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汉文帝慎夫人(一) ――汝私放魔头出世,天下因汝而乱,众生因汝亡,此等罪大恶极,当打下诛仙台,散去三魂七魄,永世不得超生。 ――孽徒,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你破坏天道,犯下弥天大错,理当重罚,吾身为你师傅,教徒不严,已自请在九阳山闭关百年。你三魂七魄已散,切记安守本心,勤于修炼,或许有一日,魂魄能够重聚,你我师徒能于九重天团圆。 ――琅华,人间三月,桃花已开,等我出来,与你一同去看那世间最美的桃花。 “陛下,慎妹妹旧疾复发,御医说,时日无多了。” “华儿的旧疾已有数年未曾复发,昔年何老御医曾说过,只要调养得宜,虽不能痊愈,但绝不会危及性命,为何突然就病倒了?可是身边的人伺候不当?皇后可要好好整治下后宫。” 琅华昏昏沉沉之时,便听见耳畔有几道不同的声音,各执一词,说话之人似在近处,又好似相隔千里,飘渺虚无。 费了极大的力气,慎琅华睁眼醒来,绀色帐幔层层叠叠,有清风自窗吹入,纱帐轻轻地浮动着。 她眼角微微一斜,富丽的宫殿内,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子面容刚毅,不怒而威,狭长的凤眼注视着对面的女子,静候她的回答。与他对立的女子端庄娴静,笑容清浅,只是双目无神的望着小案上的博山炉。她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圈淡淡阴影,轻声说:“管理后宫本来就是妾的本分,妾定当尽心竭力,可岁羽殿是慎妹妹的寝殿,能够近身伺候的又是妹妹的心腹,妾不便插手。” “皇后说笑了,皇后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是嫡,琅华只是陛下的妾,为庶。嫡庶尊卑,琅华还是懂得。岁羽殿的宫人皇后自然有权处置。”由于昏迷已久刚刚醒来,慎琅华的嗓音有些沙哑,轻虚无力。 她是堕入人界的九天神女琅华,也是大汉文帝刘恒的宠妾慎氏琅华,慎氏的一生她亲身经历,神女琅华的一世也历历在目。 前世的慎琅华毒|酒穿肠,一尸两命,饱受苦楚,皆是拜眼前这位温厚贤良的皇后所赐。 当今皇后窦漪房,本是前朝吕太后赐给当时尚且还是代王的刘恒的家人子,身份卑微,但是在受诏前去代国的宫女中,唯窦漪房风姿绰约,刘恒独宠于她,荣宠之下,甚至连当时尚且还在世的代王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很快,窦漪房便为刘恒生下长女,予名刘嫖,便是如今受尽宠爱的馆陶公主。 似乎是公主的出生为她带来了好运,没过多久,与窦漪房同去代国的几位美人相继离奇去世,代王后也因接连产下四位王子而致凤体羸弱,不便侍寝,自此,再无人能与窦氏争宠,窦氏深知自己根基浅薄,不宜锋芒太露,她心知薄太后喜欢孝顺谦逊的妃嫔,为了博得薄太后的庇佑,她便日日去薄太后宫里请安,风雨无阻,她在太后面前伏低做小,表现的十分谦逊,日子久了,太后亦觉着窦氏是孝顺贤良之人,不是祸国的妲己褒姒一流,所以对刘恒宠爱的窦氏行为并没有出声阻止,窦漪房受专房之宠先后诞下两位皇子,分别是如今的太子刘启,以及梁王刘武。 后来,吕后驾崩,吕氏的势力被诛灭,因少帝刘弘并非惠帝亲子,为朝臣不容,被废杀。同时,刘恒被朝臣推举为新帝人选,迎入长安登基为帝。 刘恒登基没多久,就有大臣上奏请立太子,彼时刘恒只剩下四个儿子,两个为代王后所生,两个为窦漪房所生。原还有两个,都是代王后的嫡出之子,只不过命薄,都没活到刘恒登基,那时代王后已经仙逝,仅剩的二子也因王后孕时没养好,一出生就是病怏怏的,看着就像是长不大的孩子,远没有窦漪房的两个孩子康健。有臣子上书称“窦姬所生长子刘启纯厚慈仁,可立为太子。”刘恒思虑再三,最终还是下了册封太子旨意,而后,立太子生母窦漪房为皇后。所以说,窦漪房能有今日,全靠她有个健康的儿子。 前元三年,慎琅华入宫受宠,年十四,届时窦漪房早已过了花信年华,虽美貌依旧,风韵犹存,但她因病失明,已无法再与年轻貌美的宫妃争宠,只好牢牢把住手中的权柄,有了权势,她才能立足凌驾于众妃嫔之上,才能护住启儿的太子之位! 窦漪房的眼睛并没有瞎,时好时坏,不好的时候她也能看见些影子,只是模糊不清。 刘恒快步走到琅华的身边坐下,温柔的揽着她的肩,和声问:“怎么样?还难不难受了?” 慎琅华凝视皇帝,声音柔媚,说道:“琅华已经无碍了,多谢陛下关心。” 刘恒见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想起方才皇后说的话,忧心道:“你大病方醒,当好好休息,别说太多话,累着自己。” “多谢陛下。”慎琅华恭敬道。 刘恒宠爱慎琅华近二十年,也有了几分真心,只可惜,在前世慎琅华母子垂危之时,他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嫡妻和太子,仔细想想,近二十年的宠爱却像是一场笑话。 慎琅华把目光移到静默站在一旁的窦漪房身上,温婉的笑道:“皇后患有眼疾,行动不便却仍旧来看妹妹,妹妹感激不尽,他日身体好转,定备厚礼前去椒房殿谢恩。” 窦漪房微愣,随即笑容从嘴角绽开,道:“妹妹多礼,吾为后宫之主,此乃本分,毋须谢恩。” 一阵轻风吹过,慎琅华忍不住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刘恒见了扶着她躺回了床上,“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儿陪你。” 慎琅华眨眨眼,看向皇后。 刘恒在脸上微微挂了些嗔色,沉声道:“皇后眼睛不好,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 窦漪房默然半晌,方缓缓福了福身子,道:“妾告退。” 正红色的裙裾曳地,绽放出一朵绮丽的花,随着窦漪房莲步徐移,那朵艳丽的花最终消失在岁羽殿中,慎琅华收回目光,刘恒坐在床沿替她掖了掖被子,温柔地拨开她散乱在额前的碎发,轻声道:“你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琅华推辞道:“陛下政务繁忙,如何能为了我耽误时候。” 刘恒却道:“无妨的,只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想看看你。” 慎琅华挣扎着就要起身,道:“那可不成,怎能让陛下守着琅华,改明儿这事儿传出去,琅华必定会被御史弹劾的。” 刘恒扶着她,无奈伸手在琅华的额头点了点,叹道:“满宫之中,唯有你这样谨慎,那些御史闲着无事,就只会在这些鸡毛小事上挑刺,你且放心,有我护着,看谁敢动你。” 琅华拉着他的袖口,低眉娇声道:“陛下对琅华的好,琅华无以为报,只能在这些小事儿上为陛下尽心,不让陛下为了琅华的事费神。” 说完,刘恒却仍然岿然不动。 慎琅华的唇角勾起一抹轻轻浅浅的笑,声音柔和如水:“陛下就当是为了琅华,我可不想平白背上狐媚惑主的名头。” 这话说的未免太过重了,但刘恒在深宫多年,也知道人言可畏这话,便道:“好,我应了,等你睡熟我便回未央宫批奏疏。” 慎琅华惴惴的躺下,闭了眼睛,只是一时没有睡意,她感觉得到有一道视线牢牢的锁着她,那样的温柔,前世的慎夫人便是沉溺在这温柔的陷阱中,导致最终的万劫不复,念及此处,她摒弃心中的那一点旖旎,缓了气息佯装熟睡。 没多久,便听到几道脚步声,行走的人刻意放低了声音,慎琅华眼睛偷偷睁了一条细缝,果然看见刘恒蹑手蹑脚的动作。 鼻头微微酸涩,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刘恒走后,慎琅华屏退宫人,掀了锦被下床坐到梳妆镜前凝神静思,她的旧疾是自胎里带来的,虽积郁已久,但却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幼时父亲曾为她遍请天下名医方士,试图找到医治之法,但终未如愿。后来她得蒙陛下宠幸入宫,在进宫路上,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已经辞官回乡的国医圣手何老御医诊治,何老医术高超,为她专门配了一帖方子,以万年灵芝为药引,只吃了几剂便已好了大半。可灵芝毕竟是稀罕物,生长万年之久的灵芝更是世所罕见,她药汤里的一株还是当年父亲求医时花天价买来的,只是当时灵芝稀有,不敢滥用,才留着。 也正是这一株千年难得一遇的野生灵芝,才使药效发挥的事半功倍。 本以为能平安的活到半百,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旧疾复发,可如今却已无灵芝为药引,慎琅华遥望着窗边,见宫院口那一株新植的桃花开得娇艳,思绪如尘埃,纷纷乱乱,她默默数着花瓣飘落,半响,才轻轻叹息一声:只可惜,何老御医已经去世数年,不知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能治愈牵扰了她半生的顽症! 想着想着,不晓得怎么了,突然心口一痛,琅华一手压着心口,顺着桌脚软了下去,殿里一个宫婢也没有,她想找人帮忙却没半点力气喊出声,无奈只好将桌案上的茶杯用力掷下打碎。 在殿门口守值的宫婢闻声推门而进,见到慎琅华瘫软在地,急忙跑来搀她,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奴婢去请御医来。” 琅华无力的摆摆手,任宫婢将她扶到榻上。 心口一抽一抽的痛,琅华咬着下唇,忍到脸色发白都未呼痛一声,却把两个宫婢给吓得不轻,其中一个扭头就想往太医署去找太医。 琅华忙叫住她:“蔷儿,莫去!”待痛意稍稍缓和,由着两个宫婢把她搀到梳妆台前。 慎琅华吃力地在妆奁里找到压在最底的药方,确认无误后,唤了从家中就跟着她入宫的婢女蔷儿,让她去太医署配药。 虽没有药引,不能让她痊愈,但何老御医的药,好歹能让她苟延残喘些时日。 ------------ 第2章 汉文帝慎夫人(二) 窦漪房一手拄着梨木拐杖,在宫人的搀扶下回到了椒房殿,殿中独有的椒香馥郁袭人,熏得她坠入梦境。 当年在代国,她住的宫室里也用了花椒和泥涂壁,那是刘恒给予她极大的殊荣,还记得那时刘恒曾对她许诺,一辈子会待她好,然而登基后,一切都变了,她为刘恒生了两子一女,却还比不上一个病歪歪的慎氏! 果然啊,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见了千娇百媚的新人,她就成了昨日黄花。 想得入了神,窦漪房没有注意到脚下高高的门槛,一个踉跄就朝前扑去,幸而身边搀着她的宫女青容眼疾手快,及时的揽住她的身子。 窦漪房松了口气。 青容挥退其他宫人,自己搀着窦氏进殿,口中道:“皇后为了慎夫人操心了好几日,御医说眼疾又加重了些,可陛下也不对娘娘好些,当着慎氏的面就这样对娘娘,奴婢真是为皇后委屈。”想起在岁羽殿,刘恒对窦皇后的态度,窦氏的贴身宫女青容心底便不乐意,为窦氏鸣不平。 这话要是换了旁人说,谨慎的窦氏恐怕早就一顿责骂之话吐出来了。可此话是跟了她近三十年的青容所说。在宫中那么多年,能和她说说真心话的,也就只剩下青容一个了。 窦漪房轻叹一声,幽幽道:“慎琅华所剩时日不多,陛下紧张一些也是常事。” “可皇后您还是国母,陛下怎么能在慎氏面前就……”青容顿了顿,不敢再说下去,其实这些年来,陛下也不是第一次在慎夫人面前下皇后的面子了。 窦漪房脸色一沉,道:“你下去吧。” 声音轻柔但十分严肃,青容脸色微微一变,她知道,皇后是生了大气了,她不敢耽搁,拢着袖子弯身退下去,轻轻的关上了殿门。 关门声音虽然非常细小,但自从患了眼疾以后,窦漪房的听觉变得异常的灵敏,现在殿内只剩下她一人,空寂、懊悔、不甘……种种情绪笼罩着她,在她的心上布下一片阴霾。窦漪房缓缓的闭上了眼,回想起今日的种种,她的心中的酸涩感难以言喻。 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个画面,就是慎琅华依偎在刘恒的怀中,刘恒温柔的看着她…… 曾几何时,那个温暖的怀抱只属于她一个人。 可自患了眼疾以后,陛下就不常踏入椒房殿,偶尔过来也是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椒房殿就像是一个华丽的冷宫,她处心积虑得到了皇后这个位置,也更像是一个笑话。 她的眼疾日渐加重,御医曾说过,这病是由于她早年服食过有损眼睛的药物才引起的,可她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是谁心如毒蝎,用这么狠毒的法子害她! 当初在代国的时候,一共前去的五位家人子已经全部暴毙,凭她们的人脉不可能会给她下药,所以她们可以排除。除了她们,还有一个代王后,她去代国的时候,王后已经生了两子,正怀着三王子,没道理对她一个美人下手,等到她生了馆陶,荣宠加身的时候,王后也怀上了四王子,不过那时候正巧大王子因病去世,王后伤心欲绝,几乎日日卧病在床,久病成疾,直到生下四王子她还在床上躺着,没过多久就去了。王后自己身子不好,还要照顾三个孩子,想必是没有精力对付她,所以在代国,除了日常的早会和年节,她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王后。 这么一想,代国的旧人都可以排除,那么只剩下了长安的新人了。 可自她入主椒房殿,就对汉宫多次进行了大换血,伺候过前朝妃嫔的,无犯事者调去永巷伺候太妃,身上有案子的,不论大小,一律逐出宫门。另外新入宫的宫人,一旦查出身份有不妥,或暗里有主子的,轻者逐出宫门,重者处死,同时在内宫查出的不洁之物也尽数毁去。 几番铁血手段的整肃下才有如今清明的后宫。 她的椒房殿更是如铁通一般防守严密,她曾自信于她高强的治宫手段。 可太医的话,却让她胆战心惊,堂堂一朝皇后竟被害致失明,这分明是把将她引以为傲的手腕踩在脚下□□。 是谁? 慎夫人?尹姬?抑或是那些承过雨露却未得品级的家人子? 思来想去,窦漪房仅仅记起,在慎氏入宫之初,曾亲手做过一盒饼饵送到椒房殿,她本不愿入口,只因当时恰逢陛下驾临,才不得不尝了一块,又随口赞了一句慎姬心灵手巧,然后…… 回想至此,窦漪房目光骤然一凝,秀眉蹙紧,慢慢地,搭在小几上的手指慢慢用力攥成了拳头,面颊上迸出无尽的恨意:然后慎氏那贱人就在她的椒房殿把陛下给勾走了,没过几日便升了夫人,从此宠冠后宫。要不是她还有三个皇儿,皇后的位子,迟早会被慎氏给夺了去。 窦漪房定了定神,扬声喊道:“青容。” 青容推门进来,站在殿门口等待吩咐,窦漪房道:“让膳房明日做一盒饼饵。” 青容低声问道:“皇后想吃饼饵?奴婢现在就让人去做。” “并不是我想吃。”窦漪房静静道:“明日送去岁羽殿,叫他们不必在花样馅料上多动心思,寻常就可。”当年慎氏就是用最普通寻常的饼饵,从她的宫室勾走了陛下! 青容虽不能理解窦漪房的用意,但是她在窦漪房的身边伺候了快三十年,也知道皇后是不可能去做无用的事的,弯腰答应便退了下去,直接吩咐膳房的人明日要做一盒饼饵,不用太多的花样,普普通通即好。 膳房的人还觉得新奇,饼饵在民间是很常见的小吃,做起来当然也不难,不过皇后的膳食,就算是再平常的东西,膳房的人也会在馅料花样和摆盘上动脑筋,力求色香味俱全,这还是皇后头一次叫青容姑姑来定这么寻常的菜式。 不过皇后既然这么吩咐了,那他们底下做奴才的照着办就是了。 第二日中午,窦漪房就带着一盒新鲜出炉的饼饵,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岁羽殿的方向徐徐而去。 临近岁羽殿的时候,窦漪房对着青容道:“你留神看慎氏的脸色,回去告诉我。” 青容点点头,窦漪房原本平静的脸上挂了一丝笑意,配上她大红色如意纹妆花锦衣,越发显得她端庄娴静,平和温柔。 岁羽殿的宫人见她来,一个内监朝里头喊了声:“皇后到――” 然后岁羽殿守门的宫人全部跪倒,窦漪房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做皇后,最享受的就是这种千万人伏于地上叩拜她的感觉。 进入内殿,窦漪房隐隐约约看见慎琅华正由人扶着坐起来,她大概是刚醒,穿着白色的寝衣,发丝有些散乱。 “可是我打扰妹妹休息了?”窦漪房由青容扶着走过去,岁羽殿的宫人赶忙去拿了绣墩,又垫了软垫让她坐下。窦漪房笑道:“我就是来和妹妹说说话,这么些年也没什么机会。” 琅华心道:确实是打扰了…… 她刚刚服了药,正是困倦的时候,窦漪房就来了。但琅华见她笑吟吟的,也不能说实话,只好忍着困意,笑道:“已经睡了一上午,骨头都软了,皇后来的正好。” “一晃妹妹入宫也有二十年了,妹妹天姿国色,姐姐自愧不如。” 慎琅华客气的回道:“琅华蒲柳之姿,岂敢称为‘国色’?倒是皇后国色天香,风华依旧,一如当年。” 姿容被人夸赞,窦漪房心中自是欢喜的,她掩口笑道:“我是老了,晨起见鬓角都有了几根白发,以步摇压着才看不出来,妹妹还年轻,如花似玉的模样,也怨不得陛下日日到岁羽殿来。” 慎琅华嘴角含笑,不说话,窦漪房接着道:“对了,我还记得当年妹妹入宫后,来椒房殿拜见时给我送过一盒饼饵,那滋味,现在想想还是回味无穷。” 闻言慎琅华眉头一皱。 饼饵…… 窦漪房手一挥,站在她身后的青容就把手里的食盒打开,呈到慎琅华的面前,窦漪房笑道:“我今日想起,就让膳房做了一些,打算来与妹妹一起用膳。” 慎琅华顺着看过去,旋即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难受的咳了起来。 她失礼的反应不仅引起了一直留神注意她神情的青容的重视,还叫窦漪房听出了异样,纵然她双目视物模糊不清,但敏感如窦漪房,怎么能不察觉。 窦漪房声色不动地问道:“妹妹身体不适吗?可要我派人去传御医。” 慎琅华又咳了两声,艰难道:“不用了,妹妹只是没有睡好,想来是感染了风寒,拿被子捂一捂,出身汗就好了,不过恐怕是不能招待姐姐了,请姐姐见谅。” “那我就不打扰了,这盒饼饵便留给妹妹慢慢品尝了。”窦漪房顺着她的话就说要离开,面容依旧是沉静如水,实则归心似箭。 慎琅华盯着那个做工精致的雕红漆牡丹花开食盒,缓缓道:“多谢皇后赏赐。” 回到椒房殿,窦漪房就仔细询问了青容当时慎夫人的神情,青容道:“奴婢瞧着皇后提起入宫之事时,慎夫人的脸色就不大对劲,当她看见饼饵的时候,脸都白了。” 窦漪房微微眯起了眼,她没有猜错,当年的那盒饼饵果真有问题,不然,她为何见了饼饵反应却这样大? 这分明是她做贼心虚! 慎琅华,慎琅华,你把我害得这样惨,抢了我的夫君,又毁了我的眼睛,他日我必要你百倍奉还!窦漪房恨恨地想。 然而窦氏却不知,慎琅华虽然心虚,但却不是因为在饼饵中下了东西。 ------------ 第3章 汉文帝慎夫人(三) 听皇后闲聊提起那年初入宫的旧事,她就知来者不善。 慎琅华的目光定在那盒饼饵上,皇后宫里的糕点精细,就连小小的饼饵也做得十分精巧玲珑。 流水的记忆随之而来,慎氏琅华生于邯郸,世家之女,二十多年前随父兄入京向叔父拜年,却偶然与当朝天子在上元节相识,一见倾心,陛下也倾慕于她的美貌,一道谕旨将她聘入宫中,那年,她十四岁。她的父亲和族人虽不在朝中为官,但慎氏一族世代书香,在邯郸也颇有名望,又因着上元节的际遇,是以她的品级是那一批进宫的家人子中最高的,为慎姬。 入宫时风光无限,让她受了颇多的奉承,心也有些飘飘然,高傲的她,对谁都不屑一顾,同届入宫的家人子都忙着花金银打点宫人,就盼着能早日见到陛下。 每每见此,她便会冷笑她们在做无用功。不说家世以及和陛下的旧情,就凭姿色,她也是顶尖的,她相信陛下的承诺,陛下一定会让她成为“后宫第一人”! 然而她却忘了,刘恒乃是一国之君,后宫佳丽不知凡几,就算是她容貌艳绝,但是事情过去已有一年,他哪里还会记得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在其他家人子相继抬去侍寝时,可笑她还在痴痴的等待一个早就把她忘记了的男人。 数月没有得到陛下的召幸,宫人们便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冷眼冷语是常事,随意苛扣份例更是家常便饭。身边伺候的宫人常常埋怨她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却半点儿也不争气,连累她们自己也过不好。在最严酷的寒冬腊月,竟将她的棉被棉衣抢走,导致她寒风入体,高烧不退。 太医署的太医背后大都各有主子,他们背后的人不愿意出手救慎氏,太医自然也不敢违背命令给慎琅华医治,因此,慎琅华的高烧一直都没有办法降下来。 足足十日,她在黑暗之中瑟瑟发抖,她在烈火和寒冰地狱的交界处徘徊,她在死神的指隙中挣扎…… 幸而自小陪她长大的婢女蔷儿不离不弃,蔷儿求遍了后宫中的每位主子,未央宫是陛下的住处,侍卫层层把守,蔷儿虽有心直接告诉陛下,让陛下替慎琅华做主,但是蔷儿人微言轻,她连门都进不去,更遑论是把她的事情告诉陛下了;椒房殿是皇后的寝宫,后宫的事情都交给皇后管理,蔷儿跪了两日,皇后却闭门不见;建章宫是太后的居处,但太后早已称病不见外人……最后,蔷儿将脑袋磕破,将双膝的血肉跪烂了,才请来了隐居北宫的张皇后的帮助。 孝惠皇后张嫣,是惠帝刘盈的皇后,刘恒登基以后,她就被群臣上书废黜后位,弃于北宫。张皇后大概是觉得她们同病相怜,这才施以援手,不过她也是在夹缝中求生之人,无法给予她太大的帮助。 不过张皇后召来了她相熟的邵太医,有了太医的救治,她终于有药能治病,在一切渐入佳境时偏偏有人见不得她好,盛气凌人的尹姬在侍寝后日日来羞辱她,且数次将她的药碗打翻…… 慎琅华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吃穿用度几乎不亚于当朝公主,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一见到尹姬,她就会想到陛下背弃了对她的诺言,就忍不住与尹姬争执起来。而反抗的结果……就是尹姬以被她冲撞,致胎气不稳为由,将她告到了椒房殿皇后面前。 那时,她真的不知道尹姬已经怀有身孕,如果知道,她绝不会与尹姬发生争执。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早已经预谋好的陷阱,就等着她往里面跳! 慎琅华木然的被宫人拉走,被他们强迫跪在椒房殿外,她试着辩解,可是没想到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完,等来的是皇后冷冷的一句:掌嘴六十,跪于蕙草殿外向尹姬请罪。 这一句话,打醒了她曾经所有天真的幻想。 没有歇斯底里的辩解,也没有绝望的痛哭流涕,她很平静地跪在尹姬的蕙草殿门口,从日出跪到日落,从初晨的暖阳跪到黑夜的霜雪满地…… 也是那时她才终于明白,离家之时,母亲和姐妹哭泣,以及父兄的叹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深宫的生存法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连小小的、还未成型的婴儿,也是杀人的利器。 永巷的夜又静又冷,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在十五岁及笄那日病发,屋子里的棉被被人洒了水,她没有了取暖的被子,只能和蔷儿搂在一起取暖,屋子里黑漆漆的,伴随着窗外不绝的鸦声,她以为她要死了。 她只恨,恨自己的不争气。 那时起,她就发誓,她一定会得宠,一定会把今日欺负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幸好,她熬过来了,她还活着! 椒房殿中,一盒饼饵,成功勾起了陛下的回忆,纵然手段不光彩,但她也成功地翻了身。 封了夫人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穿着夫人位分的服制去尹姬的宫中炫耀。 尹姬是因为有孕才得以晋封,而她是因宠晋封,尹姬虽然有孕,但是不得圣宠。所以面对新封的慎夫人,她底气不足,怯生生地扶着后腰就俯首称臣了。 慎琅华也不想横生枝节,去了几次以后就懒得去了。后来,尹姬生下了除皇后所出几位皇子公主以外陛下唯一的女儿――绛邑公主。 窦漪房手段狠辣,这么多年来,刘恒宠幸过的妃嫔无数,但是能怀上孩子的,或是平安生下孩子的,根本寥寥无几。 盛宠如慎琅华,得宠二十年也未曾有过喜,而尹姬仅仅侍寝几次就有了身孕,从一众没品级的家人子中脱颖而出,所以她才能有资本去当初的慎姬面前炫耀,不过公主出生以后也并不得圣心,是以这么多年了。尹姬的位分一直滞留在原地。 仔细想想,她们俩人,斗了半生,也不知到底谁输谁赢。 曾经的种种已经深埋心底,没想到会在这时被翻出来。 当年慎氏受到的种种冷遇,纵容没有证据证明与皇后无关,但是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就算她之前真的是不知道,当日蔷儿在椒房殿外跪了凉天,皇后就算是瞎子聋子,也能从身边的宫人口中知道原委了吧!可是皇后却装作不知道,她不愿意出手,她也把慎琅华当成了敌人。 前世慎琅华的所作所为,未尝没有报复皇后的意思。 只是为此,慎琅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和腹中孩子的两条命! 在琅华养病这几日,皇后倒是时常来看她,每日都是笑吟吟的,表面上是怕她闷,才来陪她说话,实则就来看看慎琅华如今日渐枯黄的容颜。 她想看看,陛下心尖上的人成了黄脸婆以后,陛下还会不会再像曾经那样宠爱她。 慎琅华知她不会存好意,每每面对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心力,日子久了,就觉得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这一日,慎琅华觉得殿中药味过重,又见到庭院中的挑花开得娇艳,如霞似玉。兴致起了,她吩咐人在其中一棵开得最密的桃花树下摆放了一张躺椅。 午后阳光不烈,洒在身上觉得暖洋洋的,时而有风吹过,桃花的清香盈满鼻尖,她舒服得合上了眼小憩。 时入四月,桃花已经开始凋落,粉白相间的花瓣零零散散的飘落下来,有的落在了泥土上,有的则覆到了她的身上。 慎琅华的身体还没有养好,蔷儿怕她冷着,回殿内拿了件披风,回来就见到了这样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琅华本来就不曾睡熟,一听笑声就睁开了眼,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蔷儿赶忙上前请罪道:“奴婢不知夫人正在休息,无意打扰,请夫人恕罪。” 琅华轻声道:“我也没有睡熟,说吧,笑什么呢?” 蔷儿把手上的披风给她盖上,同时把她身上的花瓣掸下去,笑道:“奴婢只是觉得,话本子上说的那些天姿国色的仙女也不尽然全是胡说八道,夫人原本就容貌不俗,方才奴婢见夫人小憩时有桃花落在夫人身上,那副画面活像是桃花仙子现世。” 慎琅华一愣,随即笑道,“果然很是有趣,我只是平凡的宫嫔而已,怎么可能是仙子呢,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免得落人话柄。”话音未落,恰好一片花瓣落在她的掌心。 慎琅华凝视着那篇花瓣,脑中又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霸道而张扬,她愣怔半响后柔声道:“蔷儿,这些桃花就这么落了未免有些可惜,叫人挑些好的花瓣去做桃花糕,余下的就研成花粉匀面。” 蔷儿立即露出欣喜的笑容,问道:“桃花糕是夫人为陛下准备的?” 慎琅华愕然片刻,她倒是忘了,刘恒一向喜爱吃桃花糕的,迟疑道:“陛下现在何处?” 蔷儿即刻召来内监询问,内监忙道:“陛下正在未央宫处理政务。” 蔷儿马上就说道:“不如将桃花糕做好后,夫人亲自送去未央宫吧,也可显示夫人对陛下的心意。” 慎琅华刚想摇头,却见那内监神色莫名,疑惑道:“你还有什么话也一并说了吧。” 内监听闻此言,顿时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这……邓大人也在未央宫,夫人您……” 邓大人…… 慎琅华垂下眼帘,掩去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 ------------ 第4章 汉文帝慎夫人(四) 等她抬头又是一副无惊无波的神情,慎琅华淡淡道:“既然邓大人入了宫,想必是要过夜的,那这桃花糕,我还是一人独享吧。” 上大夫邓通,原本是宫里的黄头郎,专职掌管宫中行船。后来因为刘恒的一个梦境,他一飞冲天晋升为刘恒的男宠,靠着刘恒的宠爱升官发财,不过刘恒并没有留他在后宫常住,而是在宫外另赐给了他一座亲王规制的府邸,偶尔才会召他入宫,刘恒素来节俭,但对邓通却非常大方,金银珠宝数之不尽的赏给他,这份荣宠,就连慎琅华都没有。也是因此,才传出了“男宠”的传闻。 内监和蔷儿都知道慎琅华最忌讳的就是提起邓通,此时见她神色淡淡的,虽没有怒色,但都猜测这是发怒的前兆,全都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无言的退了下去。 邓通…… 慎琅华脑中涌现出这个名字,这个和自己前世的死有着极大关系的人,不是不恨他,但是……当初的事情,到底的怎么发生的,她一概不知,她和邓通向来没有往来,在宫中遇见也只是点头之交,她还不知道,她的死,与邓通到底有没有关系。 思及前世的死,慎琅华心中郁郁的,她烦闷不已地仰头盯着头上的桃花,一朵朵,一簇簇,繁花挂满了枝头,迎风摇曳,在那漫天飞扬的花瓣中,醉人的花香迎面扑来,她在感觉到舒服的同时,竟有一种强烈的倦意袭来,一时抵挡不住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傍晚,日头西斜,天际那一轮残阳如血,照耀的岁羽殿中暖洋洋的。慎琅华懒懒的撑起身子,却见自己已经身在了寝殿,蔷儿站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就解释道:“日头落了,晚间风大,奴婢怕夫人着了凉,便叫人把夫人轻轻的连着躺椅一并挪进了寝殿。” 慎琅华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床前的小几上。 蔷儿厨艺好,尤其是做这些小点心,慎琅华走近一看,只见精美雕花的瓷盘中整整齐齐的码着几个方块形状的点心,色泽雪白的桃花糕被切成小方块,面上又用花瓣拼出了一朵五瓣桃花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喜人,引得人食欲大振。 她伸出纤细莹白的素手,捏起一块桃花糕,送到嘴边细细咬了一小口,含着桃花原本清淡宜人的花香,口感香甜细腻,入口即化。慎琅华不由自主的就多用了几块。蔷儿赶忙制止道:“夫人可别用太多,仔细胀了肚子。” 慎琅华看着盘中剩下的两块糕点,目光中露出遗憾的神情,不由道:“我再吃一块。” 蔷儿想要阻止,刚把盘子拿起来,慎琅华却眼疾手快的拿了一块送入口中,蔷儿无奈道:“夫人,您已经吃了快一盘了,不能再吃了。” 慎琅华笑道:“我这么捧场,不就是说明你的手艺好嘛!” 她小口的尝着,却见蔷儿神色犹豫,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她问话,蔷儿仍然有些踌躇的说道:“奴婢特意留了几块在小厨房,要不夫人送去未央宫给陛下吧。” 慎琅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说不去了吗?怎么又提了?” 蔷儿忙回禀道:“前头传话来,说邓大人早已出宫去了。” 自从夫人病重,陛下已经有几日未曾入岁羽殿了,现在夫人的身体已然大好,自然要去未央宫把陛下的心揽回来,也省的那起子小人整日在背后编排说夫人已经失宠。 “嗯?”慎琅华捏着糕点的手一顿,发出了疑声,邓通入宫,向来是要过夜的,这天还没黑就先离开,可是头一回。 “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蔷儿压低了声音道:“约莫是国库吃紧,陛下无心与邓大人玩闹,夫人冰雪聪明,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必定能重获圣宠。” 慎琅华听了这番话,不禁莞尔一笑,道:“你倒是比我心急。” 蔷儿涨红了脸,忙道:“奴婢是为了夫人好,陛下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到咱们宫中来了。” 慎琅华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只是经过了两世的伤痛,她已经不想再去争那所谓的“圣宠”,不是她的东西,再怎么费尽心机,也不可能是她的! 她的脸上带着柔和的浅笑,说道:“也毋须我亲自去,你吩咐下去,即日起宫中的仆役衣裙不得曳地,帷帐不得加以文绣。”其他妃嫔的宫中只是缩减日常用度,但是偌大的汉宫,仆役众多,妃嫔也多,就算是再节省,也省不出多少金银。倒不如效仿刘恒,在衣饰上动脑筋。 宫中之人的衣饰皆是用上等的锦缎制成,而衣裳、鞋履以及帷帐上的纹饰都是用材质上等的丝线由数十位手艺精致的绣娘日夜赶工绣成,刘恒觉得太劳命伤财,便只穿“弋绨、革舄、赤带。” 不过后宫的姬妾常日无聊,都只能以妆点自己为趣,所以刘恒此举无人效仿。 这件事情,她前世也做过,只不过是要晚上两个月。 很快就到了寒食节,这一日对大汉极为重要。上午帝后一同前往宗庙祭祖,晚上又在未央宫的前殿举办宫宴。 到了申时,宫宴皆已准备完毕。待宫人们将宴席该上的菜肴依次摆放上桌,后宫的妃嫔以及亲贵王孙按照身份品级入席。 宫中有品级的妃嫔不多,慎琅华坐在皇后下首的东头桌,尹姬次之,馆陶公主和太子则坐在皇帝下首的西头桌,依次是陛下的几位皇子。 按说馆陶公主已经出嫁,不该再出席宫里的家宴,但是公主受尽帝后宠爱,刘恒曾下过旨,说公主可随时回宫小住,所以馆陶公主时常抱着她几个月大的女儿阿娇一起入宫,宫中的大小宴会她也一次都没有缺席。 慎琅华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但尹姬心里却格外不是滋味,只因她的女儿绛邑公主无法入宫,看见馆陶公主志得意满的样子,她不免流露出愤恨的神情,同样是陛下的女儿,同样是已经出嫁,凭什么馆陶能随便进宫,她的绛邑连入宫看她一眼都不可以? 尹姬都入宫几十年了,还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这么轻易的就将愤懑的神情流露于面。 慎琅华轻轻叫了一声:“尹姬。” 尹姬扭头看她,脸上不满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慎琅华又道:“今日寒食节,馆陶公主是陛下恩准入宫的。” 尹姬憋着一口气,闷声道:“我的绛邑公主出嫁几年还未曾进宫看过我,馆陶都已经下嫁了,凭什么她能每日进宫!怀着孕的时候直接住进宫里,生了孩子还要把女儿带进来!” 慎琅华轻笑一声,徐徐道:“馆陶公主是陛下和皇后的长女,受尽宠爱,几次怀孕都有特旨入宫生产,绛邑公主确实是不能比的。阿娇是陛下的外孙女,陛下和皇后喜欢,馆陶公主自然要时常带进宫来让祖父母看看孙女,”言下之意,只要得宠,你带什么都能进宫! 尹姬心口一梗,十分后悔为什么自己那么想不开会去找慎琅华诉苦。 时辰还早,帝后都还没有到,慎琅华觉得无趣就与尹姬攀谈起来,她仔细的打量了尹姬了一眼,由衷的赞道:“尹姬今日穿的倒是格外有韵味,陛下一定会眼前一亮。” 尹姬只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襜褕,长不及地,衣衫上面也没有什么华丽的纹饰,只有袖口绣了一朵精巧的荷花,一头乌黑的青丝绾成一个灵蛇髻,头上用了一朵绢花和一支赤金双鸾点翠步摇妆点。 尹姬难得听见慎琅华夸人,用手小心翼翼的压了压头上的藕荷色的绢花,她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这是绛邑亲手为我制作的绢花,衣服也是她特地缝制的,过年之时差人送来的,我放了好些日子都舍不得穿,这不瞧着今日日子好,便穿了出来。” “公主果真是心灵手巧。” 没等尹姬乐呵够,慎琅华又接着说道:“想起从前见到你,我真想替你把发髻上的步摇都拿掉,那密密麻麻金灿灿的一片,晃得我眼睛疼!” 尹姬满脸的笑意僵住,面无表情的别过脸。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发髻一松,一扭头,就看见慎琅华将她最喜爱的双鸾点翠步摇给拿了下来,尹姬一把抢过自己的首饰,怒道:“你做什么?” 幸好她顾忌着宫宴,不敢说的太大声。 慎琅华挑眉笑道:“前几日陛下为国库空虚烦忧,尹姬还是穿素净些好。”她凑过去,附耳说道:“我保证,陛下见了你现在的装扮,一定能允许绛邑公主入宫。” 对于慎琅华的话,尹姬将信将疑,但是她可不相信慎琅华是真的为她着想,思虑再三又想把自己的金钗戴上去,听闻殿外太监尖细的嗓音朗声道:“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尹姬手扬在半空的手一顿,只好与众人一同起身接驾。 只见窦漪房跟在刘恒身后徐徐而来,一身显眼的大红色长裙曳地,华丽高贵,金线所绣的纹饰繁华复杂,尽显迷人风韵。 刘恒牵着窦漪房的手和她一起坐上席位,先说了助词,然后才宣布开宴。 “妾身恭祝陛下圣体康健,福寿绵长。”窦漪房手中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给刘恒敬酒。 刘恒淡淡的点了点头,饮了一杯酒后,慎琅华和尹姬一同站起,齐声道:“愿陛下圣体康健,福寿绵长。” 刘恒酒饮半口,不经意一抬头,见慎琅华和尹姬穿的都格外的朴素,慎琅华也就罢了,连平日喜欢穿红着绿的尹姬也没有戴极为贵重的首饰。 他微微一愣,和声询问道:“今日大吉之日,你们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尹姬很久没有和刘恒说过话了,这会儿大好的机会,她竟然舌头打结,磕磕绊绊的不知道说什么。 慎琅华浅笑道:“妾本就不喜那些浓重的颜色,这身衣裳陛下上回见过,说是雅致简朴,所以妾就穿上了。至于尹姬,那就要让她自己说了。” 慎琅华为尹姬作好了铺垫,尹姬缓了缓情绪,顺着就说:“这是绛邑亲手所制的衣衫和绢花,今日祭祖,绛邑无法前来,妾穿着她所制的衣物,也算是一点心意吧。” 刘恒抚掌笑道:“不管是何缘由,当今天下百姓不能全都丰衣足食,吾为一国之君,理应与百姓同甘共苦,今日见你们两人衣裙不曳地,不加纹饰,朴素节俭,吾心甚慰。”刘恒说这话,无非就是想让王孙大臣和他一样躬行节俭。 然而此言一出,窦漪房诧异的别过脸,殿中烛火明亮,她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忽然觉得她身边的那个身影其实离她很远很远,不过她的失神只有一瞬,便重新端正了坐姿,依旧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众人。 皇后素来喜欢此类曳地的长裙,她宫中的衣料尽是这种款式,繁复华贵,但是她不知,自从刘恒登基,深知民间百姓之疾苦,他自己身为帝王也只着粗糙的绸布,且宫中也多次缩减分例,他做的如此明显,皇后却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着华丽的服饰。 加上慎琅华又暗暗下令,岁羽殿宫人衣不得曳地,帷帐不得文绣。这件事情慎琅华已经吩咐宫人不许说出去,但是刘恒乃是一国之主,任何事情只要他想知道,就不会不知道。 知道了慎琅华的所作所为,刘恒心底格外欣慰。 虽然椒房殿常常节省份例,但是一国之母的寝殿再怎么节俭也还是要保持身为皇后的尊贵。窦漪房从不在吃穿上委屈自己,女为悦己者容,窦漪房已经失宠,眼睛也是半失明的状态。她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打扮自己上面了,甚至她还期盼着刘恒能够回心转意。 但是有了慎琅华的淳朴作对比,在刘恒的眼中,皇后就显得格外奢靡。 加上今日连尹姬也开始效仿,就越发显得窦漪房不了解他的心思。 慎琅华抬着头,语调平缓的开口道:“尹姬所着衣饰皆是由绛邑公主亲手所制,可见公主兰心蕙质,妾见今日陛下诸子女皆来参加了宫宴,不如陛下赏个恩典,宣公主一同入宴,也好让尹姬看看公主,毕竟她们母女已经长久未见了。” “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见过绛邑了。”刘恒莞尔,朗声道:“来人,宣绛邑公主入宴。” ------------ 第5章 汉文帝慎夫人(五) 绛邑公主府离汉宫不远,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公主就在内监的带领下进入了殿内,公主一身宝蓝色深衣,身上同样也未佩戴多余的装饰物,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她敛衣下拜,口中称道:“绛邑见过父皇,见过母后,愿父皇母后长乐未央。” 刘恒扬手,道:“免礼,赐坐。” 窦漪房笑容端庄,语速平和道:“尹姬和公主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就让公主与尹姬同席吧。” 宫人赶忙在尹姬的身边加了一个软垫,摆上的新的碗筷和菜肴。 绛邑公主磕过头谢恩以后,缓缓起身,走到尹姬面前又行了一个常礼,轻轻喊了一声:“母亲。” “快来,快坐下。”尹姬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边,左瞧右瞧,看了半天才哽咽道:“瘦了。” 绛邑公主温柔的笑道:“母亲不是常说,瘦些好看吗!” 她们母女俩相见的场面引人注目,公主端庄娴静的样子也令慎琅华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她的礼仪和风范,比馆陶这个嫡出的公主还更像一个接受过非常教育的大国公主! 尹姬和公主长久未见,就连年节也只能远远的看女儿一眼,她感激的看了慎琅华一眼,随即公主哭哭笑笑的与绛邑闲话家常。 “绛邑怎么没把康儿带来?”刘恒问道。 康儿是绛邑公主之子,全名周康,今年刚满周岁。 绛邑公主用衣襟将脸上的泪痕拭去,跪正了身子,回答道:“女儿入宫时,康儿已由奶娘哄着入睡,女儿怕他吵闹,便没有把他带来。” 这固然是一个缘由,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刘恒只召见了她一个人,连驸马都没有宣召,其余的闲杂之人没有皇帝的特许,更是严禁带入宫中的。康儿年纪小,身上也没有爵位和头衔,自然也是属于“闲杂之人”一类! 她不是馆陶,不可以捧着父皇零星的宠爱自作主张。她和母亲并不受宠,她们两个想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必须为自己的路一步一步精打细算。 馆陶公主刘嫖在一旁望着她们母女团圆的情景,心中燃起熊熊的怒火,从前父皇对她的宠爱是独一份的,多次破例准许她入宫,谁知现在竟加了一个绛邑,那这份宠爱就不是唯一了。 她把怀里睡的正酣的女儿交给奶娘照顾,自己起身福礼,然后出声直言道:“不如父皇把武儿也召回来吧。”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武儿,也就是陛下和皇后的嫡次子刘武,馆陶公主和太子刘启的胞弟,初封代王,后来因梁怀王刘揖去世无嗣,刘武继嗣梁王,刘武现在手握重兵,镇守一方,怎么能够轻易回京! 有亲贵大臣面露异色,窃窃私语起来。 “馆陶公主真是胡闹,梁王要是回京,谁来镇守边境?” “就是,万一匈奴正好来犯,谁能担当得起?” “刘武已经离京多年,谁能保证他没有异心。藩王入京后与外界里应外合,造反逼宫的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 馆陶公主狭长的凤眼一一扫过那些大臣,朱唇扬起,丽色顿生,她道:“宣武儿回京无关军情政事,只是让我们一家团团,所以父皇只召见武儿一个人就行,儿臣常常见母后抚摸武儿幼时的衣裳,想想武儿年幼离京,如今足足已有十年,想必父皇也是牵挂在心,绛邑妹妹和尹姬母女仅仅只有两年未见,她们便如此伤心,女儿想起十年未见的幼弟,一时感触,恳请父皇成全。”语毕,馆陶公主深深地叩了一个头。 刘恒眼睛微眯,看着窦漪房道:“皇后说,要如何?” 窦漪房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武儿是妾的亲子,妾虽然挂念,但他身居要职,妾觉得,还是让他以国事为重。” 刘恒沉吟片刻,又问:“太子,你怎么说?” 刘启起身回话,恭声道:“回父皇,儿臣觉得武儿应该先驻守在边境,因为梁地时常有战事发生,武儿有皇子与梁王两个身份,还可镇压一二,可若是武儿回了京,梁地无人统领,局面恐怕难以控制,不如改日在朝上先择出能够替代武儿镇守边境之人,等他上任以后再召武儿回京。” 说这话前,他已经把朝堂上能够替代刘武的人仔细想了一遍,却发现,能够担此重任的只有周亚夫一人,可去年匈奴大规模侵入大汉边境。周亚夫已经率领军队驻扎在细柳,以防匈奴再次侵略,大汉目前能用的人都在任上,无法再行调派,所以此举根本不通。 私心里,刘启并不希望刘武回来,因为他们兄弟已经十年没见,也从没有书信往来,感情早已疏远,刘武没回来,母后会全心全意助他,刘武一回来,母后的全副心神就一定会放在刘武的身上。 母后早就有了换太子的想法,他绝不能让武儿回来! 刘恒颔首:“太子所言甚是,武儿是吾亲子,吾虽挂念,但选他回京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可是父皇……”馆陶公主欲言又止,可是坐于高台上的窦漪房却沉下了脸,冷声道:“馆陶,陛下已经决定,你休得多言!” 馆陶公主抿了抿红唇,心有不甘的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慎琅华全程默默围观,仅仅一试,就试出了太子和梁王心有芥蒂,且今日太子所言,必定会在窦漪房的心中留下一根刺,着实是意外的收获。 宫宴亥时结束,刘恒特许绛邑公主能留在宫中住一日,然而公主却婉言谢绝,称自己已经出嫁,再住在“娘家”便会乱了规矩,况且她刚满周岁的孩子还离不开母亲,还是先回府比较好。 在永巷门口看着绛邑公主的马车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了,尹姬才惆怅的转过头,对着慎琅华俯身行了大礼,郑重道:“多谢姐姐让我今日能与绛邑见一面。我无以为报,姐姐有话直接吩咐,妹妹必定尽心竭力。” 慎琅华把她扶起来,缓声说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要公主和驸马能帮我做一件事情就好。” 尹姬满脸警惕的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慎琅华嘴角一扬,道:“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第二日,慎琅华从皇后的椒房殿请早安回来,恰好在路上碰见了准备去未央宫的邓通。 “邓大人。”慎琅华微微一点头,向他问了个好。 邓通拱手回礼道:“微臣见过夫人。” 本以为互相行过礼以后,他就会像往常一样离开,没想到邓通岿然不动的挡在她面前,慎琅华拧起眉头,沉下面容不悦的开口说道:“邓大人是要去未央宫见陛下吗,那我还是不耽误你了。”说着便往侧面移了一步,示意邓通先走。 可邓通却依然走到了她的面前,压低声音道:“夫人,在下有要事禀告,能否借一步说话?” 慎琅华正色道:“大人有话在这里说便可,我与大人并无多少交集,应该没有什么秘密可说,况且她们在我身边伺候许久了,都是可信的。” 邓通犹豫片刻,脚下并没有挪动半分,又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只能说与夫人知道。” 慎琅华嫣然一笑,几乎不做任何考虑便说:“那就不要说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得好。” 邓通脸上显出一抹急色,“不听的话,夫人一定会后悔的。” 他笃定的神情引起了慎琅华的兴趣,但因前世之故,慎琅华不敢与他独处,便让蔷儿等人站在一边远远看着。 慎琅华见邓通不停的左右观察,便知他心里比她还要害怕,毕竟外臣私见宫妃,是不小的罪,就算他是陛下的男宠也难逃大汉祖制! 不过慎琅华心里却是高兴了,她慢条斯理的说道:“邓大人现在应该放心了,有什么事快说吧。” 邓通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凝重,恭声道:“陛下病重,还请夫人早做准备。” 听闻此言,慎琅华不禁瞪大了双眼,秋水一般清澈水润的眸子里,写满了不敢置信:“大人慎言,陛下昨日寒食节时还与朝臣饮酒作乐,怎么可能突然病重。” 邓通辩驳道:“昨日陛下饮用的并非酒,而是日常食用的温白水。”他见慎琅华依然还是不相信的样子,又补充道:“寒食节前几日,陛下已经咳血,但是此时太子之位不稳,几位皇子,甚至是藩王皆有异心,陛下这才决定秘而不宣,准备暗暗替太子解决掉一些隐患。” 咳血?慎琅华心中一震,原来陛下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病重,而并不是前世她所知道的六月中旬。 邓通见慎琅华面色松动,继续说道:“我已经是皇后和太子的眼中钉,将来太子登基,我肯定难逃一死,如今唯有夫人能够救我一命。” 慎琅华仰头轻叹了一口气,冷冷道:“邓大人告诉我这个干什么?若真有一日陛下驾崩,我膝下无子嗣,按例将会移居北宫为太妃,未来皇帝是皇后的儿子,你要保命,该去求他们。” “正因夫人膝下无子嗣,却得到陛下荣宠,皇后早已对夫人忌惮万分,他日有机会,难道不会除了夫人以绝后患吗!”邓通笑出了声,良久,他长叹一声:“夫人,其实我们都是可怜人!不反抗,就只能任人鱼肉!” 邓通悲凉的笑声萦绕在慎琅华的耳边,她想起了前世,自己被窦漪房陷害和邓通有私情,甚至怀上了孩子,自己被窦漪房赐死,史书上关于她的一切事迹都被抹去,只留下了只言片语证明了她的存在。 而邓通,刘启一即位,他就被革了职位,并没收了所有的家产。身无分文的他只能像乞丐一样上街乞讨,最后竟然饿死街头。 也不知道是她连累了邓通,还是邓通连累了她? 对于自己以后的路,慎琅华早已铺好,思忖再三,慎琅华决定带上邓通,她道:“你先去未央宫,不要露出马脚,下面的事,听我的命令。” 几日后,刘恒突然在上朝之时,突然昏倒,被抬到未央宫。御医对外说是普通的风寒,好好休养就能好,但是满殿的大臣都看见了当时陛下的样子,未央宫除却太子,谁都不能进入,连带着皇后也不能入内,如今的奏折也已经全都是由太子批阅。 慎琅华在岁羽殿内来回踱步,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口中却呢喃道:“不对,不对!” 蔷儿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疑惑道:“夫人,什么不对,出什么事了?” 慎琅华目光一凝,脑中灵光一闪,马上催促道:“蔷儿,赶紧宣御医,记住,只能找邵太医。”邵太医就是当年孝惠张皇后为她宣来看诊的人,前几年张皇后仙逝,慎琅华就把邵太医收到自己的手下。 蔷儿见她神色焦急,以为是出了大事,她胡乱的点了点头,拎着裙子便跑了出去。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蔷儿拉着邵太医匆匆赶来。 邵太医刚行了礼,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慎琅华打断,“快帮我把把脉。” 邵太医不敢耽误,赶紧拿出一个小垫枕让慎琅华把手放上去,他的三指搭在慎琅华的手腕上,凝眉静思片刻,缓缓道:“夫人的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 一语未完,蔷儿就厉声打断了他,“邵太医,你上回来不是说夫人的脉象虚浮无力,气血虚衰吗?” “这也是臣不解之处,臣当时开是滋补的药方,只能补气养血,却无法缓解夫人的旧疾,可是现在臣观夫人的面色,红润有光泽,已经完全不像是被宿疾困扰几十年之人了。”邵太医又看了看她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敢问夫人还有什么不适之处?” 慎琅华揉了揉额角,有些困惑的皱起了眉头,摇头道:“我并无不适之处,只是想请邵太医再仔细看看,是否有什么疾病还未诊出来。” ------------ 第6章 汉文帝慎夫人(六) 邵太医一惊,赶忙重新把起脉,在慎琅华和蔷儿的注视下,他闭目静心诊脉片刻,忽地睁眼,起身含笑道:“恭喜夫人,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微臣方才失误,竟没有把出滑脉,真是罪该万死。” 慎琅华一愣,反问道:“你说什么?” 他一揖到底,笑道:“恭喜夫人,夫人身怀龙裔,已经三月有余。” 慎琅华觉得脑中轰轰作响,整个身子都不住的颤抖起来,哑声问:“你确定是三个月?” 邵太医以为慎琅华是太高兴了,不厌其烦的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又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极为确定。 慎琅华闻言身子一软,便猝不及防地倒在了榻上。 “夫人!”蔷儿惊叫一声赶忙来扶着她,迭声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因有孕太过惊喜导致?”仔细一想,慎琅华已经三十多岁了才第一次怀上孩子,可不是要高兴的昏过去了。 邵太医也在一旁附和道:“有孕之人切忌大喜大悲,夫人要注意心态,保持心境平和。” 听了太医的话,慎琅华马上调整了心情,手覆在小腹上,感受着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但是心中却疑云大起。如今已经是六月,按照邵太医的诊断,那她应该是三月时怀上的。那前世她死前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孩子应该正好是四个月大。可是,为什么皇后会说她才怀了一个月的身孕? 而且她也见过孕妇四个月大的肚子,当时她是确实不像四个月的,更像是没怀孕的。 慎琅华发声质问道:“邵太医,有没有可能,怀孕四个多月却被误诊为一个月?” 邵太医怔了一怔,摇头失笑道:“自然是不可能的,妇人有孕四月时的脉象与有孕一月的脉象是有极为明显差异的,同时胎儿在四个月大时已经开始发育,妇人有孕四月时就会有相应的妊娠反应,例如孕吐,发胖,显怀,或喜食酸辣食物等,就算有些医术不精的人在脉象上面把不出来,也可从妇人的这些特征中得知。” 慎琅华回想她前世有孕时的反应,身子猛地一震,声音颤抖的小声问道:“要是没有这些反应呢?没有孕吐,没有发胖,更没有显怀。” “这……”邵太医凝神思忖片刻,缓缓摇摇头,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道:“微臣曾经也见过相似的病例,前朝惠帝的周美人怀孕十二个月才生下前朝废帝,周美人原本就体虚柔弱,常常要吃温补的药调养,却导致胎象紊乱,不易查出,恰好周美人也没有任何的妊娠反应,周美人服食药物太多影响了胎儿的发育,导致胎儿过于幼小。所以直到怀孕四月才被吕太后发现,吕太后便暗中命人下了一种药,这药能够使胎儿发育迟缓,同时吕太后让张皇后假装怀孕,待周美人生产之时张皇后同时早产,对外,张皇后生下一子,周美人生了一个死胎,实则是吕太后命人将周美人之子充作张皇后嫡子,事后,为避免东窗事发,对周美人下了杀手。” 此等宫闱密事,慎琅华和蔷儿当然是不知道的,乍一听闻,蔷儿已经惊讶地捂住了嘴。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可是慎琅华的身上却沁出了一身冷汗。 前世,慎夫人死的时候,窦漪房告诉她,她已经怀有一个月多的身孕,但是那时刘恒已经病了一个月多,先前也从来没有召幸过任何妃嫔,所以窦漪房就宣称慎琅华与人私通,并且怀上了野种。 邓通是唯一能够光明正大进入后宫的外男,自然是私通的不二人选。 当窦漪房宣读刘恒亲笔的圣旨,强行灌毒-药赐死她的时候,她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半句。 糊涂了一世,她现在才半猜半疑的解出了真相。 原来,根本不是一个月,而是四个月。窦漪房和御医串通一气,就因为她久病导致胎儿过于幼小,所以他们的诡计才能够得逞。 或者说,她的病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这厢慎琅华还陷在前世的苦痛之中,而蔷儿已经从前朝密事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开始谋划着怎么去未央宫让陛下知道夫人怀孕的消息,说不定陛下听了高兴,病就好了。如果真的这样,不管是夫人,还是夫人腹中未出世的皇子,都是大功一件! 蔷儿立刻说:“夫人,奴婢马上去告诉陛下这一喜讯。” “夫人慎氏,德行不检,秽乱宫闱,赐毒酒一杯。” 恍惚中,慎琅华似乎又听见了前世窦漪房来宣的那道旨意,短短十七个字,就为她的生命画下了句号。 没有挣扎,也来不及挣扎,两个力气极大的宫人压着她,使她无力挣扎,窦漪房的贴身宫婢青容捏着她的脸颊,冰冷的毒|酒就被强行灌入了她的口中,刺骨的凉意蔓延至全身,紧接着小腹骤然泛起滚滚痛意,她的脑海中充斥着满满的绝望,湿润的液体一点一点在她下身蔓延开来…… 慎琅华猛地回神,如利刃一般的眸子扫过邵太医和蔷儿两人,二人在慎琅华的威仪之下,身子猛地一抖,便听慎琅华冷声道:“我怀孕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倘若泄露了一点风声,唯你二人是问!” 这可奇了,其他妃嫔有了身孕,谁不是高高兴兴的,第一时间就去禀报了陛下和皇后,换来厚厚的赏赐。可慎夫人好不容易怀上了身孕,她竟然一点也不惊喜也不许人声张,着实是太奇怪了。 二人虽不解,但只能依照她的话行事。 …… 当慎琅华走进未央宫大殿时,就被里头浓烈的药味熏得几欲作呕。御医称刘恒的病不能见风,所以整个宫室都是门窗紧闭。中药味道弥漫在殿内非常刺鼻,慎琅华一时没忍住,扭头跑到殿门口深吸了几口气,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才重新踏进去。 未央宫明亮而空旷,殿中原本伺候的宫人已经被遣到了别处。慎琅华悄然走到后殿,中药味道越来越重,偶然也能听见几声干咳。 走进后面的寝室,刘恒正倚靠在床榻边批阅奏折,邓通在一边随侍。 刘恒见了慎琅华,脸上不是很好看,斥责道:“你怎么来了?我并未传召过你。” 慎琅华并未被他冷厉的语气吓退,盈盈拜了一礼,柔声道:“妾听闻陛下病重,实在挂念,可陛下不允许任何人探望,妾焦急万分,只好央求邓大人让妾身见陛下一面,看到陛下无大碍,妾身便放心了。” 刘恒微微点点头,说道:“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回宫去吧。”可话音未落,他便捂着嘴难受的干咳起来,咳到满脸通红也没能停下来。 慎琅华身姿款款的走到刘恒的身边,将他手中的奏折抽出,交到邓通手上,然后从自己的袖口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刘恒接过手帕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慎琅华则轻轻拍打着刘恒的背部,轻声说道:“陛下勤勉,可还是要注意龙体。” 邓通见势躬身退下。 椒房殿 窦漪房正慵懒的躺在榻上,听青容念书给她听,患有眼疾之后,她无法再看书,只好让人念给她听。 突然,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从殿外冲进来,跪下就喊道:“启禀皇后,方才慎夫人去了未央宫。” 读书声戛然而止,椒房殿中静寂一片。 窦漪房猛然从美人榻上坐起,朝着那个小宫女的方向,失态的喊道:“你说什么!陛下竟然召见了慎琅华!”她是皇后,陛下怎么能越过她而先召见慎琅华? 宫女摇摇头:“好像不是,先前并未听到陛下宣召慎夫人的旨意。” 窦漪房狠狠拧紧了眉头,肃容道:“那就是慎琅华私自闯宫了!” 宫女迟疑道:“……好像也不是,慎夫人进去以后,陛下好似并未责怪她,反而是邓大人出来了。” 窦漪房厉声斥问道:“到底是不是?我不要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 宫女忙跪下请罪,讪讪道:“奴婢不知。” 窦漪房极怒,面对她的回答,不禁低声骂道:“蠢货!” 小宫女在宫里的时辰显然不长,面对窦漪房的冷脸和责骂,她一时惊恐,控制不住的抽泣起来。 青容见了顿时头疼起来,这是她亲侄女佩儿,家里看她做了皇后的贴身宫女,每月寄回去的银钱比他们在大户人家做两个月的工还要多,就动了把侄女送进宫的念头,他们先斩后奏,等她接到家里的信函时,侄女已经进了宫。 她有三个适龄的侄女,可家里送了一个最美貌却笨手笨脚的进来,她又如何不知,家里是想让侄女更进一步,做天子的妃嫔!可天子妃嫔哪儿那么好做,更别说陛下已经多年未曾宠幸过新人。侄女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点小聪明,可是这些手段放进宫里是完全不够看的,恐怕她那些小算计还没有用,就已经被后宫里的魑魅魍魉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利用职务之便把侄女调到眼皮底下看着。没想到进了椒房殿还没满一月,就已经给她找了不少的麻烦,今日还惹怒了皇后,真是不知死活! 要不是她们还有那么丁点血脉联系,她真的不想替这个蠢货说话! 青容跪在佩儿的身边,俯首请罪道:“皇后恕罪,这宫女是新来的,她不懂事,还请皇后饶恕。” 窦漪房眉毛微挑,语气冰冷道:“新来的宫女怎么能让她去做那么重要的事?” 青容语塞,本来还想让侄女立个功,也好在皇后面前露个脸,现在看来,这个侄女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这事儿本就是她做的不对,青容只好认错:“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你,罚奉三月!至于她……”窦漪房循着抽泣的声音望去,“掌嘴,掌到她哭不出来为止。” 佩儿的脸色逐渐苍白,眼泪流的更加汹涌了,她“砰砰砰”地叩首,哭喊道:“皇后,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皇后饶命啊――” 窦漪房被她的哭声吵得心烦,揉了揉眉心,冷冷道:“来人,还不快拖下去!” 青容怜悯的看了佩儿一眼,暗自咋舌: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 佩儿正打算向青容求救,她转头正好看见青容怜悯的目光,却一点也没有想救她的意思,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青容,没想到姑母竟然不救她,“姑母,姑母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你忘了当初我进宫时阿翁是怎么交代你的吗?他让你好好照顾我啊!” 青容眼皮一挑,没想到佩儿会把他们的身份说出来。 一道清冷冷的女声响起,“青容,你竟然瞒我。” 青容深深的叩了一个头,面色不改,极认真的说道:“皇后恕罪,奴婢见皇后正为陛下的龙体烦忧,就准备晚些时日再将佩儿的事情告诉您,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青容在窦漪房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什么东西在皇后心里比较重要,这一番话下来,窦漪房心里对青容的气就消了半分。 窦漪房摆摆手,立刻有两个宫人把佩儿拉下去。 可笑佩儿还准备拉青容当垫背,可惜她没有猜准窦漪房的心思。 “啪啪啪啪!”清脆且富有节奏的扇脸声音在殿外响起。 窦漪房勾了勾唇,重新躺回了美人榻上,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好似心情极好的样子,她问道:“岁羽殿怎么样了?” 青容抿了抿唇,不做任何思考就把今天下面禀报上来的消息给报了出来,“今日岁羽殿有些奇怪,慎夫人下了令,除了大宫女蔷儿,其他人一律不准踏入正殿,我们安插的人今天还没有机会入殿。” 窦漪房黛眉一蹙,不禁疑惑道:“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青容缓缓的摇头:“奴婢不知,但是我们的人藏得很深,慎氏应该不可能发现。” “给我严密监视慎氏,让那边的人马上查出她在做什么?要是坏了我的大事,我全杀了你们陪葬!” ------------ 第7章 汉文帝慎夫人(七) 【第一更补昨天的】 一连几日,慎琅华都是辰时入未央宫,在里面呆一个时辰再出来,十分的准时。 期间窦漪房求见了好几次,都被刘恒一句话给赶了回去,窦漪房心中不忿难平,但是这段时间刘恒只召见了慎琅华和邓通,身边又不遣人伺候,她根本就不知道未央宫发生了什么事,想要效仿慎琅华闯宫,却又不敢违背刘恒的旨意,只好让下面的人加紧查探岁羽殿,看看慎琅华在搞什么鬼! 这一日,慎琅华伺候刘恒服了药,又成功说服了提前刘恒睡下,等他睡熟以后,她悄悄地走出后殿,邓通正在大殿里巴巴的等着。 见到慎琅华出来,他走上来低声问道:“夫人,我们何时可以离开?” 与他的焦急不同,慎琅华表现得风轻云淡,似乎把什么东西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轻笑一声,揶揄道:“大人倒是挺心急的。” 后殿离正殿有些太远,况且刘恒又睡了,这汤药药性重,刘恒服了药以后每次都要沉沉的睡到天黑才会醒,所以慎琅华并没有拘着自己的声音。 邓通眉头紧蹙,不悦道:“陛下的龙体一日不如一日,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抓紧,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慎琅华走到未央宫的大殿门口。仰头望着蓝凌凌的天空,叹息道:“马上……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马上……刘恒也要离开了。 她摸着小腹,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孩子已经在她的腹中慢慢长大,小腹也微微有些凸出,只是她一直穿着宽松的衣物,别人才看不出来。不过,要是再不走,她怀孕的事情也会败露的。 她转身,望着未央宫后殿――刘恒寝室的方向,心中道:孩子,最后看一眼你的父皇吧!前世,他害得你没有机会出世,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今生,这将是你最后一次见他。 惆怅过后,慎琅华满含期待的问邓通:“你知道陛下的玉玺和私章放在何处吗?” 邓通不解的看她,迟疑道:“知道。”这段时间陛下病重,批阅奏章的事情都是他代理的,他自然也知道玉玺和私章放置的地方。 慎琅华松了口气,莞尔道:“替我写两道旨意,一道用玉玺,一道用私章。” 邓通神色一凛,立即问道:“夫人想要做什么?” “替陛下写一道遗诏。” 慎琅华的声音轻轻浅浅,可是听在邓通的耳朵里,一点也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 邓通震惊的瞪大了眼,下意识的摇头反对,“这怎么可以,写假诏可是要诛连九族的大罪!” 慎琅华眉毛一挑,惊讶道:“邓大人竟然还有九族!” 邓通:“……” 他的父母族人确实早就已经不在了,可是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我们到时候静悄悄的逃走不可以吗?为什么要这样?”邓通抿紧了嘴唇,不同意慎琅华的提议。 “就凭我们的身份,你以为,真的能够静悄悄的走吗?这个时候,没有一个护身符怎么行。”慎琅华冷哼一声,十分不满意他这贪生怕死的模样,心底有些后悔当初说要带上他一起。 邓通被她的话震到了,确实,他们的身份太引人注目,特别是慎琅华,宫里面处处都是皇后的眼线,她离开一会儿,皇后就能马上收到消息,要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就走,他们一定很快就会被皇后发现的。 邓通茫然地问道:“那夫人想要写什么?陛下已经立了太子,一旦他驾崩,自然是太子登基,根本用不着遗诏。” “按理说确实是这样,但是要是陛下临行前改立太子,换梁王做太子呢?”慎琅华不急不缓的对他解释道:“陛下和皇后都更喜欢幼子,只是当年陛下登基之时梁王年纪太小,看不出资质,这才封了刘启为太子,后来刘武的才德渐渐显露,陛下为了避免他们兄弟反目成仇,所以让刘武去了梁地,不过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是时常会叫人送东西去梁地。” “陛下的这些举动,看在刘启眼中就是有改立太子的举动,加上皇后时常念叨刘武,刘启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我们离开之前再留下一道改立太子的遗诏,朝堂必将大乱,到那时,谁都会把目光放在新君身上,谁还会大费的周章来找我们。” 听到慎琅华的想法,邓通沉吟了一下:“万一被查出,我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可是夫人您呢?难道真的舍得让您的家族覆灭吗?” “窦漪房不会这样做的,她要是敢对慎氏一族下手,天下人都会骂她妒妇!她比谁都在乎自己的名声。”不然,前世窦漪房也不会一面大费周章的要抹去慎夫人的存在,一面却又对慎氏一族加以恩厚。 邓通忖度再三,终于同意了慎琅华的提议,他马上招来篆刀,模仿着刘恒的笔迹在竹简上篆刻起来。 慎琅华看了一会儿,便摇摇头:“不用这般小心翼翼,刻得稍微凌乱一些也无妨。” “嗯?”邓通不解:“这是为何?陛下字迹一向工整,这样岂不是会被别人发现。” “陛下平时的字迹是工整,一笔一划都自成风骨,但是如今陛下病重,他连批阅奏折都需要由你代劳。怎么可能还会刻得工整。” 邓通一想也是,他想到前两天刘恒病时刻过的几个字,确实有些潦草。 等他写完,慎琅华看着成品满意的笑了,她斜了邓通一眼,问道:“邓大人,抛弃金银财宝,荣华富贵,日后只能颠沛流离四处逃窜,你真的甘心吗?” 邓通放下篆刀,回想自己这半生,自嘲一笑:“金钱?荣华?这些身外之物我享受了大半生,却终日生活在担惊和恐惧之中,与其如此,还不如去浪迹天涯,至少能随自己的心意。” 当慎琅华和邓通在未央宫密谋的时候,窦漪房也接到了消息。 她寒声问道:“你确定慎氏和邓通联合起来了?” 青容点点头,肯定的说:“错不了,据观察,这几日慎夫人和邓通大人走得特别的近,偶尔还会呆在一起窃窃私语。” 窦漪房攥紧了拳头,面部变得狰狞,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邓通的存在是一个耻辱,不仅是大汉的耻辱,更是她的耻辱,邓通活着一日,就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不仅比不过慎琅华,连一个男人她都奈何不了! 没想到这两个贱人竟然联合起来了,既然如此,那他们俩就都不能留了。 ――― 等她和邓通的事情办完,慎琅华把两道圣旨都藏在了未央宫中,自己乘着撵车回宫,却远远看见岁羽殿门口跪着一个青衫女子,正拉着蔷儿的裙角哭着说些什么。 轿撵停下,慎琅华扶着宫人的手臂下来。 “你快些走吧!夫人没功夫听你这这边胡说八道!”蔷儿斥责了那名女子一声,然后走近慎琅华恭声行过礼口,走上来接过宫人的差事自己扶着慎琅华的手。 慎琅华目不斜视的从那名青衫女子身边走过去,没想到那名女子跟在她后面膝行几步,竟高喊道:“夫人,奴婢佩儿有话要对夫人说。” 慎琅华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看着那个人,巴掌脸,削肩膀,十分轻薄的青色裙子将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完美的显露出来。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这幅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的模样足以让男人动容,可惜,她不是男人! 慎琅华仪态优雅地走到她的面前,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美人。 经过好几日的修养,佩儿脸上的伤已经大好,但是依然有几道红痕挂在她白皙的脸蛋儿上,影响了几分美感。 蔷儿在一旁适时的开口解释道:“这是椒房殿大宫女青容的侄女佩儿。” 慎琅华睨了佩儿一眼,发现她的眉眼确实与青容有几分相似,但见佩儿在她面前还哭泣不止,对她本就没剩多少的好感顿时消失殆尽。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椒房殿的人怎么跑到我岁羽殿来哭哭啼啼的,明日请早安的时候我一定要去问问皇后,难道这就是椒房殿的规矩!” 佩儿瘦削的身子狠狠一抖,突然就想起了她前几日被当众打了八十巴掌时姑母的冷眼旁观,想起椒房殿宫人的冷言冷语,佩儿咬了咬牙,深深地叩了一个头,说道:“奴婢是特地来投靠夫人的!” 慎琅华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盯着佩儿看了一会儿,把蔷儿看的头皮发麻的时候,慎琅华略显慵懒的声音响起:“哦?这可真是稀罕事儿!皇后身边大宫女的侄女竟然来投靠我?” 听出了语气中满满的讽刺,佩儿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慎琅华,鼓足了勇气才说道:“接下来奴婢要说的话,事关椒房殿的密事,夫人确定要奴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吗?” 慎琅华柳眉微蹙,不再接话,盯着她一阵,就转头往殿内走。 佩儿跪在见慎琅华的身影走远,在原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确定没有看见椒房殿的人,这才利落的起身,赶忙小步地跟着慎琅华往岁羽殿去。 岁羽殿的陈设十分简单朴素,但是依旧难掩宠妃宫室的尊贵与气派。 佩儿低下头,掩下自己羡慕的目光,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也会住进这华丽的汉宫,成为后宫的主人! 姑母无情无义不肯帮她,那她就只有靠自己了! 她带着全家的期望,来宫里是做妃嫔的,不是受人驱使做苦役的! 突然,耳边传来的一声嗤笑,佩儿猛地一抬头,却见蔷儿正站在正殿的廊下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轻蔑和嘲讽,再扭头,就看见慎夫人已经坐在了殿中的软塌上,柔荑捏着一块糕点已经小口抿了起来,十分的惬意。 佩儿羞赧的涨红了脸,原来是她想得入神了,脚步情不自禁就停了下来。 慎琅华已经意犹未尽的拿起来第二块桃花糕。 蔷儿见她依然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就出言道:“你不是有话有说吗?傻愣着干什么,再不说,信不信我把你直接打出去。” “不要!不要!”佩儿拼命的摇头,连忙冲到慎琅华的面前跪在地上说道:“事关重大,奴婢想要与夫人单独说话。” “事真多!”蔷儿低声骂了一句,然后躬身退了出去,顺带把殿门也关上了。 “说吧。”慎琅华冷冷道。 “是。”佩儿咽了咽唾沫,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道出。最后,佩儿磕了一个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慎琅华发出一声轻笑:“你是说,我的岁羽殿已经被皇后安插了人,这个人还埋得很深,皇后说我一定不会发现,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佩儿顿了顿,轻声说道:“奴婢不知。” 慎琅华吃完了一块桃花糕,用锦帕擦了擦手,笑道:“那你告诉我有什么用?在宫里这么多年,我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皇后的监视之下吗。” 慎琅华眼睁睁看着她的脸颊越变越苍白,却满不在乎道:“好了,你走吧。” 佩儿难以置信的望着慎琅华,喃喃道:“夫人,您说什么?” 劳累了半天,慎琅华觉得有些困倦,掩口打了个哈欠,根本没有心情再与佩儿纠缠,扬声喊道:“蔷儿!送她回椒房殿。” 蔷儿闻声推门而进,佩儿惊慌失措的抱着慎琅华的大腿,哭道:“夫人,夫人你不能这样,奴婢已经背叛了椒房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夫人,椒房殿奴婢已经回不去了,夫人,你救救奴婢吧!” 慎琅华被她突然之举弄得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摔倒了,她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挣脱佩儿的桎梏,不悦道:“你要是说点有用的,我倒是可以救你,可你说了一堆我已经知道的东西,这对我来说根本就没什么用,你还是回去吧。皇后贤良淑德,宽仁大度,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第二更这是今天的】 蔷儿上前扒开佩儿的手,想要把她拖走,佩儿挣扎几下,喊道:“不不!奴婢还知道一件事情……我,我知道……”佩儿急切地说着,有些语无伦次,“奴婢知道皇后想让梁王登基!” 慎琅华眼睛微眯,手一摆,蔷儿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佩儿顿时松了口气,软倒在了地上。慎琅华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有什么证据?” 佩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语音哽咽道:“奴婢没有证据,这是前几日奴婢去椒房殿向皇后禀报事情的时候,听到姑母和皇后的话推测出来的。” “推测?”蔷儿激动道:“根本没有确定的事情也好瞎说吗?” “夫人请相信奴婢,那日奴婢听见皇后说:太子不听话,我还有一个儿子!” 太子不听话,我还有一个儿子…… 慎琅华在心中暗暗咀嚼这句话,重新坐回到榻上,微笑道:“你想要什么?” 这是……相信她了吗? 佩儿心中一喜,根本不假思索就说出了那个她早就垂涎已久的位置,“奴婢想要做太子孺人。” 她早就打听过了,太子宫中受尽宠爱的栗孺人就是永巷做苦役的宫女出身。 栗氏可以,她现在年轻貌美,一定也可以! 慎琅华看着她,缓缓的摇了摇头,心中叹息一声:原来又是一个被宫里繁华的表象所迷惑的女人。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皇后有意换储,那为什么不选择梁王?” 佩儿借口道:“皇太后尚且在世,想要换储,仅凭皇后一人怎么可能成功。”况且听说梁王对皇后的话言听计从,她刚得罪了皇后,皇后怎么可能会把她好好的送到梁王身边去。 慎琅华道:“太子是皇后之子,你完全可以借你姑母的势靠上皇后,进东宫做孺人还是良娣,只是皇后的一句话罢了,你又何必要舍近求远来找我呢?” 要不是万不得已,她又何尝想要投靠慎夫人。 可是呆在皇后的椒房殿里面一个月,她没有见到过太子一次,听说皇后和太子的感情并不好,太子身边得宠的姬妾不是太皇太后赐的,就是太子自己找的,反而是皇后赏下的几位家人子,不管是何等的如花似玉,也被冷藏在东宫,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 况且她又得罪了皇后,皇后就更不可能替她安排了,她只好另辟蹊径,宫中除了皇后,最有权利和地位的就是慎夫人了。 佩儿的眼中闪着盈盈的泪光,灼灼的目光看着慎琅华,她害怕慎琅华拒绝她,便“砰砰砰”的磕起了响头,“求夫人成全,求夫人成全。” 慎琅华看了她一眼,说道:“送你进东宫倒不是太难,不过你也知道,我和皇后是多年的仇敌,你由我送进去,自然会被皇后归到我这一边,将来你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的。” 佩儿根本没有在意慎琅华后面的话,她只知道自己能够进东宫了。欣喜地磕头谢恩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奴婢定不会忘记了夫人的大恩大德。” “你下去吧,明日蔷儿会送你去东宫见太子妃。”慎琅华挥挥手,让宫女带她去偏殿暂住。 佩儿心满意足的退了下去。 蔷儿看着她的背影,佩儿身姿袅娜,行走时迈着优雅的莲步,一看就是经过了调|教,她有些不确定道:“夫人真觉得她的话可信?” 慎琅华眼中微光一闪,平静的说道:“她到底还是椒房殿出来的人,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你好好去查查宫里的人,一旦有行迹可疑的,马上监视起来,非常时期,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是!”蔷儿应声。 慎琅华走进寝室时,呢喃道:“她为了荣华富贵舍弃太子的生母而依靠了我,总有一天,她会为今天所做的决定付出代价的。” 第二日晚上,慎琅华摸黑去了蕙草殿找尹姬。挥退宫人,她开门见山的说:“你可以兑现你当日的诺言了。” 尹姬拧紧了眉头,神色凝重的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我女儿跟你一起去冒险的。” 慎琅华笑着解释道:“我只是让公主替我准备几辆马车,顺便请驸马通融一下,入夜之后,替我打开宫门。这对于公主和驸马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绛邑公主的驸马绛侯周胜之,目前正担任宫中的羽林卫统领,入夜以后便要守卫宫门。 尹姬低眉思索了一阵,心头突然一阵狂跳,一把抓住慎琅华的胳膊:“你要逃跑!” 这只是她大胆的猜测,没想到慎琅华真的点了点头,她说:“尹姐姐,我就直说了,陛下快不行了,皇后终日对我虎视眈眈,就等着陛下驾崩的那一天连我也一块儿除了,现在我的宫里已经布满了皇后的眼线,我受够了这种日子,但是我不想死,我一定要离开汉宫。”慎琅华握上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我是相信姐姐才会把这些告诉你,姐姐会为我保密吧。” 尹姬惊愕地捂住了嘴巴,她明显迟疑了:“可是,你要怎么走呢?宫里没了一个妃子,皇后肯定是要派人出去找的,万一被查出来,那绛邑和驸马……” 绛邑公主是她的命根子,如果有人要动她,她才不会管什么恩情,她一定会找那个人去拼命的! “姐姐放心,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够逃脱,就算失败了,我也一定不会把我做的事情推到公主和驸马身上。”慎琅华长揖一礼:“求姐姐助我。” 尹姬慌乱的说:“你……你让我考虑考虑。” 慎琅华垂下眼帘,低声道:“姐姐,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这辈子没有求过别人,求求姐姐,放我一条生路。” “不,不!我不能让绛邑冒险,妹妹,她是我的命啊!”想了半天,尹姬还是残忍的拒绝了她,尹姬捂着脸摇头,有泪水从指隙中流出, 慎琅华重重的闭上眼睛,心中不可谓不遗憾,再次睁开,她长叹一口气,嘴角撑起笑意:“汉宫是个是非之地,我已经替姐姐向陛下求来了旨意,姐姐随时可以出宫,入住绛邑公主府。” 尹姬顿时止住了哭声,不解道:“后妃私自出宫我朝并没有先例,就算陛下百年之后,我也只能为太妃移居北宫,怎么能出宫呢?” 慎琅华柔声道:“我这几日伺候陛下,陛下怜我幸苦,就给了我一个恩典,我想着,左右我马上就要出去了,肯定也用不上,不过我知道姐姐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公主和康儿,所以就替姐姐请了一道旨意。” 尹姬小心翼翼的回道:“那这岂不是越了规矩。” “尹姬姐姐,你真的想要住在宫里吗?陛下一走,我们都是太妃,历来太妃都要住到北宫去,可是你想想看,北宫是什么地方,那里就是等于一个冷宫,凄凄凉凉的,先帝的妃嫔移到那里,不管之前的位分有多高,最后都是什么样的下场,你想想看张太后,她是惠帝的皇后啊,一国之后进了那里,过得比宫人还要落魄。” “还有皇后,姐姐生下了公主,皇后一直对姐姐横眉冷对,陛下走了,皇后就顺理成章成为太后,我们没有人护着,谁知道皇后会怎么对姐姐。” “姐姐锦衣玉食二十多年,真能过得了这种日子?” 尹姬摇摇头,她确实过不来这样的日子,慎琅华笑道:“所以啊,姐姐还是收拾收拾,去公主府住着,也好含饴弄孙了。” 尹姬呆呆站了半天,最终喃喃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我曾经对你并不好,甚至还在你病入膏肓时害过你,你应该恨我才是啊。” 为什么? 因为前世,尹姬是唯一一个替她收尸的人。 不管是她出于什么缘故替她收尸,就因为这一点,她对尹姬充满感激。 “大概是年纪大了,恨不动了。”慎琅华盈盈而起,“现在我只是希望,等我离开以后,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记得我,记得我的容貌,记得我的事迹,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尹姬心中大震,“你……” 慎琅华轻轻一笑,说道:“姐姐放心,我还是会走的,只不过是变条路线,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慎琅华伶俐的转身走向殿门口,水蓝色的裙裾微微扬起,如墨的发丝翻飞,越发衬得她风华绝代。 “去不去公主府,随姐姐心意,妹妹先走了。”慎琅华说道。 “等一等!”尹姬出声叫道:“我同意让绛邑帮你,但到底帮不帮,还是要看绛邑自己的决定。” 慎琅华欣喜的扭头:“多谢姐姐。” 有了公主和驸马的帮助,她就能省下极大一比力气。 ------------ 第8章 汉文帝慎夫人(八) 三日后,尹姬传来消息,说绛邑公主和驸马已经准备妥当,她随时可以离开。 慎琅华知道以后,连忙叫人偷偷通知了邓通,叫他做好准备。 这日入夜,慎琅华正在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好,宫中的衣饰非常华丽,就算她刻意将纹饰去除,也能从衣服的料子上面看出不凡。所以这些东西都不会带走,只是整理好归置在一边。 坐在梳妆镜前,蔷儿为慎琅华卸下头饰,散下长发,用梳子缓缓的梳顺,她望着铜镜中如花的容颜,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问出了她一直想要问的话:“夫人,我们真的要出宫吗?”恐怕只有老天爷才会知道,她听到夫人说已经决定好要出宫时是如何的震惊。 天子之妃如何能够私自出宫? 夫人已经有了皇嗣,就算陛下驾崩,只要夫人平安生下了皇子,将来等小皇子封了王,夫人还能跟着小皇子去封地当王太后,好日子一定不会少的。若是个公主……起码宫里的日子再苦也比在外面无依无靠的好。 她想不通,为什么夫人执意要出宫,还要和那个邓大人一起? “嗯。”慎琅华正凝神想事,无暇理会她的问题,随口答了一个字。 蔷儿小心翼翼的抬眼,偷瞄了一眼慎琅华的脸色,手上拢了一把柔顺的长发轻轻梳着,她低眉继续说道:“夫人可曾想清楚了,夫人已经身怀有孕,这一路舟车劳顿必然无法精心照顾夫人……” 说起孩子,慎琅华一瞬间回了神,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说道:“这些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思虑周全了,一定不会让孩子出事的。” “可夫人的月份大了以后,行动也会不便……”慎琅华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缓缓抬头,十分平静的看着蔷儿,在她的注视下,蔷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奴婢只是觉得,夫人可以等生下小皇子以后再离开。” “你不想走?”慎琅华这两天蔷儿三番四次的探她口风,现如今又几次拐弯抹角的想让她留下,蔷儿做的这么明显,她如何还能视而不见。 蔷儿一怔,迟疑道:“奴婢只是觉得,陛下驾崩以后,皇后晋升了皇太后之时,夫人也会成为太妃,夫人肚子里面还怀有皇子,皇后是无法明目张胆谋害夫人的,不如等夫人生下了小皇子,我们再决定是否要离开。” “呵!”听见蔷儿天真的话语,慎琅华发出了一声嗤笑,边摇头边说道:“你竟会觉得生了孩子我们还能出得去?从前我只是一个有宠无子的妃嫔时,她便处处针对我,要是让她知道我怀有身孕,你觉得她会留下我和陛下的血脉吗?” “窦氏心狠手辣,她有一千种一万种让你悄无声息死去的法子!”慎琅华突然变了脸色,她凑到蔷儿的耳边,低声道:“你不想走可以留下,我不会强迫你,只是日后你的日子会难过些。” 蔷儿听她这样说,一张白净的脸庞顿时吓得血色全无,她“砰砰砰”的叩首,哭道:“夫人,奴婢错了,求夫人不要丢下奴婢。” 蔷儿哭得涕泗横流,看起来着实可怜。 “你起来吧。”慎琅华抚着她的手,感慨道:“你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何尝不知道你是真的为我好,可是这汉宫是真的呆不下去了,多停留一刻,生命就多一份危险。” 蔷儿抽泣一声,应道:“奴婢懂了。” 蔷儿缓了一下情绪,站起身来为慎琅华将她耳朵上挂的一对碧玉耳坠拿下来。耳坠子在她的手心漾起阵阵光晕,蔷儿道:“夫人,这是陛下在夫人去岁生辰时赏的耳坠,夫人可要一并带走。” 慎琅华摇摇头,“留下吧,宫里的东西实在是张扬,带出去恐怕也没有机会戴,不如不带。” “那那些首饰呢?全都不带吗?”蔷儿语调突然变高,吓了慎琅华一跳,她顺着蔷儿的手指方向望过去,就看到了梳妆镜前的首饰盒,里面满满当当堆满了金器玉镯。 慎琅华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道:“这些都不要带了。” 蔷儿只好悻悻地将碧玉耳坠放进首饰盒里,关上盒子的时候,心底还有些遗憾。 “皇后驾到――”突然,殿外传来了内监尖细的喊声。 慎琅华穿着寝衣,本不便接见客人,但此时换衣裳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就在外直接配了条披帛便走了出去,到正殿之时正好看到窦漪房拄着梨木拐杖一步一步走进来,拐杖敲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在走到慎琅华身边的时候,慎琅华顺势跪下行礼,“妾身见过皇后。” 窦漪房站定,语调平缓的说道:“妹妹竟这么早就寝?” 也不知是皇后忘记还是她故意的,她并未叫慎琅华起身,慎琅华半蹲着,小腿发麻,她咬了咬牙,面上重新勾起了得体的笑容,说道:“回皇后的话,妾身这几日辛苦伺候陛下,身子有些乏累,便准备早早的休息。” “依我看,并非身体有恙,而是怀孕之人嗜睡吧。”皇后冷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正红色的衣袖一扬,转头吩咐道:“青容宣旨。” 青容得令,将手中的竹简翻开,正色道:“夫人慎氏,德行不检,秽乱宫闱,赐毒酒一杯。” ------------ 第9章 汉文帝慎夫人(九) 念完,青容合起圣旨,冷笑道:“慎夫人,接旨吧。” 听了这道旨意,慎琅华的心反而平静了,她无视掉青容的话,站起身,纯净的目光盯着窦漪房的眼睛,徐徐道:“堂堂皇后,竟用如此下作手段铲除异己!可还有一点母仪天下之风范?” “哼!”窦漪房冷哼一声,“你与邓通私通,怀上孽种,陛下大怒,本想将你凌迟处死全族诛杀,但顾忌这是丑闻,赏了恩典,赐毒酒一杯,留你一个全尸。” 慎琅华轻笑,身旁的蔷儿激动的喊道:“夫人怀的明明就是陛下的龙裔,皇后怎么能如此血口喷人?”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夫人刚刚说的那句话,没想到陛下还没有驾崩,皇后就敢这样污蔑夫人,还要置夫人于死地! 窦漪房眉头微蹙,一摆手,就有几名宫人将蔷儿捂着嘴拖到一边,慎琅华见她们并没有对蔷儿做什么,便放下了一半的心。 慎琅华盯着窦漪房,幽幽道:“没想到赐死一个妃嫔,还要劳皇后亲自走一趟,皇后的眼睛不是瞎了吗?都这样了,还要特意来一趟,是不是非得要看着我死了才甘心啊?” 听慎琅华说起她的眼睛,脸色顿时一变,接着就听慎琅华说道:“且不说这道旨意是真是假,我腹中之子到底是谁的骨肉,皇后你比我清楚。” “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窦漪房冷斥道:“青容,她自己不喝,你就给她灌下去,一滴都不能落下!” 慎琅华眼见窦漪房恼羞成怒,青容大声回了一句“是”,便狞笑着带人走过来,慎琅华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看着这个如前世一般的场面,她放置于小腹的双手狠狠蜷紧。 青容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拿起了酒杯,肃容道:“夫人,您是自己喝,还是奴婢帮你。” “唔唔唔――”一旁的蔷儿不停的扭动着身体,试图冲上来解救她,可惜两个宫女死死压着她,捂着她的嘴,这一幕何其的熟悉…… “滚开!”慎琅华突然出手将青容推开,青容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连带着酒杯也摔到了地上,杯中的毒|酒自然而然洒到了地上。 窦漪房微微侧脸,她看不见,但是她听得见,她知道是慎琅华故意打翻毒酒,故而道:“慎氏,垂死挣扎对你毫无益处,你还是乖乖就死吧。” 慎琅华却不惧她,直言道:“我们来做个交易。” 窦漪房嘲讽道:“临死之人有何资格能和我做交易。” 慎琅华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道:“我用陛下的遗诏换我与我腹中胎儿两条性命。” 窦漪房脸色一变,重复道:“遗诏?” 慎琅华很满意窦漪房此时震惊的神情,婉转道:“没错,陛下心知他的病最后会导致神志不清,所以在前几日清醒时亲自提笔写给了我一道遗诏。我按捺不住偷偷瞧了一眼,皇后猜猜,将来登上大位之人是谁?”说到这里时慎琅华瞥了窦漪房一眼,“我与陛下两情相悦,陛下不可能仅听你的片面之词就要处死我,但如果陛下先前就疑心我与邓通有私,又如何能够将这样重大的事情交到我的手里? 听她说起和刘恒的感情,窦漪房气的身子颤抖,然而她更震惊的竟然是陛下已经给慎氏留下了一道护身符。 如果最后登基的是启儿,他已经是太子,根本不需要遗诏,如果不是,陛下膝下诸子中三皇子刘参生母地位低微,母子俩也并不得宠,得到的封地也是聊胜于无的样子。四皇子刘揖已经坠马而死,除去这两人,那就只剩下她的武儿了…… 然而慎琅华接下来的话,成功为她验证了心中所想,“陛下对太子倒还是不错的,择了一个地博物美的封地,但是乍然从一国储君变为藩王,还是被自己的亲弟弟抢了帝位。就算是给再多的补偿,也会心有芥蒂的吧。” “你是说,陛下有意换储,立武儿为太子?”窦漪房表面波澜不惊,但是锐利的凤眸之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琅华看着窦漪房煞白的脸颊,缓缓勾起了笑容,和声道:“这么多年以来,皇后难道看不出陛下对两位殿下的态度?” 陛下确实对启儿比较严厉,却常常差人带新鲜的玩意儿给武儿,但是这一定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启儿,想换武儿为皇帝! “不可能!”窦漪房突然喊道:“启儿是陛下亲自教导的储君,陛下对他寄予厚望,怎么可能突然换储?你这贱妇休想挑拨他们的兄弟关系!”她入鬓长眉一皱,心道:需得立刻结束了慎氏的性命,尽快找到她口中的那道圣旨,否则她的两个儿子一定会因此反目成仇的。 她虽然不喜启儿温吞的性子,但是相比之下,武儿冲动易怒,这样的性子当一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还好,却并非明君之选,她更明白,启儿胸怀天下,只有他才能带领大汉更进一步。 慎琅华听到窦漪房极为不客气的话语,竟也不羞恼,只是面带微笑,语气平和的问道:“皇后,现在遗诏已经被我藏好了,等到陛下一驾崩,它就会公诸于众,你也莫要想着杀了我再找遗诏,只要我明早没有踏出岁羽殿,这道遗诏就会传遍长安的大街小巷,皇后尽可以一试。” 窦漪房阴鸷的质问道:“谁知道你手上的遗诏是真的还是假的!” “信不信自然是皇后的事,现在就是要看你想要让谁登上皇位了?” 选刘启,遗诏一旦出现,那刘武一定不会甘心但一介碌碌无为的藩王,以他的脾气,一定会挥军直上的;如果选刘武的话,刘启已经在朝堂上多年,他的政绩朝臣们都看在眼里,轻易换储一定会引起朝堂的震荡。 