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佛秀 问禅寺。 “佛秀,你又躲在那看不堪入目的东西,玷污我佛门圣地。” 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鼓荡于寺内,声音之大差点将天上路过的飞鸟惊落下来,盖过了夏日的蝉鸣。 禅房中。 一青年和尚正悄悄的躲在角落里,手里抱着个手机,看着某些个不可描述的电影画面,很是入神。 正看的起劲,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咆哮。 他身子一僵,脸色讪讪然的转了过去,只见一枯瘦老和尚正堵在门口是一脸须发皆张的怒容。 这青年和尚当真生的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眸子似从天上坠下来的星辰,肤色白净,清秀俊美,比之女子还要好看几分。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讪笑着。“师傅,你化缘回来了?” 那老和尚和自己的徒弟却是两个极端,生的瘦矮身子蜡黄脸,两撇胡子三角眼。换句话说就是膈应,膈应到什么程度?膈应到出去能把人家小孩吓哭,不是被吐口水,就是被当成人贩子,没少遭人嫌弃。 说是化缘,其实比要饭的好不到哪去。 不过也有一样的,就是两人的僧衣都是那种洗到发白的,上面还落着几个补丁,显然不甚富裕。 老和尚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便走到了佛秀身前,把他的手机一把夺了过来。 同样是化缘,佛秀出去几乎次次都是满钵而回,可他出去就和要饭的差不多。 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那手机里的东西,他冷声道。“去,诵读经文两千遍。” 然后便走出了禅房。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佛秀不由得翻了个大白眼,看了看周围破败的墙面嘴里嘟囔着:“什么佛门圣地,穷的都快饿死了。” 他也没闲着,伸手就在自己的床底下摸索了一会,再伸出来就多了一个卤鸡腿。他一边苦大仇深地咬了口鸡腿,一边起身,耳朵微动,像是听到师傅的禅房里传来什么声音,立时咀嚼的力度更大了,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了两个字“虚伪”。 不过说归说,他还是走了出去斜瞥了眼某间禅房是一脸的鄙夷,然后看着破败不堪青苔满布的寺庙抱怨道。“也不知道变通。看看别的那些寺庙,光香火钱一个个都富的流油,再不济卖点开了光的物件也能糊口不是。天天就知道化缘,化缘,我那手机还是某位漂亮女施主特意送我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 想到几个月前去县里化缘,结果刚下山不远就被一漂亮姑娘看见,非要让自己跟她回去,就差动手了。 好在佛秀最后以死相逼,这才得以保全自己的清白,最后那姑娘就扔给自己一手机。 至今他还记得那娇滴滴的声音。“小和尚,要是那天还俗了可记得给我打电话哦,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养你一辈子。” 临了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了一个火红的唇印。 一想到这件事,佛秀口中便不停的念叨着。“奇耻大辱,当真是奇耻大辱。” 问禅寺,虽说如今破败潦倒,但是佛秀却听那老和尚说过,在过去,这里可是佛门圣地,天下高僧无不来朝,香火之胜简直是独冠诸刹。 可惜不知道遭逢了什么大变,至此与世同浊,苟存至今。 不过,这却是佛秀的家,他自幼无父无母,是老和尚收养的他。只因还未受戒,加之是在庙里发现的他,便以佛为姓,取了个名,佛秀。 取意,佛中秀者。 “唉!”他叹了叹,顺便将那鸡腿啃了个干净,骨头一抛,脚步一转便顺着一条幽径往后院走去。 寺庙本就不大,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他便到了一处古旧的凉亭近前,其内只有一个蒲团。 而凉亭之外,小径的左侧却有一莲池。那莲池以青石为沿,方圆不过十来米,内有碧水,风吹过,便荡漾生波。 而水面之上,只见莲叶或亭亭玉立,或伏于水面,或半掩半遮,摇曳中,便将那水映的更碧了。 出奇的是,偏偏佛秀没见它开过花,都二十年了,莲叶无分四季冬夏,皆是长青,可就是没开过一朵莲花,当真好不奇怪。 佛秀一脸的无奈,他迈着步子走到那凉亭之中,一屁股就塌了下去。 老和尚还说过,这莲池之内所种莲花非以四季而论枯荣,而是闻妙音才可含苞,听佛法方可绽放,谓之佛莲。 “鬼才信,什么都能和佛扯上关系。” 佛秀撇了撇嘴,不过再想到那手机里存的电影和小说,他是一脸的可惜。“唉,猫和老鼠我还没看完呢。” 此时正值夏时,周遭林木郁郁葱葱,知了叫个不停,这一坐下来,以佛秀疲懒的性子竟是不知不觉间有些乏了。 微风袭来,佛秀打了个哈欠,强作精神从颈上取下来一串佛珠,一边捻着,一边诵着经文。 只是没几段他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然后头一歪呼噜声就起来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就见他那坐着呼吸起伏摇晃的身体像是被一只手推了一把忽然失去了重心,身子往前一倒。 就听。 “嘭!” “哎呦!” 前一声,是那以头撞柱的声音,后一声,是佛秀的痛嚎。 疼的他是蹲在地上两手不停的搓着额头,一脸的龇牙咧嘴,倒吸着凉气。等他手拿开,就见额头右侧已多了个大包,远远看上去就像个红色的犄角。 佛秀这个疼啊,睡意瞬间没了。他转身就往禅房方向走,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太倒霉还是怎么的,就见他走了没几步脚下“跐溜”一声,身体一个趔趄就往旁边的莲池冲去,大有一去不复返的架势。 “哎呦我草。” 佛秀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池水,心里只来得及暗骂一声:“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接着,“扑通”一声便没了意识。 …… …… …… “江湖是什么?江湖就是你杀我,我杀你,恩怨情仇,仗剑醉酒。” 客栈中,一老秀才正唾沫星子四溅的溜着嘴皮子。 “嘭!” 他一拍醒木,神情肃然的说道。 “话说江山辈有人才出,一代新人胜旧人。自当年“名侠”沈浪携一干好友退隐江湖,远游海外之后。当今天下,却是那“百晓生”以兵器谱排出天下高手……” 那老秀才一脸的煞有其事,声音高昂婉转,怕是此道老手,只将满堂听书人的好奇心一下勾了起来。 而在那客栈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黑不溜秋的乞丐正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着。 乞丐看了看自己破碗里的半个馒头,嘴巴里低声的抱怨着。“真特娘的倒霉。” 可他的耳朵却没闲,依旧仔细听着,当听到“小李飞刀”“龙凤双环”几个字之后,两个眼睛放光似的,可然后又一脸的黯然。 自己不见了,那老和尚一个人可怎么过啊?身子骨也不行了,最重要的,手机还没还给他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唉,但愿山下的乡亲能接济帮衬一下他吧。” 说完,他看着那半块馒头,像是苦大仇深一样,恶狠狠的就咬了起来。 就这还是他抢来的,什么行侠仗义?什么江湖梦?狗屁,天见可怜啊,要个饭都被排挤。 他从醒来,到明白,再到现在,当真一言难尽,满是辛酸泪。 佛秀摸了摸自己新长出来的黝黑发茬,有些不甘。“为什么没有个丐帮呢?” 半个馒头入肚,对他来说简直就和没吃一样,摸着自己肚子,一脸的生无可恋。 但他却没乱跑,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只因这地方太吓人了。 前两天还在一酒肆的外面看见一人脑袋飞的多高,那血简直就跟喷泉一样,甚至那人的尸体还被那酒肆老板拖了回去,剁成了碎馅。 以至于他现在只吃馒头,别的带点肉的都下不去嘴。 动辄杀人,这就是江湖,对与错已不重要,实力生死才最重要。 在这里,狗都比人恶。一到晚上那四蹿的野狗到处跑,眼睛都是红的,目露凶光,绝对吃过人肉。 而此时的他,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脚下放了个破碗,手里杵着根棍子,简直完美的诠释了乞丐这个职业。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一身脏兮兮的看不清脸,估计让别人杀别人都嫌脏了手,而且也是为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可不想走着走着再遇到个女的跑出来让他跟着回去,其实女的倒还好,怕就怕是个男的,那就惨了。 这个世界,当真是步步杀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什么行侠仗义,什么路见不平一声吼,都是扯淡。在这里,这种人除非沈浪李寻欢之流,要不基本死的最快,这就是最现实的江湖,也是最恐怖的江湖。 街道上小贩吆喝声不绝,贩夫走卒是皆在其中,只是看到他,立时一个个满脸的嫌弃,唯恐避之不及。 这个城,叫作保定城。 无论是昔年的“李园”,还是“沈家祠堂”都在这里。 不过佛秀也有点变化,只见他眉心处多了一颗红点,似极了朱砂,闪烁流华。 而这,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只见那朱砂之内,自成空间,里面并无他物,唯一莲池,正是问禅寺后院中的那方莲池。 佛家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而那莲池中,只见不知何时竟是绽开了一朵红白相间的莲,簌簌摇曳,看起来纯净无暇,不染尘埃。 …… ------------ 第二章 祠堂,疯子 却说在那某间祠堂中,佛秀蓬头垢面的望着外面遮天蔽日的翻飞大雪是一脸的愁容。 裹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衣烂袄,真的是里三层外三层,显得十分臃肿。 直到身前的火堆里随着时间的偏移散发出某种香味后,他这才将视线偏移了过来,深深的嗅了一口,一脸的陶醉。 佛秀估摸着时间,从旁边拿起一截短枝在那火堆里扒拉了小会,就见一乌漆嘛黑的泥块被拨了出来。 原来是一块烧黑的黄泥。 “梆梆!” 两声敲击之下,就见那泥块便裂开了几条口子,一股浓郁诱人的香味瞬间就蔓延了出来。 闻着这味,佛秀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这可是他狂奔一里多地,甩开了一条大黄狗从别人家院子里摸来的。 而这间祠堂便是沈家祠堂。只是那叫一个破啊,和那破庙都有的一拼,杂草横生,残垣断壁,头顶上是一堆窟窿眼。 不过佛秀可没心思管那些,他现在的目光全部都在那“叫花鸡”上,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也不在意双手满是泥垢,他剥落着上面那一层泥壳,里面的鸡毛也随之脱落。 “香,香,香……” 佛秀双眼陶醉的嗅着那鸡肉的香味,他虽然只是简单的清洗了一下,没加什么佐料,但对一个小半年没吃过肉的人来说,诱惑可想而知。 只是,他随即就闻到祠堂内又多了一种味道,那是酒气,而且还是酸臭的酒气。 等他定眼看去,就见自己对面已坐下来一酒糟鼻的黄脸汉子,疯疯癫癫,像是喝醉了一样。 他手中握着一根竹杖,腰间挂着个酒葫芦,身体散发着扑鼻的酸臭味,如同一年半载未曾洗过。 酒鬼神色好似将醒未醒,口中一股酒气一张嘴就是铺天盖地而来。“嗝,香,香,香……” 这醉汉他认识,平日里除了喝酒就是睡觉,前两天佛秀还怕他冻死饿死给他拿了点东西。 见这醉汉蹲在火堆旁不走,佛秀刚想说什么,结果被这股味道熏得是七荤八素,半天没缓过劲来,心里直呼真特么辣眼睛。 不过随即他脸色就怒了,抄起旁边的短木就朝那古怪的醉汉打去。 只是任由他怎么打,竟是没挨到那醉汉一片衣角,不过他此刻可没心情想那么多,因为叫花鸡到别人的怀里去了。 一盏茶过后。 佛秀面如死灰,看着那最后一个鸡翅膀声音颤抖着说道:“都吃了?你就给我留了个这个?” 特别的是,那鸡翅膀只有半截有肉,另一半都是骨头。 看着那正剔着牙的醉汉佛秀气就不打一处来,那叫花鸡他就闻了几口啊,妈的,全落这货嘴里了。 只是这次他却没再动手,随手将那半截鸡翅丢给了醉汉,一脸的垂头丧气。“吃好了?吃好了就走吧,当我认栽了。” 那醉汉却没动身,他咂吧着嘴巴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大灌了几口,然后说了句让佛秀抓狂的话。“没吃饱,而且味道也不咋地。” “不咋地你还吃光了?”佛秀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只是打又打不到,只能出言嘲讽道。“你能耐你整出来一只让我尝尝啊。” 然而让佛秀想不到的是,那疯疯癫癫的醉汉脑袋一晃,还真就酒气熏天的说了一声。“好。” 他答的快,走的更快。 看似摇摇晃晃般起身,那想没几步的功夫竟是穿过了沈家祠堂那十来丈的院子,一溜烟的消失在了佛秀眼中。 “他该不会是跑了吧?”佛秀目瞪口呆的看着外面漫天飞雪,想的却是他跑那么快,难道是在忽悠人?“信了你的邪。” “唉!”叹息一声,佛秀看着火堆旁那满地的鸡骨头,啃的是干干净净一肉丝都看不到,越看越不是滋味,只得摇头苦笑。“真倒霉。” 索性他直接眼睛一闭倒在了枯草上,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倒,便足足躺了半个时辰。 佛秀睡得正香,但鼻子却开始嗅着,只因一股异常浓郁的香味竟是由远及近,然后蔓延在自己的周围。 像是梦到了什么,就见佛秀一边咂吧着嘴巴,一边说着梦话。“好吃,好吃。” 然后他眉头一皱,只觉得一股酸臭味,就好像死鱼干一样,冲击着他的嗅觉。 迷糊中刚睁眼,就见之前那个醉汉正伸着一只乌黑的脚丫子在自己面前晃悠着,那味啊,简直让佛秀脸都绿了,感觉下一秒就能毒发身亡一样。 他一骨碌爬起来,刚想说话,却见那醉汉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泥炉子,上面坐着一陶罐,只听里面“咕嘟咕嘟”的翻滚着,像是煮着什么。 “狗肉?” 一闻佛秀就闻出来了,平日里没少眼馋那酒楼里卖的,而且这一锅不知道怎么做的加之他实在腹中饥饿竟是感觉奇香无比,再难移开眼睛。 可随机佛秀却满脸警惕的看着这不着边际的醉汉,心中暗想。“这里面不会下了毒吧?” 醉汉却不管他,已坐在炉子旁边一边夹着肉,一边喝着酒。 “算了,毒死总比饿死强。”他越看越饿,直接就蹲到了那醉汉的对面。 似被佛秀恶狠狠的目光看的不甚自在,那醉汉看着炉子的目光一抬,朝着佛秀“嘿嘿”一笑,露出了一排大黄牙。 他左手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双竹筷,一边递给他,一边嘴里说着。“来,吃吃。” 见此,佛秀那一直气息不通的心脏才有些平复。然后这才仔细的打量起眼前的人来,往日里不曾仔细瞧过,只以为是个老乞丐,但现在仔细一看倒真的是吃了一惊。 想着他之前诡异的速度,再看到他这幅模样佛秀思索许久眼神忽的一变,倒是想起一人来。 他目光移到醉汉身旁的竹杖上面,只见那竹杖竟是光滑无节,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根碧玉雕琢的一样。 筷子在那罐子里夹出一块热腾腾的肉,他耐不住香味,忍着滚烫放到了嘴里,只嚼的是吸哈连连。 只等将那狗肉半嚼半咽到肚子里他这才含糊不清的问道。“你是胡不归?” 那醉汉虽看似疯疯癫癫,但听到这个名字,原本仰头灌酒擒着葫芦的左手却是不可察的一顿。“什么胡不归?谁是胡不归?” 他像是听不懂,又像是不想懂,可仔细盯着他的佛秀又岂会被他诓骗过去。 佛秀嗤笑一声。“听说那胡不归本是个身材魁梧,相貌俊美异常的男子,又怎会是你这幅邋遢样?” 他虽是在嘲笑,但双眼却仔细的盯着那比自己更像乞丐的醉汉。 醉汉也不辩解,他将筷子上的狗肉塞入口中,喝了口酒竟是伸了个懒腰,嘴里疯癫道:“吃饱,喝饱,就差睡饱,睡矣,睡矣。” 说完仰头就躺在了佛秀不远处的草堆上。 “哈……” 一声哈气,转眼就是呼噜声。 佛秀撇了撇嘴,有些嫌弃的收回了目光,也不再去看他,只顾着夹着罐子里的肉。 良久。 就见佛秀夹出最后一块肉放到嘴里是一脸的满足,口中呼出一口热气,就好像新生一样,浑身暖洋洋的。 “果然,冬天还是吃狗肉最舒服。” 他拍了拍肚子,正在回味呢,就听外面渐小的飞雪中传来说话声。 “掌柜的,就是这,我刚才看到那偷你狗肉的疯子跑到里面去了。” 佛秀先是一愣,继而脸色一白,他看了看那呼噜震天响的醉汉心里这个气啊。原来是和自己走的一个路子啊,但你至少把屁股擦干净不是,还让人找了过来。 而此时,三道身影已从那祠堂围墙外走了进来。只见当先一人生的是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手里提这个比脑袋还大的剔骨尖刀,凶神恶煞,活脱脱的一个屠户。 他身后则是跟着两伙计模样的汉子,比之要瘦弱几分,但面相亦甚是凶恶。 “呸。” 那屠户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双眼睛是凶光乍现,他看着佛秀狞笑道。“半只狗换两头羊,不亏。” 佛秀听到这话脸色更白了。羊,自然说的是他俩,江湖上黑店里管人称作白羊,羊肉自然是人肉。 不过一想到那醉汉的身份,佛秀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屠户和俩伙计大步而来,见祠堂里醉汉酣睡,见佛秀脸色发白,狞笑立时更重了。 风雪中,那弧度夸张的剔骨尖刀似乎比那雪还冷,比那冰还寒,令佛秀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咯吱!” “咯吱!” …… 三人踩在雪中的步子声此时就好像扩大了数倍,清晰无比,催命而来。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被开膛破肚,佛秀再也忍不住了,他颤声朝那睡得死猪一样的醉汉喊道。“喂,我说你倒是赶紧醒啊,还睡呢?” 那酣睡的醉汉像是真的听到了佛秀的话,稍动了一下,原来只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佛秀脸上刚生出的喜意慢慢僵住,接着再一黑便已然咆哮道。“胡不归你个王八蛋,你特么倒是醒啊。” 一边吼着,他双手一边朝那醉汉抓去,似乎想要将对方摇醒。 只是视线忽然一暗,那屠户三人已立在祠堂门口。同时一道寒光已由上而下,斜劈而来,直取佛秀脖颈,看样子是想剁了他的脑袋。 遍体生寒,佛秀以前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总以为就是冷,但今天,他却真的感受到了。 就好像瞬间落入寒潭,浑身汗毛竖起,透心凉。 “完了。” ------------ 第三章 保定城 “滴答!” “滴答!” “……” 静,死一般寂静。寂静的佛秀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是这么的清晰,仿佛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冷汗的滴落声不停的与心跳声交融着,伴随着冷风袭来,他双眼瞪圆的看着那近在咫尺几乎快要贴在脸上的刀刃。 接着他就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便软倒在地。 气息剧烈的变化让他的胸口隐隐发闷,呼吸也不由的大口喘了起来,好像溺水得救的人,心跳异常的清晰,就如同闷鼓。 然而,那想象中的疼痛终究没有发生。 因为那剔骨刀停下了。 而那剔骨刀之所以会停下,是因为一根竹杖点在了那屠户的胸口。 看似简单无奇,却一瞬间钳制住了那屠户,而后青影闪烁,剩余两个也同时僵在了原地。 点穴。 “饶命,还请饶命……” 那屠户身体僵立,口中却能出声,尽是讨饶的话,而那俩伙计也是这般,什么上有老下有小的。 情况瞬间翻转。 旁观是一码事,亲身经历又是一码事,佛秀深吸了一口气便赶忙从那屠户手中夺过剔骨刀。 一想到这屠户将人称作羊,而且还那般随意,杀人如切瓜,佛秀心头便不由一凛,估计平日里这些人没少做这种事,心中更是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怒意。 这一刻,他想起了那日被剁碎的那人。 旁边那醉汉,或者说是胡不归。此刻他竹杖一收竟是又睡了过去,就好像这几招只是梦中翻身一般,之后口中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还有十息。” 十息?自然是那点穴的时间,只能维持十个呼吸。 本就心神未定的佛秀闻言一震,他眼神闪过挣扎刚想开口,怎见那屠户浑身已颤抖不停,似要挣脱束缚一般。 那屠户原本讨饶的眼神也瞬间变了,变的怨毒而狰狞,口中牙咬的是嘎嘣作响,像是恶兽一样,就如同那乱葬岗里刨尸的野狗。 看到这一幕,佛秀心头一慌,生怕他会冲开被点的穴道,手中剔骨刀慌忙朝其胸口一送,然后像是反应过来又赶忙一撤。 立时,冒着热气的鲜血自那伤口如决了堤的水一样倾泻而出,溅了他一身。 只是,像是被那屠户的眼神刺激到,佛秀手中刚撤回的尖刀再次一捅,便直直的捅入了屠户的心窝。 “啊!” 一声痛苦的惨叫生的突兀,结束的更加急促,屠户身体瞬间便已软倒,狰狞的双眼慢慢黯淡,不过几个呼吸便已气绝。 而他身后的两个伙计,此时看的是心惊担颤,哭着求饶,鼻涕眼泪一大把。 谁又想死?谁又不想活。 可惜,轮到自己的时候都无法淡然。 “噗嗤!” …… 祠堂里又是两声刀入肤肉的声音,原本求饶的话也戛然而止。 “哐当!” 手中尖刀掉落,发出一声脆响,佛秀却还是那副脸色发白,惊色未消的模样。 闻着身上浓郁的血腥味,他只觉得一股恶心与反胃再难抑制,头重脚轻的朝屋外跑去,扶着墙角就狂吐起来。 “呕……” 只吐的是昏天黑地,连胆汁都差点吐出来了。 原来,杀人和杀鸡并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一把刀,同样的惨叫,只是不同的是人说的是人话,偏偏他能听懂。 “倒生的一副好根骨。”身后一道声音慢悠悠的响起。“至于他们,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豺狼,杀了也就杀了。” 佛秀吐了许久,缓和了一会才强忍难受讥笑一声。“怎么?现在终于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身后的人,除了那胡不归又能是谁? 听到佛秀的话,他并无在意,只是问了一句。“想学武功吗?” 佛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不解失措,心里更是在暗骂,原来在这等我呢。 他刚想接口回答,只是视线一动便看到了地上的秽物,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狂吐了起来。 最后只剩干呕了。 良久。 佛秀瘫软在地,半仰半倒的坐在雪地里对着胡不归虚弱的嗤笑道:“你的剑快的过那把飞刀吗?” 胡不归闻言摇了摇头。“原来你是想学他的飞刀。没比过,不知道,不过若是他出刀的时候在我二十步之内,恐怕是我要略胜一筹。” 看着沉默的佛秀,他低哑着声音说道。“你学不会的,那小李飞刀只有在他的手上才是小李飞刀,也只有他的小李飞刀才会无敌,你不懂。” 说完他便转身,体内内力勃发如潮海,一股凌冽气机骤然喷薄而出,只将满地积雪激荡的如同落花翻飞。他双手一伸一推,就见地上的泥土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分开,露出了一个丈许方圆的大坑。 “我没想收你为徒,只是看在你心性不错,而且如今江湖混乱,就当是这几个月来对你那点善良的补偿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祠堂里的三具尸体提了出来,然后丢在了土坑里。 看着那三具不断被泥土掩埋的尸体,佛秀心中竟是出奇的平静了下来,胃里的翻江倒海也慢慢散去。似乎之前的呕吐将他内心的恐惧,厌恶,诸多情绪都吐了出来。 他早上杀了一只鸡,那是因为他想活,而现在他杀了三个人,同样的理由,他还是想活。 他虽未受戒,但早已把自己当作了和尚,佛门最是讲究因果业报,以守色戒,杀戒为重。 可他,今天却犯了,即便心里早有准备。毕竟,在这个世界,你想活下去,死的就得是别人。 