……”方不为安尉道。 “还有就是日本人那里,你也要小心……” 肖在和连连点着头。 离开舅舅这里,方不为没有回酒店,而是直接出了日租界,到了亚新酒店附近。 他安排的手下在这里找了一处监视点,就在亚新酒店的对面。 方不为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必须要露个面。对于会不会在这里等到刺杀关景言的那些枪手,方不为一点都不抱希望。 第二天早上,方不为离开法租界,先给报社的杨先生打了个电话,杨先生告诉他,已经帮他联系好了大北公司的华人管事,让他十点过去。 十点钟,方不为准时来到了大北公司。 华人管事是一个中年男子,姓曲,大北公司沪上的电话转接总台就是由他负责。 来到管事的办公室,方不为说明来意之后,又熟练的把一包银元推到了中年男子的面前。 中年男子掂了掂重量,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对方不为说道:“稍等片刻!”然后揣着银元出了办公室。 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男子才拿着几张纸进来。 “幸不辱命!”中年男子把几纸递给方不为,方不为看都不看,折好揣进了怀里。 收钱办事,中年男子自然不会多问,目送着方不为离开。 确实如同杨先生所说,姓曲的管事问都没问方不为为什么要查这几个号码。 找了一个僻近的地方,方不为打开了那几张纸,细细的看着。 上面全是那三个号码这几个月的通话纪录,不但有号码,还详细的列出了通话来往电话号码的具体单位和地址。 通话来往最多的是法国领事馆,占了一大半。接下来是法国驻沪的一家船务公司,而那个私人电话,这三四个月以来的通话来往只有三十多条。 想想也是,打一个市内电话,电报公司收费就要六角,快能买十斤大米了。 看着足有几百条地址信息,方不为头皮有些发麻。这要甄别到什么时候?天知道这里面哪一家隐藏着日谍机构。 方不为先看三月五日截止中午十二点之前,这三个号码对外的通话来往。 领事馆当天打出去了二十几个电话,接了十几个,其中就有酒店打出去的那一个,看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那个时候关景言刚到酒店。 方不为再看当天与领事馆有通话来往的单位,全都有官方背景,但并没有与日本人有关的部门。 再看船务公司的,当天确实有一条与日本驻沪的一家商社通过电话,但那是下午三点多。 方不为又拿起了最后一张,也就是那部私人电话的通话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