慎琅华将她的踌躇都看在眼里,摸着微凸的小腹,淡淡道:“我与孩子只有两条命,可一旦换储,朝上又将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孰轻孰重,皇后可考虑清楚了?” 青容在一旁插嘴道:“皇后千万不要听这贱人胡说八道!她一定是为了活命才这样说的。” ------------ 第10章 汉文帝慎夫人【完】 青容的声音响起,再次敲进了她摇摆不定的心中,窦漪房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她已经恢复了那个尊贵雍容,泰山崩前面不改色的皇后:“我可以放你离开,但是离开前,你要先把遗诏给我。” 慎琅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一字一句的回答道:“皇后莫不是在说笑吧,先把遗诏给你,万一你反悔了,那我可不是连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我堂堂大汉皇后,一诺千金,岂会是这样的人!”窦漪房怒道。 慎琅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一本正经道:“义感君子,利动小人。我可不知道皇后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 窦漪房一噎,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索性道:“那你想怎么样?” “这样吧,今晚子时,皇后在宫门前放一辆马车,车上要有足够的衣物和食物,而且不许任何人窥视跟踪,同时我会在确定安全以后让那个人把遗诏交给窦大人府上。但是如果皇后敢对我不利,我会立刻发信号通知那个人。”慎琅华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样子”,把自己的解决方案说出来。 此法虽然拙劣,但目前已经无两全之策,若是慎琅华没有把遗诏送到窦少君府上,或是遗诏是假,她有把握,慎琅华一定跑不出长安城的大门。 窦漪房思虑再三,最终点了点头,“就算我不派人跟踪,宫门口也不能没有侍卫的把手,我只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半盏茶以后,汉宫恢复如常,我会下诏称你突发急病去世。” 慎琅华毫不犹豫的点头,汉宫的一切都没有让她可以留连的地方,她恨不得立刻飞出去! 窦漪房马上让宫人下去安排,却错过了慎琅华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当晚子时,慎琅华和蔷儿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披风,悄悄走出了宫门,在章城门果然看见有一辆马车,而城门并没有侍卫把守。她飞快的窜上车,缰绳一扬,喝道:“驾!” 入了夜的长安城静寂一片,几乎连灯火都没有。 蔷儿趴在车厢里面,谨慎的东张西望,半晌,她回头轻声对慎琅华道:“夫人,并没有人追踪。” 慎琅华忙着赶车,无暇分|身,道:“再仔细看看周围,民居和巷子里有没有人埋伏。” 蔷儿左右仔细观察,但是天色太黑,她甚至连自己的五个手指都看不到,不禁泄气的对慎琅华说道:“夫人,天太黑了,奴婢什么也看不到,夫人大费周折将奴婢带出来,可奴婢却一点用都没有。” “没关系,这不怪你,其实就算有人跟踪我也有法子解决,不用担心。” 她把马车驶入一条巷子里面,那里邓通正在等着,她和蔷儿飞快的从马车上下来,换到邓通的马车上了才松了口气, 邓通坐在前面赶着车,“驾驾驾”的赶车声音在黑夜之中回荡。 马车飞快的疾行,慎琅华坐在车中,非常明显的感觉到了车厢的颠簸,但是现在是逃命时刻,她也不想再多添麻烦。 不知跑了多久,突然,远处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 慎琅华的心顿时紧了紧,果然就听到邓通喊道:“夫人,后面有追兵!” “我早知道窦漪房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我离开。”幸好,她早就已经派人把伪造的信件快马送去了梁地,她就不信,刘武看见了不会直接杀到长安,藩王私自领兵入京,就算是刘武是新君的亲弟弟,满朝的大臣也不会姑息的。 想想看前朝,那群大臣联合在一起逼死了少帝刘弘及他的四个兄弟,废了张嫣,就可知道,一旦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为了自身的利益抱成团。 她倒是要看看,到时候,窦漪房是选择保儿子,还是选择妥协! 只是目前…… 马蹄声音越来越近,慎琅华喊道:“叫你去雇的杀手呢?” 邓通面容严肃:“他们应该是埋伏在城门口的,现在追兵那么快赶过来,不是被解决了,那就是逃跑了!” 慎琅华:“……”你个废物! “我们两个是弱智女流,我还挺着肚子,现在只好你上了!” “啊?”邓通犹豫道:“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别连他们的一招都没接上就……” 话未说完,转眼间,他们就追上来了,两列骑兵团团围住马车,他们齐齐亮出兵器,直指马车。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蔷儿躲在慎琅华的身后,拉着她的衣袖瑟瑟发抖。 正当慎琅华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从侧面飞来一个黑衣剑客,只见他快如闪电,所到之处剑气尸横遍野。不消一会儿,追兵就被全部铲除。 慎琅华看得目瞪口呆。良久,她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望着那个出手救她们的男人,那个人用方巾蒙着脸,慎琅华看不清他的脸,她行了一个礼,道:“多谢这位少侠的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报。”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微凸的肚子上,随即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慎琅华的耳边响起:“以身相许可好?” “……”慎琅华震惊的看着原本应该在她对面的人,现在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 ------------ 第11章 唐玄宗梅妃(一) “娘娘,娘娘!” 琅华睁眼回神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棵梅花树下。 她在大汉生活了十六年,想起那年,梁王刘武领兵上京,带着先帝给他的遗诏威逼已经被群臣拥立登基的刘启交出皇位,自此,兄弟俩彻底反目,窦漪房试图缓和他们俩的关系,私自允诺将来会立刘武为皇太弟,但刘武却依然带着军队不肯罢休。 窦漪房无可奈何之际,却被刘启知道了她私自允诺刘武为皇太弟的事,想起偏心的母后及咄咄逼人的幼弟,刘启最终决定将刘武铲除。 他联合馆陶长公主将刘武召进公主府,并在酒中下毒杀害了刘武,对外宣称刘武得了热病,已经不治而亡了。 外人不知其中真相,难道窦漪房还不知道吗?最疼爱的幼子去世,窦漪房痛哭不已,最后眼疾加重,彻底看不到事物了。 她痛恨慎琅华言而无信,将遗诏给了刘武,想要将慎琅华找出来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但是当日她派出去的高手一个也联络不到,后来在一条山岭上找到了他们的尸体,慎琅华的消息也彻底断了。 慎琅华半路得那位侠客的帮助,到一个有着青山绿水的地方安定了下来,并且生下了和刘恒的儿子,将他抚养长大。 邓通和蔷儿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看对了眼,要不是发生了一件意外,慎琅华觉得自己恐怕会被瞒一辈子,邓通因为刘恒的缘故,年过三十也不曾娶妻,蔷儿也因为没有到出宫的年龄,所以嫁人的事情就被耽误了,慎琅华见她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就索性就给他们做了媒,夫妻俩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当了慎琅华的儿媳妇。 邓通和蔷儿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慎琅华却一直没有再嫁,十六年以后病逝。 当年救她的那位少侠,她总觉得很熟悉,只是那位少侠却一直不肯露出真面目,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 他将他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以后便说要去浪迹天涯,停留数日,交给了邓通一些简单的求生方式以后便离开了。 想到此处,慎琅华叹了口气,曾经的一切已经拭去,再想已经没有意义,现在她已经开启了新的人生。 现在已经是唐朝,近一千年的时光过去了,她如今是唐玄宗的宠妃江采萍。 梅妃江采萍十六岁时被高力士选入宫中。因容貌气质以及谈吐皆为不俗,唐玄宗李隆基对她爱如至宝,知道她喜爱梅花,就为她在宫中栽种各类的梅树。 梅妃贤淑知礼,又有文采,受玄宗专宠达十年之久,可梅妃得宠数十年却从未有过身孕,与此同时武惠妃仙逝,唐玄宗痛心不已,追封她为皇后,谥号贞顺。 在武惠妃的丧期,唐玄宗被有心人挑唆,觉得梅妃为人清冷,不善其意,便下令再次去民间挑选美女。 对于皇帝陛下要选美,江采萍对此事的关注甚至还不及自己的梅花,因为她知道,陛下喜欢新鲜的东西,她入宫十年,今日的事情早就心里准备,花无百日红,她知道陛下终有一日会厌弃她的,当年武惠妃盛宠如斯,为陛下接连诞育四子三女,陛下不也一样派高力士千里迢迢去找了她回宫!所以,她并不在意。 可是她没有想到,唐玄宗竟然会不顾人伦道德,抢占子媳,立自己的儿媳为妃,并且不顾天下人的指责,堂而皇之将这份禁忌之恋摆在了明面上。 梅妃为了不让唐玄宗的名誉受损,几番劝阻想要他改变主意,却阻止不了杨玉环进入后宫。 杨玉环身为寿王妃之时,就知道了盛宠的梅妃,自然知道,她以后要是入了皇宫,梅妃就是她头号敌人!在道观的时候,当她听说了梅妃长跪于紫宸殿外,要求陛下收回接她入宫的圣旨的时候,杨玉环怒不可揭,如今的她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就凭她和陛下的事情,要是不入宫,寿王一定会打死她的,她的整条命都在那道圣旨上了,怎么可能会让梅妃得逞! 杨玉环写了一封信,托高力士一定要亲手呈到李隆基的面前,高力士在杨玉环册封这件事情上也尽了不小的心力,他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梅妃,要是杨玉环进不了后宫,他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就更加卖力为杨氏办事,最后那封信件成功放置在唐玄宗的案头,杨玉环在信中称自己是卑贱之身,又与唐玄宗有公媳之名,不配为妃,肯请陛下收回成命。 唐玄宗看了以后大为触动,当下就下了旨意,将韦昭训的女儿册立为寿王妃,而后,立杨玉环为贵妃。 唐玄宗是一个多情种,却又是一个专情种,杨玉环入宫后立刻得到了唐玄宗的专宠,就像当年的梅妃一样,受宠期间唐玄宗没有召幸任何一个人。 杨玉环受宠之势如日中天,但是她却褊狭善妒,有一日,梅妃与唐玄宗在花园偶遇,被杨玉环知晓后,她嫉恨万分,掀出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将梅妃送入了冷宫。 在冷宫里一待就待了快十年,江采萍在冷宫看守的宫女的口中知道了杨妃的受宠程度,因为她,杨氏满门升官加爵,娶了两位公主,两位郡主,风头无二。 终于到了那一天,节度使安禄山以清君侧,反杨国忠为名起兵叛乱,唐玄宗只带着杨贵妃与杨国忠等亲近的大臣逃离,却忘了身在冷宫的她。 ------------ 第12章 唐玄宗梅妃(二) 那一日,昔日荣耀灼华的大明宫恍若成了人间地狱,她还记得那些宫女宦官们匆忙的拎着自己的包袱想要逃走,但是跑到半路却被安禄山的大军给挥刀斩杀,鲜红的血液还散着热气,在一片皑皑白雪中开出一朵朵亮丽的花。 昔日敌对的后妃们难得团结在了一起,她们想逃出去,但是,没有机会…… 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姐妹”一个一个地倒在她的面前,江采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躲过叛军的追杀,跑到了她曾经住过的宫殿――梅阁。 那里,有她入宫以来所有的记忆,她最美好的年华都在这里度过。 最重要的是,梅阁中有一条密道,通往宫外的梅林。是从前唐玄宗为了和她一起出宫去赏梅,偷偷建造的。 她想活着,活着等陛下回来! “娘娘,我们走吧。” 慎琅华一晃神,脑中的画面瞬间分崩离析。她看着眼前这个盼着双丫髻的少女,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小梅?” 细心的小梅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疑惑道:“是奴婢啊,娘娘你怎么了?” 慎琅华摇摇头,缓缓将视线移到不远处的温泉池边,那里有一棵盛放的梅树,她轻轻问:“小梅,我对你好吗?” 她的嗓音轻柔,如春风化雨,荡漾在梅林之中。 小梅不晓得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依着本心,扬起甜美的笑容,回答道:“娘娘对奴婢自然是极好的。” 是吗? 慎琅华不再发问了,她一个人走到温泉池边,褪下鞋袜,将脚放进温泉里面,水很暖和,她靠在温泉池边的一块大石上,淡淡的梅香沁入鼻尖,她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水中纤细莹白的玉足微微摇晃,漾起阵阵涟漪。 小梅小跑着追上来,蹲下身子试了试水温,细声细气道:“娘娘要泡温泉吗?奴婢去拿衣物过来。” 她没有睁眼,嘴角勾起了冷硬的弧度,淡淡的说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她怕自己再看见那张脸,会忍不住掐死她! 梅妃在冷宫沉寂了十年,这十年里,唐玄宗装作看不见她,其他后妃们也好似不知道在杨贵妃之前,后宫曾有一位得过荣宠的梅妃。 梅妃过了十年的“安静”日子,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她。 那人就是贵妃杨玉环,纵使她再得圣宠,也永远登不上那个天下女子都为之疯狂的位置。就因为她曾经是寿王的正妃,就因为她和陛下在一起的方式为天下人所不耻。 不就是因为她还是寿王妃的时候就和陛下有了肌肤之亲嘛! 杨玉环不止一次的想,她和陛下是真心相爱的,嫁给寿王是她身不由己,如今各归各位,不该是皆大欢喜吗?为什么那群御史总是拿礼仪规矩来讽刺她! 她原本就是在认识寿王以前见到陛下的,当时就被陛下威严霸气的气势所吸引。 她为了入宫,费尽口舌说服叔父,散了许多的银钱,走了不少的门路,终于找到机会能够入宫伴驾,可是此事却被武惠妃知道了,武惠妃本就忌惮受宠程度已经凌驾于她之上的梅妃,不愿意再多添一个人入宫分宠,就央求陛下将她与寿王赐婚。 陛下不知道即将成为他儿媳妇的人是她,为了讨美人的欢心就遂了武惠妃的心意。 四年的日日夜夜,她幻想着枕边人是陛下,才能忍下那一次次的凌|辱。 有一日在华清池,她偶然遇到了陛下,本想低头快快离去,没想到竟听见陛下叫她“玉环”,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熟悉……她想了整整四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不由自主地就转身投入了陛下的怀抱。 然后……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的进行了…… 压在她头上的那座大山武惠妃已经去世了,陛下允诺会以后位迎娶她风光,但是事情刚传出去,那群道貌岸然的朝臣竟然联合起来罢朝,那群低|贱的平民说她德行不检,不配为后! 陛下无奈,只好将她加封贵妃,虽然是以皇后的仪仗接她入宫,但是再怎么自欺欺人,没有那个金印和头衔她终究不是正主。 后来,她见陛下那样宠爱她,不是皇后却给了她历朝皇后都难以得到的荣宠和权利,区区皇后之位,她已经不稀罕了,可是她却不能容忍有人能够爬到她的头上。 一日早朝,她听说有大臣请立梅妃为皇后,又说梅妃贤良淑德,是天下女子之楷模。 说她是不配,说梅妃就是楷模!她怎么能够甘心? 从她见到梅妃第一眼起,她就知道,那个清冷高傲的美人就是她的死敌,她有的,梅妃也有,她没有的,梅妃还是有! 江采萍和她同列正一品贵妃,但是因为她钟爱梅花,陛下就赐了她梅妃的封号,这个封号天下独一无二。她没有封号,就差了江采萍一截。 江采萍是万人称赞的贤妃,而她就是狐媚惑主的妖妃,凭什么? 更可气的是,梅妃竟然拒绝了陛下册封她为皇后的圣旨,这是在打她的脸吗?她想要的东西被梅妃得到了,可人家却表示不稀罕! 她要撕破梅妃那张伪善的脸,让天下人知道她的假清高! 可是她没想到,她做出了不少陷害梅妃的事情,本意是想让陛下将她处死,没想到陛下仅仅是把梅妃打入冷宫,又特意添了一句:一应衣食如常。 这不就说明了陛下还对梅妃留有旧情,陛下舍不得杀了梅妃?杨玉环气的柳眉倒竖,休想!有她在一天,江采萍就别想复起了! 果然,之后有几次陛下准备偷偷去冷宫看望梅妃,幸好都被她及时发现了,她还暗中买通了江采萍的贴身侍女小梅,替她监视梅妃。 安静了大约十年,安禄山突然造反,大唐军队抵之不及,连连败退,唐玄宗提出要带她走,却只字不提后宫其他妃嫔,更没有提起过梅妃。 唐玄宗对旧人的冷漠让她心惊,但是她更庆幸自己有机会将梅妃和后宫那一众的眼中钉铲除! 她联系上小梅,承诺等事情一了,就认小梅为义妹,让她风光出嫁! 杨贵妃是何等的得宠,只要和她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鸡犬都能升天!更何况是贵妃之妹,那是比公主还要风光的存在! 荣华富贵的吸引力太大,小梅背叛旧主,捧着一根白绫笑吟吟的对正准备逃离的江采萍道:“娘娘要走,怎么不知会奴婢一声?” 她侧了侧头,正好看见了江采萍身后的密室,她轻笑一声:“啊!原来娘娘已经有躲避叛军的地方了,怎么小梅不知道呢?” 她之前已经有几日未曾看到过小梅的身影,加上离开匆忙,江采萍来不及去寻她,听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了些愧意,然而听到她阴阳怪气的笑容,看见她手中的东西,江采萍微微变了脸色,她迅速将密室的门一关,轻轻的问道:“你投靠了谁?” 小梅神色一凝,干脆道:“贵妃杨玉环。” 江采萍微微叹一口气,道:“小梅,我对你好吗?” “娘娘对奴婢自然是极好的,但是。”她顿了顿,歪着脑袋笑:“奴婢想要活着!” 活着!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 江采萍死时,一根白绫缠着她的脖子,身上被划了数刀,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她的尸体被人埋在了温泉池边梅树底下, 慎琅华想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关切的声音,“爱妃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打了个寒颤?” 一回过头去,果然是唐玄宗李隆基,慎琅华笑道:“陛下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支会妾身一声。” “在殿中批折子,突然闻见了一阵扑鼻梅香,就来了这儿。”他坐在慎琅华的身边,搂着她的身子,语气温柔的说道:“看你,泡脚时也不把裙子放下来些,仔细着凉。” 他温柔的将慎琅华的脚从水中拿出来,有柔软的帕子擦干,然后替他穿上了新的鞋袜,然后才开口说道:“朕准备去骊山行宫,特来邀爱妃同行。” “可是皇后娘娘……”武惠妃才刚走,他这么快就开始出去玩乐了,帝王的感情果然不可信,之前所表达出来的痛苦八成是假象了。 她本来想拒绝,但是眉心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 骊山?华清宫? 难道就是这次和杨玉环勾搭在了一起? 应该是的,前世江采萍并没有随行这次骊山行宫, 慎琅华微微一笑,改了口:“妾身愿意跟随陛下。” ------------ 第13章 唐玄宗梅妃(三) 临行之前,唐玄宗还特意去了贞顺皇后原来的寝殿祭拜。 昔日豪华气派的宫苑随着它主人的离去已经出现了颓势,原本在三清宫伺候先皇后的宫人年纪到的也放出了宫去,没到年纪的,则分去了掖庭宫,如今只剩下武氏的贴身婢女溱香一个人在此地扫洒祭拜。 上了香以后,唐玄宗抚摸着三清宫里面的器物,眼中一点一点的浮现出了武氏雍容华贵的笑靥,他的神色一暗,竟无视了梅妃的存在,开始细数起了和武氏曾经两情相悦,卿卿我我的旧事。 梅妃,也就是慎琅华,她伏跪在唐玄宗的身后,微微垂下了眼帘,压下心中翻滚的暗涌。 没过多久,唐玄宗撂下了梅妃,带着曾经美好的回忆,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武氏的寝殿。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梅妃缓缓起身,走近摆放着武氏排位的案台,甫一抬手,就听到耳边一道声音响起:“娘娘想要做什么?” 她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看,却是武氏的婢女溱香满脸戒备的望着她,梅妃失笑,解释道:“本宫只是想给皇后娘娘上一炷香。” 溱香拧着眉头,亲自上前点了一炷香,呈给梅妃。 梅妃也不在意她失礼的态度,反而,她很欣赏溱香。 前世,溱香知道了陛下要纳儿媳杨氏为妃以后,大为惊恐,这杨氏不仅是唐玄宗的儿媳,更是武皇后的儿媳! 她拿着当初唐玄宗亲自拟定杨玉环为寿王妃的圣旨,长跪于武氏的陵寝,大骂杨玉环不知廉耻,竟然勾引公公。 她是唯一一个敢当着陛下的面指着杨玉环鼻子骂的人,后来她请出了武氏的灵位,甚至还几番暗中派人刺杀杨氏,虽然还是改变不了杨玉环被封贵妃的事实,但是她却成功将杨氏和陛下的奸|情公诸天下。最后,在杨玉环的入宫的那天,她一头撞死在了麟德殿的金柱上。 据说她的血溅到了杨氏华贵的云纹礼服上,把杨氏吓得当场晕倒…… 梅妃羡慕武氏,她已经仙去,身边却还有这样一个忠心的人肯为了她拼了性命。 而她,她对小梅那样好,比亲姐妹还要亲,可是她却那样对她…… 梅妃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恭恭敬敬的上完一炷香以后,梅妃移步三清宫的庭院里等陛下出来。 “娘娘,风大了,奴婢帮您把披风披上。”宫女沉香扶着她的手,手臂上挂着一件松风色竹叶梅花暗纹披风。 沉香是梅阁的三等宫女,梅妃还记得前几日她见沉香折的梅花好看,就随口夸赞了一句,当时没放在心上,没成想昨日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被埋在了厚厚的雪堆里面。 仔细问过了沉香才偷偷告诉她,是小梅罚她去梅林修建梅花,每日都得把梅林里面上百棵梅树修剪一遍,晚间的时候,小梅会派人来检查,做不好没有饭吃,所以沉香不敢偷懒,只是这几日雪下的太大,一会儿积雪就没过了脚踝,她被罚已经两顿饭没吃,又累又饿,还很冷,没有撑住就晕倒了。 梅妃听得心惊不已,在她的心中,从前的小梅娇俏可爱,与梅阁其他的宫人相处的很愉快。 谁知道,她竟然也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害人! 梅妃本就想要渐渐疏远小梅,她就顺势提拔了沉香,暂时为梅阁的二等宫女。 她还记得方才她带着沉香出宫门的时候,小梅那恐怖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沉香抽筋剥骨的修罗! 一阵凉风从衣襟的缝隙中钻入,冻得人汗毛竖起,梅妃点点头,沉香立刻抖了抖披风,想要给梅妃披上的时候,突然见到唐玄宗从里面匆匆走出来。 唐玄宗行色匆匆,走到梅妃身边没有逗留,也没有任何的表示,梅妃来不及批披风,一路小跑地跟上他的步伐。唐玄宗的步子大,梅妃唯有小跑才能追得上他,可是没想到唐玄宗竟然没有等她,就坐上了龙撵迅速离开。 梅妃顿时没有了追他的心情,冷着脸叫人转头回梅阁。 沉香看了看她的脸色,轻声道:“娘娘,奴婢帮您把披风披上吧。” “方才跑了一会儿,身上还挺暖和的,不要披风了。”梅妃摇摇头,继续思考唐玄宗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在武氏的寝殿看到了什么? 落了轿,刚走进梅阁,小梅一阵风似得冲过来,一把抢过沉香手上的那件披风给梅妃披上,又对着沉香劈头盖脸的骂道:“沉香,你是怎么做事的,外头风这么大,你也不把披风给娘娘披上!要是娘娘着了凉,你担待得起吗?” “奴婢……” 沉香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就被小梅打断了话,“娘娘,沉香这丫头做事毛手毛脚的,依奴婢看,还是让她回掖庭宫再学学规矩吧。” 这就是要撵沉香出去了? 前世的梅妃不懂人情世故,宫中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了侍女小梅,并不知道小梅已经牢牢握住了她的梅阁,在宫女宦官的眼里,小梅俨然就是第二位主子。 她以为是前世的处境导致了小梅后来的背叛,但是没想到,现在小梅的嫉妒心就这么重。 “是我不愿意穿披风的,你也别怪她了。”梅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小梅说道:“前几日陛下赏了我一盒花钿,我用不着,今日瞧着那花钿倒是和你的衣服挺配的,你自己去拿吧。” 小梅的脸色瞬间变得灿烂,咧着嘴笑道:“多谢娘娘赏赐。” 下午,梅妃坐在西窗台下看书,沉香轻声走进来,在得到她的首肯以后,在梅妃的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娘娘,方才奴婢听说,陛下下旨要求寿王携王妃一同前往骊山行宫!” ------------ 第14章 唐玄宗梅妃(四) 梅妃闻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心里涌起万千思绪却默不作声。 陛下真的是在三清宫看到了什么,才会突然下这道旨意的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是和杨玉环有关的,那件东西让皇上在时隔四年以后,再次想起了杨玉环。 而前朝后宫的其他人听到这道旨意,只是想着寿王从前就是陛下宠爱的儿子,武皇后刚刚去世,陛下怜惜寿王也是人之常情,至于为何要特地让寿王妃同行,大概是知道他们夫妻恩爱,不忍他们分离吧。 虽然这道圣旨在梅妃心中引起了极大的震荡,但是在其他人眼中,这件事就好似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荡起层层涟漪,片刻又归于平静。 四天以后,梅妃顶着妃嫔们凌迟般的目光,淡然一笑,与唐玄宗相携进入銮舆,圣驾在留守的后妃与大臣的恭送声之中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 华清宫背靠风景秀丽的骊山而建,环绕澄澈明净的渭水,楼台馆殿遍布骊山上下,巍峨秀丽,美不胜收。 唐玄宗自行宫建成,每年十月都会来此避寒,到了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回宫。今年由于武皇后的丧期,比原定的日子要晚上两月。 从前梅妃觉得骊山行宫太过于奢靡,唐玄宗每次要与她同去,都被她推拒了,所以这是梅妃第一次到骊山行宫来,唐玄宗特地择了与他寝宫长生殿格外相近的沉香殿。沉香殿殿台楼阁修葺精巧,雕花细致,开门便可见院中各色梅花竞相绽放,殿侧有温泉汤池,甃以梅花形,镶嵌各色金玉宝石,壁上有红梅吐露,喷以成池,汤池中浮着先采的梅花花瓣,静香浮动,幽幽醉人。 而寿王和杨玉环,唐玄宗给他们选了内有四宜汤泉的重光阁。 圣驾到骊山行宫的当晚,唐玄宗就在按歌台摆了宴席。 梅妃原是坐在唐玄宗的身侧的位置,但是耐不住唐玄宗盛情邀她同坐,梅妃婉言推辞几句,便依了他的意思坐到了他的身边。 杨玉环坐在寿王身边,低着头,努力忽视着上首传来的那一句句温柔的话,终于能够见到思念了四年的心仪之人,她本该高兴才是,可是随着那些温柔体贴的话钻入她的耳朵,原本激动的心渐渐坠入了谷底。不用看也知道天下最尊贵的男子是如何爱护他身边的女人的。 杨玉环的双手紧握成拳,缓缓抬头,毫不意外的目视到了唐玄宗给梅妃夹菜,见到那刺眼的一幕,她瞬间别过眼,忍下心中钝痛。把目光移到身边的夫君身上,心中忿忿不平:为什么你不是他?为什么你要是他的儿子? 梅妃吃下一颗白玉虾仁,抬眼便见到杨玉环一脸凄凉的看着寿王。 初见杨玉环时,梅妃只觉得她的体积太过庞大,丝毫看不出白居易在《长恨歌》中评价她:“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绝色容颜,但是能夺得唐玄宗半生宠爱,几乎倾覆了整个大唐的女人,又怎么会只是身材肥大的庸脂俗粉呢? 但是后来见杨玉环脱下白狐裘大袄披风,露出一件宝蓝色盘锦镶花襦裙,粉胸半掩,腰垂红色腰带,勾勒出丰盈有致的身材。拿下白狐兜帽,露出一张白净妩媚的俏脸。在梅妃看来,杨玉环或许不是最美的,但是唐朝以丰腴为美,杨玉环各处胖得都恰到好处,肤质也较为细腻光滑。听说杨氏善歌舞,通音律,这些都是唐玄宗非常感兴趣的地方,所以,现在看来,杨玉环能够得唐玄宗的三千宠爱,也是不无道理的。 按歌台中歌姬曼声吟哦,舞姬手拿小鼓,轻拍摇转,身姿轻盈,水袖翻飞,如浮云朵朵,缥缈如仙。 随着宫女呈上一道道菜肴,唐玄宗指着那些精致的菜肴对梅妃道:“芙蓉鲜饺、绣球锦玉、翠柳凤丝,五丝酥糕、蟹肉羹……”介绍完了菜色,唐玄宗微微一笑,柔声道:“都是你最喜爱的菜品,快尝尝味道如何。” 梅妃目光莹然,字字清晰俐落:“陛下|体贴,备下的都是妾身最爱吃的东西,妾身很是欢喜。不过……”梅妃促狭一笑,往杨玉环的方向挑了挑眉,“陛下可别忘了同宴的还有寿王与王妃,陛下也需得考虑他们的口味啊。” 梅妃容貌清丽,从前唐玄宗觉得梅妃冷若月宫仙子,现在见她露出这样狡黠的神情,突然觉得她娇俏动人,唐玄宗心中微微一动,再顺着梅妃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那人之时,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些。 在听见唐玄宗说桌上这些菜都是江采萍最喜爱的话时,杨玉环便果断放下了玉箸,口中含着的半块鱼片味同嚼蜡,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纠结的神色在脸上尽显。 此刻见唐玄宗突然面含冷意的望过来,杨玉环心中一惊,一时竟忘了君臣之礼,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寿王正在埋头吃着一盘琉璃鱼片,他见王妃方才多用了几块,就想着这道菜品是不是特别好吃,随意夹了两块,尝过味道以后就停不下来了。等他吃完整整一盘,猛然觉得殿中气氛有些不对,他一抬头,就见到父皇凌厉的目光扫在他的身上。 寿王李瑁吓得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口中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磕磕绊绊的吐出了:“……请父皇恕罪。”几个字。 寿王本就是胆小懦弱的闷葫芦一个,他又不知道父皇发怒的原因,所以没等唐玄宗发话,他也不敢出声。 杨玉环愣在那里,她想到陛下刚才看她时的目光,那么冷,冷得令她心碎。不像他看梅妃时,脸上、眼中、满满都是柔情。 殿内的气氛顿时凝固,直到梅妃出声解围。 ------------ 第15章 唐玄宗梅妃(五) “寿王殿下快些起来吧,陛下只是想问今晚这菜色合不合王爷与王妃的胃口?” 寿王一愣,回神来才连声道:“合的,合的,今晚的菜色不错,尤其是那道琉璃鱼片,连王妃都喜欢。” 唐玄宗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冷冷嗤笑一声,并不答话。 在诸位皇子之中,他最喜欢的是已经仙逝的武氏给他生的第二十一子――盛王李琦,那个孩子自小长在他的身边,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都与他大为相似。而寿王李瑁,只是因为当初武氏接连生下的几个孩子,夏悼王李一、怀哀王李敏、上仙公主,全都是在襁褓之中便离世了,李瑁算是他们的长子,但是李瑁出生以后,武氏怕他压不住宫中的福气,再像前几个孩儿一样早殇,所以就请旨将他送到旧邸,直到他成年才回到宫中,所以他们父子的感情并不深厚,对李瑁多加照顾也只是看在他母妃的面子上,并不是因为他本人。 “是么?我也觉得这道琉璃鱼片甚合口味。”梅妃夹起一片,仔细看了看后笑道:“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更重要的是入口即化,细腻爽滑,香嫩可口。看来王妃与我口味相似。” 梅妃吃了一片鱼片,见杨玉环正在出神,用帕子掖了掖嘴角,缓缓言道:“王妃可是觉得本宫话有不妥,为何这样看着本宫?” 梅妃极少自称‘本宫’,唐玄宗记得她上次自称‘本宫’还是因为在她与武氏发生争执怒气满盈之时,那时的梅妃双颊因激动争吵而变得粉嫩,散发着魅人的光泽,原本清高桀骜的人儿也变得有些人气了。 当时他非常想要召梅妃侍寝,可惜梅妃根本就不肯见他,所以他也知道了,当梅妃自称‘本宫’时,肯定是怒极了。 梅妃的话音刚落,唐玄宗就想了许多,在她看来,自己的爱妃说什么,底下的人都要立刻回答,没想到这寿王妃竟然迟疑!他迅速的看向杨玉环,却发现杨玉环视线的方向并非梅妃,而是他! 唐玄宗四年前遇到杨玉环的时候,只觉得那是一个天生丽质,甜美娇柔的女子,曾经也动过心思想让她入宫,只是后来宫里连连传来战事的捷报,他一时没顾得上,有一日武氏来请旨给李瑁赐婚,对象正是杨玉环,他这才想起,只是武氏当时说杨玉环和李瑁是两情相悦,希望他成全这对有情人。 虽然他也对杨玉环动过心,但是还没有陷得太深,况且抢夺儿子的心上人,他还做不出这样昏聩的事情,就这样,一道赐婚的圣旨下传了出去。 原以为是做了一回月老,成全了一对有情人,没想到前几天,在武氏的寝宫的暗匣子里他突然看见一道手书,原来,杨玉环真正倾慕的人是他,杨玉环想要呆在他的身边,为此还找了不少的门路,只是被武氏知道后,为了防止有人争宠,竟把杨玉环配给了自己的儿子,还叮嘱寿王,让杨玉环少出现在宫里。 武氏的手段让他心寒,但是武氏到底已经去世,再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现在唐玄宗不满的是杨玉环看他的神情,他都已经是自己的儿媳妇了,怎么能用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看自己? 也怨不得梅妃会吃醋了,这眼神换成他也会想偏。还是梅妃善解人意,要是明说杨玉环看的是他,那朝堂上又要有不小的动荡了,唐玄宗按了按梅妃的手,以示安慰,随即凌厉的眼刀接连不断的向儿子杀去! 寿王接收到父皇的暗示,他满脸疑惑地回头一看,只见他心爱的妻子杨玉环正痴痴的看着他的父皇,眼中那种求取爱怜的神情就连他也没有见到过。 寿王再怎么怯懦,他也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用这样的神情看别的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他脸色微青,冲着杨玉环低声喝道:“王妃,大殿之上注意体统!”叫了一声,杨玉环还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之中,寿王恼怒的又叫了几声,他见父皇和梅妃的脸色越来越不愉,叫声一声比一声响,杨玉环瞬间被他吓醒,她第一次见丈夫用如此疾严令色的口吻呵斥过自己,不免有些生气:“你做什么?” 寿王一惊,叩首道:“父皇,王妃身子不适,方才失仪,请父皇见谅。” 连续几次问话,唐玄宗对杨玉环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了,此刻他幽幽道:“朕的皇儿竟然被自己的王妃给训斥?” 这时杨玉环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她忙起身出席下跪,伏在地上口中道:“妾身知错,求陛下开恩。” 梅妃温婉微笑:“陛下还是算了吧,妾身看方才寿王并没有意外的神情,便可知这并非第一次了,可能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呢。小两口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寿王听了这才松快笑一笑,拉着杨玉环一同道:“多谢梅妃娘娘。” 唐玄宗微眯了眼,叹道:“罢了,既然如此朕也不再追究了,只是今日的宴席朕已无心情,就散了吧。” 杨玉环惊愕抬头,便见唐玄宗已经携了梅妃的手一同离开前往寝宫。 ------------ 第16章 唐玄宗梅妃(六) 杨玉环因为那日在按歌台的事情,想起唐玄宗对她的态度,整个人就怏怏的。 一边懊恼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失仪;一边埋怨唐玄宗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一边又觉得梅妃是故意挑她的错处,使她在唐玄宗心中的形象大跌…… 心里念着这些,杨玉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连寿王要与她琴箫合奏也被她拒绝了。 寿王知道杨玉环心里还惦记着按歌台那些事儿,他同样也忘不了杨玉环当时看父皇的眼神。但是夫妻多年,他的一颗真心早就系在了杨玉环的身上,如今一见杨玉环柳眉紧蹙,或是听见她的叹息声,李瑁就什么气也没有了。 为了讨杨玉环的欢心,他特地布置好了寝殿,准备与王妃来一场鸳鸯浴。 可惜理想还没有付诸行动,便被杨玉环给打破了。 杨玉环见了寿王鬼鬼祟祟的动作,便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心里的怒火顿时窜了起来,没有好气儿道:“我今日来了葵水,不方便!” 寿王呆了一呆,摸摸脑袋,问道:“不是还有几日的吗?” 杨玉环气他心里只想着那档子事,怒道:“这回提早了不行吗?” 寿王连声道:“行行行,我叫人去给你准备糖水和汤药。” “呆子!”杨玉环低声骂了一句,随即甩袖而走,行至门口时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说道:“我自个儿出去逛逛,谁也别跟着。” 寿王脚步一顿,看着杨玉环的身影越走越远,到底没有跟上去。 杨玉环一个人闲逛,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芙蓉园,据说芙蓉园是陛下常来的地方,这里不仅风景美极,其中的一草一木也都是陛下精心挑选。 见不到陛下,就算是见到他挑选的花草,也是幸事。杨玉环这样想着,心中难掩那份激动,连走路的步子都跨大了不少。 行至一个拐角,杨玉环突然见到一个人影蹿出来,和她撞了个满怀,杨玉环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尖细的惊叫。 杨玉环还没有从这场突入而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便感觉到自己下身的肌肤触及到了一点湿答答的凉意,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这件百蝶穿花襦裙已经被不知名的污水浸湿,杨玉环本就不是好相与的人,她勃然大怒,“你这宫女怎么做事的,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吗?你知不知道这可是陛下御赐的锦缎所裁制出的衣物,现在弄脏了,就算砍了你全家的脑袋也不够赔!” 犯事的是一个小宫女,她此刻还拿着方才装水的铜盆,两人相撞,杨玉环除了衣服被撒到一点水之外,其他可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反而是那个小宫女,不仅摔了一个大马趴,还被水撒了一身,冬衫都湿透了。 小宫女被杨玉环的话吓得脸色苍白,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被寒风一吹瞬间冷到心坎,小宫女冻得瑟瑟发抖,她连忙叩头请罪,大哭着哀求道:“求娘娘饶命啊,娘娘开恩,一人做事一人当,奴婢一条贱命死有余辜,求娘娘饶了奴婢家中其他人的性命。” 杨玉环原本就只是吓吓这个小宫女而已,她只是亲王之妃,并没有生杀大权,此时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狐假虎威,一本正经的问:“你是这芙蓉园的宫女?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害怕的咽了咽口水,很小声的说道:“奴婢叫绿绮,是刚调到芙蓉园的。” 是芙蓉园的,那就是经常能见到陛下了,杨玉环抖了抖湿了的裙子,和颜道:“快起来吧,瞧这小脸白的,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对了,芙蓉园有衣裳给我换吗?” 绿绮显然对杨玉环极快的变脸速度大为震惊,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起身以后点点头,回道:“芙蓉园有专门给各位主子更衣的地方,奴婢带娘娘去,只是陛下现在正在芙蓉园,娘娘请跟奴婢绕另一条路走。” 谁知杨玉环脸色一边,惊道:“你说什么?陛下在芙蓉园?” “陛下晨起就在芙蓉园了,方才那盆水……”绿绮看着她的衣裙,为难道:“那原本是陛下洗漱的水,奴婢本想要去倒掉,没想到却……” 那是陛下用过的水!那是陛下用过的水! 她一早就知道这水中含着一种熟悉的味道,原来竟是陛下! 杨玉环头一次觉得老天这样厚待她,她突然不想去换衣服了! 陛下正在芙蓉园…… “绿绮,你不是说还有事情要做吗?你把更衣的地方指给我,我自己慢慢过去。” 绿绮谦道:“娘娘,其实奴婢没有什么大事,路有些远,还是让奴婢带娘娘去吧。” 杨玉环厌烦她的多事,强扯出笑意,敷衍道:“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吧。” “奴婢……”绿绮再想说什么,没想到被杨玉环眼刀一刮,原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只好将路线指给杨玉环听。 杨玉环一心都扑在了唐玄宗的身上,其实根本就没有认真听,等到绿绮语间停顿时她问道:“陛下现在在哪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现在这幅样子,要是误扰了圣驾就不好了。” 绿绮想想也是,便告诉了她唐玄宗正在彩霞亭的事情。 杨玉环欣喜万分的奔着真爱跑去,却没有看见绿绮将手中的铜盆放到墙角以后,走到了一棵大树下,东张西望一会儿后,仰头对着树干轻声说道:“告诉娘娘,成了。” 只听头顶突然响起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又消失了,绿绮放心的回去拿起铜盆,出了芙蓉园。 ------------ 第17章 唐玄宗梅妃(七) 杨玉环到彩霞亭的时候,唐玄宗正拍着羯鼓,明快的节奏声随之流出,园中几位舞姬伴着节拍翩然起舞。 杨玉环一眼便认出这是她自小便习练过的胡旋舞,当初听说陛下最喜爱看胡旋舞,为了入宫以后能够讨得陛下欢喜,她还特地去请了艺馆的胡人舞娘传授胡旋舞的精髓。没日没夜的练了一段时间,连那位胡人舞姬都觉得她跳的多姿多彩,绝无伦比,只是可惜,因为武氏,她再也无法在陛下面前献出完整的一支舞蹈了。 优美的舞蹈是要跳给自己心爱之人看的,所以被迫成婚的四年里,她从没有在寿王面前跳过一段舞,更没有提起过她会跳舞。 杨玉环抬头,缓缓望向了唐玄宗,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迷恋,她想在唐玄宗面前跳一支舞,一支只献给他的舞。 只要能让她完成这个心愿,就算…… 杨玉环咬着下唇,有些泄气的想:他们身份有别……就算是让她一辈子只能远远看着他的身影,那也无憾了。 杨玉环踌躇的左右看着,试图找寻法子引起唐玄宗的注意,此时站在唐玄宗身后的高力士突然发现了她,高力士见唐玄宗沉浸在歌舞中,不敢打扰,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杨玉环的身边,问了一声安后道:“王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 杨玉环心中紧张不已,低头时突然瞥见了身上的襦裙,顿时灵光一现,含笑道:“我路过芙蓉园,听说园子里的景致极好就想进来看看,没成想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宫女给泼了一身水,本想叫她带我去更衣,只是一转眼,这小宫女就不见影子了,一时迷路便走到这儿来了。” 高力士看着她的下裙,“哎呀”一声,道:“这是哪儿来的小宫女,做事竟然如此不经心。冒犯了王妃娘娘竟还敢跑,看我不找出来打断了她的腿筋去!” 杨玉环有些心虚的笑了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力士不必大动干戈,或许是这小宫女也像我这样稀里糊涂的迷路了呢。” “能进芙蓉园伺候的宫女,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的,首先就是要熟记这园中的一楼一阁,一亭一湖,一草一木,怎么会迷路?”高力士叹道:“也是王妃心地好不与她计较,今日暂且放过她一马,王妃可知道她的名字或是记得她的相貌?奴才就算不罚,也得去训诫几声,免得她日后再不知死活冲撞了圣驾。” 杨玉环脑中闪现出绿绮那张明媚如画的俏脸,虽然目前轮廓稍显稚嫩,但是不难看出日后也一样是个大美人。 绿绮的身段与梅妃有些相似,想起如今盛宠的梅妃,杨玉环觉得陛下如今是否是喜爱窈窕的女子,这样一想,她的心中竟生出了“少一个人,就少了竞争对手”的想法,脱口就将绿绮的名字道出。 高力士想了想,蹙眉:“方才给陛下端盆的宫女倒是叫绿绮,只是陛下方才刚夸赞了她的规矩礼仪,她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杨玉环暗道:陛下果然对这小妮子有意思! 杨玉环勉强镇定心神,笑一笑道:“或许是忙中出错吧。” 高力士看了她一眼,道:“娘娘随我去换身衣裳吧,这大冷的天,可别着了风寒。只是陛下排练歌舞时不喜有人打扰,奴才带娘娘绕另一条路去。” 杨玉环微愣,高力士已经走到了她的前头。她依依不舍的看着唐玄宗的身影,垂下眼帘快步跟上高力士,走了一段路,还能听见美妙旋律在空中回旋,她终于按捺不住探问道:“陛下可是在为今年的除夕排演胡旋舞?” 高力士点点头:“梅妃娘娘说想看胡旋舞,陛下便准备亲自排一场胡旋舞。只是胡旋舞美则美矣,却十分的讲究轻盈与速度,陛下找了几日,都没有找到能够担任领舞的舞姬,已经发了好几次火了。” 又是梅妃!杨玉环强压下心中的郁气,到了更衣的地方,高力士挑了一件和杨玉环穿的那身衣服极为相近的彩绣镶花襦裙,只是杨玉环一眼便看出了这件衣服乃是用上等的锦缎所制,却并不是她能穿得下的,腰身连她的一半都没到,便婉言道:“力士可否告知这是何人的衣物,玉环不想冒犯了他人。” 看这衣服的大小,宫中妃嫔皆是丰腴饱满的身材,能穿得下这套裙子的,宫中唯有一人! 果然,就听见高力士说道:“这是陛下为梅妃娘娘特地叫绣娘赶制的,只是梅妃娘娘觉得此裙太过贵重从未穿过,还请王妃放心。” 杨玉环气的脸颊微红,凭什么她要穿江氏的东西! 高力士仔细打量着杨玉环的脸色,突然顿了顿,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以为杨玉环是尴尬的红了脸,毕竟这么小的衣物,杨玉环一个膀子大约都塞不进去!他默默的去里间拿了一件昔年武皇后的旧衣。 武皇后的身材和杨玉环相似,她的衣服,杨玉环自然也能穿。 只是杨玉环觉得,武氏把她害的这样苦,她连江采萍没穿过的衣服都不想穿,又怎么会去穿武氏穿过的东西。 杨玉环没有接过衣裙,只道:“先皇后的旧服拿给玉环穿,怕是于礼不合。” “这是先皇后生前为妃之时的衣物,王妃穿着也不算逾距。” 武氏的衣服华美异常,长裙曳地,大红色的织金锦上绣了湖色的梅花,又用银线捻丝绣上了一副江山秋水图。 可惜了……它是武氏的衣服。杨玉环不情愿的换上了这件衣服,与高力士一同出去。 回到彩霞亭的时候,唐玄宗的排演正好告了一个段落,他起身,便看见有一个穿着大红色绣湖色梅花襦裙的女子迎面款款走来,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身形,唐玄宗一个恍惚,仿佛看见了那个温柔端庄的女子再次走到了他的面前,口中呢喃道:“惠妃。” 杨玉环面色一紧,盈盈下拜道:“妾身杨玉环参见陛下。” “玉环?”此话一出,唐玄宗也是愣了。 他话音刚落,杨玉环眼中瞬间透出一种近乎狂野的惊喜,眼中的泪水如珍珠脱线般滚落。 “陛下还记得玉环?” 唐玄宗微微一顿,突然闻到一股似兰似麝的幽香。 ------------ 第18章 唐玄宗梅妃(八) “启禀娘娘,今日陛下排演歌舞累了,便直接在芙蓉园的莲华台歇下了,睡前特地嘱咐奴才来告知娘娘一声,让娘娘毋须再等了。” 沉香殿,一名身穿浅青色圆领大袖袍衫的宦官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禀道。 其实,这话并非是陛下亲口说出的,他今日甚至连陛下的面都没有见到,不过高公公非得要他来说这些话,只是他临走前突然听见莲华台有些响动,身为御前内监,对妃嫔侍寝的声音自然是不陌生的。 此次出巡行宫,妃嫔之中只有梅妃随行,可梅妃并非殿内侍寝之人,他想,大概是陛下在宠幸哪一个颜色鲜亮的宫女吧。 虽然如此,但是如今梅妃的位分乃是后宫妃嫔之首,就算此时墙角突然冒出来一根绿芽,也盖不住梅妃的风华。 大概高公公也是如此,所以才不愿去得罪梅妃吧。 梅妃捧起茶盅,清澈的水中漂浮着几片梅花花瓣,这是用长安梅园里梅花上的雪水泡制的,水中泛着淡淡的梅香,袅袅冒出的热气氤氲出她眉眼中温柔的浅笑。 梅妃小抿了一口,将茶盅放在小几上,柔声道:“莲华台不比长生殿暖和舒适,又是靠水而建,夜风太凉,叫人给陛下加条锦被,还要多备下几个暖盆,高氏高公公要时刻进殿内看看,千万不要让陛下受了凉。” 那宦官谄媚道:“娘娘的话,奴才必定一字不落的告诉陛下。” 梅妃莞尔一笑,道:“那就多谢公公了。” 她低垂下眉头,今夜,必是难忘的一夜…… 厚厚的云层将天上那一轮弯月遮掩,暗淡的夜空中只剩下零星几颗星星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莲华台的大殿之内断断续续地传出女子的娇媚的呻|吟和男子的粗喘的低吼,平时在唐玄宗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们都被高力士提前赶到了极远的地方,不仅看不见动静,更是听不到半点声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连高力士也不由地退至宫隅之外,在寒风之中靠在宫墙之上瑟瑟发抖。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竟然会和寿王妃做出这样有悖伦常的事情,而且寿王妃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反抗,听说她和寿王一见钟情,伉俪情深,可如今…… 莲华台内,精致小香炉升起袅袅白雾,雕花大床轻纱飘逸,床板晃动,隐约可见其中男女交叠的身影。 唐玄宗掐着杨玉环的腰,看着她香汗淋漓,娇喘吁吁的样子,脸上尽是幸福又满足的神情之时,唐玄宗的小腹下突然涌起了一股熊熊的烈焰,眼眶变得通红,飞快地冲刺起来。 一个时辰以后,*初歇,唐玄宗有些疲累的趴在杨玉环的身上喘着粗气,可身体上的那股燥热感非但没有减缓,反而随着这场欢|爱愈加剧烈, “陛下。”杨玉环面带酡红,两条雪白的手臂环上唐玄宗的脖颈,含羞带怯的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想起方才的蚀骨的滋味,唐玄宗将杨玉环翻过身背对着他,自身后而入,又是一场翻云覆雨。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殿内缠绵的声音才渐渐停止,唐玄宗拥着杨玉环,欢愉褪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没过一会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陛下……陛下……该起了……”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高力士站在幔帐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仔细看的话,他的双腿还止不住的颤抖,高力士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低着头不敢抬头,可殿内的尽是淫|靡的气味,即便是再想装作不知,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感觉。 唐玄宗微微一震,缓缓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高力士低声回答道:“已过四更了。” 唐玄宗的身子动了动,手肘撑在榻上想要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腰上环着一条手臂,梅妃的手臂纤细莹白,指节修长,而此人的手臂却是纤秾中度,手指圆润。 唐玄宗震惊的扭头,看到自己的枕边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时,他大吃一惊,瞬间从床上坐起,棉被从他的肩膀处滑到小腹,唐玄宗此时才知道自己未着寸缕,转头看杨玉环也是如此,唐玄宗旋即扭头对着高力士低吼道:“力士,这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错愕的抬头,心道:陛下难道想吃了不认账? 唐玄宗见高力士呆呆愣愣的,不由气恼的大吼道:“寿王妃为何在朕的龙床之上?” 杨玉环被折腾了一晚上,早已疲累不堪。所以就算唐玄宗的声音再大,她也只是蹙了蹙眉,绵软的手臂无意识地环上了唐玄宗的腰际,软软的呢喃了一声:“陛下。” 唐玄宗将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拨开,拿起挂在床沿边上的常服随意披上,下榻走到高力士面前,目光灼灼的瞪着他,强大的帝王之气逼得高力士连连后退。 “这……这这……”高力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他见唐玄宗此时的面色也并非是开玩笑,倒是真的像忘记了事情一样,便支支吾吾道:“只好昨日陛下与王妃相谈甚欢,大概一时情动,所以就在莲华台……” 唐玄宗闭上了眼,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他想了想,记忆最后停留在武氏穿着大红色的织锦长裙,向他徐徐走来…… 武氏! 唐玄宗猛地睁眼,回身一看,一件大红色的衣物凌乱的散落在了地上,那材质,那绣纹……不恰恰就是武氏的那件长裙? 这件长裙是多年以前,他独宠武氏之时,亲自描绘的样子,叫数十位绣娘赶出来的,一寸一寸,他都极为熟悉。 唐玄宗走去将长裙捡起来,疑问道,“这是武氏的衣物?怎么会在这儿?” 高力士立刻接口道:“昨日王妃娘娘的衣裙被一个小宫女给弄湿了,不得已才换上了武皇后的旧衣,奴才本想立刻带王妃娘娘离开的,只是娘娘说自己擅长胡旋舞,想要给陛下献舞一支,奴才想到陛下为领舞一事伤透了脑筋,便想为陛下分忧,谁知……” 唐玄宗脸色一暗,脑中飞快的思索,这一环扣一环,莫不是杨氏的精心设计的? ------------ 第19章 唐玄宗梅妃(九) 他想到了那日在按歌台时,杨氏看着他的神情,这绝对不是一个亲王妃该对帝王有的情绪,更不是儿媳妇该对公公有的! 若是他先前没有看过武氏宫里的东西,仅凭对杨玉环当年初次见面的印象,他大概不会对杨玉环产生任何的怀疑,但是偏偏让他知道了杨玉环对他的心思。 联系上昨晚发生的事情,唐玄宗顺理成章的认为杨玉环对他仍旧是余情未了,按歌台的暗示不成,她就直接对他下了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 唐玄宗回头瞥了一眼熟睡中的杨妃,旋即有些厌恶的扭头,杨氏身上的痕迹以及他自己事后的反应,确实证明,他已经宠幸了自己的儿媳,但是,如果昨日他是真心想要纳了杨氏,他又为什么不记得他宠幸杨氏的过程? 唐玄宗爱美人不假,他如果真的想要一个女人,也不会在意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 李唐自开国以来,也曾发生过多次兄占弟妻,子占父妾,嫂弟乱|伦……等为天下人所不耻的事件,李唐一族有着鲜卑族的血统,他们胡人向来不在乎礼法,只要喜欢的东西就都能抢过来! 所以他其实并不介意和杨氏之间的身份之别,同时他也不介意玩一些情趣,某事上助兴的药物唐玄宗也不是没有和武氏一起用过,只是这些都只能发生在他清醒的时刻,杨玉环使这样下贱的手段爬上他的龙床,至他的天子之威于何处? 唐玄宗阴测测的道:“力士,你当时就这么看着吗?” 高力士背后一凉,连忙跪下请罪道:“奴才该死,只是陛下与杨王妃在一起之时,一味的叫奴才滚,奴才……” 唐玄宗听了,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怒道:“朕叫你滚你便真的滚了?” 高力士一不留神就被踹翻在地,随即“刺溜”一下爬起来,不住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那这衣服呢?她是如何能穿上这件衣服的!”唐玄宗抖了抖手中大红色的长裙,长裙极地,裙摆却已经凌乱不堪。 高力士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片刻后定了定神以后,说道:“奴才原先给王妃拿的是梅妃娘娘未曾穿过的新衣,只是王妃与梅妃娘娘的身材相差过大,奴才见王妃冻得嘴唇发白,不得已,奴才只能让王妃去选了一件合身的。” 唐玄宗眯起了眼:“这是她自己选的?” 高力士毫不犹豫道:“是。” 他先前见陛下宠幸杨玉环的时候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投靠了杨玉环,毕竟在这吃人的皇宫之中,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是出不了头的,他这御前伺候的位置还有很多人盯着呢,一不留神就会被人顶下去。他也曾去找过梅妃,只不过梅妃太过高傲,根本就不想与他同盟,他就只能另择旧主。 杨妃和唐玄宗是有旧情的,这事儿他也知道,他们俩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他牵的线,杨妃丰艳美貌,嗓音娇软,又擅长音律歌舞,是唐玄宗最喜爱的类型,当时他就觉得以杨氏的姿容,日后定会有大造化,绝对不会仅是一位籍籍无名的后宅妇人,陛下见了杨氏,也确实心动过,只是宣杨氏入宫的诏书还没有下,武皇后就抢先了一步,竟把杨玉环配给了寿王! 这次事情的发生,未尝没有他的顺水推舟。不过莲华台一夜过去,再瞧瞧陛下现在的态度,显然是对杨玉环极为不满,他一个小小的内监,只想明哲保身,天子的怒火,便让这胆大包天的杨氏承担吧。 唐玄宗揉了揉眉心,他几乎是可以断定了,杨玉环就是处心积虑靠近他的,说什么衣裙被小宫女不当心弄湿,去换了武氏的衣服。 他芙蓉园的宫女是经过悉心□□的,个个都是小心谨慎,哪里会去弄湿她的衣裙,就算真的弄湿了,她哪件衣服不能换,偏偏要换这一件? 武氏是她的婆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衣服对于武氏和他的意义? 去年十月来行宫的时候,武氏的身子已见颓势,临走前她还将这件衣服留在这里,对他说:“陛下,明年妾身要再陪陛下来骊山,那时,陛下亲自为我更衣可好?” 他嘴角含笑:“好。” 只可惜,佳人已逝,芳魂不再,就连这件衣服,也被强行换了主人…… 唐玄宗的心口空空荡荡的,他希望有一个人能够陪他说说话。 “梅妃那里怎么样了?她可知道……”唐玄宗的声音一顿,有些难以启齿,梅妃是最重礼节的,要是让她知道了,他在她心目中高大圣明的形象大概是保不住了。 高力士摇摇头,忙道:“昨日奴才便已经叫人告知梅妃娘娘不必再等。”高力士把昨天梅妃回的话说了一遍。 唐玄宗顿时松了口气,心中顿时觉得暖洋洋的,然而片刻后,他有些迟疑的问:“寿王那边……” 高力士干咳一声,同样有些尴尬的说道:“王妃一夜未归,寿王已经派人在行宫各处寻找起来。”寿王知道陛下昨晚歇在了芙蓉园,所以不敢来打扰,不过要是再找不到杨玉环,寿王只怕很快就会带人进来! 唐玄宗叹了口气,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但是不代表他不会关心李瑁,杨氏心机深沉,寿王妃这个位置她已经配不上了。 “摆驾沉香殿。” “那这……”高力士转头看着熟睡中的杨玉环,那位脸上挂着笑,大概还在做美梦呢。 唐玄宗冷哼一声,自己将龙袍披上了以后,毫不犹豫的大步跨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句:“你看着办,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 这…… 高力士垫着的脚尖走到雕花大床边,这事儿可难办了,杨氏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寿王一看就肯定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沉香殿 小梅双手叉腰,趾高气昂地指挥着宫女们打扫院落,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梅妃心中微冷,据她所知,小梅家中兄长嗜赌成性,如今已经欠下了几十万的巨款,每日被赌坊的人追债,昨日更是被打断了一条腿。 而昨日下午,小梅恰好向她告假,想要出宫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 后宫之中宫规严明,但是小梅作为如今最受宠爱的梅妃婢女,想要出宫,只要拿到梅妃的手令,随时都可以出去。 前世,杨玉环打击梅妃的其中一条大罪,便是纵容宫婢,私自夹带宫中的器物首饰出去变卖。 想起这一点,梅妃马上叫沉香仔细清点了她宫中的首饰器具。 果然不出所料,在妆镜台最底层的首饰匣子中,少了一支半翅鸢羽点翠金钗,一个白玉手镯,还有一对金镶珠翠耳坠。 梅妃所用之物向来归类整齐,她常用的首饰放在第一层格子里,陛下赏赐的贵重首饰,虽然她不喜欢戴,但是会放在第二层,在陛下来的时候戴上。 小梅拿出去变卖的几样,都是梅妃最不常用的东西,这些首饰只是其他妃嫔年节时的馈赠之物,梅妃从不用它们,所以放在了最下层的首饰盒子里。 梅妃的首饰多,不可能所有的物件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次要不是她突然清点,根本就不会知道少了什么东西。 梅妃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小梅,幽深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警惕。 这时沉香从外面走了进来,路过小梅身旁的时候,小梅的身影微微一顿,稍稍的测了侧头,见到沉香在梅妃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十分不甘心的看着沉香一个二等宫女爬到她的头上来。 “娘娘,陛下方才出了莲华台,往咱们这里来了。”沉香低声道。 梅妃讶异道:“那杨氏呢?” 沉香沉着脸,道:“杨氏已经被高公公秘密送到了月静殿。”她欲言又止,眉宇间闪过挣扎的神色,最终还是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娘娘为何要让寿王妃伺候陛下?” 闻言,梅妃嘴角漾开一抹笑容,恐怕谁都以为她下的是催情香吧! 她确实在那盆水中下了使人迷醉的香料,只不过那只对唐玄宗有作用,她没有对杨玉环做任何的事。 她的香能使唐玄宗忘掉和杨玉环在一起的事情,不过只要杨玉环昨日没有和唐玄宗发生关系,那药效就会自行淡去,渐渐消失。 可惜啊,杨玉环自己不安守本分,身为王妃竟然还想引诱当朝天子。 ------------ 第20章 唐玄宗梅妃(十) 杨玉环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陌生的殿堂之中。 素色的帐幔、空荡的大殿、简单的布置,这显然不是她昨日呆的莲华台了! 一个很坏的猜想划过脑中,杨玉环心中一震,她撑着手准备起来的时候,身下突然传来阵阵的酸痛感。 昨晚发生的一起迅速涌进脑海,杨玉环娇羞的笑了,缓了一会儿,她勉强半撑起身子,扬声喊道:“来人,有人吗?” 没过一会儿,宫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两个穿着粗布衣的宫女相继进来,杨玉环微微皱了皱眉头。行宫中的宫女衣着都是统一的翠色和浅蓝两色襦裙,同样也是用上等的布料所制,怎么这两人竟得这样落魄? 此时杨玉环未着寸缕,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一览无余,其中一个娇小的宫女面红耳赤的低下头,而杨玉环本人却不觉得有丝毫的尴尬,只正了正脸色,一脸傲然的看着她们。 一个年老些的宫女走上前,眉目严肃道:“娘娘有何吩咐?” 同时,另一个宫女捧起早已放置在床边的宫裙,恭恭敬敬地呈到杨玉环的面前。 杨玉环坐直了身子,却只瞟了那件衣服一眼,便嫌恶的别过头,皱眉道:“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宫女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回道;“回娘娘的话,这里是月静殿,是高公公将娘娘送过来的。” 杨玉环顿时一愣,随即欣喜道:“真的?那陛下何时会来看我?” 宫女平静的回道:“奴婢不知。” 宫女淡漠的神情和话语并没有影响杨玉环的心情,她看了眼身上的痕迹,随即娇羞地用锦被将自己裹了起来,内心无比的激荡,她成功了,她成功了!她真的已经是陛下的女人了。 “请娘娘更衣。”捧着衣裙的宫女沉声道。 杨玉环沉浸在极度的喜悦之中,正想着唐玄宗要什么时候来看她,此时被这宫女打断,不满的盯着她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摆出了十足的架子:“如此粗糙的布衣也敢拿给我穿?给我去拿云锦祥纹襦裙来。” 那宫女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杨玉环会这样说。 她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云锦祥纹的裙子?那是一品以上的宫妃以及有陛下特赐的命妇才能穿的,这女人也敢想? 她道:“这已经是月静殿中最好的服饰了,云锦祥纹?奴婢看,您还是等哪日出去了再穿吧,不过要出去,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 这宫女嗓音尖锐,愣是让杨玉环听出了她的鄙夷。 最好的?她在寿王府那么多年,穿过最差的料子也比这个要好上百倍! 这块粗麻布,就连王府守门的小厮和厨房烧火的丫头都不穿。月静殿好歹也在行宫,怎么可能没有好看的衣服?明摆了是在糊弄她! “放肆!”杨玉环一对凤眼斜睨着那宫女,面上满满的不屑与傲慢之色,“你可知道我是谁吗?去叫你们管事的亲自来伺候我!” 那位年老的宫女听了,突然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道:“奴婢就是月静殿的管事宫女竹芳,月静殿几乎与世隔绝,奴婢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也不想知道,高公公将娘娘送来的时候也未曾说过娘娘的身份,只让奴婢们按规矩办事。所以,不管您在外头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只要进了月静殿,一切都得按殿里的规矩办事。”她随意一把抓起那件灰色的粗布衣,兜头兜脸的砸到杨玉环的身上。“现在,请这位娘娘更衣!” 与世隔绝? 听到这个词,杨玉环心底突然有些害怕。 仔细想了想,她便释然了。 她和陛下的身份相差太大,昨晚的事情要是一下子宣扬出去,一定会引起震荡,陛下一定是在想法子如何把她光明正大的接进宫。 昨夜情浓欢好之时,她曾问过陛下,何时会把她接进宫中。 陛下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拧着眉头想了想,昨夜的情景在现,男人在她身上挥汗如雨的时候,低哑沉厚的嗓音绕在她的耳边,“朕一定会想法子将玉环接进宫,让玉环做朕的皇后。” 她相信陛下不会骗她。 陛下登基数十年,只立过两位皇后,但是原配王氏因“符厌事件”已经被废为庶人,武氏是死后追封,她要是能够一举夺得后位,谁还敢对她不敬? 这么一想,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指着眉芳恨声道:“你赶紧叫人去把高公公喊来,我要换几个宫女伺候!” 掌事宫女竹芳冷笑一声:“高公公贵体哪会到这个地方来,劝你还是安分点把衣服穿上,你要是不想穿也成,那你以后都不用穿衣服了。” 杨玉环官宦世家出身,后来家境没落以后一直在叔父家中借住,寄人篱下的滋味虽然不好受,不过只苦是了两三年而已,她就嫁给了寿王,虽然她从不认为李瑁是她的良人,嫁给李瑁以后她也没有过过一天幸福的日子,但是不得不承认,自从坐上了寿王妃这个位置,享受锦衣玉食的同时,就没有人敢指挥她做任何事,跟别提是谩骂羞辱于她。 杨玉环眉宇间闪过一丝冷厉,指着竹芳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脑袋!” 竹芳不是初入后宫的小宫女了,显然不怕杨玉环的威胁,鄙夷的看了她一阵,嗤笑道:“砍了我的脑袋?您是皇上吗?您是皇后吗?连盛宠的梅妃手中都没有生杀大权,就你?”竹芳蹙着眉,目光锐利的上下扫了她一遍,直把杨玉环看得羞愧难当。 杨玉环拢着锦被慢慢缩到了墙角,竹芳这才绽开了一抹笑容,她面部的皱纹堆积在一起,略显狰狞,慢悠悠的说道:“一个胆大包天爬上龙床的宫女也敢说砍人脑袋?只要奴婢把方才的话如实禀报梅妃,你说你还能不能出去?” 杨玉环脸色一青,她现在气候未成,根本无法与目前盛宠的梅妃抗衡,要是让梅妃知道,梅妃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杨玉环默默咽下了这口气,准备等唐玄宗封她为后以后,直接把那个碍事的梅妃给解决了! 沉香殿中,被杨玉环念叨的梅妃正悠闲的摆弄小梅刚折下的梅花准备插瓶,忽听外头内监一声高喊:“陛下到――” 梅妃忙提裙扶着小梅的手走到殿门口,见唐玄宗的身影出现,她俯下身子,口中道:“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话音刚落,唐玄宗就一个箭步冲到她的前面,扶起了她,温柔的说:“早就说过,爱妃以后见驾毋须行礼。” 梅妃笑道:“陛下免了妾身的礼,是陛下对妾身的爱重,妾身心中知晓便好,只是妾身以后若真的见圣驾不行礼,便会有人说妾身恃宠而骄了。” 唐玄宗虎着脸反驳她:“只要有朕护着,谁敢说话?” “陛下龙威自然没有人敢说话。”梅妃的声音突然一顿,轻轻嗅了几下,侧了侧脑袋,扬起了笑脸问唐玄宗道:“陛下方才沐浴过了?” 唐玄宗的脸一僵,被梅妃直勾勾的盯着,他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正色道:“昨日排演歌舞累得很,出了一身汗却没有沐浴,今早起来身上有些粘腻,路过汤泉宫,便直接进去泡了会儿温泉。” 梅妃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陛下昨日在莲华台睡的可好?” “好好,好极了。”唐玄宗微微别过脸,不知怎么的,心底竟然对梅妃生出了心虚愧疚的情绪。 “陛下睡的好那就行了。”梅妃倒了一杯茶给唐玄宗,唐玄宗小抿一口,清洌中透着一丝甘甜,还蕴着一股淡淡的梅香,唐玄宗不由的暗叹,果然是梅妃这里最合他心意,喝了这茶,身上的疲惫竟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梅妃见他合上双目,正在细细品茗,她唇角微勾,柔声道:“陛下,今早先皇后的贴身宫婢溱香快马赶至行宫,本想要取回先皇后的那件大红色绣湖色梅花的襦裙便赶回去,没想到在芙蓉园找了许久竟没有找到。” 唐玄宗手微微一抖,茶盏中剩余的水撒了一些出来,在他的龙袍上映出了水渍。 唐玄宗迅速的遮挡起来,梅妃也就当作没有看见,她继续道:“溱香派人回禀妾身以后,妾身立即派人去问过日常打理的宫女,是不是她们清洗过遗落在哪里了,只是她们说先皇后的衣物定期清理正常归还,上个月已经放到芙蓉园,这个月清理的日子还没有到,衣服应该在芙蓉园。” “已经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若是寻常的衣物,丢了便丢了,可这偏偏是陛下亲自为先皇后制作衣服,陛下要不要叫多些人扩大范围去找?” ------------ 第21章 唐玄宗梅妃(十一) 唐玄宗默然片刻,道:“不用去找了,朕昨日拿走了,告诉溱香,先放在朕那里,日后回宫朕亲自去拿给皇后。” 梅妃叹了口气,道:“陛下是想起了皇后娘娘,才会歇在莲华台的吧。” 不是两个字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只是他还没有想到万全的对策,听梅妃已经替他想好了说辞,唐玄宗便只默默的听着。 “皇后娘娘虽然与妾身在许多事情上见解不同,多次与妾身发生争执,但是皇后娘娘对妾身还是极好的,常常会送一些精巧的首饰与小玩意儿。”梅妃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梅花绣屏,笑道:“这便是皇后娘娘亲自画的。” 唐玄宗疑惑的“咦”了一声,道:“这绣屏朕见你也用了几年了,没想到竟然是武氏亲自画的。” “陛下不知道吗?妾身还以为皇后娘娘向陛下提过,所以妾身便没有多嘴。” 唐玄宗失笑道:“大约武氏和你是一样的心思,她觉得你说过,你觉得她说过,到头来,竟两人都没有说,只把朕蒙在了鼓里。” “这样想来,其实妾身与皇后还是有许多的默契,只可惜当初只顾着与娘娘吵嘴,也没有和她好好心平气和的说过话,安静下来谈一次,我们或许还能够成为好姐妹……现在想明白已经太晚了。”梅妃的声音渐低,有些哀婉。 “是啊,太晚了。”唐玄宗叹息一声道:“从前见你们俩斗嘴,朕就坐在一边看着,谁也不帮,每次看你们吵得脸红脖子粗,也是一种乐趣。武氏年纪轻轻便去了,留下了朕……” “是妾身不好,勾起陛下的伤心事了。”梅妃接下了话茬就转移了话题:“妾身还记得当初皇后娘娘还送过妾身一支半翅鸢羽点翠金钗,说是陛下赏的,转赠给了妾身。” “是吗?”这些年,唐玄宗送出去的珍宝首饰实在是太多了,只说首饰的名字并没有让他想起来。 梅妃见他没有想起来,借口道:“是啊,金钗很漂亮,妾身去拿给陛下看看。” 梅妃站起身,走进寝殿的妆镜台前翻找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唐玄宗也走了进来。 梅妃在几个匣子里面来回翻了几遍都没有找到,连唐玄宗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梅妃佯装惊慌,低喃道:“怎么找不到了呢?明明就是放在这里的呀。” 梅妃扬声唤来了小梅,问道:“你还记得皇后娘娘赏我的半翅鸢羽点翠金钗放哪儿去了吗?快帮我找找。” 小梅面色有些慌乱,兀自镇定道:“娘娘怎么突然要找起这支钗了?”就是因为这支钗梅妃不常用,她才敢拿出去卖的,没想到刚卖了银钱,替哥哥补上了大部分的亏空,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今日梅妃就说要这钗,她要怎么办? 那一瞬间,小梅心中闪过了无数种拖延的法子,心中盼着,只要躲过了这一刻,明天就算是把哥哥卖了,她也要去把金钗给赎回来。 梅妃催促道:“你快些替我找出来,陛下要看。” 原来是陛下要看…… 小梅突然发觉,在陛下面前,她想的法子全都没有用。 她重重的咽了口唾沫,慢吞吞的走到妆镜台,磨磨蹭蹭的翻找起来。 装模作样的找了一会儿,在陛下和梅妃双重压力之下,小梅终于顶不住了,她吞吞吐吐道:“娘娘,奴婢好像记得,这支金钗并没有带过来。” 梅妃笑道:“怎么可能呢,我前几日还看到过,那天沉香还说要替我梳一个配这支钗的高髻呢。”梅妃看了看她的脸色,打趣道:“你是不是也记不清了,我还是叫沉香来吧,她记性好,还很会找东西。” 小梅连忙道:“我记得,记得。”口中不停,手上也继续翻找起来。 她只知道,为今之计只能是拖时间了,宫女私自夹带东西出宫去卖银子,而且还没有得到主子的允许,这罪重可杀头,很有可能会连累全家族,轻罚也会丢掉半条命的,这两样结果,她一样也不想要。 可是,就算时间拖得再久,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谎言依然会被拆穿。 唐玄宗沉声道:“你这宫女怎么回事,做事磨磨蹭蹭的,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陛下的话一出,小梅吓得手一抖,将一盒子首饰全都摔在了地上,“叮叮!”“砰砰”,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小梅的心口的滴血。 她急了忙慌的跪下去捡,只可惜,首饰匣子中一些不经摔的玉饰被她全部摔碎,再补也补不回来了。 梅妃脸色难看,“小梅,金钗呢?” 小梅“呜”的一声哭出来,哽咽道:“奴婢不知道。” 梅妃又叫来沉香,让她把地上的东西清理了。 梅妃坐在躺椅上,严肃道:“小梅,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自己派人去查?” 小梅也不答话,只一味的嘤嘤哭泣,收拾好的沉香插言道:“回陛下,回娘娘,这些首饰中,少了一支半翅鸢羽点翠金钗,一个白玉手镯,还有一对金镶珠翠耳坠。” 小梅的哭声瞬间一顿,她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听见梅妃说:“小梅,你直说,你把东西拿到哪里去了?” 小梅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砰砰砰”地磕头,哭道:“娘娘冤枉奴婢了,东西不是奴婢拿的。” “还不承认?是因为你哥哥吧。” 梅妃的话一出,小梅蓦地瞪大了眼睛,连哭都忘了哭。 梅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哥哥欠了赌坊几十万的赌款,我本想着你做事勤快,每天给你加点俸禄,让你好早日还清欠债,没想到你……” “奴婢错了,求娘娘饶命啊――” 梅妃惋惜的摇了摇头,对唐玄宗说道:“陛下觉得该如何处置?” “她是你宫里的人,便从轻处置吧。” 梅妃痛心疾首的说:“小梅虽然是妾身身边的宫女,但是妾身目前暂代宫务,要是连自己宫里的宫女都要徇私,该如何做六宫的表率?” 唐玄宗轻轻“嗯”了一声,道:“那就由你处置吧。” 梅妃正色道:“宫女私自夹带宫中的物品出去变卖,按例是要赐白绫的。”小梅吓得身子一抖,脸色苍白的看着她,梅妃又道:“但念在你伺候我这么多年的份上,便只打四十大板,赎回了宫中的首饰,便打发出宫吧。” 四十大板,小梅这些年蹭江采萍的东西,养得身娇体柔的,四十大板也要她一条命了。 ------------ 第22章 唐玄宗梅妃(十二) 杨玉环每天呆在月静殿中,不能出去,更不能见生人,每天用饭都是竹芳和那个叫圆安的宫女轮流送。 这样不见天日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杨玉环就受不住了。 月静殿位于骊山的山腰,原本的地理位置极好,夜晚明月如镜,将月静殿笼罩在一片星辉之下,静美如画。只是可惜,月静殿建造完工就被指的风水不好,除了派几个宫女日常打扫和看护以外,唐玄宗及其他妃嫔根本就不会去,所以这座宫室就被荒废下来。 这一日的阳光极好,透过窗纱洋洋洒洒铺在殿内,杨玉环隔着窗橱看了一眼骊山雪后初霁的景色,目光中满怀渴望。 圆安端着餐盘走进来,见到杨玉环这副样子,把餐盘往红木圆桌上一放,发出重重的响声,吓了杨玉环一跳。 圆安斜了她一眼,努努唇:“喏!这是你今天的饭菜!” 杨玉环无精打采的走过去,见到餐盘里只有两个菜,一碗饭。一盘叶子枯黄的青菜,还有一道浮着两片蛋白的汤。 杨玉环脱口便道:“这,这两个菜怎么吃啊?” “这怎么就不能吃了?” 杨玉环是高力士亲自送过来的,一开始圆安还以为她有大造化,对她还算是恭敬,只是半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有人来问问她的情况,圆安对杨玉环的态度开始差了。 杨玉环吃惯了山珍海味,这般菜品如何能如她的眼? 她冷声道:“拿走,我不吃!” “嘁!还把自己当娘娘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圆安冷嗤一声,拿起筷子自己刨起了饭,狼吞虎咽的吃了两口,她将汤和菜全都倒进来饭碗里,“呼哧呼哧”的大口吃了起来,虽然毫无形象,但看起来吃的津津有味。 “你!”杨玉环见她这样无视自己,怒不可揭,直接上前将她的饭碗打在了地上,“这是我的饭菜,我不要,谁也别想吃。” 碗盘摔在地上,发出来清脆的响声,竹芳听到动静以后面无表情的走进来,斥道:“闹什么!” “这些饭菜我吃不下,给我换掉。” 竹芳以一种平板的语调道:“吃不下就别吃,一个被陛下厌弃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她扭头就对圆安道:“圆安,明日开始,不要再给她送吃的了。” 杨玉环冷笑一声,怒意又起:“陛下说过要封我为皇后的,你这样对我,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的。” 圆安见她这样信誓旦旦,还真是被她唬到了,可是竹芳在宫里几十年了,哪儿是杨玉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她“啧啧”两声,道:“皇后?要是陛下真的打算封你为后,又为何会把你丢弃到这里来,连看都没有派人来看你一回?” 杨玉环脸色突然一变,弯下身子捂着胸口开始干呕起来了,圆安皱了皱眉头,拉拉旁边竹芳的衣袖,小声道:“嬷嬷,她这是怎么了?” 竹芳眉头紧皱,满脸的横肉都堆在了一起,半猜半疑道:“你有喜了?” 杨玉环身子一顿,猛地抬头去看她,还未说出什么话,便又撕心裂肺地呕了起来。 竹芳算了一下日子,杨玉环是半月多前送来这里的,按理怀孕才半月不会有这种现象,但是谁又知道之前她没有侍过寝? 要是杨玉环真的怀上了龙裔,那她…… 竹芳心里一慌,推了推圆安,忙道:“赶紧去找高公公,就说派个医女来看看。” ―――― “你真的看见高力士派了医女过去?”长生殿一有动作,梅妃立刻接到了消息。 沉香回道:“奴婢看得千真万确,董医女确实是往月静殿的方向去了。” 梅妃微一沉吟,果断道:“你去把溱香叫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溱香入了行宫并没有很快回去,而是在寿王的重光殿里住了下来。 重光殿离沉香殿并不远,没过多久,溱香就面无表情的立于梅妃面前,道:“娘娘有何吩咐?” 梅妃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就说:“陛下与寿王妃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溱香面色一紧,随即缓缓笑开了:“娘娘在说什么?” “不用瞒我,要不是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你也不会特地从长安快马赶过来,衣服什么人不能来取,非得你自己来?皇后虽然已经仙逝,但是她的眼线还布在这皇宫之中,目前是由你在掌控。” 梅妃淡笑的看着溱香的脸色一点一点的变白,继续说道:“陛下被杨氏勾引,要是他们两个的事情被天下人所知,不仅陛下英明神武的形象被毁,就连寿王,恐怕也将遭到流言蜚语侵扰。” “娘娘你是什么意思?” “直说吧。我只是想要陛下回心转意,而你要的……”梅妃的声音一顿,并未直说,而是委婉道:“我一定不会从中阻拦。” 溱香想要完成武氏的遗愿,她已经答应了武氏,一定会把寿王李瑁,或者是盛王李琦推上皇位。 其他几位有竞争力的皇子生母不得宠。既然梅妃已经说了不插手,那他们就无法借梅妃的盛宠去做某些事情。 溱香眉头微松,道:“那娘娘也直说找奴婢来做什么?” “我要你马上去查查,杨氏到底有没有怀孕。”前世杨玉环并没有怀孕,直到她死的那一天,也没有听到杨玉环那里传来一点喜讯,今生已经被她有意无意改变了许多的事情,她不知道,会不会导致杨玉环的一切发生大变。 溱香低声道:“娘娘放心,皇后娘娘早已经给杨氏下了药,杨氏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身孕。” “哦?”梅妃挑了挑眉,发出了惊叹。 溱香冷笑:“当年杨氏不仅看上了陛下,在准备入宫之时还频频在寿王面前出现,勾引的王爷不惜忤逆娘娘,也要娶那个狐狸精为正妃,娘娘去调查了一番才知道,杨氏的目标竟然是陛下,只可惜王爷陷得太深,娘娘无可奈何才去陛下面前求旨。本以为成了王妃,杨氏会歇了对陛下的心思,没想到她竟然死性不改,娘娘在她们大婚一年后就开始给杨氏下绝子药,直至今日,就是华佗再世,杨氏也绝对不可能再有孕。” 月静殿,杨玉环紧张的看着董医女,在董医女诊脉好了准备起身回话的时候,杨玉环突然按住了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将藏在手中的一对耳坠子塞到她的手里,含着笑问:“董姑娘,我有喜了是吗?” ------------ 第23章 唐玄宗梅妃(十三) 杨玉环此刻正庆幸自己那天侍寝的时候,没有将这对耳环摘下来,这对耳坠是当初寿王命尚服局司衣司几位手艺出众的女官精心制作而成,款式也她最喜欢的,耳坠是用色泽鲜明的红玛瑙所制,以黄金为骨架衬映,做成水滴型,上部以黄金花瓣饰,美丽华贵。 尽管将珍爱的首饰就这样送出去有些心痛,但是目前,只要能够有办法出去见陛下一面,区区一对耳坠算什么? 董医女默默将耳坠塞到自己的袖管中,随即若无其事道:“这位……”她顿了顿,不知该怎么称呼杨玉环。 杨玉环眨了眨眼睛,纠正道:“姑娘唤我玉娘便好。” 董医女点点头,语调平静地道:“玉娘你脉息紊乱,想来这几日并没有好好用膳,且时日太短,一时还看不出是否有孕,应该先好好调理,过几日我再来诊脉。” 站在一旁的竹芳疑道:“什么叫看不出有孕?她方才干呕,难道不是有孕的征兆?” 董医女皱了皱眉头,似乎对竹芳的质疑很不满意,冷声道:“有孕并非只有孕吐一个征兆,仅仅干呕也不能断定是真的有孕,我行医十年,难道还用得着你来置噱?” 董氏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但是日后可以靠资历提官职,反而是竹芳这个月静殿的掌事姑姑,不管平素在月静殿是怎么翻云覆雨,到了外面,她只是最末等的奴婢,呆在月静殿这个“冷宫”里,除非有了天大的际遇,否则这品级,这辈子都难以提升了。 竹芳讪讪的退到一旁,不敢再说话。 看见在她面前威风凛凛的竹芳被下了面子,杨玉环心中雀跃,她心知这已经是董医女尽全力帮她了,接下来就要她自己想办法去见陛下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症状并非是怀孕,好似方才只是因为怒急攻心,所以才导致了恶心干呕,现在那股不适感早已经褪去。况且她和寿王在一起四年都没有怀上,和陛下只有一夜怎么可能会怀上? 不过既然他们都误会了也好,省的她再要绞尽脑汁想别的法子了。 杨玉环小心翼翼的捧着肚子,这模样倒真像是有孕的人,她问道:“姑娘,那我如今该如何做?” “最好喝些补药,先将身子调养好,过两天我再来看看。”董医女补充道:“你放心,我会把实情告诉高公公的。” 沉香殿 梅妃和溱香算是达成了同盟,溱香有武皇后的人脉,有了她的帮助,梅妃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省一大笔精力。 她们听着长生殿里传来的最新消息,唐玄宗听说杨玉环有可能是怀孕了,思忖良久以后叫人送去了些补品,派人嘱咐杨玉环安心调养身子,其他的等日后确定下来再说。 那是唐玄宗的原话,梅妃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位董医女可是皇后的人?” 溱香摇摇头。 梅妃果断道:“既然不是,那便不用去管她,既然她这么积极的要帮杨玉环,那我也帮她一把。” 溱香不解的回道:“娘娘的意思是?” “寿王介不介意换一个王妃?” 溱香一愣,随即苦笑道:“王爷对杨氏的心思,天下皆知,如何能够轻易的放手?不过。介意又如何?不介意又如何?看陛下的意思,是要等杨玉环确认有孕以后就光明正大的封她个位分了。” 听溱香这么说,梅妃心底也生出了对李瑁的惋惜之情。 前世他被唐玄宗毫不犹豫地抢走了娇妻,整个人变得萎靡不振,郁郁寡欢,没多久就被唐玄宗远远的打发走,替刚刚去世的宁王李宪守孝三年。 三年孝期完毕,他又被迫娶了韦氏为妃,虽然两人共同孕育了五个儿子,但是李瑁永远都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梅妃道:“寿王突然被陛下派遣回长安,他心中就没有起过疑心?” 怎么会没有起过疑心? 来的时候身边陪着娇娇软软的王妃,走的时候孤孤单单一个人,李瑁不是傻子,在他准备去梨园找杨玉环的时候,突然被御前的人拦住,他就觉察到了不对。 回长安之前,李瑁便偷偷找来了几个行宫里的宫女,一一盘问。 据一位名叫绿绮的宫女所说,杨玉环出了重光殿便是往芙蓉园的方向去的,当时杨玉环还特地问了她陛下的行踪,绿绮知晓她是王妃,不敢有所隐瞒,便回说唐玄宗正在彩霞亭。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寿王听出了不对劲。 那个时候,陛下也正好在芙蓉园,结果王妃一夜未归,陛下也并未出芙蓉园,种种巧合,任谁都能想到其中的疑点,更何况寿王是杨玉环的丈夫。 这桩婚姻是寿王千辛万苦求来的,当初武氏苦口婆心的说杨氏并非一个贤妻,不仅不能娶为正妃,就连当一个侧妃她都没有资格。只是当时寿王被杨氏的娇声软语摄住了心魂,寿王不肯退让,武氏只好妥协。 成婚四年,杨玉环动不动就会对他发脾气,从前寿王只是觉得这是夫妻间的情趣,还会嬉皮笑脸的和杨玉环斗嘴。只是按歌台事后,杨氏常常会一个人吟诗作对,赞扬唐玄宗的英明神武,念着念着,面颊变得绯红,同时还会拒绝与他同房。桩桩件件事情联合在一起,寿王就算是瞎了眼,可是现在事情都明晃晃摆在他眼前了,他也不会不清楚杨氏心里的那个人竟然回是他的父皇! 这次芙蓉园的事情,到底是巧合还是杨玉环故意为之? 身在寿王府的李瑁握紧了拳头,脸上满满都是不甘与悲愤:父皇,你后宫妃嫔不知凡几,为何非要来抢他的妻子? 杨玉环,倘若让我查出这是你一手促成,休怪我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 溱香问道:“娘娘打算如何处置杨玉环?难道真的要让这不知廉耻的狐狸精成为陛下的妃嫔?” “她想当妃嫔,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梅妃唇边却带着浅淡的笑意:“她不是嫌弃每日的膳食不好,咽不下去吗,那就让膳房将好吃的好喝的都送去。” “不用太刻意,专挑那些油水多的,能够大补的。对了!”梅妃脑中灵光一闪,附在溱香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溱香抬头,眸含震惊的盯着她,梅妃促狭的眨了眨眼。 油水多的……会长胖。 陛下送去的补药……也会长胖。 吃太多……更会长胖。 最重要的是,月静殿里面并没有镜子! 如此大补半个月后,唐玄宗见到的就是一个十足十的丰腴圆润的“美人”! ------------ 第24章 唐玄宗梅妃(十四) 行宫御厨的手艺远超寿王府的厨子,这一点杨玉环在按歌台的宴席上就体会到了。 只是那日的宴席,桌上摆满了梅妃喜爱的佳肴,就算是美味无比,杨玉环也没有心情品尝。 就算日后寿王命御厨做了不少她爱吃的山珍海味,也没有让她的胃口变好,只是现在杨玉环在月静殿里困了半个多月,吃了半个月的粗茶淡饭,突然有一天,宫女内监端着各色美味佳肴到她的面前,说这都是给她补身子的。 虽然看起来十分美味可口,但是先前杨玉环不知道这是谁送的,以为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要谋害于她,不敢食用。 只是后面还有高力士亲自送来的补汤补药,特地言明那是陛下亲赐。 杨玉环欣喜万分,当即将补药喝了个干净。 虽然高力士并未提及过那些菜肴是谁送的,但是杨玉环见高力士看到宫女内监端着菜时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便自然而然联想到那是陛下送的。 又见那些大多都是合她口味的菜,心中暗喜,想着陛下果然记挂着她,连她喜欢吃都东西一清二楚。 因此,杨玉环没有任何防备的将这些菜肴吃下了肚。虽然这些菜十分油腻,但是杨玉环却吃得津津有味,每日都吃到腹中胀痛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 一晃又是半个多月过去。 每日有美味佳肴,珍汤补药滋补,如今的杨玉环小腹已有赘肉,从前圆润饱满的下巴也已经夹了两层的肉,就连她的脸也整个大了一圈! 月静殿中没有镜子,杨玉环也不知道自己的身材已经变形,依旧是肆无忌惮的吃着,她想要将陛下对她的心意一点一点的品尝。有嘴甜的宫女说她气色好,丰艳妩媚,杨玉环表面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心中却格外赞同这句话。 这日,杨玉环听说陛下要来,早早地她就站在了殿门口等候。 到了半下午,唐玄宗批完折子以后带着高力士俩个人慢慢悠悠的逛到了月静殿,刚进殿堂,他就看见了一个背影壮硕的妇人正趴在窗台上,认认真真的看着窗外。 高力士干咳一声,示意杨玉环陛下已到。 唐玄宗皱了皱眉头,还未回过神来,就见那个妇人猛一回头,然后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呃……如果忽略她脸上那一坨堆在一起的肉的话,那一定是足以天下男子为之倾倒的笑容。 杨玉环迈着碎步跑到唐玄宗的面前,唐玄宗这才认出,眼前这个人竟然是昔日姿质丰艳的杨玉环! 唐玄宗:“你……”你怎么成了这样? 从前杨玉环丰腴艳丽,肤如凝脂,倾国倾城,如今的杨玉环许是吃多了补药美食,肤质和气色更胜从前,胸前那片也更加饱满,也许是体质不同,杨玉环长胖的时候,多余的肉都长在了脸上,现在她的脸在唐玄宗的眼里,整个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白馒头! 唐玄宗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口,杨玉环双颊微红,一脸羞涩的向唐玄宗屈膝请安:“妾杨氏,恭请陛下万安。” 唐玄宗瞪着她如今那大如脸盆的脸,面无表情的说了两个字:“免礼。” 高力士默默地盯着杨玉环,面部表情十分诡异,心道:这杨玉环是中了什么奇毒了,怎么短短半个月就变了一张脸? 杨玉环还没有觉察出唐玄宗的不对劲,她低眉浅笑,在准备站直身子的时候,突然“哎呦”了一声,然后整个身子不收控制的向前倾倒,杨玉环找准位置,然后就闭着眼睛顺势倒进了唐玄宗的怀里。 