看着那不停倾泻的泥土他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着还是对那土下面的三具尸体开口,他呢喃道。“如果,不是你们想杀我,你们也不会死。”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学。” 佛秀蓦然将头偏向胡不归,脸上再没有往日的随意与嬉皮笑脸。 天机老人曾说过,他这一生看不透的有两人,一个,是李寻欢,而另一个,就是胡不归。 胡不归没再言语,他看了眼佛秀清澈的眼眸转身便朝外走去。“那先跟上我再说吧。” 看着步子缓慢身形渐远的胡不归,佛秀撇了撇嘴有些艰难的撑起身子,然后踉跄跟去。 两人一走一追,走的慢,追的更慢,而后渐渐消失在这漫天飞霜寒雪之中。 这是佛秀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冬天,而这一年,也是那人关外隐居的第九年。 …… 春末夏初的天气,正是风光正好,鸟语花香,天空如碧海倒悬万里无云。 只是,却说在那保定城中的春风楼外,一稚气未脱的机灵伙计双手正插着腰对着蹲在对面的俩乞丐呵斥道。“怎么又是你俩,能不能走远点,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两乞丐一大一小,不过却都看不清楚面容,皆是蓬头垢面。 左边这个,顶着一鸡窝头,头发脏的估计都快长虱子了,露着一口发黑的黄牙,双手就那么插在油渍斑斑的袖子里“嘿嘿”傻笑个不停。 而旁边另一个倒不那么傻,顶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帽,他先是鄙夷的看了眼身旁的傻子,然后这才咧嘴一笑,当真是好白的牙。 两人蹲在那里就像个闲汉一样双手插在袖子里面。 酒楼里年迈的葛老板本来还有些无奈,但看着这一幕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挥了挥手,对着欲要赶人的伙计说道:“阿成,算了,去给他打一葫芦吧。” 伙计闻言这才不情不愿的走到那俩乞丐面前。“也就我叔叔心好,拿来吧。” 那左手边的乞丐闻言赶忙解下腰间的葫芦递了过去,原来竟是为了酒。 酒楼葛老板一边算着账一边看着那俩乞丐摇头劝慰道。“也就这几天了,等月末这酒楼就要关门了,你们啊,有手有脚,找份活计也不至于饿死不是。” 他两鬓斑白,看模样估计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面相和善,平日里没少接济周围的乞丐,只是眼里却始终有缕抹不去的忧愁,大家都喊他葛老头。 那露着一口白牙的乞丐闻言倒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春风楼之所以叫春风楼那是因为他们的酒,叫做醉春风。 那香味啊,当真隔着半条街都能闻到,是老板密不外传的手艺。可除了酒,菜却比不得别家,而且装潢古旧,能撑到现在也就靠那酒引客了。 “唉!” 老板说完有些可惜的看了看经营多年的酒楼,一脸的怅然的叹息了一声。 片刻的功夫,那伙计便已去而复返,提着一葫芦的酒朝那黄牙乞丐递去。 可旁边那戴帽子的乞丐却双眼一蹬立时怒吼道。“昨天不是你喝的吗?今天轮到我了。” 说完便恶狠狠的朝那酒葫芦扑去。 然后,街道上就上演了一副好戏。只见两人撕打在一起,是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抓脸,掏裆,各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了个遍。 那伙计也就十七八的岁数,是老板的侄子,他一脸不屑的看着,平日里这两臭不要脸的没少这样,每次都是叔叔说再给他们一壶酒才会罢手。 心想,又想骗酒喝,没门。 两人你来我往,像是感觉这次计谋没有成功,终于停下了手。 酒楼旁一个铁匠铺里的魁梧汉子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好笑道。“哈哈,怎么着,这一次不起作用了吧。” 周围看热闹的熟人闻言都乐的哄笑起来。 这俩人是谁呢?除了那胡不归和佛秀又能是谁。 佛秀见计谋被戳穿也不脸红,这半年和胡不归这不要脸的待久了,他那脸皮简直厚的都没边了。 看着面带愁容的酒楼老板,他眼珠子一转说道:“葛叔,我给你支个招,保管你这酒楼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好。” 只是他刚说完,楼里那素衣伙计就一脸嗤之以鼻的接道。“我呸,就你?你要是有赚钱的注意还能天天蹲这混吃等死?是不是又想骗我们酒喝?” 佛秀嘴里“嘁”了一声。“我凭本事要的饭,你怎么能说我是混吃等死呢?” “……” 伙计话语一噎,像是没想到佛秀会这样说,一时间反驳不了小脸涨得通红。 “葛叔,念及这些日子的情分我可就告诉你一人。”说着他就往那正在算账的老板走去。 “别,赶紧打住,你这一身味要是跑进来我们酒楼还做不做生意了?看到那门槛了没,就站外面就好了。”伙计见佛秀真要往里跑,立时从旁边抄起一根短棍。 佛秀闻言也不恼,他站在门槛外,先是左顾右盼了几下这才对着那一老一少的叔侄俩神秘兮兮的说道。 “听过仙侠吗?” ------------ 第四章 分别 “仙侠?” 那伙计阿成和葛老板叔侄俩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佛秀笑眯眯的看着不解其意的两人。“小李飞刀够厉害吧?例不虚发。可你们听说过飞剑没?驭剑飞行,杀人于千里之外,出入于青冥之中。” “武功再厉害有什么用,天下第一有什么用,能朝游北海暮苍梧?能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能长生不老与天齐?” 只见佛秀说的是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就好像说的是他自己一样。 伙计阿成却趁着空隙一脸怀疑的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佛秀一拍胸膛。“我会说啊。他们说书说武侠,我说仙侠,铁定火。到时候听书的人多了,你这酒楼生意不就好了。” “就你?你识字吗?”阿成始终对他抱着怀疑的态度。 佛秀闻言笑了笑,一呲牙,一咧嘴。“要不,等会闲了我给你们讲一段试试?” 见葛老头应允,佛秀便退到了街边等着。 感觉说的有些口干,他自顾的从那胡不归腰上解下酒葫芦,还别说,这半年要饭要的地方那么多,就属这春风楼的酒最香。 可一拿到手他的脸一下就黑了。“你吃独食还吃上瘾了?就这会功夫全没了?” 那胡不归哪能理他,朝他嘿嘿一傻笑,躺在屋檐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他的。 佛秀无奈的摇了摇头,没辙。他随手将那轻飘飘的葫芦扔到了胡不归的身边,有些意兴阑珊的坐在了那里。 只是他双腿看似随意摆放实则却暗中叠坐在一起,双手合掌,嘴唇不停无声开阖,眼皮微闭。 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打瞌睡,但实际上他是在念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 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悉眈婆毗, 阿弥利哆毗迦兰谛, 阿弥利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 枳多迦利莎婆诃……” 口中所诵,却是那《往生咒》。一遍又一遍,从无间断,像是要洗清自身的罪业,又像是在超度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人。 因为这半年他又杀生了。 胡不归的武功很高,有多高?佛秀不知,只因他没有见过胡不归全力出手过。 如果非要加一个衡量尺度的话,他倒是想起一人,那当年被称作“千面公子”的王怜花。 据说那王怜花乃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才子,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所学之杂,涉猎之广,武林中还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而胡不归给他的感觉竟然也是如此,虽然只是武功。这半年来,佛秀至少在他身上见过不下十数种高深武学,而且竟是都练到了大成,拳掌指爪信手拈来。 至于他自己,一想到这佛秀就有些脸黑,恐怕任谁在熟睡的时候被丢到乱葬岗也绝对不会有好脸色。 更何况还有那些眼睛发红的野狗,试想一下一人大半夜睁眼就看到一群呲牙咧嘴的野狗围着自己,滴着口水,那场面,别提多爽了。 这春风楼在保定城西南角,离那最繁华的地段可是隔了好一段距离,也无怪生意差。 其实以前并不是这样的,直到那“李园”改名“兴云庄”之后,一切就变了。这些年兴云庄门前是车马如龙,往来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江湖盛传一时的高手,如此,便改变了太多。 如今,江湖之上谁谈起“龙四爷”龙啸云三字无不敬仰万分,称其大英雄,大豪杰。 恐怕,这天下间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佛秀这书外之人知道他的虚伪,他的可怜。 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往来于佛秀的面前,有稚童拿着糖人满脸欣喜,有老妪看着蹦跳的孙子一脸慈祥,有青年脸色黯然的提着药包,有如花娇艳的女子问着胭脂首饰。 只是,他们都对那一躺一坐的乞丐满是厌弃,或是无视,如同尘埃,偶尔还路过那么个心善的人会丢下几枚铜子。 而那两乞丐,同样的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一个酣睡如猪,一个闭目看似昏昏欲睡。 众生万相,说到底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一过客而已。 天色渐晚。 街道上零零散散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喂,你们两个。” 酒楼里那阿成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朝外面喊了一声。 “来了。” 佛秀闻言便已起身,他看了眼身旁还在睡着的胡不归不争气的踢了一脚。“醒来了。” 然后屁颠屁颠的就跑到了酒楼里。 只见楼里此刻还坐着一些邻居,比如那铁匠铺的大牛,比如远处那胭脂铺的陈掌柜,还有厨房掌勺的薛大娘,她是葛老头的妻子。 都是些白手起家,养家糊口的人,心眼也不坏,此时被喊了过来,听听这所谓的仙侠是个何解? “开始吧。” 那伙计阿成虽然给他端了个凳子,但仍是一脸怀疑的看着他,似乎只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要赶他出去。 胡不归却没进来,而是就在外面听着。 “那我可就开始了。” 佛秀见状也不藏着掖着,他“咳咳”了几声,调整了下呼吸,然后压低着声音,扫视了下众人。“蜀山,乃是那中原以西巴蜀一带群山的统称,其路之险难自古皆知,古语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 “只是……” 他说到这里话语微顿,表情变作神秘,吊足了众人胃口。 众人先是被他这几句话弄得有些五迷三道的,正开始聚精会神的听着,便只见佛秀单掌一拍身前桌子。 “嘭!” 突兀的声响立时将几人吓得一个激灵,更是惊的远处土狗狂吠连连。 “只是,世人却不知道它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其内山峦迂回起伏,云海飞捲奔腾,山中更是多奇峰古刹,此乃天地灵气汇聚之地。” 佛秀学着那些说书人的语气,语气时而高昂,时而婉转。还别说,几人听的是一个个伸着脖子,直勾勾的看着他。 “而有一些人,他们不食五谷,只吐纳天地灵气,吸日月之精,借此便可突破凡人之躯,追星逐月,脱生死桎梏。” 说完这一段,楼里忽然诡异的沉寂了下来。 约莫半晌,那葛老头终于自出神中反应过来,他哑着嗓子问道。“没了?” “不是你倒是接着说啊。” 铁匠铺的大牛坦露着精壮的上身,一脸的不痛快。 “就是,就是。” 其他人也起哄。 佛秀闻言脸露笑意,他对着葛老头说道。“别啊,你们是不是忘了正事啊?我说的咋样啊?” 其实看这架势不用问他都知道结果了。 一听他这话众人才反应过来,一个个细细的回味着。 “还不错,虽然有些地方比较生硬,但胜在故事新颖,吸引人。”最先说话的是陈掌柜,一卖胭脂的,却穿了一身洗的发白的儒衫,每每说话都文绉绉的。 葛老头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他话语微顿,继而又意有所指的问道。“那你?” 这自然就问的是条件了。 佛秀像是等这句话等了许久,他咧嘴一笑。“葛叔,那些听书赚的钱我一分不要,只要你管我们俩的饭食……” 说到这里佛秀忽然停住了,他急忙往外跑去,只见街道上空荡荡的,原本半躺半坐着的胡不归,居然不见了。 “胡疯子?胡疯子?” 佛秀几乎扯开了嗓门,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急促中,他的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恐怕这天下间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对武功一窍不通的人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打通了全身近乎九成的经脉,这种事情无论在谁看来都属于天方夜谭。 即便是胡不归以内力灌顶之法为其开辟经脉,也相当的匪夷所思。 要知道人体的经脉可是相当的脆弱,武林中人一直忌讳莫深,生怕出一丝差错,轻则重伤难愈,重则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可是,佛秀却就是如此。 他甚至还记得胡不归那不可思议的眼神,就因为这佛秀沾沾自喜了许久,只以为自己是那种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 这江湖中啊,有四成的武者是后天境界,多如过江之鲫,只有寥寥半成的人才是先天高手,至于剩下的五成,多是不入流。 世人公认的境界划分便是以经脉贯通多少和内力雄浑程度来区分,经脉若通,内力自然水涨船高,一举一动皆有莫大威力。 所以,便有了后天与先天之分。 若把人丹田气海比作大海,那经脉便是江流,内力便是水。经脉贯通,水便是活水,运转如意,经脉若阻,水自然是死水,用多少便少多少,终会枯竭。 死水或是涓涓细流与奔腾大江自然不可同类而语,这便是区分后天与先天的分水岭。 先天高手,百脉俱通,内力浑圆如一似奔腾大江,以丹田气海为源,生生不息。这样的人,摘叶飞花也能化为利器,动辄力可如虎如象,速能如影如风,可怖的惊人。 这便是活水。 佛秀现在,却是只差一步,任督二脉若通,便可百脉俱通。 只是,他有些不同,虽经脉已通但内力却比不得同境高手,不过如今修行起来,速度却是别人望尘莫及的。 佛秀有些失魂落魄,他气息一急已是暗运了内力,一时间传出去老远,回荡在长街。 但,终究没有人应他,这个世界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还是走了。 佛秀脸色黯然的如昏暗的夜。 胡不归说过,没想收他为徒,便当真没收他为徒。但所授所传却是尽心尽力,无师徒之名,有师徒之实。 如今,这亦师亦友的人却是走了,或者说他早就该走了,只是等看到佛秀有了安身之处这才离去。 至今佛秀都不懂他图个什么,也许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因为吃自己一只鸡的补偿,或是,看自己顺眼。 不知不觉间他倒是想起了那个老和尚。 “唉!” 良久,一声长叹,佛秀双手一合,默念了句“阿弥陀佛”,是说出的涩然。 可惜他却不知,自今日一别再相见,两人却已天人永隔。而江湖上,一尊恐怖杀星便因此横空出世,千里追凶,血洗江湖,震惊黑白两道。 当然,这却是后话了。 …… ------------ 第五章 盗匪 保定城中某处老旧的街角上。 “好!” 老远,就听那春风楼里传来如雷喝彩之声,喧闹吵杂热闹非凡。 走近一看更是惊人,只见那春风楼中是人头拥挤,黑压压的一片简直没落脚之地啊。 而外面挤不进去的索性就站在了外面,一个个立在阴影处探头探脑的盯着里面那说书的素色白衣青年。 说来还真是奇了,这春风楼周围熟悉的人都知道,那生意真的是越做越惨淡。平日里也就指望那酒卖点钱了,但没想到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生意却好的让人眼红。 那葛老头见此,脸上不知因何而起的愁色也少了很多。阿成也是脸露喜意,看着那说书的青年很是赞叹,更听的入迷。 “秀哥,好。” 听到妙处,他也大呼赞好。 秀哥自然是佛秀。 只见他双袖挽至手肘,露出了两条白皙的胳膊,十指纤长却不失圆润饱满,指肚按着一堂木。 只可惜那张脸有些普通,这自然不是佛秀的真容,而是他从胡不归那偷学来的易容术。 看了看外面天色,就见佛秀面容一笑。 他手中堂木一拍。 “嘭! “诸位,今日天时已晚,明日请赶早。” 在场听书之人立时就不乐意了,垮着张脸一个个群情激愤。 “秀哥,你又吊人胃口,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是啊。” “赶紧说,不说今天就不走了。” …… 佛秀笑眼看着这些人。“诸位,我也得休息不是,这都说了大半天了,让我缓缓。” 众人闻言一个个都满脸的不甘心,但却也只能无奈的叹息着。 “哈哈,怠慢诸位了。” 阿成见机一边机灵的笑脸相迎,一边收着各桌的酒菜钱和听书钱。 他自然看到了这些人嘴上不饶人,还知道他们心里更是不舒坦。但第二天啊,该来的还是会按时来的,用佛秀的话说就是饥饿营销。 看着那些陆陆续续散去的人,佛秀下意识的端起桌上的茶碗,里面早已放凉的茶正泛着幽色,就好像琥珀一般。 “哎哎,你们听说没,梅花盗重现江湖了。” 佛秀刚喘口气,手中凉茶正想送入口,却听那些离去的人中忽有人议论出声,语露惊意。 “还有,听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伙盗匪,打家劫舍,洗劫钱财,穷凶极恶啊。” …… 一瞬间,佛秀原本端在手的茶碗不知为何居然自手中滑落,可他反应更快,右手竟是后发先至稳稳的接住了那茶碗,没溅出来一滴。 看着凉茶映出的面孔,佛秀先是一愣,然后一饮而尽,由喉入口,驱散的不仅是那几分暑意,也驱散了心里的那份烦躁。 “那人该回来了吧。” “盗匪?” 这一刻,他心中想到很多。 没多久。 “秀哥,吃饭了。” 收拾出一张桌子的阿成一边端着菜,一边喊着他。 一起帮忙的还有一厨子,是一中年妇人,正是那葛老头的妻子,薛大娘。夫妻俩膝下无子,视阿成为己出,都是忠厚的老实人。 佛秀闻言放下茶碗,收拾了一下就走了过去。 楼外夕阳西下,映的地面泛红如火。 “佛秀,来,多吃点。” 薛大娘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 “哈哈,阿成,你婶婶心疼佛秀,我心疼你,多吃点。”葛老头见到这一幕很是开怀,随即给阿成也夹了一筷子,其乐融融的就像是一家人。 与以往不同,佛秀过得很踏实,踏实的好像忘了自己本不属于此间,不需要为了吃饱而绞尽脑汁,更不需要因为某些原因去杀人。 最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了安稳。 吃完饭收拾了一番他便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很静。 他盘膝坐在床上,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在自己的床沿边一摸已多了件东西,那是一柄剑,一柄很普通的铁剑。 他屈指一弹剑身。 “铮!” 立时清吟乍起,一抹如水般的青影一闪而逝,剑身宽不过三指,厚不过半指,没有剑颚,剑柄剑身同宽,除了一些纹理无任何出彩之处。 这是他自己铸的,但,却是胡不归教他的。 胡不归只教了他剑。 剑身不知何种材质所铸看起来有些泛紫。他练了几近半年的剑,这剑便锤炼了半年,剑身的每一寸都被他的汗水滴落过,千锤百炼。 白天练剑,晚上养剑。 养剑,其实就是与剑的气息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更是以自己的气息去滋养剑器,滋养它的锋芒,滋养它的璀璨。 佛秀口中呢喃着胡不归说过很多遍的话。“剑不可久藏,若久藏,势必蒙尘。” 他还记得每说一次,胡不归的面容就黯然一次,那时的他就像是个真正的乞丐,颓废到了极点,每饮必醉。 他没见过胡不归的剑,从来没有,只见过他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竹杖出神,独饮,独醉。 恐怕,蒙尘的不是剑,而是心吧。 昏暗的屋子里,就见佛秀双眼像是如黑夜中渐渐亮起的星辰,而他双腿上横放的剑竟是无由而震,如同一个雀跃的孩童,颤吟不止。 他双手掌心向下,缓缓放在了剑身之上,很轻柔,就好像是在抚摸一样。 然后只见他双眼一闭,口中已是诵念起经文,嘴唇微启,却无声音,有的只有那呼吸时形成的古怪强调,再加上剑身轻吟,隐隐间竟似有风雷之声响起,如龙吟虎啸。 但,刚到亥时,佛秀双眼却倏然睁开,双眼精光爆显。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形一动就见双脚落地,足尖轻点,人便已无声无息的隐入了黑暗中。 这条街,与那保定城主街繁华处不同,那里是灯火彻夜子时过后才熄,而这里,却是戌时基本上就见不到什么人了。 夜幕中,一抹黑影顺着春风楼二楼无声无息的爬上了屋顶,就像是个壁虎一样。 只见原本有些安静的保定城不知为何充斥着一股让人心慌的意味,一股焦糊的味道随着远处城中的漫天火光扩散了开来,同时还有惊慌以及哭嚎。 黑暗中,一双清透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眼神变的有些诡异。 他嗅到了血腥味,越来越近的血腥味。 他就像是和那屋顶的尘埃融为一体,一动不动的趴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 直到那春风楼十数丈外,几个魁梧身影蒙面隐现的时候,那双眼睛才像是活了过来。 佛秀隐藏于暗中木然的看着这些人,足有十余人,看其下盘居然都稳而有力,气息悠长,显然都是些练家子,一身黑衣。 隐约间,佛秀还看见那些人的兵器上似有什么东西滴落,一股血腥味越来越浓。 显然在此之前,他们还光顾了别的地方。 “盗匪?” 佛秀眼神微动,他之所以会这样警惕,那是因为这段时间春风楼日赚满钵,恐让人眼红,这是其一。而其二,是因为这几日听书人中多了一些个生面孔,有钱赚佛秀自然乐意,但有人却每每望着阿成收取的银钱目露贪婪。 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如果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那他就只能多念几遍往生咒了。 那几人行踪鬼祟,脚步声轻如烛灭,看其方向显然是朝春风楼而来。佛秀无声一笑而后双眼一眯,整个人已如毒蛇一般窜出,身体在房顶上伏地而行。 十丈,八丈,七丈,五丈……杀! 月色当空,一抹如水青影已是如刹那急电般直朝当先一人而去。 那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角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身旁一人身体便瞬间一分为二,倒向两边,内脏撒了一地。 “噗哧!” 而后声音才缓缓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是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那黑影像是穿梭在黑暗中的孤魂一般,鬼魅无息。 “噗!” “噗!” 两个呼吸的功夫,只听两道闷声响起,地上又多了两具尸体。 无一例外,皆是由上而下,被一分为二。 好大的杀性,好快的剑。 “聚拢。” 那一伙不知是悍匪还是强盗的人里,一个身形魁梧汉子声音沙哑的说道。 那人露出的眼睛就像是鹰隼一样,很是迫人,而且话语威势很重。他的话一落,就见那原本惊慌的众人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进退有序。 “咦?” 一声轻咦自黑暗中悠然飘来。 只见一位提着一把剑的青年慢慢走了出来,月光下的面孔很普通,头带一顶布帽,看上去就像个客栈里打杂的伙计。 “你……你是那个说书的?” 一道惊疑不定的话语忽然从一蒙面人的口中传出。 其实佛秀不想露面的,只是想将这几人惊退,但看到他们现在这般反应,似乎不是普通的盗匪啊。 所以他露面了,因为他打算全部杀光,断绝后患。 闻着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的血腥味,他脸上诡异的一笑,很温和。 但接着,那些人便已朝佛秀蜂涌扑去。 立时幽暗的街道上响起了一声声诡异的声音。 “嗤!” “嗤!” …… 那是急促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因为每一声响起,佛秀脚边就会倒下一人。 不过短短的几个呼吸。 佛秀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魁梧汉子,手中铁剑已是自其眉心拔出,带起一蓬血花。 甩了甩手中的铁剑,他原本平静的眼神忽然一变,剑尖自空中划出一条半弧将那个人的黑衣割开了一条口子,一抹在这昏暗中有些惹眼的杏黄色映入了眼睑。 “咦?” 他有些惊疑的咦了一声。 只见这些人的尸体边,散着无数金银珠宝,浸在血泊中。 “抓盗匪啊,抓盗匪啊!” 而同时,保定城内各处都亮起了灯火。 佛秀毫不迟疑的收回视线,身子一转便已朝黑夜中走去,从始至终,他的身上竟是未沾一滴血。 这一夜,保定城中灯火通明,有数位富商府宅和诸多或大或小的商铺惨遭洗劫,其中更有一所老宅二十六口被其屠尽,鸡犬不留。 只是等人们找到那一伙盗匪之后,却发现他们已尽皆毙命,徒留一地尸体。 ------------ 第六章 荆无命 清晨,春风楼前的那条街道被清洗的干干净净,像是没有一颗尘埃,干净的就好像昨夜什么也没发生过。 而春风楼里。 “葛叔,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佛秀背着个包裹,不过两身换洗的衣物,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 他们要离开,并非是佛秀的决定,而是葛掌柜的决定。 一大早,葛老头和阿成就拿着房契地契匆匆忙忙的出去了,回来时还赶回了辆马车。 “好。” 他有些可惜的看了眼那被阿成关住的木门,木门早已随着时间变得有些朽旧。 昨夜声响那么大他又如何能不知道,半夜未眠,直到快要天明的时候这才下了决定。 “走吧。” 目光收回,他已上了马车。 一行四人便这般简装出了城,似乎所有人都还惊骇于昨夜的惊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离开。 其实不光是他们,很多人也和他们一样,谁都怕下一次死的就是自己,所以出城的人很多。 然而,他们前脚刚走,那保定城中某处隐蔽的宅院里已迎来了一人,一个冷漠的男子。那是冷漠到骨子里的气息,身穿金黄色的衣衫,消瘦的脸上有三道刀疤。 他的手很纤细,偏偏骨节粗大给人一种力量感,而最不寻常的,是他右手提剑。 江湖之上等闲剑客无不是左手提剑,为何?自是因为右手拔剑时顺手,习惯,而这人却是右手提剑,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使的,是左手剑。 死灰色的眼睛没有感情的扫了眼地上的几具尸体,那尸体或是一分两半,或是眉心咽喉中剑,都死的很干脆。 “剑招?” 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两个字,生硬的就好像磨牙一样,让人遍体发寒。 他这些年很少离开那人,几乎寸步不离,只因两人气息早已相融,但今天却是有些例外。 也因这例外,他来到了保定城,看到了这几具尸体,更看到了杀死这几人的那名剑客以及他的剑招。 “要去追吗?” 一个穿杏黄衫的中年汉子毕恭毕敬甚至夹杂着恐惧的问道。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想到这些名震一方的江湖高手面对这冷漠男子居然连直视都做不到。 那冷漠男子将剑抱于怀中,转身便朝楼下走去。 “不用。” 冷漠生硬的话语让那些站立的十数人都身子一颤,然后低头不敢言语。 不用,这简洁无比的两字,代表的意思并非是不让他们追,而是他要出手,对方定是死人,自然不需要他们去追。 而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春风楼的那条街,他就像是个途径这里的过客,脑海中那几人的死相与伤口就好像无数个画面的片段,随着自己的脚步慢慢的在脑海中拼合,重组。 直到他顺着街道,顺着墙壁屋角,看向了那春风楼。 “唉,这秀哥和葛老板怎么就不声不响的走了?” 门口聚集着几人,看着一些春风楼里正在清理打扫的陌生人满是抱怨。 听着身旁几人的话,那冷漠男子已是朝城外走去,他抱剑而行,双脚稳健有力,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而且速度更是极快。 所走方向,赫然是佛秀他们离开的方向。 官道上。 阿成和佛秀一左一右的坐在马车外。 “来,饿了吧。”薛大娘从里面递出来几个烧饼和切好的酱肉,还有一囊酒。 阿成鼻子使劲嗅了嗅,捏了一片放到嘴里,然后边嚼边感叹道。“婶婶做的菜永远都这么好吃。” 佛秀拿起的是那酒,他拨开塞子,仰头一灌,一脸的舒畅,扬了扬手中的酒囊。“我喜欢大娘酿的酒。” 伴随着车轮的滚动声远方慢慢升起一轮金阳。 佛秀索性直接就揭下了头顶的布帽,露出了一抹雪亮的光头。 阿成原本刚接过佛秀手中的酒囊,正饮了一口那想佛秀会有这一变化“噗嗤”一声那酒直接就从他鼻孔嘴巴里喷了出来。 “咳咳……” 瞬间鼻涕眼泪一大把,咳嗽个不停。 只见他胸膛起伏许久才讶然道。“秀哥,你是个和尚?” 佛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咧嘴哈哈一笑。“哪能啊,我天天吃肉喝酒的,就是天气太热,刮了个光头,凉快多了。” 闻言车里的薛大娘长呼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等换一个地方,给你俩一人说一门亲事,也好成家立业不是。” 原本还想打会盹的佛秀闻言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他扯了扯嘴角,刚想开口,怎料葛老头又接过话茬。“就是和尚也没关系,可以还俗啊。” 得,借口还没说就已经被堵死了,旁边阿成听的倒是一脸的向往,心思像是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也不再开口,而是闭目倚在马车上小憩着,感受着周围阵阵清风,听着两旁蝉鸣鸟叫,内心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只不过,这样的静谧,没有半个时辰便被打破了。 佛秀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眼中露出一丝异色,有些意外。 他意外的是那些人追来的速度,还有追上来的人数。 一人? 接着那异色便被莫名的危机取代。 他眼神有些变化,随即右手一按身下马车,整个人已经轻飘飘落了下去。 阿成见状一愣。“秀哥怎么了?” 佛秀头也不回径直朝路旁林中走去,他摆了摆手。“没事,你们先走,我解个手就来。” 声音落下的刹那,佛秀便已走入林中。 他并非无目的的穿行于林间,速度极快,就好像那狂奔的猎豹,身形往往一起一落都在数丈开外。 十七步之后,他狂奔的身体立止,就好像那奔涌的河水突然凝结,很突兀的停住了,如同双脚忽然扎根在了土中,而他的对面,有一颗苍劲大树。 就在他止步的同时。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那树旁的阴影处传了出来。“你的名字?” 一句话落,那人已从树干后走了出来,从那阴影处暴露在了阳光下,正是那个冷漠男子。 一股凛冽肃杀之意瞬间凭空而起。 佛秀看见那人的长相再看到他右手提剑,双眼立时一缩,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好像一把剑在轻吟,温和笑道。“原来是你。” 他说话的同时右手手臂一抖,就见一柄铁剑自袖中滑落下来,等五指一握,正好握住剑柄。 冷漠男子的双眼像是死灰复燃般亮起。 “你认识我?” 他这些年很少现身于江湖,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人的谋划。 佛秀轻笑一声。 “你猜。” 倏然。 “铮!” 剑声与剑光几乎同时而起,两声化作一声。 两人竟是同时出手。 而那冷漠男子的脸终于生出了变化。 他的左手剑快,对手的右手剑亦是很快,甚至,快的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两人几如流星相撞,刹那间便已交织在一起。 快剑,快剑,居然都是不可思议的快剑,快的如急电流星,快的让人为之失神,快的让人忘生忘死。 确实快。 如果荆无命的剑不快,那这天下间便没有快剑了,不仅快,而且诡,诡的是剑落之处,出其不意,杀机无穷。 普通至极的剑招,在两人手中皆已成夺命之技。 太快了,快到两者交手只在刹那便已错开。 然而。 “献丑了。” 说这句话的,是佛秀。 只见他一边朝马车的方向走去,右手一转,手中剑居然在那一刻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吸力吸入了袖中。 而荆无命还站立在原地。 他面色仍旧那般冷漠,但他的双眼看的是自己的右肩,有些疑惑,有些沉默,他轻敌了。 “哧!” 直到佛秀走远,一股血箭才自荆无命右肩伤口处溅出。本来那一剑是朝他心口落去,只是他的对手却偏移了几分。 荆无命呢喃道。“十三剑。” 十三剑,自然是那一刹那两人交手出招之数,只是,他是出第十三招,而那人竟是收第十三招。 一人还欲出招,一人招已落,自然不同。 佛秀不知道荆无命在想什么,他看着远处停着的马车有些苍白的脸泛起了一丝笑意。 但每走一步,他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身上的素白衣衫像是被一团团墨迹染透一样,从胸口,肋下,后背,蔓延开来。 只是,却不是黑色的墨,而是殷红的血。 当今天下,除了寥寥数人没人可以在荆无命的剑下全身而退,飞剑客不能,铁嵩阳不能,他也不能。 口中腥甜溢出,佛秀滚动着喉结一口咽了回去。 “走吧。” 依旧是柔和的话,那般风轻云淡。 胡不归只教了他剑,确实是剑,不是绝世剑法,不是旷世剑招,只是剑,救人的剑。 救谁?救自己,救该救之人。 从一开始的刺木桩,再刺漫天飘叶,刺纷飞的花瓣,最后是刺蚊虫,蜂蝇,斩其翅而不伤其身。 从初时的几十剑,几百剑,到几千剑,万剑。 而且胡疯子还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什么时候快的能出剑无息不影响那些花瓣飘叶的轨迹才能休息,什么时候那些蚊虫翅断而不觉翅断才是结束。 结果苦练了大半年,休息个屁。那不要脸的还天天揍他,不过揍完之后浑身还挺舒坦,一身疲惫尽去,生龙活虎。 佛秀一坐上马车整个人双眼就好像有万斤一样,忍不住想要合住。 “走吧。” 末了,他强撑着说了一句,然后便倒了下去。 看着浑身是血的佛秀,叔侄三人无不大惊失色,葛老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和薛大娘两人手忙脚乱的帮佛秀止血,口中自责愧疚道。“傻孩子,只是钱财而已,他们要给他们便是,你这是何苦啊?” 薛大娘一边抹着泪,一边想要按住佛秀身上不停溢出的血的伤口。 看着昏迷重伤的佛秀,阿成是一脸的惊慌,急赶马车,转眼便消失在了官道上。 “驾!” “驾!” …… ------------ 第七章 半步多 小镇上。 “店家,十个烧饼,切三斤熟肉,再来壶好酒,这香味可真的是馋死我了。” 只见镇上一间不大不小的驿站正客似云来。里面溢出的酒香和肉香就好像散在了风里,引来了无数赶路的人,香的让人迈不动步子,垂涎欲滴。 一个斜靠在门墙上的素衣光头青年闻言爽利的应道。“好嘞,这就来。” 他穿过饭铺走到了后面的厨房之中,原来里面还有一妇人和一长相机灵的青年。 素衣青年左手捏起一双两尺长的竹筷,熟练的在那煮的沸滚的卤肉大锅里一夹,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便挑了出来。 只是啊,肉还在空中青年右手一握一把尖刀便将那卤肉一分为二,一块落回锅里,一块落到了身前的木墩上,正好是三斤的分量。 左手竹筷搅了搅锅里,右手下刀如飞,三斤肉,正好切了二十片,刀背一捋一刮便已把那肉片整齐的刮到了旁边的一个大陶碗里。 “阿成,十个烧饼,还有一壶酒。” 他一边手里忙着,一边对着那机灵青年说道。 听着外面热火朝天的声音阿成笑的合不拢嘴。“哈哈,生意真好,秀哥,给。” 他边说边从炉里掏出来十个热乎烧饼,又从一蒸笼里提溜出一壶温着的酒,放在一木盘上递给了佛秀。 “是啊,生意真好。”佛秀也感叹道。 然后转身便出了厨房朝那之前吆喝的一桌走去。“三斤肉,一壶酒,十个烧饼,慢用。” 客栈的饭铺有些简陋,里面不过十来张桌子,比不得那些酒楼客栈。但在这里,对这些走南闯北的人来说却无疑是最好的地方,一帘之隔,就好像两个世界,风雪在外,里面却暖和无比。 一口肉,一壶温好的酒,对这些冒着风雪赶路的人来说滋味实在是妙不可言。 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这条路东西两面平日里乃是行商走镖的必经之路,北通关外,方圆百里只有这一个小镇,加之酒香肉香,傻子才会不来。 再说这般冷寒的天气,别说普通人,就是一般的江湖高手也要吃不少苦,那雪片是如同鹅毛一样,北风再一催,比刮人皮肉的钢刀差不了多少。 而这客栈开了也差不多有小半年了,过往商旅或是豪侠都早已熟络,每次路过都会歇小会。 听着外面那鬼哭狼嚎“呜呜”个不停的风声,佛秀有些出神。 刚把客人带到屋里回来的葛老头浑身缩在袄里,看上去就像只猴,见佛秀杵那眼中的笑意有些淡去。 他心中暗叹了一声然后去了趟厨房,再出来就端出来一盘子肉和一壶酒。“别杵那了,忙活了大半天,过来赶紧吃点。” 屋内柜台旁生有碳火,也不是什么好碳,但在这种地方哪还有什么讲究,暖和就行。 一老一少围着那碳火,葛老头给佛秀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缓缓端起,嘬了一小口。“孩子,你和我们不一样,想出去就去吧。外面很大,闯荡闯荡也是好的,至于我们,你没事回来看看就行,不碍事的。” 他的语气很缓,就如同一个鼓励孩子出去闯荡的长辈,还带着劝慰,只是眼神很是浑浊黯淡。 佛秀本来搓着手,捻了一片卤肉正想往嘴里放,那想葛老头突然会这么说,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他缓缓嚼着肉,喝着酒,并没有立即回应。 不知为什么,他总想去江湖看看,但他不想杀人,但入了江湖却又由不得自己了。 那莲池中的莲花仍旧只开了一朵,老和尚曾说过,需闻妙音佛法才可绽放,可他这半年把自己从小到大读过的佛经都念了个遍,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估摸着又被忽悠了。 半年前和荆无命那一战虽重伤垂死,但他不仅没有一点惧怕,反而更加期待,而他的剑,也已经藏了太久了。 他还是想出去看看的。 屋外的雪有了几分变小的趋势。 客栈里不时有喝了几口酒敞开衣襟的汉子进进出出,像是在说他们不怕冷。 良久。 风中一声声马嘶和马蹄声正由远及近的传来,还有密集的车轮滚动声。 本来就拥挤的小镇因这一行人顿时更加热闹。 佛秀跟着葛老头走了出去,只见外面堆着十几辆用草席盖着的空镖车,上面落满了雪,原来是走镖的。 就见为首一紫红脸胖子从那镖车上摘下一杆旗来,手一抖就听“嗖”的一声,镖旗已是钉在了屋檐下,赢得一片叫好之声。 那是一面酱色镶金边的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似乎用金线绣着个狮子。 “去,先腾几间上房。” 那胖子裹着上等皮裘,闻着屋里的酒香有些急不可耐的对着葛老头吆喝道。 然后自己和另外两人已朝饭铺走了进来。“再去切二十斤熟肉,三壶酒,十个烧饼。” 对于这种颐指气使的口气佛秀早已见怪不怪,他转身走进厨房把那些东西切好拿到那三人的桌上就回到了角落碳火旁。 饭铺里虽然有人闲聊,但这三人的声音是最大的,谈论的正是那些江湖勾当,原来是“金狮镖局”的大镖头。 “诸葛雷?” 听到这个名字佛秀眼神微动,稍微看了眼那个胖子,但旋即又垂下了。 他们有种傲气,目中无人的傲气,从始至终都没用正眼瞧过周围的人。只是连那酒肉也堵不住他们说话的嘴,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没多久,佛秀耳朵微动,却是听到又有马车来了,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驶来。 “咳咳……咳咳……” 先听到的,是一人的咳嗽声。 然后帘子便被拉开了。 佛秀抬眼看去,他的视线一眼就落在了那进门的人身上,那人穿着华贵的貂裘,右手五指正曲着放在嘴前似乎想将咳嗽堵回去,苍白的脸色泛着病态的嫣红。 那人像是闻到了令他欣喜的味道,充满魔力的眼睛满是笑意,他看着立起的佛秀和善说道:“小兄弟,来壶酒。” 他只要了酒。 佛秀没说什么,进去的快,出来的更快,他手里拿的可不止一壶酒,还切了些熟肉和几个烧饼。 “慢用。” 简单的两字让那人先是有些愕然,但随即笑意更重。 也就在这前后脚的功夫,外面又走进来一虬髯大汉,那大汉浑身古铜色的肌肉高高鼓起好似铜铸,体型魁梧,双目如狮虎睁眼,若是在沙场,这般人必是万人敌之流。 他走进来便径直到了那貂裘男子的身边,像是在在说什么。 饭铺里所有人的声音似乎都被那诸葛雷一伙三人的笑声压过,满是油腻的嘴更是未曾停过。 佛秀不管那么多,将死之人让他笑一会又有什么关系。 随着天色渐暗,他从柜台下拿出来了几根蜡烛,然后一一点上。 果然,这笑不多时便戛然而止。 只见那原本遮挡风雪的帘子已是被卷起,两道好似鬼魅的人影轻飘飘的飘了进来。 仅这一手轻功,绝对远超江湖大部分人,屋内众人一个个瞧的眼睛都发直了。 还有那特异的打扮,一身鲜红的披风半裹着身体,头带宽边斗笠。 那两人一来就盯着那噤若寒蝉的胖子,阴影中的目光如同一双毒蛇的眸子在不停的扫视着他,只看得他是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你就是疾风剑,诸葛雷?” 一人说着慢慢解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他的声音很急促,尖锐刺耳,听的众人心底都下意识的一颤。 诸葛雷几乎瞬间便已起身,脸上笑容难看无比,嘴唇泛白道。“不……不敢。” “你也配?” 另一人几乎同时解下斗笠,嗤笑道。 两人还真是奇特,同样的身材,同样的装扮,只是这脸,却一黑一白,就好像那黑白无常一样。 不等诸葛雷回答,他右手自腰间一抹,手中便多了一柄漆黑细长的软剑,而后一抖,那剑瞬间便变的笔直,一字字道。“把那包东西拿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闻言诸葛雷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还未开口旁边另一同行的人已是拱手陪笑,但还没说出想说的话,只见一抹黑光如黑蛇一般一闪而过,那人脑袋便弹了起来。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然后如雨点洒落,只将屋内的普通人骇的是两腿抖个不停。 从始至终佛秀都靠着柜台慢条斯理的喝着酒,像是没看到什么,倒是阿成那家伙从厨房里探着脑袋正偷瞧着。 而这时。 葛老头把人带到客栈房间后回来刚揭开帘子,就看到一具无头尸体缓缓倒下,众人都以为他会吓得瘫软在地。 谁想他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双手插在袖子里,愣了一下,便从墙角绕到了柜台,然后钻进了厨房。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自然是佛秀叮嘱他们的。在这种地方,基本上都是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无数,当街杀人都不足为奇,他们也早已司空见惯。 众人心神原本都被那一剑所摄,但此刻看到葛老头这反应一时间心里都生出一种怪异的荒诞感。 甚至有人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桌上的肉,心里暗自嘀咕。“这特么莫不是个黑店?” 见葛老头回来佛秀也终于开口了,只听他语气平淡道。“诸位若有仇怨还是去外面解决吧,本店小本经营,经不起各位折腾,而且,你们打扰到吃饭的客人了。” 他就那么斜靠在那里,甚至脸上还带着迎客时的笑,右手搭在柜台上食指轻轻的点着。 屋内众人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心想这光头小子莫不是疯了?这客栈也忽然有些古怪,老的古怪,小的更古怪。 那坐在角落里咳嗽的男子双眼有些好奇,他问着身后的虬髯大汉。“传甲,你之前看到这家客栈的名字了吗?” 他的眼睛很奇异,即便在这昏暗的屋中,也很有神。仿佛是碧绿色的,温柔而灵活,充满生气与活力,令人着迷。 虬髯大汉闻言半躬着身子,眼中思索一番,有些不肯定的回道。 “少爷,似乎叫,半步多。” ------------ 第八章 男子,少年 “半步多?” 他闻着酒香自顾的倒了一杯,目光似有似无的瞥向帘外低声笑道。“想不到,刚一回来,就遇到两个有意思的小兄弟。” 那之前白脸汉子脸上的笑也被佛秀的话弄得一滞,不过随即他笑的更浓,只是还多了一抹残酷。 他冷笑道。“小子,你知道上一个和我们兄弟俩多嘴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佛秀闻言摇摇头。“不知道。” 此时诸葛雷似乎认出了眼前的人,他眼睛瞪大哑着喉声音怪异的问道。“你们是碧血双蛇?” 听到这四字,屋内一干众人皆面如土色,那另一个镖师更是屁滚尿流的溜到了桌下,瑟瑟发抖。 “碧血双蛇。”黄河一代叱咤风云的黑道高手,论心狠手辣实在少有人及,也无怪众人这般反应。 见被认出,那黑蛇自傲一笑。“看来,你的这双招子还没瞎。” 至于白蛇,却看着脸色连动都没动的佛秀有些惊疑,他脸上的笑容渐散,疑声道:“阁下何人?” 在他看来听到他兄弟俩的名字能无动于衷的,不是愣头青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普通的蜡黄面孔,一抹雪亮的光头,怎么看都看不出来特别之处。 佛秀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店家。” 他之所以无奈是因为这个回答并不会让那两人或是三人出去,而且还会让他们向自己出剑。 江湖之上,熙熙攘攘,你来我往,不过是为了两字,名与利,但结果也只有两种,一横一竖。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江湖中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谁是将?谁是那骨?还得手下见真章。 而“名”,就是江湖人的脸面。 “哼,装神弄鬼。”白蛇冷哼一声眼露杀意手腕一转就见一柄白色细长的软剑直逼佛秀咽喉。 “嗤!” 就好像毒蛇吐信一样,快的在这昏暗的屋内只留下一道虚影。 可接着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众人还没来的及看清,那白蛇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同时还有一道异常清脆响亮的声音。 “啪!” 只见白蛇那左脸颊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然后变肿,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甚至啊,那一巴掌力道重的让白蛇就如同喝醉了一样,原地打了几个趔趄,不停的晃着脑袋。 而他手里的剑,则是一个照面就被佛秀夺了去。 抖了抖那软剑,佛秀随手一扔,软剑脱手之后便飞了出去。 众人一阵惊呼。 原来那诸葛雷竟是见身旁黑蛇注意力移到佛秀和白蛇身上,手已悄然握剑,准备一剑夺命。 只可惜他眼角却看到一柄看似轻飘飘的软剑落到了自己的身上。瞬间,一股让人难以抵挡的沛然大力油然而生,诸葛雷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轰然滚飞出去多远,摔得是七荤八素。 佛秀蹙着眉。“把帐结了,离开。” 那诸葛雷的脸瞬间如同盖了一层雪,白的吓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是感觉无任何疼痛。闻言更是赶忙掏出几锭银子拿起桌上的包袱便夺门而出。 那角落里时而咳嗽的男子原本雕刻着木头的手此刻稍稍停顿。身后那虬髯大汉脸色亦是凝重起来,他有些疑惑也有些诧异。“江湖上何时出现了此等不显山露水的年轻高手?” 中年男子闻言眼露笑意,他咳嗽着。“是啊……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脸上那病态的嫣红都没了,男子赶忙喝了口酒,这才将咳嗽压下去,就好像那酒是能够治他病的药一样。“只可惜他未露真容。” 他看出了不同。 身后虬髯大汉似乎感受到了自家少爷的心思在旁低声道:“少爷,以他的身手,日后若走入江湖定会名震天下,何愁不能再见。” 那中年男子闻言不仅没笑反而眼中愁绪渐多,他苦笑着。“我倒是情愿不再遇到这个小兄弟……咳咳……” 只听他呢喃道:“半步多,半步多……身不由己江湖路,一出此门半步多……好名字啊!” 言语里似有叹息,似有无奈,似有心酸,几番汇聚胶着最终化成了一声声咳嗽。“……咳咳……” 虬髯大汉那般铁打的汉子闻此言眼中竟是有些泛酸,他看着那经受太多忧患和不幸的背影本想劝慰,但却又不忍心去打扰那个看着木雕出神的少爷。 江湖委实太大了,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一入江湖,谁又能全身而退? 另一边。 那被一巴掌扇的晕头转向刚找到北的白蛇急忙对黑蛇提醒道。“包袱。” 他随即又惊骇非常的看了眼佛秀,转身便慌忙拾起地上的剑紧跟着黑蛇朝外惊慌离去,似一刻也不愿多留,如见妖魔。 看到这几人都走了,佛秀又面色平静的指了指地上那一分为二的尸首,对着桌下的那个镖师说道。“你,把那脑袋和尸体拖出去。” 那是一个矮子,穿着紫缎团花皮袄,腰间缠了条软鞭。此时听到佛秀的话忙不迭的从桌下钻了出来,一手颤颤巍巍抱起同伴死不瞑目的脑袋,一手拽着无头的尸体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客栈。 然而众人的心绪却都平静不下来,高人没走,普通人亦是没走。只因在那些人出去的刹那外面便传来短兵交接的声音。 惨叫声,阴恻恻的笑声,兵器出鞘的声音,血液喷涌的声音,狂笑声,以及,脚步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夹杂着外面的风声,渲染出了一个残酷的江湖。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们之所以这样,全是因为一句话或者说是一件东西“欲除梅花盗,先得金丝甲”。 而帘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直到帘子被揭开,走进来。 那是一个少年,一个很特别的少年。每个人一生都会见到太多太多与众不同的人,但这个少年,让人看一眼便再难忘记。 他就好像一头独行于雪原上的孤狼,有着一种非同一般的气质,原本俊秀的面孔清透的眼眸,在这种气质下,映的是那么冷漠,倔强,以及不屈服。 少年走了进来,而外面的声音也全部平息了。 屋内众人不仅没有松口气,反倒心又悬了起来,平息,自然是都死了。 那少年进来时渗进来的不仅是冷风,还有血腥味,没有人去怀疑,也不敢怀疑,因为怀疑的代价可能就是自己的命。 但幸好,那少年是朝柜台走去。 “买酒。” 少年清冷的声音让一些人的身子都冷不丁的一颤。 然后他右手拿出来几锭银子,上面还滴着雪化后的水,只是有些泛红,看起来有五十两的样子。 他同样只买酒。 佛秀露着迎客的笑,将那些银子接了过来,对着厨房喊道。“两壶酒。” 阿成那家伙胆子越来越大了,朝着佛秀挤眉弄眼着,然后被薛大娘拧着耳朵揪了回去。 里面切肉的声音很快,也很短。 片刻功夫就见葛老头端着一个木盘走了出来,上面有酒有肉。 少年看在眼里,但出奇的并未说什么。他回目一望就看到角落处那眼目含笑正看着自己的貂裘男子,然后走了过去。 这一刻,那些普通人才一个个慌不择路的往外跑,恨不得自己多长出两条腿来。 那少年左手握着一柄简陋异常的剑,而剑鞘上,还挂着个包袱,正是那诸葛雷之前拿出去的包袱。只见他提着剑一抖,那包袱便滑到了桌上。 看了眼貂裘男子,少年那满是倔强野性的眸子忽然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如冬去春发的绿芽。 “我请你喝酒。” 原本分外热闹的饭铺顷刻间就剩四人,佛秀,提剑的少年,咳嗽的貂裘男子和他身后站着的虬髯大汉。 貂裘男子笑了笑。“好。” 只是,他旋即又对倚着柜台独饮的佛秀说道。“小兄弟,独饮有何趣味,不如共饮?” 很温和的话语,让人不忍拒绝,更不想拒绝,毕竟“小李飞刀”李寻欢请的酒,不是谁都能喝得到的,而且还有那即将名震天下的“飞剑客”阿飞同席。 和他们一起喝酒,这意味着很多。 可佛秀拒绝了,他微微抬起目光,打量着那个男子和那个少年而后轻声道:“今天不行,因为我还没有出这个门的打算。” 他话语微顿目光落到了那少年身前的包袱上才接着开口。 “而且,你们马上就要走了。” 透过烛火可以看到那包袱里露出了一金灿灿的边角,闪烁着夺目的色彩。 金丝甲。 李寻欢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似乎他对这个答案有些失落,又有些开心。 失落的是这个青年今天不能与他共饮,而开心的,是他觉得自己没瞧错人。 他看了看那厨房里不停探着脑袋偷瞧他们的阿成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有些羡慕。 “不错,我们确实该走了。” 阿飞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尽管依旧平静,但却出现了不一样的意味,金丝甲的诱惑,并不是谁都能抵挡的。 它代表着金钱,名望,地位,还有那“天下第一美人”的林仙儿,即便是江湖上老一辈的武林名宿抵挡不住的也大有人在。 他们都相信只要能得到金丝甲,便能除去“梅花盗”,便可以得到这一切,只可惜,这只是他们以为。 李寻欢只拿了酒,阿飞也只拿了酒。 语毕,他们便起身往外走去。 临出门,李寻欢好奇的问道,只是脸色着实不太好看。“咳咳……小兄弟,这半步多,何解?” 佛秀早已收回了目光,像是在小憩,他头也没抬的随意答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听着不错就拿来用了。” 李寻欢愕然,而后摇头失笑。 帘子已被那虬髯大汉拨开,一行三人慢慢走了出去。 直到那帘子落下的时候佛秀才抬起了目光,似乎,外面又开始飘起了落雪,风声呜咽。 ------------ 第九章 江湖起风波 “不行。” 客栈中,佛秀脸上的笑已经不见了,冷漠的有些吓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很坚决,不容置疑。 而他说话的对象,正是那一脸迫不及待从厨房跑出来的阿成,他比佛秀稍小两岁,姓薛,薛成。 透过帘子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雪中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姿势各异的尸体,那诸葛雷,碧血双蛇,还有两名镖师,全部在列。 他们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眼珠子像是快要凸出来,看上去如同孤魂野鬼,让人毛骨悚然。 而阿成之前的话,居然是想学武功。 佛秀也看到了外面的尸体,除了那个尸首两分的镖师其他人全都只有一个伤口,一剑毙命,眉心,咽喉,心口。 快剑,非常可怕的快剑。 薛成脸上的那抹期待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熄,他刚想开口就听佛秀眯着双眼看着外面低声说道:“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中有人杀你或许不需要一剑,可他们却全都死了。” 身后薛大娘和葛老头走了出来,一脸的担忧,他们也早就看出这段时间薛成的变化。 薛成梗着脖子不服气的道:“那是他们学艺不精,生死有命,怨不得别人。” 他目光如炬的看着佛秀,语气很是期待。“秀哥,我虽然不懂武功,但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他们之所以离开就是因为怕你。” 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这样说,而今天,他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他想学武功,他想去闯荡江湖。 但,令他失望的是佛秀拒绝了。 身后两位老人离他们有些远,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担忧地看着意见出现分歧的两个人。 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甚至于佛秀已经把这三人当成了亲人,把两老人当成了长辈,把薛成当成了弟弟。而他们对佛秀,亦是如此。 “收拾一下去休息吧。” 佛秀说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轻。 只是平日里一直答应的薛成这一次却不一样,他眼神一变,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叫做叛逆的神情,转身一咬牙竟是朝雪中那几具尸体跑去。 佛秀本欲要伸出的左手就那么僵在了空中。 身后蓦然响起叹息,葛老头走了过来,他那干枯粗糙的手慢慢将佛秀的手按了下去,有些颤抖。 “让他去吧。” 颤抖的不光是他的手,还有他的声音,饱含无奈和不舍。 薛成就像个赌徒一样,在那几具尸体的身上翻找着,直到他眼神一怔,然后将一本线装书册从那白蛇尸体中扯了出来,满脸的狂喜,如获至宝。 不用看佛秀都知道上面记着什么,无非是“碧血双蛇”的剑法。 “孩子,你也去吧,而且我们这些年离家太久了,也想回去看看。”葛大娘有些心疼的看着佛秀,笑的很慈祥。 人这一生,短则数十年,最多不过百年。而这个时代,古稀便已是长寿,大部分多在甲子便已逝世。 人老了,总想落叶归根。 佛秀勉强笑道:“没事。” 薛成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本剑谱,一柄铁剑,然后毫不犹豫的往自己房间跑去。 日子像是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景,那些尸体第二天便已不见,白雪覆盖了一切,了无踪迹。 客栈没多久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只是不同的是薛成对佛秀明显的多了一丝芥蒂和隔阂,而且他的房间,总是灯火通明。 他在练剑,日子久了就是寻常人都能看到他手上渐渐变厚的老茧。 直到这一年初春。 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不仅小李飞刀再入江湖,阿飞更是名震天下金丝甲无人可夺,他的剑下连毙数位江湖好手声名一时无二。 这一年,江湖上横空出世诸多高手,先是有刀法震烁天下,被誉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魔刀白天羽横扫中原以北,群雄束手。 接着便是江湖上两百多年以来被誉为“天下第一庄”的“神剑山庄”重现江湖。 江湖之大,只如浩瀚星空,从来都不缺璀璨星辰。 而阿成也是在某天听到这些名震江湖的人物后悄然离去,只带走了一柄剑。 从始至终佛秀都在看着他,看着他远去,看着他意气风发。 第二天,葛老头和薛大娘便开始收拾东西,两位老人像是一夜老了许多,身子看起来也有些佝偻了。 薛大娘说,他们的家在江南姑苏。 路程很漫长,加之两位老人身子骨弱受不了颠簸,他们差不多花了近二十天才到那一片江南水乡,那天正好淅淅沥沥的下着微雨。 确实很美,特别是微雨的江南。 最后。 一处老宅前,两位老人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就在河畔,开门之后是满院的杏花,以及青梅花,淡香宜人。 薛大娘嘴里不停地说着过往发生在这里的事,譬如小时候下河摸鱼,去不远处那书院偷听先生讲文,被自己的娘亲逼着学女红…… 他们说着,佛秀安静的听着。 还从院中一颗最老的青梅树下挖出来一坛埋了多年的酒,说是归家酒。 直到他们说出当年离家的原因佛秀才终于明白。原来,这酒,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当年出门闯荡时埋下的,只可惜一去不复返,他们这才离家寻找,这一找,便是十多年。 酒很香,醇厚绵长,当真是世间极品,可两位老人却喝的是满目泪水,浸满了眼角的沟壑皱纹,让人心酸。 这一刻,佛秀感触极深心中无来由的想起了一句话。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而他更是惊奇的发现,那莲池中竟是生出了一朵花苞,虽小,却实实在在的微微摇曳着。 “阿翠?胜哥?” 有路过的老妪看着开门的老宅好奇的张望了进来,然后看着葛老头和薛大娘先仔细辨认了一会,最后一脸的惊喜。 薛大娘疑惑的看去,盯了半晌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阿香?” 那满头华发的老妪立时激动的喜极而泣。“是我,是我。” 两人相拥而泣,看的葛老头也不停的抹着泪。年轻时的称呼,再相见却已满头华发,实在让人不胜唏嘘。 也就在傍晚。 佛秀看着两个坐在院中的老人柔声道:“葛大叔,薛大娘,我该走了。” 没有离别时的悲伤,葛老头笑着摆了摆手,薛大娘倚着他,说不出的慈祥与平和。 风吹过,杏花飘过。 “阿弥陀佛!” 似有一声呢喃响起,佛秀便已没了踪影。 …… 江湖上,不知何时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掀起轩然大波。 李寻欢竟是梅花盗?而且如今更是在被押往少林的路上。 无数人为之哗然。 只是,没过几天,一切便已水落石出,不过是有心人的谋划,以百晓生命丧小李飞刀之手而告终。 当然,还有一件事,便是那少林“藏经阁”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扫地僧,终日整理打扫经卷却不为人知。 甚至啊,有僧人半夜还听到阁中传来有人诵念畿子的声音。“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可偏偏他们进去检查的时候却什么也发现不了,一时间引为怪谈。 这人自然就是佛秀,梅花盗一事他从头到尾都是静静地旁观着。 并非是他不想出手。 只是,薛成的变化让他心有迟疑,不敢插手。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也许他们一家人说不定早已回到姑苏,安度余生,没有这么多波折。 “因果?” 以前他从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可现在却生出了动摇。 不过也有好处。 月光映照进来,就见他手中正捧着两本秘籍,却是那“达摩四大神功”之二的《金钟罩》、《易筋经》。 他如今算是后天顶峰,虽经脉贯通九成,但却没习那内功心法,凭借的只是当年胡不归为他开辟经脉时留下的一股真气。 如此,他便记住了那真气运行的轨迹,周而复始方才不曾断绝使其壮大。 可怜那“百晓生”几番谋划,最后这《易筋经》与《金钟罩》却是被他这黄雀拿了过来,为他做了嫁衣。 佛秀摇了摇头,言语里不无可惜的道:“可惜另外两本秘籍早已失传多年。” …… “法念,你闻到了没?什么味道?好香啊。” 两个刚入少林门墙的小和尚在路过藏经阁时忽然使劲嗅了嗅鼻子,其中右手边那小胖子一双被肉挤住的小眼睛贼机灵的四处张望。 然后他就竖着耳朵,贴着藏经阁的门悄悄听着,旁边另一个清秀的小和尚也闻到了。 “嘘!” 小胖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果然,只听那藏经阁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古怪腔调。 “烤鸡翅膀啊,我最爱吃……” 这声音很是欢快,而且唱到一半两小和尚还闻到了另一股香味,酒味。 小胖子咂了咂嘴巴,看着法念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法念小脸有些泛白,他结巴道:“法痴师兄,听说藏经阁闹鬼的,平日里老有人看见里面有白影飘过,还听到时不时传出念经声,可进去都找不到人。” 那法痴似乎也听过这个说法,浑身肥肉吓得一颤,但架不住那诱人的香味,自从来到少林,天天都是青菜豆腐,一点荤腥都没有。 他那小鼻子就像狗鼻子一样不停的嗅着,口里还咽着口水。 只是。 “嘎吱!” 怎料身体越压越低,那阁门一下就被挤开了。 两个一胖一瘦的小和尚立时“哎呦”连连滚做一团。 可等他们刚爬起时,却一下僵在了那里。只见那藏经阁的的角落里,离他们不足百步的地方,一个异常俊美的白衣和尚正架着二郎腿,左手抓着个油腻的鸡翅,右手提着一壶酒,吃的是不亦乐乎。 法念愣了愣,他呆呆的看着那相貌惊人的和尚喃喃道:“师兄,我们是不是看到佛祖了?” 此刻旭日东升,一缕阳光从窗户外投了进来,正好落在那和尚的身上,远远看去,就好像发着光一样。 法痴在意的却不是这些,他撇了撇嘴,两只眼睛盯着那和尚手里的鸡翅就移不开了。 只听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顶着一张肉乎乎的脸跑到那白衣和尚近前,越近,那和尚的容貌便越清晰。 只见那和尚肤如羊脂白玉,面容更是俊美的不可方物,眉心一点朱砂闪烁流华。 法痴甚至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脑海中记忆翻遍了,才发现以前所见的女子竟是无一人能与眼前之人相提并论。 直到法念扯了扯他的袖子,法痴这才如梦方醒,一脸的窘迫,可然后他看着那烧鸡脸色又是一肃。“你……身为佛门弟子,却犯戒饮酒食肉……按戒律……按戒律……” 小胖子说话磕磕巴巴的,到最后按戒律说了好几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是抓耳挠腮。 旁边法念这时嗫喏着接道:“按戒律当杖三十,罚后山面壁二十日。” “对。” 法痴立马一脸的如临大赦附和道。 那白衣和尚闻言轻笑一声,有些有趣的看着这俩小和尚。“谁告诉你们我是和尚了?” 那小胖子法痴闻言两手插着腰,一副严肃的表情,义正言辞道。“哼,还想狡辩,你看你,光头,僧衣,腕缠佛珠,还说不是和尚?” 那白衣和尚闻言有趣之色更重,甚至有那么些好笑的意味,他咧嘴一笑。“光头是因为天热,僧衣是因为穿上舒服,佛珠是饰物。” 说到这里,他晃了晃手里的鸡翅。“想不想吃?” 那法痴心思本就在鸡翅上面闻言脑袋先是一点,可然后又猛的摇头。 白衣和尚哈哈一笑接着说道。“没事,吃吧,又没人看到,吃完洗个嘴别人肯定闻不出来的。” 然后不由分说的把鸡翅膀塞到了法痴的手里,把酒壶塞到法念手里。 说的也是,法痴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如雷般的暴喝:“法痴,法念。” 两个小和尚瞬间被吓得一个激灵,转头一看,只见一身影已走到门口。法痴拿着鸡翅膀连忙辩解道:“师傅,不是我吃的,是他……” 他本想指那白衣和尚,怎料回头看去别说是人了,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像是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然后师兄弟两个看着那黑着脸的魁梧师傅顿时哭丧着脸。 “师傅,我们错了。” ------------ 第十章 空相寺 要说这钱啊,小到老百姓的油米柴盐,衣食住行,大到国库的充盈,兵卒的军饷,水利的修缮,国力的强盛,那是无一离不开这些黄白之物的。 王朝有兴衰,历史有更替,草木会枯荣,花会开败,人有生死,但唯独“钱”,自古如一,长存于世。 有人因它而活,有人为它而死。 天下谁人不爱钱?无人不爱钱。 可如今,他们却怕钱,金钱。 “金钱落地,人头不保。” 这句话,一夜之间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如冷冽秋风般席卷江湖武林,其规模之大,势力之强,只如雨后虹桥,盛世之币,尽显其夺目辉煌。 江湖中人听到这句话无不是胆肝俱裂,人之性命竟是不及一枚小小铜币,当真荒谬,荒谬到让人惊惧。 没有人去怀疑它的真假,没有人敢怀疑,因为这句话代表的,是“金钱帮”,还有那“兵器谱”上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 “天下万物皆有价。” 短短的七个字,映出的是上官金虹对“权”无穷的欲望。 谁又能想到,这位隐于江湖,鲜有人知的兵器谱排名第二的绝世高手,竟会以不世枭雄之资席卷武林。 一时间,江湖之人,闻金钱二字无不风声鹤唳,惧之如妖魔。 ……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千万要躲开……” 奇怪的语调于那山道间响起,非词非曲,在这清朗的声音下更有种莫名的韵律,没有山下坊间泼皮闲汉口中的淫词艳曲那么不堪入耳,反倒是有那么一丝有趣。 更有趣的是,那唱歌的赫然也是个和尚。 远远看去,只见那和尚肩上斜束着一青色剑囊,其内锋芒暗藏。他身着月白色僧袍,生的端是俊美无双。一边口中哼着小调,一边满脸随意洒脱的自少室山上大步而下,赤脚前行。 他走了几步,仰着头,半眯着眼,舒服的感受着天空的太阳,口中呢喃着:“天气真不错。” 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脸上笑意便再忍不住,如那春来冬散,只将那阳光都显得很是柔和。 他想到的,是那两个被他坑的小和尚。 可随即他眼睛却有些失神的长叹了一声。“唉!” 他脚下这条路并非下山的路,而是通往远方群山,他也并非无目的的行走着。 少林之所以能够屹立江湖顶峰势力多年不倒,这里面的原因除却那流传已久的“七十二绝技”外,便是早已化作传说的“达摩四大神功”。 只可惜,多年来少林中竟是无一人悟透这门奇功。 而金钟罩,却是横炼之功。说好听点是实打实的外功,说难听点则是一门笨功夫。 天下秘籍心法,短则七八年,长则十数载才会有所成就。而金钟罩,却是更久,估计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练出个所以然来。 这两部武功秘籍,除了易筋经花了点功夫外,金钟罩佛秀直接是顺手拿来,因为根本就没藏,上面都落了一层灰了。 这也造就了如今少林尴尬的局面,除了依靠多年积累的江湖名望外寺中竟无一拿得出手的高手。 起初佛秀偷摸进去的时候心里还真有点犯嘀咕,生怕在那藏经阁遇到个隐士高手,陆地神仙什么的。 毕竟那些人就爱玩这一套。 只是转了一圈后佛秀实在是有些大失所望,凭他半吊子的身法轻功,竟是在寺中能如鱼得水,怪不得会被那什么魔教,什么金钱帮,什么神刀堂比下去。 只不过,刚想到这里,佛秀就有些感叹。 “不能怪你们,实在是对手太强了。” 摇了摇头,佛秀已是大步而去。 …… 洛阳城外。 “决斗啦!” 一声激动到撕心裂肺的喊声立时让一些准备进城的小贩和路人停了下来,驻足观望。 一路过的白衣和尚闻言几个箭步跑了过来,不停垫着脚尖朝人群里张望进去,他手里还拿着串糖葫芦,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是满脸的好奇。 “哪呢?哪呢?让我看看。” 定睛望去,就见两道身影屹立于人群之中。一个生的是高大魁梧,一个长得是仪表堂堂,一人背刀,一人负剑,倒别说,看上去还真有种江湖豪侠的范。 这时。 就听那魁梧汉子冷声道。 “拔剑吧!” 而他的对手,那俊朗剑客则是面容平淡的开口。 “剑在心中。” 这四个字一落。 围观众人和那即将决斗的两人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噗!” “咳咳……咳!” …… ……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至于原因,无他,无非是佛秀听到这对话笑出了声。 他居然……笑出了声。 两道冷冽目光顿时扫来,然后落到了他的身上,自然是那刀客与剑客。 其实,他一开始并非想笑,而是被吓的,还没嚼碎的糖葫芦差点就被吓的咽下去。 剑在心中,这四个字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对于佛秀来说却是意义非常。 这刚从山上跑下来打劫了几个人买了串糖葫芦,怎么看个决斗都能听到这么可怕的字眼。 别说是他,恐怕就是现在的荆无命和阿飞也还没到这种境界吧。 “剑在心中?” “这个世界啥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但一想到能在这种场合决斗的人又怎会是什么高手,所以他笑出了声。 