唐玄宗下意识的伸手接住杨玉环的身子,结果…… “噗通”一声,唐玄宗承受不了杨玉环的重量,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唐玄宗本就是随意一伸手,根本没想到杨玉环会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踉跄地退了两步以后,一时支撑不住,就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陛下!”殿中站着伺候的人只有高力士和医女董氏两人,他们双双惊叫了一声以后,七手八脚地将唐玄宗和杨玉环扶了起来。 杨玉环本是想让陛下对她增加一些好感,不至于忘了那一夜的情分,却没想到唐玄宗根本就没有接住自己,一时间又是懊恼,又是尴尬。 她被董医女扶起来,眼尖的瞥见了唐玄宗阴沉的脸色,当即跪在地上请罪,眼中的泪水泫然欲泣:“陛下,妾身不是故意的,求陛下恕罪。” 和杨氏的一夜只是意外,唐玄宗至今都没有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一夜虽然是稀里糊涂的,但杨玉环是天下难得的大美人,得她一夜也不算亏。 不过唐玄宗现在并不想抢儿子的媳妇,所以只是想等事情冷一冷,就把她送回寿王府,没想到杨玉环竟然疑似怀孕! 她和李瑁四年都没有怀孕,跟他仅仅一夜就有了? 不管怎么说,杨玉环的肚子里要是确认真的是他的皇子的话,那她是一定要接进宫里的,总不能让他儿子把亲弟弟当儿子,这不是乱了套了嘛。 至于杨玉环的位分,唐玄宗已经想好了,就封个顺仪,就当是宫里多养了一个美人。 只是没想到,仅仅一个月没见,杨玉环竟然从妩媚多姿的美人变成了膀大腰圆的村姑! 唐玄宗瞥了一眼泪汪汪的杨玉环,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她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分量…… 唐玄宗顿时有了一种吃了只苍蝇的感觉,他扫了眼桌上的膳食,冷冷问道:“最近吃的不错。”这是非常肯定的话,就算不用问只看她这么些日子涨了几斤肉就知道了。 杨玉环迅速用衣角抹干了泪水,咽了口唾沫,脸上重新浮起笑容来,“多谢陛下的赏赐。” 唐玄宗一撩龙袍,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沉声道:“诊脉吧。” 杨玉环一愣,有些忐忑的看着唐玄宗,犹豫不决的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董医女这回并不会帮她了,不说这次没有赏礼,单说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她也不敢再隐瞒真相,万一被其他御医戳破,那她这辈子的医途便完了! 她诊脉完毕,拱手回禀道:“回陛下,玉娘并没有身孕。” 唐玄宗眉头一皱,问道:“确认?” 董医女重复道:“确认。”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等董医女退下以后,他的右手两个手指无意识地转动左手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在杨玉环心急如焚时,唐玄宗终于开口说道:“把她送回寿王府。” 杨玉环一惊,脸色逐渐变白,她上前盈盈拜倒,拉着唐玄宗的裤管,哭道:“陛下,陛下,妾身已经是陛下的人了,陛下怎么能把妾身再送回王府呢?” 唐玄宗微垂了眸子,指尖在桌上轻叩几下,发出“笃笃笃”的声音,高力士一见便知陛下是动了气,冷下了脸子对杨玉环说:“王妃识相些就忘了那日的事情。” 杨玉环白着一张脸道:“可是……可是,那么多天了,王爷见不到我,一定会起疑心的,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玉环的,陛下,求陛下不要把玉环送回去,玉环愿意做牛做马,永生侍候陛下。” 她怯生生的抬眼看着唐玄宗,虽说脸庞肥大了一些,但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明亮而灵活,还带着委屈与泪水,刹那间就叫唐玄宗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情形。 那时候,杨玉环在教坊练习胡旋舞,结果被一个舞姬使阴谋夺走了领舞的职位,她伤心的坐在墙角哭泣,恰巧他和高力士出宫经过,他要杨玉环跳一支舞给他看。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杨玉环玉臂轻舒,舞衣翻飞,如盛开牡丹一般摄人心魂,回眸一笑丽色顿生,千娇百媚,初见时杨玉环只不过十六岁,带着一身的娇憨,美艳而又灵动。只是如今,那个单纯的女孩竟也学会了靠旁门左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唐玄宗神情有些恍惚,片刻又恢复了清明,冷声道:“杨氏,你莫要忘了那一夜是如何发生的?你是朕的儿媳,朕不想下杀手,但是你若不识趣,朕可以叫你再也出不了月静殿的大门。” 杨玉环眼角微红,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中的良人竟然会说这么绝情的话,她不可置信地低喃道:“陛下,你怎能如此对我?” 但是回想起那一夜…… 杨玉环终是有些心虚,她偷偷地捻着自己的指甲缝,当时她只是在指甲缝里面藏了一点点能够使人情动的香饵,香饵遇水则化,只需那么一点点,就能够使人情动。 难道陛下已经知道了? 不,不可能,香饵的事情只有她和她的族兄杨国忠知道,陛下不可能会发现的。 她强撑起笑容,粲然一笑:“陛下,妾身与陛下畅谈礼乐诗书,情投意合,才会发生那日的事情,陛下难道忘了吗?” 忘了? 他确实是忘了。 ------------ 第25章 唐玄宗梅妃(十五) 不管杨玉环怎么哭求,她最终还是被送回了寿王府。 只是在回府的路上,杨玉环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想唐玄宗对她的无情,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如果让李瑁知道她和陛下的事情,李瑁会怎么对她? 她的脑中乱糟糟的,就连马车已经停在了长安寿王府,外头的宫女请她下车的话也没有听清。 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她才回过神来。 “玉环,你回来啦。” 杨玉环一愣,怔怔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李瑁站在车下,已经张开了双臂,一如既往地,等着她随时扑进他的怀里。 杨玉环深情的回望着他,眸含泪水。 见到她时,李瑁也是一愣,一个月前,杨玉环离开她身边的时候,还是身姿丰满玲珑有致,怎么如今竟胖了这样多? 关键是她别的地方都没有长多少肉,脂肪全堆在了脸上。 李瑁嘴角的笑容微微僵住,心中冷笑一声:难道是和父皇在一起补得太好?现在父皇把她送回来,莫非是因为补歪了,父皇看不上了,才又踢回给他? 喜欢就毫不犹豫地抢走,不喜欢就扔回给他,父皇,你还当我是您的儿子吗?李瑁张开的双臂缓缓放下。 就在李瑁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杨玉环却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哀婉的叫了一声:“王爷。” 李瑁下意识的抱住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有些湿润,他的手臂有些僵硬,在他面前,杨玉环从没有这样热情失仪过。 李瑁轻轻叫了一声,“玉环?”杨玉环没有动,只抱着李瑁的脖子无声的哭泣, 李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一手拖住杨玉环的腿弯,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李瑁年轻力壮,却还是被杨玉环的重量压得手臂有些酸痛。 他一如既往地温柔,杨玉环这时才知道,这个世上,只有李瑁会对她好。 陛下是天,对她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而李瑁是树,不管她走多远,那棵树永远屹立会在原地,时刻给予她温暖。 李瑁用自己的衣襟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柔声问道:“怎么哭了?在行宫受委屈了?” 杨玉环一怔,垂眸摇了摇头:“妾身只是想念王爷了。” 李瑁嘴角一扯,脸上浮现出微带嘲讽的笑来,口中说出的却依然是温柔体贴:“瞧你,哭得妆都花了。” 他转身便对下人吩咐道:“来人,扶王妃进去沐浴。” 两个平时伺候杨玉环的宫女福了福身子,道了一声:“是。”便来搀了杨玉环走进她住的东苑。 当侍女将水备好时,杨玉环褪去衣饰,两位宫女共同拿着一面大铜镜照着,便于杨玉环卸妆。 杨玉环不喜那矮小妆台上的铜镜,嫌弃那镜子太小,所以李瑁便叫人做了几面足有一人高的镜子,这面镜子太高大,需要两人一起抬,每次杨玉环沐浴更衣之时,便喜欢用这样的法子来欣赏自己的美貌。 “啊!” 杨玉环只是随意一瞥,看清楚了镜中的人的样子,惊叫一声以后直接出手把镜子拍到了地上。 镜子应声而碎,随之响起的是杨玉环惊恐的叫声:“啊――我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不是我,不是我。” 整屋的宫女全部下跪,仓惶道:“王妃饶命。” 李瑁迅速推门而入,扶着杨玉环的肩膀,轻声问道:“玉环,发生了何事?” “啊――”杨玉环又是一声尖叫,她挣扎着从寿王的怀抱中出来,缩到了墙角,轻轻抽泣。 李瑁走过去,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严肃道:“到底怎么了?” “王爷,玉环如今是不是很丑?”杨玉环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说话间,豆大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她不禁想到了唐玄宗,自己以这幅丑陋的样子去见他,难怪陛下的态度不复那一夜的柔情。 这样的容貌,连她自己都厌恶,又如何能指望陛下能够垂怜? “玉环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都是最美的。” 李瑁的这句话不仅没有给杨玉环些许安慰,更让她觉得自己丑到连李瑁都嫌弃的地步。 “王爷,我一定会变回原来的美貌的。”她坚定的说道。 为了陛下,她一定能够恢复往日的容貌! 李瑁的眉头微蹙了蹙道:“好,那现在先去沐浴吧,我就在外头等你。” 杨玉环心里“咯噔”一声,推脱道:“王爷,玉环如今样貌丑陋,在玉环恢复往日身姿之前,玉环不愿以这样粗鄙的姿容伺候王爷,还请王爷这几日不要来见玉环。” 身材变了,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心变了呢? 寿王心中一冷,嘴角牵起不易察觉的笑容,低低说道:“好,那我往后就住西苑了,东苑就留给你一人吧。” 杨玉环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欢欢喜喜的把李瑁给请了出去。 出了那扇门,李瑁仰天吐出一口浊气,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了。 四年多的夫妻情,面对杨玉环的无情无义,今天,他终于能够毫不留恋的走出来了。 回到了西苑的书房,李瑁执狼毫,在纸上挥毫泼墨,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忍”字。 这时有内监叩门,低声道:“王爷,溱香姑姑求见。” 李瑁放下狼毫,“姑姑来了?快请进来。” 溱香被屋子里面暗沉的烛光震到了,她蹙起双眉,福身道:“奴婢见过王爷。” 溱香是武皇后近身婢女,李瑁对她向来恭敬,亲手来扶:“姑姑快起,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溱香眼尖的发现了桌案上那一幅幅大字,目光微闪,沉声道:“奴婢来给王爷送样东西。”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的呈给了李瑁,道:“这是当年娘娘查杨氏时查出的一些事情,请殿下一阅。” 李瑁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接过厚厚的信封,撕开封口,倒出来一大叠信件。 他一封一封地拆开了看,这才发现,这些信件上面详细记录了四年前,从他在妹妹咸宜公主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杨玉环的事情。 原来,并非是偶遇,而是杨家处心积虑想要送一个女孩攀上权贵,他们准备了两个女孩子,一个是杨家八女,另一个就是杨玉环。 他看上了杨玉环,没想到杨玉环却不声不响的盯上了微服出巡的父皇,可那时候,杨玉环从未对他表现出任何抗拒的态度过。 就连他送的同心结和玉镯也都收下了,所以他便误以为杨氏也是喜欢他的,便直接到母后面前去求了婚。 没想到…… 不止这一段,下面还有杨玉环如何和唐玄宗认识的,杨玉环是如何周游在李瑁和唐玄宗身边的故事。 李瑁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哑声问道:“这是四年前的?那为何现在才拿出来给我看?” 溱香苦笑:“四年前,殿下以死相逼也要娶杨氏,娘娘若是那时拿出来,您会信吗?” 李瑁低下了头,确实,他不会相信,要是母后那时候拿出来,他一定会以为那是母后不想要他娶杨玉环而故意设下的阴谋。 “是我白白辜负了母亲的用心良苦。”李瑁痛苦的掩面。 溱香劝慰道:“殿下,如今明白过来还不算晚,只是杨氏那个女人,绝对不能再当寿王妃了。” 李瑁点点头,“我会写和离书的。” “仅仅是一封和离书岂不是便宜杨玉环了?殿下,想要成大事,应当决策果断,狠得下心肠。” 李瑁眼皮一跳,四年的夫妻感情也并非说消便能消的,他只是恨杨玉环背叛了他,却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杀了杨玉环。 一见李瑁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溱香凝眉肃穆:“杨氏胆大包天做出那样低贱的事情,殿下难道还对她心存怜惜?” “……并非。”李瑁有气无力的吐出了两个字。 “殿下,您不能再白白将机会浪费在杨氏身上了,那个女人,她迟早会害死殿下您的。” 在骊山行宫待到了年后,梅妃随着唐玄宗回宫。 按惯例,宫中再次举行隆重的家宴,恭迎圣驾的回归。 ------------ 第26章 唐玄宗梅妃(十六) 麟德殿,唐玄宗还没有到,但各宫妃嫔与亲贵王臣已经依次落座。 梅妃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在唐玄宗的龙椅之侧,这是唐玄宗特意安排的,以示他对梅妃的盛宠。 因紫宸殿传来消息,说是陛下被朝务牵绊,还需一会儿才能入宴,所以众人便开始相互攀谈,一时间殿中声音有些嘈杂。 梅妃一边与林昭仪闲聊,余光却瞥着杨玉环和寿王那一桌。 今日寿王难得搂着一个娇小玲珑、绰约多姿的美人参加宫宴,据说是寿王的门客进献上来的,娼妓出身,这两个月格外的受宠。 那位美人名叫贞娘,听说是寿王亲赐的名字,梅妃顿觉好笑,也不知这名字听到杨玉环的耳朵里,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当时的表情她是看不到了,不过现在她能看到,杨玉环与寿王并肩而坐,两个人却并无任何交流,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俩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可修复的裂缝。 那边的情况不止梅妃注意到了,其余的皇子王妃们也都注意到了。 “难得啊,寿王竟然带着滕妾入宫。”说这话的是仪王妃,她一直嫉妒杨玉环的貌美,嫉妒杨玉环一介孤女能够攀上寿王这个长情的男人。 杨玉环在几位王妃之中是过得最好的。其他王妃都在努力生儿子斗小妾的时候,她在和寿王卿卿我我,新婚的夫妇日子过得都没有他们亲密。 杨玉环嫁给寿王四年多了,不止死去的武皇后一次也没催过她生孩子,就连寿王好像也是不在意一样,独独宠她一人,寿王府里面那几个娇媚可人的侍妾,更是如摆设一般,寿王连碰都不去碰。 府中没有糟心事,杨玉环每天容光焕发。 这样幸福的日子,怎么能让她们不嫉妒? 如今见到寿王移情,那群王妃心中顿时乐开了花,一个个面含讥讽的朝杨玉环望去。 “寿王妃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可是因为寿王宠幸新人?” “寿王妃,我看那贞娘也是个谦和懂礼的,不然寿王也不会如此的宠她,王妃就别再动气了。” “对呀,王妃就当是养了个仆人,想起的时候去使唤使唤便好了,千万别放在心上,为了这起子狐媚之女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 杨玉环听了这些颠倒黑白的话,气的险些就要吐血,她脸色苍白是因为要减下身上多余的肥肉,饿了几天没有用主食导致的。 为了能让陛下看到最完美的杨玉环,她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只是…… 她看了眼旁边的寿王,以及另一边的贞娘,心中微微泛着酸味。 贞娘娇美,年纪又比她小几岁,还是舞姬出身,腰肢柔软,正是最吸引男人的年纪。 从前她最希望李瑁不要再来骚扰她,现在李瑁身边有了别人,她却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就能把他勾引走? 她现在被人奚落,从前马上会出来维护他的李瑁却只顾着和那个小妖精卿卿我我,半点也不顾她的感受。 杨玉环气的咬紧了牙根,这只能说明李瑁并不爱她,从前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都是唬她的假话。 “陛下到――” 一声高喊,将杨玉环拉回现实,也把殿中其他人的视线转移。 梅妃身为后宫位分最高者,连忙带着诸位妃嫔与王孙一同向唐玄宗行礼问安。 唐玄宗一身明黄色龙袍,头戴九龙金珠帝王冠,一身轩昂气宇,大步流星的走上高台。 唐玄宗大手一挥,“免礼,落座。” 话音刚落,乐师们奏起宫乐,梅妃嘴角浮起笑意:“这是惊鸿舞的配乐。” 唐玄宗浅笑道:“朕已经许久没有看爱妃跳惊鸿舞了,今日有美酒佳肴,唯独缺一支飘逸优美的舞蹈。”话至此处,唐玄宗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他想看梅妃跳惊鸿舞,然而,梅妃不想。 惊鸿舞是她花了数个日日夜夜编排而出,从前唐玄宗不珍惜她的心血,随意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起舞,以娱广众,当时她心中念着想着陛下,觉得只要能为陛下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便很好了。 但是如今,她已经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梅妃曼声道:“宴间献舞,是陛下给予妾身极大的殊荣,原是不可拒绝的,只是今早妾身不当心被花瓶碎片划破了手臂,陛下也知道,这惊鸿舞最是需要臂力的。” “受伤了?可要紧?”唐玄宗听见梅妃手上,担忧的问道,并且小心翼翼的翻开梅妃的袖子,果然,他见梅妃手腕以上的部位已经被缠了一层厚厚的绷带,上面有血液渗出,他皱着眉头,语气心疼的说道:“怎么这般不当心?疼吗?” “还好,已经请御医来看过了,御医说上了药便会很快愈合的。”梅妃叹了口气。惋惜道:“只是妾身不能再为陛下跳惊鸿舞了。” 唐玄宗心中惋惜,但还是说道:“舞什么时候都能跳,身体要紧。” 梅妃提议道:“听说内教坊有一位名叫谢阿蛮的舞姬,身姿轻盈,不如宣她上来。” 唐玄宗摇了摇头:“谢阿蛮朕已经派她去做其他事情了。”大好的日子有歌没舞,唐玄宗觉得有些扫兴。 梅妃眼角一斜,见杨玉环一口饮下了杯中的水,神色微动,注视着唐玄宗道:“殿中还有许多擅长歌舞的妃嫔,不如这样,只要有人上台一舞助兴,不管跳的好与不好,妾身与陛下都有大赏。” 唐玄宗抚掌大笑,道:“这个提议好,只要上台一舞,要任何奖赏朕都可以满足。” 杨玉环略微停顿片刻,拧眉思索良久以后,站起身来缓缓言道:“妾身愿献上一曲胡旋舞。” ―――― 明天要入v啦,请大家支持正版。 因为据说某些{盗^文网站}做得比正版网站还要像正版的,所以我再在正文里面提醒一遍,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同时我也从未将文章授权给任何人,所以其余连载的网站,全都是盗-文!盗-版! ------------ 第27章 殿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谁都没有想到,杨玉环会第一个开口,她嫁给寿王已经有四年多了,但是杨玉环从未在外人面前起过舞,不过也没有人知道她还会跳舞。谁都没有想到,她今日竟然会准备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 不过众人仔细的想了一下,杨玉环原本是和寿王一同被陛下钦点,前去骊山行宫,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夫妻俩竟然一前一后提前回来了,想必是在行宫做错了什么,惹得陛下不快,想要借此祈求陛下的原谅也未可知。 寿王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爆起,面上却冷静到不能再冷静了。 梅妃浅笑:“从前竟不知寿王妃会跳胡旋舞。” 杨玉环也回以一笑,道:“妾身舞艺比不得梅妃娘娘精湛,从前不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不过今日佳宴,妾身想着能让陛下与娘娘尽兴,妾身就献丑了。” 唐玄宗的脸色稍稍有些不愉,看着杨玉环冷淡道:“你跳吧。” 杨玉环心中一喜,拢着身子退下去更衣。 在杨玉环换衣服的空档,众亲王带着各自的家眷给唐玄宗敬酒。 只听悠扬和缓的歌声一停,随即换上了节奏欢快的胡旋舞曲。 杨玉环踏着节奏,穿着红色短裙长袖紧身舞衣,腰间束着明黄色云纹缎带、下着绿裤,红皮靴,披着轻柔纱巾,头上戴着镶满珠翠的琉璃花冠,姣美的身姿飞快地旋转起来,玉臂轻舒,飘逸的彩带随着她手臂挥舞而翻飞。 杨玉环苦练胡旋舞多年,她突然发现,她就是在等待这一刻,心爱的人坐在上首看着她跳舞,目光中露出惊艳的神色。 她心中难掩激动,勉强定下心神,脚尖一转,背对唐玄宗,脚下在原地迅速地转起了圈圈,玉臂随之舞动,飘逸的彩带几乎将她裹成了一个蚕蛹,异常的风华绝代。 那一瞬间,杨玉环将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突然,杨玉环回眸,对着唐玄宗妩媚一笑。 当真应了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众人呼吸一窒,一瞬不瞬的盯着杨玉环,心中暗道:寿王果然娶了一个尤物,怪不得这么多年不肯纳新妃,要换成了他们,他们也是愿意独宠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的,只不过如今寿王突然变心,场中的王臣公子无不捶胸顿足,暗骂寿王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唐玄宗爱舞如痴,怎么会看不出杨玉环所演之舞其中的精妙之处,他欣赏着杨玉环的舞姿,同时也在研究她的舞步。 寿王深深凝望着今夜大放异彩的杨玉环,她很美,他一直都知道,初见时他也是被他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吸引,才开始深入的了解她。 他一直以为,杨玉环只会弹琴唱歌,却不知,她的舞也跳的这样好。 被唐玄宗戏称为“梅精”的梅妃创惊鸿舞一舞动天下,而此刻,在他看来,杨玉环的胡旋舞一点也不比梅妃的惊鸿舞逊色。 只是…… 李瑁看了眼同样沉迷其中的唐玄宗,苦笑地低头,她的舞,从来不愿跳给她看,甚至她都不愿意告诉他,她还会跳舞。 贞娘缓缓在杯中斟满酒,递给李瑁,李瑁含笑接过一饮而尽。 众人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着歌舞,一旁端坐在寿王身边的贞娘突然一手撑着餐桌,扭头用衣袖挡着嘴干呕起来。 寿王赶紧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部。 寿王那一桌是今日的焦点,贞娘的异样将众人投在杨玉环身上的视线全部吸引了过去。 歌舞声仍在继续,杨玉环专心致志的跳舞,并未发现殿中的异样。 “哟!”倒是仪王妃诧异的看了一眼寿王,发出了一声惊叹,她再看看浑然不觉不对的杨玉环,涂着嫣红色口脂的薄唇轻启,扬声道:“贞娘这是有孕了?” 寿王轻轻一笑,并没有否认。 梅妃松了口气,暗道:终于来了! 这个贞娘是她苦心培养出来的人,她将易受孕的药物交给了那个贞娘,没想到贞娘这么快就怀上了,还选择在这样的好日子曝出来。 正在全神贯注跳舞的杨玉环闻得此言陡然一惊,猛地扭头看过去,寿王正搂着一脸娇羞的贞娘在说些什么,李瑁面上的笑容柔情似水。杨玉环脸色一白,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了力气,脚下步子踏错,头上花冠上的一支金钗咣当一声砸在了金砖地面上。 一步错,步步错。 此时的杨玉环已经跟不上音乐的节奏了。 她努力地想要恢复舞步,找回节奏,偏偏那边贞娘娇滴滴的叫了一声:“王爷。” 声音娇媚婉转,却重重的砸在了杨玉环的心上,扰乱了她的心弦。 杨玉环心中一慌,脚下一崴,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栽在了地上,头上的花冠掉落在地上,满头青丝散乱的摊开在地,狼狈不堪。 殿中的乐声戛然而止,将沉醉其中的众人拉回现实,殿中众人皆是惋惜的叹了口气,他们都知道,只要杨玉环发挥正常,以她绝妙的舞姿,必将扬名天下。 因杨玉环的出错,殿内寂静一片,杨玉环怔怔的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绸布缎带,她失败了,她失败了,怎么可能? 随即她凌厉的凤眸扫向贞娘,目光中掩不住森森的杀气。 贞娘是娼妓出身,又受过梅妃的训练,最是懂察言观色,她敏锐的感觉到有一道不寻常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埋在寿王怀里的小脸稍稍抬起,目光小心翼翼的搜寻起来,她凭着直觉看向杨玉环,一眼便看到杨玉环如要杀人般恐怖的眼神,她的身子一抖,状似不经意地拉了一下寿王的衣袖。 寿王一直注意着杨玉环的神色,当然不会错过她眼中的杀气。 李瑁清俊的面容上覆上了一层阴霾,他慢慢搂紧了贞娘。 杨玉环当然也看清了李瑁的举动,心中痛楚难以言说。 现在,她已经分不清她爱的到底是寿王,还是唐玄宗了。 梅妃注意到了杨玉环的视线方向,她指挥原本在杨玉环身边伺候的宫女道:“扶王妃下去休息吧。” 杨玉环由两个宫女扶着,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刚坐下去,李瑁却突然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撩衣下跪,道:“启禀父皇,儿臣的妾室贞娘已经有孕两月。” 杨玉环的心颤了下,便听李瑁说:“贞娘为儿臣怀上第一子,儿臣恳请将她晋为美人。” 梅妃心中一沉,暗道:寿王果然准备开始夺位了,他上有武皇后遗留下来的人脉支持,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和妹妹帮助,比其他皇子有了不少的优势,唯一的缺点就是至今没有子嗣。 谁都知道,朝中有不少的大臣都看好李瑁,就因为他至今没有子嗣,所以大臣们担心,万一他有隐疾,扶持他上位,李瑁百年以后若是没有子嗣,那岂不是又要掀起争储夺位的厮杀了! 李瑁纳贞娘,其一,是想证明自己并非不育,其二,就是想借贞娘的美貌与柔情,让他能够彻底忘了杨玉环。 唐玄宗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沉吟道:“贞娘怀了皇家的骨肉,理应给赏,且她怀的又是寿王的第一胎,更应该嘉奖。” 这便是要答应寿王的请求了? 贞娘喜不自胜,忙跪倒李瑁的身边叩首谢恩。 仪王妃瞟了杨玉环一眼,见她脸色煞白,心中大呼痛快! “不行!”杨玉环猛地站起来,出声阻止:“此女娼妓出身,身份低贱,寿王不知检点宠幸这种不干不净的女人,原就惹人非议,要是陛下再破格封她为美人,那岂不是叫百姓臣民笑话!” “哈哈哈哈!”李瑁在心中大笑,目含轻蔑的看着杨玉环,暗道:不干不净?杨玉环,这天下,可还有比你还不干净的女人了? 而唐玄宗却是脸色一黑,他还是临淄王的时候,宠幸过的赵侧室原就是潞州的娼妓,身份也不比贞娘高多少,只不过赵氏容颜姣好,得了宠后立刻就生下了他的第二子,也就是废太子李瑛,登基后他就封了赵氏为丽妃。 难道在杨玉环的心里,他也是不知检点的人? 杨玉环这句话,不仅骂了寿王和贞娘,更把唐玄宗也一并骂了。 原本因胡旋舞对她稍有好感的唐玄宗,因这一句话,对她的印象再次一落千丈。 贞娘朝着杨玉环盈盈一拜,面上挂着两行泪水,凄凄道:“王妃娘娘明查,妾虽不慎流落风尘,但妾身一直洁身自好,是以清白之身进寿王府的。” 杨玉环的脸色愈加难看,逼视着贞娘道:“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李瑁扭头看她,从前他眼中的绵绵情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异常冷漠的神情,“杨氏!贞娘是否清白,本王最是清楚,现如今贞娘为本王怀胎,此乃大功,你难道还想当着圣人的面,压了她的赏赐不成?” 杨玉环又恨又气,却被李瑁噎得说不出话来,李瑁正一正脸色,面向唐玄宗长揖道:“请父皇准许。” 因杨玉环的百般阻挠,唐玄宗已经改变了想法,原本唐玄宗觉得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封了就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这杨氏竟然会反应这样大,恐怕李瑁这么多年不宠幸其他妾室,也是因为杨玉环偏狭善妒的缘故吧。 哼!自己生不出孩子就不让其他人生,这恶妇难道想要他的儿子绝嗣吗? 唐玄宗道:“既然贞娘怀了寿王的第一胎,不管是生的男孩还是女儿,第一子的生母位分太过低微也不好看,就封为侧妃吧。” “我不同意!”杨玉环慌忙跪下道:“陛下方才说过,只要在殿前献舞,不管好还是不好,都能得到陛下的一个承诺。妾身现在就要陛下兑换诺言,妾身想要李瑁一生不娶妾室!” 天下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杨玉环竟然想要寿王一生独宠她一人? 唐玄宗也被她的惊人之语给震住了,幽幽道:“杨氏,你成亲近五年都没有身孕,难道就让寿王守着你一个人?贞娘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你想要她如何?” “为何不可?”杨玉环理直气壮的反问:“贞娘已经怀了身孕,那就等她生了孩子再另寻一处地方住,到底她也是伺候过王爷的人,妾身是不会亏待她的。” 李瑁险些被她气的吐血,这个女人果然如溱香姑姑说的那样,简直是不要脸! 自己不知检点去勾引他的父皇,现在竟然还不肯他与别的女人有子嗣,简直不可理喻! “你敢!”李瑁怒道。 杨玉环瞪着他,恶狠狠道:“妾室入府都需要向正妻行礼敬茶,得了正妻的允许以后才能入宗碟,只要我不同意,李瑁你休想娶妾!” 杨玉环的性子本就骄纵善妒,一开始为了在唐玄宗面前留下美好的印象,不得不将原本的性情隐藏,但是今日,接连发生的事情叫她崩溃,她已经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 唐玄宗一拍御案,怒道:“把她关进秋来宫,叫个嬷嬷好好给她讲讲规矩!” 秋来宫,在大明宫的西侧,只因它一年四季都寂冷萧瑟,如秋风飒飒,便取名为“秋来宫”,原本秋来宫只是一座寻常的宫室,只不过从前朝开始接连传出宫内有鬼祟出没之后,秋来宫便被闲置荒废下来,后来便成为犯事宫妃的囚禁之处。 杨玉环一愣,“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忘了我们……” 唐玄宗一惊,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忙道:“堵上她的嘴把她拖下去!” 本是一场家宴,却因杨玉环生出不少的插曲,唐玄宗再看那些歌舞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兴趣,便吩咐众人散了。 次日,梅阁。 梅妃目光沉静的看着桌上的三样东西:白绫、匕首、鸩酒。 殿中寂静无声,直到沉香走进来,低声道:“娘娘,寿王今早去探望杨氏了,据看守的人说殿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可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没有?”梅妃问道。 沉香有些遗憾的摇摇头:“为了防止寿王发现,我们的人离得远,所以并未听清楚。只不过寿王走的时候还是怒气冲冲的。” 梅妃起身,掸了掸宫裙,悠然道:“走吧,拿上这些,我们也去看看那位寿王妃吧。” 沉香端起了托盘,跟在梅妃的身后。 秋来宫中清冷萧瑟,看不见来来去去忙碌的宫女和太监,静的就好像不在大明宫一样。 再走进去些,梅妃好似听到了女子低声哭泣的声音。 杨玉环瘫坐在地上,凄凄的哭泣,她永远也忘不了李瑁对她说的那句话:“杨玉环,你脏了,你的身体是脏的,就连心也是脏的!” 经年的往事一幕幕再次呈现在她面前。 和李瑁初识的那一日,是咸宜公主大婚,婶娘指着那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对她道:“玉环,那是寿王,要是能够攀上他,那咱们家可就风光了!” 怀着异心接近他,没想到寿王竟是这样温润如玉,她觉得,如果没有陛下的出现,她和寿王一定是大唐最幸福的夫妻。 只是可惜,老天爷让她遇见了陛下,仅仅是一句话,一支舞,就让她迷了心窍。 “嘎吱!”破旧的朱漆宫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折射进来,照耀地让人睁不开眼。杨玉环用衣袖挡着光线,直到来人走进,她才看清她的样子。 是梅妃! 杨玉环皱着眉头,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沙哑:“你来做什么?” 梅妃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踩着阳光走进来,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犹如九天仙女。这一刻,就连杨玉环也不得不承认,梅妃很美,清冷高傲的美。 梅妃的身后跟着侍女沉香,沉香的手中拿着一个托盘,杨玉环凝神一看,待看清里面的东西以后,她的脸色惨白,嘴唇抖了抖,颤悠悠的站起来,“梅妃,你想做什么?” 梅妃依旧淡然,面上不见一分异色,说道:“本宫来送你上路。” “你敢!陛下只是让人教导我,并未想要我的命。”她惊疑而恐惧:“这是在皇宫里,你胆敢放肆!” 梅妃扬眉,冷笑道:“为了陛下和大唐的江山社稷,本宫有什么不敢做的。只要除掉了你这个在他们父子之间周旋的女人,或许我将是大唐的功臣!” 看着梅妃的神情,听她笃定的话语,杨玉环的心一瞬间乱了,她仓惶地后退了两步,厉声斥道:“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梅妃轻轻的笑了,杨玉环的悲痛和恐惧,是她最好的笑料! “本宫看你在陛下与寿王之间左右徘徊,着实想笑,你知道吗?你每每都只差一点就能够进入他们其中一人的心,只可惜你自己的心不定,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谁!”梅妃掩口笑道:“哦,不对,你最喜欢的是荣华富贵,寿王给不了你后位,你就转投陛下的怀抱,可是在寿王身边有别的女人之时,你又舍不得走。可悲可恨,只是如今,你放弃了寿王,却也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 杨玉环神色一凛,喃喃道:“难道陛下属意的储君是他?” “陛下属意何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寿王一天没有子嗣,那他就不在陛下的考虑范围之内。” 梅妃当然知道唐玄宗属意的是谁,是现在的忠王李玙,也就是后世称为唐肃宗的李亨。 可是她不会告诉杨玉环,她就是想看杨玉环后悔不堪的样子。 杨玉环咬着下唇,犹豫良久以后拉着梅妃的衣襟缓缓下跪,哀求道:“求求你,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一定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和寿王好好过日子,一定再不会招惹陛下了。” “放你出去做什么?贞娘已经有孕,寿王已经不要你了。” 梅妃的话如一把利刃插入杨玉环的心脏,李瑁绝情的话语再次涌入她的脑海。 杨玉环有一瞬间的魔怔,痴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寿王他那么爱我,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他之前说的只是气话,只要我好好的求求他,他一定不会不要我的。贞娘能给他生孩子我也可以。” 梅妃斜视看她,淡漠道:“你知道吗?武皇后,你的婆婆,她早就给你下了不孕的药物,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孕的,就算你出去了又怎么样?除了像昨日那样给寿王添乱,毁掉他在陛下心中的好印象,你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杨玉环最想要的,就是登上后位,一生享受荣华富贵。 如今,美梦破碎,还是被她亲手毁掉。 真相让她的脸孔因愤怒和恐惧而变得狰狞,她尖叫道:“不可能,武氏,她怎么会不让我生孩子呢?我是她的儿媳妇,她难道就不想要嫡孙吗?”说着,杨玉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知道,武氏一直不喜欢她,她曾经也想过要讨好这个婆婆,当然并不是因为寿王,而是她想讨得武氏的欢喜以后能够时常进宫,那自然也就能够看到陛下了。只是武氏常常对她疾言厉色,而且还下诏令说没有她的允许杨玉环不能进宫,这一道谕旨将杨玉环的颜面扫地,久而久之杨玉环就不愿意再去讨好武氏了,在李瑁进宫的时日,她也常常牵绊住李瑁,让他不能进宫。 日子久了,她们这对婆媳就如同有深仇大恨一样。 武氏死后,她以为少了一座拦路的大山,却没想到武氏竟然会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报复她。 沉香走到杨玉环的面前,肃穆道:“王妃,你自己选一样吧。” “不,我不死,我不要死,我要去问问李瑁,我要去问问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杨玉环挣扎着想逃,却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力气。 梅妃缓缓笑开了,“昨日你起舞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浑身绵软无力?” 杨玉环一惊,想起昨天跳舞的那一霎那,就是因为身体无力,所以她才会错了舞步,只是当时贞娘同时曝出有孕,她也以为是因为这个消息太震惊所以才让自己失了神,导致出了差错。 经梅妃这样一问,杨玉环立马想到了其中的不妥,拼了全身的力气上去抓住了梅妃的手腕,肯定道:“是你干的!” 梅妃被她抓的一痛,想要甩开她的手,杨玉环却愈握愈紧,尖长的指甲扣进她的肉里,留下几个血痕,梅妃皓白的手腕上印出一道浅紫的痕迹。 梅妃渐渐的沉下心来,沉香放下托盘,走上前来替她掰开了杨玉环的桎梏,“寿王妃,奴婢劝你不要再挣扎了,乖乖就死吧。” 梅妃道:“沉香,你帮她一把。” 白绫、匕首、鸩酒。 三样中沉香替杨玉环选了鸩酒。 她一步一步朝杨玉环走近,杨玉环手撑着地,用劲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的向后退去,她极力的朝梅妃的身后的宫门看去,心中祈求寿王或是唐玄宗能够有一人过来救她。 可惜,直到酒杯碰到她的唇边,杨玉环也没有等来任何人,她摇头挣扎,眼中尽是怨毒之情,“梅妃,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梅妃唇角一扬,并未把她恶毒的话放在心上。 杨玉环,去地狱吧。 那里,梅妃早就去过。 她眼睁睁看着杨玉环一杯毒|酒下肚,挣扎了没多久就停了气息,嘴角一抹猩红的血液溢下。 梅妃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她该留着小梅的,让小梅亲自动手,这样才能解梅妃前世之恨。 ———— 唐玄宗进入梅阁的时候,梅妃正倚在榻上,手执着一本诗经在看。 唐玄宗面色阴沉,开门见山道:“你杀了她。” 梅妃翻了一页书,淡淡的“嗯”了声,那样冷漠的神情,好似并不把一条人命放在心上。 唐玄宗心惊不已,从前的梅妃心慈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他怎么也无法将梅妃和那些为了恩宠而杀人的后宫妇人联想起来。 “为什么要杀她?” 梅妃放下了诗经,缓缓地站在了唐玄宗面前,与他面对面而立,问道:“陛下觉得杨氏不该杀?” 唐玄宗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暗色,“就因为她不肯让老十八纳妾?这只要叫人好好教导一下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杀了她?” “妾身是为了陛下。” 唐玄宗一愣,反问道:“你说什么?” 梅妃昂首,凛然道:“妾身是为了陛下好,杨玉环不贞不洁,要是她的事情被宣扬出去,不光她必死无疑,就连陛下,也将受到天下人的唾骂!” 唐玄宗震惊的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你知道?你竟然知道!”他猛地大跨一步上前,将手放在了梅妃的肩膀上,怒吼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说!” 梅妃面色如常,毫不畏惧道:“我早就知道了,我也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杨玉环身为陛下之媳,胆大包天勾引陛下,她自己想死,可不能把陛下牵扯其中!” 唐玄宗万万没想到自己隐瞒了那么久的事情竟然会被她那么轻易的说出来。 当初为了不让她伤心,做的一切事情就好像一场笑话! “你早就知道了,可就是一直在骗朕!”唐玄宗怒火中烧,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他扶着梅妃肩膀的手渐渐握紧,梅妃吃痛,脸色一点一点的变白,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春|药对陛下龙体有伤,只凭这一点,杨氏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死不足惜!” 唐玄宗心中一震,看见梅妃虚弱不堪的样子,手不自觉的一松,梅妃的身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梅妃低声道:“不管陛下怎么看妾身,杨氏留不得,就算时光倒流,回到当时,妾身也一样不会后悔。”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朱漆宫门轰然关闭,唐玄宗深沉低哑的声音传进殿中,回荡在梅阁的每个角落。 “传旨,梅妃感染风寒,需要静养,即日起梅阁封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仅仅一天,寿王妃前脚仙逝,盛宠的梅妃就传出感染了风寒,梅阁封宫。 谁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唐玄宗回到紫宸殿以后,将殿中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不能砸的也砸了,总之,偌大的紫宸殿一片狼藉。 有一个宫女给唐玄宗端茶,茶水稍微凉了一些,一向宽仁和善的唐玄宗竟然下令杖打八十杖,那宫女没有坚持下来,打了四十四杖就香消玉殒了。 尸体拖到乱葬岗,众人只看到她浑身的血,染红了乱葬岗中冰冷的泥土。 一时间,前朝后宫人人自危。 梅阁,梅妃将手上的玉镯放到书架上一出凹下去的地方,密道的大门一下就打开了。 沉香看得目瞪口呆,梅妃微微一笑,道:“沿着密道走半个时辰,就能出宫了,出了密道走两三里地,那儿有一间茅屋,你可以歇歇脚,切记不可逗留太久。” 沉香问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沉香,你快走吧,宫里不是久留之地。” 沉香福福身子,压低声音道:“娘娘,成沉香不走,沉香要一辈子陪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 “一辈子?沉香不想出宫见家人吗?” “沉香的父亲母亲都是没有心的,在他们将沉香骗进了皇宫以后,他们便不再是沉香的父母,娘娘,您就让沉香继续跟着娘娘吧,就是沉香出去了,沉香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梅妃摸摸她的头发,不再说话,殿中一时间寂静无比。 紫宸殿中,唐玄宗难得没有召幸妃嫔,他的手中握着一管玉箫,仔细的摩挲。 这管玉箫是梅妃赠予他的,上面挂着的同心结也是梅妃亲手编织而成。 曾几何时,他吹着箫,她跳惊鸿舞。 如花美眷,似水年华,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江采萍生性清冷,在她的眼中,唐玄宗看不到她对他的一点点真情,甚至是梅园中的一株梅花,也比他重要。 她喜欢梅花,所以他将她的封号改为“梅”,他命人给在梅妃的宫中种满了各式的梅树,又特意叫人研制妙法,让梅妃能在春夏秋三季也能看见梅花。 他做了这样多,得到的也只是梅妃轻轻一句:“多谢陛下。” 数年如一日的冷淡,使得他觉得梅妃并非真心,所以就开始在一些年轻的宫妃身上找寻快乐,而且,她还叫高力士派人再下民间去寻找美人。 杨玉环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从梅妃身上永远也没有得到的东西。 只是他并不喜欢杨玉环满是算计的眼神,所以他不想纳杨玉环为妃。 “春|药对陛下龙体有伤,只凭这一点,杨氏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死不足惜!” 不知为何,唐玄宗突然想起了梅妃的那句话,原来,她杀了杨玉环竟是因为怕他的身体受损吗? 他唇角缓缓勾起,唐玄宗并不在意梅妃手上染了血,因为他也是染了兄弟亲人的鲜血上位的。静下心来,仔细分析了梅妃说过的话,唐玄宗觉得,梅妃一定是吃醋了。 只是一开始听说一向温雅和善的梅妃杀了杨玉环他有些震惊,又听梅妃说她早就已经知道了他竭力隐瞒的事情,所以才暴怒。 唐玄宗低低笑了,他发了那么大的火,她肯定吓到了。 唐玄宗突然站起来想去梅阁给她赔罪,不过走到门边时,瞥见夜色阴沉,这才恍然,已经三更天了。 他握紧了玉箫,想着梅妃一向早眠,这个时辰想必早已经睡了,他明天再去给她赔罪。 “陛下,梅阁……梅阁走水了!”高力士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眼睁睁的看着唐玄宗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脸色陡变,然后大步冲出了紫宸殿。 “铛!”玉箫被摔在了地上,成了两截。 那夜,梅阁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大明宫。 开元二十六年三月,梅阁突起大火,唐玄宗宠妃——梅妃江采萍于火中丧生,尸骨无存,唐玄宗大恸,追封为文贤皇后。 ------------ 第28章 李唐一朝历经两百多年,在“安史之乱”后,唐朝由盛转衰。往后虽出现了几位励精图治的明君想要再创盛世,然而终抵不过江山更替,到了李煜这一朝,大唐山河已经满目疮痍,各处烽烟四起,战火连天。 皇帝李煜骄奢声色,荒废政事,臣子大多不作为,眼睁睁看着大唐疆土分崩离析。 开宝四年,宋太|祖赵匡胤派兵一举灭了南汉。至此,南唐已陷入宋军的包围之中。南唐国力示弱,早就不能与士气高涨的大宋军队抗衡,李煜大为恐惧,听取群臣建议后果断向宋朝上表,自请削去南唐国号,称“江南国主”,因南唐是在李煜手上覆灭的,后世因此又称李煜为“李后主”。 而琅华这次穿越的人物,便是那后主李煜的原配嫡妻——昭惠国后周娥皇。周娥皇明眸善睐,丽质天生,十九岁时被元帝李璟钦点为李煜正妃,四年后李煜登基,同年她生下嫡子仲禹,又过三年,次子仲宣出世。 周娥皇通书史,善歌舞,尤工琵琶,是当世难得的才女。 李煜喜儒学,擅写诗,晓悟音律,若他不是帝王,必将成为当时的一介文豪! 李煜在位期间,虽然嫔御众多,且各有风韵,但是李煜却独独专宠周娥皇十年,两人常常一同弹琴作曲,才子佳人,犹如神仙美眷,羡煞旁人。 然而在乾德二年,周娥皇突然病重,此时长子仲禹已经年满六岁,可以交给宫人照看,但是次子仲宣尚且年幼,而且仲宣生来便患有心悸之症,御医说必须让他时刻保持心情平缓,不可让他承受突然间的大喜大悲,周娥皇怕自己生病时的模样吓到他,又觉得自己生病没有心力照顾他,便将仲宣送到了别院,宣召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周嘉敏入宫照看。 周嘉敏的性子娇俏活泼,与仲宣的感情一直十分好,把仲宣交给她,娥皇是放了一百个心。 周娥皇宣妹妹进宫,有两个原因,其一自然是想让嘉敏替她照顾孩子,其二便是嘉敏已经满十五岁了,母亲韩氏在她及笄礼过后就开始给她挑选夫婿,选了几个人选,周娥皇也看过韩氏呈上来各家儿郎的资料,确实都是人中龙凤,日后的前途都是不可限量的。但是周嘉敏却连连摇头,硬称自己年纪还小,不想成亲。还把娥皇牵扯进去,说长姐也是十九岁才嫁,她现在还不急,要是等十九岁还没有意中人时,再劳烦母亲挑选。 周娥皇十九岁嫁人是另有缘由,但是周嘉敏却不能再拖下去。 韩氏为了周嘉敏的婚事伤透了脑筋,苦口婆心劝了许久,还是没有让周嘉敏改变想法,只好把劝周嘉敏答应嫁人的重任交给娥皇。 娥皇在病重时还为她考虑,想在周嘉敏进宫以后,让李煜多多传召那几人入宫,只等周嘉敏看上那其中一个,便可以叫李煜赐婚。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满腔热忱换来的却是周嘉敏毫不留情的背叛。 周嘉敏奉诏入宫,带着仲宣在别院小住,娥皇染病,不能去看仲宣,但是李煜只要有空闲,就会去看儿子,日子久了,就和这个小姨子熟悉了起来。 周嘉敏年轻貌美,又有不逊于她姐姐的才情,加上周嘉敏的故意勾引,短短几日,他们二人便勾搭在了一起。 有一日,李煜再次来到别院,与仲宣玩闹了一会儿以后,就带着周嘉敏去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 他们把仲宣留在了大殿的佛像前,叫仲宣一个人玩耍,只派了一名宫女看守,那名宫女当时突然腹痛不止,仲宣体恤,叫那宫女下去休息。 结果宫女走了没有多久,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一只野猫,它扑到了烛台上,猛地一跃,就撞到了顶上的大琉璃灯,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琉璃灯晃荡了几下便突然掉落下来,琉璃碎片砸到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让仲宣大惊失色,心悸之症当场复发,没过多久就断了气。 消息传到周娥皇的耳中,娥皇大为悲痛,身体每况日下,不到五日,周娥皇因悲伤过度而亡,年仅二十九岁。 李煜面上表现得悲恸不已,还接连写下了《昭惠周后诔》、《挽辞》等诗篇怀念娥皇,一面却又与娥皇的妹妹继续苟合。 当时,李煜已经向朝臣们透露出要纳周嘉敏为后的消息,只是因钟太后的突然染病而耽搁下来,过了几月,钟太后长辞于世,碍于礼制,李煜为太后守孝三年。 结果三年孝期一过,他就封了周嘉敏为后。 周娥皇的魂魄漂浮在天空中,漠然的看着两个与她关系最亲近的人耳鬓厮磨。 那股强烈的窒息感如鲠在喉,周娥皇眉头一皱,突然听见耳边有人叫了一声:“娥皇——” 周娥皇的眼睛顿时睁开。 “仲宣呢?”她睁眼一看清眼前之人,便挣扎着起身,她一把拽住李煜的衣襟,拼尽了力量摇晃着他,“我的仲宣呢?” 李煜怜惜道:“娥皇,你冷静些。” 李煜抿了抿唇,在周娥皇满含希翼的目光下,终于忍痛将儿子已经死去的真相告诉她:“仲宣已经……已经去了。” 周娥皇心口抽痛,身子软软倒回了榻上,双目无神的望着上方。 李煜握着她的手,温柔地亲吻她的指尖,目含担忧的说道:“娥皇,我就是怕你这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周娥皇悲恸道:“重光,我们的孩子没了,他还那么小,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把他送到别院,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煜,初名从嘉,字重光。 仲宣生来就有心悸的病症,情绪不可过于多变,周娥皇突然染病,为了仲宣的身体着想,所以才把仲宣送到别院,没想到仲宣竟然会出事。 仲宣年幼早殇,李煜同样也悲恸不已,但是周娥皇听到仲宣死讯以后病情突然加重,他一直强忍伤痛,日夜不眠不休的照顾妻子,此刻妻子情绪崩溃,李煜也不由得想起了仲宣停止呼吸之前还在疯狂抽搐的模样,不禁悲从心来,他将周娥皇揽在了自己的怀里,哑声道:“仲宣不在了,可我们还有仲禹啊,你要快点好起来,仲宣也是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周娥皇脑中不由浮现出仲宣朗声念书的模样。仲宣非常聪明,三岁时便能将为数一千九百三十字的《孝经》给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只是仲宣生来有疾,所以娥皇难免对次子便有些溺爱,但是仲宣却并没有因此长歪,他谦和孝顺,周娥皇还记得仲宣出宫前去别院之前,撇下了一群宫人,一个人跑到瑶光殿来,对周娥皇扬起了笑脸,说:“母后,仲宣等着母后病好以后来接我。” 软软的,还带着小奶音的这句话在她的耳边不停的重复回荡,周娥皇鼻子一酸,将头埋在了李煜的怀里,一时间泪如泉涌。 李煜紧紧的抱着周娥皇。 “醒了醒了,姐姐你可终于醒了。”突然,一道碧绿色的身影扑了过来,趴到了周娥皇的床榻边,周娥皇闭着眼睛,只听这娇媚的声音便知那是她的亲妹妹周嘉敏,娥皇一抬眼,只见周嘉敏挽着婉约秀丽的发髻,髻上只戴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碧玉簪子,穿着一身碧色的长裙,娇俏可爱,此刻周嘉敏正双眼通红的正盯着她看:“姐姐你可算是醒了。” 周娥皇缓缓退出李煜的怀抱,别过脸面向墙壁,冷冷道:“出去!” 李煜看了看明显是不愿意见到周嘉敏的妻子,又看看楚楚可怜的周嘉敏,神情犹豫,“娥皇……” “姐姐,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仲宣?”周嘉敏眼巴巴的看着周娥皇,她脸上虽然挂着泪水,但是精致的妆容却一点儿都没有花,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这般我见犹怜的样子,落到了李煜的眼里,让他的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就出声道:“娥皇,我知道你为仲宣的死伤心,但也不能将这事全怪到嘉敏身上,她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朕已经将那个玩忽职守的宫女仗毙了,以后,别再挂念着这些事了。” 不要挂念?周娥皇不禁要冷笑出声,李煜,那是我们的儿子,他如今乍然惨死,你一句不要挂念,就可以帮周嘉敏洗清她身上的罪孽吗? 周娥皇依旧没有扭头,连看都没有看周嘉敏一眼,她冷声道:“周嘉敏,旁的我都不想问,我只想知道,仲宣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听说宫人找了你整整一个时辰,别院就这么大,你是在和宫人们在玩捉迷藏吗?” “我……”听着这番半是嘲讽的话,周嘉敏语塞,悄悄扭头去看了李煜一眼,手指不自觉地拧起了自己的衣角。 ------------ 第29章 李煜听她这样问,蓦地想到了在仲宣殇逝的当天,他与周嘉敏一起做的事情,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旋即避开周嘉敏的视线,扭头不语。 周嘉敏的双颊亦泛起了一抹红云,低声说道:“我那日心情不佳,就在园子里到处走了走散散心。”她抬起头,企图伸手去抓周娥皇的手,眼中含着泪,情真意切的说:“姐姐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仲宣会出事。” 面向墙壁的周娥皇感觉到周嘉敏手指的温度,毫不犹豫地拂开了她的手,冷声道:“嘉敏,我出嫁的时候你还小,只有五岁,一开始我身处王府,我们并没有机会相见,直到陛下登基,我才能常常宣召你和母亲入宫小住。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分别多年我早已感觉到你对我的疏离,我从前心中有愧,尽可能的对你好,只是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隔了一层。”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身为长姐,我对于你的了解一点也不比父亲母亲少,我知道,你一撒谎,手指就会不由自主的搅弄手里的东西。” 周嘉敏听她这样说,心中一紧,下意识的低头,待看清手中已经褶皱的裙角以后,马上放开。 周娥皇的嘴唇抿成一条弧线,面上没有一点血色,良久,她叹道:“你跟我说实话,那天,你到底在干什么?” 周嘉敏急的眼眶通红,“我,我真的是在园子里散心,姐姐你相信我。” 娥皇静默了一会儿后,轻飘飘地道:“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周嘉敏撅了撅嘴,满腹委屈的喊道:“姐姐……” 李煜见了心下不忍,当即为周嘉敏开口辩护:“娥皇,嘉敏是你的亲妹妹,你难道还不相信她说的话吗?嘉敏一向喜欢仲宣,仲宣稍有头疼脑热,她比你还紧张,仲宣没了,她心中的伤痛一点也不比你少,在你昏迷的几天里,她一直在哭,好几天了,眼睛都哭肿了,我知道你为仲宣的死伤心,可也不能为了一些莫须有的猜测毁了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听到李煜解围,周嘉敏本来有些紧张的脸色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周娥皇和周嘉敏姐妹俩年纪相差较大,周娥皇嫁入皇家的时候,初为吴王妃,皇家规矩多,除了在娥皇怀长子仲禹的时候召见了一回生母韩氏,其余四年中,她根本无法传娘家的人入府看她。所以周嘉敏懂事以后,只能在身边人的叙述中知道,她还有一个当皇家媳妇的姐姐。 姐姐是整个家族的骄傲,说起她,不管是什么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赞道:“娥皇贤德,能得此女,实乃周家之幸。” 又因为有了周娥皇这个姐姐,人人都拿她与周娥皇相比,琴棋书画,歌舞女红,还有……容貌。 娥皇、娥皇,她的生命被这个名字完全占据。 周娥皇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周嘉敏在娥皇出嫁以后,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周娥皇的封后大典上,周娥皇穿着代表皇后身份的朝服,站在大唐最高处与她的夫君李煜并肩而立。 女子端庄肃穆,男子俊雅清正。 话本上说的天作之合,不过如此。 天下人都在赞叹国主与国后夫妻伉俪的时候,周嘉敏却被温文儒雅的李煜吸引,自从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会不受控制的跟着李煜走。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国主是姐姐的夫婿,是她的姐夫,这辈子,也只能是她的姐夫。 她后退过,只是母亲突然说要给她挑选夫婿,又拿了一捆画卷来,看着一个个男子的画像摆在她面前,那一刻,她的脑中,出现的竟然是姐夫李煜嘴角含笑的脸。 母亲最终选择的是一个寒门出身的秀才,据父亲说此人前途无量,最关键的是,他是周娥皇赞过的人。周嘉敏下意识的说不要。不出意外,母亲劝说无果以后请求周娥皇来叫她点头。 在周娥皇劝说她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周嘉敏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她不忿,凭什么你的夫婿是真龙天子,而我的夫君就只能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秀才? 周嘉敏觉得周娥皇假装好人,她的目的就是把她嫁出去,让她无法再接近国主。周嘉敏憋着一口闷气,开始拼命的寻找机会在李煜面前出现。 事实证明,她比周娥皇更得陛下的青睐。 她相信,如果和她周娥皇同龄,国主喜欢的人一定是她,而不是假仁假义的周娥皇! 周娥皇略微敛了敛睫毛,异常平静的说道:“国主这是指责我对仲宣不够关心吗?” 李煜反应过来,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娥皇,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娥皇的声音冷到了极点:“我累了,不想再与你们多费口舌,你们都走吧。” 她拢着锦被,慢慢的躺下,背对着他们二人,闭上了眼睛。 李煜嘴唇微张,他想上前解释些什么,却被周嘉敏拦在他面前,婉声道:“姐夫,我们还是让姐姐一个人静静吧。” 李煜犹豫了一会儿,周嘉敏的手慢慢的覆到了他的手上,细腻的触感让李煜的心一颤,他温温一笑:“娥皇,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周娥皇没有接话,李煜讪讪的跟着周嘉敏一起离开瑶光殿。 十一月,长安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可是这一场雪的到来,伴随着一位皇子的离世,给原本就满目疮痍的南唐,再次笼上了一层阴霾。 周娥皇在他们二人离开以后就坐起,靠到了床头,仔细的捋了捋自周嘉敏入宫以来,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 还没有理出头绪,就听见一道清悦动人的声音响起,“娘娘,药来了。” 周娥皇抬眼,来人穿着宫中内监的服制,在娥皇的印象中,内监的长相都是偏阴柔的,可眼前这小太监却长得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灵动。 没等娥皇开口询问,他便自报家门:“奴才内侍监是新调来伺候国后娘娘的。” 周娥皇上下扫视他,微微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监低着头,“奴才名叫重笙。” 他的声音温和醇厚,如同淙淙溪水流入她的心间。 周娥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声音清清浅浅,如水静柔:“你的声音很好听。” “多谢国后娘娘夸奖。”他将药碗呈给娥皇,娥皇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接几口将药喝净,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娥皇含了一颗蜜饯解苦。 重笙的任务完成,拿了药碗想走,却被娥皇一声叫住,“识字吗?”娥皇问道。 重笙顿了顿,回答道:“奴才识得几个字。” 周娥皇将手边的书籍递给他,温声道:“随便给我念一段吧。” 重笙抬起了头,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娥皇躺下,轻声道:“听说读书能够静心安神,愿奴才能够让国后好眠。” 周娥皇笑着闭上了眼:“如此最好。” 他翻开书卷,挑了第一篇缓缓念了起来:“蒹葭苍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朗朗的读书声在耳边回荡,可娥皇却一点也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心渐渐沉静下来。 这一夜,娥皇睡的极为舒服,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瑶光殿中,只有她的大宫女绮罗在守着,见她醒来,气色比昨日好了太多太多,绮罗眼睛一亮,惊喜道:“娘娘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适?” 周娥皇摇摇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绮罗答道:“已经过辰时了,娘娘要起身吗?” 周娥皇想了想,点头道:“扶我起身吧。” 她看见外面天气极好,阳光透过殿前那棵大桐树的树叶缝隙洒到殿内,落下一室温暖。 绮罗先扶她起来坐在雕花凤床上,自己赶紧出去端热水。 回来时,绮罗阴沉着一张脸,绞了帕子来给周娥皇净面。 周娥皇今日的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柔声问道:“今日不开心?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绮罗愤愤不平的开口,准备将她方才去打水听到的事情告诉娥皇,却瞥见娥皇略微苍白的脸色,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准备瞒下。 她紧抿着双唇垂下了视线,摇摇头,轻声道:“多谢娘娘关心,奴婢并没有事。” 话音刚落。忽听廊下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周娥皇扯了扯唇角:“廊下吟诗者何人?” ------------ 第30章 绮罗犹豫片刻,终抵不过娥皇的威逼,在周娥皇的注视下走到窗边探了探,回来禀报道:“是庭内打扫的粗使宫女南音。” 娥皇冷静的开口,“去宣她进来。” 可是敏锐的绮罗却发现娥皇脸上那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绮罗抿了抿唇,却是站在原地不动。 国后的身子本就虚弱,因小皇子的去世,身体状况又一落千丈。御医说再不好好将养,国后恐有生命危险,倘若这时叫她知道了二小姐和国主的丑事,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被自己的丈夫和一向疼宠的亲妹妹背叛,就连她这个局外人听说以后,也觉得痛心不已,更何况是心思敏感的国后了。 绮罗暗暗咬牙,南音这贱婢定是叫人给收买了,她方才明明已经命宫人们禁言,不许再谈关于国主和二小姐的任何事,可是这南音偏偏在这个时候撞过来,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至于是谁想要害国后娘娘,绮罗心中冷笑,左不过是后宫那些闲不住的女人,娘娘对她们那么好,她们却挖空心思,一味的想要争宠夺|权! 也不知道她们许了南音什么好处,叫她宁愿冒着被仗毙的危险也要替她们做事。 “去宣她进来。”周娥皇重复一遍,加重了口气。 绮罗微愣,低头嗫嚅道:“娘娘,奴婢还是先服侍娘娘洗漱吧。” 周娥皇语声喟叹:“绮罗,你也不必再费苦心瞒我,该知道的终归会知道,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绮罗眼眶微涩,她想,娘娘其实什么都清楚,她不说,只是不想再计较,可是如今,有人非要在她的伤口上再插一把刀! 绮罗转身出去,再进来的时候带着那个叫南音的宫女,周娥皇淡淡的打量南音一眼,一身下等宫女的装扮,样貌普通,她此刻跪在娥皇面前,似乎想要保持镇定,只是瘦削的肩头微颤,泄露了她的紧张。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周娥皇轻声细语的将那首诗复述出来,而后和颜悦色地问:“这首诗,是你作的?” 南音暗暗心惊,只听一遍,国后竟然可以一字不落的背诵出来! 她实话实说:“回国后的话,此诗并非奴婢所作。” 周娥皇追问道:“既不是你作的,又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 南音镇定的说:“奴婢只是听见宫中之人都在吟诵此诗,又听说是国主的新作,奴婢听了一回便记在脑中,方才打扫时顺嘴便说了出来。” 周娥皇笑得风轻云淡,但是绮罗却忍不下心中冉冉而起的怒火,咬牙道:“你这吃里爬外的贱婢,我方才明明已经吩咐下去,宫中不许再吟此诗,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根本没长脑子!” 被绮罗连讽带骂的说了一通,南音眼圈都红了,她想起那个人许下的承诺,要下忍下心中的屈辱,小声抽泣道:“娘娘明鉴。奴婢一直在宫外的长廊打扫,方才刚刚进来,奴婢真的没有听见绮罗姐姐说的话。” 长廊? 周娥皇眉心微动,转而问道:“听说昨夜下雪了,雪积的深吗?” 绮罗不明她的意思,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道:“下了两日了,雪积得还挺深的,积雪已经涨到奴婢的脚踝处了。” 周娥皇了然,回眸看向南音,缓缓道:“本宫早就下过令,积雪一旦没过脚踝,宫女毋须再出去打扫,内侍监会派专门铲雪的内监来,你为何要出去?” 南音下拜,额头点在地上,恭敬的道:“昨日国主和二小姐离开的时候,说宫门前的积雪太厚,不方便走路,今早奴婢没有等到内侍监的人,担心国主来的时候斥责,就自己去扫了。” 周娥皇点点头,南音松了口气,这一道难题算是过去了。 没等南音庆幸多久,周娥皇的声音幽幽响起:“那首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南音赶忙回答:“奴婢是方才在宫门口打扫的时候,听见有几个宫女在说,奴婢听了便记住了。” “你识字?” “奴婢不识字。” 南音家里穷,家里的钱全都用来供哥哥弟弟读书,她和两个妹妹自小就被送进了宫当宫女,宫里的规矩多,为了防止宫女乱嚼舌根,所以不允许小宫女念书,她又怎么可能识字。 周娥皇心中了然,她将手边的那本诗经翻到《召南·摽有梅》一篇,然后递给绮罗,叫她念出来。 绮罗是周娥皇娘家带进宫的,周家世代书香,就连府里的丫鬟小厮也是识得不少字的。 绮罗一头雾水的接过书籍念了起来,等绮罗念完以后,周娥皇嘴角含笑,对南音说道:“这诗共三章,每章四句。比你念的那首诗只多了四句,我要求不高,只要你念出前头八句。” 南音一惊,她不知字,记性也不大好,连国主那首诗也是背了许久才勉勉强强背出来的,现如今国后给她出了这样一个难题,只叫她听一遍就要她背出来,南音的手心里面出了一层冷汗,她磕磕绊绊的说道:“摽有……有梅……其实……其实……七兮。求……求……”她努力回想刚刚绮罗念的诗句,然而效果差强人意。 沉默一会儿,周娥皇缓缓开口:“你家中还有何人?” 南音的脸色倏然惨白如雪,她明白国后已经看出了什么,南音深深磕了一个响头,哀求道:“求国后娘娘不要牵连奴婢的家人。” 周娥皇表情阴暗不明,气势逼人:“那你就说,到底是何人指使你?” 周娥皇的性子温婉,但发起怒来,仅仅一句话,气势也直叫南音心颤。 南音脸色大变,犹豫了许久之后,她终于咬牙痛哭出声:“是二小姐。” 绮罗震惊,喝道:“你这贱婢胡吣什么?这种淫词若传出来,二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她难道还会自己抹黑自己的名声吗?” “奴婢知道二小姐是国后的亲妹,你们都不相信奴婢的话,但是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娘娘明察。”她说完,头在地上叩得‘砰砰’作响,没过多久,干净明亮到几乎能映得出人形的金砖上便晕开一团血迹,南音却仿佛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一直磕着头,口中还迭声的喊着:“奴婢罪该万死,求娘娘开恩。” 周娥皇扭头不再看她,冷声道:“带下去,按宫规处置。” 绮罗出去叫了两个内监将啼哭不止的南音拖走,回来时,看着她时欲言又止,“娘娘,二小姐……” 周娥皇披上一件银白狐皮披风,一步一步跨出殿门,凝望着周嘉敏曾经住过的西侧殿,轻声道:“她如今住在何处?” “小皇子出事以后,国主就命二小姐搬进了宫里。就住在,住在……”绮罗咬着下唇,有些难以启齿:“……住在陛下的画堂里。” “呵!”周娥皇冷笑,又想起了那句诗:“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他们两个厮混在一起的时候,可还记得,仲宣才刚死?李煜作这首诗的时候,可还记得,周嘉敏是她的亲妹妹? 周娥皇低眉,瞥见了墙角边放置的一盆芙蓉花,那是周嘉敏最喜欢的花,她看着眼前含苞待放的芙蓉,清风徐来,花香拂面,甜中带涩,宛如她的人生。 周娥皇进殿,由绮罗伺候她洗漱好以后,她说:“绮罗,今日阳光这样好,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绮罗劝道:“娘娘,雪化了,天冷,您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出去了。” 周娥皇笑:“就剩这么几天了,让我再好好看看吧。” 十一月,百花凋榭,却是芙蓉花盛开的时节,周娥皇已经好久没有到御花园来过了,但是她隐隐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百花开放,冬日时,亦有不畏寒的腊梅,以及一品红迎风而立,如今,却只有满园的芙蓉摇曳生姿。 绮罗在她身后小声的解释道:“国主听说二小姐喜欢芙蓉,便在御花园中栽满了芙蓉,供二小姐观赏。” 可巧,话音刚落,就见周嘉敏盈盈走来,她穿着碧色的罗衫,在一片艳丽的芙蓉中,她笑靥如花,走至娥皇面前,周嘉敏上前搀着娥皇的手依偎在她的身边,娇声道:“姐姐也来看芙蓉吗?” 如此亲近的姿态和话语,就像她们之间从没有生起过芥蒂一样,昨天的一切不快就好像被她遗忘。 不等娥皇开口,她便自顾自的说道:“姐姐你看,今年的芙蓉花开的真好,陛下果然好眼光,栽植过来的花都是易活的。” 周娥皇深深看了她一眼,花好,人更好。 若不是她已经有了几世的记忆,她一定会像前世那样,被周嘉敏和李煜这对渣男贱女给活活气死! ------------ 第31章 周嘉敏侧头,就瞥见自家姐姐看着她时脸上柔和的笑容,她回了一笑,心里却暗自纳闷,刚才宫人来回话,明明南音已经把诗念给她听了,而且她还动了怒将南音仗毙,为什么现在面对她时会没有半点反应? 以她对周娥皇的了解,周娥皇一定容忍不了李煜宠幸别的女人,看她牢牢攥着李煜,让他十年没有宠幸别的女人就知道。 只是如今周娥皇表现得一点也不在意,难道她还想一声不吭,然后等着李煜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周嘉敏一咬牙,而后爽朗一笑,道:“姐姐,你知道今日赵匡胤派使臣入宫了吗?他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 周娥皇笑意收敛,皱了眉:“嘉敏,他如今已是大宋的皇帝,不可直呼其名。” 周嘉敏撅了噘嘴,“虽然他是大宋的开国皇帝,可他同样也是我们的元朗哥哥,姐姐,你不想知道元朗哥哥叫我带什么话给你吗?” 赵匡胤,字元朗,与周娥皇乃是青梅竹马长大,品貌家世皆属上乘,当初周娥皇之父还曾动过将娥皇嫁给他的心思,只是先帝率先下旨,周娥皇才阴差阳错成了皇家妇。 当年娥皇的父亲周宗曾说过,赵匡胤是一头沉睡的雄狮,一旦苏醒,惊天动地! 没想到,她嫁给李煜没多久,就听说赵匡胤在汴梁登基为帝,改元建隆,国号“宋”。 周娥皇和李煜的感情急转直下其实也有赵匡胤的一份功劳。 在几个月以前,赵匡胤派人传书,说想要见娥皇一面,娥皇应邀赴约,在长安城外的柳心亭见到了十年未见的人。 不可否认,原主的心里还是有赵匡胤的,从小她就是以赵少夫人的身份与赵匡胤一起玩耍,但是后来阴错阳差嫁给李煜以后,赵匡胤也北上投军,一去便没了音讯,如此漫长的十年,已经将周娥皇对赵匡胤朦朦胧胧的爱情磋磨,化成了如亲人的思念。 这一面,是她去接长久未归家的哥哥,同时,也是求他收手,不要再对本就岌岌可危的南唐下手。 可赵匡胤冒险前来敌营的目的,却是想要将周娥皇接到汴梁,重新做他的妻子。 只是没想到这一见,竟然把李煜给招来了,李煜带着军队,将赵匡胤和周娥皇重重围住。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煜遇上了战场的死敌,偏偏这人又对他的妻子别有企图,李煜就算再懦弱,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况且赵匡胤杀他南唐将士的仇,不共戴天!如今大好的机会,他身边带着百位将士,而赵匡胤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李煜怒然出剑,直指赵匡胤的胸前,赵匡胤武艺高超,又是常年征战沙场,什么样的处境没有碰见过,几下便避过了一劫,只是如果那天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全身而退尚且不成问题,但是他的身边还有文弱的周娥皇。 周娥皇冷眼看着李煜竟然为了想要杀赵匡胤,而置她的生死于不顾,今天为了他想要求赵匡胤的事就像是一场笑话! 瞧,她英明神武的夫君早就布好了局,为了杀仇人,就连她不放过! 周娥皇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之中血气上涌。 赵匡胤为了不让娥皇受伤,一直挡在她面前,束手束脚的,面对李煜的百名精兵,早已经体力不支。 突然,一名将士的剑横在了周娥皇的面前,赵匡胤一惊,下意识的往前一档,尖锐的刀刃划破他的皮肤,“铛啷”一声,他手中的佩剑掉到了地上,伤口中泊泊鲜血喷涌而出。 周娥皇大惊失色,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受了伤还挡在她面前的赵匡胤,再看看只顾着解决敌人的丈夫,那一刻,周娥皇对李煜已经死心了。 那天,周娥皇跪在李煜面前,求他放了赵匡胤,只是李煜难得才能得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可能放弃,只是他刚下令把赵匡胤当场处死,赵匡胤的部下就赶到了,并成功将赵匡胤救走。 赵匡胤离开之前,还想把周娥皇一起带走,娥皇承认,当时她心动过,也想抛下一切,就这么一走了之,但是这念头刚起就被她放下来,她的家人,她的孩子都在这里,她不能走。 只是那天回宫以后,她就病了,病的很重,纵使李煜日夜不眠的在榻边照顾她,可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亲密无间的时候了。 后来又因这场病牵扯出了仲宣去世,嘉敏爬床等一系列的事情。 几个月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周娥皇恍如隔世,她余光瞥见周嘉敏略带喜色的眼神,淡淡道:“我与他的事早已了却,他还有什么事情会专程托了你来转达给我?” “姐姐,元朗哥哥想要让你去汴梁做他的皇后,你是答应不答应?”周嘉敏眨了眨眼睛,故意扬声道。 周娥皇四下看了看,这周围应该是被她清过场,不然她也不会说得这般明显,周娥皇拧着眉头斥责道:“嘉敏,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是南唐的国后,怎么能去做宋朝的皇后!” 周嘉敏的神色略变了一变,道:“姐姐,元朗哥哥等了你十年了,你也苦苦等了他十年,如今终有机会能够结为夫妻,你为何还要犹豫?” “嘉敏,这些事都不是你该管的。”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了。” 娥皇脸微微一侧,视线在周围小心的搜寻起来。 果然! 在不远处的假山石后,娥皇眼尖的瞥见那里有一片明黄色的衣角露出来,上面还用金线绣着龙纹,宫中之人,能够光明正大的穿着龙纹服饰出现在御花园的,除了李煜还有谁? 也不知道今天这一出是谁的主意?又或者他们是共谋? 周嘉敏见娥皇油盐不进,情急地向前走近一步,在她的面前小声道:“姐姐,南唐日薄西山,已是不可救药,去了大宋,姐姐仍然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周娥皇神色一凛,正色道:“嘉敏,身为南唐子民,南唐皇后的亲妹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她冷笑,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不远处的李煜听见:“是谁告诉你南唐日簿西山不可救药的?仅以此谣言,你就想要投靠大宋,你这行为与战场上的逃兵何异?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让你活的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周嘉敏被她说的涨红了脸,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她一边紧张的往李煜的方向看,希望他没有听见刚刚的对话。 只是李煜站的位置太好了,既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又能将她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李煜又气又怒,周嘉敏说南唐的衰败无法挽回,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暗指他这君主昏聩无能,连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 周嘉敏急的白了脸,今天的时机太好了,她一定不能错失,务必要一举让周娥皇在李煜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她道:“姐姐,我的意思是,既然姐姐的心里还有元朗哥哥,又为何不去与她团圆呢?” “嘉敏,我乃是南唐的国后,你却一味叫我去做敌军皇帝的皇后,到底是什么居心?上回我听了你的话答应去见宋皇,原本是想将一些误会澄清,可是无意间被陛下发现,带来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这次,你又要让我去见他?” 在一旁偷听的李煜猛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周嘉敏。 上次是她叫娥皇去的?那又为什么要跑来告诉他? 李煜还没有想出什么,就听见周娥皇冷声道:“元朗哥哥?我记得,他离开长安的时候,你还小,阿娘又看的严,所以你很少能够出来和我们一起玩耍,那个时候你叫他赵哥哥,从何时起,你对他改了这样亲昵的称呼?” 她勾唇一笑:“莫不是你看上了宋皇,此次是叫我去说媒?” 不等周嘉敏辩解,她顺口说道:“这事儿虽然不大好办,但是听你话中好似和宋皇挺熟的,只要宋皇和国主都同意,我会尽力帮你的。” 大冷天的,周嘉敏的额头竟沁出了一层薄汗,她连忙摆手道:“姐姐我……” 周娥皇听见那边树叶扑簌扑簌动了,知晓李煜已经离开了,等了以后,确定李煜已经走了以后,她索性也不再装了,走过去凑近周嘉敏的耳边,小声道:“和李煜勾搭在一起的滋味怎么样?或者说,和姐夫私通的感觉如何?嗯?”周娥皇的尾音上扬,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嘉敏。 周嘉敏脸色陡然一白,神色惶惶的看着周娥皇。 娥皇敛了笑意,平静的问道:“周嘉敏,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要你宁愿豁出女儿家最重要的闺誉也要这样报复我?” 周嘉敏的手慢慢握成拳,指甲深嵌掌心,她抬头凝视着周娥皇的眼睛,毫不畏惧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但是我就是看不惯你假惺惺的笑容,就像此刻,明明不想笑,却强颜欢笑。周娥皇,怪不得国主不喜欢你。”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仲宣交到了你的手里。” 周娥皇的声音如风吹来的尘埃,复又随着风越飘越远。 周嘉敏的眼神一分一分的暗了下来,她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把仲宣交给她,而不是后悔,让她有机可乘,夺了国主的心! ------------ 第32章 “那李煜呢?”周嘉敏不禁问道。 她不相信,周娥皇会对李煜突然死了心。 周娥皇冷笑一声,不再看她,也不再回她任何话。 她由绮罗扶着,准备回宫,却在将要走出御花园的时候,瞥见了一道淡紫色的影子躲在墙角,身子微颤。 周娥皇轻笑一声,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她侧头对绮罗说道:“去将窅娘宣来。” 窅娘,乃是宫内教坊的舞姬,日后虽然会是李煜的妃嫔,但那也是在娥皇去世以后的事情了。 周娥皇在瑶光殿内等了一小会儿,就见绮罗带着窅娘进来。 娥皇挥挥手,绮罗了然地弯身退下去,退出殿内之前,她还将殿门关好。 窅娘缓缓走至她的面前,敛衣下拜,她出身贫寒,腰肢纤细如柳,婀娜多姿,可是她最令人瞩目的却是她用锦帛缠裹的双脚,双脚因锦帛的束缚弯成了新月形状,格外的好看。 窅娘今日本是要去教坊练舞,途径御花园时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惊天的秘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深埋心底了,谁知国后身边的绮罗姐姐竟然亲自来找她。 窅娘一度以为是国后怕她把秘密宣扬出去,想要将她灭口了,谁知道国后一开口,就给她砸了一道晴天霹雳! “我要你,尽快把周嘉敏和国主的事情传出去。” 窅娘猛地抬头,直直的盯着周娥皇的眼睛呆愣着不动。 时间久了,周娥皇眉头皱了皱,见她有发怒的迹象,窅娘瞬间回神,嚅嚅道:“二小姐和国主有什么事情?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通奸。”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从周娥皇的口中说出,再次给窅娘的耳边炸了一个响雷,这一次直劈得她魂游天外! 她惊惶道:“娘娘可千万不要乱说,国主和二小姐怎么会……” “你毋须跟我装傻,既然我让绮罗将你宣来,自然是看见了你在偷听了。”周娥皇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因为你足够漂亮,对自己和别人都能狠得下心肠。” 窅娘咬着下唇,犹豫道:“万一被国主发现了,那奴婢……” “有我在,不会有人敢对你怎么样。你只需要照着我说的去做。” 既然有了娥皇的承诺,窅娘心里那块大石头便放下了一半,她想起了御花园听到的事情,愤慨道:“娘娘这是为何?那周嘉敏不知廉耻勾引国主,还敢在国主面前搬弄是非,这样的毒妇,合该将她剥皮抽筋,打出皇宫!” 周娥皇眉头微微一皱:“你忘了她是我的亲妹妹了吗?” 窅娘嘴巴微张,悻悻道:“奴婢知错。”就是周嘉敏不是她的亲妹妹,以国后的性子,恐怕也不会下这样的毒手。 周嘉敏是周家的二小姐,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周家的教养,如果周嘉敏因此而被施以酷刑,那周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虽然周嘉敏做出那种事情,周家的脸面本就荡然无存了,但是她想要的是周嘉敏得到自己该有的教训。 周嘉敏看中的不就是她身上这件凤袍吗? 可她偏偏不给,从最末等的妃嫔做起,她要周嘉敏每天给那些被她欺辱过的人卑躬屈膝! 两日以后,周嘉敏秘密出入光政殿的事情被人宣扬了出来。周娥皇派人压下去的那首诗再次被人掀了出来。 有人说,“二小姐定是被人陷害了!也不知是什么人,心眼儿忒坏,连国后的妹妹的声誉也敢败坏,也不怕日后国主和国后双双问罪起来!” 有人嗤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国主和二小姐之间真的清清白白,那又怎么会有这种流言传出?” 又有几个懂诗词的宫人嘴里念着李煜作的那首诗,娓娓道:“光瞧这诗句就可以看出,这两人之间一定有奸|情!” 第二天一早,钟太后的寝宫便聚集了宫妃。 周娥皇去的时候,在李煜潜邸时就伺候的江妃、珠嫔、黄保仪都恭恭敬敬坐在钟太后的下首,就连李煜和周嘉敏也已经到了。 周娥皇盈盈下拜,口中道:“妾身给太后请安。” “来人,赐坐。”钟太后年近五十,自先帝驾崩以后,常年深居简出,在寝殿后设了一个佛堂,素日里吃斋念佛,就连仲宣死的时候,她也是叹息了一声,叫身边的姑姑拿了写亲手抄的经书。若不是听得的消息太过惊悚,想必她也不会出佛堂的门。 此刻钟太后手中拿着一串佛珠,拇指拨动间,身边自有一股慈善平和之气围绕周身。 “今日哀家听到宫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大为惊恐,但是嘉敏和国主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哀家希望你们都管教好自己宫的宫人那张嘴巴,好好当差,别再议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否则,别怪哀家心狠。” 钟太后也是从后妃里面杀出一条血路的,谁都不会怀疑她的手段。 众妃们起身下拜,低眉道:“谨记太后教诲。” 钟太后看向娥皇,道:“国后觉得如何?”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只是……”周娥皇叹了口气,道:“事情如今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嘉敏就必须入宫了。” 钟太后也知道此事对周嘉敏的名声影响很大,就是他们都知道事情是无中生有,但外面的人不会信,如果周嘉敏不入宫,将来的婆家可就难找了,周家一族其他的女儿也会因此影响日后择婿。 “说的也是。”钟太后看向周嘉敏,道:“嘉敏可愿意入宫?” 周嘉敏一惊,她根本就没有想过周娥皇会这样大度的让她直接入宫,当即跪在钟太后面前,娇羞道:“嘉敏都听太后和姐姐的。” 钟太后眼皮一抬,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较之刚才顿时冷了几分,她对娥皇道:“既要进宫,那就趁着大家伙都在,商量商量嘉敏入宫的位分吧。” 娥皇借口道:“各位姐妹都是从最低等的采女做起,虽然嘉敏是我的妹妹,但我也不能徇私,便将嘉敏封了采女吧。” 钟太后不觉点了点头,“但是嘉敏作为国后的妹妹,也不能太随意,便赐个封号吧。” 江妃掩嘴笑了,娇滴滴的说道:“二小姐娇媚动人,不如赐‘媚’为封号。” 媚字固然好,却又暗示周嘉敏以色侍人。 “‘媚’字太过轻浮,便以‘德’字为号吧。”钟太后皱了皱眉,另提了一个字,扭头问李煜道:“国主意下如何?” 李煜因为御花园的事情,对周嘉敏的感情已经冷了几分,昨天周嘉敏进光政殿,对他说了一大通表衷心的话,他原先很感动,但没想到晚上就传出了他和嘉敏的事情。 李煜对周嘉敏的感情还没有前世那么深厚,或者说,因为赵匡胤和周娥皇的事情,李煜受了刺激,他恰巧在周嘉敏那里找到了安慰 但御花园娥皇的话,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所以现在,他对让周嘉敏入宫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热衷。 不过太后的话一出,他下意识的把问题丢给了周娥皇,“娥皇觉得如何?”此话一出,他有些尴尬的别过脸。 周娥皇笑道:“太后娘娘择的字自然是极好的,但妾身喜欢没用,还要妹妹喜欢才行。” 周嘉敏的眸中含了一汪春水,含羞带怯地说:“妾身很满意。” ------------ 第33章 商量完封号和位分,就该商量周嘉敏以后住哪了。 从前周嘉敏入宫的时候,都是在娥皇的瑶光殿侧殿住的,但是她如今身为李煜的采女,要是住在国后所住的寝宫,那就是逾距了。 众妃纷纷出言,最后钟太后选了两个地方,一个是瑶光殿附近的承香殿,另一个是离李煜的光政殿极近的宜德殿。问及李煜的意见,他有些不耐烦,口气十分不好的说:“你们自己商量便好。” 周嘉敏的眼神暗了暗,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李煜的不悦,她不知道是哪里惹得李煜不快了,明明前两天还挺好的,可今早她见到李煜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脸色有些不好,就算是因为那天在御花园的事情,她也已经去解释过了,李煜当场就原谅她了,不可能现在突然又发起火来。 周嘉敏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难道是有人在李煜面前嚼舌根,说她的坏话? 随即她有些不确定的摇摇头:这两天李煜根本就没有召其他妃嫔侍寝,光政殿里的人大部分被她买通,如果有人意图不轨,她不会不知道的。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见儿子无端发怒,钟太后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索性把这个问题丢给了娥皇,“德采女是国后的亲妹妹,她的住处,还是由国后来定吧。” 周娥皇笑吟吟的将问题抛给了周嘉敏,“妹妹喜欢哪个宫殿,尽管与姐姐说。” 周嘉敏跪在殿中,绞着手指,将下唇咬了咬:“妹妹自然是想要和姐姐离得近一点。” 看她不停搅弄着手指,娥皇便知这话违心。当然,周娥皇也是不希望周嘉敏住的离她太近,最好离得越远越好。可她也不能将对周嘉敏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万一被人看出了端倪就不好了,她打趣道:“嘉敏成了帝妃,那也算是出嫁了,像个闺阁少女一般黏在姐姐身边做什么?” 周嘉敏羞红了脸,忸怩道:“姐姐。” 黄保仪笑道:“国后与德采女的姐妹情深真叫妾身羡慕,如今姐妹共侍一夫也是一段佳话。” 黄氏意有所指,在场之人都能听出来,太后准备的这场简陋的册封礼,只是想给李煜和周嘉敏一次澄清流言的机会,这是众人皆知的。 周嘉敏有些尴尬的跪在殿中,不知所措的目光投向李煜可后者只顾着看周娥皇,周嘉敏心中怒极。 殿中有一瞬间的寂静,周娥皇慢条斯理的说:“妹妹喜欢芙蓉,宜德殿离御花园近,还是搬去宜德殿吧。” 周嘉敏眼睛一亮,叩首道:“多谢姐姐。” “既然说定了,那今日嘉敏就搬过去吧。切记,你现在是国主的妃嫔,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可再像从前那样莽莽撞撞。”钟太后顿了顿,沉声道:“光政殿是国主处理政务的地方,你以后少去!” 周嘉敏微亮的眸子转眼又黯淡下去,轻声道:“嘉敏知道了。” 钟太后抚了抚额,摆摆手,道:“时辰不早了,就散了吧。” 周娥皇和李煜一同起身,领着殿中人向太后告退。 