迎着两道虎视眈眈的目光,三人对视片刻,就见佛秀原本温和的面容突然一脸惊恐的指着他们身后颤声道。“金钱帮。” 那原本满是高手风范的两人听到这三个字瞬间吓得一个哆嗦,然后颤颤巍巍的朝身后看去。 只是,等他们忐忑的转过去,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两人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等他们猛然转回来,却发现那之前的白衣和尚居然也不见了,原本怒气上涌的两人脸色一下就白了,就和那变脸似的。 要不是青天白日的,他们两个恐怕还真就以为见鬼了。 “还比吗?” 那魁梧汉子的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俊朗剑客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转身撒开脚丫子就往洛阳城里跑去。 …… 空相寺,又名定林寺。或许世人大多数对这个名字并无耳闻,甚至不知道他的来历。 但,这座寺庙却是佛门圣地,天下僧徒至今仍有来朝。 只因这里面埋着一个不得了的人,正是那达摩老祖昔日圆寂之地。 这座古刹北依黄河,南接伏牛山,东临洛阳,山中林木茂密,山花烂漫,流水潺潺,鸟语如歌,端是一个避世的好去处。 却说在那山道上,只见佛秀啃着顺道摘来的野果是左顾右盼。 除他之外,路上居然还有其他僧人朝拜而来,有的风尘仆仆,有的衣衫褴褛,但无一例外,皆是一脸平和。 而现在,则出现了个异类,佛秀,只因他实在是太过与众不同,很是惹眼。 但凡上山祈福的姑娘,每每看见他都要悄然打量一番,然后眼中异彩连连,若不是他跑的忒快,估计又有很多麻烦。 所以,这一路行来佛秀几乎动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 “咣!” “咣!” “……” 听到远处山峰之上的钟声,佛秀的身体瞬间便如飞燕直起,于林中枝干上借力而行飘然远去。 越近,便可看那山中香烟缭绕,古碑林立。 “啧啧啧,果然,中原四大名寺和我们家那破庙就是不一样啊!” 佛秀兴致盎然的观望着,啧啧称奇。这寺庙香火之胜比之少林居然还要更胜一筹啊,香客往来不绝。 看归看,佛秀并未进寺,而是找了一隐蔽处盘膝坐下调息了起来,连日连夜的赶路终究还是有些负担的。 他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寻找那失传多年的达摩四大神功之一《洗髓经》。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恢复全盛的状态。 随着心神渐渐入定,佛秀体内内力已是慢慢流动运行起来,周而复始,慢慢恢复。 周围虫鸣鸟叫已为虚无。 可就在他入定之后,意料之外甚至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唰!” “唰!” …… 佛秀闻声倏然睁眼,就看到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僧衣脚穿僧鞋的蜡黄脸和尚。 那和尚正低头拿着扫把不停的扫着地上的落叶尘埃,像是心无外物,始终不曾抬头。 但是佛秀的脸色却异常难看,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周围的环境,居然变了。 原本盘坐于山林中的他,此刻居然立在一偌大的空地之上,更诡异的,是周围居然再无别人,只有他,还有那个蜡黄脸和尚。 他目光一瞥,瞳孔瞬间一缩,眼神凝重无比,那居然是……达摩墓。 ------------ 第十一章 人狠话不多 看着那其貌不扬的蜡黄脸和尚佛秀心神间的震动当真是无以复加。 这叫什么来着?想什么来什么。 刚才还担忧会遇到什么不出世的老怪物呢,这会还真就遇到了。 “你是谁?” 惊疑半晌,佛秀终于打破了那挥之不去的扫地声。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和尚却不理会他,依旧自顾的扫着地,像是没看到他。 地面是青石所铺,充斥着一股难言的韵味,而且此刻早已被扫的干净异常,简直比雨后还干净。 “你好?” 佛秀小声试探问道。 “大师?” 依旧无人应他,就好像整座寺庙只剩下他们两人,整个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人,除此之外就是风声也无,响起的,始终是那不曾断绝的扫地声。 “唰!” “唰!” …… 见那和尚始终无视他,佛秀再也忍不住,转身就跑,心里更是暗自吐槽出门没看黄历这明显是遇到神经病了啊。 这一跑,佛秀全身内力是毫无保留的运行起来,速度只如急影一般,狂暴的掠向远处,朝寺外奔去。 只是,十息,百息,半盏茶,随着时间的过去,佛秀却惊骇的发现,那扫地声如挥之不去的魔障,居然始终响彻在耳边。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还在那空地之中,周围石碑林立,佛像各异,还有那达摩墓。 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即便是佛秀,此刻脸上也是凝重万分的神情,眼中玩世不恭的神情早已烟消云散。 以他的脚力,半盏茶的功夫足可翻山越岭,但竟是跑不出这片空地。 他脚步一止,转身便看见那灰衣和尚依旧低头扫着地,姿势未变,甚至是他们之间的距离都不曾改变,就好像佛秀始终都在原地。 而接下来,就见佛秀忽然丧心病狂的朝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嘴里还喃喃说道“梦,这一定是梦。” 梦?只是那右脸的痛楚清晰的告诉着他,这不是梦。 他虽然龇牙咧嘴的揉着脸,右手却已握住背后的剑柄,剑身发出清越剑吟,几乎就在瞬间,佛秀已人携剑器直逼那灰衣和尚而去,冷冽的锋芒迫人眉睫。 然后,他就愣住了。 剑身穿过那和尚身体却无任何声音发出,就好像什么也没刺中。 甚至,那和尚还看了他一眼,身体接着便如烟般溃散。 不过,那扫地声却没散,而是在他身后响起。 佛秀身子一转,就见自己依旧还是站在之前的地方,那和尚亦是同样的姿势。 “……” “我……靠!” 他脸色发僵,面颊肌肉微微抽搐,后背更是被冷汗打湿。 这哪是遇到什么绝世高手了,这分明是见鬼了。 索性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喂,我说,你倒是说句话啊,要不和我来打一架也好啊,你这样搞得我心里瘆得慌。” 没人理他。 “你妹啊!” 依旧没人理他。 “操你大爷!” 还是没人理他。 良久。 佛秀双眼无神是面如死灰,他身子一倒,整个人直接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救命啊!” …… 第二天。 “我说,能赏口饭吃吗?最不济给个韭菜盒子也行啊!” 佛秀在地上打了个滚。 没人理他。 …… 第五天。 “饿死我了。” 佛秀看着那还在扫地的和尚是有气无力的的说道。 他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 这货分明是想熬死自己啊。 …… 第七天。 “孙子,劳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佛秀虚弱的望着天空。 一如既往的无人理他。 …… 如此,直到第八天。 他脑袋偏着朝那和尚看去,就见他如往常一样,天亮扫地,天黑打坐。 只是今天不一样,只见那和尚身子一倒,整个人如卧佛一样,侧卧在地上,诡异的是,他左脚微曲点地,身体却是与地面快要平行了。 右手撑首,手肘悬空。 佛秀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这动作有点高难度啊! 他眼中精光暴显,脑海中这几日的记忆一一浮现,串连之下竟发现这诡异和尚每天的动作似隐隐连贯,暗藏玄机。 “该不会练出什么问题吧?” 想归想,他身体却按照那些动作依次开始练了起来。 怎料这一练,佛秀惊讶的发现和那易筋经的心法竟有相辅相成的作用,似本为一体。 一时间,他体内胡不归遗留的那股内力居然慢慢转化成了易筋经的内力,游走于周身百脉,身体的虚弱也消退了许多,说不出的舒畅。 “咦?” 他内心生疑,但随后心中便再无旁骛,体内内力随着那些动作与心法竟然隐隐共鸣。 一夜无话,对他而言不过转眼之间。 然,他却仍在那空地之上,只是他的精神却变的很是空灵。 他眼神微眯望向四遭周围,心中有种猜测。而这种猜测在他日复一日的不停修炼下已越来越清晰。 “精神之道?” 随着这个猜测的肯定。 那原本一直如木偶般扫地的和尚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有了除扫地和打坐之外的动作。 念经。 《法华经》、《杂阿含经》、《金刚经》、《枷楞经》、《华严经》…… 佛秀无言的看着,念着。 终于。 他嘴唇哆嗦着。“你该不会要把所有经卷都念一遍吧?” 佛门经卷多少卷别说别人不知,就是他也不清楚,实在是太多了,这分明是要活生生熬死他的节奏啊。 你喜欢念你念,我练我的易筋经。 只是,他想的太单纯了。 那和尚见他一停止念经,双手一合,口中念道。 “阿弥陀佛!” 本是平淡的话语,奈何吐出嘴竟然化作平地惊雷,宛若狮子吼。 只惊的寺中钟声大作,长鸣不休。 佛秀立时被震的心神摇曳,只觉得这一刻地动山摇,体内气血翻涌如潮。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有些后悔来这里了。这秃驴简直就是人狠话不多的代表啊。 稍稍平复了会。 就见佛秀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 “好,我念。” ------------ 第十二章 来日方长 冬,大雪翻飞。 这一年似乎要比往年更冷一些,往日熙熙攘攘的集镇今天冷清的可怕。 只是,能过个好年的也就只有那些富裕的人家,而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又另当别论了。 山上。 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正伏在雪地里,只露出了一个头,他们两双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一片雪地上。 那里有一只麂子,正一边吃着雪地上撒的种子一边机警的看着四周。 两人一动不动,就像是石雕一样,即便雪花落到两人的身上化成雪水流淌进了身体里他们仍是如此。 看着那麂子顺着粮食的痕迹慢慢走向陷阱,父子两人眼中喜色更浓,大气都不敢喘。 但,忽然。 只听那一处枯树的树根旁,响起一阵阵怪声。 “咔咔……咔!” 瞬间,那麂子一惊便扭头跑向林中,速度飞快。 原本伏在雪地里的一人见此心中暗道“不好”,身体便已爬起,他的手中原来还握有一张弓,抬箭搭弓,熟练无比的动作,只听“嗖”的一声响起。 但,为时已晚。 还在雪地上爬着的少年看到这一幕眼睛就红了,这可是他们父子俩守了三天才等到的。 为了这他们连来年仅剩的一点种子都用上了,而且娘还指望着钱去治病呢。 苦人家的孩子总是早当家,他很懂事,所以此刻悲从中来。 那箭矢“铛”的一声钉在了一树干之上,劲力之大可以想象。 只是,终究是空了。 少年忍着有些冻的发僵的身子跑到那枯树树根之下,一看,才发现那里竟然侧卧着一个佛像,面容清晰竟是栩栩如生,就好像活的一样。 那佛像如常人般大小,背负一把剑,以手撑首,手肘支地,正是一尊卧佛。 只是石像此刻多了一道裂缝,想来这就是之前发出声响的原因了。 少年怒由心起,瞬间就一脚踢去,口带愤然最后化作哭腔。“我娘给你们上了那么多香火,为何你们不保佑她,此刻还惊走了那只麂子。” 他不踢还好,这一踢怎想那石像裂开的地方居然落出了几锭银子,白花花的,让那少年和紧随而来的汉子楞在了原地。 看样子约莫有二十多两。 “快,快磕头。” 那汉子见此大惊,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少年也是如此,父子二人想法单纯只以为佛像显灵了,一边感恩戴德一边磕着头。 半晌,就见那父子二人小心翼翼的拿起银子又说了好多的话。 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那佛像却不可察的一颤。 “唉,卧槽,别走啊。” 这可不是佛秀要的,他心里这个气啊,你们倒是帮我把这石壳砸开啊,到时候别说银子,金子我都给。 但他动不了,更无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父子二人远去。 “啊!” 佛秀心底里咆哮着。 “咣!” “咣!” …… 倏然,一声声钟声无来由的响起,并非响彻于山林,而是落在佛秀的耳畔。 与其同至的还有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一刹那,那佛像双目像是如黑夜繁星般亮起,爆出无穷杀机,恐怖的气息只让周围十丈之地的积雪如狂风肆虐过一般。 这么多年,唯有这一次佛秀有种无法遏制的杀人冲动。 其杀心之大便是体内的洗髓经都无法消弭。 一年多了。 若不是他易筋经有所进境,达至第三周天以外力化为内力的地步,恐怕早已饿死了。 洗髓经他是得到了,但那和尚分明是要他以一生作为代价,长卧于此啊。 半年前开始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自那和尚的精神之道中醒来,但随即便又被其摄入。 来来回回,几番挣扎,也不过寥寥三次。 从开始的防不胜防,到如今他可以抵挡几息,所凭借的,便是那洗髓经的无始钟气一篇,只可惜除此之外再无进展。 随着佛号声落,原本纷乱的雪又归寂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 只是。 没过几天,就见那父子二人携一面有病色的妇人同至此地,手中还拿有香烛。 三人走到佛秀身前便双腿一曲跪了下来。 “多谢佛祖显灵!” 随即点上香烛,像是在祈福还愿。 他们都没有发现佛像中的佛秀,没有察觉这佛像本就是个大活人,不多会的功夫便已离去。 只不过。 似冥冥中自有天意,当天夜里,两贼眉鼠眼的人竟是偷偷摸摸的跑到了此处。 原来,他们无意中看到了那父子俩之前所拿的银子,本想偷了来,却不想听到了前因后果。 “是这么?” “没错,就是这,你看那香烛燃尽不久。” 两人一问一答,皆眼露喜色。 “什么狗屁佛像显灵,分明是这里有人藏了银子,如今正是白白便宜了咱们兄弟俩。” 二人说着手中已举起带来的榔头,瞅准了那裂缝不由分说的砸了下去。 “嘭!” 这一声,并非是那石像破裂开的声音,而是那握着榔头的人倒飞出去的声音。 竟是筋断骨折当场毙命,如一瘫烂泥。 另一白脸汉子见到这一幕立时三魂没了七魄是肝胆俱裂,他撕心裂肺的嚎叫了一声便连滚带爬的跑下了山。 许久。 风雪中。 “咔咔……咔!” 一道裂纹如蛛网一般自石像上蔓延开来。 接着,便自行脱落,露出了里面的人,正是那好似熟睡的佛秀。 只是此刻的佛秀,却不复以前的俊秀,而是枯瘦如柴,就好像一具风干的干尸一样。 一刹那。 天地元气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从佛秀的周身毛孔中涌入。 那原本微弱如龟息的心跳慢慢变得有力,萎缩干瘪的肌肉也渐渐鼓了起来。 整整二十七个呼吸。 黑夜中,就见两道犹如实质的璀璨目光骤然划破了漫漫长夜。 正是那一直紧闭的眼眸睁开了。 然后。 佛秀身形一起就好似离弦之箭一样朝山下狂奔而去。 沙哑的如同铁石摩擦的声音平淡出口,他知道那和尚听得到。 “来日方长。” …… 空相寺。 皎洁的月光透过一佛殿的窗户落到了佛台之上。 那是一尊面露慈悲的佛。 很真,真的栩栩如生,如同活物。 也就在此时,在佛秀跑下山的时候,佛像脸上的笑,变了。 他原本嘴角微扬充满祥和,可忽然,那上扬的嘴角慢慢弯了下来。立时,原本慈悲的佛变得诡异无比,阴暗中,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看起来,就好像在哭。 ------------ 第十三章 我入江湖 江湖,对世人来说永远都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男人向往着仗剑醉酒,向往着名与利,向往着放浪不羁,向往着美貌佳人。而女子,则向往着俊杰侠士,渴望着英雄美女的故事。即便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对江湖充满向往。 正是因为如此,江湖上发生的事,也是传播的最快的。 “你们听说了吗?那白天羽与胡不归约斗竟是打了个平分秋色。” 无论到哪,只要有人的地方,永远都不乏关于江湖的消息。 “是啊,要不是一个多月前龙啸云引出胡不归擒住李寻欢我们都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一个大高手。” 酒肆里三三两两围坐一起热火朝天的议论着。 “听说白天羽是因为那兵器谱排名第六才与之约斗,怎想魔刀竟是遇到了对手。” 说话的那人言语里不无惊叹,像是亲眼见到了那场惊人的比试。 “唉,可惜,可惜……” 可随即那人话锋一转,激动变作同情与可惜,言语里更是叹息。 一语落下,其他众人亦是如此,皆忍不住摇头,想来,定是发生了什么波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正在这时。 酒肆之外的北风中,忽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这声音干涩无比,融在风中就如同鬼哭一样,让人头皮发麻。 “可……惜……什么?” 那话语断断续续,就好像许久未曾开口,听的酒肆之内众人的心是忍不住一突,有的手中酒碗更是吓得脱手摔落,碎了一地。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茫茫积雪之上,北风中一道白影如那鬼魂一样轻飘飘的自山上飘了下来,脚下借力的雪居然无一丝痕迹。 踏雪无痕。 所有人皆被这诡异一幕骇的是冷汗直流,那人由远及近,不过几息已是落到了酒肆门口。 见到这人的模样,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瑟瑟发抖,甚至有的人档部已出现了水渍。 来人的装扮分明是个和尚,但他的模样实在太过骇人,就好像那皮包骨的干尸,干瘪的皮肤黯淡无光,像是刚从坟墓中爬出一样。 “可惜……什么?” 那和尚有些昏黄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扫视着众人。 闻言,之前说出可惜的青年汉子一下就溜到了桌子底下,语调发颤。 “大爷,你想知道什么?” 和尚看向他,原本热火朝天的酒肆瞬间死寂下来,只有众人的心跳声以及北风的呼啸。 “胡不归出事了?” 那汉子听到这句话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咽着唾沫道。“是啊,听说胡不归与白天羽决斗之后被人暗算重伤,胡家一百三十六口除却幼子无一幸免,现在已下落不明。” 他还没说完,却感觉一股恐怖的气机好似天塌一样,压的众人皆瘫倒在地,面如土色,呼吸困难。 “他是先天高手,内力生生不息,怎会受伤?” 和尚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那是因为胡不归与白天羽激斗了三天三夜,元气大伤才被人有机可乘。” 青年汉子不停的磕着头,浑身抖若筛糠,鼻涕眼泪大把。 空气渐渐凝固,如万年不化的冰山,放佛吸一口便能冻结五脏六腑。 陡然。 所有人只听得一声于死寂中爆发的恐怖戾啸,就好像一声高亢的狼嚎,又如同狮虎的嘶吼。 “啊!” 风声散了,积雪散了,寒冰散了。 有的,只有无穷的森寒。 酒肆中有人竟是被这一声活活吓得昏死过去。 许久, 有人见再无响动便壮着胆子抬头看去,却见那里早已无人。 …… 杭州,自古便是江南名地,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流连于此,风流侠士仗剑于此。 胡家,虽是大户人家,却非江湖势力,而是商贾之家,为善一方,不时接济周遭穷苦之人,善名远播。 只是,这一代有了不同,胡家出了一个向往江湖的人,他叫胡不归。 但就在几天前,胡家却遭灭顶之灾,除了胡不归幼子,一家一百三十六口无分男女老幼,竟然鸡犬不留,死绝殆尽。 接连几日,胡家宅府之前都是震天的哭嚎,那些有的是胡家婢女仆人的亲人有的是胡家远房的表亲。 远远看去,就见那府宅里一百三十六口全部躺在院中以白布掩面。 而在今天,这里迎来了一人,一个和尚,一个让所有人见之都退避三舍的和尚。 那和尚并未进去,而是静静地看着那府宅,看着里面的尸体。 他伫立良久。 背后的剑不知为何颤鸣个不停,铮铮不休。 直到某一时,直到某一刻。 那原本像是化作石像的和尚身子陡然一震,一股殷红的血迹已顺着嘴角流下,染红了他那素白的僧衣,触目惊心。 同时。 “噗!” 一股微弱的声音自和尚体内响起,如同打破了什么关隘瓶颈。 此时,那和尚的眼神才有了几分生气,由浑浊化作清明。一层乌黑的血垢更是不停的从他周身毛孔中渗出,而后凝结为血痂脱落。 他身形一转已有离去之势,口中呢喃道。 “江湖路,生死穷,善恶无途谁为雄?红尘沧桑无人定,缘起缘灭一朝空,刀光剑影。” 伴随着话音出口,只见他那干枯的右脚掌所落之地竟是轰然塌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大坑。 那地面本是以青石为面,此刻居然全部龟裂,棱角翘起,凹陷下去,如莲瓣绽开。 一脚落下,再一脚迈出,他竟已在三十丈开外,而那落下的左脚,脚下同样是一个大坑。 惊世骇俗的场景,只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骇的是面无人色,如见神魔。 那和尚右手作拈花印,面容淡漠,垂目低首,然其脚下,却是步步生莲,一步一莲花。 背后长剑的颤吟消失了,有的,是那许多年后世人也忘不了的脚步声。 十七步,十七朵莲花,他便出了杭州。 “我入江湖。” 多年迟疑,多年犹豫,多年起伏,不属于此间的他,终于,要入江湖了。 ------------ 第十四章 胡不归之死 中原之外,北去万里,有群峰拔地而起,飘雪如幕,终年不散,乃世间禁地。到了这里,放眼望去,尽皆了无生机,天地苍茫。 天山。 风雪声中,数道人影由远及近而来,身形飘忽,其身法或灵动,或诡异,但无一例外,皆是当世少有之高手。 “追,他身受重伤还抱着个孩子肯定跑不了多远。” 那几人皆以黑布遮面,不知是谁开口,声音冷酷无比,只是其中还有些难掩的疲意。 相信任谁不眠不休连续奔波十天十夜恐怕也会如此。 随着他们的远去,就见那一直如旧的积雪中忽然动了一动,而后一人从雪中爬起便朝山下狂奔而去,他的怀里还抱着个襁褓,里面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那人面色惨白如雪,气息虚弱,竟是已至油尽灯枯之态,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发黑的血浸透。 只是,他却毫不在意,紧抱着襁褓。 此刻他体内的内力早已不要命般的宣泄而出,江湖险恶,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又怎会轻易被他骗过,武功虽然重要,但,心思更重要。 果不其然。 就在他刚急掠出去,身后那几道远去的身影竟是已折返追了回来。 不留余力的驱使内力,已是撕裂了他还未愈合的伤口,立时血液再次溢出,内伤牵动下他的步伐更是不由一顿。 而身后,一只肉掌已印了过来。 诡异的是,那肉掌居然散发着古怪的颜色,就好像冒着灰色的雾气。 “噗!” 一刹那,他只觉浑身血肉像是被化去,整个人都枯槁了几分,口中所吐的,竟然是发黑的血。 他强忍剧痛,身子凭借着这一股冲劲整个人的速度再提几分。 伸手拍出这一掌的人冷笑一声。“呵,我看你能受我几掌?” 那是三个人。 “咻!” 正此时,只见另一人袖中的右手间忽然绽出一抹冷光,破空声响起的同时,那抹寒光已直朝他的背心而去。 见躲无可躲,他手中忽然像是变戏法一样出现了一柄细长的剑,那竟是柄竹剑。 一出手,便是妙到绝巅的剑法。 剑身宛如青龙出水。 只听得“铮”声脆响。 那道寒光便落到了雪中。 原来,是一柄飞刀。 幼子在怀,他本无厮杀之心,此刻虽然挡住了这致命一击,但双方的距离又拉进了。 绝望的看了眼怀中血脉,他苦涩一笑。 山脚已然接近。 但,背后的人也近了。 他此刻内力油尽灯枯,气血更是衰败,若三人临身绝无幸免之机。 心中不由得绝望愈深。 但,正待他欲要与子共赴黄泉之际,异变陡生。 远处,竟然传来一声马嘶。 那马嘶哀鸣不止,气息微弱,似乎快要累死。 这种声音他很熟悉,因为前几日他所骑之马便是被活生生累死。 他眼中立时绽出最后夺人光彩,宛如黑夜中的曙光,体内就好像注入了新的力量。 原本停止的步伐再次迈出,掠向那个方向。 “不好,有人来了。” 身后三人亦是听到马嘶声。 