当娥皇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听见钟太后平淡飘渺的声音传来:“国后留下陪哀家说说话。” 周娥皇返回殿内,李煜走到了宫门外,跨上龙撵准备走的时候,周嘉敏走到他身边,面上笑意盈盈,眼睛晶亮,“姐夫,我陪你一同回光政殿吧。” 话音刚落,随后跟出来的江妃便说道:“德采女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姐夫’这两个字,以后还是别再叫了,相信国后娘娘听了也不会舒服。” 何止是娥皇听了会不舒服,现在李煜听到她那一声姐夫,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他和周嘉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可是他愧对娥皇,所以不敢声张,现在,因为那些不知名的流言,周嘉敏成了他的妃嫔,在殿中的时候,他就觉得娥皇对他的冷淡,期间他看了娥皇无数次,可娥皇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仔细想想,前几日还在一起商量要给周嘉敏指婚,现在他就突然收了自己的小姨子!娥皇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李煜觉得自己需要静静,谁知周嘉敏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姐夫不喜欢嘉敏这样叫你吗?”周嘉敏撅了小嘴,跺了跺脚,满是小女儿家的娇态。 江妃不禁翻了个大白眼。 李煜身子一僵,匆匆撂下一句“嘉敏以后不要再叫我姐夫了。”然后叫抬轿的内监快走。 嘉敏一愣,抬脚就想追上去,却被江妃给拦了下来。 “德采女,国主是回光政殿处理政务,你去做什么?没听见太后娘娘叫你少去光政殿么,这么快就把太后的话当初耳旁风了。” 一连几天不顺心,周嘉敏也怒了,“我去不去用不着你管!”江氏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失了宠的老女人罢了,说难听些,她只是周娥皇的手下败将,连周娥皇都对付不了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来管她? “呵!”江妃冷笑一声:“本宫身为正一品宫妃,还管不了你一个末等的采女?” 周嘉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江妃接着说道:“今日德采女晋封之喜,还未给本宫请安,本宫向来体恤各位妹妹,嘉福殿太远,就不用妹妹特意去走一趟了,在这儿行礼吧。” 这里是太后的寝宫,人来人往的,江妃在着这里让他行礼,岂不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是江妃是一品宫妃,虽然失宠,但还是有管教低位妃嫔的权利。周嘉敏眼珠一转,瞥到宫门后站着的那个人,她咬着下唇,将眼泪逼出来,却控制住没有落下来,直在眼眶打转:“嘉敏给江妃请安。” 江妃冷哼一声:“德采女又忘记了自己的新身份了吗?” “宜德殿德采女周氏给江妃娘娘请安。”周嘉敏再次下跪,行了大礼,声音在其他人听来越发委屈。 珠嫔走上来,睨了周嘉敏一眼,靠在江妃身边小声道:“姐姐跟她置什么气,这个采女的位子是怎么来的她自己心里清楚,也亏得她只是个采女,位份不高,将来有的是机会整治她,又何苦急于这一时。” 江妃有些不服气,可珠嫔的话也有道理,她冷哼道:“既然做了国主的妃嫔,那一言一行就代表了皇家,皇宫可不是你家,可不要把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带进来!” 周嘉敏暗暗握紧了拳头,指甲抠进了肉里,一字一句道:“多谢江妃娘娘。”她婀娜多姿地起身,在一众妃嫔和宫女内监的注视下,毫不犹豫的往她的新住处走去。 江妃盯着周嘉敏的背影看了许久,她咬牙切齿道:“德?这个封号真够讽刺的!” 站在一旁看好戏黄保仪上前劝慰道:“姐姐莫气,这位周二小姐行事太不检点,在太后宫门口就敢对姐姐不敬,太后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恃宠而骄的人,就算周嘉敏是国后的亲妹妹,太后也绝对不会姑息的。” “瞧见国后娘娘那张惨白的脸没有?”珠嫔“啧啧”两声,“儿子刚死,妹妹就迫不及待爬上了龙床。要是捂得住还好,可偏生这事儿还叫人给捅了出来,摊上这样的妹子,也亏得她能忍得下去,果真是贤后!” 贤后此时被太后捏着手腕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就在周娥皇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太后终于开口了,“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周娥皇低眉一笑,“身为后宫之主,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仲宣没有了,妾身这副身子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行了。嘉敏能够代替妾身伺候国主,若是日后能为国主添位皇子或是公主,也挺好的。” 钟太后瞪了她一眼,语气却十分慈爱,“胡说什么,大唐皇室还等着你开枝散叶。” “仲宣没了,国主就剩下仲禹一个孩子。”周嘉敏微微一笑,“这些日子,妾身仔细的数了数,后宫里有名分的妃嫔,算上已经香消玉殒的,竟不足十位。身为国后,却没有给国主甄选姬妾,是妾身失职了。妾身想要办一场选秀,挑几位嫔妃充盈后宫,也好让皇室子息繁茂。” “你能想通这一点很好。”钟太后点点头,感叹道:“国主膝下空虚,正巧也是我担心之处,你有此心很好,但现在大唐内忧外患,恐怕无法举办选秀。” 周娥皇提议道:“妾身觉得可以在宫女之中挑选,妾身见有几位宫女的姿色谈吐都不凡,一点也不亚于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只要太后不嫌弃她们出身低微。” 钟太后嘴角弯弯,含了一丝笑意:“按国后说的办吧。”她并不介意妃嫔出身的高低,这些年看向李煜专宠周娥皇,她其实早有不满,好不容易李煜对周娥皇冷了下来,却又冒出个不知廉耻的周嘉敏。现在只要家世清白的女子,不论身份高低,能为她生下孙儿,她都有大赏! 这时,太后身边的宫女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娥皇听不清,只隐约听见有“德采女”、“江”等字眼。 周娥皇喝了口茶,掩饰住自己想要凑近去偷听的欲-望。 太后的眉头蹙紧,抬头看向娥皇,“嘉敏与江妃在宫门口发生了争执。” 娥皇听了脸色一变,马上就放下茶盅下跪请罪。 太后和颜悦色道:“你也不必这样,此事虽嘉敏有错,但主要还是江妃挑起的。” 娥皇摇了摇头,“江妃是伺候国主的老人了,她定不会无缘无故挑事,嘉敏的性子我了解,大概是嘉敏无意中触怒了江妃。” ------------ 第34章 钟太后眉头一皱,仔细对比了江妃和周嘉敏的脾气,发现这两人都是一点就容易爆的性子。 周娥皇见她面露疑色,继续不遗余力的抹黑周嘉敏,“江妃心直口快,但她在宫中那么多年,也是知道分寸的,从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更别说像今日这样在太后的寝宫之前就和妃嫔争执。而嘉敏……”周娥皇顿了顿,眉间萦绕了一丝愁绪,叹道:“嘉敏也算是太后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气,太后也是知道的,说不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江妃不快,心里也还委屈呢。”说完,娥皇向那个报信的宫女投去一个眼神。 宫女愣了愣,福身回答道:“奴婢离得远,并没有听清几位娘娘在说什么,不过奴婢看见德采女拦住了国主的龙辇。” 这宫女的话尚未说话,只听“啪”的一声,娥皇和宫女都是一惊,原来太后将手上的佛珠往桌子上一拍,怒道:“她竟敢拦龙辇?!” 宫女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那么大的反应,要说拦龙撵,从前的德采女也干过这事儿,那时候太后也并没有管,不过太后的心思,哪儿是她能妄加揣测的。宫女低头道:“江妃娘娘拦住了,然后不知怎么的,两位娘娘就吵了起来。” 周娥皇紧抿着双唇,“国主回光政殿了吗?” 宫女点点头,“奴婢瞧见国主的龙撵是往光政殿的方向去的。” 太后怒的是周嘉敏将她的话当作耳旁风,以前周嘉敏仗着是国后的妹子多次藐视宫规,那时候国后得宠,有国主和国后护着,她不想管也懒得去管,可是现在周嘉敏背叛了她姐姐爬上龙床,成功封了采女,姐妹之情想必也只能维持在表面,没有了国后姐姐的庇护,那她就更应该守宫里的规矩,她早就说了,不可随意前往光政殿,话才刚撂出去,这周嘉敏就敢出去拦李煜的龙撵了。 周嘉敏是当她这个太后不存在了吗? 太后心中怒极,可面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幽幽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之事,就怨不得江妃了。” 周娥皇一凛,伏□连声说:“是妾身这个长姐没有管教好幼妹,求太后责罚。” 钟太后挑眉,似笑非笑:“国后何错之有?” 娥皇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头:“妾身在嘉敏初违宫规之时没有加以教导,妾身有罪,请太后责罚。” 钟太后蹙着双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责罚就不必了,堂堂一国之后,哪能因一个采女而受罚,没的叫人耻笑。” 方才是“嘉敏”,如今只剩下了“采女”两个字,在这些微小细节之中,往往可以看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变化, “国后赶紧起来吧。”钟太后示意宫女把娥皇搀起来,之后道:“选宫女之事便交由国后全权管理,后宫虚空,务必要选几个容貌规矩都出挑的,又能合国主心意的女子。至于你那个妹妹,你自己看着办吧。” 钟太后撑着脑袋,宫女看出她是累了,赶忙上去把她扶进寝宫。 娥皇被绮罗搀着,心满意足的出了太后的寝宫。 坐在凤辇上,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看见满园的芙蓉花,娥皇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她对绮罗说道:“去库房挑些东西给江妃,就说我和太后奖励她方才在德采女做的不妥之时加以制止。”绮罗福身去了,而娥皇则在御花园停顿片刻以后,改道去了周嘉敏的宜德殿。 周娥皇挥手,提醒叫门的内监不要出声,自己刚入宜德殿的宫门,就看见周嘉敏背对着她坐在石凳上,一拍石桌,怒道:“周娥皇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亲姐妹呢,江氏这样欺辱于我,她竟然还给江氏赏赐。” 这明摆这就是在打她的脸,周嘉敏气的将桌子上的点心全都扫到了地上。 消息还挺灵通的! 周娥皇身姿袅娜地走过去,冲着周嘉敏嫣然一笑:缓声道:“刚当了采女,气性就变得这样大,妹妹如此沉不住气,怪不得今日还在太后宫门前就敢对江妃发难。” 宜德殿的宫女见她来,赶忙将地上的瓜果点心以及餐盘碎片全都清理干净。 周嘉敏已经换了一身鹅黄色的曳地水袖百褶长裙,上身是碧色的轻绸衣裳,露出半截桃红色的抹胸。她这时已经换了一张笑脸,走上来摇着娥皇的手臂,语声软软道:“姐姐,江妃这样欺负我,你怎么还给她赏赐?” 周娥皇不着痕迹的拂开手:“传旨,德采女禁足一月。” 周嘉敏脸色一变:“你这是做什么?” “自己在太后宫门口使心眼,就该想到这个下场!” 周嘉敏有些心虚,声音也低了下来,“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耍心眼。” 周娥皇不理会她极显苍白的辩解,说道:“太后在宫里多少年了,怎么会看不出你这点小心思,可你偏偏不知死活,还要去与江氏争执。” “作为你的姐姐,我只是让你禁足一月已经是格外的眷顾了,不过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反省反省,想想看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禁足一个月,会坏了她多少好事。 周嘉敏一把拉住娥皇的衣角,急道:“姐姐,你原谅妹妹吧,你知道嘉敏最耐不住寂寞,就不要让嘉敏禁足了好不好,罚奉吧,多少都可以。” “耐不住寂寞?”这几日字在周娥皇的口中绕了一遍,她嗤笑道:“这一点任谁都能看出来。”说完,她不顾周嘉敏的拉扯抬脚就走,原谅?周嘉敏抢了她的丈夫,间接害死了她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原谅呢? 周嘉敏禁足一个月,也就是说明她一个月不能侍寝,这段时间里,娥皇赶紧去给李煜挑人,之前替她立了大功的窅娘自然榜上有名,另外还有选了几位身材婀娜,通晓音律,熟读诗书的女子。 原主知道李煜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从前独宠的时候李煜偶尔也会和姿色出挑的宫女眉目传情,只是因着原主他才不敢弄到明面上来,现在娥皇就全了他的心思,也省的他身为一国之君,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李煜的眼光一向很高,他喜欢和他有共同爱好的女子,一旦得到,他会捧出自己的所有来宠爱她,周娥皇和周嘉敏都是属于这类,所以这两人一个占据了李煜的前半生,另一个享有了他的后半生。 李煜喜欢的这种类型的女子,一般是世家里重点培养的女儿,在宫女中却不好找,但是既然要用她们和周嘉敏争宠,就算不好找,娥皇也得找出来。 索性,皇天不负有心人,除去窅娘,娥皇一共找到了三位,这三位绰约多姿,各有千秋,其中有一个名叫韶颜的,最擅调香。 周娥皇请示太后以后,将几人都放在了李煜的寝宫。 办完了事情,周娥皇难得坐在瑶光殿外赏花,冬日里,开的最好的是梅花,瑶光殿里也植了几株梅花,花开的正好,只是周娥皇见到那些话心中却升起了冷意。原因无他,这几株梅花,都是原主和李煜一起栽植的,种下时还约定,每年花开花谢,都要一起观赏,只是如今当花开时,约定赏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那日为她念书的内监正凝神看着她,眼中是她几世都没有看见过的温柔,他和声问道:“娘娘既然如此不想入宫,又为何要勉强。” “上天注定,岂能违背。” 周娥皇嘴角带着笑,略一沉吟,问他道:“重笙样貌清秀,又通晓诗书,为何不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反而进宫当宦官?” “奴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儿还能有余钱供奴才上京赶考?”重笙苦笑,“幸好两个弟弟争气,苦读诗书,将来考取了功名,也能光耀列祖列宗了。” “娘娘喜欢梅花吗?奴才给娘娘去折两支插屏。”他说道。 周娥皇微愣,盯着灿如云霞的梅花良久,笑容从嘴角缓缓绽开:“不,我一点也不喜欢梅花,我喜欢桃花。” 凉风吹过,隐约飘来一声叹息,还记得有人说过,琅华,人间三月,桃花已开,等我出来,与你一同去看那世间最美的桃花。 ------------ 第35章 按理说,初一十五应该是李煜歇在娥皇宫里的日子,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是后宫多年来的惯例,几代帝王都是自行遵守,李煜这几个月虽然有些冷了娥皇,但初一十五还是会到的。 夜幕降临,绮罗站在殿门口探头探脑的,重笙手中端着茶盏,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绮罗姐姐怎么不在里头伺候娘娘?” 绮罗伸长了脖子盯着宫门口,眼睛一眨都不眨,她有些纳闷的说:“今儿是十五,往常国主早该来了,怎么今日却迟了,你快去前头看看,国主的龙辇到了没有?” 重笙身子微微一顿,语气很平静:“娘娘都不急,姐姐这么着急做什么?” 绮罗瞪了他一眼,回嘴道:“你懂什么!”她心里正着急呢,也不知娘娘是怎么想的,突然去挑了几个美艳的宫人送到国主的寝宫。尤其是那个新封的韶采女,妖妖艳艳,简直和二小姐一个狐媚样儿,一进紫宸殿就得了宠。 现在可好,国主宠着韶采女,都几天没来瑶光殿了,眼看那几个小贱人就要翻天了。 早先周嘉敏得封采女的时候,就有谣言说国后已经失宠了,今日是十五,国主要是再不来,明天国后失宠的消息就该传遍后宫了。 绮罗推了重笙一把,催促道:“你快去看看。” 重笙不再理会她,径自走进了内殿。 “你!”绮罗怒瞪他一眼,重笙不为所动,绮罗只好找了另一个太监去光政殿看看国主处理完政事没有。 殿中,周娥皇正软软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了一条攒丝锦被,正拿着一卷书在看。 重笙上了一杯茶,清香四溢。 娥皇随意拿到嘴边抿了一小口,熟悉的花香在口中绽开,她蓦地睁大了眼,坐正了身子惊讶的看着水中浮着的粉白花瓣,她犹豫道:“这是桃花?”她越看越确定,可是如今是寒冬,怎么可能还会有桃花?心里这么想的,娥皇也问出了声。 重笙的深邃的眸子漆黑透亮,温声道:“那日娘娘说喜欢桃花,恰好奴才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四季如春,桃花烂漫,就去采了一些。” 他的语气很轻松,能这样简单便利的拿到新鲜的桃花,娥皇想不到别处,就问:“哦?竟有这种地方,是在宫中吗?” 他缓缓的摇头,看着她笑道:“等有机会,奴才带娘娘去看。” “好。”娥皇笑着答应。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蔓延,袅袅的花茶香味在两人之间绽开。 周娥皇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幽深如望不见底的黑洞,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只觉得,这双眼睛极为熟悉。 殿中静默了一会儿,直到绮罗叩门进来,弯腰说道:“娘娘,韶采女求见。”绮罗的声音闷闷的,很是不悦,她一心等着国主驾临,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韶采女那个狐媚子! 周娥皇软软的躺回榻上,声音略显慵懒:“叫她进来吧。” 韶颜是个当之无愧的美人,一头如墨的青丝绾成了婉约的高髻,穿着浅蓝色合欢襕裙,衬得她身材玲珑有致,从前待在尚宫局整日调香倒是让这颗明珠蒙了尘。 金丝云锦制的丝履踩在嫣红色的地毯上,浅蓝色的裙裾曳地,行走间鬓上的那支蝴蝶衔花流苏步摇轻轻摇曳,整个人如风拂扬柳般曼妙婉约。她盈盈下拜,笑意浅浅,“妾身给娘娘请安。” 娥皇喝了一口花茶,问道:“入夜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妾身特意来感谢国后娘娘的提携之恩。”韶颜的笑容妩媚迷人又不失清纯可爱,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般优雅,成为宫妃短短半月有余,她的改变令人咋舌,李煜能够被她吸引也不足为奇。 娥皇微微皱眉:“就为这个特意跑来?” 她轻轻一笑,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腹,“妾身多谢娘娘。” 娥皇一愣,思索一阵以后回神,指着身侧的椅子让她坐下,“多久了?可有去禀报国主?” 韶颜由伺候她的宫女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她低着头,轻声说道:“已经半个多月了,今日御医恰好来请平安脉的时候把出来的。国主并不知道,国后娘娘没有命令,妾身不敢逾距。” 娥皇看着她,微微眯起了双眼,“恭喜你了,愿你能平安生下一位皇子,下半生也好有指望了。” 韶颜沉默,小拇指微微动了两下,周娥皇的眉目一闪,话语平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韶采女有话要说。” 绮罗愣怔片刻,愤愤不平的扫了一眼韶颜的肚子,面含怒气最先走出去。 重笙重新给娥皇沏了一壶热茶,然后带着韶颜的宫女一块儿退了下去。 殿门一关上,韶颜“扑通”一声利利索索的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娘娘知道的,以妾身的身子,是生不了孩子的。” “你先起来吧。”娥皇淡淡的说道:“这段时间,国主对你怎么样?” 韶颜坐回椅子上,神情复杂,低低的说道:“国主对妾身非常好,只要妾身想要的东西,就算是逾距,他也会赏赐给妾身,妾身感觉,他是对妾身动了些许真心。” 娥皇言简意赅道:“这样很好,继续保持。” 韶颜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你动心了?”娥皇目光轻淡却锐利。 韶颜下意识的否定,“没有没有,这怎么可能。”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不得不让人起疑心,只是娥皇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她争论。 “没有就好,那这孩子你要怎么处理?”周娥皇的目光落到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韶颜将下唇咬了再咬,眼圈微红:“妾身全听娘娘的安排。” “周嘉敏后日就要放出来了。”周娥皇轻淡的笑,“下面的事情,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韶颜点了点头,虽然这些日子她将李煜哄的很高兴,但是周嘉敏能够以小姨子的身份爬上龙床,让李煜在娥皇面前多次维护她,周嘉敏的手段固然厉害,但想必两人的感情也不容小觑。 周娥皇用计将抹黑了周嘉敏在李煜心中的形象,不过虽然周嘉敏在宜德殿禁足一个月,但是她可一点也没有在国主面前少出现过。 周嘉敏将国主亲近的宦官和宫女都买通了,时不时叫他们替她说几句好话,近一个月,也足够李煜忘掉那些不愉快的,想起周嘉敏的好来了。 因这些都是李煜最亲近熟悉的人,韶颜和娥皇也不能立刻斩草除根,只能一点一点的拔除周嘉敏埋下的钉子,在未清理干净之前还要仔细盯着他们。 韶颜走后,绮罗率先走进来,一脸震惊的问道:“娘娘,韶采女是真的有孕了吗?”韶采女才得宠多久就有孕了,这难道不是太医诊错了,或者是韶采女故意欺骗。 因娥皇和韶颜的关系,娥皇知道韶颜绝对不会欺骗她,或者做出半点不利于她的事情,故而点头笑道:“她会找个合适的时间曝出来。” “娘娘怎么还笑得出来。”绮罗叹了口气:“娘娘亲手将韶采女捧起来,如今她怀了孕,势必会更加得宠,万一危及到娘娘与清源郡公可怎么办?”清源郡公是她的儿子仲禹,仲禹虽然没有被封为一国太子,但是李煜却在他六岁的时候封了他为清源郡公。 周娥皇淡淡说了一句:“她不会的。”然后说道:“韶采女毋须再担心,从今日起,你派人去重点监视德采女,往后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报告。” 绮罗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家大小姐了,明明如今那个怀了孕的韶采女才是最大的威胁,可是娥皇偏偏放在这块大石头不挪走,要去把一条目前看来完全没有用的小石头扔掉。 她知道,国后一直对二小姐心存芥蒂,但是此时此刻,她们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为什么国后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和自己的亲妹妹合作? 第三日,一个月期限已到,周嘉敏的禁令解除,她扭着水蛇般纤细的腰来瑶光殿给娥皇请安。 娥皇笑容端庄又平静,“一月未见,妹妹越来越美貌了。” 只见周嘉敏浅笑盈盈,环视着殿中的几位妃嫔,道:“在妹妹禁足的一个月中,宫里倒是出了许多的生面孔,姐姐不介绍介绍吗?” “太后说宫中虚空,国主子息不盛,叫我挑了几个宫女抬上来。”周娥皇一一指过去:“这是韶采女、这是窅采女、这是秋采女、这是乔采女。” 早就知道这次娥皇挑的几个宫女都是姿容出众的,可是没想到是这样漂亮的,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嘉敏看着这几个和她同列采女之位的女人,心中如吞了一口苍蝇一样难受,勉强笑道:“能将这样美貌的人儿从千名宫婢中挑出来,姐姐也是辛苦了。” 周娥皇微微一笑,接过绮罗递给她的一本彤史,仔细翻阅后道:“今日国主还未定谁侍寝,既然妹妹已经解除了禁令,那今日就由妹妹侍寝吧。” 周嘉敏大喜,叩谢道:“多谢姐姐。” 坐在一旁的韶颜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掩去她弯起的弧度。 ------------ 第36章 周嘉敏解禁以后,所得圣宠不逊于韶采女,一连半个月,侍寝的日子已经能赶超韶颜了。 韶颜虽然怀有身孕,但是现在月份浅,所以这段日子她还是在侍寝,反正有了孩子对她来说只是身体里面多了一团浊气,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日,众妃嫔到娥皇宫中请安,其他人都是提早到的,只有周嘉敏,在请安的时辰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周嘉敏才姗姗来迟。 “今日德采女又迟了,国后娘娘可不能再偏袒自己的亲妹子。”江妃言语间颇具玩味,但是看着周嘉敏时的眼眸却冰冷一片。 娥皇轻描淡写看了江妃一眼,道:“本宫一向一视同仁,今日嘉敏迟了,那就是按规矩办事,再扣一个月的月俸以示惩戒。” 周嘉敏表面微笑,心中给江妃和周娥皇都记上了一笔,现在暂且叫你们高兴高兴,往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周嘉敏行了礼,就按往常那样坐在了韶颜的旁边,韶颜摆弄着自己的手绢,随口问了一句:“姐姐今日怎么来迟了?” 周嘉敏脸上瞬间浮起了三分娇羞,轻声道:“夜晚睡的沉,国主今早又让宫人们不要叫醒我,所以才迟了。” “哦——”韶颜尾音拖长,表示了然,接着却慢悠悠的说道:“国主体贴,常常这样吩咐宫人,俗话说礼不可废,所以我依旧每日早起来请安,不过姐姐是国后娘娘的亲妹妹,就算天天迟到,想必娘娘也不会严惩的,不是吗?” 周嘉敏被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噎得难受。 在禁足的这段时日里面,周嘉敏知道李煜对娥皇的感情已经不似从前了,心里正开心呢,谁能想到周娥皇竟会给她来这一手,抬了几个下贱宫人出身的宫女上来,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尤其是那个韶采女,不仅长得漂亮,勾引的国主神魂颠倒,就连手段也…… 周嘉敏微微皱眉,想到自己前两天派人去给韶采女下药,不仅药没下成,还叫人抓住了把柄,幸好她留有后手,否则她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然而更令她气愤的是,那韶采女竟然敢以此来找她挑衅,虽然韶颜没有证据无法将这件事情捅出去,但韶颜的做法也够叫她膈应了。 韶颜是一个强大的对手,这一点她承认,但是她周嘉敏也不是吃素的。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周娥皇见机出声问。 韶颜抢在周嘉敏前头出声道:“正问起姐姐为什么迟到呢!” “哟!本宫也对德采女迟到的原因好奇,可否说出来给大家听听?”江妃灼热的目光扫着她,把周嘉敏臊得慌。 在座的都是国主的妃嫔,其中原因谁不知道。 周嘉敏干笑着说:“也没什么,只是起晚了。” 闺房之事要是拿出来细说,那她可就不止是罚奉一月那么简单了。 周嘉敏知道江妃视她如仇敌,必定会不依不饶,说完她就找别的话题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她道:“姐姐的脸色不太好,可有传召太医来看看。” 周娥皇摇头笑道:“只是小毛病了。”这具身子的大限将至,她原本附在原主身上的一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看来,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周娥皇状似不经意的理了理左袖,坐在下方的韶颜拨了拨手指头以示回应。 “国主到——” 内监的声音刚落,李煜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气。 娥皇半蹲下身,“给国主……”话只说了一半,李煜就快速的扶起她,与她同坐在椅子上,喜道:“娥皇,前方传来捷报,何将军以七万兵力大胜宋军十二万兵力。” 自南唐和宋军交战以来,鲜少有胜出的,这一役让南唐士气大振,李煜高兴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人分享。 “恭喜国主!” 这一句话是周嘉敏说的,李煜扭头,看见殿中的莺莺燕燕愣了一下。 早朝上听到这样的大喜事,他喜不自胜,一下朝他就下意识奔着瑶光殿来了。 但是他却忘了,现在正是后宫妃嫔给娥皇请安的时候。 不知为何,听到嘉敏这句话,他有些厌烦。 娥皇的眉头微微一挑,赵匡胤用兵如神,宋军也势如破竹,这次竟然能让南唐赢? 左右朝政上的事情她不管,周娥皇笑了起来,“正巧国主来了,妾身也有喜事要宣布。” 李煜眸子一亮,便凑近了说:“是吗?娥皇有什么惊喜要告诉朕?” “韶采女有孕,已经一个月了。” 李煜一愣,看看韶颜,又看看周娥皇,问道:“太医可有确诊了?” 韶颜笑得弯起了眼睛说道:“国后娘娘已经为妾身请太医在诊断过了。” “好好!”李煜明显被这个消息震得懵掉了,一连说了几个好。 实际上,韶颜有孕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周嘉敏的唇张张合合,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喃喃道:“有……有孕了?” 这时候窅娘出声道:“前方刚传来捷报,韶采女就怀上了皇嗣,恐怕这孩子身带祥瑞,是大唐之福啊!” 娥皇也笑道:“这孩子挑了个好日子。前些日子,太后也说了,只要谁能怀上皇嗣,便有大赏。太后有赏,那国主呢?” 牵扯上祥瑞,李煜也十分的开心,“那韶采女的位分就往上升一级吧。” 娥皇沉吟道:“既然韶采女腹中胎儿是祥瑞之兆,那只升一级是不是太低了。” “国后怎么看?” “封六仪之首的淑仪如何?而且韶采女已经是后宫妃嫔,应恢复本姓胡。” 李煜点头答应,不经意一瞥,看见了脸色煞白,一愣不愣盯着他的周嘉敏。 他叹了看气:“嘉敏是国后的亲妹妹,位分太低不好看,要不也提一提吧。” “胡淑仪是因孕升位,那嘉敏呢?” 周嘉敏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绢帕,心中怒火难以平息。 可是李煜却突然将殿中人都赶出去。 等妃嫔们都离开了,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李煜问道:“你宁愿晋蓝氏的位分也不愿晋嘉敏的位分,可是还在恨我们?” “恨?”周娥皇冷笑:“我只是失望,从没想过自己的丈夫会和疼宠的亲妹妹厮混在一起,就连仲宣死的时候,你们还是在一起,事后竟然还编谎话来骗我?你们真当我是傻子吗?” 无爱即无恨,前世原主在李煜和周嘉敏勾搭在一起以后,整个人便再没有了生气。 她只是觉得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选错了丈夫,错信了妹妹。 害了她的儿子,也害了她。 李煜颓然的后退了两步,“我错了,娥皇,你原来我这一次吧。” “原谅?”周娥皇的脸色冷了下去:“我不会原谅你的,更不会原谅周嘉敏。” “国主,娘娘,大事不好了!胡淑仪小产了!” “啪!”清脆的声响中,青瓷薄胎的茶盏被摔成了粉碎。 ------------ 第37章 绮罗惊叫着跑进来,因为跑得急,这会儿还在喘气。 李煜顾不上被他失手打碎的茶盏,一脸急切的问:“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周娥皇静静的看着碎成几半的茶盏,李煜不放在眼中的东西,却是原主最珍惜的东西,这茶盏,原是李煜和原主一起制作的。 如今…… 周娥皇感觉到身子一松,原主留在身体里的那一丝执念好像已经不在了。 “是二小姐……”绮罗话音一顿,犹豫不决的看了看李煜和娥皇,吞吞吐吐道:“国主和国后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听到绮罗的前半句话,李煜心里一惊,难道是嘉敏做的? 不可能,嘉敏心地良善,怎么可能会去害人呢? 李煜心里顿时生出了许多猜想,愣怔在原地。直到听见娥皇说:“国主,咱们还是一起出去看看吧。”他这才回了神,僵着身子跟在娥皇的身后。 出事的地方在离瑶光殿不远的石阶上,娥皇过去的时候,只见新晋的胡淑仪躺在石阶上,人已经昏迷了,但是身子还在不停的抽搐,眉头拧在一起,可见是痛到了极致。 鲜红色的血液从她身下晕染开来,染红了她水蓝色的衣裙。 宫妃和内侍们都站在一边看着,谁也不敢上前,生怕自己扯上了什么事。 有宫女小声道:“流了这么多的血,孩子肯定没了,哎,胡淑仪命不好,这才高兴多久啊!” 李煜眸子一暗,大步流星朝那边走去,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见韶颜身边伺候的宫女小红哭道:“德采女为何下此毒手,我家主子就算升了淑仪,也根本不会与采女争抢什么的。” 站在一旁的周嘉敏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瞥见匆匆赶来的李煜和娥皇,顿时觉得自己是跳进了别人事先挖好的陷阱里头了,指着小红就说道:“你这贱婢在胡说八道什么?” 小红哭得打起了嗝,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周嘉敏的腿,周嘉敏避之不及,脚步踉跄地跌在了地上,后背猛地撞上了身后的石阶,痛的她直抽气。 这一番变故,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采女,我家主子出身确实是比不上采女,能怀有皇嗣更是皇天厚德垂怜,如今好容易有那么一个盼头,采女为何要推我家主子,这样狠心害我家主子!您不怕遭报应吗!” 小红在周嘉敏耳边哭号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周嘉敏立刻明白了,这是胡氏报复她的手段,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胡氏不惜牺牲自己腹中的骨肉也要陷害她,但是就看今日,胡氏几番挑起她的怒火,不就是故意的吗? 周嘉敏原本还是可以辩解的,毕竟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胡韶颜流产也不能全怪到她的身上。 可是被小红这么一说,就变成了周嘉敏嫉妒韶颜怀有身孕暗下毒手。 后宫的那些女人,少了一个对手她们比谁都开心,又怎么会来帮她说话呢? 后宫的阴诡手段李煜不了解,先帝只有一后一妃,钟太后素来贤良,对先帝的妾室和庶子都一视同仁,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或许有,但是李煜不知道。 李煜出生以后,上面嫡亲的哥哥李弘冀挡住了他所有的风光,同时,他也替李煜挡了不少的危险,在李弘冀受封太子以后,李煜更是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娶了心仪的女子,沉浸于诗书之内。直到李弘冀突然去世,他又不费吹灰之力登上的帝位,钟太后将他保护的太好了,李煜所得到的一切也来的太容易了。 周娥皇又是有名的贤妻,在娥皇和钟太后的统治之下,后宫之中谁人敢造次?所以李煜一直以为,这些后宫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只是话本上为了夺人眼目胡乱的编排。 小红的话,颠覆了他对后宫女人的认知,李煜几步冲到韶颜的身边,想要抱起她,可是韶颜满身是血让他无从下手。 “啊!”韶颜昏迷之中还痛的呻.吟了一声,想到那个还未出生就没了性命的可怜孩子,李煜心中难掩苦痛,冰冷的双眼向周嘉敏扫去,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口中冷然道:“是你吗?” 那个眼神,让周嘉敏心惊,那三个字,更让周嘉敏胆颤,她落了两颗泪,哽着声儿说:“国主,我真的没有,求国主相信嘉敏。” 周娥皇深深叹了口气,严词呵斥那些在一旁围观的宫人,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宣御医!” 众人这才开始忙活起来,该宣太医的宣太医,该找稳婆的找稳婆。 这时,天渐渐暗下来,乌云压境,像是灰墨色的邪祟张开了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吞噬了天地间的清明。 隐约中,周娥皇看到了胡韶颜,她的魂魄从躯体中出来,在半空之中扭着扭着就变成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扑动着绮丽的翅膀。 天际间一道光亮闪过,胡韶颜的身影又变了回来,只是虚晃飘渺,只有她能看得见。 胡韶颜扬起笑容,娇声道:“小妖在此祝仙君三魂七魄能够早日归位,重新位列仙班。” 没错,胡韶颜是她召来的一只蝶妖,已经修炼成人形。 琅华被打下凡间,三魂七魄俱散到人间,她一直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能见到这浩瀚的蓝天大地,只是上苍怜惜她,使她的其中的一魂一魄能够重聚,又让她能有机会拿回其余的二魂六魄。 只因魂魄分散的时间太久,她其余二魂六魄已经附身到了最适合它们生存的人身上,并且与原主和魂魄融合,勉强将魂魄取出只会伤己伤人。 所以她只好在人间走上几朝,帮助原主完成她们的心愿,让原主能够心甘情愿的将魂魄还给她。 慎夫人的心愿,只是能够让窦漪房自食恶果,所以在琅华将伪造的遗诏送到梁地给刘武的时候,琅华就拿到了自己的一魂,恢复了一成神力,也是在此时,原主就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 琅华要出宫,只是想要去找那个人口中说的最美的桃花,生死,她不在乎,就算没有了慎夫人的身体,她也可以凭着自己的两魂一魄去找,尽管会废些精力。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她的愿望,就多了一个割舍不下的人――她的儿子邓通,孩子太小,无法跟着她四处奔波,所以她就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定居下来,等邓通长大以后,她也已经歇了再去找桃花的念头。 反正,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再怀着那些执念有什么意思呢? 第二世,梅妃的心愿是让唐玄宗和杨玉环求而不得,梅妃清傲如梅,琅华将她的身子火化,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意,江采萍生不带来浮华,死亦不带走任何尘埃。 这一世,因为拿到了附在梅妃身上的一魄,再次恢复了一成神力,她用自己的能力,招来了在附近修炼的小妖胡韶颜。 胡韶颜是妖,因为人妖无法结合,所以琅华让她去找一个凡人的身子。 不过当琅华知道胡韶颜的这具身子是用泥土塑出来的时候,也觉得啼笑皆非。 不知道等李煜知道,他每天是和一堆泥土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态? 她对胡韶颜浮在半空中的身子眨了眨眼,心中问道:“你要是走了,她怎么办?”娥皇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胡韶颜”。 胡韶颜对娥皇笑了笑,“小妖已经留了半口气息在那堆土上面了,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断气的。” 娥皇松了口气,在心中对胡韶颜说了一句:“也祝你能修炼有成。”胡韶颜身子一闪,就离开了这里。 娥皇低头对着李煜道:“这大冷天的,国主还是把胡淑仪抬到瑶光殿的侧殿去。” 李煜一怔,随即飞快抱着胡韶颜往侧殿奔去。 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地上,形成一朵朵无形的花,如此热烈的颜色,就如那忘川河边上的曼珠沙华一样的刺眼。 “你们都随本宫进来,把前因后果好好的说清楚!”撂下这句话,娥皇拂袖而去。 瑶光殿的侍卫马上就封锁了这里,压着一干可疑人等进入大殿。 娥皇走进侧殿的那一霎那,就被殿中的血腥气熏得几欲作呕。 御医正对李煜说:“微臣无用,保不住淑仪腹中皇子,请国主恕罪。” 李煜眼中是无尽的怜惜,他看着胡韶颜娇美的容颜,有气无力道:“罢了,尽全力保住淑仪。” 御医身子一颤,哆哆嗦嗦的拱手道:“淑仪失血过多,微臣恐怕无法保住淑仪性命。” 李煜心中抽痛,心脏好像有一只手在拽着,拧着,其中几乎痛楚无以言说。 这就是报应吗? 自从和嘉敏在一起后,仲宣没有了,娥皇不再原谅他了,如今就连韶颜和他们未出生的孩子也这样惨死。 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吗? 钟太后由宫女搀着急匆匆的过来,看见殿里宫女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捂着心口痛心疾首道:“哎呦,我的乖孙又没了。” 李煜袍子一撩,直挺挺的跪在了钟太后的面前,“是儿子不孝,让母后几番承受这样的苦痛。” 娥皇也跪在了李煜的身边,俯首请罪:“后宫在妾身的管理之下,却出现了这样的事,是妾身有罪。” 一个稳婆替胡韶颜将残留在腹中的胎儿胞衣取出,手上沾满了鲜血,她仓惶的跪在了地上,“太后,胡淑仪已经去了。” 钟太后沉痛的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由宫女扶着出去,走进了瑶光殿正殿,满宫的妃嫔跪在殿中,看到太后亲临,全都吓了一跳。其中周嘉敏更为害怕,如果是李煜和周娥皇主理此事,那她一定还有翻盘的机会,可如今,为什么是太后亲自来了?难道胡氏就这么好,连带着她的孩子更是受到了众人瞩目。 钟太后坐到了上首的主位,等缓和了气息才开口说道:“哀家昨夜梦见先皇了,他对哀家说……说……”钟太后的话一顿,突然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来,太后竟然捂着嘴开始抽泣起来。 太后庄重端雅,宫中的人何曾见过她这样失仪的时候,众人一惊,纷纷将头埋在下面,脸几乎贴在地上了。 周娥皇眼中精光一轮,她用神力招了先帝的魂魄入梦,看来效果不错。 李煜暗哑着嗓子问道:“父皇对母后说什么了?” 太后的情绪很不稳定,一手狠狠拍着椅子的扶手,一手握拳敲着自己的心口。 李煜赶紧上前坐到太后的身边,重复问了一句,“母后,父皇到底说什么了?” “先帝说,有一瑞星降临大唐,要我好好守护,只要他做一清闲富足的闲散亲王,一世安稳,就能护着大唐百年安泰,如果照顾不好,那大唐的气数也就尽了。哀家想问先帝是谁,可先帝只留下一句: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就消失了。”太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刚醒来,就听说胡氏有了身孕。” “是哀家的错,哀家愧对先帝的托付。” 李煜睁圆双目看着太后。 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前有先帝托梦,后有前朝战场大胜,就算这颗瑞星不是胡淑仪那个已经流掉的孩子,可谁叫胡淑仪曝出怀孕的消息这么巧。 有人庆幸不己,幸好在周嘉敏和胡韶颜发生争执的时候没有搀和进去。 可有人,却恨不得没有听见太后说的话。 周嘉敏的身子不停的向后挪,她想走,她知道,太后信佛,像托梦这种事情旁人或许不会信,但是太后绝对不会不信,同样的,太后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胡淑仪小产的时候,离她最近,又有刚才小红的话,现在就算有几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黄保仪幽幽道:“刚怀上,就这么没了,胡妹妹也是可怜。” 沉浸在伤痛之中的太后猛地抬头,厉声道:“那个害了大唐江山的贱人是谁?” 大唐江山…… 周嘉敏撑着地的手一松,整个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原只是一个还未成型的胎儿,她还想着只要求求国主和自家姐姐,就算被责罚也能逃过一劫,但是钟太后却将那个婴儿与大唐的国运牵扯在了一起,那她还能保命吗? 周嘉敏吓得痛哭出声,没等太后问话,她就“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马上额头上就磕出了一个血印子,“求太后明鉴,是胡氏用言语刺激妾身,妾身才错手推了她一下,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一下真的很轻,绝对不会将人推倒,太后可以找胡氏出来与妾身对峙!” 太后冷冷说道:“胡氏都已经死了,所以你想什么说都行。” 死了? “不可能。我根本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周嘉敏又马上说道:“就算她死了,当时各位姐姐也在,她们可以作证,是胡氏挑衅在先。” 江妃立马接口道:“妾身离得远,并没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珠嫔道:“妾身也只是看见她推了胡妹妹一把,并没有听见其他。” 黄保仪也道:“胡妹妹性子温吞,怎么可能会挑衅别人。” 其余的妃嫔也纷纷将自己择在外面,走的时候还不忘踩周嘉敏一脚! 最得宠的胡氏死了,周嘉敏眼看着也不行了,只要周嘉敏没了,势必会断了皇后的一条臂膀,一石三鸟,谁会去替周嘉敏说话? 周嘉敏面如死灰,如今,她也总算是体会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感觉了,她强撑起精力,道:“求太后明鉴。” “害了两条人命,你以为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减轻你的罪责吗?”钟太后冷笑道:“不过你还是承认了推过胡氏,来人,将周氏的手给废了,哪只手推的,就废了哪只!” 断手之痛她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子如何能承受得住? “求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她看着太后坚毅冷硬的面色,不敢再说什么,转而去求李煜和周娥皇:“姐姐救救我,国主救救我啊!” 今日的变故太多,李煜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周嘉敏楚楚可怜的样子在他眼前,李煜不知道,从前温厚纯良的小女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心狠手辣的样子,他别过眼去,不忍心再看周嘉敏一眼。 周娥皇平静的抬头,看了周嘉敏一眼。 太后咬牙切齿道:“哀家看在皇儿和国后的面子上,可以不怪罪周家,不怨恨将这贱人生下来的周夫人,但是,哀家绝对不会放过这贱人!” 太后两个侍卫按住周嘉敏的身子,就在大殿之中行刑,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轻轻的拿起周嘉敏的右手,在周嘉敏恐惧的眼神之中,一咬牙,将周嘉敏的手狠狠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中十分清晰的响了起来。 “啊――” 周嘉敏凄惨的叫声回荡长长的在瑶光殿中,众妃全都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周嘉敏却坚强的很,断了一只手也没有痛晕过去,她躺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盯着李煜看,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一只手软软的摊在了地上。 太后冷笑,却依然觉得不够解气,顺着她的目光朝李煜看了一眼,“国主看看,接下来将如何处置她?” 李煜看了看周嘉敏的惨样,嚅嚅道:“母后处置吧。” 太后微微眯起了双眼:“她是国主的妃嫔,造了这样的孽,危害了前朝后宫,难道不该由国主处置吗!” 在太后的逼迫下,李煜这才不得已的说:“周氏,手段残忍,残害皇嗣,不配为‘德’字,着剥去封号,废为庶人。” 太后嗤笑一声,不屑的说道:“这样的惩罚岂不是太轻了。” 废为庶人仍觉得太轻,这就是要杀了她了? 周嘉敏有些癫狂的“呵呵呵”笑出声来。 她突然尖声叫着,眼中充满了怒火,“我不是故意的,太后为什么不肯相信我?胡氏那贱人嫉妒我得宠,想要害我,可是她自己不争气,死了就死了,太后已经断了我一条手臂了,为什么还要杀我?” 太后死死的盯着周嘉敏看,周嘉敏顿时打了个寒颤,她膝行到周娥皇的面前,一只手拉着娥皇的袖子哭道:“姐姐你救救我,嘉敏错了,嘉敏一定会听姐姐的话,乖乖回家嫁人生子,求姐姐救救我。” 周娥皇目光闪烁,身子前倾,附在周嘉敏的耳边小声说道:“嘉敏,去陪仲宣吧,去赎你该赎的罪孽。” 在周嘉敏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周娥皇突然冷笑了一声,仍旧以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句话,是前世周嘉敏在原主死前的那一日说的,她的脑中还能记起周嘉敏耀武扬威的神情,此时此刻的她与前世相比,就犹如丧家之犬一样。 “来人,将罪妇拖下去,明日腰斩于胡淑仪魂断之地。后宫众人皆要观看。” 话音落下的同时,周嘉敏就被侍卫拖了下去,口中发出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尖叫。 ------------ 第38章 周嘉敏受刑的那天,万里无云,蓝天丽日。 太后命人在那石阶不远处搭了台子,命宫中的妃嫔和宫人全都来观看,乌压压的站了一群人。 因太后的吩咐,后宫的女眷都是盛装出席,周娥皇也不例外,她穿着朱红色的祥云纹长裙,头戴凤冠,气质端华,肃容坐在李煜身边。 朱红色,只有正室嫡妻才能穿的,代表着她们永远无法被人取代的身份。 这种颜色太耀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穿就能穿得好看的颜色,但是周娥皇却能很好的驾驭这种颜色,大红色的锦袍,配上她头上熠熠生辉的凤冠,衬得她雍容华贵。 前世,今生,周嘉敏最喜欢的,不就是她身上这件凤袍吗? 她就是想要周嘉敏看看,这一世,周嘉敏费尽心思想要从她手里抢东西,只是痴心妄想! 时辰一到,周嘉敏就被两个侍卫推了出来。 她脚上带着镣铐,每走一步,粗重的链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周嘉敏穿着一件白色的囚服,衣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就连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也是黑迹斑斑,毫无美感,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插着几根草芥,街头乞丐也不会比这好多少了。 周嘉敏一眼就看见了一身大红色衣服的周娥皇,她心底的恨意顿时如洪水滔天。明明是一母同胞,为什么她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有些东西,明明就是她该得的,她只是亲自去讨要而已,却落得个腰斩的下场,而周娥皇,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这样风光无限的坐在李煜的身边。 老天爷何其不公! 周嘉敏想要嘶吼,但是她的嘴被一块脏布条堵住了,无法喊出声音,整个人却剧烈的挣扎起来,周嘉敏瞪圆了双目,死死盯着周娥皇看,那狠厉的眼神,就像是想要将周娥皇抽筋剥皮一样。 “老实点!”后面压着她的侍卫喝道。 周嘉敏突然被人强行按倒,跪在了石子路上,膝盖猛地跪倒在了密密麻麻的小石子上面,痛的她闷哼一声:“唔!” 太后也不多说什么废话了,开门见山道:“行刑!” 行刑的刽子手显然是经验十足了,他猛灌了一口烧酒,然后全数喷在了大刀上面,烧酒化成水珠细细密密洒在泛着银光的大刀上。 压着周嘉敏的侍卫见机马上的将她往铡床上一按,撩起她的衣物,露出纤腰,随即飞快的松手。 与此同时,刽子手眼睛一眯,手起刀落,周嘉敏的身子从腰际被一刀斩为了两段。 周嘉敏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就已经天各一方。 嘴巴被捂住了,她虽然无法出声,但是痛苦的呻.吟从口角的缝隙之处溢出来。 虽然被腰斩,但是周嘉敏的神志尚且清醒,她的上半个身子在地上翻滚着,却使血液流失的更快,就连肠子也流了出来…… “呕!” 呕吐的声音接连不断响起来,周娥皇循声望去,原以为是那些没见过血的妃嫔,谁知坐在她身边的李煜也捂着胸口,正吐得死去活来。 周娥皇淡定的扫了他身后的侍卫一眼,侍卫马上就去拿了一个痰盂过来。 李煜一把抱过痰盂,吐了个昏天黑地。 周嘉敏痛苦挣扎了半个多时辰,才因为血流尽而咽气。 太后站起身,冷冷的看着李煜道:“皇儿,她的身子该怎么处置?” 李煜现在算是明白了,钟太后几次让他亲自处置周嘉敏,就是故意的,目的是让他断了对周嘉敏的念想。 李煜苦笑,“扔去乱葬岗埋了吧,”说完,不敢再看那堆尸首一眼。 或许是先帝托梦的事应验了,在周嘉敏的事情刚处理完两天以后,前朝,后宫,再次被一股阴霾笼罩。 原因无他,赵匡胤亲征,带领着大宋的军队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大明宫。 原来,前几日唐军的大胜,只是赵匡胤设下的一个计谋,在大唐军民在捷报之中高兴的忘乎所以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他们已经走进了赵匡胤的包围圈。 宋军兵临城下的那一日,李煜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瑶光殿。 “娥皇,他要见你。”语气哀伤,更有祈求。 娥皇眼里的温度冰冷,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国主真的要妾身去见敌国的皇帝?” 李煜静默了一会儿,哑声道:“娥皇,你能不能说服他答应放了南唐这一次?往后南唐定会年年上供。” 周娥皇顿了顿,随即温婉一笑,“国主,胡淑仪给国主留了一封信,就在她的寝宫里面。您自个儿去瞧瞧吧。” 她就这样干净利落地转身,消失在李煜的视线里,并没有回答李煜刚才的问题。 柳心亭,赵匡胤背对着她站着,一身白袍铠甲英姿飒爽。 娥皇刚想抬步,突然间,就发现自己的身子突然虚浮在空中。 空气中传来原主的声音:“神女,你的一魂可以拿走了,让我与他说说话。” 琅华一喜,马上坐下调息,过了一会儿,她就已经将一魂与自己身体融合。 然而等她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原主躺在了赵匡胤的怀里,有气无力的说道:“元朗哥哥,娥皇只想求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好好照顾仲禹,娥皇不求他一生富贵,只求他能平安的过完这辈子。” 娥皇的手渐渐垂下,双眼阖上,身子在赵匡胤的怀中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赵匡胤颤抖着唇,附在周娥皇的耳边轻声道:“此生虽短,亦有来世。浮生清苦,相依亦甜。” ―――― 李煜走进胡韶颜的寝宫,在寝宫之中慢慢的寻找起来了。 在床榻的一头,他发现了一个匣子,他打开了一看,果然如国后所说,里面有一封信。李煜打开来一看,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却将她自己的来历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李煜踉跄的后退了两步,轻薄的纸张飘飘落在地上。 “她是妖怪?她是妖怪?她怎么可能是妖怪呢?”李煜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敢置信的盯着地上的纸张。 那上面说,胡韶颜是修炼千年的泥土精,因为仰慕李煜的才华和权势,所以才装成是宫女,又因长得美貌且通晓诗书歌舞,被国后看中,才能有幸入后宫伺候。可惜时运不济被人陷害,导致一尸两命。 最后,胡韶颜还强调自己真的是爱李煜的,等她回恢复了元气,一定会来找他。 李煜觉得太可笑了,他宠爱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妖怪呢,一定是有人故意弄虚作假。 难道是国后? 不然,她是怎么知道胡韶颜留了书信给他? 可是韶颜的字迹他认识,不可能有人会模仿的一模一样。 突然,那张十分平常的纸在李煜震惊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的飘起来,升到与李煜眼睛齐平的位置,突然开始自燃,烧的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李煜突然觉得,幸好嘉敏把孩子给弄掉了,大唐皇室的血脉不能被一个妖怪玷污! “娥皇,娥皇……”李煜叫了两声,想起他让娥皇去见赵匡胤,李煜满心的悔恨。他快步走到宫里的马厩,他要把娥皇给找回来,他和娥皇十年相依,这个世上,怕是只有娥皇才会对他那么好! “国主,国后仙逝了!” 因周娥皇的死太过突然,李煜不战而退,使赵匡胤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南唐,但他并没有故意虐待李煜,他将李煜带回了汴京,封了李煜为违命侯,还赐了一座宅院。 他命画师描画了无数张周嘉敏和胡韶颜的画像,一张一张的挂在李煜的的新宅子里。 这两个人,李煜曾经都爱过,只是现在,那两个人成了每日缠绕他的梦魇。 赵匡胤把这两个人的画像挂在他的新居,成心是想要恶心他! 说什么善待前朝皇帝,果然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赵匡胤是想以此让他的精神饱受折磨,果真是可怕! 一开始,李煜忍不住直接把画像全部都撕了,可是这样的做法,换来的是跟多的画像。 几次过后,李煜就不敢再撕了,只不过吃饭的时候,餐堂到处挂着周嘉敏的画像。睡觉的时候,寝室里都是胡韶颜的脸。 赵匡胤对李煜非常好,不仅赏给他宅子住,还好吃好喝的伺候他。 但是,每当李煜看见餐桌上的红烧大肠,红烧肘子,红烧蹄膀等食物,就会想起周嘉敏身首异处的模样,鲜红的血液,黏腻的肠子,难闻的气味…… “呕!” 这样的一幕每天都会上演,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李煜根本就没有机会品尝,就开始呕吐,吐到后来胃里空空,就开始吐酸水…… 到了晚上,李煜每天都要在殿里点满了灯,把殿里面照的亮堂堂的,然后自己一个人瑟缩在角落里面,警惕的扫视着周围,因为他时时刻刻都记得胡韶颜那句:国主,等妾身重新修炼成人,妾身再回来伺候国主! 就这样,每日枯坐到天明,这样的日子过了只有半个月,李煜就被磋磨的不成人形。 直到有一天,李煜听说赵匡胤把皇位让给了他弟弟,自己则是抱着周娥皇的骨灰云游天下的时候,顿时羞愧难当。 几天后,用自己的腰带挂到了房梁上自尽了。 ------------ 第39章 “娘子,杨婕妤来看您了。”侍女莫茹福了福身子,对着那个躺在榻上大腹便便的女人说道。 女人身子动了动,紧接着便听到外头传来环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挣扎着起身,还未下地,殿内就响起了一道娇媚婉转的声音:“李氏竟敢不来迎接本宫。怀了身孕架子就这般大,那要是生下个男胎,尾巴岂不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琅华其实很早就醒了,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原主李妡的身影,此时乃是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的二月,这具身子的原主名叫李妡,正是后世人称的“李宸妃”。李氏原是眉山上一座佛寺里的姑子,整日持经念佛,也算是无欲无求了。 突然有一天,寺里来了一个穿金戴银,身边仆从环侍的女子。那人,就是当今的刘修仪,也就是日后的章献明肃皇后刘娥。 宋太宗赵光义驾崩,传位于太子赵恒,赵恒立马下了旨意,封刘娥为四品美人。刘娥和赵恒偷偷摸摸私会了十五年,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赵恒的身边,她收拾了细软便快马准备入宫,偶然路过这间简朴的佛寺,只是来歇歇脚的。可她却万万没想到,这小小的佛寺竟也藏龙卧虎,这样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也跑来当姑子? 彼时刘娥已经三十有五,她盘算着赵恒现在虽对她情深意重,但后宫佳丽三千,每年又要选新的妃嫔入宫,难保这份情意那日就转到旁的妃嫔身上了。 她目前紧要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地位,只是刘娥年纪见长,比不得那些年轻的妃嫔娇艳,所以她需要一个足够信任的人能够替她固宠。 也不知怎么的,刘娥一眼就看中了李妡,觉得李妡一定能够改变她的人生! 望着李妡明净澄澈的眸子,刘娥莞尔一笑,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一支银镀金点翠穿珠步摇,递给李妡,柔声道:“我与你有缘,这支步摇是赏赐给你的,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李妡只有十七岁,正是喜爱打扮的年纪,见到那支步摇就移不开眼,愣愣怔怔的看着。她原也是官家女儿,玉簪步摇也是带过的,只是生母和亲父相继过世,继母卷了家产携子改嫁,却嫌弃她是个拖油瓶,不愿再照顾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没了父母,没了银钱,更没了落脚之处,这辈子该如何过?走投无路之下才在佛寺落了发。 如今有机会能出去,李妡怎么甘心放弃。 她咬了咬牙,跪在了刘娥的面前,“奴家愿跟随娘子。” 李妡入宫后就蓄起了发,做了刘娥的侍女,只是刘娥的圣宠优渥,还不需要她去固宠,所以刘娥并没有立刻将她送上龙床。 宋真宗十分宠爱刘娥,在郭皇后去世以后就想立为她后,奈何刘娥家世不显,膝下又无子嗣,群臣皆上书反对。 李妡看着刘娥一个出身寒门的孤女,却成了真宗心尖上的人,心里动了歪心思:刘娥的身份比她高不了多少,但是她比刘娥年轻美貌,刘娥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她为什么不行? 这时候,真宗的几子全都早夭,没有一个孩子活过十岁,已近不惑之年的真宗也正在为子嗣忧心,等他百年之后,要还是没有子嗣能够继承江山怎么办?而刘娥,她也需要一个孩子,最好是男孩,这样她才能成功堵上那群朝臣的嘴,登上后位! 两个人望子心切,可偏偏刘娥自己怀不上,李妡将计就计,对真宗与刘氏称自己梦到仙人降生成为她的孩子。 果然,那两人大喜,认为这是上天的一种预兆,便联合想出“借腹生子”的办法。 刘娥虽然不想把丈夫分出去,但是为了孩子,只好佯装大度的让李妡在她的寝殿侍寝。 李妡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肚子会那么争气,只侍了一次寝就怀上了。 既然怀上了,刘娥也松了口气,不仅仅是因为期盼已久的孩子来了,她更担心,再让李妡和赵恒呆在一起,两人会因此磨出了感情。 刘娥将李妡安置在宫内的侧殿里面,好吃好喝的待着,但是却不允许李妡再出殿门半步,更不允许她和真宗见面。 同时,她也对外放出了自己已经有孕的消息,如此九个月,在刘娥和真宗的刻意隐瞒之下,除了他们亲近之人,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刘娥的肚子是假的,真怀孕的是刘娥的侍女李氏! 四月十四日,李妡生下一子,她连孩子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孩子就被抱到正殿,当日,真宗就宣布刘娥平安生下皇子,其子取名为赵受益(后改为赵桢)。 既然走了这条路,李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身为六皇子的生母,她非但没有得到半点封赏,还被刘娥彻底驱逐到了偏远的小阁楼去住,半年以后,她才被真宗想起来,随便找了个由头封了崇阳县君。 那时候,李妡还年轻,她并不服输,所以就开始和刘娥争宠。 不久后,李妡以一曲歌舞成功夺得了真宗的瞩目,再次得宠,之后又生下一女,这才被晋封为才人,不幸的是,小公主很快夭折,连个名字都没有,可是真宗却再次下旨,封她为婉仪。 李妡知道,刘娥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从前总是压着不让她出头,现在,接连两次分封,无非是想告诉她,她李妡,永远只能靠着孩子上位! 接连生产,李妡的身子还没有恢复过来,一时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就此积郁成疾,缠绵病榻。 刘娥一直没有告诉赵祯,谁才是他的生母,也严厉告诫后宫zhong 直到孩子长大了,刘娥也明白只是包不住火的,这才在她病重之时,晋了宸妃之位。 后来真相大白,李妡被她的儿子追封章懿皇后,与刘娥一同升祔太庙,她的母族也因此得到了仁宗的眷顾。 只是李妡,到死也没能听见她的儿子叫她一声母妃。 “唉!”琅华叹了口气,沉声道:“你所得到的一切,也算是你咎由自取了。” 原主李妡未语泪先流,哽咽道:“求神女护着我儿,从前是奴家想岔了,活了一辈子,却不能认自己的亲儿,眼睁睁看着他认贼做母,奴家心口疼得不是滋味。幸得老天庇佑,奴家现在只想与儿子相安一生,不敢再去妄想挣那泼天的富贵了。” 琅华点头应了,不应又能怎么样?她的一魂还在李妡身上呢! 她穿上绣鞋,由莫茹搀着到婕妤杨氏的面前,下拜请安:“婢子给婕妤请安,婢子方才在小憩,没能及时迎接,求婕妤恕罪。” 这时李妡虽然侍了寝,也怀了宋真宗的孩子,但是李妡并没有晋位,依然住在了刘娥的宫里。 杨婕妤是刘娥在宫里最好的姐妹,前世,原主生下赵桢,刘娥没有时间照顾孩子,也是交给杨婕妤代为照看。 更因为和刘娥的情分,这杨氏,在刘娥死后,竟然登上了皇太后之位! “罢了罢了,我只是来瞧瞧你肚子里的孩子。”杨婕妤看她的眼神,满满都是厌恶。 琅华,也就是李妡捂着嘴咳了几声,碍着杨婕妤在,她不敢失仪,只好将那难受的感觉生生咽下,把一张煞白的脸憋得通红,她大喘了几口气,对侍女道:“莫茹,还不快去给娘娘沏茶。” 莫茹还没动,杨氏却“咯咯”笑了起来,嘲讽道:“本宫只喝进贡的龙井,你这陈年老茶的残渣也配拿出来给本宫喝?” 李妡垂下眼眸,轻声道:“怠慢娘娘了,请娘娘恕罪。” 杨婕妤嗤笑了一声,“得了吧,本宫也不指望你能招待!” 她瞟了一眼李妡隆起的腹部,提点道:“妹妹可要好生养着,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在这肚子上了。” 李妡不由嗤笑一声,荣华富贵? 谁的荣华?谁的富贵? 心里虽然是那么想的,但是她还是不得不装作恭顺的样子,道:“多谢娘娘关心。” 除了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李妡的神情还是如以往那样淡淡的。 杨氏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肚子上,“孩子没事儿就好,你就好好养着吧,我去正殿给姐姐复命了。” 李妡暗地瞟了一眼莫茹,莫茹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出声道:“启禀娘娘,李娘子常日在这屋子里闷着,婢子担心会闷出病来,是不是每日挑个时辰让李娘子出去走走。” 杨婕妤眉头微微一皱说:“左右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忍着吧。” 李妡又瞄了一眼莫茹,莫茹接口道:“御医说李娘子这段时间心神不宁,导致脉息微弱,出去走走,有利于日后生产。” ------------ 第40章 莫茹的这两句话,话里是为了李氏腹中的皇子着想,但是却在处处维护着李氏。 可莫茹是刘娥的人,为何会替李氏说话? 杨婕妤饱含猜疑的目光落到了莫茹的身上,难道,这莫茹已经被李氏收买了? 不怪杨婕妤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在说出那两句话的时候,就连莫茹自己也是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帮着李氏说话? 莫茹和李妡原本都是刘娥宫里的二等宫女,只是李妡有更高的追求,而莫茹,她只是想明哲保身,到二十五岁出宫之前能攒足够多的银子。两个人的意见不同,想要走的道路不同,所以交情并不是很好。 刘娥为人精明,手段高超,莫茹很惊讶李妡一个尼姑庵出来的姑子,竟然能够在刘娥的眼皮子底下侍寝,而且事后刘娥竟然没有追究,反而派人伺候李妡。 她觉得自己是小看了李妡了。 不过,莫茹也仅仅也是这样感叹一下而已。 在莫茹眼里,她只需要听从刘娥的排遣,差事当得好,才能有赏赐,银子多了,将来出宫以后,才能做跟多的事情。 莫茹稳重,又忠心耿耿,与李妡的关系还不是很好,所以刘娥在李妡怀孕以后,才点了莫茹来伺候她。不过,说是伺候,实为监视。 每日亥时,莫茹都会进刘娥所住的常宁殿汇报李妡的事情,风雨无阻。 莫茹对刘娥的忠心,杨婕妤一清二楚,但是今日莫茹的言行,当真是令她疑惑。 “哦?御医真这样说?”杨婕妤思忖后道。 没有,当然没有,御医一应只看皇上和刘娥的脸色行事,李妡虽然有孕,但并不受宠,他们怎么可能来多管闲事? 更何况今日御医来请脉的时候还说,李氏身子康健,照这样好好养着,日后顺产不成问题。 可是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千真万确,娘娘可以找今日看诊的韩御医查问。” 说完莫茹就捂了自己的嘴,她还想亥时的时候就照着早晨御医的话去回刘娥,谁知她竟然说了那样的话,明明是想要否定的,可是为什么嘴里会吐出这样一句话? 莫茹的脸色发白,她的身子颤了颤,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她害怕,刚才是不是被鬼祟给附了身? 杨婕妤闻言扬起双眉,“我自会去查问,你在这儿可要好好照顾李氏,千万不要忘了姐姐的托付!” 杨氏话中的意思,就是警告莫茹不要背主,就算是生起了这个念头,也得给她赶紧掐灭了。 莫茹的心一沉,她小心谨慎了多年,果然还是遭了猜忌。 清脆的环佩之音渐行渐远,杨婕妤的朝刘娥的寝殿的方向走去。 李妡的侧殿已经被人封了正门,殿里只有她和莫茹两个。 李妡淡淡睨了莫茹一眼,在床榻边坐下,“莫姐姐。” 莫茹一惊,腰板挺得直直的跪在了李妡面前,正色道:“婢子当不得娘子一声姐姐。” 李妡语速极轻快的说道:“姐姐年长我两岁,从前与我同是修仪宫中的侍女,现在照顾我衣食起居,怎的就当不起?” 莫茹摆出了惶恐的表情,“娘子是主,婢子是仆,万万不可逾距。” 李妡也不与她在这问题上挣扎,只是有这两句开头白,想来莫茹也知道李妡想要笼络她了吧。 李妡淡笑一声,道:“多谢莫姐姐方才在婕妤跟前为妹妹说话,妹妹会一辈子记住姐姐的恩情。” 莫茹苦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一句话,违了她的心意,连带着受到了杨婕妤的猜忌,如今,怕是李妡也认为她决定转投新主吧。 果然,只听李妡的下一句便是:“可姐姐毕竟是修仪娘娘的人,这样突然帮妹妹说话,着实让妹妹吓了一大跳,恐怕婕妤也是吓得不轻。” 莫茹怔了怔说:“修仪娘娘让婢子好好照顾娘子,婢子只是守了自己的职责罢了。” “可是韩御医何曾说过,我脉息微弱,需要在外面走动煅炼的?” 莫茹朱唇张了张,还未说话,只见李妡一脸审思的表情,“原来姐姐早就对妹妹照顾有加,只是妹妹蠢笨,并没有看出来,姐姐多担待。” “……娘子你多虑了。”莫茹回道。 李妡眸子沉静的盯着她看,缓缓道:“修仪娘娘的手段,你我都清楚,既知前方是悬崖,姐姐为何非要一股脑儿冲过去?” “悬崖虽险峻,但也不是无路可走的。” 李妡一笑:“若妹妹能够给姐姐最想要的东西呢?” 前世李妡一直想要培养心腹,使金钱笼络了许多的宫女内监,但是不管她使用多少银子,都没有打动莫茹。 因为她不知道莫茹想要的东西。 莫茹自从决定进宫,她根本就没想过再嫁人。 她向往话本之中一夫一妻的生活,但她也知道,天下男儿,能够克制得住自己的很少。 寻常人家的女儿,在十四五岁就已经婚配,我朝按例宫女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宫,可女子在那个年纪算是老女了,很难找到称心的婚事。 多方因素联合起来,莫茹就不再对那男女情爱感兴趣,在宫中,她学着刺绣的时候,就想到将来出了宫,她一定要开一间绣庄。 这个想法,莫茹从未跟旁人说起过,她不知李妡有没有猜出来。 亥时一刻,莫茹的身子匆匆闪进了常宁殿,殿中光线昏暗,仅余两盏烛灯散着微弱的光芒。 在烛光的照耀下,一个白色寝衣的女子正盘坐在榻上。 莫茹跪下,轻声叫道:“给娘娘请安。” 刘娥掩着袖子打了个哈欠,“今日来晚了。” “李娘子睡的晚,所以今日婢子出来的有些迟了。” 刘娥点了点头,道:“韩御医已经向本宫回禀过了,说李氏忧思过度,胎像确实有些不稳。所本宫决定让她每日在常德宫的院子里走上一个时辰。” 莫茹抬头,一脸惊疑不定。她没有听错吧? 看见莫茹一脸的见了鬼的样子,刘娥心中极为不悦,冷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莫茹摇头,“婢子遵命。” 刘娥专心拨弄着自己的指甲,殿中顿时寂静一片,好半响,刘娥才在闲暇之余看了她一眼,“今日之事,杨婕妤已经对本宫提过了,你不想说什么吗?” 刘娥的态度算得上和颜悦色,但莫茹在她身边伺候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怎么会不了解刘娥? 对于背主的奴才,刘娥向来是只给两条路走。 一条是自己死,另一条是家人死。 莫茹沉吟片刻,道:“李娘子说能够给婢子最想要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李氏想要拉拢你?”刘娥略略一思索,道:“到底也是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她这么做也算正常,要是一直像从前那样萎靡颓废下去,本宫也该仔细掂量掂量自己调.教人的手段了。” 她凝神看了一下莫茹,“你心动了?” 莫茹叹了口气,“婢子最想要的,就是回家。宫女规定二十五岁出宫,李娘子若有办法让婢子提前出宫,婢子怎么能不心动?可仔细一琢磨,李氏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妃子,就算生了皇子,没有皇上的恩宠,她又怎么会有能力将婢子送出宫去。” 刘娥定定的看了看她,也不言语,良久,刘娥才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当刘娥允许李妡每日能在常德宫的宫苑内走一圈的消息传出,李妡心中顿时一喜。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戳穿刘娥假孕的事情,让宗亲朝臣都知道刘娥打算“借腹生子”。 宗亲朝臣虽然无法直接插手皇帝的后宫,不过单看前世,真宗因满朝大臣联合上奏反对,不止一次搁置了封刘娥为后的计划。从中便可以看出,宗亲朝臣的能力集合在一起绝对不可小觑。 ------------ 第41章 往后的每一日,李妡都会由莫茹扶着,在常德宫的院子中走上片刻,只是一有妃嫔到访,或者是宋真宗驾临,刘娥就会立刻派人将李妡送她的寝殿里去。 前者,可以说成是不能让“假怀孕”的事情暴露。 而后者,当李妡听见外面的内监喊“皇上驾到”的时候,她心中冷笑,刘娥不愧是把持住宋真宗半生的女人。 “李娘子,您也看见了,今日……恐怕还得请您回去休息了。”刘娥的宫女凝香笑意盈盈的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妡刚跨出宫门就被她拦了下来,紧接着听见真宗到的消息,她朝宫门口看了看,身着红色龙袍的宋真宗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刘娥“挺着大肚子”在殿门口接见,常礼刚行到一半就被宋真宗搂着腰身拉起来。 李妡还想再看下去,凝香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凝香身量娇小,就算站在身材高挑的李妡面前也挡不了什么,只是她皮笑肉不笑的指了指李妡的寝殿,咧着嘴说道:“娘子请吧!” 话音方落,李妡就觉得胳膊上面有一只手,正在使着劲儿将她往殿里面带。 是莫茹! 李妡莞尔一笑,并不把两人的无礼放在心上,只是反手就搭上了莫茹的手,在凝香和莫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利落的转身就往殿里头走。 端的是高贵冷艳。 只是凝香暗地却撇撇嘴,白了李妡一眼,然后侧着脑袋“呸”了一声。 李妡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只是方才余光看见刘娥小鸟依人的靠在宋真宗怀里,宋真宗则是满脸笑意的抱着刘娥走去正殿。 此情此景,是个人都知道正殿将上演怎样的旖旎。 李妡靠在床榻边,问道:“这几日下来,姐姐可看清楚宫里侍女内监的位置安排了。” 莫茹点了点头:“外面的人都经过了精密的布置,几乎是每走十步就有一看守,而他们每次换守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她顿了顿,道:“娘子若是想用换守的漏洞跑出去,恐怕是不大可能。” 后世传说刘娥“治国堪比吕武后”,如今她总算也是见识到了。不过,她从来没有想要在换防的空档里面跑出去。 李妡缓缓笑开,道:“马上就是清明了,按祖制,皇上要去祭祖。” “娘子是想趁那日宗室亲贵进宫,将自己的身孕曝出去吗?”莫茹想了想,立马就反对了,“这可不成,那日虽然亲贵大臣都会入宫,但是太庙守卫森严,寻常的宫妃根本无法进去。” 关于清明祭祖,宋真宗的行程早就安排好了,先至太庙祭奠先祖,然后到南郊举行祭天仪式,到了夜晚,还要赶回宫举行宫宴。 前两个地方,宫妃都不能参与,只有宫宴,循例后妃是可以参加的。 但是李妡…… 莫茹抬头瞧了瞧,眸子中饱含怜悯。 对外她的身份还只是刘娥的侍女,如今刘娥又这样忌惮她,所以那一日,她一定会被刘娥关在宫里,派大把的人看守。 莫茹能想到的事情,李妡自然也能想到,她就是想要利用清明那日的晚宴将自己怀孕的消息捅出去,平常的日子里面,就算她在宫里捯饬出再大的动静,只要刘娥和真宗一声令下,谁敢再传出去? 而宫宴则不同,届时亲贵大臣齐聚集英殿,内宫里面只要传出一点点动静,那些亲贵大臣的耳目可不是摆设!而且刘娥是肯定会去参加的,她一走,就会带走宫里面一部分的看守。 这样一来,她成功的几率就越来越大。 李妡这边在盘算,正殿里的刘娥刚送走了真宗就马上叫了自己的三个贴身侍女进来,刘娥风情万种的躺在了软榻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轻薄透明的中衣,脖颈间点点红痕,空气中还漂浮着似兰似麝的味道,三个宫女顿时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刘娥把自己得到的消息而做出的指使吩咐给下人,“马上就要到清明了,晚上本宫要出席宫宴,凝露和凝碧跟着本宫一同去,本宫不在宫里的时候,常德宫就交给凝香暂管。”刘娥扭头看着凝香,叮嘱道:“千万要记得,绝对不要让外人看见李氏,也绝对不能让李氏有机会出去,要是因你看管不力而坏了本宫的事情……”后面的话刘娥没有说出来,但是几个人都是在刘娥身边伺候十多年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手段。 凝露和凝碧顿时打了个冷颤,不约而同的将视线别到凝香身上。 三大宫女中,凝香没有凝露美貌,也没有凝碧手脚麻利,她向来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今日被委以重托,她自然知道这任务有多重要,也知道,要是能够做好,她在主子心里的地位就有了一个飞一样的进步,一定能够赶超凝碧和凝露,她拍拍自己的胸脯,立下了豪言壮语:“娘娘放心,有凝香在,保证那天一个苍蝇也飞不进常德宫,李氏那个贱人也别想再婢子的面前耍花头!” 刘娥的秀眉微微拧起,她突然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了,要不换凝碧来? 罢了,反正那天宫里还有那么多人,宫宴只进行三个时辰,想来也不会出现什么大事。 转眼就到了清明节那一日,一大早,正殿就忙活开了。 宫女内监们有的忙着给刘娥挑选衣饰,有的忙着打扫院落和寝殿,有的忙着给刘娥制作各种精致的点心。 这般热火朝天,愈发衬得李妡的侧殿杳无人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妡岿然不动的坐在寝殿中闭目养神,双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 直到听见了内监那一声尖细的“娘娘起驾——”她才站起了身子,叫上莫茹一道儿走到门口。 轻叩两下,朱红漆色的宫门突然打开,李妡的眼前冒出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凝香没好气儿的说道:“敲什么敲?赶紧回去!” 李妡微笑,道:“凝香姐姐,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松松身子骨儿。” “松什么筋骨,我告诉你,今天你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能去。” 李妡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冷声道:“凝香姐姐,修仪娘娘说过,准许我每日在宫苑里面走动,今日是清明,刚才我看见有不少人在打扫宫殿,就没敢出来。只是娘娘已经去参加宫宴,宫院也打扫好了,你再这样拦着我合适吗?” 原主和凝香也算是同事一场,她最了解这个凝香喜欢狐假虎威,其实她胆儿一点都不大。 说话重一点她的气势就少了半分。 看见李妡冷脸,凝香想起刘娥走的时候,确实没有说起过要拘禁她,在李妡的冷眼注视下,凝香默默的开了门。 李妡扶着肚子,在宫院里面缓缓走着,突然迎面走来一个端着水盆的宫女,李妡给莫茹使了一个眼色,莫茹一点一点的挪过去,眼看着宫女走到她的身边,然后莫茹佯装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儿,脚一滑就扑到了那宫女的身上。宫女一时间躲避不及,连人带盆就这么扑了出去。 “哗啦!” 满满一盆水洒到了地上,李妡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一脚踩了下去。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李妡突然就这么倒了下去! “啊!”李妡捧着自己的肚子,喊道:“痛啊,好痛!” 凝香一愣,忙冲过去看她,只见李妡一张俏脸煞白,而且满头都是汗水,她一惊,弱弱的问:“你……你没事吧?” 李妡痛的几乎无法呼吸,她使尽全力一把抓住凝香的手,指甲陷进她的肉里,哑声嘶喊道:“痛!痛!” 凝香吃力的把自己的手从李妡的桎梏中抽.出来,可怜巴巴的看着手腕上点点伤痕。 那个闯了祸的小宫女满脸都是泪水,嘤嘤哭道:“凝香姐姐,这可怎么办?” 凝香回神。对一个太监喊道:“快去集英殿叫娘娘啊!” 小太监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刘娥已经说过了,不能让外人进来,更不能让李氏出去,只是李氏这个样子,必须要叫太医,可今日清明,常德宫的主位已经去参加宫宴,一旦常德宫叫了太医,那李氏的事情可就兜不住了。 留在殿里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李妡在地上痛的打滚,直到她没有了力气昏迷过去,气若游丝。 好半天,才有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把人扶到床上去?” 凝香一愣,随即慌忙的指挥宫人,“快快,把李娘子扶进去。” 把李妡搀到了床上以后,莫茹和凝香并肩站在床前,两人愣怔了一会儿,莫茹小声道:“凝香姐姐,快去叫御医吧,要是李娘子肚里的皇子出了什么事情,咱们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可是……”凝香支支吾吾的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什么呀!李娘子出了事情没有关系,但是你难道不知道李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对娘娘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凝香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形,她心里慌乱无比,听到莫茹说她的脑袋会不保,想到刘娥交给她这个任务的时候,她还信誓旦旦的说不会让娘娘失望的,结果如今…… 她见过刘娥从前杀人的手段,一想到那些手段将会用到自己的身上,顿时吓得泪如泉涌。 ------------ 第42章 莫茹推了推她,指了指已经晕过去的李妡,面色焦急,“凝香姐姐可别哭了,娘娘走的时候交代过,宫里的事情一应交给姐姐做主,姐姐倒是说说,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凝香抹了一把眼泪,又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李妡,呜啊一声哭了出来。 她现在只知道,娘娘将宫务交给她,可她却犯下了这样的大错,她完了!完了! 几个小宫女被凝香的哭声吓了一大跳,全都跪在凝香面前,扯着她的裙角让她想个主意:“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她们全都知道,要是李妡出了什么事情,不,是李氏腹中的小皇子出了事情,她们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莫茹心里暗赞,继续不动声色的搅乱她们的内心,“凝香姐姐你看看李娘子这样子,要是不宣太医,那肚子里的皇子可就……” 凝香好一会儿才止住自己的哭声,吸了吸鼻子,低低的说:“要不,等小宋子回来,看娘娘的意思吧。” 莫茹道:“姐姐,你仔细算算常德宫到集英殿来回要多久?李娘子还能撑到娘娘发话的时候吗?李娘子腹中的皇子将来就是娘娘的孩子了,也是咱们的主子,要是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在宫里伺候的人可就糟了!” 闯祸的小宫女秋雪对这凝香“砰砰砰”的磕头,哭求道:“求姐姐救救婢子吧,反正都会被问罪,但是只要能够保住娘子腹中的皇子,没准我们就是将功赎罪了!” 凝香心头一震,突然抬脚踹上了那秋雪的肩头,怒道:“什么叫我们?明明是你自个儿不要命的端了掺油的水泼到了李娘子跟前儿,你这贱蹄子说说,到底那盆水是什么,为什么里头会有油!” 凝香这一脚是集了怨气和怒气的,使足了力气踹上去,秋雪被她踹翻在地,脑袋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发出了老大的声音。 她立马撑起身子侧头干呕两下,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可是身上却难受得很。 秋雪趴伏在地上,脸上挂着泪,声音微弱,“姐姐,那是娘娘梳头的头油,不知怎么回事打翻在地上了,婢子刚擦洗完出来,哪知道竟会和莫茹姐姐撞上,又冲撞了李娘子。” 凝香也不管秋雪是不是受了伤,她又扭头看着莫茹,“莫茹,你说说你为什么会和秋雪撞在一起?” 莫茹面色一紧,心想不愧是刘娥的三大宫女之一,这凝香看起来蠢,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她心里有些急,也不知道李娘子还撑不撑得住。 她镇定的回道:“婢子当时脚下好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撞上了秋雪。”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捧着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鹅卵石进来,对凝香道:“姐姐你瞧,这是奴才在莫茹滑倒的地方捡的。” 凝香捡起来仔细一看,惊道:“这是娘娘那盆万里云松盆栽里的鹅卵石,怎么会在院子里面?” 那个小太监小方子也是满脑的疑惑,“奴才记得院子已经打扫干净了,连一片落叶都没有,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一块那么大的鹅卵石。” 这块鹅卵石上面长满了青苔,凝香已经确定是刘娥盆栽里面摆放的,可是盆栽里面的鹅卵石又怎么会出现在李妡每日散步的地方? 一定是有人在宫人打扫好了以后又故意丢过去的,至于那人的目的…… 殿中人都在顺着这条线索推测,莫茹灵光一闪,接着话便说道:“难道是有人想要借着李娘子这一胎,打击咱们娘娘?” “为何这么说?”凝香紧接着问道。 “鹅卵石好好的在盆栽里面,总不可能自己跑到外边来,小方子也说了,他记得院子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那就应该是在打扫完了以后放过去的,可宫人打扫完以后,李娘子就出来散步,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时间,既能接触到娘娘盆栽,又能有时间把鹅卵石放到那里的,应该就是常德宫的人了,可是咱们宫里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莫茹环视着殿内的宫人,接着道:“娘子这一胎,娘娘有多看重大家都是知道的,她要是出了事情,娘娘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凝香若有所思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宫里混入了别的宫的暗桩?” 莫茹点点头,十分认真的回答道:“那人将时间算得如此精准,可见是有备而来。姐姐,还是去传太医吧,怎么也不能让那个人的阴谋得逞!” 凝香咬着下唇,莫茹和刘娥说过的话,在她脑中滚过了一遍又一遍。 凝香被莫茹成功忽悠,最终点头差人去叫了太医。 李妡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仔细听着旁边的声音,在外人看来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实则她是用了法术一点一点使自己的气息变弱。 这只是一场戏,为的就是将刘娥的布置打散,常德宫里面到处都是刘娥的心腹,今日之事如果顺利,不仅能料理掉一些人,更能让刘娥的谋划败露。 今日的法子是她经过严密的计算得来的。 在刘娥走后,她就算准了那个叫秋雪的小宫女去正殿打扫的时间,然后偷偷使用隔空控物术将刘娥的头油打翻。 果不其然,秋雪马上就将头油清理干净。 鹅卵石是她用同样法术弄来的,神不知鬼不觉。 那一下摔的虽然重,但她已经做好了万足的准备,提前护住了自己和孩子。 亥时一刻,宫宴结束以后,刘娥在接到宫中之人的报信,就匆匆赶回了宫。 此时的常德宫灯火通明,太医宫女来来回回的走过。 “到底怎么回事?” 刘娥没有想到,短短的几个时辰,宫里竟然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站在李妡的侧殿,当她听到太医说李妡已经有了流产的迹象的时候,心中一震。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李妡想要将她们的事情抖露出去,这才上演了今日这样一幕,没成想,竟然李妡真的要流产了。 母以子贵,这个道理李妡比谁都懂,又怎么可能为了扳倒她,却要去牺牲腹中健康生长的孩子呢?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李氏绝对不会去做! 难道她的宫里真的混入的钉子,是谁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要铲除她? “凝香呢?”她阴测测的扫视了宫中的侍女一眼,并没有发现自己委以重托的凝香。 良久,在她的淫威之下,才有一个宫女弱弱的出声,“凝香姐姐去查案了。” “呵!”刘娥冷笑一声,然后重重的拍了桌子一下,怒道:“本宫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她就是这样办的?查案?就她那个蠢脑子,等她查出来李氏都已经流产了!” 突然,刘娥的声音一顿,然后捂着肚子弓下了身子,口中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呻.吟。 身边的凝碧凝露见到她的不对劲,赶忙扶住她,刘娥整个身子都十分僵硬,她发觉自己的手脚开始变冷,身体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抽搐起来。 她掐紧了凝碧,低声道:“扶我会寝殿,千万不许声张。” 宫里面的一举一动,莫茹都会告诉李妡,刘娥的反常举动自然也引起了她的怀疑,不过刘娥对外却说是自己得了风寒,需要静养。 风寒?这确实是一个好的借口,今日之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不过他们还不知道刘娥没有怀孕,外人只知道,刘修仪的侍女有了八个月的身孕,看样子比刘修仪还要大一些。人人都在嘲笑刘娥连自己的宫女都管不了,竟让她爬上了龙床,还怀了身孕。 刘娥的假胎没有揭穿,李妡并没有丧气,这一次不行她一定还能找到机会。 不过刘娥……她可不相信刘娥是真的染上了风寒! 夜晚,李妡按捺不住自己的求知欲,在确定莫茹和值守的宫人睡着以后,她隐身朝着正殿走去。 与她寝殿的静寂不同的是,正殿灯火通明。 刘娥已经将“假胎”取了下来,照着李妡肚子的大小做的白色的软枕上系上了两条细带,每日她就这么裹着。 现在刘娥正靠在床榻上面喝药,她的脸色不复早上的红润,变得苍白无比,眼下甚至还有两块乌青。 突然,刘娥竟然扭头干呕了起来。 她的三大宫女,凝香已经因为今天的事情被禁足审问,身边只有凝露和凝碧伺候,凝露轻柔的拍着刘娥的后背,从柜上拿了一盏茶,给刘娥漱口,凝碧则赶忙去拿了一个痰盂过来。 刘娥漱口以后,还是难受的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气。 半响,等心中那股子难受劲儿过去以后,刘娥突然将手移到了自己的小腹上,苍白的嘴唇无力地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这孩子……” 琅华顺着她的手望进去,没想到竟然看见刘娥的腹中有了一个生命体,明明早上还没有的,怎么回来的时候竟然有了?而且看那个婴儿的大小,也该到两个月了。 她的魂魄未齐,使用各类法术都有时间的限制,所以琅华不得不回到自己宫里。 她躺在榻上,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一世刘娥怎么会怀孕的呢?明明原主的记忆里面没有这个! 难道是因为她的出现? 琅华想不明白,却又不能不想,只能耗费法力召唤了原主的神识,问她知不知道刘娥怀孕的事情。 没想到原主比她还要惊讶,“怎么可能?” 琅华和她对视了一眼,“那在清明节前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原主思索了一阵子,“奴家记得,前世也是清明节的宫宴后,刘娥突然传召了太医,只是后来宣称是突然得了风寒,所以奴家也并没有记在心上。原来是刘娥有孕了,可为什么她没有把自己的孩子留下来,还要把我的孩子抢走?” 琅华仔细思索了一下,养子终归没有自己亲生的亲,看她的脉象,这孩子还是很康健的,可是为什么,这个孩子没有生下来,甚至宫里没有出现关于这个孩子一心半点的消息? ------------ 第43章 “拿来吧。”刘娥伸出手,掌心摊在凝碧面前,另一手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缓缓握成拳。 凝碧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欲言又止。 一旁的凝露红着眼眶,问道:“娘娘,真的要服药吗?” 刘娥哂笑,冷冷说道:“本宫如今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凝露脸色苍白,绞尽脑汁想要让刘娥收回成命,“万一娘娘腹中怀的是一位皇子呢?” “万一?现在本宫面临的这个局面,需要的是肯定的答案,不能有万一。” 凝露神情一震,“娘娘再等等,咱们一起想想办法,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不说现在孩子太小,还诊不出是男是女,就算是皇子又能怎么样?在外人的眼里,我是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若留下这个孩子,你该怎么解释,我八个月的肚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月?”刘娥苦笑,别人的孩子终归不如自己的孩子亲,若是可以,她又何尝不想要把这孩子留下?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饰它。更何况这个谎言,还是她和皇上一起说出来的,如果谎言被戳破,她因此被天下人谩骂这不要紧,可是皇上乃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因为她而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干扰? 李妡有孕的事情到底是被抖露出去了,今日都有人来向她建议是不是要给李氏一个名分。 名分?就李氏那个不守本分的贱人也配?李氏现在只要替她生下孩子,将来她自会赏她一个位分,怎么说李氏也是她宫里的人,容不得别人来插手! 她知道,现在真宗没有孩子,李氏的肚子就是抢手货,有的是人盯着呢! 刘娥突然出声问道:“李氏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凝露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刘娥突然改变话题,随即将查探到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只捡了重点说与刘娥听,“婢子已经查问了事发时在场的几个人,都说不知道那鹅卵石是怎么到那里的。秋雪那里奴婢也去问过了,是因为娘娘梳头的头油全部打翻在地上,她清洗了以后,那盆里面才有油的。头油还是内藏库新送来的,娘娘只用过两次,就这么打翻了,量可不少。奴婢去李氏摔倒的地方看过了,小太监清洗了几遍都还滑着呢。” “先是故意打翻了本宫的头油,然后又将本宫盆栽里面的鹅卵石丢掉李氏每日散步的必经之路上,李氏每日散步都是走的那些地方,那些人想要动手也容易找到地方。看来我这常德宫是进了个厉害人了!用本宫的东西害李妡,那人怕是想要离间我与李氏的关系。”刘娥嘴角扬起了冷硬的弧度,她问凝露:“至于是何人可有头绪?” 凝露摇摇头,跪下说道:“奴婢有罪,不能为娘娘排忧解难。” “起来吧。”刘娥无力的说道。她千防万防,将常德宫守的如铁通一般,还在其他宫里面安插了钉子,可是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事先她却没有收到半点消息,连自己住的寝宫都看管不好,这不是狠狠打了她的脸吗! 敌在暗她在明,往后这宫里像今日这样的突发状况,也不知以后还会有多少。 所以这孩子,她就更不能留了!趁着现在妊娠反应不大,得赶紧拿掉,不然多留一日都是危险。 还好,李妡肚子里面那个已经确认是个男孩,健健康康的,将来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她的亲生儿子了。 凝碧垂眸,犹豫着将药碗递过去,在药碗将要交给刘娥的那一霎那,她的指尖一抖,一碗汤药利利索索的泼在了在床褥上。 凝露马上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刘娥阖眼,一手按揉额角,沉沉开口,“明日再熬新药,让这孩子再多陪我一夜吧。” 她,终究还是有些不舍得。 刘娥自以为关在寝殿和两位侍女说的话不会有人知道,却不知早已被隐身前来偷听的琅华听了个全乎。 琅华蹑手蹑脚的出了刘娥的寝宫,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心中的疑惑总算手解了大半。 刘娥不愧是要当摄政太后的女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的孩子也能忍心下手! 也幸好她今天没有喝药,要不然,她还真是要另辟蹊径去和刘娥对抗。 当晚,躺在福宁殿的宋真宗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云雾缭绕下,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凌空飘然而下,站在他的面前盈盈一笑,然后念了一段他的生平,最后说道:“……真宗赵恒,四十有二,膝下五子全部夭折,今宫女李氏与修仪刘氏皆身怀有孕,李氏有孕八月有余,刘氏有孕一月有余……” 前面的话,讲的是真宗生平的功德,令真宗还以为是上天派神仙下来封赏他的,只是后面竟说到她的两个妃嫔,还说两人都怀了孕,真宗真是越听越不对劲儿,李氏有孕八个月他知道,可刘娥的肚子不是假的吗?怎么会有孕一个多月的? 此时他也顾不得对方是怎么身份,果断出声打断:“这位仙女,这李氏有孕八月是不假,可刘氏怎么可能有孕?” 仙女神圣庄重的声音再次响起,淡笑道:“刘氏确实已经有孕,腹中一子乃是真龙之相。” 真宗大震,“仙女你说什么?”女子浅笑盈盈,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真宗急了,扑上去就问:“仙女你说什么?” 结果还没有沾到那人的衣角,女子就化作了一缕白烟消失在真宗的面前。 “仙女你回来,你说清楚!”宋真宗大叫着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福宁殿的龙床之上,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大喘着粗气。 御前大总管禄喜听见殿里的声响,刚忙冲进来,“皇上这是梦魇了?” 宋真宗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问道:“什么时辰了?” 禄喜忙端了一杯茶水,给真宗醒醒神,“已经四更天了。” 真宗喝了茶,觉得有了些精神头,把被子撩开,下床穿上龙靴,又拿了龙袍披上。 禄喜急道:“皇上怎么起来了,天儿还早着呢,您昨夜批折子批到深夜,只睡了这么一个时辰,仔细熬坏了身子。” 真宗口中吐出一口浊气,“今儿太医院值守的是何人?” “是韩太医和宋太医还有方太医。”禄喜回答完了以后顿时一惊,视线在真宗身上兜了一个圈,关切的问道:“皇上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真宗没有回答禄喜的问题,他的脑子里想的都是梦里那个女人说的话,她说刘娥怀孕了,她怀的竟然是真龙天子! 韩太医?就是那个给李氏诊脉的韩太医吗? “你瞧瞧叫上韩太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朕去常德宫看看刘修仪。” 赵恒步子一迈就想走,禄喜马上拦着他,“这个时候宫门都已经下钥了,皇上还是明日再去吧。” “现在就去!” 他放不下心,必须立刻一探究竟。 四更天,也就是夜晚丑时,凌晨的一点到三点,这个时候皇宫静寂一片,宫人都已经入睡了,赵恒身边只带着禄喜,两人点着一盏灯笼急匆匆的往常德宫的方向去。 到的时候,接到消息的韩太医已经抢先一步赶到,他向真宗行了个礼,“皇上。” 刘恒一侧脑袋,“去叫门。” 虽说宫门已经下钥了,但是每宫还是会留一两个小太监在门口守着,就怕宫里面出了什么突发情况。 禄喜敲了两下门,宫门很快就隙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太监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问:“谁呀?” 禄喜一个毛栗子敲上去,“小兔崽子,还不把门开开!” “哎呦,原来是禄爷爷大驾光临。”小太监赶紧赔罪,脑袋又往外伸了伸,见到那张熟悉的脸,顿时一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不知皇上驾临,奴才马上就去叫主子。” 真宗挥手止住他,“别声张,朕自个儿进去。” 一路走过庭院,真宗目不斜视的走到正殿,殿里面守夜的是凝露,见了真宗到来顿时一惊,还没行礼就被禄喜给拉了出去。 真宗站在刘娥的床榻边,冷声命令道:“给刘修仪把把脉。” 许是太操劳了,刘娥今日睡的格外的沉。 韩太医满心的不解,但还是听从了真宗的话,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腕放在小垫枕上面,铺了一块洁白的帕子,三根手指头搭上去。 眯着眼睛探了一会儿脉,他立马拱手跪在了真宗的面前,压低声音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刘修仪并没有什么病症,是有孕了。” 真宗看了眼睡得十分香甜的刘娥,沉声发问:“多久了?” 韩太医回禀道:“已经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那方才的梦境就是真的了,她怀的真的是真龙天子,下一任的皇帝! 一时间,赵恒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心爱的女子怀上了自己的骨肉那是最好的,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和刘娥能有个孩子,可是如今有了,他为什么就觉得自己高兴不起来了呢? ------------ 第44章 // 真宗坐在刘娥的榻边,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她的肚子,一直到了五更天,天际泛起了微光,禄喜小心翼翼的走到真宗的身边,低声道:“官家,上朝的时辰到了。” 真宗一晃神,揉揉额角,这才发现自己竟盯着刘娥看了几个时辰。 “走吧。”沉声发令,走出寝殿之时,真宗看见跪伏在地上的凝露,说道:“不许对修仪说朕来过。”说完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 他冷然的声音吓了凝露一跳,官家到常德宫哪次不是高高兴兴的来,又带着笑走? 唯有这次,冷着脸带着韩太医过来,来了却还不想要修仪知道。 凝露这么想着,突然一惊,韩太医! 官家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修仪有孕的事情? 若是这样,那就必须要告诉娘娘了,也不知今日官家突然带来太医来是什么意思。 凝露有心想要提早告诉刘娥,不过大概是因为刘娥年过四十才有了身孕,这胎虽然才一个多月,但是怀的格外疲累,一直到了真宗下朝她还没有醒,凝露又没有那个胆子去叫醒她。 刘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叫了凝露的名字两声,殿里却没有人应答,微含着怒气撑起身子一瞧,宋真宗正襟危坐,在桌案前翻着什么,好似是书卷。刘娥面上的怒色顿时化为虚无,不紧不慢地掀了锦被下床,彼时天气开始转暖,殿里面又烧着地龙,刘娥就算是赤脚走在地上也不觉着冷,她走到真宗身边,莹白的玉臂环上他的脖颈,嗔道:“官家来了怎么也不叫醒妾身?” 刘娥已经四十多岁了,保养的再好也不如那些十几二十的宫妃婢女娇美动人,眼角也生了些许细纹。可是她身上的那股子艳绝的风韵是多少年轻的宫妃所没有的。也正是这样,才勾得真宗欲罢不能,宠了她那么多年。 佳人身上兰香味道幽幽沁入鼻尖,真宗心念一动,就将她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哑着嗓子问道:“爱妃今日睡得格外沉,朕就没舍得叫你起来。” “许是这几日事情太多,妾身没有休息好。让官家等那么久是妾身的错,官家下回定要将妾身叫醒。”刘娥笑道。 “爱妃何错只有,朕只是心疼爱妃。”真宗轻车熟路的替刘娥挽起了发髻,看见镜中美人略显苍白的容颜,担心道:“朕看爱妃今日憔悴了不少,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刘娥觉得自己说身上有些乏力,十分想要再去酣睡一场,却不得不强撑起精神对真宗说道:“不用了,妾身休息一下便好。” 真宗,“爱妃,昨夜朕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有了身孕。” 刘娥一惊,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低眉道:“只是一场梦而已,当不得真,妾身已经是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了,怎么还会有身孕呢。” 刘娥小心翼翼的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同时,宋真宗的手一点一点的移过去,当指甲与刘娥的手相碰,刘娥的手一抖,不由叫了一声:“官家。” 真宗温柔的说:“可是这个梦十分的灵验,没准儿我们的孩子已经在了呢?” “原来官家是想要孩子了,官家可有介意妾身无法为官家开枝散叶?”刘娥松了口气,可是在看到真宗置于她小腹之上的手掌,眼中顿时有些酸涩。 “子嗣对朕来说,只是延续血脉,给皇室和江山社稷一个交代。”真宗叹了口气:“爱妃,朕记得爱妃曾经说过,夫妻之间,当坦诚相待,相互信任。爱妃信不信朕?可愿意将你的烦恼说与朕听?” 刘娥莞尔一笑,“妾身永远相信官家,只是如今官家如斯宠爱妾身,妾身怎么会有烦恼呢?” 真宗笑笑,然后借口说自己还有政事要处理,需得马上回去。刘娥身上穿着寝衣不方便去送他,只笑意盈盈的交代了几句话。她没有注意到,方才真宗拿的是一本医书。 这书是真宗在刘娥桌案里面发现的,刘娥正好翻到了“妊娠篇”,真宗看着上面的批注。 所以她是知道自己有孕的吧。 “公公,求你放我出去吧。” 琅华正在费力和看守她的内监商量事情,其实她已经闹了好几日了,但今日宋真宗到来,她可得卖力的演。 “公公,这屋子我住不下了,求你去跟娘娘说一声,这屋子里面有鬼,有人要害我,求公公去对娘娘说一声。” “我说李娘子,娘娘怎么你看看你这都哭了好几天了,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鬼?我怎么就没瞧见,你编也编点像样的东西。”门外传来了太监不耐烦的声音。 “公公,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人要害我!”李妡的声音突然拔高,正好被准备离开的真宗听见。 “那是李氏的院子?”真宗往那边走了几步,李氏殿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说起来,他也是好久没有见过李氏了。有好几个月了吧,李氏的容颜都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宫人赶忙挡着他的路,道:“官家还是不要去了。” 真宗又往那边走了几步,定睛一看,那门上面竟挂着一把小锁,他沉沉问道:“怎么锁起来了?” 自然是刘娥不希望李氏跑出来闹,只是李氏这几日一直不消停,吵的刘氏脑儿仁疼,索性就把她锁在了屋里面。 看守的宫人眼珠一转,道:“李娘子这几日常常吵闹不休,为避免她冲撞了圣驾,不得已才将她住的院子锁了起来。” 吵闹?真宗也想起了前几日李妡遭遇到的事,怕是受了惊才会这样的吧,一时间,真宗对李氏起了一丝怜悯之情。“别锁了,这次她是受了委屈才变得这样担惊受怕。她如今怀着朕的骨肉,要是出了三长两短,朕唯你们试问!” 小太监吓得身子发颤,一叠声说自己是听懂了,然后赶忙去把锁开了。 可是真宗却没有再看一眼,直接就出了常德宫。 真宗在庭院之中见李氏的事情,飞快的传到了刘娥的耳中,虽然俩人没有见面,但还是将刘娥气的牙根发痒。可凝露却告诉了她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你真的确定官家已经知道我怀有身孕了?” 凝露认真的点点,“官家带的是韩太医来,定是知道了什么。” 怪不得方才官家会说这样的事情。 刘娥凝眉,仔细的想着对策。 到了晚上用膳的时辰,宋真宗又来了。 刘娥跪在他的面前,将自己已怀孕的事情说了说来,末了还说:“妾身不想让官家跟着一起心烦,本打算让这孩子安安静静的去,如今官家知道了,也好让这孩子认认爹娘。妾身只求官家不要因为妾身而背上流言蜚语的缠扰。” 宋真宗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扶了起来,“可这孩子是我们的骨肉,你舍得不要他去养李氏的孩子?” 刘娥心头一痛,将脸埋进了真宗的胸膛之中。 真宗搂着她,柔情似水的看着她的头顶青丝,“你的顾虑朕都知道,清明节时常德宫发生那样的事,定是让你心慌了。你且放心,朕会派人过来,将那日的事情查清楚,不管那人是谁,敢对朕的皇子下手,朕都不会放过她!孩子要留下,这是我们的骨肉。” 刘娥就是想要真宗这样的保证。这皇宫里面,不管她怎么防,都没有皇帝的一句话管用。 两人交了心,真宗又想起了一事,“对了,李氏她……” 刘娥抢先说道:“李氏也怀着孕,眼看着就要生了,妾身有孕以后恐怕不方便再照顾她,不如挪到禧澜宫交由杨妹妹照顾。杨妹妹细心妥帖,定不会叫官家失望的。” 杨婕妤是刘娥的好姐妹,宫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身份着实太低的女子要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一宫主位抚养。若把李妡交给杨婕妤,那这孩子自然也就落入了刘娥的手里。 真宗想了想便点点头,“唔”了一声,并没有明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但在刘娥眼中,这就算是默认了。 真宗和刘娥商量过后,对外就宣称刘娥早产下一个死胎,需要静养。只等时机成熟再将刘娥怀孕的消息放出去。 这日以后,真宗就时常到常德宫陪刘娥。 可琅华与刘娥住在同一宫中,愣是没见过真宗一次。 这一日,琅华见天气不错,就挺着肚子,由莫如搀扶着出了宫。 ------------ 第45章 // 琅华今日来的是凝和殿附近的玉涧阁。玉涧阁背靠宫墙,底下又有一个凿开泉眼扩建而成的湖,流水潺潺,杏花如雨,恍若人间仙境。 “李氏?” 真宗也是正巧路过,见玉涧阁上有一女子浅笑盈盈,脚步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一抹笑容上来,等走近看清了她的容颜以后,不禁叫了一声。 琅华回头轻轻一笑,明眸皓齿,艳若桃李,连见多了美人的宋真宗看着都忍不住呆了呆。 “婢子给官家请安。”她扶着大肚子下拜,莫茹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 宋真宗虚扶她一把,“你也快生了吧,不好好在床上躺着,怎么跑出来了?” 今日是四月十三日,明日才是赵祯出生的日子,她虽为神,不会觉得痛楚,但也是经历过生产之痛的人,知道多运动才能对生产有益,索性这孩子怀的还算舒心,没有给她添太多的麻烦。 “正是快生了,婢子听了太医的话,常常出来走走,说这样对日后生产有益。” “你身边怎么就一个伺候的人?”宋真宗看见她身边只跟着一个和她年纪相近的宫女,身上的穿戴也极为简朴,李氏怎么说也已经是伺候过他的人了,这样未免也太寒酸了一些。 可是琅华却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婢子身份卑微,原是不该有伺候的人,莫茹是修仪娘娘特地赐下的,她细心谨慎,一个人能顶十个人用,妾身不需要再多的人伺候了。” “你伺候过朕,且如今怀着皇子,身边照例应当有几个嬷嬷和内监伺候,而且你也不要再自称为婢了。” “婢子只是一个小宫女,有幸孕育皇子是官家垂怜,将来等皇子出了世,婢子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实在不敢再妄想什么。”琅华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眼眶红了一圈。 娇美动人的少女,一双盈盈水眸隐隐闪着波光,在夕阳下更显楚楚动人。 宋真宗的心里一动,好像有什么人在他心口处轻轻一拨,顿时生出了浅浅的涟漪。 李妡面上露出了一丝娇羞,半垂着脑袋,看真宗看不见时,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如今的刘娥被真宗保护得太好了,她想见一面也难,不过刺激刘娥最好的方法,就是攻心,攻略真宗的心。 真宗握住了她的手,“是朕疏忽了,你怀着身孕,理应抬个位分的。” 琅华一惊,“官家,婢子身份低贱,如何能晋升宫嫔。”话未说完,便被真宗给打断:“便封才人吧,其他的等你生了孩子再说。” 琅华的面上顿时露出的感动的神色,“多谢官家。” 只是话音一落,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可是夜间没有睡好?” 她抿抿唇,本想自称“婢子”,却在真宗的注视下改了口,“妾身睡得很好,多谢官家关心。” 可站在她身后的莫茹却倏地下跪,开口道:“求官家给娘子,不,如今是才人了,求官家给才人换一个住处。” 真宗的疑惑脱口而出:“怎么了?” 莫茹磕了一个头,这才将原委一一道来:“娘子自上回差点落胎之后,一直神思倦怠,后来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可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殿里在午夜常常有白影飘过。开始婢子和才人也不信是什么妖魔鬼怪,结果后来突然看见一个白影在扑到榻上来,那个白影一身白衣,连脸色都是煞白煞白的,口中还念着奇奇怪怪的咒语,着实可怕,就连婢子这个一向胆儿大的都吓得够呛,更别说娘娘还怀着皇子。一连几日,才人已经瘦了不少。” 听了莫茹的叙述,琅华的身子抖了抖,仿佛眼前又看见了那可怕的东西。 真宗突然想起前几日他在刘娥宫里听见李妡的喊话,“那你怎么也不禀报给修仪知道?” 琅华心中冷笑,明明知晓原因,却还来这样问她,不就是在试探她吗? 她低下头,轻声道:“修仪娘娘怕是不得空见我。” 她的声音细小如蚊子一般,真宗想了想,“封了位分,就比照秀女受封之时赐一座宫室吧。唔,朕想着翠保宫就不错,离这儿也不远,朕同你一起去看看。”说完,他拉了琅华便走。 琅华跟在她的后面,用孺慕的眼神盯着他瞧,真宗在前头走着,就算定力再怎么强,也架不住这样灼灼的目光,他脚尖一转,回头就看见了琅华的眼神,也不知怎么的,心中顿时生气一股荣誉感,紧接着便听见琅华说道:“官家对妾身这样好,妾身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真宗一笑:“你只要好好养着,替朕生个健康的孩子便好。” 真宗想着,等他百年之后,皇位是刘娥腹中孩子的,他知道李妡因怀孕的事情得了刘娥的厌弃,他们母子将来也不知会落得何等的结果,现在能对他们好一些就好一些吧。 “娘娘,李氏,李氏她……” 凝碧的叫声在常德宫里回荡,刘娥现在正躺在软榻上,喊了宫女为她捏肩捶腿,怯意得很。 听了凝碧的喊声,刘娥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李氏怎么了?” 凝碧“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了刘娥的身旁,颤着声儿说:“官家方才下了圣旨,封李氏为才人,挪到东边的翠保宫去住。” “你说什么!” 女子有孕时会特别对愁善感,情绪变化比较大,刘娥虽然嘴上没有说,但是这几天她一直为了那一日真宗莫名提起李氏一事介怀,如今真宗就封了她最痛恨的李氏为才人,这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她在这宫里受宠了那么多年,早就摸清楚了真宗的喜好秉性,之前,她可以说满后宫的妃嫔,不论身份家世的高低,真宗一概不喜欢。 可是偏偏出了一个李妡,李氏长得虽然貌美,但是确是属于那种清丽婉约,柔情似水的,而凭刘娥对真宗的了解,他喜欢的是那种风韵十足,又有智慧的。所以当初李氏毛遂自荐想要上龙床时她并没有多加阻拦,一方面是她真的对李氏的肚子抱有希望,另一方面,就是她觉得真宗不会喜欢李妡这种清粥小菜,可照着如今的趋势看,真宗越过她就直接封了李氏为才人,莫不是真的看上了李氏? 难道是看她年老了想尝尝鲜? 刘娥如今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她硬生生折断了一支狼毫,怒道:“官家呢?怎么还不来?” 凝碧顿时吓了一跳,怯生生的说道:“官家已经被李氏勾引到翠保宫里去了。” “啊——”刘娥大叫了一声,一把扯掉了桌布,顿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连想起,碗碟茶壶全部被摔在了地上,碎片在地上七零八散。 毁了一张桌子还不够,刘娥又将魔爪伸向了身后的进贡花瓶,凝碧扑过去按住她,“娘娘,可不能再砸了,注意脚下!” 真宗进殿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明知刘娥是为什么发脾气,可他还是沉下了脸,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刘娥手一顿,面色变得极快,方才还是雷霆骤雨,如今便是晴空日朗了,她笑吟吟的迎上去,挽上真宗的手就将他往寝殿里面带,“官家你来啦。” “嗯。”真宗沉沉的应了一声,一手从刘娥的怀中脱了出来,坐在了刘娥方才坐过的榻上,看着一地狼藉,他闭上眼睛躺下去,“把那些东西都处理干净!” 凝碧马上找了两个宫女一起,在十分快的速度中将碎片都清理干净。末了在离开前还体贴的将殿门关上,给刘娥一个独处解释的机会。 “朕方才封了李氏为才人,还将翠保宫赐给她住,爱妃心里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官家已经下令,妾身只遵从便是。”刘娥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就是不能说出口,直膈应得心口疼。 只是刘娥表现得再大度,真宗看见方才刘娥犹如民间骂街泼妇一般的形象,心里对她也留了一个小黑点。 “官家,娘娘。” 入了夜,在真宗和刘娥正准备就寝,禄喜小心翼翼的声音透着门缝穿进去。 禄喜一连叫了几声,殿里头都没有反应,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殿里面出来传来了他主子略带慵懒的声音,“怎么了?” 禄喜马上道:“翠保宫的李才人要生了。” 真宗“唔”了一声,将自己刚脱下来的常服又换上,刘娥一惊,“官家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李氏要生了,朕得去看看。”他为刘娥掖了掖被子,“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刘娥坐起身,一把拉住了真宗的衣袖:“寻常的妇人生第一胎少说也要好几个时辰,官家这时候去不就是要在门口干等着吗?” 真宗道:“朕去去便回,你且安心休息。”说完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 刘娥死死盯着真宗的背影,放在被面上的手缓缓攥成了拳状。 ------------ 第46章 // 真宗前脚刚进翠保宫,后脚殿里面就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此时刚过子时,夜幕中东方浮露一丝橙红色的霞光。 稳婆满脸喜色的走出来,边福礼便笑说:“官家,才人平安生下了一个小皇子。” 琅华是撑到宫口全开,正式生产的时候才叫人去请真宗来的,真宗到的时候,她刚巧把孩子生下来,时间卡的正正好好。 真宗喜色外露,大笑几声以后问道:“真的?李氏母子可都平安。” 稳婆不迭点头,“平安平安,都平安。才人太累已经睡过去了,小皇子正在里头擦洗身子,马上就抱出来给皇上看,小皇子白白胖胖的,哭声中气十足。” 虽说问的是李氏母子,但是当稳婆也是需要眼力劲儿的,李氏之前只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宫女,无宠又无权,昨天才破天荒的被封了才人,恐怕也是真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所以稳婆就捡着小皇子的事情说,果然,真宗听了乐得喜不见牙,虽然他已经知道了李氏的这个孩子将来不会继承大宝,但到了他这个岁数,膝下无嗣简直是愧对列祖列宗,李氏生的这个孩子,也好弥补一些缺憾。 正乐着,另一个穿着大红褂子的稳婆抱着襁褓出来,屈膝笑道:“小皇子给官家请安。” 真宗走上前去,凑近襁褓看着睡的正沉的孩子,因为刚出生,孩子身上还是红彤彤的,配上肉乎乎的小脸看着特别喜人,真宗笑道:“这孩子看着真壮实。” 稳婆配合着说道:“小皇子足有七斤半两重,实实在在的大胖小子。” 古人讲究“君子抱孙不抱子”,所以就算真宗看着小皇子再手痒,也只能轻轻去摸摸孩子的脸颊。 “小皇子这眉毛和鼻子,长得颇似官家呢。”莫茹在一旁笑吟吟的说。 “是吗?”听她这么说,真宗又仔细盯着孩子的这两处看。 两个稳婆见真宗是真的高兴,忙附和道:“就像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 其实孩子那么小,眉毛鼻子什么的都没张开,哪儿能看出来长的想谁,可是真宗听了就是高兴,连声道:“赏,都有赏!” 刘娥在榻上辗转反侧半响,等了好几个时辰都没见真宗回来,死死掐着锦被恨恨的想:难道官家真的要等到李氏生?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她才抵不住困意睡去。 第二天一早,刘娥一睁开眼睛,听到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李氏已经生了?什么时候?皇子还是公主?” 凝露被刘娥的眼神吓得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说:“是个皇子,夜晚子时生的。” 刘娥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早些时辰来禀告?” 凝露有些委屈,“是官家不让奴婢们说,官家怕扰了娘娘的休息。” 刘娥心中想的是,自己腹中的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如果是一个公主,那她所有的辛苦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李氏这个孩子,本来就是她让的怀上的,如今必须要收到膝下,将来她生的若是个皇子,那就好好教他做一个纯臣,若她生的是一个公主,那她的希望,就只能系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了。 刘娥脑中的计策飞快的流转着,突然,她想起了一事,问道:“夜里官家是宿在哪里的?” 凝露回道:“就在翠保宫里面歇着。” “啪嗒”刘娥只觉得脑中有一根弦断了,那些已经想要的计策也瞬间破碎,怎么拼也拼不起来。 换了衣服,刘娥匆匆赶往翠保宫,绝对不想让别人捷足先登。她知道李氏这个皇子的诱惑力有多大,只要得到皇子的抚养权,就算这孩子将来不登上皇位,了不起也是个亲王,亲王的母妃,就算是养母也是能够跟到宫外的王府里去住的,届时含饴弄孙,也就不用凄凉的老死宫中。 果不其然,各宫的妃嫔都在。 “修仪妹妹刚刚落胎,不好好躺在床上养着,这么急匆匆的跑过来做什么?哦,本宫知道了,修仪妹妹是想看看小皇子吧,妹妹这么急做什么,小皇子又跑不了,左右李婉仪是常德宫里出来的人,李氏想来也不会忘记修仪妹妹的大恩,等李氏出了月子只要妹妹叫她到常德宫就好了,还这么急着跑来,也不注意点自己的身子。” 说话的顺容戴氏,一张嘴就险些把刘娥堆砌出来的完美表情给击毁。戴氏是真宗在王府时的宠妾,在真宗登基以后,或者说是在刘娥进宫以后,她就失了宠,如今看见刘娥憔悴的脸庞,她心中有个小人笑得打滚。 戴氏的话中可以看出三个关键,第一,就是告诉刘娥,李氏已经升了位分,和她同列正二品嫔位。李氏的婉仪虽然排在刘娥的修仪之后,但主仆俩同列嫔位,也够让刘娥膈应了;第二,告诉众妃嫔,李氏是常德宫的出来的人,不管她和刘娥的交情怎么样,到底是刘娥将她捧上来的,面子上的活总要过得去。第三,刘氏作为真宗心中不二的继后人选,她刚刚落胎,现在正需要一个孩子让她上位。李氏的这个孩子来的正巧。 刘娥挨到天明才睡,就算补了再厚的妆容她的面色看着也有些憔悴,现在被戴氏夹枪带棒的话刺得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作为好姐妹,杨婕妤马上出来解围,“顺容也知道姐姐刚落了孩子,姐姐心中伤心,这回听说了李婉仪生了个皇子,心中激动,来看看孩子也是慈母天性,顺容又为何这样咄咄逼人?” 谁都不知道,杨氏明明对李妡恨得咬牙切齿,可她又是怎么把这句话笑吟吟的说出来的。 婉仪的位分在婕妤之上,杨氏怎么也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她看不起的奴才秧子,竟然爬到她的头上来了!两个月之前,李氏还是一个需要向她卑躬屈膝的婢女,结果从今日开始,就轮到她给李氏请安了。 “李婉仪今日子时生下六皇子,修仪妹妹掌着宫务,竟然不知道吗?宫里的姐妹听说李氏为官家生下皇嗣,都是早早就来送贺礼的,偏妹妹,到了日头当空照的时候才来。”戴氏理也不理杨氏,在她的眼里,杨氏只是一根墙头草,见谁得宠就凑上去跟人家姐姐妹妹叫成一堆,曾经她得宠的时候,杨氏也曾这样替她说话,只是她一失宠,杨氏就立马拉开了关系。 “是朕让人不要通知。”真宗下朝就来了翠保宫,一身朝服还没有换,他淡淡扫了一眼戴氏,有些不悦。 “给官家请安。”杨氏施了礼,虽然没有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但她的声音酥酥软软,听得真宗浑身酥酥麻麻的,看着杨氏,面色柔软下来。 戴顺容撇撇嘴,也福了福身子,对杨氏很是不屑。 杨氏不就是抱上了刘娥的大腿,这才能入了官家的眼,不然她在王府熬了那么多年,为何在官家登基时,初封的位分那么低? 刘娥每月那么几天身子不便,就把真宗劝道杨氏那边去,一个月就那么几天,真宗的夜晚几乎被这对姐妹给包了! 宫里那么多嫔妃,就算真宗天天到后宫来,一个月也有不少人是轮不上的,本来就僧多肉少,一些妃嫔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就盼着逢年过节,能在官家面前露个脸,没准下一个侍寝的就是自己呢?谁知这个刘娥进来以后,竟然几乎得了专宠,宫里已经没了皇后,官家去哪个宫她们这些做妃子的也拦不住,只是原本就紧巴巴的日子,被刘娥一搅合,这下可好,彻底就没了盼头。 满宫的妃嫔,恐怕除了她的好姐妹杨婕妤,没有一个人不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了吧。 其中,对这两人最恨的要数戴顺容了,她也是伺候真宗的老人了,在王府的时候,戴氏就伺候着了,那时候真宗和刘娥的感情因为宋太宗的阻拦,只能处于偷偷摸摸的阶段,为了避免太宗发现刘娥的存在,再次将她驱逐,所以真宗给刘娥立了一个挡箭牌,那人就是戴氏。 戴氏品貌家世都属上乘,太宗觉得儿子宠爱这样的女子才是正常,因此还特地给戴氏下了赏赐,可正因为这样。让她替刘娥挡了多少的灾厄! 女人的一辈子,无非就是想要嫁一个良人,相夫教子,一生甜蜜美满。 可是她想要的一切,都被真宗和刘娥给摧毁了,因为真宗,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刘娥的挡箭牌,因为刘娥,她被害至不孕。 正主到了,她这个挡箭牌自然也到了时间退场。 也总算官家还有点良心,让她的位分能在刘娥之上,就算是短短一时,也要狠狠膈应刘娥一下! 对于真宗的宠爱,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奢望了,但是隐于心底的仇,她不能不报! 从前她没找到法子,现在…… 戴顺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主殿的方向。 赵受益的满月和洗三都在集英殿举办,办的都十分热闹,洗三的时候,琅华还被迫窝在床上坐月子,看不见前方的盛景,但是据莫茹说,那一天真宗都是笑容满面,反倒是刘娥,虽然脸上也带着笑,但终究还是多出了三分戾气。 宫里已经好久没有听见孩童的声音了,现在多了这么一个小肉团子,真宗的心情好了不少,不说每天都要到翠保宫来,但每隔一日肯定能在侧殿的婴儿间中看见他的身影。 皇帝的心情好了,底下当差的人自然也高兴,他们也知道这份福利是谁带来的,所以对翠保宫的孝敬是源源不断的上来。 别人白送的东西她要是不受,那岂不是傻子了,所以李妡一一收下,私库顿时就满了一小半。 在赵受益快三个月大的时候,刘娥对外称自己再次有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琅华听了冷笑,四个月的肚子说是一个月,现在还勉强能瞒得过去,只是等肚子五六个月大的时候,刘娥你难道想要锁在宫里面不见客吗? ------------ 第47章 // 刘娥确实准备等以后肚子大了,遮掩不住的时候呆在寝殿,只是现在刚曝出有孕,这个时候想要不见客是不可能的。 听见正殿中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每天要应付这群如狼似虎欲求不满的女人,刘娥顿感疲惫,阖眼,一手按揉额角,她沉沉开口:“替本宫更衣吧。” 穿着宽松的衣服,将微微隆起的小腹罩住,刘娥稳步走进殿内,宫女一掀帘子,刘娥就看见李氏身边围了好些个人。 琅华这会儿也能算得是后宫第一有福气的人了,她一个宫女,在刘娥那个母老虎的眼皮子底下侍了寝,非但没出事儿,还好好的怀上了孩子,凭着孩子一路升迁,爬到了和当初的主子同一个位置上,多少女人盯着她的冠服眼红!谁都知道,真宗自登基以后,就鲜少给妃嫔晋位,有些妃子在王府就一直伺候的,到现在都十多年了,还在原来的位分上面扑腾。真宗对于妃嫔晋封十分吝啬,从这上面就可以看出,但是他对喜欢的女子从不吝啬,比如说刘娥,入宫短短几年就从美人飞到了修仪这个位置,多让人嫉妒,更可气的是,她还是真宗心中一下任继后的人选! 什么?你说你不知道?别开玩笑了,官家想要封刘娥为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大宋都知道了,要不是一堆大臣联合上奏,说刘娥既无功于社稷,又无益于子嗣,有什么资格封皇后?这才让官家暂时熄了这个念头,官家虽然改了注意,但是有些人心里可念着呢,要不然也不会出来李氏爬床的事情! 李氏的运气简直逆天,上一次龙床就怀上了,某个几乎天天侍寝的女人简直哭晕在厕所!李氏生了个儿子,一堆连怀孕机会都没有的妃子们都抢着过来准备给李氏下绊子,首当其冲就是喷李氏原先宫女的身份,李氏原本是尼姑的事情被刘娥下令抹去了,因为如果李氏的身份被戳穿,连她自己都没有好果子吃,带进宫的时候,刘娥就说是李氏的继母另嫁,李氏颠沛流离一段时间以后被刘娥所救,众妃嫔们只知道李氏曾经家境还不错,但是自从她爹跟着她娘的脚后跟走了以后,李氏的悲剧时刻就到了。 官家嫡女家产被夺,无奈寄人篱下,继母狠心抛弃,李氏颠沛流离……本来是一部催泪大剧,但是硬生生让李氏反转成一部励志女强史。 几个月前还是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宫女,几个月后就位列一宫主位了,这是多少人拍马都赶不上的速度? 只是李氏的身份太低,难免被一些眼高心高的妃嫔拿来说事儿,但是李氏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从不反驳一句,愣是一点怒气都没有,就那么笑嘻嘻的看着那些人。 难道李氏有后招? 她们的三寸不烂之舌,联合起来可是连刘娥都惧怕的,李氏怎么就这么淡定?肯定是准备好了后招,我们……还是先观望观望再说吧!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那些妃嫔大招还没有放出来,就被李氏的奇怪的举动给吓退了! 只有戴氏,当时她也是满脸笑容的上去看了看李氏怀中抱着的襁褓,“小皇子长得真俊啊,瞧着眉毛鼻子,和官家真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戴氏你抛下我们单独行动是想干什么? 心里埋怨戴氏不讲义气,但是有些娘娘还是忍不住凑上去看看新出生的小皇子。李氏虽然不讨喜,但她那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儿子,不知有多少宫妃羡慕嫉妒恨! 不过戴氏接下来那一句话,就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劈的各位娘娘几乎是外焦里嫩! “前头几个皇子都没了,妹妹生的小皇子也算是官家的长子了,妹妹升了婉仪,与我和修仪妹妹位分相同,身边又有儿子傍身,可算是宫里第一得意人了。”刘娥恶心了她那么久,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争气一点的李氏了,她绝对不能让这群只会骂人的蠢货坏了她的事! 原以为刘娥才是真宗的真爱。现在又出来一个李氏,李氏爬得比刘娥还要快,更重要的是李氏还生了一个儿子!刘娥肚子里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们不知道,但就算生下来是个儿子,李氏的赵受益为长,自古以来都有立嫡立长一说。刘娥的孩子不是嫡,将来也不会是长,仔细想想,好似是李氏的儿子比较有胜算? 那些妃嫔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出这么一个结果,一个个都坐不住了,腆着脸就来巴结李氏了。 就连刘娥的好姐妹杨氏,也不知道把宝押在谁身上,只好在太子的人选公布以前,尽量不得罪李氏。 “嗯哼!” 刘娥见殿里的人都忽视了她的存在,假装嗓子不舒服,轻咳一声以后……不好意思,殿里声音太响,没人听见! 刘娥脸一沉,旁边扶着她的凝碧心领神会,高喊道:“娘娘到――” 众妃立刻转过身来,位低的请安,和她位分相同的两个人――琅华和戴氏,她俩连叫都没有叫刘娥一声,脸上挂着十分相似的笑容,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肚子看。 刘娥深吸一口气,强笑着走上正殿主位。 殿里面请过安妃嫔纷纷站起来,顺着琅华和戴顺容的目光看去,这会儿看见刘娥“刚怀上”就穿着宽松的衣衫,踩着软底的小头鞋履,就这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已经显怀了呢! 刘娥优雅地端起茶盅喝茶,慢悠悠的说:“各位妹妹们都在聊什么呢?” 琅华施了一礼,道:“聊一些俗事,想必娘娘也不爱听。” 刘娥脸色一僵。 “这是本宫送给刘妹妹的蝶戏花丛金钗,希望娘娘能够平安生下孩子。”戴顺容并不知道刘娥的肚子其实有四个月,绞着帕子给刘娥道了一声喜,心底却将刘娥的祖宗十八代给诅咒了个遍! 刘娥看着钗上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在妇人怀孕的时候送蝴蝶为贺,这不就是诅咒她生女儿吗? 琅华紧跟着叫莫茹拿了一个锦盒来,“这是南海进贡的红珊瑚珠,前几日官家刚赏的,妾身知道娘娘什么都有,一时间也不该送什么好,听官家说过,这个串珠子是在千百颗珊瑚珠中挑最好的串起来的,整个大宋恐怕也没几串,所以就借花献佛了,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哎呦我瞧瞧,瞧着珠子的成色,果真是上品,一丝杂质都没有。我看过很多的珊瑚珠,唯有这一串是真漂亮,妹妹这份礼,可把我的给比下去了。还是官家想着妹妹,什么好东西都先送给妹妹。” 李氏和戴氏两人一唱一和,说的话简直是句句戳刘娥的肺管子。 拿着官家的东西来给她,是想向她证明什么?证明这珠子她没有还是想要证明自己比刘娥得宠?哼!刘娥冷笑。老娘得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哭呢!小贱蹄子且让你们张狂一会,等本宫生了孩子,看要好好正一正宫里的歪风邪气! 等刘娥的肚子到八个月大的时候,她叫来了自己可信的太医――安排在太医院的陆太医。 刘娥紧张的看着太医的动作,一手握着拳,阖眼,再睁开,等着最后的审判。 正闭着眼睛精心诊脉的陆太医蓦地太医张开了眼,拱手道:“恭喜娘娘,娘娘腹中怀的确实是皇子?” !!!! “真的?你没诊错?”一时间幸福来的太快,刘娥还没有反应过来。 陆太医也松了口气,笑道:“老臣行医数十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刘娥突然一把抓住了陆太医的手,激动的问:“真的是皇子,你确定没有诊错?” 刘娥是宫妃,可不能随便和男人接触,没见着自古以来,大夫都在异性病人的手腕上搭上一块丝帕麽,就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刘娥没有在意,陆太医可吓得够呛,他年纪大了,可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刺激,他挣开刘娥的手就跪在了地上,抖得更筛糠一样,“真真真……真的。” 哈哈哈!现在就连老天都在帮她! 李氏这贱人,生了个男孩又怎么样,现在,就该我们算总账的时候了! 刘娥摸着自己的肚子,觉得是时候为她儿子清理拦路的杂碎的时候了。 刘娥叫了凝露和凝碧,仔细吩咐道:“赵受益一个周岁不到的婴孩,这个年纪应该最好下手。给他来点风寒,稍重一点就能结束他的小命!或者可以在他奶娘的饭食中下药,药性融着乳汁给他喝……” 刘娥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一个一个杀人的法子,凝露和凝碧就算在刘娥身边见多了这种阴谋暗害,也不免心生恐惧,更何况她想要杀的还是一个不足八个月的婴儿,着实令人骇然。 ------------ 第48章 // 翠保宫里自从琅华升了婉仪以后,就对下面的人立起了规矩。因为前段时间拉出来了一个背主的奴才,人证物证俱在却咬死了不肯说出背后的主子,只是她们和刘娥的目的一样,都想要杀死赵受益,那个太监用的法子极好,在翠保宫的宫人都在吃穿上面千防万防,每时每刻检查的时候,他在婴儿的摇篮上面抹了点秘药,这秘药是专门给婴儿研制的,大人闻了还好,就算时间长了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婴儿抵抗力弱,特别是新生儿,小身子都没有发育完全,闻了这个东西,时间久了,就算不死也会变傻子! 这样对一个连周岁都没满的孩子,简直是恶毒! 揪出这个人,功劳全在戴顺容,当年她在王府的时候因为太受宠,被眼红的人下了不少的药,戴氏年轻的时候不懂收敛,树敌太多,躲了一个还有一个,最终被那些秘药害得失去做母亲权利,戴氏对这些秘药恨之入骨,她找到宫里的老人,又问了太医,列出了好些秘药,一个一个分辨,十几年来,戴氏脑子里记的秘药不说千种,也有百种了,各种秘药的功效让她心惊。 当时戴顺容嗅着摇篮上的味道,本来就凝重的脸顿时就变得狰狞起来,“贱人!十几年了,你总算是藏不住了,我迟早会把你揪出来的!”在各类秘药之中,戴氏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个金叶汁,这就是当年害得她落胎不孕的东西,当年戴氏怀了有差不多一个月的身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的落了胎,还弄得个终生不孕的下场,等她知道以后,小产不孕的结局已定,就算再怎么伤心哭泣,也无济于事,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小心翼翼的排查着,排查到一半的时候,线索突然断掉了,她无奈只能求助真宗,戴氏央求真宗一定要把这个害人的凶手就出来,只是后来真宗也查了几个月,一点苗头都没有抓到。 真宗当时正为刘娥的事情心烦,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处理戴氏那个流掉的孩子,加上那个时候,真宗的孩子有五儿两女,只不过这些孩子都在真宗登基前后相继离世,除了二公主,她是出家当道士去了。当时,真宗的子嗣数量在几位王爷里面算是比较多的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太在意戴氏那个流掉的孩子。 可是戴氏怎么能甘心,那个人不仅害死了她的孩子,还对她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难道就这么放过了? 她不甘心! 真宗不插手,戴氏就继续带着自己的心腹查探,一有蛛丝马迹,她就去找真宗要求搜院子,只是真宗对她突然变得很不耐烦起来,一开始只是敷衍她,后来连见都不肯见她。 渐渐的,真宗不再去戴氏的院子,府里都说戴氏失宠了。 孩子流掉了,一辈子都不能生了,凶手恐怕早就跑了,孩子他爹移情别恋了…… 戴氏的人生,从进了王府开始,就是一个杯具! 那死死盯着摇篮看。蛰伏了十几年,出来又是对孩子下手。 不管李氏到底会不会与她合作,这种人,她绝对不会姑息! 戴氏将秘药的事情告诉了琅华,“金叶木的根汁会使婴儿呼吸困难,吸入太多,严重的会导致死亡。” 琅华心里一惊,金叶木在她的记忆中,从根茎到花瓣都是很好的良药,怎么在人间却变成了害人的东西了? 戴氏的心思,琅华看了那么久也看出来了,她是想要搞掉刘娥,不过之前她没有宠爱,又没有多少权利,所以无法动手,现在刘娥怀孕了,宫里的妃子就属她的位分最高,资历最深,真宗就发话,让戴氏暂管宫务。 大约十个月的时间,虽然刘娥那边派了宫女过来,明为提点戴氏,教戴氏怎么处理宫务,其实是监视戴氏,生怕戴氏把自己的人安插在别的宫苑里面。 现在戴氏主动示好,琅华也就领了她这份心意。 既然有人想要害她的儿子,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戴氏还以为琅华会选择和她当年一样,查出点事情来再去禀报真宗,没想到琅华却是发了狠了,直接请来了真宗,当着他的面将那个背主的贱奴杖毙,又让翠保宫的宫人在一旁观看。 一根粗大的木棍,由翠保宫值守的侍卫行刑,一下一下重重的落在了小太监的臀上位置。小太监的嘴已经用手帕提前堵上了,痛苦的叫声从唇角的缝隙中流出来。侍卫的力气本来就大,这小太监又是犯了死罪,两个侍卫交叉着打下去,一停都没有停顿,到了大约八十下的时候,小太监臀上的肉都被打烂了,肉糜混着血迹,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些禁不住事儿的宫女太监已经捂着胸口难受的呕吐起来,还有的虽然没吐,但都吓得几个人缩在一起小声的哭泣。 这招杀鸡儆猴用得好,琅华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宫里的下人,将来再有人敢对她的儿子下手,下场不会比这个小太监好多少,只会更惨。 刘娥等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听见赵受益死的消息,反而每天会从嘴碎的宫女口中听见很多关于翠保宫的消息,比如说什么:官家今天亲自给李娘娘画了一幅画儿,官家拿着拨浪鼓逗小皇子玩儿,官家非常喜欢李氏的儿子…… 老娘一点都不喜欢听见这些!! 自从怀孕以后,刘娥的脾气真的一点也不好,她把这些闲着没事干的宫女全部掌嘴三十,然后退到了内侍省。 有了这么一出插曲,刘娥再也等不及了,将凝碧叫到殿里面。 在刘娥阴沉的目光之中,凝碧撑不住了,心一横,啪的就跪下了,嘴都没张,两行眼泪就先下来了,做错事情之后,首先请罪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娘娘,奴婢罪该万死,辜负了娘娘的嘱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对娘娘的忠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刘娥摆摆手,“少说废话,直接说原因!” 准备了一肚子煽情的话,就这么被她堵在了嗓子眼,凝碧脸都快憋青了,“……奴婢确实准备下手的,可最近翠保宫的看守好像更严密了。” 刘娥眼睛微眯,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将咱们的计划透露出去?” 凝碧磕了一个头,“奴婢一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翠保宫的守卫较之从前,真的大有改变。” 刘娥一拍桌案,怒道:“给本宫查!赶紧查,到底是谁?” 在郭皇后仙逝以后,宫务一直是由刘娥掌管,她掌管后宫多年,宫里面的人脉已经积累起来了,大到一宫的掌事宫女/内监,小到冷宫里面扫地的宫女。 她一出手,她的暗桩全都大显神通,不稍三天,关于翠保宫里面发生的事情就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然后呈给刘娥看。 刘娥看着资料就拧起了眉头,是谁抢在她之前下手? 若是能成功也就罢了,她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将一个忠心的小太监赔了进去,还对刘娥下面的行动产生了影响,果然是蠢货! 刘娥一行一行的看下去,在看见真宗为了李氏,竟然将李氏私自仗毙宫人的事情给瞒了下来,刘娥的每天狠狠皱紧。 她将资料摔到了凝碧的身边,狠声道:“继续查,看看是谁怀了本宫的大事!” 刘娥这边再查,琅华那边也在查,事情一出她就派人去查,幕后之人还没来得及把尾巴扫干净,就被琅华顺着那个线索查过去。结果简直大跌眼镜。 谁也没想到,做下这事儿的竟然会是婕妤杨氏,琅华拧着眉头想了想,杨氏好像并没有作案动机啊,不过杨氏是刘娥的好姐妹,或许她正是为了刘娥才这么做的。 常德宫那里,刘娥也得到了消息,她努力的告诉自己,她现在怀孕了,不能动怒,要时刻保持身心愉悦,愉悦…… “啪啦嚓”刘娥终是没忍住,把一个崭新的茶杯扔了出去。 同时,宫人上前通报:“娘娘,杨婕妤求见,” “让她滚回寝殿去,没事别出来晃悠!”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猪队友杨氏既然没有这个能力,干嘛还要去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的手里。 知道了杨氏做的好事,刘娥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为什么要选杨氏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康氏,徐氏,陈氏,这几个虽然不比杨氏有宠爱,但哪个都比杨氏安分! 正在气头上呢,杨氏偏偏这个时候闯进来。 杨氏“扑通”一下跪在了刘娥面前,“姐姐,官家日日不召见妹妹,如今连姐姐都不肯见妹妹了吗?” 刘娥一个杯子扔出去,“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把官家从翠保宫引过来,趁机怀个孩子。” 这段时间,她怀孕不能伺候圣驾,真宗几乎天天往翠保宫里跑,但是几乎没有在翠保宫里面过夜,天一暗就改道去了戴顺容的宫殿。刘娥不知道李氏为什么不侍寝,不过她和戴氏的关系,就像是从前的她和杨氏,每次她身子不舒服,就把官家推到杨氏那里。 这个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李氏和戴氏竟然会凑在一起。 果然是贱人凑一窝! ------------ 第49章 // 听到刘娥的话,杨氏抹着眼泪,“官家从前来妾身宫里都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妾身人老珠黄,比不得年轻的妃嫔,官家现在身边有了新人,就不爱来妾身这儿了,妾身就算腆着脸皮子贴上去他都不肯看妾身一眼,妾身还能怎么办?” 她倒是还算拎得清,知道自己得宠是因为刘娥,要不是有刘娥,杨氏早就跟戴氏一样失宠了,只能靠着家世和资历晋封。 只是…… “争宠还要本宫教你吗?” 废物! 杨氏巴巴的看着刘娥,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掉金豆子。 杨氏长得娇小,脸嫩,一哭起来梨花带雨的,那种楚楚可怜的姿态最是能生起男人的保护欲。 不过自古男人都贪新鲜,杨氏伺候真宗也快三十年了,她这张一成不变的脸都看了三十年,能不腻歪? 宫里有那么多年轻漂亮还有滋味的妃嫔,除非是真爱,不然哪个皇帝还会天天跑她宫里。 以前去杨氏宫里,是看着刘娥的面子上,现在有更可心的人,真宗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去吃回头草? 刘娥腰下垫了一个软枕,怕杨氏看出肚子的不妥,她又在手里抱了一个,用大毯子从腰部开始往下盖着,虽然很好的遮住了腰腹部,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庞大,她改了改坐姿,冷着脸说:“本宫正在养胎,帮不了你,你以后也少来打扰本宫。” 杨氏身子一抖,哭声顿住,有了孩子就觉得她没有用处,想和她撇清关系了吗? 杨氏嘴巴甜,长得虽然没有刘娥和李妡出挑,但是她非常有眼力,而且还胆儿大!前世她眼见真宗宠爱刘娥,在一开始就把赌注全押在了刘娥身上,这是一次豪赌,杨氏赌上了自己的一辈子,这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以一辈子做赌注,这个赌注几乎没有人敢赌,但杨氏用她的行动告诉所有人,她敢! 她得到的就是在真宗在位时期一路飙升到淑妃的位置,位分只在刘娥之下,等李氏的儿子登了皇位,李氏这个生母都没做过一天的皇太后,倒是她这个和赵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竟然在刘娥死后捞到了皇太后的位置! 杨氏只养育过赵祯几天,说是养育,其实那个时候赵祯作为真宗的独子,有刘娥做母,太子之位已经毫无悬念的成了他的囊中物,作为将来的太子,身边的嬷嬷奶娘和宫女能少?就算当赵祯当时用的是普通皇子的规格,那身边伺候的人加起来也超过十个了,这么算起来又能让杨氏费多少精力? 所以说,有的时候,抱一个强大的大腿,比自己强大有更多的好处! 只是现在,知道了杨氏做的事情,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过程又是怎么样,反正刘娥只看到了结果,那就是杨氏输了,不仅输了,连尾巴都没有扫干净,把自己的小辫子送到别人的手上,这不就是找死? 刘娥是在事发几天以后才开始查的,事发那么久都能查到那么多的事情,那要是当时就查,能查到什么地步? 翠保宫那边和戴氏结盟,在刘娥的眼里,李氏是有点小聪明,不过手段却不够看,但是她的同盟戴氏却不是吃素的!戴氏在宫里经营了那么多年,人脉不比刘娥少,如今又掌着宫权,和李氏结盟以后,风头正盛,宫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刘娥不信戴氏不会马上派人去查! 她能查得到的东西,戴氏会查不到,翠保宫是真宗的新宠,据说李氏那贱人处决那个小太监的时候真宗也在场,亲儿子出了那么大的事,身为亲爹的真宗能忍?他肯定会派人查! 宫里什么事情能瞒得住皇帝? 所以恐怕是已经查出来了,杨氏和刘娥做了那么多年的“姐妹”,现在出了事,难免会有人把事情和刘娥联想在一起,就连真宗得到消息以后也是这样认为的,杨氏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不想知道,不过事关自己的真爱刘娥,真宗觉得她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杨氏自做主张,想要除掉李氏的儿子讨好刘娥。 不过正当真宗准备对杨氏下手的时候,下面的人突然告诉他,杨氏去了刘娥的寝宫。 刘娥真正怀孕的月份和对外说的月份不符,为避免引发一些事端,所以这几个月来都是不见客的,可是她却见了杨氏,这说明什么? 真宗不敢再想下去,只好让手下人继续监视着。 只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发芽,就等着什么时候浇点水,施点肥,然后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刘娥一点都不可怜杨氏,自己做的事情,在行动之前就要想好各种退路,成功了要想怎么把自己从里面摘出去,失败了更要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而杨氏,非但不知道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处境,竟然还跑到她的宫里来说自己的圣宠被人抢了,眼皮子这么浅,是该说她心很大吗?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手段很厉害? 金叶汁? 当年杨氏拿这玩意儿害戴氏的事情,刘娥虽然不在王府里面,但是她在王府里也有眼线,事发时她就让人去查了,所以知道。 那时候杨氏能够成功,完全是因为王府是先皇后潘氏掌权,潘氏手段了得,就是戴氏再怎么得宠,也不会越了规矩,所以戴氏的手里根本就没有多少权利能够帮助她快速查出幕后的人,等戴氏找到真宗帮忙的时候,杨氏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把自己的破绽整理干净。 而现在,别人抢占了先机,恐怕早就把事情给查出来了。 自己作死也就算了,竟然还连累了自己,这种蠢货,不趁早撇清关系,难道留着过年吗? “本宫累了,你回去吧。”刘娥叫了凝露就要把杨氏请出去。 杨氏跪在地上,往刘娥的方向膝行几步,哭着说:“姐姐,我知道姐姐怀孕辛苦,原先不想来打扰的,但是妹妹真的没有办法了,自从翠保宫那个生了个皇子,又和暂管宫权的戴氏结盟,妹妹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宫人一味的奉承东边的两个,妹妹宫里的桌子磕掉了一个角,几次催人过来修都没有回音,求姐姐可怜可怜妹妹吧。” 李氏和戴氏都住在皇宫东面宫宇,当别人提起她们的时候,话难听一点的就不会称位分,而是说“东边的两个”。 杨氏话里有话,先说是李氏生了孩子以后,她的生活质量才开始改变的,她知道刘娥对李氏有多厌恶,这样的话更能挑起刘娥对李氏的不满,之后又说在戴氏掌管宫务以后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刘娥也是个爱面子的,现在明面上杨氏还是她的人,欺负杨氏,不就等于是被人打了脸? 杨氏的小算盘打的极好,但是她恐怕还不知道刘娥已经知晓她做的蠢事,现在只想要和她撇清关系。 “桌椅损坏本宫会叫人帮你修理,但是其他的,本宫帮不了你,你回吧,与其在本宫这里浪费时间,不如仔细想想怎么取悦官家。” 杨氏咬着后槽牙,怨恨的盯着她的肚子看,低下头,改了话茬说,“妾身这肚子也不争气,那么多年了,吃了多少药都怀不上,倒是姐姐,不知道用的药是不是和妹妹一样的,怎么姐姐有了,妹妹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 她一边说眼睛还一边往刘娥的肚子上面瞟,眼中的贪念让人想忘也忘不掉。 刘娥之前急着生孩子,也是一直吃补药的,后来确认了李氏肚子里的是男胎,自己吃了那么多年所谓的生子秘方都没有一点儿动静,觉得那些药没有什么用就停了,却没想到停药不久竟然那么巧的怀上了。 杨氏是知道刘娥一直在用药的,她现在用的药还是刘娥之前推荐给她的。刘娥的年岁在民间都是可以当祖母了,这样的年纪还能怀孕,杨氏就觉得她是吃了生子秘方才有孕的,刘娥不帮她争宠她可以自己来,可是生孩子,她都努力了快三十年还没个影子,眼见着就要跨入四十岁的大关,她不想再空等了。 杨氏自认自己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刘娥想要和她撇清关系,撇清了也好,她也不想在刘娥的影子底下生活了。不过今儿个,她可不想白来一趟,刘氏想要和她一刀两断,那也得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生子秘方!她要生子秘方! 如果她和刘娥吃的是一样的药,那怎么刘娥自己大了肚子,而她半点没反应肯定是她私换了! 刘娥被她的厚脸皮气了个仰倒,活了一辈子,第一次看见脸皮这么厚的人。 其实杨氏的性格一点都没有变,从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只不过以前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说什么都是能够提升感情的。但是现在感情破裂,再正常不过的话也会被阴谋论,更何况杨氏的这句话,本来就招人揍! 因为这一句话,刘娥越发坚定了要和杨氏撇清关系的想法。 ------------ 第50章 // 杨氏终究是没有拿到她心心念念的生子秘方就被刘娥给“请”了出去。 刘娥知道她的殿里面有真宗的人,这就是做戏给真宗看的,现在一下子和杨氏撕破脸肯定会让人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点一点将她们之间的矛盾展现给所有人看,在所有人都觉得她们两人不可能是同盟的时候和杨氏一刀两断。 只是如今,她还是得向真宗说些什么,打消他的疑惑。 杨氏被人赶出了常德宫,走之前恶狠狠的刮了常德宫的宫门一眼,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刘娥后悔今天的决定。 “哎呦,还是妹妹这儿清静。”戴氏十分熟稔的走进来,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自己倒了杯茶,眼角眉梢全是笑,“妹妹可知道,今日御花园有多热闹!” 琅华剥了一瓣桔子给她,笑问道:“我这一天都呆在宫里看孩子,怎么会知道,姐姐快同我说说。” 戴氏笑了一下,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昨夜杨氏穿了一身轻纱锦衣,站在御花园的玫瑰花圃里面,一边唱歌一边跳舞,正好被路过的真宗给看见。 明月皎皎,美人如画,杨氏长得本就不差,这时候又是刻意地勾引,杨氏知道真宗喜欢刘娥那样的,所以昨天杨氏一举一动间都模仿着刘娥,精致的妆容和姣美的身线将原先的三分媚色发挥到了极致,加上她选得那件衣服极好,风一吹,裙摆飘飞,看着仙气飘飘的,当晚真宗就宿在了杨氏的宫里。 杨氏为了争宠可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原本真宗是打算去戴氏宫里的,结果被杨氏半路截了胡,还有,那个玫瑰花圃可是刘娥最喜欢的,昨晚杨氏的一言一行还刻意模仿刘娥…… 截了戴氏的人,打了刘娥的脸,这下杨氏可是把后宫里面两个掌权人都给彻彻底底的得罪死了! 不过后宫那群欲求不满的女人可不管这些,她们看到的是杨氏成功侍了寝,不管她用的手段是什么,好歹她还吃到肉了不是?所以其他女人就有样学样,披着薄薄的一块布就去花园,就盼着真宗路过能拉着一个人走。 戴氏往西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是让那边那个知道自己的好姐妹这次又是借了她的风才成了好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脸色。” 刘娥怀了孕以后那脾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只怕是要气着了。”琅华心中想到一件事,笑得愈发开心。 刘娥这胎虽然看着很稳,但是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前每次刘娥发怒以后,她能明显得察觉到刘娥的脸色苍白,身体好似是被抽空了一般,琅华总觉得有什么问题,不过现在她现在没有机会能见到刘娥,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定论。 只是,孕妇怀孕的时候最忌心情浮躁,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刘娥怀着孕呢,就三番五次出事儿,情绪常常大起大落,就算她的孩子没问题也要被她整出问题来了! 戴氏呵呵笑道:“气得流产才好呢!” 实际上,刘娥确实气的都快炸了。 杨氏这贱人竟然使这种恶心人的手段,在她的玫瑰园里勾引官家,想死是不是?! 凝碧抱着她的手不让刘娥把一个青瓷花瓶扔出去,语无伦次的安慰道:“娘娘您要想着点肚子里的小皇子啊,杨氏再怎么样也比不得娘娘在官家心里的位置,您看看这花瓶,还是前几日官家特意送来的。” 刘娥看了眼手里的花瓶,这是大宋官窑今年烧出来的第一批瓷器,这一个是里头最好的,官窑的人送上来以后,真宗想都没想就直接送到她这里来了,可见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心里的怒气渐渐沉淀下来,却只是沉淀,而并非平息。 杨氏甘心当她的替身,也要看她这个正主答不答应。 因为发了怒,刘娥的脸色十分苍白,太医说过,这是她心浮气躁的原因,只要把心情调养好就可以,所以常德宫里的人都没有把刘娥这一点异样放在心里。 “给我仔细看着杨氏那个贱人,再有昨夜那种事情,我唯你们试问!” 凝碧赶忙跪下磕了一个头,“婢子遵命,杨氏一有异动,一定会抢先告诉娘娘。” 杨氏连续承宠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她很不幸的来了月事,真宗就跑到了另一位婕妤的宫里。 宫里谁暗地里不在说杨氏倒霉,只是这倒霉的人看着却心情不错的样子,还跑到了琅华的宫里来了。 杨氏的眉梢眼角带着春意,“妾身给李婉仪请安。”动作标准,恭恭敬敬,言语中竟没有半分的怨怼,倒是让琅华对她多看了几眼,几日不见,杨氏装模作样的功力又涨了几分。 琅华仔细打量着她,在杨氏的眉梢间竟看到了和刘娥一样的黑气。 “杨妹妹怎么过来了?快坐吧。”琅华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宫里面通常是按照位分称姐姐妹妹的,琅华位分比杨氏高,叫杨氏妹妹也没错。 不过杨氏被她的称呼膈应得脸色一僵,旋即就恢复了脸色还坐到了琅华的身边,“婉仪妹妹可是不欢迎我。” 杨氏虽然位分比李氏低,但她的年纪比李氏大出了一大截,让一个小她十几岁的女人叫自己妹妹,能不膈应吗? “怎么会呢,我这翠保宫平时也就只有戴姐姐会来,妹妹能来陪我说说话,我最是高兴了。”琅华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的探上她的脉息。 琅华的医术没有她的师兄好,但是寻常的病症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也不知道杨氏是遭了谁的黑手,竟然已经不孕了,看这样子,情况比戴氏可严重了许多,要是不好好调养,铁定活不过五十! 之前戴顺容与她说的时候她还不相信,这回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杨氏见琅华欢喜的表情不像是装的,倒像是真的欢迎她来,顿时松了口气,喝了口茶开始说话,絮絮叨叨了半天,这才步入正题,她微微蹙眉,叹息道:“唉,旁人不知我其中艰苦,难道妹妹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当初跟着刘娥,都得到了什么? “前几日我去向她请安,我只是说了一句这宫里的太监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宫里有一个桌子的桌角被磕掉了,叫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去修。好好的一句话,也不知道哪儿说错了,她竟然将我给赶出来了,我知道内侍省是她统领的,我实话实说,她却这般不给我脸面,满宫里面都在看我的笑话。”杨氏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凄凄楚楚道:“还是妹妹你有远见,有官家做主直接搬出了常德宫,这样最好,也省的她见机发作。”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大得很,刘娥那条路走不通了,就打算靠上她,杨氏这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呢! 琅华也不搭话,就这么看着很认真的听着,杨氏说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自己说看那么多,已经把自己的目的全说出来了,就差把明说要和李氏一起对付刘娥了,可这李氏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不想和她结盟? 琅华笑了笑,说:“妹妹的苦我知道,以后啊,常常来我宫里和我说说话,我这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看你笑话正好打发时间。 “……”杨氏懵了,就这样? 当然没有!琅华还说了一句:“等会儿戴姐姐要过来,咱们可以一起说说话。”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紧接着就是戴氏话带笑意的声音:“听说你这儿来客人了!” 琅华起来,走过去迎接戴氏,念道:“果然是经不起念叨,刚说起姐姐,姐姐就来了。” 她的举动直接看得杨氏黑了脸,戴氏来了李氏能亲自出去迎接,而她到了李氏却没有半点反应。 在李氏和戴氏热络说话,把她晾在一边的时候,杨氏心里的怒气被激发到了极点,她甩了甩袖子,冷然道:“既然两位娘娘还有事,那妹妹就先走一步了。” 两人都没有挽留她,甚至琅华还说了一句:“妹妹走好!”可把杨氏气的够呛! 可等她大步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戴氏说了一句:“妹妹,我娘家送来一张生子秘方。” 生子秘方? 杨氏耳朵一动,脚步顿时慢了下来,里面的戴氏大概还不知道她在偷听,继续说道:“我已经给太医验过了,我的体质吃这药确实能怀上,你看看是不是也要请太医来瞧瞧。我知道,你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可谁会嫌孩子生养得多的,多子才能多福啊。我也是想着你,换了别人我都不会与她说。” 杨氏的脸色眼睛瞬间一亮,脸上摆满了笑容走回来,“妹妹,我想起今日宫里没什么事儿,反正也没事做,就再与妹妹唠会儿磕。” 琅华和戴氏对视一眼,上钩! 戴氏佯装被惊吓到,马上将方子藏到袖子里面,若无其事的说道:“好啊,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目标就是她,怎么可能让她走! 杨氏立马拉住她,亲热的叫道:“戴姐姐也留下来说说话啊,说起来,妹妹和姐姐同住在宫里那么多年还没好好说过话呢。”戴氏的脚步停了下来,杨氏再说:“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见了‘生子秘方’,还有‘多子多福’?” 戴氏干笑一声,然后暗暗把袖子里面方子藏的更里面一点,可是杨氏那个眼睛多尖啊,她眼疾手快的把戴氏还没藏好的方子给抢了过来,“这是什么呀,我看看,呀!生子秘方!” 戴氏还打算把方子抢回去,杨氏的眼睛里面突然挤出了两滴眼泪,“姐姐,能不能……能不能把这方子抄给我一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说吧,是金银还是财宝?要多少我都给!” 戴氏十分为难的说:“这不是银子的事儿,这……” 琅华也装作为难的别过头去,杨氏不死心,央求道:“妹妹,你忍心看姐姐将来孤独终老,连个含饴弄孙的机会都没有吗?” 杨氏可怜巴巴的,琅华咬了咬下唇,轻声的说道:“可是这药也不是人人能用得,要等太医看过,如果体质和这药不相冲的才能用。” 杨氏眼睛一亮,一迭声喊了自己的贴身宫女:“翠儿,赶紧去找太医来。” 目的达到了,杨氏心满意足的坐到刚刚的位置,和琅华她们唠嗑:“不瞒你们,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吃药,就盼着能生个一儿半女的,不期望他能出人投地,只要能好好陪着我也好啊。” “吃药?”琅华一脸的吃惊,“不是我大惊小怪,这药可不能随便吃,特别是想要求子的,连戴姐姐这个,也是请太医看过以后才决定用不用的。” 戴氏也是连连点头:“妹妹,是药三分毒,不管是什么药都不能多吃,你方才说吃了很多年了,会不会是药性积攒在一起,成了剧毒,这才导致妹妹的不孕?”她看着杨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戴氏笑着说:“我也是这么一说,具体的还要等太医的意思。” 杨氏被这两人的一言一语给吓着了,可是仔细想想,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她进了王府,急着怀孩子却一直怀不上,就开始吃药,期间换了不少的药,也吃了有三十年了。 太医来了,杨氏连行礼都没让太医跪下,直接让太医诊脉,太医诊完以后恭恭敬敬的说:“回禀娘娘,这个生子秘方确实是对娘娘的身子有用的,但是,微臣看娘娘体内浊气积攒,应该是服用了太多药性相冲的东西,娘娘恐怕早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什么叫晴天霹雳!这就是! 杨氏还想着拿到了真正的生子秘方就能生儿子和她们斗了,结果太医告诉她,就她这破身子,早就不能生了,就算华佗来了都救不回来,她刚才豁出脸皮抢来生子秘方的举动就像是个笑话! 看到了戴氏和李氏两人眼中的怜悯,杨氏心一痛,竟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妹妹,你的心情我懂,咱们看开点,那么多年过去了,咱就当没有这回事儿,把不能生的事情给忘了,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把日子过好就得了!你看姐姐我,想开了以后不就否极泰来了吗!” 琅华脸上一片凝重,心里却乐开了花。 戴氏这几句话还真是句句都往杨氏的心窝子上面戳! 戴氏已经看开了,不代表杨氏不介意,她吃了那么多年的生子秘方,为了这个不惜和刘娥撕破脸,可见她有多想要一个孩子。 如今这个梦碎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看开? 不过杨氏总算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在翠保宫发作,她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的宫殿,关上门就把瓷器什么的砸了个遍,一边砸还一边哭。 “是谁?是谁?哪个贱人这么害我!” ------------ 第51章 // “娘娘,娘娘!您别这样了,千万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啊……”宫女翠儿跪在下面,一边躲避着杨氏狠心砸下来的东西,一边 “顾着身子?本宫还需要这副破身子干什么?本宫连孩子都不能生,连刘娥那个几十年不下蛋鸡都怀上了,本宫比她年轻,出身比她高,琴棋书画样样比她好,偏偏没有一个争气的肚子!”杨氏说着,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中带着濒临绝境的疯狂,笑完以后,她又忍不住放声大哭。 翠儿鼓着勇气上前,劝慰道:“娘娘,您仔细调养好自个儿的身子,将来或许就能怀上呢?” “怀上?哈哈哈哈哈!太医说了,本宫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翠儿看见自家主子哭这么伤心,自己也落了泪,奴才和主子的命都是拴在一起的,她是杨氏从宫外娘家带进来的,她们一家人的荣辱兴衰都在杨氏的身上。杨氏过的不好,他们一家人能好?只要杨氏能生下个孩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杨氏的地位一定会有所提高,她好了,自己在杨家的家人才能得到好的生活。 “娘娘,宫里的太医算什么,刘娘娘看了这么多年,到最后不也一样是找外头的生子秘方才怀上的嘛!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对了!是‘高手在民间’,民间的诸多神医,咱们叫老爷夫人费心去找找,铁定能找到神医治好娘娘的病。” 杨氏恍然,好似天空拨开了大雾,青天明亮。“对对!那几个庸医懂什么,连戴氏那个贱人不孕了这么多年都有希望能怀上,本宫为什么不能?翠儿,赶紧去拿笔墨纸砚来,我要给爹娘写信。” 翠儿反应过来,马上就去拿了笔墨纸砚,给她研好了墨,杨氏刚要提笔,斟酌言语之时,想道:“本宫怎么会不孕呢?本宫的吃穿用物都是经过你的手,确认没有一点问题才会去用的,你自小跟本宫一起长大,是娘一手调|教出来的,本宫信任你,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可你却让本宫落到了不孕的下场。”杨氏的目光一点一点移到翠儿的身上,她不想怀疑这个自小就跟着她长大的侍女,可是,除了她,谁能有机会给她下药? 杨氏怀疑的目光吓得翠儿脸色煞白,忙跪下表忠心:“娘娘,婢子自小就跟着娘娘,对娘娘的忠心青天可鉴。” 杨氏深深看了她一眼,“本宫就再信你一次,给本宫查,仔仔细细的查,本宫要知道本宫为什么会不孕的,还有,把宫里不干净的东西都弄走!” 翠儿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马上就把任务吩咐下去。 而杨氏的人一有动作,琅华就引着她们往刘娥的方向查。 她不知道害杨氏不孕的人是谁,反正现在,被杨氏的人查出来的一定是刘娥! 莫茹走进来,微微躬身,老老实实的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琅华:“这是凝露姐姐给我的。” 琅华接过一个小瓷瓶,秀眉一挑:“这是什么?” “凝露没有细说,但是她叫我悄悄给小皇子服下,应该是害小皇子的。” 莫茹已经投靠了李氏,那边却还给她送东西要来还小皇子,刘娥是装不知道还是真的十分信任莫茹? 琅华仔细端详瓷瓶,打开瓶塞嗅了嗅,并不是一般害人的毒汁,好像还是对人有益处的。 可是刘娥怎么可能会把好东西给莫茹?这是在转移她的目标? 琅华心生一计,道:“你就说已经给小皇子服了,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然后给我监视小皇子的寝殿,一有不妥,立刻来报!另外宫里也要加强看守!” 这一次,不管刘娥是不是准备下手,她都不会轻饶了她! 赵受益已经八个月大了,还不太会说话,但是嘴里面“咿呀咿呀”的闹腾的很,他长了两颗米粒一样大小的门牙,琅华叫膳房熬了一碗肉糜粥,用小勺子舀给他喝。 莫茹端着一盘水果,在琅华身边小声的说:“娘娘,有三个宫人行迹可疑,要不要把他们先抓起来审问?” 琅华用帕子擦了擦手,让乳母把孩子抱到一边去玩,问道:“怎么可疑了?” “这几人都一直在小皇子的寝殿外面徘徊,其中一个是管小皇子寝殿打扫的,平常半个时辰就能打扫完的,今日却磨了快一个时辰,另两个里面一个是小厨房的人,今日已经是第三回路过小皇子的寝殿了,还有一个是打扫正院的,不知怎么的,却走到小皇子的侧院去了。” 琅华点了点头,沉声道:“先不要打草惊蛇,仔细盯着他们,其他人也不能放松警惕,等本宫事一成,就把这些可疑的人押起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真宗来了,在琅华这儿用了晚膳,父子俩玩闹一会儿后,琅华这才抱着赵受益回了寝殿。 “这殿中是什么味道?”真宗前脚刚跨进殿里面,却立马退了出来,掩着鼻子,皱着眉头问道。 琅华在今日真宗的膳食里面加了自己特意调配好的药,真宗的嗅觉会非常敏锐,但仅仅只有一个时辰就会恢复正常。 “有什么味道吗?妾身怎么没有闻到?”琅华装作茫然的嗅了两下,“官家是知道的,妾身从不在小皇子的寝殿放任何香料的。” 真宗看她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可自己明明闻见了令人作呕的香味,怎么可能别人闻不得呢?他指了禄喜道:“你仔细闻闻,有没有一种刺鼻的幽香?” 禄喜也进来闻了一下,也是一头雾水的摇头:“奴才并没有闻见。” 真宗眉头皱起来,他走进去的那一霎那明明就闻到了一股强烈刺鼻的浓香味道,那么明显,他不可能闻错啊! 他又往殿里面试探着走了一步,结果前脚还没有落地呢,再一次被刺鼻的香味冲击的退出侧殿。 真宗有些气急败坏的问:“这味道真的很刺鼻,你们怎么可能闻不得!” 琅华低声说道:“为什么官家能闻见殿里有味道,而我们却半点异味也闻不到?”这话传进真宗的耳朵里面,真宗一阵气恼,难道以为他是在瞎说吗?在真宗发怒之前,琅华又说道:“官家是天子,得天所授,定有常人所不及的能力,既然官家说里面有味道,那里面可能真的有古怪,总之这侧殿小皇子是不能住了,妾身会赶紧给他另挪一个住处。然后再请太医和内侍监的人来看看,殿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真宗听了她的安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李氏到底还是最善解人意,在后宫妃嫔之中,也就只有李氏最懂他。 他又想起了那次梦见仙女,试问,寻常之人能梦见仙女?借用李氏的话就是,他是天子,身上自然也有天赐的神力! 不过这常德宫他是不准备呆了,一进去就能想起那个恶心的味道! 对琅华嘱咐了几句话,真宗就带着禄喜离开了。 琅华看着真宗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时候,想必刘娥已经收到她递出去的假消息了吧。 果然,不稍半刻钟,宫女就匆匆忙忙跑进来,说道:“娘娘!修仪娘娘要生了!” 刘娥要生产的消息不一会儿便传遍了宫闱,有惊讶的,有同情的,还有漠然以对的,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刘娥的孩子已经足月了,但是外人不知道,只知道这孩子前脚刚跨进八个月的坎就生了,根据民间的说法,刘娥这孩子,能平安生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琅华到了常德宫,刘娥凄惨的叫声一声一声传出来,走进寝殿的隔间,那里已经有不少的妃嫔在了,刚要落座,正好听见戴氏说了一句:“七活八不活,唉,妹妹你怎么不早一天生呢?阿弥陀佛,老天爷可要保佑刘妹妹母子平安。” 琅华低下头,唇角勾起,戴氏这张嘴可真让人又爱又恨! 这不是在咒刘娥的一尸两命嘛! 戴氏的声音不算响,但也能让里头的刘娥听个清楚。 这个时候真宗还没有到,听了戴氏的话,宫妃们的嘴角都明显的翘起。 刘娥虽然心里清楚这孩子到底几个月大,但是听到这么晦气的话,也难免受到影响生了大气。 她一口气没提起来,竟然晕过去了! “太医!太医!娘娘晕过去了!”里面的宫女惊慌大喊。 琅华马上收住脸上的笑容,招呼太医,道:“娘娘生产没力气竟然晕过去了,太医赶快进去看看!” 什么叫颠倒黑白,这才是!人家刘娥明明就是气晕过去的,却被她说成是生孩子晕过去了。 妇人生产的时候晕过去也是正常,只是如果刘娥如果想要借戴氏刚刚那句话发作的话,琅华这句话正好把她的目的堵死! ------------ 第52章 // 太医齐齐拎着药箱进去,给刘娥诊断以后开了催产的药,刘娥服了以后人是清醒了,但是孩子胎位不正,难产了! 琅华和戴氏一样对着刘娥的产房,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心道:这可不是我干的,这是老天想要收了你! 她叫人拿了杯茶,喝茶时在茶杯底粘到一点水,正好够化开她指甲缝里面的*散,琅华对着手指头轻轻吐了一小口气,仿佛看见了一缕白烟,朝着刘娥的方向飘飘袅袅而去。 刘娥听说翠保宫那边已经事成,顿时喜不自胜,只要赵受益死了,那她的儿子就是当之无愧的“长”,等她封了皇后,那就是“嫡长”,太子之位稳稳的落到了她儿子的头上。 刘娥为了把自己择出来,直接喝下了提前备好的催产药,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足月,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几天,她已经问过太医,这个时候喝催产药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在外人眼里,她是有七个月不到八个月的身孕,民间有一句话叫“七活八不活”,她要是正好在七个月大的最后一天生下皇子,这不就正好能说明她的儿子得天眷顾? 谁知道中间出了差错,竟然会难产,七个月大的孩子成了八个月,仅仅差一天! 刘娥只觉得生命不停地从下面流失,身上的力气也渐渐的消失殆尽,就差一天,难道老天真的不愿意她平安生下孩子? “娘娘,您快用力啊,用力啊!” 产房里面一团乱,产婆一边替她揉肚子,想要帮她把孩子的胎位推正,一边又不停的大喊。刘娥的两个宫女不停地刺激她,试图给她力量。 “娘娘,您千万不要睡过去,官家马上就要来了!” “娘娘,您快用力,您想想官家说过的话,只要您能生下了小皇子,那娘娘就是皇后了!”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刘娥一阵恍惚,迷离时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一生,生下儿子,直接受封皇后,等真宗驾崩,毫无疑问,她的儿子登基,她成了风光无限的皇太后,力压李氏和戴氏两个贱人! “我是皇后?”她气若游丝的问。汗水浸湿了她的发丝,一根一根粘在她的脸上,如一朵残败的水仙。 可是刘娥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眼睛也清明了,凝碧松了口气,她凑在刘娥的耳边喜道:“对对对!娘娘是皇后,腹中的小皇子是太子,娘娘您一定要平安把太子给生下来!” 这话已经是大不敬了,只要没有明旨册封,她们这样就是僭越!抄家论罪都不够罚! 不过凝碧想不了那么多,她看着刘娥的精神在慢慢好起来,能够一点一点的用力了,就只管捡着刘娥喜欢听的说,什么生下皇子就能把李氏踩在脚下,连带着李氏的孩子也可以扔到宫外去!反正随刘娥怎么高兴怎么处置!等到皇子登基,刘娥就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后!慢慢的说的爽了,连声音也没有控制,不光被产房里面帮忙的产婆和宫女听了个全乎,也一字不落的被站在产房门口的琅华和刚刚赶到的真宗听见了。 产房里面渐渐没了声音,除了凝碧说的兴起,还有刘娥偶尔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其他人都不敢吭声。 真宗彻底黑了脸,因为琅华化身仙女托梦的缘故,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刘娥腹中是个皇子,同样也是将来的天子! 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是那个孩子还没出生就让他知道了那是他的接班人,等他前脚死了,后脚就能登上皇位的那种,真宗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点也不美丽,自古以来,有哪一个帝王甘心将帝位传给别人的?加上他的接班人不是他选的,而是上天替他选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这是不是就说明,他的儿子将来的成就功绩会在他之上? 刘娥怀孕的时候,真宗每每看见她的大肚子,就感觉那个孩子在时刻提醒着他,你该退位了!你该退位了!有一个隐形的帝王时刻的威胁,谁能安心? 以前没有继承人的时候心急,等有了以后,他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儿堵着,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傍晚的时候从翠保宫出来,真宗的脸一直是铁青的,回宫看了几张折子,说的全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立后立后立后!!选妃选妃选妃!! 在上奏的大臣之中,极少有人是选择刘娥的,因为刘娥家世不好,外面还有流言说刘娥是嫁过人的,丈夫就是她的表兄龚美。 不管这流言是真是假,大臣都一直相信这种流言蜚语不会空穴来风,就算刘娥和龚美不是夫妻,那两人之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能传出这种龌龊的话?反正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当大宋的国母! 除掉了劲敌刘娥,剩下的宫妃里面要么是不得宠的,要么是家世超低的,还有一种,那就是既不得宠又没有家世身份的,所以大臣们就在矮子里面拔将军!从前大臣们毫无意义全部选的是才人沈氏为皇后,因为她的身份在后宫妃嫔里面最高,是宰相沈伦的孙女。现在大臣们有一小部分倒戈,选了已经生下儿子的婉仪李氏,李氏的身份虽远远没有沈氏高,但她生下了真宗现如今的第一个儿子,那个孩子满月的时候满朝文武都见过,看起来十分的健康活泼,如果刘娥不争气这胎生个公主的话,将来有九成九的可能是李氏的儿子登基。 皇子登基以后,皇帝生母的家世身份不管高低都能封皇太后,死了就追封皇后。 现在要是封李氏为皇后的话,她的儿子将来登基也会更名正言顺一些,毕竟“嫡”总比“庶”好听! 真宗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封刘娥为皇后,这不仅仅是为了证明对刘娥的爱,而且这还是他对刘娥的承诺。 而现在,他听见宫女在刘娥面前不停的说阴毒的诡计想要除了李氏母子,真宗突然觉得自己要是册封刘娥为皇后,他的儿子和女人肯定就性命不保了, 产房里面的刘娥明知道凝碧说的不可能实现,皇后皇太后的位置是吸引人,但要这么除掉李氏,也是不容易的,不过刘娥精神一震,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正好此时产婆叫了一声“胎位正了,娘娘用力啊!”刘娥一使劲儿,大喊道:“我是皇后,我的儿子是太子!” “砰!”刘娥话音落下,一声弱弱的婴儿啼哭声响起的同时,满宫的妃嫔和宫人齐齐下跪。 