一时间,三人顾不得再留余力各施奇招直逼前面的身影而去。 蓦的,一声冷到让人发颤的声音落到了众人的耳边。 “你们敢。” 而那马的嘶鸣已戛然而止,三人只来得及看清一道巨大黑影被远远的掷了过来,劲力之大,只让空气都呜咽起来,好似有万钧之重一般。 听到来人声音,那油尽灯枯的人眼中立时有无穷喜意。 巨大的棕色马身迎着三人攻击,碰撞之下,立时化作漫天血雨,这也给了那人片刻喘息的机会。 “你来了。” 看着立在眼前的和尚,胡不归笑了。 “我来了。” 佛秀涩声道。 他又看了看那紧逼而来的三人,已是大步迎上。 “我,去去便来。” 一语甫落,佛秀体内沛然内力瞬间如狂涛激浪般而起,立时周遭积雪漫天飞扬如秋风扫落叶。 三人看着佛秀有些惊疑不定,但现在已无商量余地,身形直扑而来,眼中杀机毕露。 佛秀面容古板无波,并无动作,可就在他们临近之时,他双腿微曲,双手合十,口中诵念道。 “阿弥陀佛!” 三人原本冷笑的眼神瞬间由惊疑化作骇然,只因各自绝招离佛秀周身半步之距后竟是无法再进分毫。 “阿弥陀佛!” 又是一声,这一声,却并非佛秀诵念,而是第一声的回声,宏达浩瀚,空气像是被挤出了一圈圈涟漪。 三人眼瞳瞬间瞪大,只见佛秀周身之外,汹涌内力汇聚而起,一个巨大的金钟转瞬浮现。 “金钟罩?” 那之前使飞刀的黑衣人骇然色变。他们像是被粘在蛛网上的蚊虫,各自凝于空中无法动弹。四股内力,佛秀以一敌三,未落下风。 那金钟从出现到结束不过短短两息,然后瞬间分散开来,恐怖气劲立时涌向四面八方。 “蹬蹬蹬!” 三人同时倒飞出去,双脚连退数步,每步必是深陷土中,如踩烂泥。 他们刚想调整翻涌的气息,佛秀却已欺身而上,第一人,便是那之前出掌之人。 他面色惊怖,来不及喘息右手已散发着灰气朝佛秀横推出去。 而佛秀,同样面无表情的迎上一掌。那人脸上的喜意刚起,可双掌相对的瞬间便已凝固在了那里,背后的黑衣轰然炸开,脚下的积雪荡起千层浪。 一招毙命,竟是被佛秀活生生震死当场。 另外两人心神大骇,一人顾不得太多手中寒光再显,另一人手中冷光翻飞,快如闪电,不,不是闪电,是刀光。 一柄飞刀,一柄九尺长刀,天王斩鬼刀。 两柄刀,却敌不过一柄剑。 泛紫的剑。 他们只看到佛秀右手一抬,一柄三尺长剑便如游蛇般自袖中落出,落到了他的手中。 “飞刀?” 只有看到那飞刀的时候,佛秀眼神才有过一丝变动,但,也只不过须臾。因为他知道,并不是每个人的飞刀都能例不虚发。 飞刀直逼他咽喉,长刀更是当头劈来。 很难想象,一柄九尺长刀,居然能被人舞的如水泼不进一般。那人身形奇高,黑衣笼罩,看上去就似一根竹竿。 然而,他们却遇到了佛秀。 “阿弥陀佛!” 这一声,如洪钟大吕,竟是自他们心底而起,心神猛然失守,招式为之一顿。 而后,便再无意识。 震散了剑身之上滴落的血,佛秀已朝那坐在地上的胡不归急行而去。 看着变化的佛秀,胡不归眼中满是惊叹和笑意,以及欣慰。 “带酒了吗?” 他并未起身,而是语气温和的问道。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曾经的疯癫和不靠谱,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佛秀语调有些发哑。 “来的匆忙,忘了。” 胡不归笑了笑。 “唉,这样啊,倒是有些可惜了。” 他有些不舍的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孩子,右手颤抖着替他擦去落到脸上的雪。 而这一刻过后。 风声像是熄了,唯雪依旧。 佛秀从未觉得世间的雪能这般的寒,将他的心都寒的忍不住颤栗。 手中长剑无声坠落,他双腿一曲,便跪了下来。 身前,那坐在雪中的人,此刻已无气息。 一代奇人,就此殒命。 ------------ 第十五章 星宿海,朝天宫 这世上,令人惧怕的东西有很多,如那蜀中唐门暗器,苗疆蛊毒,杀人的剑,饮血的刀,相信只要能杀死人的,便会令人惧怕。 而这其中,当以那兵器谱为最。 但是。 如今又多了一人,一个鬼面人。 …… 若把天下看作腥风血雨的江湖,那洛阳便是龙潭虎穴,为何?只因中华最古老的河图洛书便是在此发现,周,汉,魏,隋,都曾建都于此。 流传下来的,不光是一段段经久不息的历史,还有一些传承已久的家族。 他们或把握朝政,或掌握无数的金钱,或几世的书香门第,也更有一些武林世家,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多大的实力,他们家族出来的任何一人都是江湖中的好手,谁也无法踹度他们家族里是不是还隐藏着不世出的高手,而萧家,便是其中之一。 清晨。 一条巷弄里,一瘦黑矮小的老翁拉着一车上好的碳,他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皮裘睁眼张望着那半掩的大门。等待许久却不见萧府大宅中那个刻薄计较的管家出来,一时有些疑惑。 本是一年之末的热闹日子,但,唯独这一家死寂冷清。 就如同那一排排早已凋零失色的桃柳。原本红绿相间的高楼瓦屋此刻也被那冷寒的雪所覆。 不知为何,老翁的心里忽然生出一抹悸然。 忽的,他瞳孔一缩,像是看到什么有些难以理解的东西,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便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临近一看,只见萧家气派的朱漆大门上,一张清晰可见的掌印正印在上面,掌纹纤毫毕现,很是清晰,就好像天底下最最出名雕匠刻上去的一样。 老翁先是一愣,可随即透过门缝向里望去,脸色已然大变双腿都在打着摆子。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立时划破了这份寂静。 洛阳萧家,一夜之间居然被灭门了。 江湖哗然。 其实,飞刀绝技,并非李寻欢独有。如那唐门暗器之中也有,天下但凡使暗器的好手那个不会使飞刀,只是,唯独小李飞刀能够例不虚发。 至于洛阳萧家,亦是靠一手飞刀绝技名震江湖。 若论名头,恐只在小李飞刀之下。 但如今,竟是被灭门了,江湖中人如何不惊,如何不骇。 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萧家七十余口的尸体上,竟然无一丝伤口,甚至整个萧家府苑之内,亦无一丝打斗的痕迹,而他们的脸上,还挂着浅笑。 诡异的死状让见者无不毛骨悚然。 就如同不知不觉间被勾了魂。 唯一留下的,是一道掌印。 若以内力而论,天下间有无数人可以震碎这朱漆大门,但无论他们震碎多少扇,都无法比过这一掌。 因为,这一掌,是人轻轻按上去的,就如同豆腐一样,一点点,直到隔了不过宣纸薄厚才停住。 原本与萧家交好的世家,本欲要出头的他们,在看到这道掌印后,无不默然不语。 “先天高手。” …… 西方,茫茫戈壁荒原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色袍衫的人。 而那人的脸上则带着一副森黑的鬼脸面具,微弱的天光映照下,那面具像是泛着诡异的青寒,如同青面罗刹。 风尘掠过,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动着荒原上艰难求存的野草。 中原之北,江湖高手当以白天羽为王,中原以南,则是上官金虹独尊,而这中原以西,武林势力中,西方星宿海便不得不提。 密宗黄教。 其教中“密宗大手印”、“天绝地灭大搜魂手”乃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绝学,江湖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到了。” 一声低低的话语从鬼面人的口中吐出。 而他的脚步也止了。 但止住的片刻,他的身体便如苍鹰一般直起于苍穹,就好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朝远处的石宫疾射而去。 星宿海,朝天宫。 放眼望去,周遭尽是一片茫茫荒原戈壁,唯独那石宫之下,是一座峭拔陡峰。 不过一起一落,鬼面人的身体竟是借着风力横飘出去数十丈。 他并没有选择上山的路,而是悄无声息的贴在了山壁上,如一片轻羽,足下再一点,整个人便又直直飘起,不过于山石上几番借力,便已到了峰顶。 像是被天神用神灵之器削去,那峰顶居然很是平坦,巨大的石宫便坐落于其上。 鬼面人,自然便是佛秀。 可就在他上山的顷刻,一股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好像一双目光从未知处投了过来。 佛秀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抬,眼中像是散出了一抹古怪光华,嘴唇更是轻启。 与此同时,石宫里的某处密室中,一个盘坐的老喇嘛忽然身体一颤,体内原本平和的气息骤然一乱,一口逆血已是喷出。 一瞬间,那喇嘛像是老去许多,睁开的眼睛很是黯淡和不敢置信。 佛秀倒是有些意外。 “精神之道?” 但随即他已朝那喇嘛所在的密室走去。 “今天,天上地下,谁也救不了你。” 周围忽然响起一声声古怪的腔调和脚步声。石宫中更是涌出许多人来,装扮各异,龙蛇混杂。 佛秀无动于衷的扫视了他们一眼。 “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们一程。” 话落的瞬间,就见佛秀的气息蓦然逆转倒吸而回,与体内内力交融如一,酝酿不过顷刻便已吐出。 “嗷!” 恐怖的声浪瞬间冲荡开来,化作难以忍受的咆哮。 那些人原本刚运起内力欲要与佛秀厮杀,怎料立感天地震颤,体内内力更是如沸开的水,几欲爆体而亡,更多的是七窍流血。 “唉,你究竟所为何来?” 一声叹息乍起,如春风拂过大地,居然抵消了佛秀的吼声,只留下一地哀嚎翻滚的人。 “接连五日,你杀我黄教诸多长老,教众死伤无数,斗胆问一句,阁下与我星宿海可有恩怨?” 佛秀双手垂于身侧,面具上的眼神很是冷漠。 “老和尚,你可知道胡不归?” 那老喇嘛闻言眼神微变,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直了直有些佝偻的背,身体发出骨骼震颤的脆响“噼啪”不停,然后,朝佛秀走了过来。 随着第一步的落下,他那原本早已干枯的身子居然渐渐膨胀了起来,松垮的衣服也撑了起来。手臂,腿,脖子,甚至是苍老的面容,都在不停的变化,如同返老还童。 七步,七步过后,佛秀的对面,那老喇嘛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散发着骇人气息的大汉。 披散的黑发下,一双犹如野兽的瞳正嗜血的看着他。 ------------ 第十六章 胜 “想不到,《洗髓经》居然重现江湖了。” 此刻已是返老还童的大汉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佛秀,两人不过五六步之距,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声音皆是充满生机不复老态。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世间,除了昔年的达摩老祖外,居然有人能兼负《洗髓经》、《易筋经》这两种绝世武学。” 他眼中精光暴显,双眼微眯,瞬间一股迫人的气机自他的身体中散出,原本披散的黑发瞬间狂乱无比。 “而且都有所成就,不得不说,阁下实在是天纵之资。” 那大汉原本松垮的衣服此刻居然被撑出了一个伟岸的轮廓,说话间右手已将衣服撕扯掉,露出了古铜色的上身。 更加恐怖的,是那大汉身躯之上一股股悚人气息游走时所形成的异像,就好像是他的体内有一条条虬龙游动,想要从肤肉中挣扎出来一样。 佛秀注意到,那每条虬龙都是由后往前,从那大汉的脊柱中游出。 每多一条,那大汉的气机便骇人一分,脚下地面更是慢慢传出“咔嚓”之声,像是承受了了不可想象之重。 他的心跳越来越蓬勃有力,直到最后竟已如战鼓惊雷,强劲的就好像不是个人,而是条披着人皮的龙。 惊变只在刹那,佛秀只是轻语了一句。 “该上路了。” 那大汉闻言咧嘴,露出了一个残酷的笑。 “轰!” 几乎就在同时,两人身形皆朝对手而去,脚下地面尽皆龟裂,碎石飞散。 “嘭!” 两人都不闪不避,就如同两座山岳撞在了一起,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座陡峰在震颤一样。 恐怖的碰撞余劲在空中泛起一圈实质的涟漪,周围一些临近的人瞬间便被冲散出去,死在当场。 一经近身,那大汉双手十指赫然微曲,劲力笼罩之下双手简直就和龙爪一样,只将空气都欲撕裂开一样,隐隐更有灰气缭绕。 反观佛秀,他却是以掌为兵,掌风暗藏锋芒。 而他的对手就好似狮子搏兔,双手如爪,爪影带动腥风,连抓向佛秀左臂几处关节与大穴。 见到这一幕,佛秀嘴里发出一声冷哼。 “哼!” 原本斩向对方手臂的手掌空中一转,便已朝对方胸膛印去。 那大汉眼露疯狂,就好像没有看见佛秀变招,双手更疾。 “嘭!” 一道古怪的声音下一刻便已在这峰顶生出,就好像是佛秀朝那蒙着布的鼓拍了一掌一样,可如今别说是鼓,就是生铁在他掌下都能变成铁泥。 那大汉身体在空中诡异的停滞了片刻,然后便横飞了出去,双脚落地的瞬间就如同犁地一样,划出两条长痕,一时间碎石翻飞。 只是他的胸口,竟无任何变化,甚至连红都没红,佛秀近乎七成力道的一掌,全然无功。 而佛秀,他的左臂,袖子上数个指洞正冒着令人心悸的灰气,眼前这大汉居然将那“天绝地灭大搜魂手”另辟蹊径化作爪功,倒也算是一个天才。 “呵呵,哈哈……” 那大汉忽然笑了,他右手还挂着佛秀袖子上的几缕布条。 “你……” 他本以为佛秀左臂在他这倾力一抓之下定然已是废掉,再无战力。 可一字出口却猛然卡住,双眼倏然猛睁,很是不可思议。 他脸色难看的嘎声道。 “金钟罩?” 眼前的对手,仍旧那般冷漠,只不过周身之外,一虚幻的金钟之影正缓缓凝出,像是在转动。这分明是把金钟罩练到某种境界的异像啊。 大汉忽而神情诡异的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好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满脸癫狂。“三者若皆得,可证仙与佛,舍利凭空炼,长生不老合。” 只是,佛秀却没给他过多说话的时间,整个人已欺身而上,双手化掌推出,内力与外力合一,近乎十二成的力道,轰然爆发。 气机之强,只让周遭空气都被挤压殆尽,光线好似扭曲。 金钟罩,寻常人若练,所耗费的时间恐终其一生也不过达到身如生铁的地步。为硬功外壮,旨在由外而内,与那以外力化为内力的易筋经正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更有互补之用。 他肉身之前经历由荣而枯,由枯而荣的变化,更受风吹雨打,四季交替的打磨。 加之以易筋经为铺垫,就在那胡家府宅前,他一怒而破先天,强行冲关,虽受内劲反噬,却也达至金钟罩第八关。 大汉见状体内内力一提,脚下石面立时以自身为中心如蛛网般碎裂蔓延,足有三五丈。 他双臂的肌肉更是鼓动起来,看着就好似粗了一圈,隐隐发青。 “喝!” 提气低喝,不偏不倚,他居然打算以硬碰硬。 “噗!” 如天雷勾动地火,空气中发出一声闷响。 两人之掌已然碰撞。 这一次,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响动,佛秀一触即退,身形凌空一转便落在了之前的位置。 他双臂上的袖子早已消失,双手正不停地颤抖着,血管青筋如一条条蚯蚓般暴露了出来,蔓延至手肘,看起来很是可怖。 “咳咳!” 口中腥甜溢出。 而他的对手,那个老喇嘛变成的大汉,此时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的身体就好像泄了气一样,皮肤慢慢瘪了下去,失去了光华和生气,黑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着,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是迟暮老人。 佛秀的目光已从他的身上移开了,然后越过那些仍在虚弱哀嚎的人径自朝石宫中走去。 不得不说,这老喇嘛的功夫当真很是惊人,可惜岁月不饶人,他的气血早已枯败,若是同辈而争,胜负还要两说。 而且他还会精神之道。 要知道佛秀也不过是在那空相寺通过洗髓经才有所明悟,就这还是被那诡异和尚逼的。 不由得便有些好奇这老喇嘛所学之功。 也就在他走后没多久,那老喇嘛身体忽然扭曲起来,就如同破布一样,而后轰然炸开,血肉四散。 这一日, 鬼面人独闯星宿海,只身孤入朝天宫,杀伤黄教长老教众无数,掌毙黄教大喇嘛。 一时间,天下震动。 ------------ 第十七章 寒雪,孤坟 寒雪,孤坟。 …… 天空不浓不淡的飘着片片白雪,覆在了这茫茫世间,落到了那孤坟前伫立良久的身影上。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正咿呀呓语个不停,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使劲打量着抱着自己的人,嫩白的小手挣扎着像是要从襁褓中伸出来,但努力了几番终究还是无果。 很奇怪,令天地生寒的漫天飘雪无论是山川峰岳还是江河胡海都无法抵挡,但还没到这孩子身前已无由而散,融化了。 佛秀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怀里的婴儿,右手将脸上那黑铁面具缓缓摘下,然后,做了个鬼脸。 只将怀里的小娃逗得“咯咯”直笑。 这个孩子现在的名字他不知道,但以后的名字他却有几分猜测。 江湖上早已传出白天羽收到胡不归托孤之信,只不过那日比佛秀晚到了片刻而已。 如今更是大肆广布人马寻找他,显然是为了这孩子而来。 “只是,可惜那苗天王孤家寡人,倒是便宜他了。” 看着那坟前三颗成品字形叠放的头颅,佛秀面容不知是复杂还是平静。 这三颗头颅外貌早已变得青紫,但还能分辨出正是当日伏击胡不归的那三人,分别是洛阳萧家萧天正,西方星宿海的一个长老,以及苗天王。 “唉!” 佛秀不明其意的叹息一声,不知是在伤怀胡不归的死还是在感叹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人。 “唔。” 心绪纠缠之际,像是被风寒侵体,他的脸上陡然一白。“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莫非,名震天下的白天羽也是藏头露尾之人?” 说着,他将手中的那张鬼脸面具又戴在了脸上。 而身后,也同时传来了脚步声。 “踏!” “踏!” “踏!” …… 普通无比的步伐,佛秀却从中听出了难以想象的自信与霸道,人还未到,气息却已先至,如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不停地冲击着佛秀。 “放眼天下,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对我说话的人。” 一道声音在佛秀话落之后已是自远处的林中传来。 不需要刻意的修饰,那人像是有些生怒于佛秀的话。两人之间,地面上的雪就好像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切开,露出了斑驳的地面。由远及近,朝佛秀逼来,如同被分开的河水。 “这天下能胜我的,不多,能杀我的,也不多,至于你,却不在此二列之中。” 佛秀轻描淡写的说着,袍衫像是被风卷起,轻轻一摆,一股柔和气机已是抵消了那迎来的锋芒,将那雪浪抚平。 “咳咳!” 突兀的剧烈咳嗽令佛秀原本不算强壮的身体显得异常单薄和消瘦,如那地上正不停挣扎的野草。 “狂妄!” 白天羽的声音已有几分沉凝,似有拔刀之意。但当他听到佛秀的咳嗽声后,那些汇聚的欲发的气息已如潮起潮落般散去。 “你受伤了?” 他的脚步停了。 佛秀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雄姿英发,英伟异常,眉宇间不怒自威,顾盼间睥睨天下。 黑发未束,参差之下不仅无凌乱之感,反而更显豪气,黑瞳如夜,就如他背后的刀,一把漆黑的刀,刀柄漆黑,刀鞘漆黑。 让人不得不去想这把刀出鞘后的模样。 白家神刀。 “不错。” 佛秀毫不掩饰的承认了,他确实受了伤,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一部分是他强行冲关所致,一部分是孤闯西方星宿海时所致。 加之报仇心切,长途奔波之下便也没有腾出时间来修养恢复。 白天羽闻言有些蹙眉,似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意。 他确实不满意,只因对手难求。 胡不归如此,佛秀亦是如此。而这个答案,就意味着他不能拔刀。 白天羽沉默片刻视线移到了那个孩子身上。 “你和他什么关系?” 佛秀同样稍有沉默,然后说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 “他是……是我师兄。” 白天羽闻言眼神闪过一丝变化,但也没去深究,而是沉声道。“把他给我。” 他很自信,更加自负,但也一言九鼎,重情重义。 既然那胡不归能信任他,托孤于他,这便说明胡不归认可他的为人,将他视作朋友,他又岂能让人失望。 所以,他散布人马,一直在探查鬼面人和那孩子的消息。 但他同样很霸道,明知鬼面人与胡不归关系不似寻常,但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觉得,这个孩子只有在他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本来,我是不打算把他给你的。”佛秀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语气有些惆怅。“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静待白天羽的到来。 白天羽眉头一挑。 “哦?为什么?” 佛秀轻笑一声。 “呵。” “不告诉你。” 他语毕将腕间缠着的一串佛珠解了下来,戴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白天羽静静地看着。 眼前的佛秀,虽其言语颇有古怪,但为追凶而奔波数千里,不惜满手血腥,不得不说,倒也不失为一个重情重义的人物。 所以,他才会等。 那孩子像是得到了一个心爱的玩物,双手使劲拽着,一时玩的不亦乐乎。 “但愿,这佛珠能护你一生平安。” 此时,白天羽已走了过来,看着那懵懂的孩子,本来僵硬的面容居然有了几分柔和,嘴角挤出来一个僵硬的笑。 他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佛秀很难想象被称作神刀无敌,雄霸一方的白天羽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良久。 雪依旧下着,只是孤坟前却只剩一人。 “老疯子。” 佛秀看向那无碑的孤坟,右手隔空一抓将其坟前一个老旧的酒葫芦摄到了手中。 他拇指一翘,将那塞子弹开,大饮了一口,是一脸的肃然与沉凝。 “这一杯,敬你授艺之恩。” 语落,葫芦中一缕酒浆疾射而出,正好撒到了那孤坟之上,正是一杯的分量,立时空中酒香四溢。 紧接着,他复饮一口。 “这一杯,敬你传功之恩。” 又是一缕酒浆撒出。 他再饮第三杯。 “这一杯,敬你救命之恩。” 说话间,他手中葫芦已抛至孤坟之上,在空中炸开,酒雾立时如烟如雨,酒香如风。 就好像,有人与佛秀对饮。 ------------ 第十八章 江南 江南好,有多好? 即便是如今寒冬时节,也掩不了江南的风华。 与北方的苦寒不同,江南的冬倒更像是一副跃然纸上的水墨画,山水田园,小桥流水,尽在其中。看着,已没有北方那般寒。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便是那江南地的女子也有微许不同。像是与生俱来就有的气质,就如那江南烟雨一般,温婉,绵柔。 似那名门闺秀,小家碧玉的说法便多流传于此。 只不过啊,长得再好看,也不关佛秀的事。 溪水之上,一孤舟泛波而来,荡漾着浅浅的涟漪。 而他,独立船头。僧衣随风鼓荡,勾勒出了一个单薄的身子。 出奇的,他没有什么高僧名士的风范,反而不时朝岸边路过的美貌女子吹几声充满调戏意味的口哨,显得很是轻浮无礼。 偏偏那些女子的反应很奇怪。 本来一开始是怒目相向的,但等瞧见是一俊俏的白衣和尚后,怒色立时便消,两腮涌起一抹桃红,眼神如泛波的春水。她们先是痴迷惊叹,可随后又闪过一抹可惜,踌躇挣扎不已,只得目视着佛秀远去。 见到这一幕佛秀心中幽幽一叹,洒然笑道。“果然,这个世界还是得看脸啊。” 想当初他不会武功那会,是顿顿残羹剩饭,惹人嫌弃。要是那会他敢像现在这样轻浮,指不定人群中就能跳出来三五个替天行道的大汉,对他一阵蹂躏。 就像是看见臭虫老鼠,是人自然都想上去踩两脚。 “哈哈,老头子我撑了一辈子的船,像小师傅这样俊俏的还是头一回得见。” 船尾撑船的是一个满头苍发的老人,估摸着常年做这个营生落下了什么病根,致使撑船的动作看起来很是僵硬。 “呵呵。” 