原因无他,刘娥的这两句话触怒了龙颜,真宗大怒,将挡在产房和隔间的屏风给踹翻了,把殿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如今是十二月,外面天寒地冻白雪飘飘,刘娥生孩子总不能让人在外面吹冷风手冻吧,刘娥倒是想让那些妃嫔在外面吹风,但是她不可能让真宗等在门口,所以就让宫人在寝殿立了一个屏风,一边当产房,一边是真宗和妃嫔休息等待的地方,反正地儿很大,分成两间也不嫌拥挤。 本是贴心之举,谁知竟然让真宗听见了她和凝碧的糊涂话,在真宗踹倒屏风的那一刻,刘娥突然一惊,吓得差点从产床上面跳起来。人在遇见突发危险的那一刻所迸发出的潜力是惊人的,比如说遇到大地震,瘸子也能跑得飞起来! 刘娥半撑起身子,看见只是屏风倒了以后,顿时松了口气,身子软软的躺下去,在身体触及床褥的那一刻,这才明白她说了什么!刘娥疲惫的摸摸头,她今日定是生孩子生糊涂了,简直昏了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往外说,她突然想到,好像是凝碧引着她说起那些东西的,刘娥狠狠瞪了凝碧一眼,这口没遮拦的贱奴! 刘娥后悔不迭,在真宗发怒之前,她给稳婆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恭……恭喜官家,娘娘生下了小皇子。” 产婆抱着刘娥的孩子,恭喜的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来冒头,可是也不能晾着新出生的小皇子啊。 殿内有一瞬间的静默,真宗站在产婆面前,盯着孩子的襁褓,却没有看孩子的脸,刘娥以为他还在生气,她撑起一个笑脸,虚弱的说:“官家给小皇子起个名字吧。” 刘娥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能让真宗忘却所有的不悦。听她的娇声软语,真宗叹了口气,手指挑开襁褓看了看孩子。 琅华也上前看了一眼,刘娥的孩子瞧着比老六弱小,身上的颜色也不是老六生下来的那种红,而是红的发紫。 戴氏看见外面下了大雪,笑道:“瑞雪兆丰年,小皇子真是捡了一个好日子出来。”这话一说,其他妃嫔们心里面就算再恨,表面功夫做的都很足,全都笑着附和称赞小皇子这好那好的。 “朕听孩子的哭声比六皇子弱些,七皇子可康健?” 产婆满脸都是笑:“小皇子虽然看着弱些,但是足月生的,身体好着呢!” “足月?” 才人沈氏很好的捕捉到了产婆说的漏洞,抢声发问:“修仪这胎不是才八个月吗?怎么就成了足月了?” 产婆立刻反应了过来,改口说道:“是婢子说错了,七皇子才八个月,所以看着瘦小些,不能和足月生的六皇子相比。” “把孩子抱去喂奶吧,以后记住,话要想清楚再说,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真宗一发话,就算妃嫔们有问题也不敢再问了,谁都看得出来,官家是摆明了立场要偏袒刘娥。 刘娥目光追随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等乳母抱出去以后,她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冲着琅华勾唇一笑,这一笑,琅华把它定义为挑衅!因为这个笑容充分表达了刘娥对琅华的嘲讽。 琅华低头看了眼自己系在腰带上的香囊,对刘娥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难都要临头了,还在装逼,你才是蠢货! 先前刘娥中了*散,所以看到了琅华为她编织好的一生,修仪――皇后――太后,所以她才会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宫女凝碧离刘娥最近,她同样也中了药,有凝碧的话语引导,根本不需要琅华再施任何法术就让刘娥飘飘然顺着大逆不道的路上走着。 刘娥虽然硬挺到了足月生,但是内里早就虚空了,这次又是难产才生下这么一个宝贝蛋,刘娥以后绝对不可能再怀孕了。还有她那个儿子,虽然看着很健康,但是等生下来以后,琅华才看清楚,刘娥的孩子眉宇间有一股黑气缠绕,这说明什么,说明刘娥这个来的孩子不正常,确实是用民间传说的生子秘方怀上的,生子秘方是什么?就是吃了能生孩子的,古往今来哪个女人不想要,更何况是刘娥这个几十年不下蛋的母鸡。 从民间搜罗来的生子秘方,向来是一百张里面九十九张是假的。据琅华所知,刘娥吃的秘药少说也有七八种,刘娥拿到的其中一张应该是有用的,但是她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各类药材交杂在一起,就算有用也会被压制了药性,所以她才会吃了那么多年也不见有孕。 按说吃了这么多,刘娥的“生子”也变成了“送子”,那她是怎么怀上的? 看到刘娥孩子的那一刻,琅华才知道,原来所有的药性全部已经转移到了刘娥孩子的体内,具体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琅华也不知,但是刘娥不是喜欢秘药吗?那她就告诉刘娥,什么叫做以牙还牙。 香囊里面的东西能让刘娥孩子身上的药效提早生效,她倒是要看看,刘娥生出来什么怪物! 刘娥生产完了,真宗见她疲惫的很,就让妃嫔们都下去。宫女也抓紧时间清理寝殿。 凝碧端着一盆血水走出去,真宗突然叫住她,道:“你等等!” 凝碧不明所以的站住脚,一脸茫然的望过去,“官家有什么吩咐?” 真宗掩着鼻子,嫌弃的看着她道:“你身上抹了什么东西?难闻的很!” ------------ 第53章 // 这个时候琅华给真宗的药效还没有过,真宗在凝碧身上闻见了翠保宫侧殿里面的味道。 凝碧茫然的左右闻了闻自己衣袖上的味道,有些呆滞的看了看真宗,见真宗脸色不善,凝碧直觉是出什么事了,事实上女人的第六感都是挺灵的,她刚刚想完,真宗就摆摆手,指了两个公公把她拖到外面去,“仔细检查检查她身上有什么东西?” 凝碧来不及求救就被捂着嘴拖走,刘娥安心的睡在床上,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殿里面的妃嫔除了琅华是明白前因后果,其余的也都是一头雾水。 真宗若无其事的问太医刘娥的情况,“修仪怎么样了?” 太医回禀道:“娘娘产后脱力,需要好好养几天,只是娘娘这次生产亏损严重,以后不能再有孕了。” 真宗一怔,刘娥本来就是高龄产妇,这一胎极为凶险,太医早就和他说过其中的利害关系,听见刘娥难产时,他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这样的结果,还算是意料之中。 身边的琅华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掩不住的伤痛和,“姐姐平安生下皇子就好。” 琅华此时的话让真宗顿时想起了刚才刘娥主仆俩谋划着要怎么害死她们母子的事情,真宗知道李氏刚刚也听到了刘娥主仆的谋划,毕竟凝露说的声音一点也不小,不过真宗知道李妡也是有小手段的,李氏早就已经和刘娥撕破脸,真宗自然不会觉得李氏是在为了刘娥伤痛,想来是为了自己伤痛,她的儿子本来是为刘娥准备的,严格说起来,她们母子俩都是替身,结果现在刘娥的亲儿子平安出生,李氏的儿子,就没有了开始的用处。 真宗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好好照顾修仪。” 搜查凝碧的一位公公回来禀事,说在凝碧的身上只找到了一个装着白色药粉的小锦囊,已经问过凝碧,说药粉只是一般驱蚊虫的。 可是真宗身为皇帝怎么能够轻易被糊弄,在刘娥的宫女身上闻见了翠保宫里面的味道,这怎么看都透露出一股阴谋! “告诉修仪一声,朕将凝碧借走一会儿。” 真宗回到寝宫,招来查翠保宫侧殿的两位太医,将从凝露身上搜到的药粉丢给他们检查,他倒是要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太医都闻了一下,交谈几句话以后对真宗说,“这药粉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没问题? “那翠保宫侧殿你们可查出什么问题了?” 他总觉得古怪,是刘娥要害李氏,还是李氏要害刘娥,又或者是两人互相栽赃。 两个太医面面相觑,俯首道:“微臣惭愧!” “皇上,皇上,出事了!出事了!”一个小太监屁滚尿流的跑进来。 “怎么了?” “有成群结队的蛇虫鼠蚁朝翠保宫的侧殿去,直奔六皇子的摇篮,把摇篮啃得只剩一堆木屑才走。”小太监现在腿还在发抖,一想起那个画面就毛骨悚然。 真宗一怔,大吼道:“六皇子呢!” “六皇子恰好被婉仪娘娘抱去戴顺容宫里了。” 真宗顿时松了口气,还好他儿子是个命大的。“其他人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小太监挠了挠头,“就是奇怪在这儿,那些东西只啃摇篮,啃完就走,没有伤害任何人,但是宫人都吓得不轻。” 真宗烦躁的抚了抚额,目光落在那一堆白色药粉上面,皇宫里面平白出现蛇虫鼠蚁,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但是它们唯独跑到翠保宫去,这怎么能不让人怀疑? 因为琅华的几番洗脑,现在真宗眼中的刘娥形象已经大变。 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真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娥。 他没想到,刘娥会用这么狠毒的法子杀李氏母子!她怎么不想想老六也是她的儿子啊! 确实,大冬天出现成群的蛇虫鼠蚁可以说是天灾*,这事儿前朝也发生过,至今也是无头悬案。 刘娥生了皇子,她的儿子是下一任皇帝,她不能有事,但是这个宫女…… “宫女凝碧大逆不道,对李婉仪出言不逊,赐死!”就算是对刘娥的警告吧。 心腹大宫女凝碧突然死了,刘娥大惊,直觉是出了什么事,又知道了李氏母子安然无恙的消息,知道真宗或许已经知道了一些事,不敢再轻举妄动。 刘娥坐月子,杨氏雷打不动的起早贪黑过来守着,刘娥一睁眼,她就亲热的凑过去。 “姐姐生下小皇子可是大宋的功臣了,皇后之位定是姐姐的囊中物!” 刘娥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氏,前几天她还收到消息,说杨氏有投靠李氏和戴氏的,今天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是几个意思? “只是姐姐要好好注意保养自己的身子,姐姐以后不能再生育了,早日养好自己的身子,也好护着小皇子。”刘娥的眼睛越睁越大,杨氏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姐姐你不知道吗?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你。”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听见,恐怕还会寻死觅活,痛不欲生,可是刘娥是什么人,她是将来大宋的摄政太后,差一点就当了中国第二个女皇帝,能达到这种成就的女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心理必须强大! 刘娥听到她以后不能生了以后,只是叹了口气,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四十多岁的女人本来就不能生了,她得上天眷顾,能生一个儿子,那就是天大的运气了,还瞎bb啥,养好儿子才是正经! 李氏的孩子已经开始学说话了,她也得赶紧把孩子养大,早日开蒙,争取在俩孩子入学之前就把李氏的儿子踩在脚下! 不过这个杨氏……两面三刀,早早除了才好。 “凝露,快去把小皇子抱来!” 儿子落地十几天,她这个生母却还没有抱过,现在心急的很。 “哎!”凝露应了一声,揣着一身的喜气跑去隔壁将小皇子抱出来。 看着刘娥产后非但没有臃肿,反而气血红润,杨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自认比刘娥年轻,比刘娥漂亮,家世还比刘娥高很多,凭啥刘娥能得宠生儿子,天天蹲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而她只能在刘娥的影子底下生活,靠刘娥每月那么几天的施舍过日子? 被比自己强的人压太久,是个人都会产生这种逆反心理,从前杨氏也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刘娥御下有道,察觉到队友的不正常,刘娥就会把杨氏喜欢又没有的东西赏给她,或者把真宗分杨氏两天,那个时候,刘娥还用得上杨氏,所以刘娥对杨氏大方的很,但是现在,杨氏猪队友的技能觉醒,最近办的几桩事情在刘娥眼中,那就是一个字:蠢! 一个没有用的人,刘娥没事还会费那么大力气去招揽她吗? 答案是肯定的,绝对不会! 刘娥见杨氏厚着脸皮不肯走,索性就把杨氏晾在那里,也不去理她,乖乖坐在床上等着自己的乖儿子。 等了一会儿,没见孩子过来,倒是凝露摆着一张脸进来,直接跪下。 刘娥心一慌,“怎么了?” 凝露惶恐的看了眼杨氏,杨氏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方便让她听见,有刘娥的八卦可听,杨氏怎么舍得走,当先开口,非常认真的说:“有什么事情就说,不要把本宫当外人。” 刘娥顿时冷下了脸道:“本宫宫里有事,妹妹先回去吧。” “姐姐,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一起解决。” “滚!” 杨氏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刘娥你好样的!不听就不听,只要她想知道,还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杨氏气哄哄的走了,刘娥马上问:“有什么事情快说!” “奶娘这几日看小皇子总觉得不对劲,小皇子出生就睁眼了,但是他的眼珠子却不会转,开始奶娘只是觉得小皇子反应慢,可是如今小皇子已经出生快半月了,眼睛应该能够看见色彩了,这几日奶娘一直用色彩艳丽的金步摇想要吸引小皇子的注意力,可是小皇子……小皇子他压根就没有反应。”凝碧“呜”的一声哭出来。 生出一个天残皇子,不仅皇子废了,就连刘娥也要遭受重创…… 刘娥梗着脖子,僵硬的问:“你说什么?” 凝露泪流满面:“小皇子他……他看不见!” 刘娥双眼一翻,她晕倒在了床上。 ------------ 第54章 // 皇家最忌讳的就是残疾,这比生了个双胞胎儿子还要严重,生双胞胎还能去一个留一个,但是生了个残疾儿,那就是上天的惩罚,是皇家的耻辱!手脚残疾的话或许还能生下来,偏偏刘娥生了一个瞎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刘娥就算想瞒也瞒不住,宫里的妃嫔不乏有势力大的人,比如说刚进宫没几年的沈才人,身为宰相的孙女,她要是没点手段,能让满朝的大臣全部选她当皇后? 刘娥一晕倒,沈氏就收到了消息,“哈哈哈哈!连老天爷都帮我,刘娥竟然生出了个天残,就算生个赔钱货都比这个好上百倍吧!果然刘娥作孽太多,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这种丑闻一旦放出去,就算是官家想要偏袒,满朝大臣能忍?大宋的百姓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刘娥给埋了! 沈氏当场拍板,让手下的人马上将这件事情传出去,她已经顾不得了,就算知道如今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给别人做嫁衣,她也不想要让刘娥好过! 她十六岁入宫,现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她的青春都葬送在这座深宫里面,她倒霉,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在刘娥的阴影底下度过。 先前在刘娥晕倒的时候,常德宫就已经有几个碎嘴的奴才把事情半遮半掩给说了出去,因为有沈氏做推手,事情顿时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而去。等真宗听到的时候,他震惊不已,等回过神来,想要将流言制止的时候,基本上整个皇宫都已经知道了,真宗立刻下令,让宫里的人封口,事情不可逆转,但要尽最大的可能挽回损失。 刘娥醒来的时候,尚且不知外面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化,她和平常一样,笑着起床,对凝露说道:“把小皇子抱来。” “娘娘。”凝露心有点慌,刘娥昏过去之前震惊的表情她还记得,她一直在殿里守着,她还以为刘娥醒来以后,会承受不了打击自缢,万万没想到刘娥竟然会这么平静。 刘娥很温柔的说:“去吧,我想看看孩子,他出生以后,我还没有好好看过他呢。” 凝露惴惴不安的去侧殿把孩子抱过来,小心翼翼的抱过去给刘娥,刘娥抱着孩子,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轻轻的摇晃着孩子,这般感人的场面,凝露不由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老天何其残忍,让小主子遭受这样的事情。 刘娥和孩子说了一会儿话,又叫凝露出去,说她要和孩子呆着。 凝露犹豫片刻,看了眼刘娥平静的脸,略略放下了心退出了寝殿。 可是有一句话叫做暴风雨前的宁静,有的时候,平静往往是最可怕的! 刘娥自从怀孕以来,就受到了不同程度,不同大小的刺激,刘娥含着仅有的一丝理智生下了孩子,本来还以为否极泰来,有了儿子,李氏和戴氏就算联起手来又怎么样,不一样还是她的手下败将? 结果……老天,如果这是一场噩梦,请让她快点醒来! 刘娥把孩子放在床上,孩子还在睡,小嘴嘟着,这一点和真宗非常像。 刘娥鬼使神差的把双手交叠放在了孩子的脖颈上面,一点一点的,慢慢的使劲。 真宗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殿的。 “刘娥!!” 真宗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个孩子肯定是废了,但是真宗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杀他! 他的眼睛看不见,所以最多只是封个王,以后荣养着,他问过太医了,仔细检查以后,太医说是刘娥孕前吃了太多不该吃的东西,能怀孕本来就是三生有幸了,结果刘娥怀孕的时候好像一点也不安静,情绪起伏非常大,导致体内各种药□□杂,直接传进了小皇子体内,影响了孩子的视觉。 明明是刘娥造的孽,她凭什么去杀他的儿子! 真宗三步并两步的冲去过,把小皇子从刘娥的手下抢走,小皇子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真宗心里蓦地一疼,马上把孩子交给了太医。 “官家要亲自动手是吗?也好,爹爹和娘亲送他上路,希望他下辈子不要再做我的儿子。”刘娥笑得十分温柔。 真宗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扬起手,重重的扇了刘娥一巴掌,“他是你的儿子啊,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啊!” 刘娥把他打得一个踉跄,摔在了圆桌上,桌上的茶具被她扫到地上,“乒呤乓啷”的响了一串儿。刘娥怔怔的摸了摸真宗下掌的地方,突然咯咯笑起来:“儿子!我的儿子是瞎子,我刘娥的儿子竟然是瞎子!要是传出去了,我这辈子就毁了!”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真宗泄气的走到梳妆镜前,手下轻轻抚摸着一把玉梳,曾经他用这把梳子给刘娥梳头,三千发丝如墨,佳人靠在他的怀中笑靥如花。那么美,她的笑容温柔,绝不是像眼前这个人一样,脸上挂着一模一样温和的笑容,心底,却狠辣如麻。 “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样?”真宗的嗓音干哑,这句话,他一直想问了。 “我从来都是这样,只是官家一直没有看清楚我而已。”刘娥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十五岁的时候把一切都给了官家,可官家给了我什么?是二十年的东躲西藏,偷偷摸摸的日子!入了宫,我以为我可以永远的和你在一起,刘娥的心不大,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共度一生,可是宫里那么多女人,你今日来我宫里,明日就要去另一个女人宫里。我不是官家的妻,我只是个妾,我无法阻止官家去宠幸任何一个女人。曾经想自私的让官家专宠我一个人,只是刚刚试探了一句,官家就说‘后宫安宁,前朝才能少许多烦心事’,就是这一句,我不敢再要求官家独宠我一个人,因为我不想让官家每日被朝政烦心,但是宫里阴谋诡计诸多,根本防不甚防,我不想斗也得斗,不想争也得争。后来,郭皇后死了,官家说,要册封我为皇后,你知道我有多么开心吗?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就因为我没有儿子,家世也不好,所以你的大臣就要让你立另一个女人为皇后。我不甘心啊,扶了李氏起来,让她替我生儿子。结果老天却让我有了自己的儿子,在怀孕的日子里面,李氏生了儿子,我看着你,那么开心,你天天去看那个孩子,去看李氏,后来去戴氏和后宫妃嫔宫里面,却渐渐的不再来看我。我的心越来越慌,官家的一举一动,无疑是昭示着一个结果,我失宠了。一个失宠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来,官家应该早就知道的。” 真宗握紧了拳头,“……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仙女,她说你的儿子才是下一任君主,我想着,反正将来一切都是你们母子的,现在不妨就对李氏母子好一点。我并不是不想来看你,只是我无法面对你腹中之子,他是下一任君王,我……” 刘娥冷笑:“一个梦?这种荒诞的事情你也相信?赵恒,仅仅就是这样吗?你难道就没有对李氏动心?” 曾经,真宗没有登基之前,刘娥经常这么叫他,赵恒,赵恒…… 两人的感情虽然见不得光,但是却比夫妻还要亲密,当年的一切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真宗羞赧不已,刘娥嘲道:“瞧,我千防万防,最终还是让人把我最看重的东西抢走了。” 真宗没有再接话,听见了刘娥一番剖白,他已经无话可说,他一直以为刘娥是最理解他的人,两人心意相通,却没想到,他和刘娥之间,存在着这么多的东西,殿中平静的让人害怕,真宗看着刘娥的脸,心慢慢的沉了下去,刘娥环视着殿里的一砖一瓦,一景一物,“赵恒,这里是不是很安静,安静的让人心冷?” 刘娥喟叹:“而我的心在进宫的那一刻就冷了。” 片刻以后太医来回禀说,小皇子已经去了。 其实就算刘娥不动手,小皇子也不一定能够平安长大,现在,小皇子在还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离开,没有痛苦,没有怨恨,没有染上尘世间的肮脏与污秽,这也未尝不是幸运的。 刘娥忍不住落了泪,“走了也好,总比留在这世间,受世人的白眼强得多。” 她突然下跪,“臣妾请求去三清观清修,以赎罪孽。” 将这句话说出来,刘娥发现自己的心头竟然有一阵轻松感。 被困在皇宫里面,心智迷失,让她做出了许多违背本心的事情,连自己的儿子都被自己害死了…… 如今,也唯有在佛前忏悔,用下半生,赎尽她平生所造下的罪孽。 ------------ 第55章 // 成功收到了附在身上李宸妃的魂魄,琅华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影,青烟袅袅散尽时,一个头戴龙凤珠翠冠,身穿正红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面色略显愁苦的女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妾身胡善祥。”她顿了顿,嘴角隐隐含了一丝凄苦的味道,又添了一句:“大明宣宗废后胡氏。” 琅华微微颔首:“恭让章皇后。” 胡善祥,明宣宗朱瞻基的元配嫡妻,胡氏以贤闻名,被明成祖朱棣选为皇太孙妃。明宣宗即位以后,她理所当然被立为皇后。然而在宣德三年,她二十八岁之际,宣宗以胡善祥“无子多病”为由被废为道姑,赐号“静慈仙师”。死后仅以嫔礼葬。这皇后的谥号还是宣宗之子英宗追谥的。 胡善祥含泪诉苦:“我年少嫁与他,结缡十三年,自问辛苦持家,相夫教子,从皇太子妃到皇后,每日掌管宫务,没有出过半分差错,可皇上偏偏只喜欢孙氏,为了孙氏,他竟跑来让我请辞后位。我赌着一口气,如了他的心愿直接下了请辞的谕旨,却忘了,自古以来,有哪位废后能得以善终!我的母族因我而蒙受世人冷语。我的女儿原该是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却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母亲,处处矮了孙氏的女儿一成。” 胡氏的心愿,是守住后位,她不奢望宣宗的宠爱,只想要兴旺母族,让她的女儿乐享安康。 琅华进入胡善祥身体的那一瞬间,就听见耳边有人正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 她手里正拿着一块桂花糕,黄白分明,香喷喷的。 琅华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人,穿着黄色团龙窄袖圆领袍,一身轩昂气宇。大明服饰规定严格,能穿黄色的,除了帝后,谁敢? 当今天下,敢在皇后胡善祥面前大声说话的,就只有胡善祥的丈夫――明宣宗朱瞻基一人了。 琅华一手撑着脖子,也不打断他说话,悠哉悠哉的吃着桂花糕。 “……总之,只要你主动请辞,交出后位,朕定会加倍补偿你的。”朱瞻基说了半天,终于下了最后的结语。满朝的大臣都不同意他废了胡善祥,他不能和满朝文武对着干,那就只好让胡氏自己请辞,只要胡氏自己放弃后位,谁还会再多说半步? 加倍补偿?他口中所谓的补偿,难道就是把胡善祥弄成道姑吗? 琅华抬眼,宣宗比胡善祥大四岁,如今也就三十二岁,岁月并没有在他俊美的五官上留下痕迹,反而宣宗幼年被立为皇太孙,多年过去,如今承继皇位,帝王的威仪霸气令他更具男性魅力。 琅华淡定的拿帕子擦了擦手,“皇上说服不了满朝大臣,就来妾身这儿威逼利诱,可妾身自问嫁给皇上这十几年,兢兢业业料理宫务,从未出过半点差错,皇上能用什么理由废我?” “朕的江山需要子嗣继承,你既无法为朕诞育皇嗣,就该退位让贤。” 理由他早就已经替胡善祥想好,只要胡善祥能够主动请辞,放弃后位,那将会让他省很多事情。 琅华微笑,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妾身膝下只有两位公主确实无法为皇上的江山社稷分忧,但是妾身还年轻,连三十都未至,皇上又是怎么知道,妾身将来无法再诞育皇嗣?” 朱瞻基眉头一皱,目光严厉地看了琅华一眼,“生子之事也是你能够决定的?你生了两胎才怀上一子,却不幸小产,太医说你有孕的可能性不大,更别说是要生儿子了!后宫之中有资历,有子嗣的大有人在!” 琅华了然的“哦”了一声,尾音延长,似笑非笑的直视朱瞻基的目光,道:“看来皇上已经找好了继后了,说说看,是哪位妹妹?” “贵妃孙氏德义之茂,膝下生育朕之长子,当为皇后的不二人选。”宣宗的话掷地有声。 琅华深深地看着他,吐出四个字:“皇上确定?” 或许是看出了她眼中的鄙夷,宣宗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琅华毫不客气的嗤笑:“要不赶明儿妾身也去抱养一个低位妃嫔之子充作自己的儿子,看皇上还能用什么理由废我?” 没错,孙贵妃的儿子朱祁镇根本就不是她生的,而是之前宣宗宠幸的一位没有名分的宫女所生,宫女已经被孙氏杀害,去母留子,将孩子称作是自己的儿子。这事儿宣宗也是知道的,但是宣宗却默认了孙氏的做法,直接帮孙贵妃将事情隐瞒了下来。 一直被宣宗和孙氏苦苦隐瞒的事情猛地被琅华给揭了出来,他的目光闪动了几下,“你……你是如何是知道的?” 琅华“啧啧”咋舌,“皇上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吗?宫中哪儿有什么秘密,孙氏那儿子怎么来的,天下皆知,只不过碍着皇上的脸面不敢揭开而已,不过看你们俩双簧唱得这么欢喜,臣妾要是再不说些什么,恐怕孙氏会闹了笑话。她怎么样臣妾不关心,但是此时也关系着皇上和皇家的脸面,臣妾不能再瞒着了。” 琅华一脸“臣妾这也是为了皇上好”的表情,把宣宗气的够呛,直说:“你!你对朕不敬!朕要废了你!” 在外人的眼中,胡善祥端庄贤惠,什么事儿都挑不出一丝错处,但是在朱瞻基面前,胡善祥会和他闹,会和他拌嘴,会露出小女儿的娇态,胡善祥是真的爱宣宗才会只在他面前露出不为人知的一幕。可是宣宗的眼里只有孙氏,孙氏体态妖娆,万事奉承着他,有千娇百媚的孙氏作对比,胡善祥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是错! 琅华从腰际扯出一条帕子,装腔作势的抹起眼泪来,“皇上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地,是臣妾女儿的父亲,臣妾怎么会对皇上不敬呢!” 琅华把“女儿”二字压得特别重,此时,胡善祥已经生了两个女儿,顺德公主和永清公主,所以,宣宗口中的无子之说根本就不成立,至于久病,那就更可笑了,胡善祥之前不慎小产,流下了一个四个月大的男婴,身子一直没有恢复,所以才会病怏怏的。 前世的胡善祥在外人的眼中真的是太好了,谁说起胡善祥,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贤后”!就因为胡氏的形象太完美,宣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废后的理由,就用这种荒唐的理由让胡善祥主动请辞,为了给孙氏铺路,却这么薄待原配之妻,胡善祥的心顿时冷了,当晚就下了请辞令。 “胡氏你……”宣宗和胡善祥是少年夫妻,他早就体会过胡善祥的“胡搅蛮缠”,却没想到胡善祥这么会装模作样! “皇上,贵妃娘娘身体不适,请皇上前去看看。” 门口小太监的一嗓子,顿时把殿内的气氛降到了极点。 琅华也不装哭了,甩了甩帕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冷声道:“皇上,您的贵妃来请您过去!” 宣宗眉头紧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以后,拂袖而去。 胡善祥的宫女碧水紧跟着小跑进来,“奴婢没用,没有拦住那小太监。” 琅华摇摇头,道:“罢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碧水轻声道,“娘娘怎么不留着皇上过夜?”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琅华看看天色,道:“夜深了,怕是孙氏等了许久没见皇上出去,以为皇上要宿在本宫这里,心急了才叫小太监来。” 碧水不屑的撇嘴,“皇上一来娘娘这儿,孙贵妃隔三差五的就身子不适,唬谁呢!” “她不需要唬别人,只要皇上相信就够了。”琅华圾拉着绣鞋走到床边,脱了鞋子上去,碧水替她放下床幔,琅华问:“顺德和永清今日怎么样?” 碧水回答道:“两位公主挺好的,顺德公主今日由女官教导正在学习刺绣。” 琅华想起记忆中两个娇娇软软的人儿,心尖一软,柔声道:“快把她们叫来。” 顺德公主八岁,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皇家的气派;永清公主两岁,才刚刚会走路,由乳母抱着进来。 琅华接过永清抱着,小姑娘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脆生生的叫了她一声“母后”。 前世的永清莫名早殇,连十岁都没有活过,胡善祥痛失一女,身子越发衰败,而顺德,下嫁不过几年便去了,连个血脉都没有留下,今生,她必要好好护着两个女儿。 琅华抱紧了永清,再看着旁边眼巴巴的顺德,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笑道:“今日和母后一起睡好不好。” 顺德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她低声道:“母后,嬷嬷说顺德身为皇家公主,要谨守宫规。” 琅华温和一笑:“无妨,母后好久没有好好看过顺德了。” 顺德犹豫一会儿,看妹妹已经在凤榻上面打滚,她欢喜的爬上床,躺在了母后身边,她抱住琅华的手,娇声道:“母后,今日女儿正在学刺绣,等女儿学有所成,就给母后绣一个荷包。” “好,母后等着。” ------------ 第56章 // 翌日清晨,琅华起身梳洗,两个孩子还在床榻上睡的香甜,琅华吩咐了宫人不要叫醒她们,自己去了外面的隔间梳妆。碧水替她挑了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细细挑了合适的位置戴好,轻声道:“皇后娘娘,后宫其他娘娘已经来请安了,除了孙贵妃,全部都到了。” 琅华自己挑了一对多宝流光耳坠戴上,听到碧水的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孙氏这一手都使了好几年了,她不厌,本宫看着也烦了。” 娘娘这是要出手压制了? 碧水眼睛一亮,语气急切问道:“娘娘有何计策?” 琅华轻笑,不语。顺德公主的管家嬷嬷常氏这个时候走进来,常氏也是顺德的乳母,今年三十有五,此时还穿着一身显身材的粉色宫装,身体丰满而婀娜,对琅华福了一礼,便一板一眼的开口说道:“娘娘,大公主学习刺绣的时辰到了。” 琅华不理睬她,继续梳妆,常氏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等了一会儿后不见琅华回答,便扬声重复了方才的话语,道:“娘娘,大公主学习刺绣的时辰到了,奴婢要马上接大公主回去。” 琅华抚平衣衫上的褶皱,倏然开口:“公主正在熟睡,你晚半刻钟再来。” 常氏当时脸就沉了下去,“回皇后娘娘,大公主每日要学针黹刺绣,琴棋书画,宫规女德每样要学一个时辰,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还请皇后娘娘速速将公主叫起来,不然因此误了时辰,公主但凡有一样学得不好,奴婢不好向太后交代。” 明朝的管家嬷嬷,对公主们的管教严苛得不近人情。公主未成亲之前,一言一行都由管家嬷嬷教导,管家嬷嬷有权对公主行使教导的责任,公主出嫁以后,管家嬷嬷更是能够掌管公主府的诸事,并且决定公主与驸马见面的次数。这是祖制,就算琅华如今的身份是皇后也无法违抗。 细想前世顺德下嫁后,是不是也被管家嬷嬷欺压过?她无子而终是不是也有管家嬷嬷的手笔? 常氏特意将太后的名头给搬出来,就是想要压琅华一头,并且说明自己的地位。太后的人,就算是胡善祥也要给她三分脸面。 要说从前,常氏是万万不敢在胡善祥面前这样说话的,但是现在皇上打算废后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宫中之人都认为,就算满朝大臣联合阻止又能护着皇后多久?皇上才是大明朝的天,大臣们阻止得了一时,阻止不了一世。一个注定要被废的女人,还用得到她们恭恭敬敬的对着? 但是琅华可不是胡善祥,胡善祥与人为善,执行宫务时宽和待人,可她最后得到的是什么? 琅华徐徐开口,脸色已不复方才的和善,“公主学习刻苦,但每日起早贪黑,常常为了完成女官布下的功课还需熬夜,着实幸苦,本宫让她今日能够多休息一会儿,这是本宫给她的奖励,太后向来疼爱顺德,要是知道了,想必也和本宫是同样的意思。” 这句话已经暗存了警告的意思,太后的人她确实不能够明目张胆的处罚,所以琅华先是好言劝退,但如果此计行不通,那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常氏大义凌然的吼了一句:“娘娘,祖制不可违。您要奖赏公主,尽管赏些珍宝首饰,公主一定会开心,但是您这样做,着实是让奴婢难做。” 可惜啊,世间没有眼色的人太多,有人非得要往枪口上撞那就不怪她了! 琅华眸色森冷的瞥常氏一眼,“本宫做事用不着你来指导,常氏越俎代庖指责皇后,碧水,把她送回尚宫局去,交由陈尚宫处理。” 碧水开心的应了一声,她早就看这个老妖婆不爽了,以前仗着是太后宫里的,处处为难她们这些小宫女。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风水轮流转”,倒霉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出出气了! 常氏脸色一白,嘴硬说道:“奴婢是太后指来,娘娘不能将奴婢调走。” 所以她是笃定了琅华不敢拿她怎么样,才会这般猖狂? “不能?本宫身为皇后,掌管宫务,你一个小小的管家嬷嬷本宫为何动不得?”琅华沉声命令道,“太后那里,本宫自会去解释,你仗着太后的名头作恶,若是让太后知道了,不用本宫出手,太后也一定会严惩。” 见身后两名宫女走上来,常氏也知晓琅华并非说说而已,顿时急了,仓惶的磕了两个头,道:“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也是关心公主才做了错事,奴婢是公主的乳母,是服侍公主长大的,公主要是醒来看不见奴婢一定会哭闹的。” 琅华冷笑,死到临头还敢捏着那些虚妄之事没完没了的,乳母又什么样?顺德又不是她生的! “掌嘴!” 常氏脸色大变,只骇得手脚瘫软。碧水得了令,狞笑着上前对着常氏如花似玉的脸左右开弓。碧水动手一点也没含糊,下了死力气,没几下常氏的脸上就浮肿如球,还带着几条血印子。 琅华见差不多了,就让碧水将人捂着嘴拖走。她这是在杀鸡儆猴,宣宗一天没有下废后的圣旨,她就永远是大明的皇后。她知道皇宫里面向来是踩高捧低的,但就凭常氏这样的也敢在她面前放肆?也不知道是谁给她们的胆子! 处理完常氏的事情,琅华见时辰也不早了,便施施然去了正殿。 殿中妃嫔都按序而坐,却只有琅华左侧第一个位置还是空的,琅华微微侧目,那是贵妃孙氏的位置。 见琅华到了,妃嫔们齐声请安。 琅华落座,道:“让各位妹妹久等了。” 聊了一些琐事,本可以早早散的,但是琅华看了看旁边还空着的座位,气度优雅的呷了口茶,心中冷笑:她倒是要看看,今天孙氏要拖到什么时候。 皇后不说散,其他妃嫔也不敢抢先早退,不过比起回宫看冰冷冷的墙壁,还不如坐在这儿等着看皇后和孙氏对上! 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一阵环佩叮当,贵妃孙朝姝由宫女簇拥着过来,她眼角眉梢还带着春意,盈盈下拜,娇声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身子不适来晚了。”她屈膝行礼,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脖颈上面暗红点点。 看得在座众妃嫔眼红不已,坐在琅华右手边的何贵妃冷冷嗤了一下,小声道:“天天身子不适,也没见着少侍寝了。” 琅华笑着指了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下,等孙氏坐定以后,琅华道:“贵妃身子骨弱,往后还是不要再起早来给本宫请安了。” 众妃嫔一愣。孙朝姝的笑容却是扩大了:“宫规森严,给中宫请安这样重大的事情,臣妾怎么能懈怠。” 琅华语气平静淡然,“贵妃身子不好,本宫知晓,之前顾着宫规,总要等贵妃来了早会才能散,只是如今贵妃的病越发严重了,就算本宫不在意,但总让其他姐妹陪着本宫等着也不好。”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不过孙氏可不这么想,明着是体恤宫妃,实际不还是看她的盛宠眼红。 她非常诚恳的说道:“皇后娘娘,臣妾病症并不严重,还是能够坚持每日来坤宁宫请安的。” “事关身体康健,贵妃怎么能如此草率?本宫会让太医给贵妃瞧瞧。”琅华面容严肃的说了一句。 胡氏请的太医她会去看? 孙朝姝莞尔一笑,道:“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臣妾的身体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去劳烦太医。” “原来贵妃懂得医术啊!”琅华惊叹。 孙朝姝秀眉蹙的死紧,“臣妾不懂医术,娘娘为何要这样说?” 琅华疑惑道:“既然不懂医术,贵妃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好了?” “这……”孙氏被她噎了一下,迅速回答道:“身体是自己的,出了什么毛病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臣妾昨夜睡的好,今早醒来感觉身子好多了,脸色也红润了。” 昨夜孙氏侍寝,她的意思在座的哪一个不明白? 碧水挑了帘子进来,说道:“娘娘,康太医来了!” 琅华轻轻一笑,“本宫竟是忘了,康太医今日来为本宫请平安脉。正好,给贵妃看看,也省的再去请太医了。” 孙氏根本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分明是胡氏故意设计好的! 康太医是胡善祥的心腹,看了殿中的情景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诊了脉发觉孙氏根本就没有多大的病。不过女人总有那么几样常见的小病小痛,康太医就捡了一条只往大了说,不会说的太出格,就算其他太医来诊断也不会说他是唬人的。 琅华颔首,慢条斯理的开口,“既然贵妃身子有恙,那这段时日就不要出万安宫了。”然后对在座的妃嫔道:“今日大家坐了这样许久,想必也累了,都回去休息吧。” 一句话,这就把孙氏给禁足了。 孙氏惊呆了! 在座的其他妃嫔也惊呆了! 皇上有意废后的事情,她们也有所耳闻,看皇后一改之前温和的御下手段,直接和孙氏正面对上,这是被刺激狠了,要雄起啊! 且不说听到琅华把孙氏禁足以后宣宗是什么表情,第二日,琅华突然接到了胡善祥生母递进来求见的宫牌。 “母亲怎么突然进宫来了?这段时日母亲身子可还好?家里人呢?都可还好?”见女儿笑意盈盈,面色红润,胡母严肃的面容也柔和下来,对琅华的问题具一一答了,母女俩谈了好一会儿心。 最后说起两位公主,胡母突然感伤道:“若是你之前那个孩子没有流掉,我该有个孙子的。”末了,她还问道:“善儿,你是不是真的不能再生育了?” 琅华叹了口气,轻轻道:“只是小产伤了身子,太医说要多休养些时日,暂时不宜怀孕。” 胡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郁色,沉吟许久,半遮半掩道:“善儿,你还记得你六妹妹善柔吗?” 六妹妹? 琅华仔细想了想,只想到一个被嬷嬷抱在手里的胖丫头。 琅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她不认为胡母此刻突然提起所谓的“六妹妹”只是闲聊而已。 果然,接下来胡母便是说道:“善柔今年已年满十四了,你父亲已经替她报了来年的采选。善儿,你如今不能有孕,眼见后位也即将不保,我就想着,把你六妹妹送进来给你添个帮手,你六妹妹长得虽然比不过你,可我觉得比那个狐媚子孙氏出彩多了。日后她若生下皇子,善儿你就抱到自己身边去养,若是……若是善儿你的后位保不住,那胡家就准备把善柔推上后位。” 琅华听完她说的话,静静道:“本宫没记错的话,六妹妹应该是姨娘所出。” 沉浸在美梦里面的胡氏并没有发现,琅华的自称已经改变,一个“本宫”,瞬间疏远了母女俩之间的距离。 胡母只生了两子两女,在胡善祥的记忆中,胡母是最痛恨妾室和庶子女的,怎么会突然愿意让一个庶女顶替皇后的位置? “她已经记在了我的名下,如今是你正正经经的亲妹妹了。” 琅华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开口时“呵”的一笑,更让殿中气氛变得冷凝,“合着事情全部都已经安排好了,根本就只是来通知我一声。” 胡母脸颊涨红,“善儿,你也别怪母亲。” 琅华笑了一下,语气顿时轻松起来了,“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这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思。”胡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善儿,母亲知道你伤心,母亲也同样的难过,但是母亲必须要顾及着胡氏一族百年的兴旺。胡家好不容易才跻身世家,千万不能就此毁了。” “母亲,女儿自认当皇太孙妃以来,从没有半分过错,就算没能生下皇子,但也给皇上生了两位公主,如此皇上尚且还要废了我,你真的确定六妹妹能够一举夺得圣宠,取孙氏而代之?” 胡母急切道:“只要小六能生个皇子,那我们家就有希望了。” “母亲,你真以为皇上是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才要废我?她是在给孙氏铺路!”琅华冷笑一声:“母亲,这般荒唐是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也烦您带一句话给父亲,想要家族百年昌盛,就让爷们自己去建功立业,有骨气的就去战场上厮杀一番,届时就算本宫被废了,只要有实打实的军功,就是皇上因本宫不想升胡家,御史也会上奏,总之,靠女人拼富贵的家族注定活不长。” 胡母幽幽的叹了口气,琅华还以为她听进去了,却没想到她紧接着说了一句:“军功哪儿是那么好挣的?战场上刀枪剑雨的,要是出了点事儿可怎么是好?” 琅华简直是要被气笑了,“确实,如今大明四海升平,战事确实不多,可是机会是自己挣来的,不想上战场那就好好当差办事,是金子总会发光。但如果胡家的男儿都是像母亲这样畏首畏尾,只想用女人保富贵,那就算是送多少个绝色佳人也保不住家族的衰败。” ------------ 第57章 胡母在坤宁宫只待了两个时辰便走了,琅华之前劝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在宫里用了点甜品,等正午的日头一过,就往张太后的清宁宫去。 张太后还是很喜欢胡善祥这个儿媳妇的,前世胡善祥被废以后,也是张太后一直护着她,常常宣她在清宁宫小住。 “好孩子,也不知皇上是怎么了,定是被孙氏那个狐媚子迷了心窍了,你放宽心,母后一定不会任他为所欲为的。”太后张氏拉着琅华的手,细心的叮嘱。这几天废后的事情闹得张太后也头疼不已,在她看来,胡善祥绝对比孙氏更适合皇后之位。孙氏妖媚,只适合做宠妃,而胡善祥贤德,处理宫务时毫不含糊,有她占着皇后的位置正好能压制住孙氏的气焰。 如今后宫里面三分天下,皇后和孙氏各成一派,其他不得宠的妃嫔算是一派,这样的格局正好。 “多谢母后。”琅华顺势坐到太后另一边,“母后,这段时日生起了太多的事情,臣妾早已不敢再奢求什么了,只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护着顺德和永清长大。” 张太后喟然长叹,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里面也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说起顺德,臣妾还未给母后告罪。”琅华突然下跪,把脸深深埋下去。 太后一惊,忙叫身边的嬷嬷将她扶起来,“怎么了?” 琅华顺势站起身,这次说道:“顺德的乳母因出言不逊,被臣妾送回尚宫局了,善祥知道她是母后身边的人,不同于其他宫婢,但是常氏处处顶撞臣妾,还几番搬出太后的名头想要以势压人,臣妾不愿太后的贤明毁在她的几句话上,就斗胆将她送回了尚宫局。” “有这样的事?”张太后侧目。 “臣妾不敢欺瞒太后。”琅华说着,面上带了些愁绪:“想是宫女也听到了些风声,就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了。” 张太后想了想,依胡善祥的脾气,能够将宫女直接送回尚宫局,想必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了,便道:“常氏虽是哀家身边出来的人,但是藐视皇后是死罪,根本就不用轻饶,你是皇后,处置一个犯了错的宫人毋须这样来请罪。他日哀家再选个本分老实一点的送去。”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的喧闹声由远及近,太后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外头是怎么回事?赶紧去瞧瞧。” 站在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福了福身,正准备出去查看,结果没想到却是宣宗满脸怒气的走进来,看见琅华他更是扬手就是一掌,怒吼声震耳欲聋:“皇后,你这贱人竟然敢对朝姝下毒!” 太后被这惊变吓了一跳,脸都白了。 琅华生受了这一掌,顿时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她嘴角缓缓勾起,冷硬的声音从唇缝中溢出:“皇上在胡说什么!” 宣宗面如寒霜,怒吼道:“胡说?你派人在朝姝的膳食中下毒,难道还想抵赖吗?” 琅华双眸微抬,冷笑道:“下毒?皇上这般气势汹汹的跑来,难得是孙氏已经仙逝了吗?” 宣宗一愣,随即不住的点头,冷声道:“看看,你的真面目总算是露出来了,幸好朝姝福气大,只是伤了身子,否则就算是诛了你全族都不能解朕的心头之恨。” 伤身子?她要是真的下手,就不是伤身子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琅华与宣宗互相直视许久,太后总算是忍不住了,怒道:“皇帝来哀家宫里,也不向哀家请安,更没有半句问候。没有将孙氏的事情解释半句,直接就不分青红皂白就对皇后动手,旁的就不多说了,哀家只想问皇帝一句,事情查清楚了吗?皇帝真的确定是皇后所为?” 她这儿子千好万好,唯独一样,就是太宠信孙氏了,一碰上孙氏的事情,平时处理朝政的那个果断圣明的皇帝就不见了。 宣宗指着琅华说道:“满宫之中唯有她对朝姝恨之入骨,不是她是谁?” 琅华回道:“皇上口口声声说是臣妾害了孙贵妃,却又拿不出臣妾谋害孙贵妃的证据,臣妾也是可以说皇上为了给孙贵妃挪位置,意图诬陷臣妾!” “胡善祥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互不退让,顿时让局面陷入僵局。 太后抚了抚额,“皇帝皇后,你们先坐下,皇帝好好说说事情多来龙去脉。” 宫女上了盏茶,又拿了一个鸡蛋给琅华敷脸,宣宗喝了口水,情绪也镇定下来了,但是看着琅华的眼神依旧是冷冷的,“朕今日去万安宫陪朝姝一同用膳。没想到只用了一点点,朝姝便吐了一口血,朕马上宣了太医,说是中了毒。” “中了什么毒?毒物是下在哪里的?有何证据说是皇后下的?”太后问。 宣宗一愣,缓缓摇了摇头。当时他只听见了一个宫女在说皇后把朝姝禁足的事情,不知怎么的,竟然直接冲到了坤宁宫去想问个清楚。谁想到竟然让他给扑了个空,心中怒气冲冲,听说皇后是到清宁宫里来了,他下意识就认为是皇后做贼心虚跑来搬救兵了。 “皇帝,你……”这下连太后也没有话说了。 仅仅是猜测就这样诬陷一国之母,要是闹大了,宣宗又将被御史包围了。 可以肯定的是琅华根本就没有去害孙氏,原主的脑中也没有叫人谋害孙氏的记忆。后宫妃嫔之中想要置孙氏于死地的人数不胜数。琅华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孙氏迫不及待想要把琅华拉下后位,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 琅华款款走到宣宗面前,跪了下去,郑重地说:“请皇上将事情交给臣妾,臣妾一定会查的清清楚楚,给臣妾一个清白也还孙妹妹一个公道。” “还有什么可查的,母后,这次的事情肯定与皇后多半脱不了干系,朕一定要废后!” 宣宗心心念念想着要把她废了,就算是扣上一个莫须有的污名也不愿罢休。琅华心中冷笑,凛然道:“皇上,我们夫妻多年,皇上难道还不了解臣妾,别说臣妾根本就不会去害孙氏,就算要害,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世人都知皇上想要废了臣妾,难道臣妾还会自己送把柄上去给皇上一个光明正大的废后理由吗?” 宣宗冷笑:“朕确实不了解你,你说你没有害朝姝,那为什么要让她禁足?” “禁足?臣妾何时让贵妃禁足过了?难道她没有对皇上说清楚吗?孙氏身上常有小病小痛,可是她还要每日来给本宫请安,本宫看了于心不忍,就下令让贵妃在身子痊愈之前不要再来请安了。” 宣宗的心里真的是一点也没有胡善祥啊,但凡他的心里有一点点胡善祥的位置,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他就不会只一味相信着孙朝姝一个人! 琅华对太后叩了一礼:“请太后明鉴,臣妾没有害过孙氏。” 相比宣宗,张太后也是在重重妃嫔中杀出重围的,后宫的险恶她更清楚。 靠着张太后比和宣宗废口舌省事多了! 太后脸色凝重,一撩衣裙,冷冷道:“去万安宫。” 众人乘着轿辇过去,万安宫里面宫女和太医都各司其职,看到他们来了,先是请了安,又马上去叫卧床的孙氏起来,宣宗也跟了进去。 太后坐上太师椅,闭目,问道:“太医,贵妃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太医下跪回答:“回太后的话,是莲香豆蔻,但是量不大,服两剂药便能好。” 太后闻言眉头却是皱得比刚才更紧了,“那毒是下在哪里的?” 孙朝姝的贴身宫女出言道:“是下在娘娘最喜爱的一道菜――水晶琉璃糕里的。” 太后睁眼,她扫了扫不远处的餐桌,上面的菜还没有撤,“还有别的菜被下药了吗?” 宫女摇摇头。 太后目光移向琅华,淡淡道:“皇后,你怎么看?” 琅华回答道:“下毒之人十分了解孙贵妃的喜好,知道就下这一道菜里面就可事成。” 太后颔首:“还有呢?” “下毒之人并不想置孙贵妃于死地。”如果真的是死敌下毒的话,孙贵妃还会有机会撺掇宣宗废后吗! 就在这时,中毒的孙氏被宣宗抱出来,她穿着一身浅粉色宫装,面上不敷胭脂水粉,看着十分憔悴,三千青丝只用一根镶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挽起,她小鸟依人的蜷缩在宣宗怀里,轻声道:“皇后娘娘待人和善,对妾身非常好,又怎么会谋害臣妾,皇上真是冤枉皇后娘娘了。” ------------ 第58章 _ 太后面色不变,但是嘴唇却抿成了一条直线,嘴角的法令纹若隐若现。 太后素来注重规矩,孙氏和皇上竟然把闺房之举搬到了她的眼前,她可不就要生气了! 孙朝姝脸色苍白,声音十分虚弱的说:“为这样的小事劳烦太后,臣妾罪该万死。”她的身子刚刚弯下去一半,就被宣宗给拉了起来,“你身子还没好,就不要行礼了,母后是不会怪罪的。” 太后胸中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把脸都快憋青了。 孙朝姝轻柔一笑,对宣宗耳语几句,宣宗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孙朝姝又将目光移到了琅华的身上,待目光触及到她微红的脸时,她又惊且恐,“皇后娘娘,你的脸……” 琅华摸了摸脸颊,痛意早就已经消失了,但是摸上去感觉好像比另外半边脸浮肿些,她淡然的瞥了一眼宣宗,后者若无其事的别开眼。“本宫新得来的胭脂,贵妃说好不好看?” 孙朝姝嫣然一笑,“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就算不用任何香脂水粉,美貌也无人能及。”语毕,她还去问宣宗,“皇上说是吗?” “没有爱妃好看。” 这句话宣宗是凑在孙朝姝的耳边说的,但是声音大的整个正殿都能听见。 太后疲惫的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两人的腻歪。她曾经还以为儿子对皇后是有感情的,但是每当两人感情即将再进一步的时候,孙氏就来掺和一脚! “贵妃,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太后揉了揉额角,沉声发问。 孙朝姝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多谢太后关心,臣妾无事了。” 太后紧接着便说道:“既然贵妃没事,那今日这场闹剧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了。” 孙朝姝脸色一僵,到此为止?怎么可能?没把皇后拉下来,她决不罢休! 琅华知道太后的意思,这事儿,如果帮皇帝,那将来追究起来,如果不是胡善祥所做,对皇帝的声誉有损,如果是帮她,那皇帝和孙氏肯定不会罢休的,对她们母子之间的感情有影响,最好就是把事情瞒下来,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紧盯着后位的孙朝姝绝对不会答应,琅华更是不会答应的。 孙朝姝拉了拉宣宗的衣袖,眼中泪光莹然,“皇上,臣妾一点也不委屈,今日这件事,就让我们当做是臣妾吃坏了肚子,把毒.药什么的忘了吧,千万不要再怪罪皇后娘娘。” 琅华闻言眉毛一挑,这话说是不再追究下毒的事,但是在一心爱护孙贵妃的宣宗听来,就是爱妃为了不让他们母子情分受损,委屈求全接受太后的建议。不过再加上了最后一句……可不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在了琅华的身上! 果然宣宗一听,当即大怒,“这怎么可以,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还要让作恶之人逍遥法外吗?” 琅华一直在看这两人场独角戏,适时的出声道:“臣妾也说过了,臣妾没有害过孙贵妃,臣妾希望皇上能将事情交给臣妾,臣妾一定能够查个水落石出!” 宣宗一声低呵,“把事情交给你,那不正好让你有时间将剩下的破绽清理干净吗!” 孙贵妃咬唇,轻声道:“皇上,臣妾相信皇后娘娘一定不是害臣妾的人。” 琅华幽幽叹一口气,最后目光清明的看向太后,正色道:“皇上不相信臣妾,臣妾只能求太后为臣妾做主了。” 太后面色不善的睨了孙朝姝一眼,“也罢,既然皇帝不相信皇后,那就让哀家来查!” 孙朝姝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她自认什么都不比胡善祥差,她讨好太后了这么多年,可什么事一扯上胡善祥,太后总是站在胡善祥身边。她没有耐心再去讨好她了,这老太婆实在碍事,不除不行! “还查什么,直接叫人去搜坤宁宫。” “皇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中宫可是你想搜就能搜的!”太后震惊,手掌用力的拍了一下案几,手掌落下的那一刻,太后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因敲击在案几的边缘,被撞碎成了两瓣,一瓣直接落到了地上,另一半则弹到了孙氏的脸上,她如花似玉的脸上登时就出现了一道血印子。 “嘶!”孙氏抽痛,捂着脸颊嘤嘤直哭。 可这殿里面,除了宣宗会真的为她心疼,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本宫是大明皇后,可皇上却要搜中宫,半点都没有顾及臣妾的脸面,臣妾没有做过,不怕搜查,但是为保公平。臣妾想请太后先搜查万安宫。”琅华目光冷然,睨着宣宗看,面含讥诮。 宣宗心疼的看着孙朝姝的脸颊,面对琅华时一脸怒色,“不成!受害的是朝姝,为什么还要搜她的宫,难道她还会自己给自己下毒吗?” 琅华冷笑一声,斜睨了梨花带雨的孙朝姝一眼,“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皇上既然相信贵妃,又为什么要拦着?” 宣宗还想再说些什么,太后已经发话:“搜宫!” 执行命令的是太后身边的人,所以两方都没有异议。孙朝姝的脸上挂着笑意,她根本就不在意搜宫,一切证物都已经被她销毁了,她们就算是把万安宫翻个底儿朝天也不会找到任何东西的。 但是下一秒,她面上温婉娇柔的笑容便僵住了。 “回太后,找到了!”太后身边的宫女捧着一个锦匣,交给太医验证以后,正是和菜品中毒素相同的莲香豆蔻。 “不是我!”孙贵妃尖声叫起来:“不可能,怎么会在我宫里,明明已经丢掉了!” 话音方落,孙氏看到宣宗震惊的眼神,太后默然的面孔,以及胡善祥带笑的眼睛,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嘴巴张张合合,想要说什么,却被琅华笑意越浓的眼神看得心惊不已,脑子一空,脸色登时就白了下来,“臣妾……臣妾……”她试图为自己辩白,奈何口中一味磕磕巴巴重复着这两字。 太后缓缓道:“哀家看,事情已经了结。传旨,贵妃孙氏陷害皇后,废为庶人。” “母后!”宣宗颤着声道。 孙贵妃的身体轻颤,只觉得犹如在寒冬腊月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冷得让她绝望,却还是咬紧了牙关。 “太后在说什么,臣妾怎么可能会陷害皇后。” “谷雨。”太后叫了她近身宫女的名字,只听“啊”的一声尖叫,一个穿青色装束的宫女被两个太监给提溜了进来。 宫女身上全都是水,双手抱胸蜷缩在地上,整个身子不停的颤抖,两排牙齿因为颤抖而相磨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这个时节,天气还有些凉,从井里头打上来的水从头浇到人身上,更是能够冻得人透心凉! 接着太后的宫女谷雨指着宫女道:“这个宫女叫蓉裳,是伺候孙贵妃的,平时贵妃有什么隐秘的事情都是她去处理的,据她交代,是孙贵妃让她把有毒的豆蔻放在菜里面,诬陷皇后娘娘。” 孙朝姝叫了起来,“胡说,本宫根本就没有做过!” 春分踹了蓉裳一脚,蓉裳身子还在颤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娘娘,奴婢对不住您,但是奴婢不敢不说啊。” “小贱皮子,胳膊肘往外拐,居然这般诬赖本宫!定是前些日子偷懒被本宫罚了,你怀恨在心,与人串通起来陷害本宫!”孙贵妃的眼里冒出怒火,狠狠的剜了蓉裳一眼。 太后深吸一口气,用力在桌上拍了一掌:“皇帝,人证物证俱在,哀家知道你并非被女色迷惑的昏君,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应该有了数。” 宣宗闭了闭眼,半响,语气颓然:“母后,朝姝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母后要将她废为庶人,这个处罚实在是太过严重了。” 他虽然在替孙朝姝辩解,可是孙朝姝知道他已经信了是她害皇后的事情,一时间,绝望之情盈满心间,孙朝姝的身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太后硬声道:“陷害皇后,就算是阖家处死也算是轻的。” “母后,念在朝姝在朕的身边服侍了这么久,就饶恕她吧。她到底是大皇子的生母,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大皇子的身份也会被人诟病。” 太后神色不变,眉心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皇帝倒是提醒她了,现如今,孙氏有着大皇子生母的名头,皇帝久无其他子嗣,如今大皇子已经是内定的皇太子,孙氏如果被废,大皇子的身份也就容易被非议,弹指间太后已经想出了对策,但是却问琅华道:“皇后,你怎么看?” 琅华并不会轻易放过孙氏,但是看太后和皇帝的表情,两人显然是要为了朱祁镇而保下孙氏了。她温婉的笑:“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就将贵妃降位美人吧,但是贵妃诬陷臣妾,臣妾不想再看见她。” 太后点头,对琅华的意思也表示理解,这次她是吃亏的一方,要不是查证及时,她的后位也险些不保。 “孙美人禁足一年,将大皇子交给皇后抚养。”太后乜了浑身散着绝望气息的孙氏一眼,话语直接又给她泼了一波冷水。 “太后,臣妾错了,求太后不要让我们母子分离……”位分陡降为美人的孙朝姝跪倒在地,声声悲切。 皇上早已经对她说了,他和太后都已经决定要封大皇子为皇太子,她没了贵妃之位没关系,只要有朱祁镇在,她就算不封皇后,将来也是皇太后,她怎么能让胡善祥把朱祁镇抢走呢! 琅华也是一愣,她接了原主的任务,原主想要家族百年昌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扶持一个皇帝上位,不过抚养朱祁镇的事情琅华没有想过,朱祁镇是孙氏的儿子,且已经记事,养他很有可能吃力不讨好。 宣宗神色黯然,不再表态,太后沉声下令:“往后大皇子就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与孙美人再无干系。” “太后!”孙朝姝凄厉的哀嚎了一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 第59章 - 孙朝姝刚醒来,就看见宫里的内监宫女都在搬东西,她登时慌了神,赤着脚,披散着头发就下了床,大力拽住一个正在忙活的宫女,斥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把东西都给我留下!” 宫女顺势跪在了她的石榴裙边,俯首道:“主子,太后说让大皇子尽快搬到坤宁宫去,奴婢们正在整理东西。” 孙氏已经被降为美人,“娘娘”这个称呼已经不适合她了,宫女只能委婉的叫了一声“主子”。 “不许搬!大皇子是本宫的儿子,你们谁敢把她送到胡氏那里,本宫杀了你们!” 孙氏厉声一喝,正在收拾的宫女内监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胡善祥身边的宫监沉着一张脸进了殿来,视线在发丝散乱的孙氏身上一带,旋即取出了两道懿旨,徐徐展开。 第一道,是将大皇子记在皇后名下的旨意,从今往后,大皇子朱祁镇与孙氏再无干系,他是皇后胡善祥的嫡子,而孙朝姝的亲生女儿常德公主,也被人抱到了太后的宫里去,由太后养育。 不顾孙氏歇斯底里的反抗声,宫监再次展开另一道圣旨,是废孙氏为美人的懿旨:“……贵妃孙氏以下犯上,谋害皇后,德行尽失,即日起贬为美人,禁足一年,搬至万安宫侧殿。” 成了美人,孙氏不仅要挪到狭小的偏殿去,所用规制也要缩减,不论是月例银子还是宫中的仆从。 孙氏环顾着四四方方的小屋,这里连她正殿的一半大小都没有,屋里的陈设都是旧的,在孙氏眼里,就如同千金小姐落入了平民窟。她叫人来换了宫里的用具,可是叫了半天只叫来了一个陌生又凶悍的宫女,宫女斥道:“你如今只是美人,又不是贵妃!想住好院子?想用好东西?有本事再升回去!”说罢,直接将孙氏推倒,关闭了侧殿的大门。 孙氏死死瞪着禁闭的宫门,目露阴狠,咬牙切齿道:“胡善祥,你够绝!” 原是想要一举扳倒胡善祥,没想到却让自己倒了霉,蓉裳被太后治了罪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横竖不过是个死!殿里大大小小宫人也换了个遍,自己可用的人现在一时间也联系不上。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南窗下搁了张美人榻,琅华斜斜的依靠着,手里拿着皇后独有的金宝,暖意融融的日头下映得她侧颜轮廓柔和宁静,手上的金宝映着阳光,耀眼夺目。 眼角余光瞥见朱祁镇由乳母搀着进来,琅华半坐起身,指了指西边的侧殿,“屋子已经叫人收拾好了,我也不说旁的了,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向我要。你身边的宫人都是你用惯的,我也不换了,你要是身边缺人伺候,便来找我要。” 朱祁镇一愣,在乳母的催促下叫了琅华一声母后,琅华把事先准备好的小金锁送给他,朱祁镇又恭恭敬敬的谢了恩。朱祁镇虽然只有四岁(虚岁),但心智却远超同龄儿童,他知道自己并非孙氏所生,且他的生母已逝,如今能够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养母对他将来更有益处。 况且今日这一遭,皇帝冤枉皇后,先是众目睽睽之下掌掴皇后,又要带人搜查中宫,背后的主谋竟然是受害者孙氏。孙氏已经废了,不管她将来能不能够复起,孙氏永远不可能再取皇后而代之。 朱祁镇在坤宁宫里面住了两天,深深发觉当皇后的儿子比当孙氏的儿子要好百倍! 自他记事以来,就常常听见孙氏让他努力读书,将来要为父皇分忧,可孙氏却一点都不管他是不是想读那些书,而皇后虽然也会让他读书,但是皇后会关心他的身体,让他劳逸结合,偶尔还有顺德的永清两个姐姐和他一起玩。孙氏的常德公主并不喜欢他,因他生母位低,常德经常会辱骂于他。 起先来坤宁宫的时候,朱祁镇还以为皇后会因为他曾经是孙氏的儿子,而厌恶他,如今看来,皇后并没有这个意思。 也对,她自己没有儿子,或许她还要将下半生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而且将来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她还是皇太后,用不着去为难任何一个皇子。 翌日一早,就听说孙朝姝病了,好似是因为夜里宫女粗心大意忘了关紧门窗,导致孙氏邪风入体。 “先前的豆蔻余毒未清,这下又染上了风寒,听说已经昏迷了,皇上叫了好些太医在万安宫会诊。”碧水愤愤不平道。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大早儿,孙氏病重的消息就传了出来,怎么压也压不住,皇上一下朝听见了,直奔孙氏的万安宫。 琅华躺在榻上冷笑,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将万安宫夜里守夜的按宫规处置了,宫人也再换上一批新的。” 这可是她自找的,这下孙氏的宫里可就没有一个她的人了! 碧水颔首应了,正打算去执行,外头突地响起一道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伴随着“皇上驾到”的通报声,宣宗大步流星的跨了进来,那眉目间隐隐含了些怒色。 “给皇上上茶,再把大皇子叫来。”琅华在宣宗说话前对碧水吩咐了两句,旋即恭恭敬敬的蹲下身子,“皇上金安!” 目光镇定,话语冷然,对宣宗的到来半点都没有感觉到欢喜。 宣宗沉了一张脸,说:“皇后,朝姝病重的事情你可知道?” 琅华面无表情的说道:“多谢皇上特意来告知,臣妾刚刚听说,孙美人身边的奴才照顾不周,臣妾已经让碧水去按宫规处置,换批新的宫人。” “皇上要没什么事,臣妾先行告退。” 宣宗面色僵了僵,随即摆摆手,示意琅华快走,等琅华离开,宣宗蹲下身,柔声问道:“镇儿,皇后对你好不好。” 朱祁镇作了一个揖,奶声奶气的说:“父皇,母后对儿臣很好。” 宣宗犹豫了,半响后开口说道:“孙娘娘很想你。如果朕将你送回到孙娘娘身边去,你愿不愿意?” 朱祁镇沉默了,当然不愿意,皇太后为了他能更名正言顺的登基,把他送到胡皇后的身边做了嫡子,如果他此时选择了孙氏,那不仅皇后这边会和她断了,就连皇太后也难保不会与他疏远。 “父皇,儿臣想和顺德姐姐和永清姐姐一起玩。”朱祁镇弱弱的说。 朱祁镇说的委婉,但是宣宗怎么会不知道他真实的意思。想要让太后因朱祁镇释放孙朝姝是不可能了,宣宗失望了叹了口气,对朱祁镇嘱咐了些话,就离开了。 入夏,琅华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面,怯意的喝着茶,碧水从尚服局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宫中前些日子给各宫都发放了锦缎,如今新衣都已经裁制好了,碧水看着最上面一件明黄色暗花云锦宫装,笑道:“娘娘,今年宫里就进了五匹云锦,除了一匹送到了太后宫里,其余的可都在这儿了。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想着娘娘的。” 琅华徐徐道:“本宫记得好像还剩下两匹?” 碧水点头,“给娘娘和两位公主裁制了罗裙以后,正好还剩下两匹。” “把剩下的都送去给大皇子吧,给大皇子再裁两件新衣服。” 碧水愕然,“娘娘,大皇子已经裁了两件,按分例已经足够了,这云锦这样贵重,不若就留着给娘娘制作画屏菱扇吧。” 琅华神色淡淡,瞄了一眼所谓的云锦宫装,轻描淡写的说道:“大皇子到坤宁宫那么久,本宫也没为他做什么事,两件衣服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一落,却见御花园的另一头走来一个穿着浅粉色宫装的女子,女子身上的那件曳地长裙流光浮动,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可不就是传说中只今年只进了五匹的云锦? 碧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脸色顿时煞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婢有罪!” 宫中人人都知道皇上把其余的云锦都赏给了皇后,就算其他妃嫔再别的渠道也得到了云锦,为了不和皇后冲撞,是绝对不会这么光明正大穿出来的。 满宫妃嫔中,除了孙朝姝,谁还敢这样挑衅皇后? 几个月不见,孙朝姝大病一场过后非但没有变得面色枯黄容颜憔悴,反而脸色红润,身段也越发的妖娆,她同样也看到了坐在亭中的琅华,摇着一把团扇,婀娜多姿的走到她的面前,缓缓弯腰,“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声音娇媚,甜的腻人,但是听在琅华耳中却显得矫揉造作! 琅华浅浅笑着,面上一分恼怒也不见,轻轻柔柔问了一句:“一年之期未至,孙美人怎么跑出来了,还不快回万安宫侧殿去呆着。若是被人知晓美人抗旨不尊,莫怪本宫不顾昔年的姐妹情谊。” 孙朝姝脸色一僵,胡善祥这一句话,将她最不想回想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皇上体恤,方才解了臣妾的禁足。”话语间,孙朝姝已经落了两颗泪,“姐姐是不是还在挂念着那件事,妹妹已经知道错了,妹妹今日在此向姐姐赔罪,如果姐姐还不解气,想要怎么处置妾身,妾身都不会有异议。” ------------ 第60章 - 宣宗见了自己的爱妃跪在皇后面前黯然垂泪,可皇后却面色如常的饮茶,顿时脑补了一场皇后欺凌妃嫔的戏码,当先几个大步走上来,将孙氏搂进怀里,然后冲着琅华便喝道:“皇后,你又做了什么?” 面对如此黑白颠倒的场景,琅华眸光渐冷,她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才说:“皇上,臣妾好端端的在这儿茗茶,倒不如问问孙美人,无故跑来做什么,臣妾早就已经说过了,不想再见她。” 被“孙美人”三个字刺激的呼吸一滞,孙朝姝唯唯诺诺的说:“臣妾方才在向姐姐道歉,只是姐姐好像并不想原谅臣妾。” “孙美人,倘若有一天本宫想要你死,但是并未成功,事后可怜巴巴的来求你原谅,你该怎么做?” 孙朝姝缩在袖里的手紧紧握成拳,面色却显得极其楚楚可怜,她小心翼翼道:“姐姐,妹妹知道先前是妹妹对不起你,妹妹是一时糊涂,如今是真的想要改过了,姐姐只管说想要妹妹做什么,就算是要妹妹舍了这条命也要求得姐姐的原谅。” “命?就算本宫想要,恐怕皇上还不舍得呢?”琅华秀眉一挑,话语中带了三分揶揄。 宣宗愤然道:“胡氏!” 孙氏拉住怒气冲冲的宣宗,又朝自己身边的宫女递了一个眼色,宫女捧着一块绣帕,孙氏笑意莹然,“这块绣帕是臣妾亲手所绣,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琅华只是冷冷一扫,便看清了那绣帕上所绘制的图案,很精巧的一朵牡丹花,但是同时,琅华也看清了这绣帕的料子,正是云锦。 今年只进贡了五匹云锦,册子上面记录的也是五匹,那五匹云锦的去处满宫人都知道。这几年进贡上来上好的云锦数量越来越少,宣宗登基以来,除去这次得的五匹。一共也只得了八匹,四匹宣宗自己留着用,剩下四匹中三匹给了太后,另一匹给了胡善祥。孙氏根本就没有。而且。以孙氏现在的位分,是万万不能用云锦这样好的衣料的,那就是宣宗一定特意留出来赏给她的了。明知道今天皇后的人去尚服局领新衣,孙氏竟然还敢光明正大的穿着云锦出来,这不是故意打脸是什么? 如今又在宣宗面前死皮赖脸要求她原谅,要说其中没有诈,谁信? “东西并不贵重,但却是臣妾的一番心意,请皇后娘娘一定要收下。” “怎么不贵重,上等的云锦所制,加上孙美人的刺绣,更是世间如一无二啊!”琅华脸上笑容越来越深,使劲的夸赞孙氏的绣艺高超,话语最后,她道:“这绣帕既然这么好,那就不能让本宫独享了,正好本宫要去清宁宫看望太后,本宫就借花献佛,送给太后吧。” 孙氏一愣,心中怒火越盛:该死的胡善祥,险些被她给糊弄住!她眼眸一转,说:“太后那里臣妾定不会少的,只是这条帕子是臣妾特意送给姐姐的,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太后娘娘是后宫至尊,太后娘娘没有的东西本宫怎么能先得?”琅华笑容端和,对宣宗道:“皇上也有好些日子没去清宁宫看望太后了,昨日太后还念起皇上,如果皇上政务不忙的话,不如与臣妾一同去请安吧。” 她先说了太后想念皇帝,才问政务忙不忙。但如果忙的话,又怎么会和孙氏出来闲逛? 所以这一番话出来,宣宗已经是无法拒绝。 孙氏好不容易才让帝后的感情分裂,绝对不想让他们有一丝一毫复合的可能,当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而且那条绣帕……绝对不能给太后! 这一路上,孙氏一直旁敲侧击想要让琅华把绣帕自己收下,听到她这么不同往常,卖力的讨好,琅华难道还不知道这绣帕有问题? 当即把那些话给无视掉,加大步伐前往清宁宫。 太后见到宣宗很是高兴,拉着他和琅华说了好一会儿,主要就是希望帝后恩爱,早日努力再生一个皇子。宣宗将尴尬站在一边的孙氏拉出来,道:“母后,朝姝也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瞥了孙氏一眼,“嗯”了一声就软软的靠到了椅背上。 “母后,朝姝还特地给您精心绣了一副绣帕。” 宣宗的话一出,孙氏的脸色顿时一白。 太后冷冷的扫了孙氏一眼,又侧了侧头,站在她身后的谷雨立刻捧了绣帕下去。 琅华心中一喜,来太后这儿,无非就是因为太后有一个规矩,就是任何东西到她手里,都要请太医验过以后才能用,至今,只有胡善祥和宣宗送的东西太后没有验过。 宣宗为了替孙朝姝讨好太后,特意点出了帕子是孙氏所送,或许从前太后看在宣宗的面子上不会检查,但是经过了孙氏给自己下毒谋害皇后的事情,太后心里肯定是不会放心的。 “母后!” 宣宗没想到太后会这么不顾孙氏的面子。 太后冷冷道:“哀家的规矩,皇帝懂的。” 殿里面瞬间冷寂下来,方才因宣宗的到来而生起的喧闹已经不复存在。 孙朝姝面白如纸,小心翼翼的给自己的近身宫女递了一个眼神。宫女点头退出。这一幕却都被琅华看在眼里,她示意了站在门口的碧水,碧水紧跟在那个宫女的身后。 半响后,碧水蹑手蹑脚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奴婢设法弄出了动静,谷雨嬷嬷已经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谷雨嬷嬷进来了,太后问道:“怎么那么久?” 谷雨嬷嬷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太后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扭头看着孙朝姝,眸光冷厉如剑,口中冷冷吐出四个字:“严加审问。” 孙朝姝额角沁出点点汗水,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母后,发生了何事?”宣宗刚问出了这么一句,谷雨再次进来,孙朝姝镇定地扭头,可当她看见谷雨手里托盘上那条浅粉色绣牡丹花的绣帕时,脸上不由的露出了慌张的神色,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不自觉的就抖了起来。 谷雨道:“奴婢方才叫高太医验帕子,高太医验过说并没有问题,可是验帕子的时候有一个宫女一直在外头探头探脑,奴婢叫了她一声,她还竟然吓得晕过去了!奴婢认出那人是孙美人身边的,心中觉得不妥,就又叫了两个太医仔仔细细的检验,这么一验,果真发生了问题。” 谷雨指着绣帕,朗声道:“这帕子上被人浸了毒,只要被人用来擦汗、揩嘴,时日久了,其中的毒液便会渗入人体,此毒为慢性,味淡,所以并不容易让人发现,所以当使用的人身体一点点瘦削下去,只会让人觉得是得了病,而不是中了毒。” 太后闭了闭眼,“孙氏,这是你所制?” 孙朝姝眉心一跳,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强制镇静的轻声说到:“是臣妾所绣,但……”其中也被几个宫女经过手。 孙氏刚想把事情推到别人的身上,但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竟敢毒害太后,你该死!”琅华狠狠打了孙朝姝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分外清楚。 那一巴掌打的孙氏顿时头昏眼花,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谋划。孙朝姝捂着被琅华打过的半边脸,泪眼朦胧的朝宣宗哭道:“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呀,臣妾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臣妾对太后就像是对待自己的母亲,常常恭敬侍奉,怎么会下毒手谋害太后,定是有人要陷害臣妾……”孙朝姝眼里的泪一连串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眸光里水波氤氲,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是惹人怜惜。 太后面挂冷笑,直视着宣宗,“皇帝,这下毒之人是不是丧尽天良?” 琅华一直沉默不语,眼看着宣宗越来越沉的脸色,勾起了一个不大明显的嘲讽的笑容。她方才打孙氏时说的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宣宗要是此时再想偏袒孙氏,那就将会被天下众人唾骂! 宣宗默然片刻,道:“敢害母后,确实该死!” 孙朝姝只觉得自己站在了冰窖里面,寒风扑面,冷的她堕入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洞里面。 “皇帝,这是孙氏的宫女蓉裳的供词,哀家上回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不想赶尽杀绝,但是没想到一时的仁慈,她竟然想对哀家动手。”太后侧了侧头,“皇后也看看。” 供状上的陈述令宣宗勃然大怒,上面不仅记录了上回谋害皇后的事情,还有涉及皇后小产以及陷害其他妃嫔的种种。 “你看你做的好事!” 纸上面洋洋洒洒记录了孙氏罪行,被宣宗甩到了孙朝姝的脸上。 如此证据确凿,孙朝姝已经无话可说,就算说了,谁还会再信她? 太后想要将孙氏处死,但是宣宗再一次为她求请,说这是最后一次,日后不会再见孙氏。 太后应允,只废孙氏为庶人,把孙氏关在了冷宫中度过她的余生。孙家听见了风声,赶紧将孙氏除籍,因此孙家并没有遭到处罚,琅华也并没有再追究下去。 宣德十年,明宣宗朱瞻基驾崩,终年38岁,葬景陵。庙号宣宗,庶人孙氏殉葬。 ------------ 第61章 - 收下附到胡善祥身上的魂魄,琅华脑中竟然出现了一副画面,白衣飘飘的青年凌空站在半山腰,身边席卷着墨黑色的乌云,正对着一块庞大的青镜施法。 而他身后,是一个被浓黑色乌云包围着的白胡子的老头,老头施尽了法术数次想要从包裹着的乌云中冲出,却苦苦挣扎却不得出,最后无可奈何,他怒道:“凤衍,你已经堕入魔道,你的法力已经被邪气沾染,绝不能再使用回清镜……” “凤衍,琅华的三魂七魄已散,这是天帝的命令任何人都无法违抗!你又何苦再执迷不悟,回清镜一出,世间又或是一场无法预料的劫难。” “我只是想要她活着,只要她还在,就算洪荒再一次笼罩天地那又如何!” 白衣青年猛地转头,万千发丝被狂风卷集着,却露出如画的眉眼,琅华紧紧盯着他头上那支白玉簪,好似又回到了那年,天地混沌初开,她跟着他飞翔在天地间,路过一片美如烟霞的桃花林,在红色的海浪中飘飞下,琅华将凤衍送的一块玉石雕成了玉簪,簪上只缀了一朵两瓣桃花。 还记得把玉簪送给他的时候,凤衍轻轻一笑,那倾城的笑容映衬的盛放的桃花也黯然失色,他戏谑道:“小琅华画错了,天下哪里会有两瓣的桃花?” 稚气未脱的她指着其中一瓣道:“师兄,这朵两瓣桃花就代表着我们,这瓣桃花是我,那瓣是你,以后若是琅华不在师兄身边,师兄看着它就能想到我了。” 当年路过桃花海,只是想要留个纪念,却没想到那一句话已经成了现实。 她和他,真的分离了……好似已经有几万年了。 凤衍不满天规天命的束缚,一怒之下便堕入了魔道,从那以后,琅华再也没有见过他。 凤衍是天地初开时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九尾雄凤,法力高强,天上人间只有琅华的法力能够勉强与之对抗,因为琅华,她是世间唯一一只赤羽雌凰,天帝派琅华与她的师傅九阳仙君下界捉拿,琅华不忍,送去一只传音蝶将凤衍放走。 天界将凤衍视为罪大恶极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琅华将他放走,天界就将强加在凤衍身上的罪行同样添到了琅华身上。 想到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散去,天帝为了惩罚她所犯下的罪孽,在她的每一道魂魄上面都注下了符咒,永生永世都无法重合。可突然一魂一魄重聚,让她能够转世轮回找回其他的魂魄,琅华泣不成声,“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回清镜可以吸引魂魄,本以为是上天垂怜赐下的机遇,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下,凝成水珠后落在她的脚边,漾起粼粼的水波。 …… “先帝为朕简求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待期。太监牛玉辄以选退吴氏于太后前复选。册立礼成之后,朕见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太后,废吴氏别宫。” 琅华醒来时,正好脑海中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这是原主最深的记忆。 原主姓吴,是明宪宗朱见深的结发妻子,吴氏是先帝英宗亲自为朱见深选的皇后,天顺八年七月立为皇后,可是仅一个月后就谋冤被废,史称“吴废后”。 吴氏嫁给朱见深的时候年仅十六岁,花儿一样的少女嫁作皇家妇,成为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吴氏年轻美貌,还颇负才气,又是名正言顺的正宫皇后,可是明宪宗放着这样的新婚娇妻不去宠,偏偏宠爱一个大了他十七岁的宫女。 宫女万贞儿的父亲被谪居霸州,为了使日后有所依靠,将年仅四岁万贞儿充入掖庭为奴。正统十四年,瓦剌南犯,明英宗被宦官蛊惑执意亲征。皇帝出征,理应由太子监国,于是年仅两岁的朱见濬(后改名为朱见深)被册为太子。不料土木堡之变之后,明英宗被瓦剌俘虏。为了避免国无长君,郕王朱祁钰被群臣拥立为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 一年后,英宗被放回,但是朱祁钰不愿意退位,将英宗软禁在南宫整整七年,同时,朱祁钰又废了太子朱见濬,立自己的儿子为皇太子。 那一个七年,朱见濬并不好过,他的父亲是废帝,而他是废太子,宫人们在朱祁钰的默许之下对他肆意打骂,幸好贴身侍女万贞儿时刻护着他,一次一次被万贞儿保护,朱见濬渐渐的爱上了万贞儿,七年中,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景泰八年,明代宗病重,明英宗复位,废明代宗为郕王,朱见濬改名为朱见深,复立为太子。 天顺八年,在明英宗驾崩之前,为朱见深挑选了德才兼备的吴氏女为皇后,但是朱见深曾经对万贞儿许诺过,要立她为皇后。 自明朝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立一个宫女为皇后,况且万贞儿的年纪比朱见深的生母周太后还要大一岁,周太后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女人当她的儿媳妇? 母命不可违,万般无奈之下,朱见深只好随了英宗的意,封吴氏为皇后,立万氏为贵妃。 成为皇后的日子并不如吴氏想象的那样美好,没有琴瑟和鸣,连相敬如宾也没有。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丈夫只在大婚之夜留在了她的身边,其余的日子里面,朱见深全都去陪了万贞儿。 若得宠的人是一个美貌或更有才德的女子,只要比吴氏好的,吴氏的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一些,可是万万没想到,朱见深心里的那个人竟然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且那个宫女的年纪就算是做他母亲也是使得的。 吴氏愤愤不平,可是宪宗喜欢,她又能怎么样? 只是万贞儿在单独面见吴氏的时候言行粗鄙不堪,不但不把吴皇后放在眼里,还常常出言不逊,在吴氏面前炫耀朱见深对她的圣宠,意图激起吴氏的怒火挑起事端。 为后者,当以贤德统领后宫。 吴氏一直想做一个像长孙皇后或者是太.祖马皇后那样的贤后,所以对于万贞儿她向来只是小惩大诫。 只是吴氏对屡屡触及她底线的万贞儿一忍再忍,万氏却为了挑吴氏的错处,大骂吴氏,气焰嚣张,万氏骂的难听,吴氏终于忍不住了,她下令对万氏施以杖刑。 皇后执掌六宫,有权对宫里的妃嫔论赏行罚,这原是没什么,但是吴氏估错了朱见深对万贞儿的感情,在知道皇后杖打万贞儿以后,朱见深竟然不问缘由,将吴氏杖打,并想方设法想要废后。 万贞儿最想要的就是当上皇后之位,朱见深有意废后,她又怎么不会想办法帮他一把? 最后,朱见深为了废吴氏,竟然严刑拷打先帝身边的老太监牛玉,牛玉已经老迈,怎么禁得起锦衣卫的轮翻拷打,屈打成招后,只好就招供说先帝当初中意人选乃是贤妃王氏,是吴氏的父亲贿赂了他,他才假传先帝的遗诏,将吴氏立为皇后。 明明的先帝亲册的皇后,就算最后下明旨的时候只有牛玉在,可是两宫皇太后都知道先帝最属意的是吴氏。 万贞儿颠倒黑白,可是朱见深偏偏就吃这一套! 两宫皇太后就算想要阻拦也没有办法,索性相比起来王氏也算是贤德,立她为皇后也可以。 最后,吴氏被废,拖着刚受了杖刑还没有痊愈的身子住进了西宫。 她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后就被废,之后没多久,吴氏的父亲和兄长被朱见深寻了各种由头,削官的削官,贬谪的贬谪。 堂堂皇后的母族,还没来得及享受外戚的荣光,一个芝兰玉树的家族就这样凋零。 吴氏在北宫困了二十多年,从美丽动人的少女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深宫怨妇。 幸好她因一念之仁,曾经抚养过纪淑妃的儿子朱祐樘,后来朱祐樘登基为帝,将她接出了西宫,下令吴氏的穿着和膳食都按照太后的制度供应。 吴氏的一生便如一叶浮萍,独自在汪洋大海上飘荡,受尽了风吹雨打,最终在枯萎的前夕靠岸。 琅华叹了口气,从罗汉床上下来,穿上了陈旧的衣衫,桌上已经摆好了她今日的早膳:两个白馒头,还有一碗稀到几乎挑不出米粒的稀粥。 琅华神色寡淡的坐在桌前用早膳,馒头是隔夜的,硬到几乎咬不动,琅华便将馒头泡在热粥汤中,等泡软了再食用。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竟然不能再用法力了,不然她完全可以变些食物出来,也不知道她的法力是一时被禁,还是永久不能再用了。 正当她不解的时候,身后的木门“嘎吱”一响,门被推开,有阳光照射了进来,还有一个身姿婀娜的黑影踏着优雅的莲步,缓缓的走到她的身边来。 琅华并没有回头,她神色自如的吃了口馒头,馒头已经被泡软了,但是湿答答的非常影响口感,吃了一口,她便不再吃了,把馒头放下的同时,琅华婉声道:“满宫里都在庆祝二皇子的满月,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间,也就只有一个人有空闲到她这个常年冷到没有一丝人气的地方来。 贵妃万贞儿! ------------ 第62章 - “本宫怕娘娘常日无聊,特来陪娘娘说说话。” 陪她说话?今天是二皇子的周岁,前殿正为此开宴庆祝,而万氏身为贵妃,这个时候不去赴宴,却跑到冷宫来,想来是见不得朱见深抱着别人的孩子吧。 万贵妃身上穿着蹙金绣云霞翟纹锦衣,头上梳着唐明皇的贵妃杨氏最喜爱的贵妃髻,以金器和宝石和步摇妆点,年近四十的万贞儿,在珠玉和胭脂的修饰下,非但半点没有显出老态,反而更显光彩耀目。 她妩媚的凤眼一扫,瞥见了琅华的早膳,万贞儿掩嘴轻笑着,拖长了尾音道:“堂堂皇后,竟然吃住这样寒酸。听说钱太后让姐姐领着妃的分例,也不知道尚宫局那帮人是怎么安排的,竟然让姐姐受这样的委屈,改日本宫定要好好惩治她们!” 吴氏被废将近四年,她却将“皇后”二字说的婉转又刻意,用来讽刺吴氏已经被废。 琅华苦笑着瞥了眼自己的早膳,除非有圣宠的万贵妃示意,否则尚宫局的人怎么敢不顾钱太后的懿旨? 钱太后虽然不是朱见深的生母,但她是朱见深的嫡母,地位比周太后还要高,谁敢违逆她?不过钱太后因为当年英宗被俘,她日夜跪在佛前求神灵保佑英宗。累了就地而卧,以致伤残了一条腿。终日哭泣,又哭瞎了一只眼睛。钱太后身体残疾,平时不会出寝宫,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除非有人刻意告诉,不然她不会知道。所以宫人们宁愿听从万贵妃的话折磨吴废后。 原主被废以后,万氏却仍旧不肯放过她,捡着空闲就会到西宫来用言语挖苦她。 原主心高气傲,之前能忍万贵妃是想做一代贤后,可是她不仅被万贞儿设计得丢了后位,年纪轻轻就困居冷宫,还因此连累了家族父兄,她怎么还能忍的下去? 所以前几次万贞儿来的时候,吴氏都毫不客气的与她争执了起来,可是吴氏越吵闹,万贞儿就越开心,她在吴氏的痛苦之中享受快意。 琅华神色自若,说:“万贵妃,我已经被废黜了,你再这样连口‘皇后’的叫着,若是要让有心人听见,怕是得不到半点好。” 见她突然不再与她针锋相对,又变成了从前那个举止端庄的吴氏以后,万氏瞬间有种冲动想要上去撕碎那张端庄的脸。 在这宫中,万贞儿最恨的人不是继后王氏,也不是生下二皇子的贤妃柏氏,更不是那些想方设法想要夺她圣宠的妃嫔,而是废后吴氏。 万贵妃曾经以为,就凭朱见深对她的感情,她一定能够登上后位,与皇上恩爱一生,就算她是宫女出身又如何?她自认和皇上相伴那么多年,非常了解朱见深对她的感情,朱见深既然允诺了她皇后的位置,就不可能再反悔? 但是吴氏的出现,彻底摧毁了她期望半生的梦想。 吴氏是身份尊贵的世家贵女,而她是卑微的宫婢。 吴氏是先帝亲册的皇后,而她就连封个贵妃也要费尽周折。 吴氏的出现,让她的皇后梦彻底粉碎。 是,她确实已经成功让朱见深废了吴氏,但是只要吴氏在一天,她就永远忘不了曾经受到的屈辱! 吴氏的身份不同他人,王氏只是由妃嫔扶正的继后,且软懦无能,万氏想要她死有的是办法,但是万氏没有,既然她这辈子都登不上皇后的位置,废掉了吴氏,王氏又紧跟着上来,要是再废掉王氏,焉知是否还有张氏李氏?索性她就不再折腾了,后位就留给那个王氏,左右有吴氏的前车之鉴,王氏也不敢再对她怎么样! 不过吴氏,她是朱见深是元后!就算被废了,那她原配嫡妻的位置也改变不了。 万贞儿恨吴氏占了她的皇后之位,令她只能退居贵妃,她不想让吴氏好过。她要一点一点折磨吴氏。 她偏了偏头,宫女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宫女将琅华身侧那张旧的掉漆的长椅拿下去,拿了一个绣墩过来,万贞儿坐下,笑盈盈的凝着她看,说:“这是御厨特意做的,想必……”万贞儿顿了顿,似乎在为怎么称呼她而烦恼。只是一会儿,万贞儿眉宇间的纠结之色便闪退,她开口,接着刚才的话说:“想必吴妹妹很久没有尝过了,今日也是云芝的忌日,姐姐特地来陪妹妹。” 云芝是吴氏的随嫁侍女,与吴氏自小一起长大,主仆两个情同姐妹,当日朱见深要对吴氏行杖刑,是云芝拼死挡在了吴氏的面前,结果被盛怒的朱见深一剑刺死,那是原主心中最深的痛。 今日提起,果然万贞儿的目的不纯。 妹妹? 这个称呼真是讽刺!当年的吴氏也是这么叫万贞儿的。 琅华自顾自的啃着自己的大白馒头,前面突然传来悦耳的乐声,节奏明快,听着便让人觉得喜气。 万贞儿也听见了,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僵硬。 “这就是庆祝二皇子周岁的喜乐吗?真好听。”琅华缓缓合上眼,静静聆听那乐声,面上浮出了一丝笑意,她唇角勾笑,道:“皇上真的爱你吗?他要是把你放在了心上,就不会再纳这么多女人入宫,不会与其他女人生儿育女。不会想要册立其他女人的儿子为太子,更不会,让你只留在贵妃的位置上。” 朱祐极是明宪宗的第二子,生母是贤妃柏氏,万贞儿的儿子去世以后,宫里面怀孕的妃嫔不在少数,却只有贤妃成功生下了儿子。 周太后极其喜欢这个孙子,多次要让朱见深册朱祐极为皇太子,先前朱见深一直没有准许,但是太医明言万贞儿已经不能有孕,宫里其他女人也迟迟生不下孩子。朱见深已经到了而立,却只有一个儿子,再不册封太子,他的几个兄弟恐怕会多生事端,朝堂也会有所震荡,听说朱见深已经松口了。 二皇子?太子?万贞儿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 除了她的儿子,谁能登上那个位置?柏贤妃那个吃里爬外的贱人,一边奉承着她,借着她的手扫清了自己宫里面的隐患,一边却又去讨好她最嫌恶的周太后,等自己一有孕,就立刻与她撇清了干系,最后靠着周太后的庇护生下儿子,现在还要靠着周太后封太子。 这样的女人也配和她争? 琅华又轻飘飘说了一句:“他是帝王,就连废后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扶你上位又算得了什么?其实只要有心,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万贞儿一怔,面上泛起一抹嘲讽,“短短一年不见,你的口齿当真是伶俐了不少。” 琅华回望过去,口中淡淡道:“不及贵妃。” 这一日,原本天色极好,但是从万贞儿离开西宫后,天空就被一片乌云所笼罩,黑沉沉的,遮住了所有的光亮,就像是天黑了一样。到了夜半,更是电闪雷鸣,漆黑的天空被一道亮白色的闪电劈开,片刻后,震耳欲聋的雷声便在天边响起。 西宫陈设老旧,忽忽的风将窗子吹开,撞到墙上“啪啪”直响,同时狂风伴着大雨,全部打进了她的屋子。 琅华被冷风吹的无法入睡,只好拢着被子下床点了烛灯去关窗,透过夜色,她看见一个人影正在冒雨往这个方向过来。 琅华眉头一簇,将窗子关好以后,自顾自的回床上去休息。 “娘娘,娘娘。” 门口传来女子急切的喊叫声,紧接着就开始不停的拍打着门板。 琅华刚有了些睡意,就被这一连串“哐哐哐”的声音扫走了瞌睡虫。 无奈起身开门,在门口喊叫的是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全身都被雨水打湿,身上还在滴着水,见琅华出门,她不由分说地跪下先磕了三个响头,“求娘娘救救我家主子。” 琅华面色平静,问道:“你家主子是何人?” “我家主子是负责管理内藏的女史纪唐妹。” 琅华心头一震,“纪女史?” 纪唐妹,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史,不过她是明孝宗朱祐樘的生母,将来会受封纪淑妃,追封孝穆皇后。 万贵妃心肠狠毒,迫害了无数妃嫔和未出生的孩子,纪氏端慧,在未受册封的宫女中是最得宠的,她自然得了万贵妃的重点关注。纪氏很幸运也很不幸,她怀上了宪宗的孩子,但是怀孕的消息还没有告诉宪宗就被万贞儿知道了。万贵妃知道纪氏可能有孕以后,命宫女前去查清事实。纪氏也是宫女,索性她的人缘还不错,万贵妃派来的宫女怜悯纪氏,且不忍残害皇嗣,于是就向万贵妃谎报说纪氏得了一种肚涨的病,并非是有孕。万贵妃相信了,但是纪氏太得宠,未免夜长梦多,索性就将纪氏打发到西内安乐堂居住。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纪氏刚刚躲过一劫,就见红了,纪氏身边的人都不会医术,如果叫太医,那她怀孕的事情一定会被万氏知道。 西内和西宫相隔很近,纪氏没有办法只能向吴废后求救。 前世纪氏也曾到吴氏面前来求救,但是吴氏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还有功夫去救她。不过现在,琅华却毫不犹豫的跟着那个宫女去看西内。 ------------ 第63章 - 西内的环境比西宫好不了多少,吴氏好歹还有钱太后偶尔的照拂,而纪氏是被万贞儿赶到这儿来的,宫中可怜纪氏的人有,但是为了讨好万贞儿而去蓄意折磨她的也大有人在。 安乐堂内,纪氏躺在一张用长椅拼成的床榻上面,身上只批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脸颊上明显有两块不正常的颓红,额头上面冷汗涔涔,口中呓语不止。 琅华瞥了眼纪氏的平坦的小腹,问那个跟在她后面的宫女,道:“几个月了?” 宫女一惊,旋即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咬着下唇不敢回答她的问题。 琅华一笑,“既然不想说,那就当我今晚没有来过。” 宫女见她要走,大骇之下跪在了琅华的脚边,抱住了她的小腿,哭道:“求娘娘发发慈悲,救救我家主子,主子已经有了三个月多的身孕,可是方才突然见了红,主子现在的处境,奴婢实在不敢去请太医,只好深夜打扰吴娘娘。” 琅华颔首,走到纪氏身边支起她的手,自己三根手指搭在纪氏的手腕上,边诊脉边说:“我曾经学过点医术,可以为纪氏诊断。” 宫女有些不相信,吴氏是世家贵女,出阁以后就是皇后,怎么可能去学医术。但此时她已经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吴氏。 琅华诊断过后,淡淡道:“她只是吃错了东西,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日。” “主子今日胃口不好,什么都没有吃,只吃了几颗奴婢带来的荔枝。”话到此处,宫女的声音蓦地一顿,眼珠子一转。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了哭声:“是荔枝的原因?” 琅华细细为她解释道:“有孕的女子体质一般都偏热,荔枝这样热量大的水果应当少吃,纪氏之前忧思过度,胎像原就不稳,还吃了荔枝,所以才会见红。” 宫女身子一软,愣愣道:“是奴婢害了主子,奴婢只是见主子这几日夜不能寐,吃的也不多,所以才想拿着德妃娘娘赏的东西来给主子开胃。” “你也别再自责了,索性纪氏吃的不多,下红也没有多少,好好调养就行。” 本来该吃几副安胎药的,但是琅华见她们为了瞒着孩子的存在,过的这样小心翼翼,安胎药想必也拿不出,就只吩咐了让宫女宜安给纪氏好好补一补。 第二日天晴了,琅华听说后宫里的康妃在昨夜暴雨之时流产了,原因是康妃自己不当心跌了一跤,在太医赶到之前胎儿已经落下来了。康妃自入宫以来,圣宠稀薄,此次有孕简直是意外之喜,她想学着柏贤妃,先瞒下身孕暗暗扫清掉自己宫中的钉子,等胎像稳固以后再向两宫太后寻求庇护,但是腹中的孩子刚满一个月,身孕还没曝出去就被害流产,太医已经言明,康妃今生都不会再有子嗣。 康妃有了身孕,处处小心,怎么可能会自己摔跤。康妃在自己跌倒的地方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才在石块的缝隙里面摸出了一点点油迹。康氏小心算计却还是让人弄掉了孩子,她怎么会甘心!小产之后,□□恶露不止,她却拼着一口气跑到了周太后的宫里请太后做主,矛头直指万贞儿。 可是万贞儿却不慌不忙的去请了朱见深过去,说康氏衣衫不整,在太后面前失仪,惊吓到了太后、朱见深见康妃“冤枉”自己的爱妃,当场就以此缘由将康妃废黜,打入冷宫。 周太后见自己的儿子被万氏迷得神魂颠倒,她也可怜康妃,好不容易有了第二个孙子,影子都没见着就没有了。但是就算周太后有心想要借康氏的事情惩处万氏也无法。因为康氏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孩子确实是万贵妃所害,只凭自己的猜测就断定是万贞儿所为。万氏狡猾,周太后根本拿不住她的把柄。而且康氏的事情一出,在朱见深眼中,万贞儿就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朱见深觉得万贞儿心底善良却妃嫔们嫉妒他对贞儿的宠爱,所以才让她白白遭到了康氏指责,对她的宠爱日渐深刻。 在大皇子死后,万贞儿开始残忍的屠戮宫妃以及未出生的皇子,康妃只是其中之一。 因万贞儿之故,朱见深年近三十还没有继承人。这种情况,到朱祐樘出现,万贞儿为了想要杀死朱祐樘而无暇对付其他妃嫔,后宫的子嗣问题这才略微缓解。 只是现在,后宫尚且还处一片在水生火热之中。 几日以后,胎像稍稳的纪氏一个人偷偷来到了琅华的西宫,瞧着纪氏苍白的脸色,琅华忙伸手扶了她,皱眉道:“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吗?今天天热,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纪氏缓缓俯下身子,声音轻轻柔柔如寂静的秋风,清冷萧瑟,“奴婢特来多谢吴娘娘的救命之恩。” 她的身子看着比那日还瘦了一些,琅华面上露出了些怜惜,道了一句,“我并未帮你什么,是你自己福气大。” 她摇了摇头,“娘娘的恩情,奴婢永不敢忘。”她郑重的跪下磕了一个头,“求娘娘帮帮奴婢,康妃之事想必娘娘也听说了,万贵妃要是知道奴婢瞒着她怀了孩子,她一定不会放过奴婢的,求娘娘开恩,救救奴婢吧。” 琅华闻言轻笑:“你瞧瞧我这儿,简陋不堪,比你好不了多少,我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办法帮你?” 纪氏咬着下唇,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她怯怯道:“奴婢想要让娘娘帮奴婢将怀孕的消息传给两宫太后,只要有太后的庇护,奴婢一定能够平安生下皇子。” 琅华挑眉:“冷宫废后怎么能联系得上两宫太后,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不管怎么说,琅华都不肯答应。纪氏面上闪过一丝急色,语气也急切了不少,“奴婢听说,钱太后经常会派人给娘娘送吃食,只要等太后的人来了,娘娘多提奴婢一句就行了。奴婢将来若平安生下皇子,必定不会忘记娘娘的大恩大德。” 琅华秀眉微蹙,“经常?一年来两三次也算是经常吗?” 纪氏面上一哂,她以为,吴氏就算被废了,可是她在宫里面还是有太后的眷顾,只要她肯出手,那她的孩子一定能够平安出生。 琅华又接着说道:“你难道不清楚两宫皇太后之前的恩怨吗?你要是选择了钱太后,周太后必不会容你。” 两宫皇太后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和谐,她们积怨己久,当初新皇登基,册立两宫皇太后的时候,两宫太后的矛盾就掀了出来,周太后是朱见深的生母,母凭子贵晋封太后,可是她却不愿意让钱太后与她并尊,只是群臣反对,觉得身为英宗原配的钱氏身份更为尊贵,为了体现钱太后的尊贵,钱太后被尊为“慈懿皇太后”,而周氏只被尊为“皇太后”。 为了一些事情,周太后对钱太后耿耿于怀。当初吴氏被废也有周太后的原因,因为钱太后听说朱见深要废后,率先表示反对。周太后本来也觉得吴氏没有过错,她早看万氏那个贱人不顺眼,吴氏那一顿杖刑打得她心里也是极为痛快。然而由于钱太后的率先表态支持吴氏,周太后便立即改变主意,转而支持自己的儿子。为了要和钱太后唱对台,却将吴氏给推了出去。 纪氏显然也想到了吴氏被废时候的事情,她全身颓了下来,低声丧气的询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孩子该怎么办?如果不将有孕的事情告诉皇上告诉太后,我怎么能够生下孩子?” 琅华面沉如水,道:“现在万氏把目光都放在了后宫的妃嫔上面,康妃身为主位宫妃,尚且被万氏害至流产打入冷宫。你在后宫之中既无根基人脉,又无自保手段,你确定将怀孕之事曝出去能够平安生下皇子?” 琅华的话,问的纪氏一愣,随即纪氏喃喃道:“那要怎么办?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怎么能瞒住万贵妃的耳目?”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琅华想起一事,问道:“你的侍女宜安,她可信吗?” 纪氏点了点头,“宜安是我从前在家时的侍女,蛮族被诛以后她和我一同被俘入宫,只是她有福气,跟了德妃。娘娘放心,她一定不会出卖我的。” 五个月以后,纪氏在琅华和宜安的帮助下早产生下一子,但不知消息是怎么走漏的,竟然被万贵妃知道了。 “娘娘,怎么办?万贵妃的人来了!”宜安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脸急色的问琅华。 “娘娘,求娘娘带着孩子离开,好好的照顾他,将来让他给奴婢报仇。”纪氏说着,毫不犹豫的将怀中刚刚喂饱奶正在熟睡的孩子抱到了琅华的手中,眼中瞬间涌上了覆灭天地般的悲痛。 琅华不忍的看着她,将孩子抱过去:“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纪氏璀然一笑,望着孩子的睡颜,轻轻道:“名字是父亲才能起的,我怎么敢代皇上给孩子起名,但恐怕奴婢是听不见皇上给起的名字了,我就越了规矩,给孩子先起一个乳名,将来在地底下,也好有个念想。这一辈儿的皇子都是‘祐’字辈,皇儿就叫天祐吧,希望他能够被天保佑,平安长大。” ------------ 第64章 - 六年后,西宫因年久失修越来越破败,这里,自从当年女史纪氏莫名其妙消失以后,就常常出现了白色的鬼影,听宫里的老宫女说,那是纪氏死时带着沉重的冤屈,她魂魄不散,想要找害她的人报仇,此言一出人心惶惶,王皇后镇压了好几次也没有压制住流言的传播。 后来,宫女太监每每走过西宫,便会快速跑过,不敢朝里面看半眼,生怕被纪氏的冤魂缠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西宫已经成了紫禁城里最破败之处,不是不想修葺,只是无人敢踏足一步。 琅华住的殿里面,宜安脱下一袭白色的纱衣,冲着琅华笑了笑,又对坐在琅华身边的小小少年说道:“小主子,宜安今天又吓跑了两个胆小的宫女。” 天祐已经七岁了,尚且年幼的他板着一张脸,很是严肃的对宜安道:“宜安姑姑,我的头发太长了,帮我剪了吧。” 宜安目光暗了暗,轻柔的摸了摸他柔然的头发,道:“小主子,这是胎发,在大明,必须要由太后举行理胎发仪式才能剪。” 朱祐樘抿了抿嘴唇,眉心皱起,情绪有些低迷,琅华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宜安道:“快到子时了,你快些回去吧,不要让人发现了。” 宜安点了点头,道:“等下一班侍卫换防的时候奴婢再走,” 朱祐樘突然问道:“吴娘娘,万氏为什么那么得宠?” 琅华正在替朱祐樘缝补衣裳,听见他的话,手一顿,旋即淡淡道:“因为你父皇喜欢她。” 朱祐樘安静下来,一声不吭的坐在了琅华的身边,半响后,他声音低沉的问:“吴娘娘,父皇真的不知道万氏这么杀害皇子皇女吗?” 琅华抿了抿唇,说:“我不知道。” 其实就算朱见深从前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这几年宫中怀孕的妃嫔不知凡几,可是能够成功生下孩子来的一个都没有。就连侥幸平安出生的皇二子,也在成化八年突然发高热夭折,柏贤妃哭得撕心裂肺,朱见深只追封了二皇子为悼恭太子,随后又和万贞儿恩恩爱爱去了。 宫里对于万氏残害皇子皇女的流言也是屡禁不止,琅华就不相信,难道朱见深真的没有听见过一次? 看朱见深在前朝的政绩,就知道他根本不是好糊弄的,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想来是舍不得处置万氏吧,毕竟他们也算是患难夫妻了。 突然,琅华听见殿里面有些细碎的响动,她神色一凛,对宜安使了一个眼色,宜安立刻转身,将门关上。 她抱着朱祐樘走到琅华身边,却看见琅华将殿中的衣柜移开,在墙角根的砖块缝隙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竹筒,再从里面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宜安识得字不多,只认得上面写着“万氏”、“妃”这三个字,她见琅华看完纸条以后面色很是不虞,搂紧了怀中的朱祐樘,踌躇不安的问道:“娘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六年里,琅华一边小心的掩藏朱祐樘的存在,一边暗暗在宫中布置人脉,她知道,随着朱祐樘渐渐长大,他的存在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下去,只是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来的那么快。还好,经过这几年费心的经营,她的人脉已经遍布宫中,就连防得如铁桶一般的昭德宫(万贞儿的寝宫),也被她安□□了两个人。 这一条消息正是安插在万氏宫里的人送来的。 琅华看完纸条,就立刻将它烧掉,看着纸条化为灰烬,她随即正色道:“贤妃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投靠了万氏,还把天祐的存在告诉万氏,以此来夺得万氏的信任,现在万氏恐怕已经在准备对我们动手了。” 宜安听完,语带哭腔的问:“贤妃是怎么知道小主子的?”她用力抱紧朱祐樘,生怕纪氏拼了性命保下来的孩子会步上纪氏的后尘, 就连朱祐樘听了也是害怕不已,严肃的小脸已是煞白煞白。 琅华垂下眼眸,缓缓道:“柏氏当年与我和王氏共同竞争皇后的位置,只是两宫皇太后认为她的容貌过于妖艳,而且心性过于单纯,不能担任皇后的大位,所以她先是输给了我,后来连寡言的王氏都没争过。”琅华冷笑道:“只是没想到,当年天真善良的女子,竟然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而将另一个年幼的孩子推入火坑。” 朱祐樘闷声道:“吴娘娘也不要再怪她了,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琅华蹲下.身子,直视他的目光,轻声道:“天祐,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抢在万氏的前面,将你的存在告诉皇上,或许能保住你一命。” 宜安面如死灰,她流着泪说:“可是皇上这么宠爱万贵妃,会不会为了万贵妃,不顾小主子的死活。” 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猜测,这几年里,要不是朱见深纵容万氏,万氏也不会这么猖狂。 中宫继后王氏不敢处置屡屡触犯宫规的万氏,对她处处忍让,才得以保全自己的后位。 钱太后已经仙逝,周太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志,想起这么多年前为了和钱太后做对,竟然将吴氏废黜,无形之中抬高了万氏的地位,周太后后悔不已。如今万氏羽翼丰满,周太后就算有心想要处置她,也拿不到她的把柄。 所以,就连朱祐樘也在沉默过后说:“在他心里,我的地位应该不会比得过万氏吧。” 在西宫,朱祐樘听过不少朱见深的事情,琅华的人脉遍布后宫,在朱祐樘懂事以后,显露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心智,琅华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有瞒过他,还教他处事之道。 朝堂上朱见深一些执政之道朱祐樘也仔细分析过,他也曾因父亲英明的远见而对他产生深深的孺慕之情,但是在听到后宫一些污秽不堪的事情以后,朱祐樘又深深觉得父亲算不得一朝明君,《礼记·大学》中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就连后宫都处理不好的君王,算什么明君! 此时,朱祐樘暗暗下定决心,如果他还有将来,那他的府里一定不会再挑这么多的女人,只要一个她喜欢,又能够延续血脉的女子就可以了。 “你放心,就算你父皇不在意你,你的祖母周太后也一定会出手保你。”琅华十分肯定的对他说。 宜安思索过后点头道:“继悼恭太子夭折以后,宫里再没有孩子出生过。周太后为皇上子嗣的事情焦心不已,如果她知道小主子还在世,为了江山社稷,她也一定会出手保护小主子的。” “天色不早了,你必须快点回去。记得通知张敏,明儿一早就将天祐的事情告诉皇上。”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琅华正在西宫的小厨房里面熬粥,自从纪氏鬼魂之说一出,就连给她送饭的宫女也不敢过来了,所以周太后就恩准琅华在西宫自己煮食物,食材自己去御膳房取就行。 早膳做好,琅华刚准备把粥端去给朱祐樘,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突然冲进来,跪在她面前就喘着气说道:“娘娘,万贵妃的人正在赶过来,您快想想对策啊!” 琅华记得他,他是安插在御花园的人,琅华问道:“小喜子,你可知道万贵妃要以什么法子对付我?” 小喜子摇摇头,“具体的奴才也不知道,只是昨天晚上昭德宫就传出消息,说万贵妃身体不适,奴才还以为万贵妃不会再出手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琅华沉吟片刻,道:“我会想法子自保的,你快走吧,免得一会儿让万氏的人看见,连累了你。” 小喜子犹豫一会儿,磕了个头道:“那奴才就先走了,娘娘保重。” 话说完,小喜子就赶紧走了,西宫的门再次关上,琅华去把门栓住,回来仔细思索应对之策。 “吴娘娘。”朱祐樘一边叫她,一边跑过来,在她面前还没站定,就急急的把手里的东西给她看。 琅华一吓,朱祐樘手中拿的是一个浑身扎满银针的白色布偶,这赫然就是行巫蛊诅咒之术常用的布娃娃。因为布偶的正面还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凭琅华的直觉,这不用猜也知道是万氏的生辰八字。 琅华抢过来,问道:“这是从哪儿拿来的?” 朱祐樘到底见识还不是太多,所以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的,不过看布偶上面遍布银针,就知道这个绝对不是好东西,他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刚刚梳头的时候梳子掉到了地上,我捡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炕桌下面有一片白色的东西露出来,拿出来一看竟然是这个。” 琅华心惊不已,她每日呆在殿内,就殿里什么时候被人做了手脚竟然也不知道,看来,没有了神力,她确实逊色不少。 他说话间,琅华赶忙把上面的银针拔掉,正准备点火将布偶焚烧掉,西宫陈旧的木门突然发出了“咣咣咣”的声响,有人在外喊道:“开门!开门!” “吴娘娘,怎么办?是万氏的人来了!”朱祐樘吓得脸色都白了。 琅华赶紧把布偶给他,道:“外面我先拖着,你赶紧去里面把它烧掉。” 朱祐樘慌乱的点点头,拎着布偶就跑,琅华刚将剩下的银针扔到做饭的灶下,想想不妥,赶紧把银针扔到针线篓子里面,这些事情做完,听动静,外面已经有人在砸门了。 ------------ 第65章 琅华面对正门口,眸色渐冷,听着“咣咣”的撞门声,没一会儿,木栓就被撞裂,西宫的宫门经过风吹日晒,朱红的漆色已经褪去,但是被撞开时,依旧发出了轰然的巨响,粘在门上的尘土在飘浮在空中,寂静的西宫里面涌进了无数头戴乌纱帽、身穿盘补服的宦官。 琅华面色冰冷,带了七分肃穆,“你们做什么?” 冷冷的一句话,仅仅只有五个字,却带着摄人的威仪。 领头的内监暗自咂舌,这吴氏被废了那么久,怎么气场还是那么足?想想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是有些害怕,这位可是连万贵妃都敢打的主儿! 他弯了弯身子,脸上带着太监独有的阴柔笑容,可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笑起来就变成了一朵饱受摧残的菊花,看得人慎得慌!宦官道:“奴才是昭德宫的首领内监江绶康,领了贵妃娘娘的命,前来搜查西宫。” “贵妃娘娘好大的阵仗,本宫虽然被废了,但是想来搜我的宫……”琅华泰然自若,似笑非笑的凝着那个宦官看,然后缓慢走到他面前,声音掷地有声:“拿太后的手令来!” 江绶康一愣,想到了她就算困在冷宫八年,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过他有万贵妃撑着,还能怕一个废后?江绶康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袍,脸上却挂着谄媚的笑容,道:“太后的手令自然会有,稍候就会送到娘娘的手上,现在,请娘娘不要妨碍奴才们执行贵妃娘娘的命令。” 琅华心里只想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这个时候,想来张敏已经把朱祐樘的事情告诉朱见深了,而乾清宫又有周太后的人,就算朱见深不想要朱祐樘这个儿子,周太后绝对不会放任万氏再杀一个皇子!不然,大明的江山真的要后继无人了! “那你也回去告诉万氏,本宫不知道万氏为什么要搜我的宫殿,但是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虽然她的品级比我高,但我的身份她一辈子也越不过去!西宫也是她想搜就能搜的,如今太后掌着凤印,想要搜宫,先拿太后的手令过来!” 江绶康脸色一变,确实,吴氏是朱见深原配的缘故,就算被废了,她的身份仍然比身为妾室的万贵妃高一截。加上周太后最近因废后的事情开始后悔,对吴氏的态度改善了很多,别看吴氏在西宫过的简陋无比,但是她的俸例可是比照着贵妃的。 想到周太后颁下这一系列懿旨的时候,皇上也没有多说什么,江绶康心中顿时有些不安,尽量和颜悦色道:“娘娘想必还不知道,昨日贵妃娘娘头痛难耐,满宫的太医轮流诊治可偏偏看不出病症,皇上恩准从民间找了一个道行高强的道士,道士说宫中有人在行对贵妃不利的巫术,这不,一大早的满宫都闹起来了,娘娘快让开吧,千万不要让奴才难做。” 明朝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巫蛊之术,但是巫蛊之术影响力巨大,所以在明朝是公认的禁术,宫里一旦发现,绝对是严惩的。 满宫? 琅华面无表情的问道:“贤妃宸妃德妃的宫里也去搜了?” “可不是,所以娘娘还是让开吧,这事儿皇上也准了。” 江绶康的话音一落,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吸了吸鼻子,脸色一变,喊道:“有焦味,里面在烧东西!” 江绶康的脸色跟着一变,绕过琅华就想冲进去,后面跟着来的人顺势也想往里面冲,琅华抢先挡在了门口,怒喝道:“万贵妃的人好没有规矩,我倒是要去问问太后,这宫里执掌凤印的到底是谁?!说是皇上准许了搜宫,可皇上的旨意在哪儿?” “娘娘没有闻到吗?里面正在烧东西,万一是着了火呢,您快去外面呆着,奴才来帮你救火。”江绶康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的徒弟打眼色,他们带来的人多,有几人挡着琅华,另有一群人直接冲了进去。 只听里头传来了一个小孩子的哭声,琅华脸色蓦地一变,甩开他们几人的手冲了进去,只见两个内监死死把朱祐樘按在地上,应该是内监用的力气太大,朱祐樘疼的大哭。 琅华上前掰开两个太监的手,将大哭的朱祐樘搂进怀里,将两个小太监推开,怒道:“你们做什么!” 江绶康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挑了挑眉头,尖着嗓子问道:“吴娘娘,请问这个小孩是谁?” 琅华不答,安抚的拍拍朱祐樘的后背,朱祐樘的脸埋在她的怀里,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琅华还能听见他抽噎的声音。 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在不大的内殿看着,突然,他眼睛一亮,俯下身子趴在地上,从床下拿出一个白色的东西,然后献宝似的交给江绶康,看着满脸的喜气,说话的时候还极为不屑了睨了琅华一眼:“江公公,你看!” 江绶康把东西拿出来,举着给琅华看,阴阳怪调的说道:“娘娘,这是什么?” 琅华凝眉一看,那个布偶的手和头发都已经被烧掉了,中间肚子那里写着万氏的生辰八字,也被烧掉了一些,但是由于布偶有些大,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是烧不完,所以才在焦味出来的时候只烧掉了一点点。庆幸的是,朱祐樘刚才在布偶上面浇了茶水,写字的墨水成了墨迹,黑黢黢的一点一点,几乎看不出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字。 “行了,吩咐出去,不用再找了,把这个东西交给道人,想必贵妃娘娘的病症马上就会好的。”江绶康给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几个太监涌上来就想要把她们分开。 “滚开!”琅华挡开了他们的手,“你们不配碰他!” 江绶康是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份的,万贵妃今天的目的也是那个孩子,虽然皇子的身份贵重,可到底现在还是个见不得光的,他有什么不敢的! 江绶康冷笑两声,道:“呵!好大的口气,娘娘被废的时候应该没有身孕,怎么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孩子来了?这孩子看着也有五六岁了,出生的时候怎么没有上报?莫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才不敢把这孩子的存在说出来!” 琅华涨红脸,这阉人竟然说她与别人苟且! 她松开朱祐樘,缓缓站起身,并把朱祐樘护在身后,慢慢走上前几步,扬起手重重的扇了江绶康一巴掌,这样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的殿中众人都是一愣。 江绶康的小徒弟一惊,叫了一声“师傅!”就跑到江绶康的身边嘘寒问暖。 琅华下手很重,看江绶康脸上突然生起的红色就可以知道,虽然自己的手掌也是疼得麻麻的,但是她觉得十分的痛快! 江绶康摸了摸自己痛的几乎没有知觉的半张脸,从鼻息里重重喷出两道气,反手就想打琅华,琅华下意识的伸手一档。 “大胆!敢对二皇子和娘娘无礼,不想活了是不是!” 江绶康那一道巴掌还没有落下来,就硬生生被这道声音吓得顿住了手,琅华随着众人的视线回过头去一看,谁知竟是太后身边的周德礼沉着一张脸走过来。 周德礼是太后宫里的首领内监,资历比皇上身边的内监还要高一些,满宫里面谁不称他一声“周爷爷”。 江绶康对着周德礼谄媚的笑道:“周爷爷您老怎么也来了?” 周德礼看都不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地走到了琅华的面前,恭恭敬敬的道:“奴才周德礼给娘娘请安,给二皇子请安。” 他的这句“二皇子”顿时惊了众人一跳,这是为那小孩正名了? 江绶康踌躇不安的舔了舔下唇,一脸茫然的问道:“周爷爷,这……这是皇子?” 周德礼冷哼一声,对着满殿的内监道:“都看清楚了,这是二皇子殿下!来人,把他们都带到慈宁宫,交给太后处置!” 不管那群人是怎么哀求的,周德礼带来的人好不拖泥带水的把他们一个个的都给拖了下去,周德礼恭敬的对琅华道:“娘娘,太后在慈宁宫恭候您和二皇子。” 琅华牵着朱祐樘坐上了轿撵,一路往周太后的慈宁宫去。 他们到的时候,看起来慈宁宫很热闹,大大小小规制的轿撵放了一个院子,琅华神情自若的带着朱祐樘走进去,果然,满宫的妃嫔都在,皇后王氏和周太后同坐在首位上,接下来就是贵妃万贞儿以及各位妃嫔,依照位分而坐,井然有序。 “给太后请安。”琅华道。 琅华的身份在这里有些尴尬,虽然是废后,但是却比照着贵妃的俸例,给太后请安也就罢了,但是给王皇后请安…… 一个是原配,一个是继室,这请安礼行和不行都是问题,不过王皇后显然这些年受万氏的气受多了,对于这样尴尬的处境,她淡淡一笑,站起身子喊了琅华一声姐姐,还把琅华拉着一起坐上凤座。 周太后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个上面,她愣愣的看着琅华牵着的少年,眼中泪光莹然,琅华微微晃动了一下朱祐樘的手,朱祐樘对周太后拱手一礼,小声道:“天祐给祖母请安。” 周太后满足的“哎”了一声,将朱祐樘搂在怀里,一通儿“心肝肉”的叫,众妃嫔看着七嘴八舌的好一顿劝,周太后才缓了缓情绪,问道:“你叫天祐?” 朱祐樘点头,“吴娘娘说,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 太后侧头,问琅华道:“他的母亲是谁?” “是藏书阁的纪女史。” “那她怎么不在了?”周太后试探的问了一句:“是难产?” 琅华摇摇头:“臣妾并不清楚,只是听说贵妃宣召,纪氏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藏书阁的纪女史在座的众妃嫔都是知道的,那是一个难得的才女,朱见深的朝政忙偶尔才会去藏书阁,可是次次都是纪女史在一边随侍,当初纪女史突然消失的时候,听说皇上还念叨了一阵子,只是万贵妃那里花样儿多,宫里又有那么多的女人,渐渐的皇上就不再念叨纪氏了,众妃嫔都以为是她得宠让万贵妃眼红,被万贵妃神不知鬼不觉给处理掉了,谁知她竟然和皇上春风一度有了身孕,还跑到了西宫生了个儿子!不过纪氏福气薄,就这么走了,倒是便宜了废后吴氏。 周太后转首看向万贞儿,冷声道:“贵妃,可有此事?” “太后,臣妾当初确实宣召过纪女史,不过只是问了几句话就让她回去了,怎么?她那天没有回去吗?”万贞儿一脸的无辜。 “那她当初又为什么挺着肚子会到安乐堂去?”周太后问道。 万贞儿面色突然变得严肃:“纪氏侍了几天的寝,就恃宠而骄,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只是罚她到安乐堂静思己过!本宫也不知道为什么纪氏怀了身孕却不肯说出来,反倒让小皇子流落在外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周太后冷哼,显然是不相信万贞儿的话。 朱祐樘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他绝对不相信自己的母亲是这样的人,听吴娘娘和宜安姑姑说,母亲向来待人和善,绝对不可能会因为侍寝而恃宠而骄!万氏现在这样败坏母亲的名声,他将来一定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万氏缓缓将目光移到了琅华的身上,面上的表情变得凄凄楚楚,她语带哽咽道:“原来,这就是吴姐姐对妹妹施行巫蛊之术的原因吗?以为妹妹是杀害纪妹妹的凶手。” 琅华泰然自若的对上她的眼睛,神色没有改变半分,“我从来没有对你实行过什么巫蛊之术,你不要随口诬陷人,说话前请拿出证据来。” 万贞儿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抹泪,身边的大宫女端着一个托盘,恭恭敬敬的呈给周太后和众人看,而托盘上面,不就是刚刚那个布偶? “这就是施行巫蛊之术的布偶?怎么烧成这样了?”殿中一个娇柔的女声发言,琅华抬眉一扫,说话的人挺着一个大肚子,不是贤妃柏氏还能是谁! 可是静静听着的朱祐樘却出声道:“这是我偷偷给吴娘娘做的布偶,做的不好看,所以就想要烧掉。” “但是好多人冲进来,我怕,所以就用水把火灭了,可是他们抓着我,不肯把我放开。”朱祐樘说着,身子颤了颤,回想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 周太后心疼的把朱祐樘搂进了怀里,拍了拍他,柔声细语安慰道:“不怕不怕。” 万贞儿神色一凛,咄咄逼人道:“皇子说这是你做的?皇子为什么要做一个布偶?皇子那么小会这么细密的缝纫功夫?皇子做了布偶为什么还要在上面写字,上面的字写的都是什么?” 朱祐樘昂首挺胸的站到了她的面前:“我的生活没有你好,所以处处都需要自己动手,我的衣服破了都是自己缝的,做一个布偶根本就没有问题,至于上面的字,那是我给吴娘娘写的生辰贺词。我不知道你说的巫蛊是什么东西,但这确实是我做的,你用不着污蔑吴娘娘和我母亲!” 万氏一噎,旋即反应过来气的发抖,这小子!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二皇子殿下,你该叫我一声万娘娘。” 朱祐樘闭唇不语,太后道:“好了,不想叫就不叫。贵妃,二皇子都说了,布偶是他做的,那你的事情就和吴氏无关了,你休再多言!” “太后……”万贵妃十分不甘心的张嘴。 这时,一个内监走进来,笑道:“回禀太后,奴才们在贤妃的宫墙边上的泥土里发现了一个扎满银针的布偶。” 话音一落,满殿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坐在一边悠然看戏的柏贤妃的身上。 柏贤妃的脸色大变,挺着一个大肚子,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嘴里面磕磕巴巴道:“太后明察,臣妾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等变化,就连万贞儿也愣住了,用巫蛊之术将吴氏和那个小贱种一起弄走的法子还是柏氏提议,结果倒霉的竟然是柏氏自己!她瞥见琅华面无表情的神情,心中有一瞬间觉得恐怕吴氏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谋划,随即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贤妃宫里面的守卫一点也不比她的昭德宫松,吴氏就算知道了,她有什么办法把布偶放进去,当年吴氏的人可是在废后的时候被她一起解决了。 贤妃柏氏同样也想到了这些,她再次看了眼琅华。吴氏虽然被废,迁居冷宫八年,柏贤妃一直以为,她会被冷宫瑟瑟的冷风吹得苍老憔悴,可是如今一见,她似乎比八年前的气色还要好些,心中不忿,想到就算不是吴氏干的,她今天也活不成! 柏贤妃当即就指着琅华喊道:“是吴氏,一定是吴氏陷害我!” “贤妃,你这老毛病还没改,还是当年那句话,就算诬陷人,也得拿出证据来!” 这是当年吴氏和贤妃在竞选皇后之位的时候,贤妃因自己的首饰不见了,就诬陷是同屋的一个贵女做的,当时吴氏就给了她这么一句话,后来那个贵女因为这件事情被刷了下去,但事实证明,那个淑女确实是被冤枉的。 听到琅华这样说,柏贤妃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皇上驾到——” 朱见深下了早朝回来就急急的往慈宁宫跑,他已经到而立之年,可是膝下连一子半女都没有,这段时间朝堂上面已经有人在提议选秀充盈后宫,希望能有人早日诞下皇嗣。但朱见深却愁苦不已,宫中并不缺女人,这些年怀孕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可偏偏就没有能够好好生下来的。 现在满宫都把眼睛放在了柏贤妃的肚子上,朱见深都已经把孩子的名字也起好了,只要贤妃能够平安生下皇子,他就把这个孩子培养成储君。 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档口,竟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六岁大的儿子。 周太后推了推朱祐樘,朱祐樘上前道:“天祐给父皇请安。” 朱见深愣愣的摸着他柔软的胎发,琅华上前解释道:“回皇上,这是天祐的胎发,皇子出生以后,胎发必须由太后举行理胎发仪式才能剪,所以臣妾不能妄动。” 朱见深几乎热泪盈眶,连声道:“好好好!” 太后笑道:“皇上,孩子现在还没有名字,只是乳名天祐天祐的叫着,到底不是正经的名字,皇上还是去挑一个好的名字来。” 朱见深抱着突如其来的儿子,手足无措,“名字,名字朕已经想好了,就叫祐樘。” 朱见深当即道:“纪氏生子有功,追封淑妃。” 周太后抹了抹眼角的泪迹,道:“你们父子团聚,可是要谢谢吴氏。” 朱见深沉吟道:“吴氏抚养皇子也是大功臣,封……” 琅华打断他的话:“回皇上,臣妾并不在乎这些名分,臣妾已经完成了纪淑妃给臣妾的嘱托,请皇上准许臣妾回西宫去住。” 周太后叹了口气,如今这局面,吴氏怎么封赏都不妥当,难道让她这个原配屈居侧位? “委屈你了。哀家会下旨,恢复你母亲的一品诰命。” 朱见深思索后也道:“你的父兄朕也会官复原职。” “多谢太后,多谢皇上。只是官复原职就不必了,父亲年事已高,恐怕无法再操劳政事,让他好好在家中清闲自在的就好。只要皇上太后能还吴氏一族的清白就是对臣妾最好的赏赐。” 收到贤妃发来的求救目光,万贞儿贴到了朱见深的身边,柔弱无骨的玉臂挽上朱见深的手,声音妖媚,“皇上,贤妃还跪着呢!念在她怀有皇子的份上,先让她起来吧。” 朱见深一晃神就想要答应,周太后抢先道:“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贤妃就先回宫禁足吧,其他的等生下孩子再说。” 深夜的昭德宫褪去了白日的喧闹,万物归于平静,万贞儿独自平躺在床榻上面,陷入了沉睡。 “万贵妃,万贵妃——” 殿内响起了阴森森的女声,在空空荡荡的寝殿里面还响起了回声。 万贞儿缓缓睁开眼睛,那女声又喊道:“万氏,万贞儿——” 万氏缓缓从床上做起,瞪着一双凤眼扫视着内殿,强行令自己保持镇定,道:“你是谁?少在本宫跟前装神弄鬼,本宫不怕你们!” “万贞儿,我死的好冤,枯井好冷啊,我要让你也去尝尝尸骨曝于寒风下的滋味!”女鬼又开口说话了,她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股冷气,吹的万贞儿从头冷顶到脚心。 “你是纪氏!” ------------ 第66章 西宫内,琅华的心情颇好,她不肯离开西宫,但是皇上和太后还是命人将西宫修葺一新,将正殿和一间侧殿打通,寝殿瞬间大了许多。 周太后还想要配几个宫女供她差遣,只是被琅华给回绝了,一个人多逍遥,多了人反而不好办事。 此时琅华正在悠闲自在的为新得来的几盆兰花修剪着枝叶,兰花只是长了个花骨朵儿,含苞待放的,琅华轻轻一笑,右手缓缓升起,掌心面朝兰花一挥,奇景出现了,之间刚才还用花苞收敛容貌的兰花竟然在一瞬间开放。 琅华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将兰花搬到了窗台上,小心的拨弄了起来。 这样的情景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不是说天降异象,就会说琅华是妖孽……只是琅华已经用神识将西宫探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人才这样做的。虽然除了朱祐樘偶尔会回来西宫看看她之外,几乎无人进出,根本不会被人看见,但这样也是力求保险。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法术突然回来了,不过能力有限,还经常断断续续的,对比曾经呼风唤雨的时刻,简直是个鸡肋! 摆弄好花草,琅华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实际是神识出窍跑到了万贵妃的昭德宫去了。 据说这几天昭德宫闹鬼,万贞儿一开始没有被吓着,还以为是宫里的女人见不得她得宠,装成纪氏的鬼魂来吓唬她。万贞儿下令让宫里的人找出幕后主使,找了几天没找到,那女鬼也不见了,万贞儿更以为是有人想要吓唬她,她将宫里的妃嫔一一排除,只剩下柏贤妃这个最大的嫌疑人!谁知万贞儿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的猜测,那女鬼竟然又跑出来了,这次更加猖狂,在朱见深来她宫里就寝的时候,将她如何杀害纪氏,如何让下面的人划破纪氏姣好的面容,如何将纪氏抛尸枯井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出来。 万氏作恶多端,不怕鬼神,但是朱见深怕啊!帝王总是疑心病重的,看见鬼神出没就会仔细想想自己登基以来有没有过错,更别说这次的鬼怪这么猖獗,他的帝王之气都没有挡住纪氏冤魂的煞气。朱见深仔仔细细自检了登基以来的政绩,招来了可信的大臣,商讨之后得出自己设立的传奉官、皇庄、还有刚刚准备开设的西厂不够妥当,最后下了罪己诏,废除这三项,并且为彰显自己的诚意,在佛寺礼佛斋戒半个月,茹素一年!居那个女鬼自己所说,她是死了的纪氏,所以朱见深还将刚刚追封为淑妃的纪氏改追封为贵妃,且不说万贵妃是怎么在宫里生闷气的,朱祐樘和周太后可是喜大普奔! 又因为琅华的介入,使得明宪宗将在位的三大弊政废除,让明朝宪宗统治时期的吏治与经济都上了一个台阶! 视线回归到昭德宫的鬼魂上面,万氏狠辣的事情做多了,她听了纪氏死时的凄惨方式并没有觉得害怕,更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反而在慈宁宫事件发生以后,更加肯定的认为自己当初果然没有做错,纪氏心机颇深,当初骗了她,让她有机会把孩子生下来,死前还把孩子给了吴氏那个贱人!如今纪氏的儿子朱祐樘已经被封为了皇太子,如果她没有杀了纪氏,那纪氏身为皇太子的生母,就算现在位分上面爬不过她,那将来的身份一定会凌驾在她之上!现在纪氏已死,朱祐樘成为皇太子也成了定局。她没有孩子,眼看年纪渐渐长大,宫里的女人也多了起来,争斗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未免将来身后荒凉,只能听从身边宫女的建议,把其他妃嫔的孩子抱过来。 从前朱祐樘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万贞儿看中的是柏贤妃肚子里的孩子,贤妃家世还算不错,略逊于吴氏,但比王皇后还要高一些。生下来的皇子地位身份都会比其他的皇子高,有了这一层的考量,所以万贞儿才会在贤妃再次投靠她的时候接受她的道歉。贤妃还以为是自己将朱祐樘的事情告诉万氏,让万氏大悦,所以才接纳她的,谁知万贞儿竟然打着去母留子的主意,要不然,面对这样一个白眼狼,她是傻了才会替贤妃扫清宫里的钉子! 现在现在有了朱祐樘,贤妃肚子里面到底是不是个皇子不好说,眼前这个可是实打实的皇子,还被封了皇太子!与其等贤妃肚子里面的那个不知道资质不知道男女的生出来,还不如笼络朱祐樘,只要皇上同意,就让朱祐樘到他的身边养,朱祐樘自小失母,有她这个贵妃当母妃,难道他还会不乐意? 朱祐樘走入大众的视线中,更是册封了皇太子,所见识到的阴谋暗害也多了起来,渐渐的,琅华教他防范的手段也不够用了,朱祐樘本想去西宫向琅华求助的,但是这么多年,吴娘娘一直不求回报的照顾他,朱祐樘知道吴娘娘喜欢清闲的生活,现在不想要再麻烦她了。不过想要自己解决,身边的人又都不可完全相信,他一直谨记着琅华说的话,自己扛不住的时候,就去慈宁宫找了周太后,将这段时间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周太后下意识的以为是万贵妃出手了。其实还真不是,万贵妃现在一心想要把朱祐樘养在自己的身边,怎么会去害他?不过谁叫万氏的前科太多,周太后觉得宫里面的女人都没有这个心机,也没有这个能力,不是万氏还能是谁?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孙子,可不能再毁在万氏那个毒妇的手里,所以她直接把朱祐樘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养着。 万贵妃为了讨好朱祐樘,特意命人打听了朱祐樘爱吃的菜色,在宫里面设宴招待朱祐樘,周太后和朱祐樘都下意识的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但是朱见深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和爱妃和谐相处,所以收到了万贞儿的耳边风,他就让朱祐樘去了,朱见深的话传到慈宁宫,祖孙俩对视一眼,周太后叮嘱道:“你去之后,万氏宫里的东西千万不能入口。” 琅华在西宫的时候给朱祐樘普及了许多深宫妃嫔的害人方式,就连桌椅上面都有可能会涂抹慢性毒.药,因此朱见深赴宴时小心谨慎不沾任何东西,站在殿中给万贵妃请了个安就只说自己来前吃了几块糕点已经饱了,就连万贵妃让他坐下说话他都不肯。 万贵妃的脸色一僵,就算朱祐樘隐藏的再好,可到底还是小孩子,小孩子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万氏哪里看不出朱祐樘全身的防备,但是她不想放弃这个便宜儿子!她笑道:“既然饱了,那就用些汤羹吧。母妃宫里的紫薯百合银耳羹味道不错,你尝尝。” 当宫人捧上汤羹时,朱祐樘推说自己真的吃不下,但万贵妃坚持要让他用一些,朱祐樘以为汤羹里面真的有毒,他想了一会儿,索性就与万氏摊开了说,“我怕有毒!”反正万氏都能堂而皇之给他下毒了,他还怕什么? 万贵妃既惊又怒,当场就被这句话吓得昏倒,昏迷前还嚷道:“这孩子才几岁就如此,将来真当了皇帝还不要吃了我!” 朱祐樘马上回了慈宁宫,将昭德宫发生的事情告诉周太后,周太后连口叫好,又让自己身边的宫人下去查,倘若朱祐樘身边发生的腌渍事情真的与万氏有关,只要查到了证据,看她不废了万氏那个毒妇! 万氏足足昏迷了两天,醒来以后就下不了床了,她平时身体康健,极少生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万氏白着一张脸对朱见深道:“皇上,千万不要怪太子,是臣妾的身子不争气,和他说两句话就不行了。” 朱见深闻言大怒,万氏身子不错,怎么可能说两句话就晕倒,万贞儿不肯说,他就问了万氏身边伺候的宫女,宫女当即就跪在了他的面前,泪盈盈的说道:“皇上,大皇子早早去了,娘娘见了太子觉得亲切,就想请太子来用膳,谁知……谁知娘娘精心准备了一桌子的膳食,都是太子喜欢的,可太子什么也不吃,还说……还说……”话至此处,宫女低头抽噎不语。 朱见深勃然大怒,“那个逆子说了什么?” 宫女抹了抹眼泪,哭道:“太子说娘娘在羹汤里面下毒。那是娘娘亲手熬制的,太子就算不喜欢,也不该这样玷污娘娘的心意。娘娘当场就被太子的话吓得晕了过去。” 朱见深扭头,万氏正在默默的流着泪,见朱见深看过来,她迅速擦干眼泪,笑中带泪,道:“皇上,你别听她胡说,太子是吴姐姐一手教导出来的,最是恭敬有礼,怎么可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呢!”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朱见深心中的怒意就像炮仗一样被点燃了。 朱祐樘回到朱见深的身边不久,朱见深根本不了解这儿子的脾气秉性,一听到朱祐樘是被废了的吴氏教导出来的,看见爱妃容颜憔悴的模样,他对吴氏刚刚生起的一丝好感就消失殆尽了。他想到,吴氏教导出来的,果然口无遮拦,恭敬有礼?吴氏就是因这一条被先帝称赞过的,但是她自己是什么样?嫉妒贵妃得宠就责打贵妃!现在把他的儿子教成这样,难道是要向贵妃寻仇? ------------ 第67章 琅华的神识一直在殿外隐着,听见万贞儿把一切的脏水都往她的身上泼,而且朱见深还真就信了,几句话就被万贞儿牵着鼻子走的时候。琅华非但没有生气,她微微扬起唇角,抬手隔空将万贞儿殿里香案上面的一个金灿灿的送子观音给击碎。 要不是轮回之时,规定了不能在凡人身上直接使用法术,她早就将这一击送给万贞儿了! 但是将送子观音打碎以后,琅华却有些后悔,观音法力无边,世间万千的佛像都含着她的一丝念想,损毁了她的佛像,想必要折些寿数了,只是待琅华看见自己的成品以后,她朝着万贞儿露出了嘲讽了笑容,万贞儿果不其然是“后宫第一人”,这送子观音是十足的纯金,被琅华打得粉碎后,金子化成了粉末状的金沙,细碎的金沙有的散在了香案上,有的落到了地上红毯里面,金色与红色交相辉映,美的动人。 万贞儿正抹泪抹的兴起,突如其来这么一下,可把她吓得不轻。朱见深亦是,他刚要抬腿出门去西宫找琅华算账,结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万贞儿身边宫女的惊呼。 朱见深回头看万贞儿的时候,余光正好扫过香案上面那已经被击得粉碎的送子观音,佛像已经粉碎,朱见深一时没有认出那是万贞儿摆放了近十年的送子观音,但是万贞儿每天祭拜,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万贞儿看着自己的送子观音化成了粉碎,心口顿时一痛,想到自己至今无子,每天盼望着能够再怀麟儿,可老天却现在连这个希望都不给她了吗? “谁干的?谁干的?”万贞儿嘶吼道。 满屋的宫女内监全部跪下,异口同声道:“娘娘息怒,奴婢/奴才不知!” 朱见深疑惑不解的坐回了万贞儿的床榻边,柔声的问道:“贞儿,你怎么了?” “皇上,那是送子观音,那是当年臣妾和皇上一起请佛云寺的高僧开过光的送子观音啊……”万贞儿拉着朱见深的衣领,留着泪道。 要是旁的佛像毁了就毁了,她还不至于那么在意,可是这尊佛像对她意义深重,是她十年前和朱见深亲自去佛云寺请高僧开光的,这尊佛像刚请回来一个月,她就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万贞儿以为是观音显灵了,所以一直供着这尊佛像。大皇子死后,她每天每夜拜佛祈祷,就盼着自己的虔诚之心能够再次打动观音,能够再赐她一子。 现在佛像碎了,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的求子梦也碎了? 万贞儿在朱见深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口中一直喃喃道:“没了,没了……” 朱见深愕然的看着那已经粉碎的送子观音佛像,他缓缓站起身,环视着殿中的众人,一字一句道:“谁干的?”他不相信这是巧合,一定是人为! 朱见深说话时的声音平静,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生气,有的人,生气的时候,表现的越是平静,就说明他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 “要是再不肯认,那你们全都给这尊佛像陪葬!” 像浸过寒水的声音再次在殿内响起,听见朱见深的话,一屋子奴才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哀求声,磕头声以及哭声响成了一片。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就碎了一个送子观音就要满屋子的人陪葬?奴才地位低也是条人命! 琅华神色一凛,故技重施,大白天的给他们上演了一场“女鬼闹人间”! 她随便找了块白色的布披在了身上,背朝万贞儿就开始在半空中飘,因为只是神识出窍,所以别人都看不见她,只能看见一块白色的布在半空中飘荡,她口中还幽幽的说道:“万贞儿,你害的我好苦,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让你陪葬!” “啊!” 万贞儿的身体现在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刻,加上刚刚遭受了打击,情绪本来就不稳定。结果又碰见琅华来了这么一出,吓得眼一翻就昏过去了。 不光她,满殿的人都吓得不轻,以前一直相信话本里面说的,以为鬼怕光,只有在晚上才能出没,谁知道这次来的这么厉害,大白天的就跑出来吓唬人。 朱见深颤抖着嘴唇说:“你……你到底是谁?有何冤屈?说出来朕会尽量帮你满足。” 琅华眉一挑,道:“皇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樱啊,你说过,只要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皇太子,你怎么能骗我?” “孩子?皇太子?”朱见深一脸茫然的重复这两个词。 小樱是朱见深初登基时乾清宫的宫女,长的如花似玉,朱见深宠幸小樱的时候,正好是万贞儿和吴皇后斗得正欢的时候,万贞儿和吴皇后的争斗虽然赢了,可她却没想到朱见深竟然会去宠幸别的女人, 琅华说这话的时候,万贞儿正好被宫女掐着人中疼醒,听到“小樱”两个字,万贞儿的眼睛瞪得老大。 万贞儿害过的人太多,可是唯有这个女人,她记忆犹新,小樱是朱见深宠幸的第一个宫女,也是第一个后宫里面怀上皇子的女人,更是万贞儿第一个下狠手杀死的女人,那时候她为了废吴氏,一时忽略了朱见深,谁知竟让这个宫女爬上了龙床,还怀上了身孕。庆幸的是,那天小樱查出自己的身孕准备告诉朱见深的时候,不巧先被万贞儿发现了,那时候朱见深喝醉了,迷迷糊糊的顺着小樱的话说“如果你生下了皇长子,朕就封他为太子!” 就因为这一句话,让万贞儿对小樱起了杀心,她给小樱灌了落子汤,眼看着孩子落下来不算,还在小樱激烈的挣扎和嘶喊下,亲手用匕首划花了她如花似玉的脸,万贞儿永远记得小樱断气前喊出的那句话: “万氏你杀我母子,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琅华的声音如在空谷中回荡,响彻紫禁城的上空。 万贵妃白着一张脸,浑身抖得如筛糠,“皇上,你不要听她瞎说,你要相信臣妾,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万贞儿还没有做出防备,拼命想要掩埋的事情就这么给抖露了出来,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苍白的双唇一张一合,口中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 可是朱见深这段时间每次都在昭德宫碰见鬼,就算他再爱万贞儿,再相信她,也不得不怀疑万贞儿是不是真的造了太多的杀孽,导致冤魂一个一个都来找她算账,上次是朱祐樘的生母纪氏,好不容易用追封摆平了,现在又出来了一个小樱。 他神情悲痛的看了眼万贞儿,握紧了拳头,抬头对琅华道:“朕会查清楚的,你……你先回去,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皇上,奴婢相信皇上,万氏作恶多端,多次残害宫中皇妃皇嗣,皇上一定要让她碎尸万段!”说完这句话,琅华就直接闪人了,徒留下被震惊到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的众人。 良久,朱见深漠然的声音才在昭德宫的大殿中响起:“传旨,昭德宫封宫,待朕查清真相,再行处置。” 为了防止那些冤魂再出来作乱,朱见深只能这么做,他是真的希望尽快查出事情的真相,还万贞儿一个清白。 但是在万贞儿的眼里,朱见深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大写的“完了”! 万贞儿再次眼皮一翻,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昭德宫里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特别是那个女鬼还喊了一句全皇宫都能听见的“万氏你杀我母子,我要让你血债血偿!”,宫里面被万氏迫害的人不少,可谁敢喊这么大声的?就因为这一句话,满宫的妃嫔手上的人脉都运作了起来,周太后作为后宫里面权利最大的,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她立刻赶到乾清宫,要求朱见深即刻处置万贵妃。 “母后,事情还没有查出真相,怎么可以就样将事情全部扣在贞儿头上?” “扣在她头上?这些年她造的孽还少吗?”周太后怒其不争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将自己所知道万氏的恶行悉数告诉朱见深,“康妃的孩子,贤妃的二皇子的死,祐樘被下毒,还有那个宫女小樱,人家化成了鬼魂都要找上门来向万氏索命,皇帝再不处置万氏,难道想让整个皇宫都成为万氏那个毒妇的手下亡魂吗?!” 朱见深一惊,从龙椅上站起来,急急的问道:“祐樘被下毒?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可能?” 周太后怒道:“皇帝以为哀家为什么要把太子接到慈宁宫去住,要不是太子聪明,他早就下去陪自己的生母了!” 朱见深仍然不敢相信,万贞儿明明跟他说,是朱祐樘不尊敬她,怎么现在又成了贞儿下毒害朱祐樘了呢? 周太后冷笑着将自己查到的一些线索交给朱见深,让他自己去查。 朱见深看着纸上写的东西,心惊不已。这种种害人的手段,真的是对他柔情似水,从小处处拯救他于水火的贞儿所为? 乾清宫里面有万贞儿的人,在朱见深派人去查事情的时候,万贞儿就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她立刻让人去看看当时做事的时候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如果有的话,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将自己留下的尾巴扫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昭德宫这段时间很倒霉,先是见鬼,现在连万贞儿也病了,昭德宫里的人一时间没有了主心骨,做事失去了平常的谨慎,竟然在打探消息的时候,被周太后的人抓了个正着,当场就被拎到朱见深面前去了。 朱见深还想替万贞儿说话,加上那个打探消息的小太监也矢口否认。 周太后呵呵两声!要不是做贼心虚,你这么急着跑出来打探消息做什么? 但是看见朱见深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样子,周太后让底下的人加紧排查,争取一举让万氏伏诛。几日后,在万贵妃惶惶不安的心情之下,她所犯下的罪行被一式两份,分别呈交到了周太后和朱见深的御案之上,不出预料,残害皇子皇妃是事情被写的满满当当,但是下毒想要害朱祐樘的时候,查出来竟然是柏贤妃做的。 万贵妃以为是自己翻身的时候到了,当即将所有的事情都捅到了柏贤妃的头上,还撺掇朱见深尽快将贤妃处死。柏贤妃这段时间禁足,忧思过度导致胎气不稳,见到侍卫来抓人,她大骇之下竟然早产了,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皇子。 周太后原本想要严惩柏氏的,但是柏氏听说万氏将一切都推到了她的头上,咬了咬牙,在万贵妃杀人似的目光下,将她所知道万贵妃的罪行全部吐露出来。 证据确凿,柏贤妃的罪是可以定了,谋害太子,就算不是株连九族,她自己一个人也活不了,但是孩子没有错,周太后念及她生下了皇子,又将万氏的罪行交代出来,并没有杀她,只将她的长宁宫封闭,让她一辈子不能晋封,在寝宫里面教导皇子,又顾及皇家的颜面,并没有将贤妃的罪行公诸天下。 而万氏,她险些让大明王朝绝嗣,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周太后怎么会放过她,不顾朱见深的祈求,一根白绫赐死了万氏。 这一世,因万贞儿是恶名昭彰被处死的,朱见深在知道她罪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所以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随万贞儿去了。 占据吴氏身体的琅华在朱祐樘登基以后,朱祐樘念及她的养育之恩,应她的要求,在宫外赏了她一座宅子居住,因她是废后,封太妃或尊为太后都不合规矩,就破格封她为一品夫人。 ------------ 第68章 “良主子,娘娘还没起,您先回去吧。” 刚从大明朝出来的琅华恍然回神,见一个胸前垂着长辫子,穿着一件绿色旗装的中年女子对她恭恭敬敬的福了一个礼,礼数上丝毫不差,可声音却冷硬刻板,琅华甚至可以感觉到这女子对她的不善。 与此同时,琅华的脑中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女声,她言简意赅的交代了这名女子的身份,琅华闻言赶紧侧了侧身子,只受了她半礼。 中年女子见了她的举动,原本严肃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宫女垂云,是延禧宫惠妃纳喇氏的大宫女,惠妃是四妃之首现在又掌持着宫里大半的宫务,连带着她身边伺候的人的身份也水涨船高,琅华这具身子的原主只是一个住在延禧宫侧殿位低不受宠的贵人,寄人篱下,不敢受她的全礼。 琅华低眉顺眼道:“劳烦垂云姐姐等娘娘醒了以后通报一声,说奴婢有重要的事想要见娘娘。” “良主子快回吧,奴婢会转达给娘娘知道的,天色不好,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良主子顾念着腹中的小皇子也快快回去吧。”垂云说着,还扫了一眼她的腹部。 琅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这大小,大概已经是八.九个月了,风越来越大,吹的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来之前原主好像已经在这儿站了挺久时间的,琅华微微动一下身子,就觉得骨酥筋软,是以她也不敢再在外面逗留,冲着惠妃的寝殿福了一礼这才离开。 垂云等琅华走远,这才挑了帘子进了殿。 惠妃正穿着一身白色亵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眉笔画眉。另一位大宫女垂柳站在她的身后,两只手按着她的太阳穴,惠妃在铜镜里看见垂云进来,便问:“打发走了?” 垂云那一丝不苟的面孔只有在面对她主子的时候才松缓下来,她笑着点点头,走到惠妃的身后:“临走之前还让奴婢转告娘娘,说她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见娘娘。”垂云手指翻飞,片刻就替惠妃绾好了一个小两把头,又簪了一朵玫红色的宫花。 “见本宫?本宫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惠妃拿起手边的玉梳就砸了出去,谈起卫氏良贵人时面上的险恶之色掩都掩盖不住,“往后她再死皮赖脸的过来,甭管她怀的是不是皇子,只管给本宫打发出去就行!” —— 琅华回到自己的寝殿,殿里面冷冷清清的,丫鬟内监也不知道去哪儿偷懒耍滑去了,大冷的天连一个暖盆也没有点上,她扶着大肚子,躺回了床上,棉被很厚,但是被窝里面却冰冰凉凉的,琅华的身子蜷缩在了一起,好半天才悟出来一点温度,她闭了闭眼睛,脑海中瞬间闪现了原主的身影。 原主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旗袍,粉紫蓝三色丝线织成粉红的蝴蝶花,头上的碧玺宝石钿子精致非凡,眼花缭乱的装饰并不会显得累赘,反而更显出卫氏的清丽脱俗。 “卫氏见过神女。”卫氏屈了屈膝,对琅华行了一礼,这才将自己的冤情娓娓道来。 卫氏乃内管领阿布鼐女,虽出身辛者库,但却是上三旗包衣。因机缘巧合,或许是容色貌美的缘故,被康熙的御前总管李德全挑中去服侍康熙。 自乌雅氏以宫女的身份在佟皇贵妃的眼皮子底下成功爬床,并且生下四阿哥晋升,还惠及家族的先例,无数的宫女都想着要借着这条不太光明的路子往上爬,卫氏自然也想,在李德全来找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机会来了,所以尽力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康熙面前,卫氏从而与康熙有了一夜的露水情缘,也很幸运的怀上了身孕。 本来以为就凭自己的美貌与腹中的皇子,她一定能像乌雅氏一样步步高升,若生下一个皇子,恩宠远超乌雅氏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卫氏还是知道自己怀孕有太多人眼红,宫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亡魂,她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不明来历的东西绝不敢入口,怀孕以后,熏香甚至是口脂头油也都不敢再用,同时也尽量与各宫妃嫔不交恶。 庆幸的是,在卫氏怀上孩子的同时,乌雅氏也同样怀上了孩子,月份和卫氏相差不久,卫氏瞬间松了口气,乌雅氏前面已经生过两个皇子——四阿哥胤禛和六阿哥胤祚,并且还全都好好的活了下来,生完六阿哥,刚出了月子就又怀上了,拉足了众妃嫔的仇恨值,这一胎要是再生下一个皇子,那乌雅氏就是妃嫔里面儿子最多的了,不少妃嫔都有了危机感,不约而同是使用各种方式想要弄掉乌雅氏腹中的孩子,这种情况下,卫氏这边的情况倒是好了许多。 因为妃嫔们都认为,相比接连生儿子的乌雅氏,卫氏除了脸蛋好看一些,根本没有能比得过乌雅氏的,旁的不说,怀这胎的时候,乌雅氏已经封为德嫔,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皇上的赏赐是流水似的送进她宫里,以她的盛宠,生下儿子封妃也不是不可能的,而卫氏只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庶妃,有孕的消息曝出来,皇上只是看在她怀着身孕的份上,让她宫里面的份例按照贵人的位分给,只有佟皇贵妃赏了点东西,比起乌雅氏来,那就是九牛一毛。 卫氏也心知自己在康熙心中的地位没有德妃高,但是她一直相信,只要自己生下了皇子,皇上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的。 只是卫氏没有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躲过了后宫妃嫔的毒计,却没有躲过乌雅氏的阴谋,在卫氏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乌雅氏派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腊梅来邀请去御花园中的御景亭中赏梅,御花园里面积雪厚到可以淹没花盆底,孕妇出去着实危险,卫氏自然不想去,但是乌雅氏的位分比她高,嫔位是一宫主位,卫氏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佛了她的脸面。卫氏小心谨慎,自然留了一个心眼,赏花时乌雅氏备好的瓜果点心热汤一样也没有入口,但是孩子还是掉了。 原因在于赏花时,敬嫔王佳氏突然来了,敬嫔是满洲贵女,一直看不上卫氏和乌雅氏,她认为两个身份低贱的女子根本不配怀上皇嗣,特别是乌雅氏,一个包衣旗籍的奴才不配和她同列嫔位,敬嫔的性子说好听一点就是直爽,说难听一点,就是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御花园的新移植过来的稀有梅花开的特别的好,卫氏赏花入了神,等她回神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就听见乌雅氏和敬嫔吵了起来。眼看着两人的硝烟越来越浓,卫氏捧着肚子不想加入战场,就准备退居一边,可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一双手,重重推了她一把,卫氏整个身子猝不及防的倒向了毫不知情的敬嫔,但是在倒下去的时候,卫氏下意识的撑了一下旁边的石桌,导致身子向敬嫔的身边歪倒。 敬嫔虽然看不起卫氏,却从没有想要让她的孩子有事,所以出手想要拉住卫氏,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德嫔竟然也摔倒了,她的身子直直倒向了敬嫔,德嫔可是双身子的人,敬嫔瘦瘦小小的,一下子怎么能承受这样大的重量,所以她非但没有帮到卫氏,还将整个人外加一个乌雅氏的重量都压在了卫氏的身上。 卫氏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晕过去了,昏迷之前,她听见了德妃哽咽的指责声:“敬嫔姐姐,你好狠的心,我和卫妹妹到底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对我们下这样的毒手!” “我没有,明明是你自己突然扑到我身上的,我没有害她!”敬嫔矢口否认。 在卫氏昏迷的时候,这桩案子就因为乌雅氏的口述定了案。 德嫔和卫氏都是受害人,敬嫔看不得两个孕妇的身份比她低,所以与德嫔发生争执,期间还推了卫氏一下,后来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将一切都推到德嫔头上,所以装作出手救卫氏,暗中又拉了德嫔一把,害得卫氏彻底流产。 卫氏的孩子掉了,康熙为了补偿她,封了她为贵人,赐号“良”,而敬嫔挑起争端,害的卫氏失去孩子,乌雅氏险些流产,废为庶人,直接一杯毒.酒赐死! 卫氏虽然升了位,但是孩子掉了,身子也开始不好了,连侍寝都不行。宫里面的莺莺燕燕走了一个会来更多个,卫氏美貌又如何?太医都说了她的身子要经过三五年的调养才能养好,并且期间是绝对不能侍寝的,所以康熙只是来看过卫氏两次就不再来了,奴才都是踩高捧低的,揣测了康熙的心思就对卫氏不太上心了,阳奉阴违偷奸耍滑是常有的事,卫氏宫里常常缺衣短食,冬日的炭火也不够用,一个小小的贵人,主位惠妃忙着宫务和大阿哥的事,对她的事情也不伤心。 和她的凄惨相比,德嫔乌雅氏平安生下了八阿哥胤禩,又在当年年底大封六宫的时候封为了德妃,惠宜德荣四妃之中排行第三。 卫氏一直不明白,她和乌雅氏无冤无仇,为什么乌雅氏要冒险不惜以自己孩子的生命来害她的孩子? 这个问题,卫氏到死前也没有明白,直到她成了鬼魂,才知道,真正的乌雅氏已经在生四阿哥的时候因佟皇贵妃的杀害而香消玉殒了,害了她两个孩子的女人,竟然是从异世而来的妖孽! ------------ 第69章 “妖孽?”琅华眼皮一跳,疑惑道:“我并未在皇宫之中察觉到一点妖气。”难道那只的妖孽强大到已经能够自行掩盖自己的妖气? 卫氏摇摇头,也是一脸的迷茫,“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成为鬼魂以后偷听到一些乌雅氏的自言自语,听她说她是来自什么三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 难道是像她一样的穿越者?不同的是,她是从远古时代而来,乌雅氏是从未来而来。 卫氏难产生下了一个死婴,对身体的伤害很大,正是需要人细心呵护的时候,却失宠了。刚刚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又受到康熙的冷落,她受尽了宫中人的冷言冷语,来给卫氏看诊的太医受到了乌雅氏的指使,常常对她敷衍了事,到她宫里面点个卯就走,用的药也都是温补的,虽然是补身子的,不过对卫氏的病没有多大的用处,但将来若是有人要查,也不会查出什么端倪。调养了大半年,卫氏见自己的身子久不见好,觉察出了什么问题,就偷偷联系了自己在宫中当差的父亲,将自己不明不白小产,以及身体长久无法康复的事情一并告诉他。 卫氏一族为了荣华富贵送了不少的女儿入宫参加小选。但是真正能入宫的只有几人,能有幸伺候皇帝还怀上孩子的,就只有卫氏一个人!阿布鼐也曾将全族的希望都寄托在卫氏身上,先前卫氏怀孕,卫氏一族险些把尾巴给翘到天上去,阿布鼐在家没少念叨卫氏这闺女生的好,肚子争气,还替他长脸!结果没高兴多久就听说女儿流产了。卫氏入宫前听过卫母的训诫,在宫里也过了这么多年了,熟知宫中的一些害人手段,她不可能没有一点防人的手段,这胎没得实在蹊跷。卫氏一族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想要去打探消息却发现事情已经被康熙给封锁起来了,只是没过几天就听说早年极受宠的敬嫔被赐死,而卫氏则在流产后被封为了良贵人,虽然碍于皇家颜面没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公诸于众,但是卫家人将敬嫔的死和卫氏升位联系起来,也大概能猜出一点东西。阿布鼐对这女儿简直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把握,你跟敬嫔去瞎搅合什么呀! 如果可以的话阿布鼐只想冲到卫氏面前扇她两个耳光,要她好好记住,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送她入宫! 只是现在卫氏已经是宫嫔,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卫氏随意打骂,再说宫嫔未经允许也不能随便见家人,所以就算阿布鼐想要管教女儿也无法。 半年以后,阿布鼐见女儿再没有了复宠的征兆,本来想要放弃卫氏了,可是这个时候卫氏却自己找上了门,告诉他孩子是被人用阴谋弄掉的,敬嫔可能只是一个替罪羊,而幕后主使很有可能是德妃乌雅氏,她因为小产,身子没有调养好,所以不能侍寝,还需要阿布鼐找一个可信的太医替她调养,现在这个太医她用着不放心。 卫氏美貌,得封良贵人,有名分且有封号,这在以宫女身份伺候康熙的女子中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流了产,但只要能生,凭卫氏的容貌,复宠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卫家虽然没有乌雅氏一族枝繁叶茂,但是卫氏一族自大清朝开国后就在宫里当差,经营了这么多年,人脉也是不容小觑的,听了卫氏的话,阿布鼐一边让人去查乌雅氏,一边有赶紧挑了一个人可信,医术还不错的太医给卫氏送去。虽然得到了可信的太医,但是因为卫氏的病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好好对症下药,实在是拖得时间太久了,所以卫氏足足调养了五六年才见好。 因为卫氏淡出康熙的视线太久,复宠不太容易,卫氏不想再过那种被人践踏,被人唾弃辱骂的日子了,她想要复宠,她想要当宠妃,她想要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报仇。 卫氏试过千百种方法想要见到康熙,但是无形中她总感觉有一道屏障,在阻挡她前进的步伐。直觉告诉她,有人不希望她复宠。 可是卫氏已经二十岁了,宫里的女人容颜苍老的极快,她没有多少时间再耗下去了。 后来有一日,皇上翻了惠妃的牌子,圣驾到了延禧宫,在清朝,妃嫔们侍寝需要全身赤.裸的裹着大毯子由太监抬着去乾清宫,但是只要皇上愿意,驾临寝宫也是可以的,更能体现皇上的看重。 有当年乌雅氏的教训,一宫主位在伺候圣驾的时候绝不会让宫里的低位妃嫔出现,所以卫氏想要借机在康熙面前露脸是不可能了。卫氏当夜静坐在烛灯下半宿,眼看着前殿的灯熄了,卫氏面如死灰,可是这个时候,之前她买通惠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突然跑来对她通风报信,说惠妃在侍寝的时候葵水提前来了,不能继续伺候皇上,皇上发了好大的怒,正要穿了衣服走。 康熙正在气头上,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但是卫氏想着自己这辈子反正就这样了,不如去搏一搏,咬了咬牙,她就换了一身显眼素净的旗装,坐在她的侧殿门口小声的唱歌。 虽然是小声说话,但是只要康熙的耳朵好一些,就不会忽略她的声音,曲子模糊了歌词,但是小调音韵优美,清澈的旋律如水般流淌在延禧宫内。 卫氏还记得那夜,康熙走到她的面前,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你是……良贵人?” 琅华了然,怪不得惠妃的宫女垂云对她并没有好脸色。 那一夜,卫氏终于得偿所愿成功侍了寝;那一夜,惠妃在前殿默默的流了一夜的泪;那一夜,宫里的女人都恨卫氏恨得咬牙切齿;那一夜,有一个人,笑得眼不见牙…… 此后几月,卫氏先后侍寝了几次,虽然在几位得宠的妃嫔眼中,只是聊胜于无罢了,但是卫氏极其满意,皇上在点点滴滴的相处中,总算对她上了心,知道她喜欢什么,也不枉她冒着得罪惠妃的风险侍寝,更幸运的是,卫氏竟然就此怀上了身孕,这一次,她吃一堑长一智,没有一开始就将怀孕的事情曝出去,只能三个月以后,胎像稳固了才告诉主位惠妃。 惠妃虽然厌恶卫氏,但是卫氏是她宫里的人,肚子里面又怀着皇嗣,她再怎么不喜欢卫氏也不可能会去害卫氏,反而还要好好的保护卫氏腹中的皇子,因为就凭她和卫氏之前的过节,卫氏一旦出了事,最大的嫌疑人肯定是她! 但是卫氏却没想到,这一次的事情,她再一次踏入了乌雅氏为她准备好的陷阱里面,连带着精明的惠妃也栽了一个大跟头。 乌雅氏原名乌白岚,是一名穿越女,准确的来说,她是看了无数本清穿小说以后疯狂迷恋八阿哥的穿越女,她一直都喜欢那个温润如玉的八贤王。可惜历史上的八阿哥结局太惨,乌白岚认为造成八阿哥那样的结局,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生母良妃的身份太过低贱,八阿哥得人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可是就因为有一个出生辛者库的生母,他就被康熙压制。 乌白岚在家睡了一觉以后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康熙年间,成为了生完四阿哥以后被佟佳氏害死的乌雅氏白岚,乌白岚对四阿哥没有什么好感,所以穿越以后根本就没有想要把原主的儿子抢回来,反而在争宠的时候,还派人在后宫里面找一个姓卫或者是觉禅氏的宫女。 她看过很多的清穿小说,知道只要把卫氏的孩子弄掉,八阿哥就会成为她的孩子,找到卫氏以后,乌雅氏甚至帮着卫氏吸引李德全的注意。她算着日子和卫氏一起怀孕,弄掉了卫氏的孩子,自己生下了八阿哥。 为了不让卫氏有机会把八阿哥夺走,乌白岚对卫氏下了慢性的毒.药,准备害死卫氏,可是也不知道是那个环节出了岔子,竟然让卫氏有几乎把身体调养好。不过调养好又怎么样?八阿哥已经是她的了! 乌白岚一直都知道卫氏身体康复以后想要复宠,她厌恶卫氏,一看到卫氏就会想起她在历史上是八阿哥胤禩的生母,她想要杀了卫氏! 只是看见卫氏被她耍的团团转后她笑得喜不见牙,后来想着,八阿哥已经是她的了,就索性给卫氏一点甜头尝尝,只是乌白岚并不想让卫氏好过,就给惠妃下了药,让惠妃的月事提前,她知道卫氏心心念念的就是侍寝复宠,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果然!卫氏不惜得罪惠妃也要在皇上面前露脸。 乌雅氏的举动,不仅让卫氏得了惠妃和满宫妃嫔的厌恶,还让惠妃在康熙面前出了丑,近半年没有侍寝。 乌白岚看过不少的清穿小说,九龙里面她最喜欢的就是八阿哥党,德妃的十四阿哥也是八阿哥党,所以乌白岚欢欢喜喜的迎接她的第二个孩子。(她不喜欢胤禛,没有把胤禛当作自己的孩子) 谁知卫氏竟然和她同期怀孕,算算日子,乌白岚大惊,难道是十四阿哥! 也是卫氏倒霉,摊上了乌白岚这个对手,这一次明明卫氏怀的是一个小格格,却被她当成了卫氏想要抢十四阿哥,结果再次惨遭乌白岚的毒手! 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九,德妃乌雅氏生十四阿哥胤祯,同日,卫氏死于难产。 ------------ 第70章 “我死了以后才知道,八阿哥原来是我的儿子,我儿子是皇帝!”卫氏木着一张脸,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儿子当了皇帝,皇太后不是她!这感觉,就跟男朋友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一样一样的!该难过还是该祝福?这是个问题! 前世乌白岚处心积虑扶持了八阿哥胤祯当皇帝,自己当了皇太后,后来又是太皇太后,福寿双全,最后寿终正寝! 没错,是胤祯!这个八阿哥和历史上面的孝恭仁皇后的十四阿哥名字一模一样,实际上,那就是十四阿哥,只是因乌白岚之故提前出生,换了一个排行而已。而后来乌白岚生下的十四阿哥胤祾,那才是这个世界的例外,因为那原本是一个并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历史上的十四阿哥聪明有能力,有手段,文武双全,只是他太年轻,上面的兄弟太多,且基本上无人信服他,就连亲哥哥与他也离了心。康熙重病的时候他还没有得到消息,康熙驾崩的时候他还在西北打仗,或许,历史上的十四阿哥就输在这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早出生几年,他成了八阿哥,有更多的时间去经营自己的人脉,结交皇子大臣,讨好皇父的心。 乌白岚以为只要害死了卫氏腹中孩子,八阿哥就能从她的肚子里面出来,确实,她生下了“八阿哥”,不过虽然乌白岚生下了“八阿哥”,但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排行第八的阿哥而已,胤禩要是换了一个娘,那他还是胤禩吗? 真正的八阿哥命中注定该从卫氏的肚子里面生出来,他们的母子情缘斩也斩不断。 琅华抿了抿嘴巴,道:“你的儿子应该叫胤禩!” 卫氏疑惑的抬眼看着她,康熙的儿子里面没有一个叫胤禩的呀!琅华继续说道:“你的儿子没有被人夺走,他就是当年那个死胎,乌白岚的出现已经将这个世界搅得一团乱。” 卫氏听了她的话,呆滞的眨了眨眼睛,想明白了以后情绪瞬间崩溃,“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琅华想上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但是她忘记了,卫氏现在是魂魄的状态,所以琅华的手一下就穿越过了卫氏的身体,琅华遗憾的收回手,道:“你也别伤心了,就算换了排行,你和他的母子缘分还没有断,他最终还是你的孩子。” 卫氏哭了好久,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抽噎着问道:“那我现在怀的,是我的胤禩吗?” 琅华犹豫了半响,才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按照卫氏诉说前世的事情来看,这个孩子应该是一个历史上面没有记载的格格,但是现在她却不能保证,因为她感觉到,肚子里面,有一道熟悉的生命线,也有一道陌生的生命线,两条命脉正在殊死搏斗! 准确的来说,就是谁打赢了,谁就能被生下来! 这都是命! 卫氏垂泣,道:“不管是不是,求神女一定要好好护着我的孩子,让乌雅氏付出代价!” 琅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这两日去找惠妃做什么?” 卫氏哽咽道:“皇上现在出巡塞外,宫中妃嫔对我虎视眈眈,更有德妃眼睁睁的盯着我的肚子,我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也无法联系上阿玛,只能寻找一座靠山来保护我的孩子。惠妃娘娘是延禧宫的一宫主位,她现在又掌持着大部分宫权,她在宫里那么多年,眼线、人脉、手段,都是旁人难以动摇的,有她护着,想必德妃不会那么容易得逞,前世惠妃虽然厌恶我,但还是尽心保我到生产,如果不是产婆混进了乌雅氏的人,我也不会难产与孩子共赴黄泉,就因为乌雅氏,惠妃也被我牵连导致失了宠。” 皇贵妃佟佳氏跟着康熙一起去了塞外,虽然留了可信的人在宫里面看着,不过现在大部分宫务已经分发给了四妃,德妃乌雅氏有孕了,属于她的宫权大部分也交了出去给四妃再次瓜分,但是德妃还是给自己留了一小部分,惠妃是四妃之首,她拿到的宫权自然是三妃里面最大的。 ———— 琅华睁眼,天已经黑了,树影婆娑间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黑漆漆的天空,微弱的月光照进她的寝殿会宁殿,更照出一室的清冷。夜色黑沉,一屋子奴才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躲懒了。 琅华平躺在床上,手指轻叩床板,沉声道:“来人!”喊了几声下来还是不见人,琅华就继续敲,她倒是要看看,在这会宁殿里,到底谁是主子?! 原主就算复了宠,再次怀上皇子,但是这些天依旧被她身边的宫女太监欺凌,就连自己的宫里面要换点时兴的器物,还要花银子给跑腿费,这主子当的可不就是憋屈。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可是在这儿,她还在呢!一群猴子就想着篡位了! 这其中有乌白岚指使奴才的原因,但也有原主自己的原因,原主之前为了复宠,将家里带来的积蓄,还有阿布鼐偷偷送来的银钱,就跟散财童子一样,几千两银子全部散了出去,养大了这些奴才的胃口,在复宠期间,康熙偶尔还会送一点新鲜的玩意儿,卫氏为了笼络宫女,建立自己的人脉,也丝毫不心疼的全部赏赐了下去,就算自己的钱包瘪了,她也会打肿脸充胖子,想办法送东西给那群贪得无厌的下人,有乌白岚做推手散播流言,现在在宫女太监的眼中,延禧宫侧殿的良贵人,就是一个待人和善,出手大方的主子,谁能在良贵人身边当差,那月俸唰唰唰的翻几十倍啊! 卫氏很满意,她觉得自己在宫里面的威望够高了,也积攒下了有些人脉。 可是虚名有个屁用!虚名能有饭吃? 卫氏现在自身都难保,她太蠢了,她只是一个贵人就把名声整得那么大,佟皇贵妃首先不会放过她,要知道,上位者最忌讳有人爬在她们头上,卫氏上面还有六嫔,还有四妃,还有一位先皇后的亲妹妹贵妃钮祜禄氏,最上面才是佟皇贵妃,她一个贵人有什么资格能够将自己的声明威望凌驾于众妃嫔之上?想往上爬是人之常情,宫里面和卫氏有同一个梦想的妃嫔不在少数,就连佟皇贵妃都想当皇后呢!但是没有人会像卫氏那么蠢的,直剌剌的就将她的野心公诸于众了,这不是找虐是什么?卫氏能活着待产简直是奇迹! 一孕傻三年,卫氏一定不知道,她怀个孕,本来就招人嫉妒,结果还那么招摇,后宫里面看不起她的人一抓一大把。就算乌雅氏不对付她,后宫里面想让她死的大有人在! 俗话说,不作死就不会死! 也是惠妃手段了得,要不然她还能撑到生产? 敲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辰,才有两个宫女磨磨蹭蹭的过来,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两人凑在她身边扶她起来,看似规矩礼仪没有出一点差错,可是两人现在却已经换了一身寝衣。 “主子有什么事情叫奴婢?”说这话的是宫女芳兰,她是会宁殿的大宫女,也是卫氏辛者库的好友,原主卫氏平时对她还算不错,平时有什么好东西都会赏给她,但是卫氏绝对想不到,自己赏给芳兰的东西,最后都会到乌雅氏的私库里面! 芳兰是乌雅家精心调.教送上来的人,被乌白岚安插在了辛者库,让她一步一步接近卫氏,并且还要取得卫氏的绝对信任! 琅华坐在床榻边,脸色不善的问道:“你们去哪儿了?我叫了你们这么久没听见吗?” 另一位宫女芳婉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语气带了满满的埋怨:“主子,您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就算您不睡,也不能不让奴婢们睡呀!” “我还没有用晚膳,去将膳食端过来。”琅华道。 除了得宠的几位妃子宫里面会自带小厨房,像原主这样的低位妃嫔,御膳房的人会准时给各宫派发膳食,这个点,饭菜肯定已经送来了。 芳婉芳兰对视一眼,芳兰笑着替她掖了掖被子,道:“主子,饭菜早就冷了,吃凉的对肚子里的小阿哥不好,你瞧瞧这天色也不早了,是不是该休息了?” 琅华拂开她的手,冷言道:“我看,不是饭菜冷了,而是被你们瓜分完毕了吧!连主子的膳食都敢动,你们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主子,奴婢哪里敢啊,只是奴婢见主子睡了那么久,以为主子已经饱了,所以自作主张将饭菜倒了。”芳兰道。 琅华不顾她们的说辞,掀开被子就挺着肚子往前头惠妃的正殿走去。 芳婉芳兰没有马上追上去,芳兰推了推芳婉,道:“快去告诉德妃娘娘。” 这一次惠妃没有再拒绝见琅华,因为天色晚了,惠妃以为琅华这个时候跑过来见她,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惠妃不敢让她的孩子出什么事情。 琅华被垂云带进了正殿,扶着后腰,恭恭敬敬的给惠妃行了一礼,等惠妃受了礼叫起后,她才将来此的目的表明:“惠妃娘娘,奴婢想请娘娘将奴婢宫中的奴才全都换掉!” “换掉?全部?”惠妃诧异的看着她,就连惠妃殿里面的大宫女垂云、垂柳也是满脸不解的看着她。 也不怪她们那么惊讶,宫里面的女人在怀孕的时候,除了不敢沾染不明来源的物品之外,最忌讳的就是将身边伺候的人换了,因为换人的时候,难保不会有居心叵测的妃嫔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安插人进来。 ------------ 第71章 话虽如此,只不过现在会宁殿里面的奴才全都是好吃懒做的,要不就是乌白岚和各宫妃子安.插.进来的人,倒是卫氏经营了这么久,没有培养出一个手脚勤快又可信的人,还把全部身家给败光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现在大好的把柄抓在她手里不好好利用起来把他们全部弄走,难道还要留着那群不要脸的猴子过年吗? “娘娘明鉴,若非事情真的无可转圜,奴婢也不会大半夜的跑来叨扰娘娘休息。娘娘,是奴婢瞎了眼,轻信了小人,这才让那起子奴才爬在奴婢的头上耀武扬威。”琅华跪在地上,说着,眼眶中已经有了莹然的泪水,她拿着蓝色的绢帕伤心的抹泪。 惠妃不动声色的看着琅华跪在她面前,但是一双斜飞狭长的凤眼中充满了狐疑,一时间也分不清卫氏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有什么目的?口中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妹妹莫要再哭了,垂柳快拿个绣墩给良贵人,妹妹你坐下慢慢说。”惠妃侧头看了身边两个大宫女一眼,垂柳赶紧去搬了一个绣缎给琅华,而垂云则退出去调查方才延禧宫侧殿会宁殿发生了什么事情。琅华突然要把满宫的奴才都换掉,这事情可大可小,惠妃掌持着大部分宫权,她又是延禧宫的一宫主位,确实是可以做主,但是一旦有人想要拿着这桩事情借题发作,她们也不好没有一点准备,再说了,要换人的话她们也不能仅仅只听琅华的一面之词。 如果只是她一时的心血来潮怎么办?难道陪着她一起闹吗? 良贵人虽然是孕妇,肚子里面怀的皇子金贵,但她也没有这样的资格让延禧宫的人都陪着她玩! 琅华坐在绣墩上,可怜巴巴的看了惠妃一眼,又开始哭起来了,“多谢惠妃娘娘,奴婢也不想这样的,只是奴婢要是再不将这些事情告诉娘娘,奴婢和腹中的孩子恐怕都有性命之危,奴婢自己作的孽,去了就去了,下了十八层地狱就当是得了一个惩罚,可奴婢的孩子是无辜的,奴婢不能让他也被这起子小人糟践!” 琅华哭的情真意切,就算惠妃心中不屑,也不得不搬出一张好脸来陪她做戏! 惠妃微微皱眉,“妹妹胡吣什么呢?好好的怀着皇子,怎么会有性命之危,往后可不许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本宫一定会尽力为你做主。” 见惠妃眼中的敷衍,琅华也不在意,面上露出了苦涩与哀痛的神情,“娘娘,奴婢现在没有其他的请求了,只希望娘娘将奴婢宫里的奴才全部打发了出去,换了本分的宫人过来。这种日子,奴婢真的受不住了。” 惠妃叹了口气,温声问道:“妹妹到底有什么冤屈,说出来本宫才能给你做主。” 琅华抽噎两声,在惠妃的催促下,她才半遮半掩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惠妃听完琅华的诉苦,简直是目瞪口呆。这个时候,去调查的垂柳也跑回来了,站在门口对惠妃微微的点了点头,意思就是她说的大致都属实。惠妃的手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那张雕花红木桌子上,冷笑道:“好大的胆子,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克扣主子俸例的事情,连主子的膳食都敢抢走,有没有把本宫这个一宫主位放在眼里?” 惠妃其实一直都知道卫氏在花银子笼络自己宫里的下人,但是她并没有插手,卫氏自己愿意将银子赏下去,她凭什么要去插手?而且她在这宫里那么多年,自然也是知道,宫里有的是想要把卫氏肚子里的孩子弄掉的人,根本就用不着她动手,近来宫里面对于卫氏贤良的流言越传越盛,凭卫氏的人脉她现在还无法做到这一点,所以惠妃就知道是有人想要对卫氏下手了,没想到,卫氏没到倒在那群女人手里,反而却栽在自己人的手上。 可惠妃现在并没有心思去幸灾乐祸,延禧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这个一宫主位却丝毫没有觉察,惠妃现在反而还有些庆幸,还好卫氏选择告诉她,而不是等皇上回来的以后把这事情在皇上面前抖露出来,以此不仅求了皇上的怜惜,皇上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一定会出手将人换掉,更有可能她四妃之首的地位也可能因此动摇,这样一箭三雕的事情卫氏没有做,而是选择告诉了她。 卫氏是卖了一个人情给她,这是想要让她保下她们母子? 琅华垂泪道:“奴婢知道是自己养大了他们的胃口,可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奴婢?私自将奴婢的俸例平分的事情一次两次就罢了,左右我在宫里的开销也不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就过去了,但是这一次他们太过分了,她们怎么能把奴婢的饭菜也抢了,她们不把奴婢放在眼里就罢了,可奴婢肚子里的是皇子,恶不得啊!” 惠妃闻言面色更加阴沉,昂首目视正殿门口,正色道:“芳兰,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会宁殿的掌事宫女,不行监督低等宫人的职责,反而带头欺凌主子!你可知罪?” 芳兰被惠妃宫里的内监提溜了过来,正好听见琅华的那句话,她大吃了一惊,看着琅华时面上满是震惊,对于惠妃的问题,她期期艾艾的说道:“奴婢没有,这都是主子赏赐的,奴婢该死,明知道这是东西是皇上赏赐的,价值贵重却还是因主子偏要给推脱了两回就收下了,奴婢有罪,请惠妃娘娘处罚!” 从前的卫氏做事也是小心谨慎的,但是后来突然流产,紧接着失宠,颓废了好一段时间,卫氏一直以为是芳兰每天偷偷过来照顾她,所以她才能缓过精气神来,实则不然,芳兰的到来只是受乌白岚的指使对她下毒,但是卫氏命大躲过一截。 卫氏一心把芳兰当成自己的好姐妹,身体慢慢好起来以后为了培养自己的人脉,就废了大力气将在辛者库洗衣服的芳兰调到自己的宫里面伺候,芳兰常常在她的耳边说原来也是宫女出身的德妃现在生了儿子以后有多么的神气,以卫氏的资质,将来的恩宠肯定会远超德妃,甚至是佟皇贵妃!佟皇贵妃以上是什么?是皇后!被芳兰的花式洗脑,卫氏自信心爆棚,同时也一点一点失去了谨言慎行这个优点。 琅华听她颠倒黑白的话,对着惠妃勉强一笑,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目中泪光盈盈,“将东西赏赐下去确实是奴婢自愿的,那些银子,就当是奴婢年轻不懂事所付出的代价吧,左右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娘娘只将她们调走,小惩大诫一番,那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琅华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但是却给惠妃无形当中施加了压力,如果惠妃真的只是“小惩大诫”,那对她宫权虎视眈眈的三妃们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而且惠妃掌管宫权以来,最是需要一件事情来立威,这是一个好机会! 惠妃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放在桌子上,怒斥道:“欺凌主子这样的事情也做的出来,这一次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是不会长记性的!” 见惠妃的意思是要严惩了,芳兰的脸上失去了血色,扑到琅华脚跟边开始哭着求饶,一边又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瞥着宫门口的方向,似乎是在等着谁来救她。 芳兰心跳的极快,她从没有想象过,一向听她话,看重她的良贵人竟然会对她这么不留情面。 虽然在被乌雅氏选中安插在卫氏身边的时候她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拖下去,底下的人每人六十大板,掌事没有尽到监督的责任,罪加一等,杖打八十大板,然后全部移交慎刑司!”惠妃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八十大板!这不就是变相的想要人命吗? 侍卫下手重,有哪个宫女能挺得过八十大板的? 还没有开始打,芳兰就吓晕了过去! 惠妃淡漠的让人将她拖下去行刑,现在天色已晚,就先拨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宫女伺候她,明日再挑选伺候的人进来。又念及琅华到现在还没有用晚膳,而御膳房领菜的时辰又早过了,就让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先备下点吃食。 ―――― 永和宫中,德妃乌白岚正在仔细研读“八阿哥胤祯”派人送回来的信件,胤祯虽然才只有七岁,但是马术极好,所以这次塞外一行,康熙将他也带了出去。 “娘娘,芳兰芳婉出事了!”芳婉把延禧宫的事情瞧瞧告诉了一个小太监,这小太监就是平日里面她们和德妃联络的线人,知道德妃对延禧宫那边格外关注,他得了消息就马上过来回禀。 “八阿哥真是有孝心,知道体贴额娘,还说要打只白狐给本宫做狐皮披风呢!”乌白岚仿佛是没有听见小太监的话一样,看着手里面的信笑得合不拢嘴。 “娘娘?”小太监以为德妃没有听清楚,又叫了一声。 谁知德妃依旧无视,小太监这个时候也看出了德妃的意思,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乌白岚将胤祯写的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好一会儿才看过瘾了,叫人拿了一个匣子过来,打开一看,里面一封一封的信整整齐齐的叠放好,信封上面都写着:额娘亲启四字,乌白岚微微一笑,将这封信件也放进去,随后半躺在美人榻上,语气慵懒地说道:“你将延禧宫的事情说与本宫听听。” 小太监将芳婉告诉他的事情悉数说了出来,最后还小心翼翼的觑了乌白岚一眼,问道:“娘娘,咱们要不要去救救芳婉芳兰?” “两个蠢货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为什么要救她们?” ------------ 第72章 早在她们入宫前,家里就已经挨个儿警告过了,她们的小命不是自己的,一旦事情被发现,如果她们敢透露出半点关于乌雅家的消息,那她们心上在意的人也都不用活命了! 早在芳兰当年有最好的下毒机会却没有将卫氏毒死的时候,乌白岚就对她动过杀心,不过念在芳兰说她已经取得了卫氏的信任,乌白岚想着再培养一个人安|插|在卫氏身边不容易,就暂时打消了杀她的念头,谁知道卫氏今天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会突然把身边的宫人全部打发出去,她散了那么多的财出去,难道都不想要了?或者是她发现了什么?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芳婉芳兰这两个人她是绝对不能也不想救了。 没有了芳婉芳兰,趁着这次会宁殿大换洗,她还是有机会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乌白岚马上吩咐下去,让自己的人将和芳婉芳兰有关的一切事情都撇清。 没有乌白岚的插手,侍卫们重重的八十大板把会宁殿的那些宫人杖杀的七七八八,芳兰在打第四十四杖的时候殒命,芳兰在打第五十五杖的时候魂断。撑下了八十大板勉强活下来的是两个内监,但是两个人都受了重伤,没有人派去救治,很快就死在了下房。 第二日早起,琅华就被惠妃召到了正殿,惠妃笑意盈盈的指了指旁边站成一排的十位宫女,说道:“妹妹,这几个是本宫让人挑出来的,都是本分老实的,你瞧瞧哪个合眼的,就选在自己身边伺候。” 琅华现在是贵人,按例身边应有四位宫女伺候,一位一等宫女宫女,也就是会宁殿的掌事宫女,一位二等宫女,专门做端茶倒水的活儿,两位粗使宫女,就是管殿里面打扫的。 十个里面挑四个,还是她自己选,惠妃也算是对她宽厚了。 垂柳福了福礼,指着十位宫女向她一一介绍她们的名字,道:“春晓、喜蓉、秋宜、秋穗、晴容、荷衣、玉珠、蘋儿、佩儿、扇儿。”又说:“春晓和喜容在宫里面已经快十年了,性子都比较稳重沉着,秋宜和秋穗是对儿姐妹花,进宫刚第三年,手脚也算是麻利,其余的都是这批刚小选进宫的。” 琅华低眉一笑,事先她用了些小手段,知道这几人中,秋宜和秋穗这对姐妹花儿明着是惠妃的人,暗中却是乌白岚的人。喜容是袁贵人宫里面一个小宫女的姑姑,荷衣以及佩儿后面也都有人。 “这位春晓姑姑面容和善,长得还有点像奴婢的嫂嫂,便让春晓姑姑当会宁殿的掌事宫女吧。”琅华站在春晓面前,和颜道。 春晓恭声答道:“多谢主子。” 琅华忖度道:是个不多话的! 她侧头再看看,便选了晴容为二等宫女,蘋儿和扇儿为宫里的粗使宫女。 琅华没有选中惠妃的人,惠妃面上仍然带着温婉大方的浅笑与她闲话家常,要她往后有事一定要先说出来,千万不能闷在心里。 但是先前卫氏养大了宫女太监的心,让他们连欺凌主子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到底最重要的还是卫氏自己的原因,惠妃就让卫氏抄写了一遍宫规,以示惩戒。 惠妃在会宁殿大换洗这件事情上面在后宫众人立下了自己的威信,赏罚分明,惩处有度,两位太后都是满意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琅华一直在等了乌白岚抢先下手,可是等了许久对方仍然不动如山。 飘飞的大雪带着她们走进了康熙十二月,自入冬以来,七十五岁高寿的昭圣太皇太后(孝庄文皇后)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人老了,难免都些小病小痛的,太后每年入冬身子都会不太好,妃嫔们都已经习惯了,再说连太皇太后也说是小毛病,所以大家伙儿都没有放在心上,除了德妃乌白岚常常挺着肚子去和太皇太后说话以外,妃嫔中极少有人去慈宁宫。琅华倒是想去这位康熙敬重的祖母面前刷存在感,只是她的位分太低,除了逢年过节,根本没办法见到太皇太后! 直到十二月中旬,慈宁宫突然传出消息来,说太皇太后病危,惠妃赶紧派人去给康熙送信,众人在如今后宫里面位分最高的钮祜禄贵妃的带领下给太皇太后轮流侍疾,康熙圣驾快马回宫,四日后抵达京城。 这一天深夜,正好是轮到是琅华和通贵人一起给太皇太后侍疾。别看琅华现在已经九个月的身孕,这肚子里的孩子比起太皇太后来也是不够格的,就连挺着肚子的德妃都要来侍疾,别说她了! 琅华和通贵人刚给太皇太后服了药,两人都困倦的打了几个哈欠,就见康熙跌跌撞撞的冲进来,紧接着几位随驾出行的皇子也冲了进来,全部跪在太皇太后的床边。 琅华和通贵人马上跪下给他们请安,康熙一心都扑在太皇太后的身上,无暇顾及她们,倒是后进来的佟皇贵妃让她们起来。 康熙的手颤颤巍巍的摸上太皇太后的手,语带哽咽的叫道:“皇祖母。” 叫了几声,太皇太后没有应声,康熙有些急了,太皇太后浅眠,以往发出点动静都会被吵醒,要不是听见太皇太后的呼吸声,他恐怕会以为…… 康熙眼眶微红的左顾右看,似乎在找什么。见到佟皇贵妃身边的琅华和通贵人,他走过来,哑着嗓子,没有好气儿的问道:“皇祖母的病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通贵人纳喇氏的资历比她高,生过两子一女,虽然两个阿哥都早殇,但是六格格颇得圣宠,有通贵人在前,琅华也不敢越过她和皇上对话,只是,通贵人早已经被康熙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答话,康熙怒道:“问你们话呢!” 他知道太皇太后需要静养,所以就算心中的怒气爆棚想要大吼出来,他也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不知道,胆小的通贵人面对暴怒的康熙,根本就吓得不敢再坑一声。 琅华侧了侧头,看见通贵人一脸煞白的样子,便出声道:“御医说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太皇太后一定会长命百岁。” 闻言康熙的面色越来越紧张,太医院那帮人最是擅长明哲保身的,这话里面的意思难道康熙还不知道吗? 潜台词就是太后很难熬过这个冬天了! 他仰头平缓了情绪,“苏麻呢?” 琅华恭恭敬敬的回道:“苏麻姑姑自太皇太后病重开始就日夜守着,奴婢见她累得走路都踉踉跄跄了,就劝姑姑在隔壁侧殿休息一会儿,皇上若想见姑姑,奴婢马上叫姑姑过来。” 康熙摆摆手,让琅华不要去叫苏麻喇姑,苏麻喇姑比太皇太后的年纪还要大一岁,在他心里,苏麻喇姑的地位不比太皇太后低,他即将失去皇祖母,千万不能再失去一个皇奶奶! 自康熙回宫以后,就昼夜不离太皇太后的左右,缀朝数日亲自服侍太皇太后服用汤药,并亲自率领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寿数。 然而上天好像并没有被康熙的虔诚所打动,在二十五日,太皇太后突然精神好了,召了康熙去慈宁宫说话,众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在康熙与太皇太后说话的间隙,妃嫔们全部跪在帘子外面,关于丧仪所需要的物品都已经准备好,只等太皇太后殡天就可以用了。 琅华跪在通贵人身后,微微抬头就看见了太皇太后宫里的那面屏风,用的是苏绣中最著名的双面绣,蒙古包密密聚集驻扎在一片嫩绿的草原上,穿着蒙古服装的男男女女骑着骏马奔腾在那片大草原上,一片盎然的景象。 “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况且我心中也舍不得你们父子,就将我在你父亲的孝陵附近择地安葬。”太皇太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现在正在交代后事。 康熙从小是由太皇太后抚养长大,一身的帝王权术都是她所教,孝庄于他,亦是老师亦是祖母,不管太皇太后说什么,他都只管点头。 透过纱帘,琅华看见孝庄的目光落在了那副绣品上面,嘴巴张张合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琅华抿了抿唇,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展开了嗓子唱歌:“在那片碧绿的大草原上,美丽的姑娘快马奔腾,哟!草原的汉子多豪爽,姑娘多美丽……” 这是一首蒙古的歌曲,这些天琅华来慈宁宫侍疾,总是听见苏麻喇姑唱这首歌给太皇太后听,虽然她不会蒙语,但是她从小就对音乐敏感,听了这么几天,就将歌词与旋律全部背了下来。 太皇太后在看那副草原绣屏的时候,目光中满满都是怀念,人老了,总是想要落叶归根的,但是太皇太后自从天命十年进了盛京,嫁给皇太极,做他的侧福晋,为了皇家的事情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却终没有机会再回草原一步。 对于草原的那份情,那片执着,也就只能寄托在绣画上,在歌曲上,只是今天苏麻喇姑病了,无法再为太皇太后唱歌。 琅华注意到,太皇太后的视线紧紧盯在她的身上,老人家就算是要走了,眼中那份犀利还是让人心肝胆颤! ------------ 第73章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幽深的视线从琅华的身上扫过,“这丫头是谁啊?唱的不伦不类的,一点也没有我们蒙古姑娘的豪爽劲儿!” 话虽如此,但是熟悉太皇太后的人都知道,她没有叫停,也没有斥责,只是继续和皇上说话,说明太皇太后此刻的心情不错。 康熙脸色略缓,轻柔的说道:“皇祖母,这是良贵人。”他见皇祖母喜欢听这首曲子,就把琅华叫道太皇太后的床边,好让太皇太后听得更清楚些。 德妃跪在众妃之间,深深将头垂下去,以此掩饰住自己脸上难以控制的狰狞表情,珐琅彩绘护甲抠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是她大意了,千防万防,竟然让卫氏钻了这个空子。她此刻得了孝庄的青眼,不管孝庄今天死不死,就凭孝庄刚刚的举动,就能让卫氏在宫里面的地位就此改变。 前世卫氏以辛者库贱婢的身份爬上龙床,生下胤禩以后蛰伏二十年,一举登上良妃的高位,果然这样的人是不容小觑的。 太皇太后最后走的十分安详。她拉着康熙的手,闭眼之前还死死盯着那副绣屏,闭眼时又是长叹了一口气,但走的时候,嘴角含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康熙知道太皇太后那声长叹是什么意思?可是如今大清已经不是往日需要与纳蒙古皇妃来获得支持的大清。 太皇太后的丧仪办的隆重,妃嫔每天都要去灵前祭拜因为太皇太后去世,入了新年,宫里也没有半点的年味儿,谁都不敢去触皇上的霉头。 “主子,您每日给太皇太后哭灵,人都瘦了一圈儿了,连膝盖都跪青了,眼看着小主子就要出生了,可不可以去向皇上求个情,明日不要再去了。”晴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替琅华揉捏着跪得酸麻的腿。 琅华抹了抹自己已经有些红肿的眼睛,浅笑了一声,还没有说话,春晓走过来斜了晴容一眼,对琅华道:“主子,太皇太后在皇上心底的分量不轻,您可千万不能听晴容胡说,丧仪是每一位妃嫔都要去的,若是缺席,不管是怎么理由,皇上心中定会不快。” 琅华点了点头,“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虽然哭灵辛苦,但左右也是这么几天,咬咬牙就撑过去了,再说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德妃也怀着孩子,她也是每日坚持到场,若我不去,可她却每日坚持,后宫里面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 闻言,春晓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看了看伤痕累累的琅华,道:“奴婢偷偷去煮个鸡蛋给娘娘敷一敷。” 转眼间,守灵的时辰又到了,琅华扶着春晓的手,慢慢的步行去慈宁宫,路过慈宁宫的慈荫楼上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们一动也不动的,春晓眯了眯眼,问道:“娘娘看那是不是苏麻大姑姑?” 琅华瞧了瞧,又些不确定的说:“好似是,咱们去瞧瞧。”费力登上楼,发现这人确实是苏麻喇姑,而且这么久了,她的姿势半点也没有改变,琅华走过去问道:“苏嬷嬷,您怎么站在风里。”她见苏麻喇姑愣愣怔怔的看着远方,琅华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满目的金碧辉煌,紫禁城的黄琉璃瓦绵延数里。 “好看吗?”苏麻喇姑的嗓子微哑,目视着前方就问了这么一句话,琅华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是这晨光熹微的景色好看?还是满目繁华的紫禁城好看? 苏麻喇姑大概也没有让她回答,自顾自的说道:“格格从来不喜欢这里,就算她成了皇太后、太皇太后,她也不喜欢这里,从盛京的永福宫到紫禁城的慈宁宫,她说,不管是在哪里,只是从这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从前她还总和我说呢,等老了,要去科尔沁草原养老,再骑骑马,赶赶羊,把半辈子都没干过的事情都补上。可世事无常,愿望终究是愿望。”她指了指西北方,“你看,那里是科尔沁草原的方向!” 苏麻喇姑饱经风霜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琅华感叹道:“姑姑不要再担心,太皇太后如今一定已经到了科尔沁了,她在马背上欢笑,在赶羊时唱歌。” 苏麻喇姑听着,眼角挤出了两颗泪水,干枯起皮的嘴唇张张合合的想要唱歌,刚开口却发现自己发出了声音比公鸭还要难听,她一手握成拳,抵在嘴角干咳了两声,自嘲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琅华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苏麻喇姑的身上,道:“姑姑,天凉,咱们先下去吧。” “我用不着,你自己还怀着孩子,可别冻着。”苏麻喇姑推搡着把披风给琅华。 琅华摆摆手,道:“姑姑,你别担心奴婢,奴婢穿的厚实着呢,一点也不觉得冷,也是她们不放心,就偏要给奴婢披一件披风。”怕苏麻喇姑不信,琅华还捻了捻袖子,苏麻喇姑看见琅华身上穿着衣服的厚实程度,也没有再坚持。 “好孩子,你是怎么会唱那首曲子的?你会蒙语?”苏麻喇姑微皱枯黄的手拉上琅华白嫩的柔荑,目光柔和的直视着琅华的眼睛。 琅华摇摇头,“奴婢不会,只是前些天来慈宁宫侍疾的时候,听见姑姑给太后唱过几次,听的次数多了,奴婢就记住了。” 苏麻喇姑又咳了一声,低声道:“我嗓子不好了,不能唱了,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听吧。” “在那片碧绿的大草原上,美丽的姑娘快马奔腾,哟!草原的汉子多豪爽,姑娘多美丽……”随着她开唱,苏麻喇姑转身眺望着科尔沁草原的方向,默默出身。 琅华不懂这首歌对孝庄和苏麻喇姑的含义,但是她却能明白,远离故乡的那份心痛。 她曾经孤苦无依的在四海八荒游荡了上千年,没有师傅,没有师兄,有的只有无尽的恐慌与孤单,相比她,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自从离开了她们的故乡,前半生在小心的提防着后宫妃嫔们的算计,后半辈子,又要为自己的儿子、孙子操心。儿子顺治早年忤逆,后来又得了天花驾崩,太皇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孙子由她一手教导出来,目前看来治理大清有德,只要他不做什么昏聩无能的事,也不失是一个明君。但是她到底是没有看到大清真的四海平定的那一天。 一曲完毕,一直站在暗处的康熙才大步流星的走出来,他眼神晦暗不明的扫了琅华一眼,琅华退开两步,蹲下身子给康熙请安。 听到琅华的请安声,苏麻喇姑飞快的抬起手,在脸上擦拭着什么,半响在转过身。 “苏麻姑姑不在殿里好好歇着,来这儿做什么?”康熙走过去探了探苏麻喇姑手的温度,只觉得冰凉一片。 康熙今早刚刚批完积压的折子,慈宁宫就来人说苏麻喇姑不见了,他心急如焚的带人在慈宁宫里面找了很久,要不是有人看见慈荫楼上好像有人,他还以为是苏麻喇姑承受不住打击要和皇祖母一起去了呢,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发现她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康熙不能对苏麻喇姑动脾气,便将气全部撒在了琅华身上,他毫不客气的怒喝道:“你带苏麻姑姑来这儿干什么?” “皇上别怪她,是我自个儿想来吹吹风,静静心,良贵人还陪我说话来了。” 康熙扶着苏麻喇姑要回去休息,瞥了还维持着请安姿势的琅华一眼,道:“你起来吧。” 太皇太后的头七过后几天,康熙突然来了延禧宫,却没有进惠妃的正殿,而是直接来了她会宁殿。 康熙背手走进会宁殿的时候,扑面而来一股淡雅的墨香,以往康熙来这里,总能闻到的一股清香怡人的茉莉花香,这次的书墨向没有茉莉花香让康熙舒服地深吸了口气,琅华来到这个世界后,深知香料的可怕,遂早早叫人停了宫里的香料。 琅华端坐在书案前,左手边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籍,右手正在奋笔疾书。康熙第一次见良贵人提笔写字,他好奇地走过去,站在琅华的身后,侧着脑袋从她的肩头望过去,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只见琅华正用她独创的字体专心抄誉着写着满蒙汉三种文字的佛经。 自从康熙登基以来,后宫里面不少能书会画的妃嫔都投他所好,练起了他最爱的董书,宫里好久没有看见这样飘逸的字体了,一时间到让他看得入了神。 时间转眼过去了半个时辰,康熙没想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妃嫔写字写了半个时辰,这是他前所未有的,而这半个时辰中琅华竟然也没有被他影响! 不知道是真的写的入了神,还是装的? 康熙眯了眯眼,出声道:“怎么想起抄写佛经了。” 琅华听见耳边突然有了个声音,一回头见是康熙吓得连忙跪下请安:“皇上吉祥,这是苏麻姑姑给的佛经,说让奴婢抄了以后俸到太皇太后跟前。” 康熙沉吟道:“朕见你与苏麻喇姑感情不错,不如等孩子生下来,就把孩子抱给苏麻喇姑抚养。” 琅华眼皮一跳,孩子给苏麻喇姑养,从另一方面来看,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就已经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因为苏麻喇姑是孝庄的旧部,她也代表着科尔沁。 ------------ 第74章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有苏麻喇姑的庇护,她的孩子一定能够平安长大,苏麻喇姑历史上可是活到了康熙四十四年,若生的是个格格,有苏麻喇姑做后台,将来嫁得一定不会差,若是个阿哥,在这虎视眈眈的后宫里面,想要在苏麻喇姑的眼皮子底下下手可不容易! 而且宫里面有规定,位分低的妃嫔所生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被抱到一宫主位或是位分高的妃嫔身边去,长到四五岁的时候皇子格格也不能由生母抚养,而是要送到乾西五所与乾东五所和各皇子公主一起生活,生母能做的,最多只是在孩子身边多安|插几个可信的奴才,以免孩子被人害了去。 琅华现在位分低,与其孩子生下来以后给惠妃,不如交给苏麻喇姑抚养,这样她还有借口常常去看孩子! 那么多好处,她为什么不要? 至于皇位,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她儿子要是争气,直接把皇位抢过来也说不定! “一切由皇上做主。”她不能表现出伤心,更不能表现得太开心,这样平淡的语气正好。 康熙淡淡应了声,走到刚才琅华的座位上坐着,将琅华刚刚抄好的几卷经书拿起来仔细的欣赏,爱书法的人最想要的就是知己,不要太多,一位足矣。 有人说,写书法的女子最迷人! 康熙的脑中仔细的描摹着刚才良贵人气韵淡雅,素手执笔,目光专注的样子。 “你会写字?朕记得你从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康熙的声音寡淡,听起来好似只是寻常一问,但是琅华却听到了其中暗含的危险。 原主确实是不会写字的,连自己的名字也是康熙兴致一起扶着她的手教她写的。看康熙的意思,大概是以为她瞒着自己会写字的事情想要吸取康熙的怜惜,后宫里面使用这招的人是不少,说严重点是欺君,说轻点就是帝妃之间的小情趣,就看康熙是怎么定义了。 琅华抿抿嘴,轻声道:“这几年闲来无事就写字……一开始奴婢是自己找了字帖临摹,后来脱离了字帖自己抄书,慢慢练习……奴婢写的不好。” 那些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六年那么久,可以改变的事情有很多。原主失宠以后,伺候的宫人也不尽心,十天里面有九天是看不见人的,谁也不会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就算康熙要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康熙并没有追问,他专注的看着琅华写的字,一笔一划自成风骨,短短六年就能写成这样,不是说谎,那就是真的努力,还有天赋使然! 恍惚中,康熙想起了那天大着胆在慈宁宫唱歌的良贵人,虽然他也觉得,就像皇祖母所说,那首歌良贵人唱的一点也没有蒙古姑娘唱的有气势,但却很温柔,婉转动听。 皇祖母看她的那个眼神,是喜欢她的吧。 “你身子不便,还是不要再写了,皇祖母知道你的心意。” 琅华目带感激的看着她,道:“多谢皇上关心,但给太皇太后尽孝,奴婢不敢马虎,更不敢假手于人。” “朕听说,你将宫里原先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他换了一个话题说道。 琅华微怔,低声说道:“……原因,想来皇上知道。” 康熙扭头过来看她,道:“朕想听你自己说清楚。” “他们伺候的不好,奴婢留不住他们。”琅华说着,语气中充盈着失望,她叹了口气,也有对自己的自责。 “身为妃嫔,在奴才面前要有自己的威信,这样才不会让奴才牵着鼻子走。”康熙觉得,卫氏的性子就是太软了,被宫女太监苛待到没有饭吃,不得已才闹到惠妃面前,就算是胆小如鼠的通贵人也没有她这么惨的! 别看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冷肃严谨。但是对于康熙来说,他能够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已经不容易了。 “奴婢多谢皇上。”琅华目光流转,充斥无限情意的看着他。 ——— 康熙是在会宁殿用了晚膳走的,晚上翻了庶妃章佳氏的牌子,琅华则继续抄写着佛经,做戏可要做足,不能半途而废! 而且这卷经书琅华抄写的极为认真,后宫里面的妃嫔能写字的都主动揽下了给太皇太后摘抄佛经的活儿,可这些人中,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就不好说了,她们为的就是能给苏麻喇姑和康熙留下一个好印象。 当然,她也是一样的,她的孩子最终能不能交给苏麻喇姑抚养,最后还是要看苏麻喇姑的意思,历史上苏麻喇姑抚养的是万琉哈氏的十二阿哥胤裪。 定贵人万琉哈氏也是信佛的,平时偶尔还会去苏麻喇姑探讨佛经,就凭这一点,琅华就处在她的下面了。 为了让苏麻喇姑看到她的诚意,她必须认认真真的写。 不过,妃嫔中还有很多是心存侥幸的,据她所知,有些人可是叫自己的心腹宫女代为抄写的。 琅华现在身子不便,可代笔的事情她做不出来,而且就凭她这一手的书法,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模仿的出来。 苏麻喇姑虽然老了,可她在孝庄身边经历了多少大风大雨,她就不信,老太太不知道有些人受不了会代笔。 德妃……乌白岚看见琅华说要替苏麻喇姑抄经书,气不过也领了这个差事,可是乌白岚的一时之气却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因为她忘了,原主乌雅氏根本就不会写字,乌雅氏和卫氏一样,是包衣家族出身,是培养出来伺候人的,当奴婢可不需要太有学问。 乌白岚要是真的上交一份完美的手抄书,那才是真的有问题! 因为乌雅氏自从爬上康熙的龙床以后,她的一举一动基本上就曝光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了,乌白岚根本找不出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写字。 而乌白岚……她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连硬笔书法都写不好,要她写毛笔字,还要抄一卷经书…… 呵呵!琅华表示自己等着看好戏! 第二日的时候,琅华就让宫里的人瞧瞧放出了消息,说自己的经书已经快抄完了,下午就可以去呈给苏麻喇姑看了。 宫里面向来掩不住秘密,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永和宫。 乌白岚听说了,狠狠的砸了一个杯子,“她怎么会那么快?不是叫你们去使绊子了吗?就算不能将她抄写的那些东西毁了,那也要让她晚本宫几日!” 一屋子奴才赶紧跪下,殿里面都是乌白岚的心腹,所以她不拘着说什么。 “娘娘息怒,自从会宁殿大换洗之后,那边的看守就严了许多,是奴婢没用,不能为主子分忧!”德妃的心腹宫女缇丝连连磕头请罪,盛怒之下的德妃根本就听不进任何的解释,想要在永和宫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顺着德妃的话走。 提起这个乌白岚就头疼,会宁殿大换洗,那么好的机会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安插|进去,早知道……芳婉芳兰,她就…… 再说这些都迟了,德妃撑着脑袋,连连道:“废物,废物!” 看见缇丝仍然一动不动的跪在殿里,乌白岚捧着大肚子,怒道:“还不赶紧再去找几个识字的宫女来,让她们替本宫抄完经书,一定要赶在卫氏的前面。” 到了傍晚,琅华捧着厚厚的一卷经书,慢慢的走去了慈宁宫,刚到门口,就看见乌白岚从另一边撑着轿撵过来。 “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琅华恭恭敬敬的对德妃弯腰屈膝。 德妃心中得意,神情却淡淡的扫了她手上的经书一眼,“嗯”了一声以后率先走在了琅华的前面。 苏麻喇姑自己也在抄经书,琅华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苏麻喇姑缓缓的划下一笔,口中念道:“主子安好。”再写一笔,再念一句:“主子安好。” 琅华跟着德妃将经书放在了桌案上,给苏麻喇姑请安。 苏麻喇姑看也没看,顺手就拿了放在左手边琅华的经书,德妃脸色有些不虞。只见苏麻喇姑仔细翻阅了琅华抄写的佛经后,面上的表情越发的和蔼。 德妃心中大叫不好! 有琅华珠玉在前,德妃这卷……开始几篇字迹凌乱不说,到了后面,各种不一样的字体掺杂在一起,这么明显的敷衍,就算苏麻喇姑眼神再不好,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人的杰作! 苏麻喇姑信佛,她相信,只有全身心带着虔诚的人写出来的佛经才能让菩萨保佑主子,而那种心不正的人写出来的,只是玷污! 她冷冷的说道:“德妃娘娘既然不想要给主子抄写经书那就不要勉强了。” 虽然是淡淡的一句话,但是德妃的脸色可不好看,特别是苏麻喇姑在卫氏的眼前就训斥她,将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苏麻喇姑将视线移到琅华身上,这个姑娘,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突然之间在主子殡天之际唱了她和主子才知道的歌曲,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现在又这么尽力的给她抄佛经,恐怕小心思不少。 可宫中之人哪个没有点小心思,她能静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抄写下这样一卷佛经,可见心底还是存着善良的。 ------------ 第75章 苏麻喇姑低头再看了看琅华抄的经书,从头到尾都是字迹工整。想起前两天皇上对她说的话,她的视线转移到了琅华隆起的肚子上面。 她慈祥的问:“良贵人快生了吧。” 穿着宝蓝色旗装,站在苏麻喇姑面前的乌白岚神色自若,可是扯着帕子的手一紧,将帕子扭了个圈。 琅华似受宠若惊,却愈发低了眸子,轻声说:“回苏麻姑姑的话,就在年后几天。” 苏麻喇姑拍拍琅华的手,“这几日雪大,就好好的在宫里养着。” 乌白岚扯唇一笑,道:“臣妾和良妹妹也是巧,两次怀孕都赶在一道儿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在表现自己的时候还提起了卫氏前一个孩子。 卫氏的前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在卫氏昏迷的时候,康熙处理完敬嫔就发了话,叫内务府的随便备了一口薄棺就葬在了西山,胎死腹中的小阿哥因为没有上皇家玉牒,所以连皇陵都入不了。 反倒是乌白岚,抢着生下了“八阿哥”,步步高升成了德妃。 如果换成了情绪敏感的原主卫氏,听到她还未见面的孩子,不管她知不知道乌白岚的目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琅华温婉的笑了笑,“与娘娘有这样的缘分是奴婢的福气,也是奴婢腹中孩子的福气。” “都是皇家的孩子,福气都是一样大的。”苏麻喇姑看着乌白岚时,神色淡淡的。明明就不会抄写佛经,大字都不识几个,却为了要和别人风头,连代笔骗人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个姑娘也是个心思大的,当年背着佟佳氏爬了龙床,自己却在皇上面前得了一个贤德的名声,把一切的黑水都往佟佳氏的身上泼。 比起德妃的心狠手辣,她还是选择相对心眼没那么多的良贵人吧。 乌白岚一惊,苏麻喇姑就这样为卫氏解围,就因为她抄了一卷佛经?难道她忘记了那个时候,是谁隔三差五的来慈宁宫,变着法儿的讨孝庄开心?是谁在孝庄病重的时候,挺着大肚子,衣不解带的照顾孝庄? ———— 新年到了,却因为孝庄的仙逝,今年宫里面并没有张灯结彩,乾清宫家宴开始之前,康熙循例在内廷御笔书写了若干个“福”字。他写出的第一个“福”字,被悬挂在了乾清宫正殿。另有一些“福”字,被张贴在宫苑各处,以及颁赐给在京的九卿朝臣和地方封疆大吏。 能拿到康熙御笔“福”字的,都是康熙看重之人,前朝暂且不论,往年后宫之中,佟佳氏是年年得福的,贵妃钮祜禄氏和四妃这几年也是年年都有,不过其余的妃嫔中,能拿到的寥寥无几,就连这两年正得宠的庶妃章佳氏也没有拿到过。 原主就更别说了,她一次也没有拿到过。 听说前面康熙已经叫人赐“福”了,琅华身边的四个宫女都紧张得往宫门口张望,就盼着今年皇上能把“福”赐到会宁殿来。 只是一个字而已,琅华原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是宫里面的女人每天闲着没事干,不是下绊子,就是到处攀比,比完金银首饰比胭脂水粉,比完了胭脂水粉就比香料服饰,就连得一个小小的“福”字,她们也会到处炫耀。 一个内监跑来报信,喜道:“娘娘,有两拨人往咱们延禧宫来了,打头的是御前李公公的徒弟孙公公。” 春晓挥挥手,让他再去看。 晴容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笑吟吟道:“孙公公每年都是给惠妃娘娘送‘福’的,另一拨儿肯定是往咱们这儿来的。” “说不定是往配殿的张庶妃那儿去的。”琅华道。 扇儿嘀咕道:“庶妃都失宠那么多年了,奴婢看皇上早忘了她了,怎么可能还会给张庶妃赐福?” 春晓瞪了她一眼,“怎么说话呢!张庶妃再怎么说也是主子,还轮不到你这蹄子编排。” 扇儿一吓,直挺挺的跪下,道:“奴婢知罪!” 琅华安抚道:“大过年的我也不罚你了,往后都记着些,张庶妃是生下皇上第一个女儿的妃嫔,皇上念在孩子的份上,总是会记得她一些,你们往后遇见她千万不能怠慢。” 张庶妃因为孩子夭折以后,开始几年有些神志不清,所以错过了最好的晋位机会,如今病情大好,却因为有心人压着,所以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没有品级的庶妃,在宫里面默默无闻的过。 宫里的人都异口同声的应了。 等了一会儿,果然这两拨人在进去延禧宫以后分道扬镳,一拨人径直去了惠妃的正殿,另一拨人则是往琅华的会宁殿而来。 “给良贵人请安。”御前的内监小庆子给琅华作了一个揖,又捧着康熙写的“福”字呈到琅华面前,口中的吉利话儿是一套一套的。 “有劳公公跑一趟儿了。”琅华示意春晓给赏银,亲手接过了“福”字,但是刚刚触碰到那大红纸,琅华的指尖一颤。 这张红纸是被落胎药熏过的,或是在堕胎药里面泡过,用了特殊的手段才掩住了气味,一般人很难检查的出来,若不是她有常人无法拥有的神力,恐怕也感觉不出来。康熙赐的“福”并不是张贴在大门上的,而是贴在内殿,但是这上面的堕胎药量实在是太大,要是真贴在内殿,每日闻这东西,过不了几天就会对她腹中的孩子有损伤。 看来是乌白岚等不及要故技重施,弄掉她的孩子,自己生十四阿哥! 这几天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宫里面的暗潮涌动,不过她防的严实,那些能够伤害到孩子的东西琅华都没有近身,乌白岚大抵是被逼急了才出了这样的方法。 就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人手安插去御前的! 琅华仔细一想,乌雅家乃是包衣世家,宫里面的包衣家族又是相互勾结,乌白岚还掌握着一小部分的宫权,真的有心想要做到这些事情不难。 小庆子一行人掂量了刚拿到的荷包,个个喜笑颜开,道:“多谢良主子。” 入夜,紫禁城夜色漆黑,寒风凛冽,一道黑影从半空中划过,快得犹如黑色的旋风一般。但是却可以从包裹得极为严实的夜行衣上看出其人高高隆起的肚子,那人身子十分轻盈的一跃。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接进了永和宫乌白岚的寝殿。 琅华做事向来是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加倍还之! 她将涂抹着堕胎药的“福”字换到了永和宫,还贴心的将“福”替乌白岚贴好,她倒是要看看,这玩意儿的效果有多强。 正月初九的时候,琅华发动了,乌白岚孩子的预产期其实还没有到,但是她生怕卫氏抢先生下了十四阿哥,就服下了事先备好的催产药。 原本一切都算计好了,乌白岚也想不出哪里出了岔子,喝下了催产药以后,产婆竟然说产道迟迟打不开,乌白岚是生过孩子的,也知道产道打不开会有什么后果,孩子出不来,她们母子都会有危险。乌白岚急了,想到那碗催产药,她顿时后悔了,孩子不想出来,她为什么要去催他啊! 把十四阿哥给卫氏,那也总比一尸两命强! 乌白岚是四妃之中比较受宠的妃子,身边两个皇子两个公主,前途不可限量,太医院的太医一听说她要生了,连忙就将懂得妇产一科的太医全派了过去,琅华位分低,生个孩子还得先报备了惠妃,等惠妃来看过以后才会去太医院找太医,可是等惠妃派人去的时候,太医已经全聚集到了永和宫。 妃嫔们经常会在妇人生产的时候下黑手,因为生产时得手的机率是最大的。必须要有太医在一边看着,以防遇到突发情况,可是惠妃去探了探永和宫的情况,乌白岚的情况很不好,永和宫的人不肯放一个太医出来。 惠妃不愿意去得罪德妃,她看着琅华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就准备等出了事情再去传太医,那样永和宫也不会不放人。 不过幸好琅华留了一手,一发动就派蘋儿去请苏麻喇姑过来,有苏麻喇姑坐镇,琅华的生产过程顿时顺利了许多。 大概是感觉到了仇人正在遭受什么样的痛苦,琅华这一胎生得很顺利,一个皇子,在皇家排名十四。 相比之下,永和宫的乌白岚可不好过,疼了一天才开了产道,可是却倒霉的碰上大出血,太医们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可是就是止不住血,折腾了快两天,乌白岚丢了半条命,生下了一个小格格,一出生坑都没坑一声就断了气,面色青紫,可见是憋得时间太久了。 乌白岚也因为生产时接连发生大意外,而导致以后不能在有孕了。 她昏迷了足足半个月才醒,琅华的十四阿哥洗三都已经洗过了,在洗三过后经被苏麻喇姑抱到了慈宁宫,苏麻喇姑并没有禁止琅华去看孩子。 正在永和宫坐月子的乌白岚,刚刚喝下补身子的药汤,就有宫人来说,现在康熙正在卫氏的会宁殿,卫氏刚刚升了嫔位,皇子的名字也是刚刚起的,叫胤禩。 胤禩?!! 乌白岚的面色惨白,嘶声道:“你说什么?十四阿哥的名字叫胤禩?!” ------------ 第76章 乌白岚一直以为,自己抢在卫氏的面前生下了八阿哥。从此以后八阿哥胤禩,还有历史上那个为人赞颂的“八贤王”、“廉亲王”就是她的儿子了。她太过自负,将前世在小说中看到或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当成了这个世界的真理。就算八阿哥已经改了姓名,与历史上的十四阿哥同名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以为剧情已经被她蝴蝶掉了,这个世界,是她的主宰! 这么多年,她施小计耍弄着原主,看着原主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在她的手掌心乱窜,她越发的猖獗!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康熙二十六年,她一时贪玩,就放了卫氏一条生路,让她能够接近皇上并且勾引皇上,还让她怀上了皇子! 在听见皇子的名字叫胤禩的时候,乌白岚如遭雷击,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么多年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经白费了,胤禩还是卫氏的孩子,或许因为她的搀和,原本该到康熙三十九年才封嫔封妃的卫氏,今年走了大运,一举封了良嫔。 自从敬嫔王佳氏处死以后,嫔位里仅剩下僖嫔赫舍里氏、端嫔董氏、安嫔李氏、成嫔戴佳氏,其中以与仁孝皇后同族的僖嫔最为尊贵,这一次,出身辛者库正黄旗包衣的卫氏异军突起,良嫔的地位在同位的几人中仅次于赫舍里氏。 乌白岚脸色惨白,失神的问道:“本宫昏迷的这些日子里面,皇上可有来过?” “皇上只来过一次!”缇兰嘴快,直接就将实话给说了出来。 缇丝瞪了自己妹妹一眼,安抚道:“娘娘,皇上朝政繁忙,这几日极少来后宫,皇上那一日守着娘娘还仔细过问了娘娘的病情,可见是最在乎娘娘的。” 乌白岚冷笑:“是吗?那皇上去了几次会宁殿?” 缇丝抿了抿唇,十四阿哥出生那一日,因苏麻喇姑说十四阿哥容貌长得与康熙幼时如出一辙,皇上大喜。从那以后,康熙就时常去会宁殿看十四阿哥,等洗三过后,十四阿哥被抱去了苏麻喇姑的慈宁宫,皇上也会先去看小皇子,然后再去会宁殿看望良嫔,虽然康熙还没有在会宁殿过夜,但是就凭这样的圣宠,等卫氏出了月子,侍寝的日子不会少。 缇兰收到姐姐的警告,也意识到了德妃心情不好,她转了转眼珠,道:“娘娘,昨日四阿哥来了,还送了好些补品来。” “他来做什么?补品?是佟佳氏带来的毒.药吧!”乌白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四阿哥及佟皇贵妃。 她一直不喜欢四阿哥,不止是因为历史上的胤禛手段狠毒杀了她最爱的胤禩,并且四阿哥是原主的孩子,每一次看到他,乌白岚就会想起自己这一缕来自异世的魂魄为了在大清生存下去,是怎么将产后极其虚弱的原主赶出了这具身子,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直接将原主乌雅白岚的魂魄给彻底毁灭,那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四阿哥一出生就被佟佳氏抱走,虽然她日后得宠都是看在四阿哥的份上,但她在四阿哥三岁之前一面也没见过他,母子情缘稀薄,倒是省了她好些事儿。 索性佟皇贵妃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四阿哥的生母,还将四阿哥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养,又常常去求康熙改玉牒。 佟佳一族现在已经是顶尖世家,荣光太过,康熙不可能再将一个皇子送到佟佳氏的手中,便迟迟没有应允。 乌白岚一直在替自己的儿子争取圣宠,同时也在积极替儿子拉拢朝臣。这些年来效果显著,她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 不管是胤禩还是胤祯,她都要抢过来! 乌白岚猛灌了口药,以掩饰中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她摆手示意缇丝凑近来讲话,她在缇丝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缇丝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琅华出了月子就常常去慈宁宫侧殿苏麻喇姑的住处看望儿子,今天回宫的时候走在长廊,看见一个身穿蟒袍的少年在长廊里缓步走着,似是沉重的花盆底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惊到了他,少年猛地一个回神,看见琅华后,拱手行礼道:“给良嫔娘娘请安。” 琅华屈膝服了半礼,“四阿哥好,天这么凉,四阿哥怎么在长廊里面徘徊?手里也没拿个手炉,身边伺候的人呢?” 才十岁的胤禛还不能收敛自己的情绪,他不由的扫了不远处的宫室一眼,□□在外的双手被冻得通红,羞赧道:“多谢良嫔娘娘关心,胤禛马上就回承乾宫。” 琅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原来是乌白岚的永和宫! 见胤禛转身就要走,琅华赶忙叫住了他,将自己的手炉递到了胤禛的手中,“快拿着,天凉,你穿的又少,连手都冻红了,仔细受了寒气以后皇贵妃心疼。” 胤禛抱着手炉,被冻僵的手从掌心开始温暖起来,他抿嘴笑了一下,感激道:“多谢良嫔娘娘。” 这几天佟额娘一反常态的让他去安慰永和宫里面失去了孩子的德妃,胤禛是知道德妃是他生母的,但是德妃没有养育过他一天,更没有主动来承乾宫看过他,胤禛不认为德妃喜欢他这个一出生就抱到别人身边养的儿子,开始几天,德妃不肯见他,后来肯见他以后,胤禛明显感觉到德妃对他的态度,亲近不足又略显敷衍。 今天听说德妃起得晚,他就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进内殿,冻得身子都快僵了,进去以后,德妃只说了两句就让他出来,德妃乃是四妃之一,内殿火盆炭火的量足够,但是那么短的时间根本就不能让他冻僵的身子有所改善。 不是说母子连心吗?连素无往来的良嫔都知道他被冻得不轻,德妃身为他的生母,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 琅华不知道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让胤禛对德妃的嫌隙更大了一些。她拢了拢披风,快步走回会宁殿。 走到门口却看见奴才们全都在外头站着,还有康熙身边的奴才也在,李德全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康熙在里头,琅华脱下了披风,在火盆边烤了烤,准备去了去身上的寒气再进去。 “天这么冷,你怎么连手炉都没拿,身边人都是怎么伺候的!”康熙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突然伸出来的大手紧紧包裹着琅华的手,融融的暖意涌上心尖。 琅华笑道:“方才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四阿哥,手炉已经给四阿哥了。” 康熙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会碰上老四的?” “奴婢从苏麻姑姑那儿回来,在长廊上碰见了四阿哥,而且四阿哥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手上连棉手捂子都没有带,奴婢不冷,就将手炉给四阿哥了。” 康熙皱起眉头,说道:“还说不冷,手都快冻僵了,快烤烤火。” 这段时间,有了胤禩这个牵绊,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康熙是爱书法之人,自从知道了她会一手好字以后,常常与她一同写字,总有一种想要一试高低的意思。 书案上面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连墨都被人研好了, 会宁殿里气氛融洽,可永和宫德妃一心想要复宠,却连康熙的面都见不到,没有康熙,她怎么将自己失子的事情慢慢的在皇上面前说出来? 偏偏她因产后损伤了身子,就连侍寝都不行,绿头牌都已经被敬事房给撤了下去。 乌白岚满是焦急,突然缇兰从外头跑进来,满脸焦急的开口道:“启禀娘娘,乾西五所的人传话来,说八阿哥突然发起了高热。” 乌白岚一急,道:“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快将八阿哥带回永和宫!” 站在内殿守着的缇兰马上去办。 乌白岚望着缇丝的背影,突然沉思了起来,对身边的缇兰道,“叫小安子去找皇上,就说八阿哥重病,请皇上马上过来看看。” “奴婢遵命。”宫女应诺,转了身就要出去,乌白岚叫住了她,笑道:“缇兰你跟在本宫身边几年了?” 缇兰不明所以,唯唯诺诺的说:“奴婢是跟姐姐一同进来的,有六年了。” 乌白岚脸上的笑容浓烈,“是啊,六年了,本宫第一次知道你的姿色不比你姐姐差。待会儿好生去打扮打扮,若此事办的好,本宫许你姐妹一个锦绣前程。” ------------ 第77章 当缇丝把胤祯从乾西五所带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保护了半辈子的妹妹,半只脚已经跨进了后宫。 “老八怎么了?”康熙步履沉稳的走进来。 胤祯天资聪颖,这个儿子他还是极喜欢的,所以德妃的人一来请,他就马上赶来了。 “参见皇上。”乌白岚眼圈一红,落下了两颗颗泪,一副十足的心急如焚的慈母形象。 康熙眉头一皱,执了她的手起来,“你还在坐月子,怎么就下床了?赶紧回去休息。” “太医说胤祯高烧不退,恐怕有危险,臣妾不敢休息。”乌白岚泫然欲泣,半是苍白的脸色更为她的表演增色几分。 康熙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牵着乌白岚的手一块儿进去看胤祯。 内殿里面安静异常,只有几个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火时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胤祯脸颊绯红,几床厚被子盖着,睡得还算安稳。身边只有一名身穿粉蓝色宫装的妙龄少女守床边,秀眉微蹙,一脸的愁容,可是坐姿却十分有技巧,将姣好的侧颜露出给康熙看。 康熙一怔,却马上又回过神来,坐到床沿,手置于胤禛的额头上低声询问道:“太医怎么说?” 缇兰目光中有惊喜之色漾开,她的声音温柔如春水:“启禀皇上,娘娘十分担心八阿哥,接了八阿哥回来就去传了太医,眼下八阿哥已经喝了药睡着了。” 康熙淡淡的“嗯”了一声,见儿子已经转危为安,转而开始打量这个姿色不凡的宫女。 乌白岚见事已成了一半,心中半是喜悦半是酸涩,正准备退下去。 突然,宫殿门被打开,缇丝小跑进来说道:“启禀皇上,四阿哥来了!” 这一句话,打破了内殿的持续宁静,也让康熙和缇兰之间的温情消失不见。 乌白岚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果然是贱人生的,贱人养的,惯会坏她好事! 并且她冷冷的睨了缇丝一眼,目中饱含警告。 缇丝咬着下唇,她没有办法,当德妃将打扮得焕然一新的妹妹推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德妃打的是什么主意。 德妃已经不能有孕了,按照太医的吩咐,有大半年不能侍寝,可是在养病的这段时间,她却不准备闲着,找缇兰固宠其一是因为缇兰的姿色在宫女里面确实算是不错的了,其二是她在德妃身边当差,等于德妃是捏着缇兰的把柄了。 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傻乎乎的被德妃牵着走,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妹妹被推进火坑里。人人都道当宫妃好,既成就了自己,也荣耀了家族,可她在德妃跟前当了六年的差,身为宫妃人前风光,人后算计,她真的不想妹妹变成那样。 “叫他进来。”康熙道。 胤禛进来以后并没有像康熙一样脱下大氅,他依次对康熙与德妃行礼后,好似就要走,康熙问道:“听说你这几日一直来永和宫?” 胤禛答道:“是额娘说德妃娘娘生病了,叫儿臣常来看望。” 乌白岚心中极为不屑,是来看她笑话的吧!还有胤禛,明知道她是他生母,可在皇上面前偏偏叫她德妃娘娘,这不是明摆着对她不满嘛! 胤禛看了乌白岚一眼,见她没有任何的话想要与他说,目光顿时暗淡不少,道:“儿臣先行告退。” 康熙若有所思的看着胤禛的背影,又看了看同样依依不舍望着胤禛背影的德妃,心中顿时有了猜疑。 夜晚,康熙留宿永和宫。 听见正殿里面女子的抽泣和男子粗喘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缇丝站在宫门外,愣怔出神。 “本宫将自己的床给她,你还不高兴吗?难道,你也想要去试试?” 缇丝的身后响起了乌白岚阴测测的声音。她一吓,转身道:“奴婢不敢。” 乌白岚的面色陡然缓和下来,笑道:“你放心,只要缇兰争气,本宫是不会亏待你们姐妹俩的。” 明明是一句极为平常的话,可是缇丝却平白打了个冷颤。 翌日一早,琅华就听说永和宫里的一个宫女侍寝了,早上被封了庶妃,虽然没有品级,但是康熙却特地加了一句位比贵人,现在正住在永和宫的配殿里。 琅华闻言嗤笑:“贵人?德妃可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康熙的旨意一出,宫里人人都是和琅华一个反应,当年德妃自己爬床以后,就是升了庶妃,按照贵人的俸例。生了四阿哥以后就升了德嫔。 按制后宫该有一后、一皇贵妃、二贵妃、四妃、六嫔,贵人常在答应则无定数。 现在六嫔里面可还缺着一位呢,这位年轻貌美的兰庶妃可千万别是第二个德妃! 宫里面没有皇后,所以也不用每日晨昏定省的去给皇后请安,但是统领后宫的佟皇贵妃位同副后,她规定了每五日去承乾宫请一次安。 这一日,琅华刚刚走进承乾宫正殿,就感觉到满屋子的妃嫔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或是嘲笑,或是漠然、或是震惊…… 琅华一眼便看见了跪在殿中央的乌白岚,她泰然自若,施施然走到佟皇贵妃的面前,道:“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佟皇贵妃和颜道:“免礼,赐坐。” 乌白岚心中惊疑,看佟佳氏这个样子,好似是要保卫氏? “妹妹,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手害我的孩子?”佟佳氏不想说,那就她来说,为了今天,她做了充足的准备,不能因为一点点小差错就放过了卫氏。 “德妃姐姐在胡说什么?妹妹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听见她的这句话,琅华突然就想到了当年乌白岚害死原主的第一个孩子,害死敬嫔王佳氏的事情。 昔日旧事重演,贼喊捉贼! 新封的兰庶妃跳出来道:“良嫔又何须再狡辩,证据充足,只等皇上来了,就能定你的罪!” 看来,她们抢先一步已经通知康熙了! 不过她已经将永和宫中的那副有损胎儿的福字拿掉,她倒是要看看,乌白岚要怎样捏造所谓的证据! “这位妹妹说什么证据?本宫什么都没有做过,哪儿的证据?”琅华的目光幽幽的看着缇兰,缇兰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今日的一言一行都是经过德妃的指导,但是被琅华森然的目光一看,她不由讪讪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乌白岚暗骂一句“蠢货”! 她拿帕子掖了掖自己的眼角,一副伤心不能自已的样子。 佟佳氏叹了口气,道:“良嫔,德妃说你派人在德妃生产时下药,导致德妃难产,小格格胎死腹中。” 她之前因为四阿哥的话,派人去查过良嫔,这件事情应该不是良嫔做的。她佟佳氏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如果真的与良嫔无关,就凭她在长廊那里将自己的手炉给四阿哥,她也会记得这个人情护她一次。不过凡是没有绝对,她得先观望观望。 琅华表现的很惊讶,道:“臣妾与德妃同日生产,自己都顾不过来,又怎会派人去害德妃!身为人母,臣妾也能体会到姐姐的丧子之痛,当年妹妹的第一个孩子同样胎死腹中,妹妹也因接受不了而变得心智不正常,常常会以为每天都有人想要害妹妹,好一阵儿才缓过来。姐姐请太医看看,开副宁神静气的药,喝几次就会好的。” 乌白岚脸色扭曲,这贱人竟然说她有病! 乌白岚抹了抹眼泪,哽咽的哭诉道:“皇贵妃明鉴,臣妾生产后大出血,昏迷了半个月才醒过来,听闻宫里一个小太监行迹可疑,臣妾就叫人仔细盯着,终于有一日,臣妾的人抓到他夹带着一包白附子粉要逃出永和宫去毁掉。臣妾马上就叫人将他扣下,严刑拷打,问出他竟然是受了妹妹的指使。妹妹,你第一个孩子出事我也伤心,虽然王佳氏已经自缢了,可是你不能将一切的矛头都推向我!” 白附子粉有美容效果,宫里的女人常常会去内务府取个一二两的敷在脸上,但是孕妇却要谨慎使用,因为一不当心就会导致流产。 乌白岚捏造了一个害人动机说琅华是因为第一个孩子死了,找不到人报仇才去害她的,这个理由还是很充分的,因为这种事情,宫里面出现了不少,同时也让不少一头雾水的妃嫔恍然大悟。 琅华似笑非笑的说:“娘娘,过了快半个多月了,那锅鸡汤您还留着?虽然皇上和皇贵妃都提倡节俭,但也不是娘娘这个节俭法儿!”她盯着自己衣袖口的一朵樱花,慢条斯理道:“还是,娘娘笃定了自己孩子胎死腹中是有人下黑手,同样也笃定自己一定能抓到幕后黑手,所以才放这鸡汤不到掉?” 德妃脸色一僵:“卫妹妹,你也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佟皇贵妃眼睛微眯,适时出来制止道:“好了,本宫已经派人去通知皇上了,你们再争执也无用,一切自有皇上做主。” 佟皇贵妃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太监的唱声,琅华回身过去,只见康熙阴沉着面容大步走来,后面还跟着李德全与两位太医。 佟皇贵妃连忙带着诸位妃嫔一起向康熙行礼问安。 唯有乌白岚,看着这两个太医若有所思。 ------------ 第78章 § 其中一个太医,乌白岚认识,那是她买通的赵申益太医,也是她叫去乾清宫作证的。而另一个则是太医院院判邵承平,只为康熙一个人诊脉。 康熙坐上首位,随即命众妃落座,他沉声道:“赵太医,将你方才说给朕听的话再说一遍。” 太医赵申益很是沉稳,依次给各妃见过礼后,条理清晰道:“德妃娘娘生产之时难产,奴才在娘娘的体内查到了白附子粉,因当时事态紧急,奴才并没有时间查证娘娘体内的用量的多少,只好依照服用了白附子粉的症状开药,并且事后告诉德妃娘娘一声。” 赵太医这话一出,康熙就让李德全去查实了。当时德妃难产,太医院众太医会诊,情况复杂,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已经查不出来了,但确实有一份写着赵申益名字的脉案,上面是按照孕妇误用白附子粉的症状开药。 显然,这是乌白岚为了扳倒琅华而特意买通赵太医伪造的。 “德妃,那你又是如何查到良嫔身上?”康熙的身子靠在椅背上,语气慵懒随意,看样子好似一点儿都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乌白岚一边抹泪,一边哑着嗓子将如何发现白附子粉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让贴身的宫女缇丝去把那个背主的小太监去叫来。 琅华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站起身子,端端正正的向康熙叩首行礼,声音虽然不大却无比坚定的说道:“请皇上明鉴,妾身绝对没有做过一件伤害德妃的事情。” 康熙轻轻的“嗯”了一声,对李德全道:“传内务府总管胡简。” 妃嫔无法与宫外接触,所以如果需要白附子粉的话,就要向内务府登记领取。 等了约莫一刻钟,胡简匆匆忙忙跑来,气喘吁吁的挨个儿请了安,然后将腋下夹着的那本厚厚的记录簿翻开,查阅以后道:“在十月的时候,只有良嫔娘娘身边的宫女芳婉曾经来取过三两白附子粉。” 佟皇贵妃出声道:“芳婉早已经在昔日会宁殿大换洗之时,因苛待良嫔之故被杖毙,死无对证。而且白附子粉并非是稀罕物,每个宫里面都会备一些。这一点,并不能够说明就是良嫔所为。” 坐上一旁观看的惠妃也站出来说道:“宫女芳婉欺上瞒下,不止苛待良嫔,而且还常常冒领良嫔的名义前去内务府领东西,也正是因为如此,臣妾才不得不将芳婉及一干奴才杖毙,请皇上皇贵妃明鉴,芳婉的名头实在不能当真。” 惠妃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出来替良嫔说话,但是良嫔曾经是她宫里的人,芳婉也是她下令杖毙的,如果让人从芳婉这里入手,良嫔倒下去的同时,她肯定也不能幸免于难。 乌白岚的脸色并不好看,佟佳氏替卫氏说话还情有可原,因为佟佳氏喜欢给她添堵,可惠妃明明有机会和她一起扳倒卫氏,为什么还要替卫氏作证? 那天卫氏生产之时,惠妃因为顾忌她没有去找太医而被苏麻喇姑当众训斥的事情,难道惠妃都忘记了吗? 康熙侧了侧头,站在他身边的御医邵承平竟然跪在了德妃的面前,替她诊起脉来。 连佟皇贵妃都没有想过,康熙竟然会让自己的御用太医给德妃看诊,这是看重德妃,还是为了良嫔? 在殿内众人莫名的神色之中,邵承平缓缓直起身子,道:“回皇上,德妃娘娘的身上现已经没有白附子的痕迹。” “这些日子,臣妾日日服用汤药,许是赵太医的药有用,奴婢体内的白附子粉已经全部清除。只可惜,臣妾的小格格……”说话间,乌白岚眼眶中的泪水再次滚落,楚楚可怜。 琅华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坦荡的望着康熙,直视龙颜乃是大罪,所以她的目光只停留在康熙的下颚处,一字一句清晰的在殿中回荡,“臣妾相信皇上能够给臣妾一个清白。” 琅华此言一出,乌白岚也不甘落在她之后,她深深的磕了一个头:“臣妾亦是相信皇上,一定会给我们死去的小格格一个交代。” 康熙沉吟片刻,幽深的眸子在两人身上划过,他语气肃然道:“邵承平,你亲自去搜良嫔的永寿宫以及曾经住过的会宁殿。” 乌白岚松了口气,搜宫可是妃嫔绝大的侮辱,皇上这一次搜了卫氏的住处,可见是并没有把卫氏放在心上半分。 琅华同样也送了口气,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琅华依旧是脊背挺直的跪在承乾殿中,老僧入定的样子,好似是妃嫔们的目光她全都不在意。 等了约莫有一个时辰,邵承平回来回禀:“良嫔娘娘的会宁殿里面没有一丝异常,奴才查问过当差的宫女,良嫔娘娘也是突然早产才生下的十四阿哥,而且奴才天生嗅觉灵敏,在永寿宫闻见有一种极淡的香味,香味非常淡,一般人根本闻不出来,奴才问宫女说是良嫔娘娘从来不用香料,所以顿觉疑惑,就在娘娘永寿宫的正殿内找到了这个。”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邵承平拿出了一张写着字的红纸。 伏在地上的乌白岚眼睛蓦地瞪大,那东西不是早叫人处理掉了吗?怎么还在?幸好她的脸是面向地面,没有人能看清她的神色。 谁都认识这个东西,这是康熙赐下的那个“福”字,当初谁都对卫氏能拿到这个“福”字而羡慕嫉妒恨。 听邵太医的意思,就是这个东西有问题了? 果然,邵承平接着说道:“奴才斗胆,将皇上御笔的‘福’字拿了下来,经过奴才的特殊处理,奴才在这个上面闻见了浓烈的堕胎药,看来这张纸是有人用药水浸泡过了。奴才想要替良嫔娘娘诊断一下。” 康熙阴沉着一张脸,道:“准!” 琅华的面色苍白如纸,邵承平诊断之后无比怜悯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正色道:“奴才猜的不错,娘娘体内果然有大量的堕胎药,日积月累已经伤了娘娘的根本,不好好调养。恐怕娘娘以后都会无法再有孕。” “也正因为这个,所以娘娘才会早产,不过大概是娘娘产前接触这个的时间不长,所以只是早产,也没有影响十四阿哥的身子。” 事情到这儿又铺上了一层迷雾,原本是查德妃难产之事,现在却成了替良嫔做主。一些纯属来看热闹的妃嫔觉得事情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康熙是不可能会害自己的孩子的,那就是有人为了谋害妃嫔,已经将手伸到了乾清宫去了! 康熙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任谁被人当作枪手去害人心情都不会好。 而且作为皇帝,自己的身边却被安|插了钉子,还让人成功的害了自己的妃子,这简直是做皇帝的耻辱! 要是有哪一天,那个人想害的是自己,那他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每一个人都爱惜自己的生命,作为皇帝,他们拥有世界上至高无上的权利,在没有享受够这个权利所带来的好处之前,他们更不希望自己的生命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佟皇贵妃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康熙,她是康熙的表妹,从小就认识康熙,自然知道康熙现在心中的怒火恐怕已经无法压制了,她完全可以想到,紫禁城马上就要掀起一场怎样的血雨腥风。 乌白岚的身子颤了颤,因着这件事,乾清宫里面恐怕除了从小跟在康熙身边的李德全或许能够幸免于难之外,她好不容易安|插到乾清宫的人手,大概马上就要折了! 乌白岚趴伏在地上,通过衣服间的小缝隙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缇丝,示意她赶紧按照计划行事。 缇丝用乌白岚创建的密语小心翼翼的给乌白岚传递的两个字儿,一个是“佟”,另一个是“苏”。 乌白岚的心一沉,缇兰的意思就是佟佳氏和苏麻喇姑一起插手了这件事,将她的下一步计划打碎。 心慌乱了一阵子过后,乌白岚警惕的看了一眼十分淡定的琅华,苏麻喇姑会保她,这是意料之中的,因为苏麻喇姑养着她的儿子,但是佟皇贵妃为什么会出手?难道佟佳氏已经和卫氏联盟了? 一个康熙是极其看重的苏麻喇姑,另一个是康熙的表妹,后宫里面位分最高的妃嫔,掌握六宫大权,她们两个要是真的和卫氏联盟,那她还铲除卫氏的计划就必须缓一缓,从长计议了。 乌白岚身子动了动,给缇丝传递了一个消息,缇丝面如死灰,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以后,垂下了暗淡的眸子。 康熙徐徐道:“邵承平,那白附子粉的事情朕就……” 他的话未说完,却见缇丝已经冲进来跪下,泣道:“是奴婢的错,奴婢方才想起来,娘娘生产前曾让奴婢去整理库房的胭脂水粉,奴婢忘记了自己曾经触碰过白附子粉,奴婢不是有心。” 康熙一怔,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道:“宫女缇丝杖毙,德妃看管下人不利,污蔑他人,着降位德嫔,搬至永和宫偏殿,静思己过。” 康熙的话音刚落,就见缇丝突然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转身往门口的金柱上撞去,承乾宫的内监防护不及,在殿众人便眼睁睁看着缇丝血溅承乾宫。 ------------ 第79章 § 所有的妃嫔吓得大惊失色,缇丝的尸体倒下来正好躺在了乌白岚的身边,鲜血从额头滚滚冒出,脑袋下鲜血蔓延开来。 乌白岚亦是吓得愣怔住了,她只是想要缇丝替死,但是从没想到,伺候了她六年的缇丝会选择死在她的面前,直到乌白岚撑在地上的手触碰到缇丝尚且温热的血液的时候,她万分惊恐的尖叫起来。 随着她的失态,早已被恐惧压制了许久的妃嫔和宫女们,尖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佟皇贵妃的脸色也是惨白一片,却极力维持着现场的状况。 琅华虽不惧怕这个,但是这些妃嫔们一个个的狠辣无比,手底下不知道有几条人命了,不过在康熙面前却极其会装,瞧瞧这一屋子的美人,哭得都是梨花带雨,尖叫声也控制的恰到好处,非但不会让人感觉刺耳,还会让人心生怜惜。她们每时每刻都想着要引起康熙的注意。她自然也不能表现的太特殊了。 缇丝的死在旁人的眼中,或许就是畏罪自杀,没有人会同情她,更没有人会可怜她,整个皇宫里面,真的为缇丝伤心的,恐怕就是她的妹妹——新封的兰庶妃。 忍着扑鼻而来的血腥味,琅华用帕子掩着口,瞪大了眼睛看着缇丝的尸首,表现得极为害怕的样子,但是余光却瞥向了庶妃缇兰的方向。 只见缇兰双目无神的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的望着缇丝的尸体,口中只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康熙征战沙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区区一个宫女自戕而已,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来人,将她的尸首拖去乱葬岗。” 两个侍卫领命,一人拉着缇丝的两条腿就准备拖走,突然,缇兰扑到了自家姐姐的身上,大叫道:“不要!不要碰我姐姐!” “兰庶妃,你姐姐畏罪自裁,念在你侍奉皇上的份上,本宫准你送她一程。” 看着她的时候,佟皇贵妃的目光中或多或少带着一些怜悯,经此一事,姐姐死了,德妃倒了,她这个新封的庶妃,恐怕也没有什么用了。 缇兰哭道:“不可能的,我姐姐不会这样做的,我姐姐在永和宫当差六年,从没有出过差错,德妃娘娘布下的差事,她从没有出现一点点的纰漏,姐姐明知道白附子粉使用不当会对德妃娘娘孩子有害,又怎么会忘了自己触碰过白附子粉就去接近德妃呢!” 乌白岚艰难起身,脸色煞白如雪,她的声音虚浮无力,好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颓败了不少,“兰妹妹,本宫知道你为自己姐姐的事情伤心,本宫也不相信缇丝会这样做,但是人无完人,缇兰或许是真的忘记了自己之前触碰过白附子粉的事情。” 她的身子软软的跪下去,眼眶微红,“臣妾想要替缇丝求一个恩典,缇丝只是无意之举,念在她伺候的臣妾那么多年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让庶妃好好安葬她吧。” 这两句话一出,明摆着就是乌白岚已经将事情全部推到了缇丝的身上。 替缇丝求恩典,既全了自己“贤德”的名声,又补偿了兰庶妃。 真是好算计! 琅华侧了侧脸,正好看见缇兰对乌白岚目露感激之色。 乌白岚被降位禁足,势必会折损一些人脉,圣宠也会大不如前,但是有缇兰在,只要缇兰有盛宠,替她去争,替她去抢,并且伴驾的时候多提提她,乌白岚绝对能够在解除禁足以后重获盛宠! 加上她还有受康熙看重的几个孩子,康熙一定不会忘记她的。 而且这一次,所有人都觉得康熙对乌白岚的处罚太过严重了,降为嫔,还无限期禁足,这在后宫里,就意味着这个女人已经失宠了。 康熙就算不满乌雅氏,那八阿哥胤祯和几位小格格的地位也会因德妃的下马而一落千丈。 不过脑子稍微转转,就能想通康熙降乌白岚位分的意图。琅华现在是有苏麻喇姑做后台,苏麻喇姑插手了这件事,就说明要为琅华撑腰,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德妃蓄意,到底是让琅华受到了伤害。 康熙为了稳定苏麻喇姑,就将德妃降位,这是原因之一。 四妃之中空出一个位置,多少妃嫔虎视眈眈? 到时候为了这个妃位,不少妃嫔的心思肯定会动起来,手底下的钉子、暗桩也会走动起来,准备将所谓的潜在敌人消灭。 可是她们这样做,又这样正好能让自己的钉子暴露出来,方便康熙对后宫进行清洗。 康熙打的是一举两得的主意! 如无意外,这个妃位,依旧是为乌雅氏留的。 俗话说,最了解自己的人,是敌人! 佟皇贵妃和德妃争锋相对了那么多年,每当德妃走一步,她就会用心琢磨德妃的目的,这一次,她很容易就猜出了德妃的心思,开口就要想法子拒绝,“畏罪自戕的宫女安葬?宫里面并没有这个先例。” 琅华并没有多言,她知道,以乌白岚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康熙不会让她的目的得逞。 为了一个宫妃破例,乌白岚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她现在已经把“福”字上的秘密显露给康熙看,接下来的时候,只要康熙有心要查清楚乾清宫里面的暗桩,她就能把乌白岚这些年附在乌雅氏身上所做的一切都引给康熙看。 果然,康熙并没有应允,把一切都交给了佟皇贵妃处理,自己回了乾清宫。 佟佳氏见天色不早了,这个时候,四阿哥胤禛也要来给她请安了,她淡淡的看了一眼乌白岚,道:“坐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散了吧,回去好好歇着。” *** 德妃降为德嫔,禁足永和宫侧殿,身边的人也该裁剪,佟皇贵妃趁着这个机会,将德妃身边的一大批人都换了。 佟皇贵妃的身子自生下八格格后亏空太大,一直没有补回来,这两年越发的不好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也该到了处理后事的时候了,从前她一直想要康熙将四阿哥记在她的名下,但是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看事情的眼界也不一样了,从康熙的屡次搪塞上她就知道康熙根本就不想再给佟佳氏一族添荣,外戚势大,历来是帝王最忌讳的事情。 她本想要让四阿哥和乌雅氏处好关系,等她大限之期到了,胤禛也好有个依靠。 争斗这么多年,佟佳氏心知德妃对她一直有怨怼,因她之故,就连亲生儿子胤禛也可以不管不顾,这些年来,甚至没有真心诚意来承乾宫看胤禛一次! 但是佟佳氏没有想到,她都已经作出了退让,德妃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心。 大冷天的,让胤禛看在雪地里等候,风刮在身上那么冷,仅仅小半个时辰就足以让身子冻僵,乌雅氏是笃定了胤禛对她向来报喜不报忧,笃定了永和宫的人口风紧,所以才敢这样做的吗? 她在的时候尚且不把胤禛放在眼里,要是她真的走了,德妃会如何虐待胤禛? “娘娘,四阿哥正往这边来,可是走在半道儿的时候,永和宫的人也来请,”佟佳氏身边的宫女新荷急忙走进来,然而在佟佳氏的耳边耳语说道。 佟佳氏冷笑:“当初不好好对待四阿哥,现在巴巴的过来请,这是想要开始跟本宫抢四阿哥了。” 康熙曾亲自教养过四阿哥,除了太子胤礽是康熙从小带大的,能得康熙养育的,也就知道四阿哥胤禛一人了。 由此看出,胤禛在康熙的心目中地位也是不低的,曾经乌白岚是靠着胤禛一步一步登上妃位,现在又故技重施。 少年一身石青色蟒袍,大步走进来,将斗篷和手炉都交给了苏培盛,拱手道:“给皇额娘请安。” 佟佳氏欣喜的迎上去,对胤禛嘘寒问暖,最后才问及了乌白岚。 胤禛垂下眸子,“儿臣在德嫔的心中恐怕没有八弟重要。” 叫养母佟佳氏为“皇额娘”,叫生母为“德嫔”,亲疏由此可见。 谁也不会知道,那一日是胤禛故意在雪地里面站着的,乌白岚确实是不想看见胤禛,但是她想要给胤禛下马威不会这么明显。 这段时间胤禛在永和宫里面,受够了乌白岚的冷暴力,他知道,德嫔压根就不稀罕他这个儿子,既然不稀罕,那他又何必要上赶着去做德嫔的儿子? 正好回宫的路上碰见了琅华,胤禛知道这段时间良嫔得宠,就借着这个契机,让琅华把这件事情传到了康熙的耳中,由此,乌白岚的慈母形象毁了一半。 佟佳氏面上的笑容越发温和,“你多去看看她,明年开春就要选秀了,你的福晋人选也需要她在一边看着。” 胤禛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羞红,“福晋之事,皇额娘和皇阿玛做主就可以了。” 不光是四阿哥嫡福晋,太子妃也要在这一届秀女中选出,皇上顾着太子哪儿有精力再去挑选四福晋? 佟佳氏心里的算盘已经转了起来,争取在她大限之日到之前给四阿哥铺好一条路。 康熙回到乾清宫以后,就让身边的人对乾清宫彻底大清扫,只要是有案底的,一律杖毙。 ------------ 第80章 § 而清扫的结果让康熙心惊,从前后宫争斗他向来不会去管,因为管了也没有用,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而后宫之中,唯一不缺的就是女人,这些女人一辈子就只有一个皇帝,所以她们为了争宠上位、为了家族荣光、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也算是用尽了手段。 康熙所用的东西,无论是冠服饰品,还是笔墨纸砚,都是经过严加审查的,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身边是最安全的,但是今天发生了一切,简直颠覆了康熙对自己御下能力的认识。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被后宫的那群女人买通,连一张小小的红纸她们都能想办法动手害人,可见她们的能力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如果有一天,她们看不惯的人是他,是不是也可以一句话,就在他每天都要使用的东西上面涂点毒,让他无声无息的死去? 每一位帝王都极其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他们享受到了旁人永远不会享受的至高无上的权利。 乾清宫里一片灯火通明,正殿内的气氛阴冷压抑,康熙面无表情看着手下探子传回来的情报,捏着密信的手背青筋毕露。 他缓缓抬头,目光阴冷的睨着跪在殿中的黑衣人,一字一句道:“你确定,上面记录全部都属实?” “是!”该人言简意赅的吐出一个字。 康熙一手紧紧握着龙椅把手上的龙头,寒声问道:“乾清宫那些背主的奴才,嘴里可曾吐出什么东西?” 黑衣人羞愧的低下了头:“奴才无能,请主子责罚!”他也没想到,落到了他们的手里,这群人受尽了大刑仍然不肯吐露出一句话! 康熙深吸一口气,一拳狠狠地锤在御案上! 就连远远在外殿侍驾的宫人都吓得浑身一哆嗦,一个个的全都跪在了地上。 康熙这半辈子,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少,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已经开始收敛自己的脾气,做到帝王必备技能:喜怒不形于色。 这一个技能,这些年康熙一直完成得很好,但是今天他却因为后宫的那群女人破功了!康熙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那么愤怒过! 一开始他想着,乾清宫的奴才都被人家收买了去,那其他宫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仅仅只是突然生起的一个念头,康熙让人去查了查孝庄的慈宁宫,以及孝惠的寿康宫,还有佟佳氏的承乾宫。 今日刚刚收到了密报,看着密报上面满满当当都是背主之人的名字,康熙心惊不已,佟佳氏的宫里有,已故的孝庄宫里有,就连在寿康宫里面安分守己,从不插手后宫与前朝之事的嫡母孝惠宫里也有! 佟佳氏掌凤印那么多年,看不惯她的妃嫔极多,就算康熙对她宫里面的情况做了心理准备,也不免被折子上面所透露出来的消息惊呆了! 满宫的奴才,除了佟佳氏从佟府带进宫的丫鬟新荷一直对佟佳氏忠心耿耿之外,其他的宫女太监,小半数投靠了他人,另有一部分人就算没有投靠他人,也被人收买,虽然她们没有做什么伤害佟佳氏的事情,但都或多或少将承乾宫的消息透露出去了一些。 康熙不禁思考,到底是佟佳氏手段不高,还是背后之人收买人的手法太高! 康熙把收买乾清宫和承乾宫奴才的事情归为同一个人所为,因为如果是一群人所为,康熙的密探不可能一个都查不到! 连他密探的眼睛都能躲过,可见那个人的手段有多高了! 这样的人,如果是他的敌人…… “查!给朕仔仔细细的查!将这些人的主子都给朕全部查出来!”康熙怒不可揭的将密信扔在了御案上。 ** 琅华青葱般的手指在一边的盛着白水的碗里蘸了滴水,轻轻点在案几上那盆碧绿的吊兰叶子上,水滴划过叶脉,琅华仔细聆听着它传递来的消息。 康熙已经动手将乾清宫的钉子一一拔除,乌白岚安插的人手当然不能幸免于难!大半的钉子全部付诸一旦! 琅华低低一笑,接下来,就是她出马的时候了! 乌白岚想要靠四阿哥复位,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阳光下,长势极好的吊兰舒展着它的叶子,叶子上的水晶莹剔透,映出琅华脸上灿烂的微笑。 经过一番腥风血雨的大清洗,整个后宫完全安静了下来。 乌白岚的暗桩之前蹦跶最欢,这一次,在乾清宫的暗桩全部被清扫干净,安|插在寿康宫和慈宁宫的钉子也被拔光。 就连安插在佟佳氏宫里的暗桩也折损了一半,虽然她掩藏的好,没有被康熙查出来,但是苦心培养的暗桩就这么毁了,乌白岚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要不是其他妃嫔宫里的暗桩还在,乌白岚真的连死的心都有了! 也是因此,乌白岚才意识到,“千古一帝”康熙的手段真的不弱,不止是对待前朝的政事,对待后宫,他一旦认真起来,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处死你的可能! 乌白岚不敢再动了,她缩在永和宫的侧殿小心翼翼的调养身体,争取复宠那一日再怀上儿子,给胤祯添一个助力! 而琅华,则是在这场大清洗之中,乘机安插了两个人在永和宫兰庶妃的身边。 不会有人想到,在大清洗人人自危,准备掩藏好自己尾巴的时候,她竟然会冒着危险把钉子安插在看似毫无用处的兰庶妃的身边。 琅华当然有方法不让康熙发现她,乌白岚打着让缇兰替她去争宠的想法,但是琅华却不会让她如愿。 借乌白岚当年对付原主卫氏的方法,琅华安插了两个宫女在缇兰身边的近身伺候,并且她们在取得缇兰的信任以后,每日给缇兰灌输乌白岚是有意害死缇丝的事情。 就算缇兰开始不会信,但是日子久了,琅华就不信她不会觉得蹊跷。 这是人的通病,一个人这样说,可能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多个人常常说起一件事情的时候,听的人一定会不由自主的反思有什么问题。 宫里面渐渐安静下来,在佟佳氏拿到开年大选的秀女名单,准备先挑几个合适的秀女打听情况的时候,琅华已经拿到了乌白岚害佟佳氏身体虚弱的药。 佟佳氏在生完八格格以后,身子就越发不行,人人都以为是她生产后亏空太大,没有补回来,可是琅华却在原主的叙述中得知,竟是乌白岚捣得鬼! 曾经有几次,乌白岚为了给胤祯添加助力,就想要把胤禛给要到自己的身边来养着,乌白岚事先没有去找佟佳氏,也没有去找胤禛,而是用词委婉的求了康熙,康熙也觉得胤禛年纪大了,也该回到自己生母的身边。 由康熙出面,曾经与佟佳氏提了两次,谁知佟佳氏不乐意,还打算将胤禛的玉牒给改了,乌白岚气不过就对佟佳氏下了药,正好佟佳氏怀上八格格,因这药,佟佳氏的身体亏空的很快,所以八格格生下来不过数月就夭折了。 琅华再次给佟佳氏下药,这一次,她加大了药物的剂量。 乌白岚不知道的是,这药中自有相生相克的东西,少了,毒性蔓延的慢,这是自然。 可是一旦超过了它规定的量,毒性超快发出来,人体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负荷,一些沉积在体内的毒素一下子爆发出来,反而会让人的身体转好。 正因为由此奇效,所以乌白岚在取得这瓶药的时候,被千叮咛万嘱咐要严格根据规定用药,用量绝对要严谨。 半月后,康熙翻了佟佳氏的牌子,进承乾宫和佟佳氏一起用晚膳,结果在佟佳氏用了一道醋溜白菜以后,突然当着康熙的面吐血晕倒! 承乾宫顿时一片大乱,康熙马上宣太医,并且命人验毒,还将承乾宫所有的宫人全部都关押了起来,一一受审。 琅华赶到承乾宫的时候,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今夜连月亮都没有,紫禁城褪去了白日的浮华,到了夜晚,整个宫廷森冷异常。 后宫里面有位分的妃嫔都来了,毕竟是皇贵妃和皇上出事,听说皇贵妃都吐了血,众人都以为她是中了不小的毒,恐怕是命不久矣。 琅华不言不语地站着,看着四阿哥胤禛跪在佟佳氏的床前,眼眶通红的叫她额娘。 ------------ 第81章 ` 乌雅氏的祖父额参是膳房总管,佟佳氏出事,还是因为吃了膳房的醋溜白菜,不管那道菜是不是他做的,他身为总管,终归是难辞其咎。 每一次给各宫送菜的时辰,都是膳房的人最担惊受怕的时候。 菜色不好,倒霉的是他们! 主子看了没胃口,倒霉的还是他们! 菜里有害人的东西,倒霉的更是他们! 所以每一次上菜的时候,膳房就会留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悄悄的守在,如果有异变,马上回膳房通知大家,争取时间想对策! 而这一次,当额参看见留在承乾宫守候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冲回来的身影,心里面登时咯噔一下,当听见小太监说佟皇贵妃好像不好了以后,两条腿顿时抖如筛。 额参上下两排牙打颤,拉着一个同样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太监,道:“快,快去永和宫告诉德嫔娘娘,让她想法子!” 小太监撒腿就冲着永和宫跑去,佟皇贵妃要是真的因为饭菜出事,整个膳房的人都不能脱身而出。德嫔是宫妃,虽然现在降位禁足了,但是身边还有几个孩子,皇上应该会看在她的面上对他们从轻处置吧? 没过多久,康熙身边的李德全就亲自来膳房了,让膳房所有人去承乾宫回话。 佟佳氏躺在床榻上,身子时不时的抽搐两下,嘴角又是一大波黑红色的血液吐出,新荷擦都来不及! 因康熙已经知道了这承乾宫里面危机四伏的情形,所以他将膳房的人抓起来拷问之前,还将承乾宫所有的宫人全部分别关押拷问。 这般声势壮大,为的就是要将那个幕后之人抓出来! 康熙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妃嫔,那锐利如锋刃的眼神直教人无处遁形。 这一番眼神的震慑,确实让一些做过亏心事的妃嫔心惊胆战,如惠妃,她收买了承乾宫的人,又如几个恨透了佟佳氏的低位妃嫔,她们都曾经为了想要害佟佳氏而买通佟佳氏宫里的侍从。 康熙手上的玉扳指微微转动,就有隐在一边的密探将那些个神色有异的妃嫔给记下来,偷偷出去查她们的资料。 琅华为六嫔之一,现在在后宫里面也算是有地位的了,她坐在殿侧的椅子上,神色淡定的看好戏。 几个太医先后进去,出来都说了同样的话,“皇贵妃娘娘体内毒素堆积已久,若找不到解药解毒,恐怕……” 几个太医都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宫里面最忌讳的就是那个字儿,皇上正在气头上,谁敢直说? 四阿哥胤禛闻言,瞪着猩红的眸子,怒吼道:“什么恐怕,没有恐怕!赶紧救皇额娘,止血,快啊!” 几个太医身子一抖,他们又何曾不想马上止血,可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啊! 康熙也气的一脚踹上了其中一个太医的肩膀,“废物!救不了皇贵妃,朕让你们陪葬!” “皇上,膳房总管及今日所有出入过膳房的人奴才都带来了!” 若非李德全正好进来喊出这一句话,那太医估计今日就该命丧康熙的龙腿之下了! 康熙袍子一撩,怒气未平的坐上佟佳氏的凤椅,寒声道:“先把总管和厨子带上来。” 额参随几名厨子一起跪在了康熙的面前,当奴才的,这辈子能见皇帝一面已经很满足了,但是额参却觉得,如果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换的话,他宁愿这辈子都不见皇上,反正他的孙女已经是嫔妃了,家族的荣耀够多的了! 康熙也不说话,就冷冷看着,等着这几个人自己交代。 康熙不吭声,妃嫔们也是大气也不敢出,就连正在为佟佳氏看诊煎药的太医,也是尽量放轻自己的动静,殿里面长久压抑的气氛,最终让这几个人崩溃,一个个哭的涕泗横流,一边哭一边慌的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那道醋溜白菜是谁做的?”康熙的声音在大殿里面响起。 琅华好整以暇的盯着跪在额参身后的那个人身上,他也是乌雅氏一族埋在宫里的钉子,包衣旗籍,魏家的人。 更是从前与芳婉芳兰一起苛待原主的人! 琅华今日以他为切入点,就是想要让康熙铲除包衣家族的势力。 这些年,宫里面的太监宫女有八成全部是来自包衣家族,他们在宫里面的势力如同生长迅速的藤蔓,包衣奴才相互扶持,暗地里的势力倘若联合起来,简直可以动摇国本! 包衣家族的野心,其实也是被康熙给滋养起来的,前有乌白岚生皇子晋位,后又有卫氏晋良嫔。因康熙给生母佟佳氏一族抬旗,现在哪一个家族不想着要通过这一条捷径赚取这泼天的富贵? 包衣家族的成功,在之后几位留着包衣家族血液的皇帝的登基得到了明显的验证,雍正、嘉庆…… 琅华不准备再让那些包衣奴才再在宫里面横行,她要在离开之前,给她的孩子铺一条康庄大道! 未来的路他自己选,可是她会尽可能将每一条路替他铺好! “是奴才魏全做的,可是奴才绝对没有下毒啊,请皇上明察!”魏全哭喊道。 康熙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你们若再不说实话,全部拉下去杖毙!”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 由额参带头,殿里面哭喊声响成一片。 李德全挥着拂尘,尖声道:“不想死的就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们下毒的!” “皇上,奴才真的不知道,皇上饶命啊——” 康熙拧着眉头想道:看来又是一批嘴硬的! 李德全见了他的脸色,挥了挥手,就让侍卫将这群人拖下去。 额参死死抱住一个侍卫的手不肯下去,仓惶的看了眼宫门口,等的人还没有人,可眼见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了,额参闭了闭眼,视死如归的喊了一句:“皇上,奴才是德嫔娘娘的祖父,皇贵妃对德嫔娘娘有恩,奴才怎么会害娘娘呢,求皇上明鉴。” 其实康熙的意思是让人把他们拖下去严刑拷打,但是额参自己嘴快,康熙眼睛一眯,视线在妃嫔堆里面扫了一眼:“德嫔?” 李德全道:“皇上,德嫔正在永和宫禁足,要不奴才去传她过来?” 康熙轻轻的“嗯”了一声,只让侍卫将其余的几个拖下去拷问,而额参则留在殿内。 这宫里面,要说医术高,太医院院判邵承平称第二,就没人有底气称第一! 佟佳氏的事情一出,康熙就让人去把邵承平召进来,因邵承平今日休沐,所以进宫的时辰晚了一些。 不过邵承平一进宫,首先并非给危在旦夕的佟佳氏看诊,而是给康熙请平安脉。 康熙听见邵承平说他脉息正常、强健有力,并没有中毒之象之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不过这更让他肯定,有毒的就是那盘醋溜白菜!佟佳氏从小就喜欢吃这道菜,百吃不厌,不过每日吃太多也不好,所以承乾宫每天都会摆一小碟开胃,当然,这一小碟最终全部都会落入了佟佳氏的腹中!康熙是一筷子都不会沾的,他嫌那东西太酸! 下手的那个人是断定了他不会碰才将药下在醋溜白菜里,康熙的眉头越蹙越紧,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对邵承平道:“再去看看皇贵妃。” 琅华摆弄着自己流光溢彩的护甲,心中默默数着:五、四、三、二、一! 正好几个数数完,邵承平面色凝重的从内殿走出来,抱拳道:“启禀皇上,皇贵妃中的毒与良嫔娘娘中的毒相同,只不过皇贵妃摄入的量比良嫔娘娘要多得多,从皇贵妃娘娘身体虚弱的程度上来看,少说也该有十年了。” 十年!这是在佟佳氏入宫册封贵妃的时候就开始下了! 牵扯到自己,琅华装作震惊的抬头。 康熙看了她一眼,脸色阴晴不定,“良嫔宫里秘药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说起这事儿,邵承平也是头疼! “奴才翻遍了医书古籍,发现类似作用的药不少,但是根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奴才怀疑这是私自调配出来的!” 康熙讽刺的扫了妃嫔们一眼,冷声道:“朕倒不知,宫里面竟然有这样的高手!” 表妹在闺阁里从未得罪过任何人,那人在她入宫后就处心积虑的谋划着这一切,不是后宫的那群女人,还有谁! 这个时候,德嫔乌白岚来了,她先是仪态优雅的给康熙请了安,等康熙让她起身以后,她才正眼看着自己额头上全都是血的祖父,“玛法你怎么了?”她用自己的绢帕捂住额参额头上磕破的血窟窿。 乌白岚满面愁容担心自己祖父,不明白的人都要称赞一声孝心可嘉! 康熙最重孝道,对于待长辈孝顺之人,他也会格外高看两眼。 可是谁能知道,乌白岚心里面将额参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不死的东西就会坏她的好事! “乌雅氏,这是你的祖父?”康熙指着额参问道:“他蓄意谋害皇贵妃,你可曾知晓?” 乌白岚目光坚定的看着康熙,跪在额参身边叩首道:“请皇上明鉴,玛法绝对不可能会谋害皇贵妃。” 话音刚落,一个带刀侍卫匆匆走进来。 “启禀皇上,奴才们在永和宫侧殿搜到了这个!”侍卫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描花锦匣呈到康熙面前。 ------------ 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