佛秀闻言一笑,只是笑声过后他却轻轻的开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说道。“唉,血肉不过虚幻,皮相皆为白骨。” 老人不知是耳背还是没听清,他“啊”了一声。“小师傅你刚才说什么?” 佛秀脸上笑容再起,他摸了摸自己雪亮的光头,是一脸正经的胡说八道。“船家,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 老人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是一脸的茫然和不解,这估计又要下雪了吧? “咳咳!” …… 像是连老天爷也看不惯佛秀的轻浮,他刚说完脸上蓦的失去了血色,惨白异常。一时间咳嗽连连,如同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听的人揪心。 “外面风寒,小师傅还是进去坐着吧。”船老头听到佛秀咳嗽已不去管天气真不错的鬼话,在旁开口好心劝着,苍老的脸上还挂着可惜。 他可惜的,是佛秀生了这么一副天人般的相貌,却有一具弱不禁风,体弱多病的身体。一路行来,就这小半天的功夫,他已见佛秀这般剧烈咳嗽不下二十来次了,心中自然可惜。 佛秀摇了摇头。“不碍事的,旧疾了。” 两岸屋舍坐落有序,不时得见几株傲视群芳的梅花正开的灿烂,还有孩童的嬉闹声,远处院落中的犬吠声。 行了许久,船老头似乎有些不适应船上安静的气氛开口说道。“小师傅可会饮酒?” 佛秀抬头看了看天空嘴里“嗯”了一声。 和尚会喝酒,若是普通和尚估计见者都会说他什么酒肉和尚,不守戒律之类的。但到了佛秀这,船老头却觉得并无任何不妥,他哈哈一笑。 “小师傅风采超然果然所行所为也不符合常理啊,当真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很是羡慕。” “不过说到酒,老头子我却知道一个好地方,就在这条河边,那里卖的酒不说天下极品却也天下少有。” 佛秀哑然失笑。 “哦?什么酒?” 那船老头见佛秀似来了兴致左手腾出,解下了腰中的酒囊。 “小师傅且上前来闻一闻。” 他的兴致看起来比佛秀还要高昂,顺手拔开了木塞。 其实不用上前佛秀便已闻到了,很是熟悉的味道,只是,比之以前的香味倒淡了许多。 正是醉春风。 香味淡并不是说酒变差了,葛老头曾给他说过,世人都以为越香的酒便越好,却不知饮入喉的是那酒,而非酒香。 若酒香越浓,酒中滋味便越淡,这酒便饮之无味。只有越醇厚的酒,那香味才会越淡,只因都在酒中,而非露于表,有华无实。 就和做人一样。 他虽酿的是酒,但更像是在酿一坛人生。 “好酒!” 佛秀笑了笑,毫不介意的接过船老头递来的酒囊,爽快的饮了一口。 随着喉结滚动,美酒入喉,一股绵长醇厚的滋味瞬间在口中炸开,确实更好了。辛辣甘芳交织,经久不散,好似苦乐皆在其中。 “这酒啊,没有名字。嘿,你说奇怪不奇怪,不过日子久了,我们这些熟客就叫它无名酒。” “要说奇怪,那酒馆的名字更奇怪,叫“半步多”。” “你说这都什么怪名字。” 船老头一人在那侃侃而谈,也不在意佛秀听到与否。 “无名吗?” 佛秀感受着其中滋味,眼中随着船老头的话露出了几分追忆的神情,口中呢喃着。 “确实,酒不同了,名字也该改了。” 船老头仍在那说着。 “不过名字虽然怪,酒却是实打实的好,那酒馆老板是葛老弟和他媳妇开的,很是热心肠,店虽小,但我们这些人总爱去那坐坐。” “而且前些个日子,那葛老弟的侄子回来了,好不威风,似乎在江湖中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头,叫什么“夺命剑”,听说他在那金钱帮中也甚有地位。” 佛秀原本静立的身子陡然不可察的一震,他不知何时已垂目低首,没有人看见他那渐渐变的平淡的面容。 只是这样的变化只持续了不过一会的功夫,等佛秀再抬起头,他仍是那副温和的笑,连船老头也没发现。 “那,就去那个酒馆吧。” 他本就是要去那的,只不过之前只打算路过看看,但如今,他改变主意了。 船老头接过佛秀还回来的酒囊系在腰间,点头笑道。 “好嘞!” ------------ 第十九章 算命的和尚 “大师,麻烦你给我看看,我最近老是心绪不宁的,这心口啊,闷得慌。” 娇滴滴的声音听的外面的男人骨头都快酥了,可接着他们眼中便冒出熊熊的嫉妒之火。 自打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来到这,周围十村八店的姑娘一个个都跟鬼迷了心窍一样,天天都想往这跑,那眼神中泛的春水都快把人能淹死了。 你说对方要是个俊杰名士自己也就认了,离谱的却他妈是个和尚。 不好好敲钟打坐,念经吃斋,跑下山勾搭良家妇女,还搞什么算命,这不是臭不要脸是什么? 那是一间不大的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一后院。院中有一石桌和两个石凳,还有几株开的正艳的梅花。 而那石凳上,两人相对而坐,正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和尚,除了佛秀又能是谁。 至于那女的,则是一身穿上等貂裘的女子,肤白貌美,那皮肤嫩的,估计掐一下都能掐出水来。 只是,要论最引人注目的,还要算那女子胸前高耸的伟岸,白的直晃得佛秀眼晕。 “紫嫣姑娘,你这是着凉了,多穿点就好了。” 佛秀正襟危坐,满目肃然的瞅着那正饱含深意望着自己的女子。他口中虽然这样说,但那对眼珠子却不时往那女子胸脯上飘,只看得外面的男子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佛秀生吞活剥了。 要说这怪事真是年年有,而且这地特别多。 斜对面不过百来步的地方,前些年开了一个古怪的酒馆,卖的酒名字也怪,一直引为趣谈。这不,前两天这里又发生一件怪事。 来了一个算命看相的和尚。 和尚会算命?那不是道士该做的吗? 偏偏这个和尚还只接待女客,众人看着那后院门口立着的木牌是满脸的无语,就见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几个字。 “看相,摸骨,算命。” 隔了点距离后面还写着四个字。 “童叟无欺。” 那字丑的,估计能和三岁稚童分个高低胜负了。 偏偏没两天的功夫这个地方竟然还出名了,起初也就有好奇者路过观望几眼,到后来直接就是车马如龙了,来者皆无一例外,全是女子。 最奇怪的,是那和尚不收钱,所收之物却是技艺,比如琴棋书画,比如武功,比如烧饭做菜。 就拿现在佛秀正摸着骨的女子来说,那可是江南地有名的花魁,号称赛西施。丰腴的身体引得不知多少名门世子,豪门子弟肯为她一掷千金,而且最拿手的是烧的一手好菜。 偏偏就这还没个瞧上眼的。 如今,竟是为了佛秀不惜屈尊来到此间,只刺激的那些眼馋的人恨不得明个就请杀手宰了佛秀这个不守清规的和尚。 而且,一天一趟。 就昨天那翠云楼的老鸨还因为这在外面是大骂不止,骂谁?自然骂的是佛秀,什么臭不要脸的和尚,什么缺心眼,总而言之那叫骂的一个难听啊。 外面那些人听的可舒坦了,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可是,等那老鸨怒气冲冲的进去后,再出来,那模样,简直就和怀春的二八少女一般,临走时还满目风情的回望了一眼。 看着那老鸨扭着水桶粗的腰走远,众人是一阵恶寒,心里下意识的浮想联翩,这……这口味也忒重了吧? “大师你真厉害,一摸就知道。” 桌上,那紫嫣姑娘细滑的左手正被佛秀捏在手里,一脸正经的看着。 听到身前女子的夸赞,佛秀温言一笑。“紫嫣姑娘言重了,这只不过是些许雕虫小技罢了。” 众人听闻心中更气,这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的江湖骗子啊,道貌岸然。 只是,他们却不敢进去,为何?朝那梅花树下看。 原来,那里还有一张石桌,桌旁坐了一人,一位女子,身着一身江湖豪侠出行的简装,腰配古剑,端是英气逼人。 谁敢进来,就得问问那柄古剑。 人群中,有人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满怀悲愤的看着两位美貌女子叹息一声。“造孽啊。” 若是眼神能杀人,佛秀估计早就被轰的连渣都不剩了。 而对于这些目光,佛秀早已视之如空气。 他慢慢的将手收了回来,桌上有一红泥小火炉,上面温着一壶酒,还放着几小叠斋菜。像是有些渴了,他自斟一杯刚送到口中,那想对面的紫嫣姑娘忽然双手撑着脸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瞬间。 随着女子有些下伏的身子,佛秀差点没被喉咙的酒呛死。 “咳咳……” 他一边急促咳嗽着,一边心中暗道。“罪过,罪过。” 等平复下来,就听他温和说道。“紫嫣姑娘,今天的时间到了。” 那女子却脸露娇蛮,声带撒娇的意味。“小师傅好不薄情,你我言谈甚欢,何不与我同归,让我为你做几道爱吃的斋菜,以慰我连日往返奔波之苦不是。” 这言语,已是露骨之极,没半点隐藏了,就差说跟我回家了,而且,什么叫以慰你? 佛秀他先有些发愣的看了看前面的女子,随后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中狂呼道。 “佛秀,你一定要把持住啊,考验你佛心的时候到了,这要是被那老和尚知道肯定得让你把那些佛经抄个十万八万遍的。” 他这边还在自醒着,远处已有人不乐意了。 那另一石桌旁的英气女子走了过来,她先是木然的瞥了瞥对方比自己大了几分的地方,随后在对方的惊呼中左手已将其环腰扛起。 脚步一转,人已朝外走去,速度不说极快却也健步如飞,瞅准了一辆装扮鲜艳的马车走到近前便将肩头的女子扔了进去,惹得一阵尖叫。 “轮到我了。” 等她回来,就见她将手中古剑往石桌上一放。 “你,还俗吧。” 那英气女子像是变了个人,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佛秀,言简意赅,很是直接,一开口便直奔主题,彪悍的很呐。 众人无言。 佛秀亦无言。 似乎被诡异的气氛所扰,英气女子也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激动居然说了心里话,脸上已露出几分羞容,然后,二话不说,提剑掩面便走。 …… 听着门外众人散去的声音。佛秀看了看偌大的院落,低头将那杯中未饮尽的酒喝完,夹了几口斋菜,还别说,味道确实是一绝。 自斟自饮许久,就听佛秀低声自语道。“如果,她们知道我自幼便修持白骨观,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 说完这句话,佛秀脸上之前所有的表情已全部消失,有的,只是那如旧的温和笑容。 不过,等他看向不远处的几缕隐隐炊烟,脸上笑意却是由心的散发了出来,他叹了叹。 “唉,江湖委实不适合我,此间事了终归还得寻一间破庙,点一盏青灯,塑一尊古佛,相伴余生。” 说归说,他手中筷子却是下筷如飞,嘴里被斋菜塞满了还不忘含糊不清的赞道。“这个有点咸了点,这个不错,好吃好吃。” …… ------------ 第二十章 再起风波 四月九日,初春,杏花微雨。 此时的江南正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冷寒的冬刚去,便迎来了一丝丝的凉,带着对故人的思念,凉到了人们的心里。 但,这只限于普通人,而在那江湖上,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这位以雷霆之势横空出现在江湖上的一代枭雄,竟是陨落在了小李飞刀之手。 二十岁,凭借龙凤双环便挤进天下绝顶高手之列。而往后的岁月,当沈浪,王怜花之流避世海外之后,放眼天下间,能稳压这位一头的也就那一直游历江湖不知所踪的天机老人了。 但,他能压上官金虹十年却不能压他二十年。世事无常,谁又能一直处于巅峰。 一位已迟暮老矣,如那夕阳西下,所剩的,不过是依稀余辉。而另一位,正是那东升之旭日,无论是武功还是身体,都在最巅峰的状态。 毫无例外,这位金钱帮帮主在所有人的眼中已是天下第一,他们相信,或许世间能与之一战者有之,但能胜者,一人也无。 特别是当天机老人死在上官金虹手中之后。 过去的很多年,人们只知道兵器谱第二是那上官金虹,但却没见过,也只有在金钱帮席卷江湖之后,他们才真正的认识此人。 可偏偏权乱天下的他却在自己最灿烂,最耀眼的时候倒下了。 败在了小李飞刀之下。 众人愕然之余也不胜唏嘘,但更多的,是很多人心头大石落下,再也没有那种如履薄冰的恐惧。 而同时,一些江湖大势力也不忘痛打落水狗。金钱帮金钱帮,以金钱为名,那黄白之物又岂能少,一时天下各势闻风而动,皆想分一杯羹。 这一夜间崛起于江湖的泼天势力,也在一夜之间崩塌。 一时间,金钱帮各处分堂皆遭到武林势力的剿杀,他们或有积怨已久者,或有眼馋者,或是另有目的者。 厮杀,无休止的厮杀。 太多了。 这便是江湖,血淋淋的江湖。 …… 依旧是那处后院,只是此刻梅花走了,却来了杏花,满院芬芳。 “味道很不错。” 葛大叔和薛大娘两人坐在院中,看着佛秀不停的往来于厨房和后院之间,他们夹着那一盘又一盘被端上来的斋菜是满脸的赞叹。 今天并没有往日那般喧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佛秀想要给这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的两位老人做顿饭吃,试试他这段日子学来的手艺。 然而,虽然他们口中赞叹着,脸上却满是愁容,看着佛秀忙的不可开交,几番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所为的,除了薛成又能是谁。 终于,当那桌上再也放不下盘子的时候,佛秀擦了擦手坐了下来。 起初一开始,佛秀以另一副面孔出现时他们也被吓了一跳,但等他把易容术解释清楚后,一切,也就释然了。 “没事的,这几日你们便先不要打理酒馆了,就在家里赏赏花,喝喝酒。” 佛秀自然知道两位老人心中所想,自昨天夜里有人送来一封薛成的信后,他们便六神无主,只得寄希望于佛秀。 金钱帮倒了,身为分堂堂主的薛成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那封信中,便是薛成让二老连夜远走的话。 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视薛成为亲子的他们又怎会放心离去。 而这里之所以冷清,另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周遭已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监视着,他们在等,等薛成回来。 围而不攻,显然是在等薛成自投罗网。 佛秀安慰着他们。 他虽然足不出户,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江湖事。 想到那信中某些内容,佛秀的眼中已泛着幽幽之色。 天下各势对金钱帮余孽皆是围而攻之,唯独有一个例外,只有一人,便欲剑挑天下,试剑而行。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姓谢。 江湖中已没有人质疑他的剑,因为,那些质疑的人已经死了。 世人也终于明白,原来,有的时候,岁数的大小与胜负无关。 而那些原本被金钱帮笼络的江湖好手,自然成了他的目标,特别是用剑高手,皆一一喂了那少年手中的谢氏神剑。 “咳咳……” 心绪牵动,佛秀体内暗疾复发,立时咳嗽不停。 葛大叔脸上忧色更浓,他连忙起身想要去给他拿药,但被佛秀阻止了。 只见他平复着呼吸温言笑道。“没用的,我这病,非药石可医,还是多喝点酒吧。” 他先是给二老斟满,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酌了一口。“大叔,你这酿酒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他笑着,旁边薛大娘却悄然抹着泪。 只以为佛秀所得的病已无药可医,黯然神伤。 佛秀见状心中不免感动,这辈子,能为他流泪的,恐怕也不过眼前寥寥两人,要是还有,估计就是那老和尚了。 “大娘,等我离去时,必许阿成一个百年世家,许你们二老富贵荣华,也不枉相遇一场。” 他并没有解释,有的时候,某些误会也许未尝不是件好事。 “吃饭吧。” 佛秀说着拿起筷子就给二老夹着菜,清风拂过,杏花花瓣飘飞,香味匀散,倒是将那忧愁冲散几分。 …… 一连五日,此时就是普通人都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变化,一些人害怕殃及池鱼,皆避之不及。 往日里来的那些女子,此刻也都没了影,所谓的情欲与生死比起来,果然还是弱了一筹。 不过令佛秀意外的是之前那个英气女子倒来了。 可她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小脸煞白的跑进来,拽着佛秀的手就让他跟自己一起走,是一脸同生共死的表情,让佛秀哭笑不得。 不得不说,虽然莽撞了些,却不失单纯,比之江湖太多名义上的豪杰侠士要好太多。 但,佛秀会走吗?他自然不能走,不管是为了薛成,还是为了两位老人,更为了自己,他都不能走。 所以,佛秀又关住了门。 不过,临了,他却给了这个女子一样东西。 而这样东西,只让那所有围困在这里的人全部如遭雷击,惊骇欲绝。 那是一张面具,一张黑寒泛青的鬼面,青面獠牙,如罗刹恶鬼,很是狰狞。 同时,一道平静淡漠的声音自那院中落到了众人耳畔。 “三息,本座给你们三息时间离去,若超过三息,死。” ------------ 第二十一章 再见薛成 对于面具,许多人早已见怪不怪,此等凡物随处可见。但,江湖上有一张面具却是例外,他们没见过,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 若是有的选择,他们更不愿见到。 只因这面具的主人,一经横空出世便犹如璀璨星辰般遮盖了太多太多的光芒,短短三次出手,便造就了一位恐怖杀星。 无论是苗天王,亦或是洛阳萧家,还是西方星宿海,这些盘踞一方的江湖恐怖势力,都在这一位的手中尝到了恐惧。 其中,更是以黄教大喇嘛之死最为惊人,这位名震西方,傲视群雄的绝顶高手,竟然落得个尸骨无存。 有人更是将那大喇嘛与天机老人相提并论过。只是,两人都死了,一人败亡于上官金虹之手,一人死于这鬼面人手中。 那是否就是说,这鬼面人可与上官金虹争雄? 一想到这里,许多妄想分一杯羹的人脸色瞬间煞白。 只那“死”字一落,只见老宅周遭不分明暗,皆有身影逃命般落荒离去,一些不知情的愣头青还没发过来就被长辈提着脖领子拽走。 剩下的,就是不怕死的,还有不信邪的。 “装神弄鬼,死?老子偏偏……” 一手提九环大刀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冷笑之余是一脸的不屑。 而且,他看着那刚出门的英气女子眼中已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淫邪之意。 在他看来,江湖无非就是以实力为尊,弱者就该是口中鱼肉,而女子,不过是一玩物尔。 可惜,他还没说完,眼中瞳孔便瞬间放大,只因三息已到。 蓦的,他耳边像是闻听一声慈悲佛号,缥缈无边,却又如近在耳边,可闻不可即。 “阿弥陀佛!” 这一刻,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清透无暇,黑白分明的眼睛,从那老宅之中,看了过来。甚至,他还看到了其中的盈盈笑意,温和如水。 而后,气绝身亡。 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甚至是不知道自己会死。 不只是他,周围如此的人仍有十数位,虽还站立在那,但已无气息,而他们的脸上,还有着之前的表情,就如同萧家那些人的死状。 直到微风袭过,这些像是被点穴的身影才一一倒地,死的无声无息。 “嘎吱!” 那原本紧闭的木门,此时又开了。 佛秀温和的朝那有些吓傻的英气女子说道。“英兰姑娘,快下雨了,进来坐会吧。” 他刚说完,天空不知是在附和他的话还是怎么,居然飘起了淡淡雨沫,由小渐大,如雾如烟。 “啊?哦!” 那女子名叫李英兰,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侠女,以她的性子,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侥幸。 她愣了愣,不知道远处的人怎么无声无息的就死了。从始至终,她都没感觉到什么,只是有些奇怪为何佛秀给了她一个面具,那些人便如此惧怕。 迷糊中,她又走了进去。 佛秀笑了笑,右手撑开了带出来的油纸伞,与她并肩而行。 缕缕白烟从临靠后院的一小筑中飘出,香味嗅之让人食欲大开。 “快来坐吧。” 小筑中薛大娘端着碗筷满脸笑意的招呼着,而那桌上,一个铜制的圆锅中,红艳艳的汤汁正沸腾的翻滚着。 这是佛秀闲的无聊鼓捣出来的火锅。 “坐吧!” 佛秀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将其靠在了一旁。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佛秀与往日有些不同,李英兰是这样觉得的。心中更是无来由的生出一阵拘束,再也没有那种豪气,反而有些羞涩。 四人分坐四方,佛秀起身一一为其他三人倒满了酒。 “哈哈,饮酒,食肉,观雨,人生一大快事啊。” 他笑的很畅快。 人生一世,有的人活着是求个心安,有的活着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有的是为了活而活,至于佛秀,但求自在。 可惜,人在世间如无根浮萍,起伏沉跌皆由不得自己。 所以,他现在只想求个心安。 有的人来的很快,有为了洛阳萧家报仇的人,有为了西方星宿海报仇的人,有为了苗天王报仇的人。还有的,是想将佛秀当作踏脚石的人,比如,一个试剑的少年。 清晨他是鬼面人的消息传出去,不过半日,已有几道身影而来。 杏花微雨,大好的时节,杀人的时节。 洛阳萧家传承数百年,若论关系,联姻的氏族几乎是个惊人的数字,总有那么几位身居高位,掌握一方势力。 而那西方星宿海,教众之广几乎遍布西方,杀之不尽,报仇的人恐怕也会不绝。 至于那苗天王,虽是孤家寡人,却也有人为其报仇,乃是那苗疆中人。 原本只是围剿一金钱帮余孽,谁会想到竟扯出如此风波。 这老宅的院落并不高,不过一人高低,此刻立于那小筑中的佛秀已可一眼将外面尽收眼底。 微雨飘摇,迷蒙且缥缈。 “英兰姑娘,江湖险恶,世事无常,以后还是嫁个好人家吧,总比生死由命来的好。” 佛秀对那帮忙收拾碗筷的李英兰缓声说道。 忽的。 像是没注意到对方脸上的失落,他眉头一蹙,眼神一动,人便已走出了小筑,走到了雨中。 “外面凉,你们进屋去吧。” 一步起,一步落,他走到了雨中,走出了小筑,横跨了整个院子,走到了那紧闭的门口。 “嘎吱!” 有些腐朽的门轴在风雨岁月的侵蚀下发出了沙哑的转动声,如那老舟的摇曳。 他没有去看那几道散着强大气息正立于雨中的身影。 而是看向右边一处阴影角落,那里,站着几道全身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看不清面容,浑身已被雨水打湿,显得落魄。 “都回家了,还不进门?” 佛秀凝视了对方几个呼吸,开口轻声道。 从他和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佛秀便已察觉,他有些沉默的看着其中一个局促不安浑身微颤的黑袍人。 剩余两人则是以他为中心,看其身形体格,玲珑娇小,不是侏儒便是女子。 “秀……秀哥儿。” 终于,一道熟悉的嗓音从那黑袍下喊了出来,有些沙哑和苦涩。 薛成。 那人缓缓解下头上遮挡面容的帽子,露出来的,是一张有些苍白的脸。佛秀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右边的袖子,居然是空的,一直延伸至肩膀,随随着动作晃荡。 另外两个此刻也露出了面容,是两个女子,只是清秀的面孔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很是憔悴。 佛秀的目光在薛成那只空荡荡的袖子上多停留了片刻,这才带着几分怅然的语气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到这句话,薛成眼中瞬间涌出泪来,和着雨珠,不分彼此。 “他是我的。” 倏然,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从雨幕中如剑般刺了过来,原本如雾如纱的雨幕,在这一刻,居然瞬息分开了一道缝隙,就好像被难以想象的锋芒斩开。 缝隙虽稍纵即逝,但不可否认,它确实出现过。 终于,听到这句话,佛秀的目光才像是除薛成之外有了旁人,他视线轻移,看向了那句话的主人。 那是一个少年,一个背负着长剑的少年。 长剑三尺稍长,可能是身高的关系,少年背上那柄剑的剑尖几乎杵到地了,看起来有些可笑。 他的发丝滴落着雨水,粘在脸颊上,看起来,更加可笑。 可偏偏,在场之人,无人发笑。 而他,正一步步走了过来。 ------------ 第二十二章 妖魔之间 少年的步伐很是普通,甚至看起来有些慢,但却异常坚定沉稳,如同他的背上负着一面石碑。 淡漠的眸子里,就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 映着他的对手。 看着他,佛秀的脸上似有似无的生出一抹浅笑,再加上他那副微眯的丹凤眸子,若不是在此地,在此时,定然会让那些女子着迷。 他若有所思目光温和的说道。“原来,你要求死。” 平淡的话语,放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令风雨一滞,让周围的人脸色都变了。 谁会想到,眼前这面容清秀的和尚,居然就是那恐怖杀星。 少年人的脚步顿了,非是他自己停下,而是不得不停下,因为他感觉到一股异常凶险的危机,如寒芒在背。 那是杀意。 也许他不需要再往前一步,也许只是一寸,他便会迎来恐怖杀招,这一招,注定凶险异常。 而他,也握住了自己的剑。 只听“铮”的一声,剑身便已从鞘中倒起,欲逆上青天一般,恰好落在了那少年的手中。 一经入手,便已人剑合一,气机融为一体。 这寻常剑客苦求一生的境界,此刻居然在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身上显现,其天赋之高,实在可怕,古来少有。 薛成看着这个沉默的少年脸色有些难看,他下意识的抚向自己的右臂,身旁两个女子则是一脸的如临大敌,还夹杂着依稀的畏惧。 她们见过这少年的剑。 佛秀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的脸上蓦的多了一抹慈悲意,眼中忽的绽出恐怖精芒,就好像两颗镶嵌在眼瞳中的星辰。 恰在此刻,那少年向前踏了一步,一股冷冽肃杀的气机,瞬间如有形之气朝佛秀涌来。 居然是剑意。 好似漫天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让人肤发生寒,仿佛置身冰窟。 佛秀不为所动的淡漠出声。“似你这般,折断你这柄剑,我只需一拳。” 话落,抬臂,出拳。 “啵!” 古怪的声音于空中炸响,远处一直伺机而动的几人虽面容僵硬冷漠,可此时瞳孔却不由收缩。 只见虚空中伴随着佛秀这一拳,一只内力所凝的拳印已在雨雾中显现。 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那股剑意瞬间便被不可思议的庞大气机轰散。 而同时,远处几人已经动了。 此刻佛秀一招击出正是旧力已毕,新力刚生之际,他们瞅准了这个空隙,眼光不可谓不老辣。 他们皆一身江湖人的打扮,头上各顶着一个斗笠,雨珠顺着边缘滴落,如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地上,溅其一蓬蓬水花。 足有五人,分五处绝杀之势而来,剑气,刀气,掌风,拳劲,天地间本就纷乱的雨幕顷刻间就好像乱成了一锅粥。 更可怕的是,这五人攻伐之间,招数居然隐隐相合,滴水不漏,好似五人本就一体。 然佛秀见此无动于衷,喉中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可笑的腔调。 “呵!” 五人都是江湖一流好手,仅这配合无间,默契无比的合击之道也绝非等闲之辈。 剑攻咽喉,刀刺后心,掌压天灵,处处皆是杀机,处处皆是绝杀之意。 薛成瞪大着眼珠,望着这惊变的瞬息,口中沙哑道。“卑鄙。” 他正欲上前,可随即一愣身体不进反退,拉着身旁两位女子双脚连蹬如蜻蜓点水一般,眨眼的功夫,已急退到那围墙边缘,是一脸的震撼。 只见那五人身形凝滞在虚空,他们的刀剑拳掌无一例外,皆全部落下了,落到了佛秀的身上。 只可惜,传来的不是肤肉破开的声音,而是沉闷如山石金铁的碰撞,诡异无比。 剑尖已抵咽喉,却无法再进半寸分毫。 “横炼?” 其中有人嘶声开口,语气很是尖利。 几乎在瞬间,一股磅礴内力,如排山倒海般从他们的攻击处反震了回来,五人立时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了出去,大口咳血。 到底还是混迹江湖的老手,人还在空中他们便已调整重心,强忍内伤身体凌空借力,已朝远处掠去。 可是佛秀会给他们机会吗?无论是逃跑还是落地的机会。 “嘭!” 一声古怪的声音如闷鼓般猛然响起,夹杂着筋断骨折之声。 其他四人寻声望去,眼睛立时红了。 “老三。” 原来那在宅院门口的佛秀,不知何时竟然已诡异的跟了上来。右手一拍,空中一人已似破布般横飞了出去,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口便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化作一堆烂肉,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一击过后,佛秀单足一顿,脚下地面瞬间凹陷下去一个龟裂的大坑,整个人已如彗星般直扑另一人,速度之快,只看的人眼花缭乱。 那人心神正受冲击,眼见佛秀已到自己身边,大骇之余,手中长刀便已翻飞起来,好似蝴蝶一般,杀机暗藏。 “噗!” 又是一声。 那人身体像是承受不了不可想象的恐怖巨力,在空中炸开,比之五马分尸还惨,只剩一柄扭曲的长刀如麻花一样,哐当落地。 当场毙命。 这是何其恐怖的一幕,近乎于妖魔之间。 一切变化只在刹那。 不论是他们,亦或是那少年,还是薛成,此刻都因这一幕生出各异的表情。 薛成干涩的咽了口唾沫,这五人名震湘西,一人便是一流高手,五人仗着合击之功更是少有顾忌,乃是黑道赫赫有名的顶尖杀手。 此刻,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也只有此刻他才认识到佛秀的可怕,看着远处那出尘的白衣和尚从始至终都是一脸的风轻云淡,薛成心底已是暗自发毛。 佛秀慢慢落下了自己的右腿,他静静地看着掠向远处的三人。 此时生死大劫当头,加之兄弟惨死,剩余三人早已失了心智。 “和他拼了。” 三人眼神歇斯底里,相交瞬间便已明了其意。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 只因三颗不过弹丸大小的石子,带着恐怖的劲风,将雨幕撕开了三道豁口,呼啸着,从他们的头颅中一一穿过,如爆开的西瓜。 “噗!” “噗!” “噗!” 堪堪坠地的三人,反击之势还没起,便化作了三具无头尸体,直直倒地,溅起了些许泥水。 短短的不过数个呼吸,这五人便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雨势越来越大了。 像是要洗尽人世间的污秽肮脏,又像是要冲刷尽那泥洼中蔓延流淌的鲜红,遮盖天光。 佛秀沉默着,他转头偏向那口中咬出血丝的少年。此时的他,脸色很白,更显狼狈。 平淡温和的话语再次从佛秀口中吐出。 “该你了。” ------------ 第二十三章 大开杀戒(一) “踏踏踏……” 雨中不知处,忽然漫起许许多多的脚步声,急促,比雨点还要急促。 没有轻灵的步伐,鞋底与地面的碰撞显得很清晰,和厚重。 应该说他们早就到了,只是一直隐于暗处,直到佛秀要对那少年动手时,他们才终于沉不住气了。 那是一个个穿着同样黑色劲装的人,他们面色尽皆沉凝如水,右手倒提长剑,身形像是冲出蚁穴显露于世的蚂蚁,从河中,屋中,草里,树上露出了身形。 剑客,全是剑客,而且更是剑客中的好手,气息悠悠绵长,内功修为亦是不弱。 足有百余人。 森森的剑器仿佛在雨中泛起了幽幽寒光,有些晃眼。 “还请三少爷先行退下,待我等诛杀此獠您再寻那试剑之人也不迟。” 当先之人是一阴翳的中年剑客,他面颊微凹,眼瞳深陷,说话时声音嘶哑急促,竟是给人一种响尾环蛇般的错觉。 对方的声音很是恭敬,面对这位未来世间注定最为耀眼的人,他不得不如此。 他或者说是包括他在内的十数人,浑身气息居然都已隐有浑圆之象,居然全部都是后天顶峰,离那先天只差一步。 而剩下的,无一例外,若在江湖,全是一流好手。 可是以薛成如今的见识,竟然是不识其中一人,如同想到什么,他的脸色不由难看无比,更是震撼。 口中艰难苦涩的说出了一个地方。 “神剑山庄。” 多年的沉寂,世人皆以为这武林第一庄早已厌倦江湖厮杀争斗,却不想是隐而不发,只待一朝崛起,图谋武林。 仅这百余人,江湖势力中能与其缨锋者便要刷去七成。如今上官金虹一死,看来,这些人便已坐不住欲接管江湖了。 佛秀淡漠的扫视了他们一眼,随即视线又落到了那面容更加沉默的少年身上,淡漠中多了点变化。 谢晓峰。 他洒然轻笑一声,先是看了眼谢晓峰,然后一指远处那些正由疾转缓慢慢逼近的剑客。“你先来?还是,他们先死?或者,一起上?” 话落的刹那,佛秀脸上轻笑渐无,如水般的眸子里无穷杀机顿显。 想要立威江湖没有错,但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阁下当真好事多为,枉你还是出家之人,先是血洗萧家,后更是在那星宿海大开杀戒,满手血腥,杀人无算也不为过。” 那阴翳剑客旁,另一灰白发丝的中年剑客面色冷然开口,只是这等谴责他人的话语在他口中却很是平淡。 他说完稍歇,复又道。“今天,我神剑山庄必要将你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除去,以卫正道。” 佛秀闻言笑了,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他左手放在耳旁像是在仔细的听着。 但随后他已放下了手,笑吟吟的看着那中年剑客,语气好似玩笑一般。“虚伪,等会待我把你的头颅摘下来,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胡不归为何而死?无非是他嫉恶如仇树敌太多所致,那洛阳萧家虽为一方名门世家,奈何背地里所行所为却是令人不齿。逼良为娼,仅那青楼花舫之中每日所赚银钱便是普通人不敢想的数字。 就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而那西方星宿海更是龙蛇混杂,教众无分善恶皆来者不拒,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其中穷凶极恶之徒更是大有人在。 至于那苗天王,更是不需多说,早已是恶名昭彰之辈。 佛秀笑容渐散。“善有善报?全是屁话。胡疯子一生嫉恶如仇,与人为善,奈何到头来落得个满门尽屠的下场。” 此时,他脸上已无笑意,更无笑容,一脸平静祥和。“可惜,恶者却无恶报,那,只能由小僧代劳了!” 远远看去佛秀就如同一尊出尘的佛,杀生的佛,立于雨中,纯粹的纤尘不染。“罢了,罢了,便让天下罪业皆归于我又有何妨。” 他幽幽的声音似带着丝无奈。 “小僧愿杀生以证佛。” 说完,佛秀双手合十,无穷杀意骤起。 “布阵。” 那阴翳剑客见此低喝一声,身形如大雁直起,一掠之下,便已融入那些剑客之中。 立时剑身鸣颤之声清越如珠落玉盘,掩过了雨声,掩过了风声。 反倒是那谢晓峰,他对于那剑客之前的话像是无动于衷,反应更是奇怪,沉默的收剑,沉默的离开。 剑阵刚起,佛秀体内气机已似罡风般以自身为中心席卷向四面八方,周遭雨雾瞬间冲散。 “杀!” 诸多剑客手持三尺剑器,从四面八方纷沓而至,虽显纷乱,却乱中有序,首尾相连,如那奔腾潮浪,一浪盖过一浪,连绵不绝。 “寻他罩门。” 纷乱剑影只如漫天飞蝗起落,之前他们已见佛秀身具惊世骇俗的横炼武功,此刻是接连攻伐他周身大穴死地。 奈何佛秀始终如岳峙渊渟,不动如山,只是垂目低首,双手合十静立。 只不过,他的嘴唇却在不停轻启开阖,好似在念着什么,始终听的不太清楚。 但那声音并非一成不变,而是由小渐大,慢慢化作清朗高声。 “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剑尖攒动,剑气流转间,起落之下皆朝佛秀周身穴道死地刺去。 奈何似有一层无形屏障所阻,每到离佛秀身体三寸之距便再也不能近身分毫。 一抹略显虚幻的金钟罩影正在众人眼中逐渐浮现。 其中那灰白发丝的剑客剑器最为诡异,毫无轨迹可寻,每每使出必是出其不意。 但,任他剑法如何诡异无端,却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很是惊疑不定。 “金钟罩?” 非是他不相信,而是不敢置信,放眼天下横炼高手虽是罕见却也不少,但能凭内劲显出异像的人,此生他却是首见。 旁边另一个面相普通,身形矮壮的剑客眼睛忽然一亮,低声道。 “罩门在口中。” ------------ 第二十四章 大开杀戒(二) 却说那神剑山庄矮壮剑客前一刻刚说完“罩门在口中”,下一刻眼眶中的眼珠子瞬间便凸了出来,就如同死鱼的眼睛。 “嗬嗬……” 他身形还在空中,口中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原来,一柄三尺青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面那始终静立不动的和尚手中,而剑尖,已是没入了他的喉间。 “嗤!” 剑尖一触既抽,一蓬血花立时在空中绽开,美得动人心弦,散在地上。 那矮壮剑客眼中的神情很是奇怪,没有临死前的绝望,也没有挣扎,唯一有的,是疑惑。 他身体滚落在地,左手扼着自己的喉咙,喉间青筋暴跳,奈何却始终无法阻挡自己生命的流逝。 其实,不光是他,与他一样情况的剑客有很多。 无一例外,皆是捂着喉咙挣扎着倒下。 没有人看到佛秀是如何出剑的,只见道一道晦暗青影稍纵即逝,便已落在了那矮壮剑客的喉间。 至于其他人,似乎还没看到佛秀的剑招,身形仍自与剑阵交融喉间却是不约而同的绽开一道血花。 佛秀脸色平和,左手僧衣一挥,那漫天十余蓬于空中徒自绽放的血花便已被其湮灭如尘。 “真挤。” 他轻轻说着,眼神饶有兴趣的看向被诸多剑客护持在其中的灰白发丝剑客。 之前他与那矮壮剑客两人联手,离佛秀最近。此时却是捂着自己的肩头锁骨处一脸冷汗,脸色苍白。 “躲开了?” 佛秀又看了看自己右手的剑,剑身之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藏的太久,现在已有点点锈迹。 那阴翳剑客的脸色此刻也有了些许变化。 “你用剑?” 他嘶声道,似乎与那矮壮剑客临死前的反应很相似,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虽说天下武功千万种,但真正将一门武功练到巅而又巅境界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这里面除了心无旁骛,勤练不掇外,机缘外力也是必不可少,更重要的,是时间。 寻常武功,哪怕是铁砂掌之类也需要十年八载才能有所成就,更别提说什么大成了。 像那横炼,这种武功则更是劳精费神,若想习有所成所耗费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但此刻眼前这和尚却是个实打实的怪胎。 先前强横到恐怖的身躯,此刻又是那神出鬼没的剑法,再加上之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看佛秀模样不过双十,细细想来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既然胡不归是剑道高手,你便应该猜到我会用剑。”佛秀右手托剑横举至胸前,左手中指食指一弹,剑身立时发出清越颤音。 “本想让你们和他们一样,但弄脏了这里却不好,所以。” 话到这里,众人已是明白,佛秀说的一样,无非是一样的死状,就像是之前那几个死无全尸的人。 但是让佛秀意外的,是那些人竟无一人脸露惧色,如同看淡了生死,或是一心求死。 在这个时代,对于某些世家来说,家族利益永远是凌驾于个人利益之上的。 恰如此刻。 若是他们能一举将佛秀斩杀,神剑山庄之名必能轰传武林。声势,有时候往往是很重要的。 再加上金钱帮的钱,名与利,便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接着,恐怕便是所谓的权利了吧。 想来不过是为了寥寥四字“称霸江湖”。 佛秀看到他们这般,淡漠的眸子闪过一缕晃动。“世人皆言那刀剑有锋,杀人见血。殊不知欲望才是最为不详之物啊,最能杀人。” 他剑身一竖。 “只是很可惜,所有想让我死的人,都倒在了我的脚下。” 说罢,佛秀身形已如惊鸿,足尖不过一点,便朝那停滞的剑阵扑去。 刹那,剑光如影如泼天雨幕,倾泻向四面八方。 只一瞬间,三人身体便已僵立原地,眉心一滴血珠慢慢溢出,旋即是一缕殷红流出,而后倒下。 阴翳剑客终于在这一剑中像是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东西,骤然失声道。 “剑芒?退。” 他死死的盯着佛秀手中长剑。 只因在那剑尖处,一道半尺有余的浅青色剑芒正吞吐个不定,犹如长蛇一般伸缩不停。 佛秀嗤笑一声。“退?” 他左手腾出僧袖几挥已是如逆龙翻江般狂乱,原本倾泻直下的雨珠此刻已显异景,如同泛出一圈圈涟漪般不停朝那且战且退的诸人冲去。 瞬息,几欲退去的众人只觉得自己如那暴风骤雨中的一叶孤舟,狂风不停涌来,天昏地暗。 可就在此刻。 忽然。 所有变化都消失了,停的很突兀。 “嗤!” 佛秀脸上表情一僵,他怔怔的低下头,只见一截剑尖正从自己的胸前冒了出来。带着刺破衣料的声音,在此时显得那般刺耳。 佛秀慢慢的转过去,只见薛成正颤抖着握着那柄剑,他的脸上有种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的扭曲和癫狂,或是愧疚与煎熬。 而他自己,只有疑惑和不解。 像是在问“为什么?” 迎着佛秀清澈平静的目光,薛成露出了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语气干沙的好似即将渴死的人。 “秀哥儿,我的妻子,姓谢。” 他这一剑,像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一剑出,便已松手跪到在地,他低着头颅,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像是一滩烂泥。 佛秀静静地注视着他,许久,这才看向那不远处两个沉默中夹杂着警惕的女子,直到他看到左手边那个女子微隆的腹部,像是明白了什么。 一切不过瞬间便已发生,一切,也都变了。 “唉!” 千言万语,终究抵不过一声长叹。 “你不该入江湖的?” 他看向那些旁观等待的剑客,低头又有些可惜的看了眼薛成。 而那柄贯穿胸背的古怪长剑,则是被佛秀生生倒拔了出来。 那剑通体漆黑如墨,不知是何等材质所铸当真锋芒无匹,居然破开了佛秀的肉身。 “看来,为了我,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他不再去看薛成,只因眼中已无薛成。 “这剑是我神剑山庄四把神剑中的一柄,最为不详的剑,但凡被它所伤,绝无存活之机。” 阴翳剑客的声音传了过来。 佛秀也感觉到了,那剑伤居然难以愈合,血流不止,一滩血迹立时在他胸前蔓延开来,口中腥甜亦是不停自喉间袭来。 他左手握着那柄黑色怪剑抖了抖上面的血,看着它们滴落到地上然后笑了,笑的放浪形骸,笑的古怪难言。 “呵呵……哈哈……” 他笑着,却也走着,朝那些虎视眈眈的剑客走去。 步履之下,是步步血印。 而他的身体也在变化,伴随着每步落下,他的身体便似在长高一样,原本光溜溜的头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黝黑的发茬。 浑身的肌肉更如扭动的乱蛇一样,原本消瘦单薄的身体也渐渐变得伟岸魁梧。 不过寥寥片刻。 等他止步,所有人都窒息的看着那犹如魔神般的恐怖身影。 冷酷平静的话语骤落,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至绝至杀。 “我会让你们知道,算计我的代价。” ------------ 第二十五章 大开杀戒(三) “这……这是什么武功?” 有人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恐惧乱了方寸,握剑的手抖个不停。 眼前,那之前眉清目秀的和尚此刻居然生生拔高了许多,顶着一头好似钢针直立般的黝黑寸发。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光之下,一缕泛红的光冲破了云幕,落到了人间。将佛秀的身躯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错觉间,他们只觉得眼前所站身影已非人,异常压抑的气息令众人喘不过气来,就好像他们面对的是一条蛰伏苏醒的狂龙。 源自于那肉身之上的压迫,恐怖的气血之力。 佛秀本来清秀的面孔此刻也变得让人望而生畏,多了一股寒意,渗人心底的寒意,那是一种淡漠,漠视,以及杀意。 只见他不再多言,身前空气随着他的气息逆流瞬间被倒吸了回来,他的腹腔瞬间鼓起,好似要被撑开。 “小心。” 那阴翳剑客此时只觉心中不妙,见佛秀刚有异动便大声提醒道。 然后,便是一声高亢的狂啸,如虎啸龙吟,将周遭所有人耳中的声音全部冲散。 “嗷!” 一瞬间。 所有人都只觉得气血猛然翻涌如潮,浑身皮肤渐渐泛着诡异的红,好似血液要渗出一般。 除了这一声嘶吼,他们的世界已无其他。 “嘭!” 远处一颗腐朽的老桂轰然突兀炸开,木沫漫天,树叶簌簌。 至于那些剑客,此时已是满脸的痛苦,手中铁剑散乱的丢在了地上,双手捂耳只觉生不如死。 “狮子吼?” 那灰发剑客像是见过此等类似的手段脸色泛着古怪的潮红,如同喝醉酒的人。 一滴滴,一缕缕血液开始从他的鼻子耳朵眼睛流出滴落。 “杀。” 但接着,他眼露决然双脚一蹬地面竟是人携剑器朝佛秀刺去,如离弦之箭。剑尖所指,正是佛秀张开的口。 看似缓慢,然一切发生极快。 那灰发剑客此招已抱必死之心,只求能有所建功,剑势决绝已无退路,锋芒之璀璨当真夺人心神。 此招之下,他的气息竟然在决绝之意中隐有突破先天之象。 只是,佛秀又岂会被对方得逞。 他左手一抖,那原本属于神剑山庄的黑色怪剑瞬间已是疾射而出,劲力之大着实可怕,居然在空中留下一道黑色的影子,快的无声。 本剑势极端的灰发剑客已是进佛秀身前一丈之地,只需再多一刹那,他的剑尖便可刺进的佛秀的口中。 但,恰恰是在这一刹那,他忽听耳边响起一声古怪的声响,眼睛已是不由得被一道晦暗黑影吸引了心神。 那声音很微弱,如同蝴蝶扇动翅膀一般,在这恐怖的长啸中居然那般清晰。 “噗!” 而这,也是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顷刻。 只见空中那灰发剑客的身体像是撞上了什么巨物,原本如剑挺直的身躯轰然倒飞了回去,就像是一块被抛出去的石头,足有十余丈远。 身体如挂在墙上的风筝,被钉在了一堵墙上,黑剑由眉心而入,没至剑柄,人在空中便已毙命。 至于那些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剑客,此刻已是全部化作滚地葫芦,有的状似癫狂,有的疯了,有的死了。 而唯一能坚持站着的,只剩下不倒寥寥五六人,但也是摇摇欲坠。 佛秀的嘴合住了。 天地骤然寂静,从来没有过的寂静,静的落针可闻,只剩下一些人疯疯癫癫的胡话和哭嚎。 阴翳剑客此刻的模样很惨,原本梳的整齐的头发已是披散着,沾满了泥水,如同一个乞丐。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踉跄着杵剑而立,七窍之中,血迹仍在。 悲戚的看了眼周围谢氏子弟,阴翳剑客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他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佛秀,嘴唇开阖了几次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天下高手无数,他们之所以选择佛秀,便是因为他横空出世,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与势力。 当他们知道薛成与佛秀的关系后,一切就和他们计划的一样。 可惜,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手中长剑在颤,却不知是他的心在颤还是手在颤。 就在他挣扎着催使余劲想要做拼命一搏的时候,视线忽的一暗,一只大手已是狠狠地按在了他的脸上,然后提着他的身子一抖,立时就如同死蛇一样。 “我应该感谢你们。”佛秀左手五指微曲覆在了阴翳剑客的脸上,将他慢慢提了起来。 他语气仍似平常,却充斥着股让人心颤的意味。“帮我斩断了心中一些本就不该有的东西。” 阴翳剑客只觉得自己的头颅都快被那张手捏碎了,他手中长剑早已不知道落到了那,双手不停的尝试拨动着,但无力的就像个孩子。 “薛成,你要还是我的男人,就杀了他,为我爹报仇。” 正这时,一声尖利的刺破耳膜的声音从佛秀身后传来,说话的,正是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她苍白的面容中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癫狂。 一双充满仇恨的眸子正死死的看着佛秀。 原来,那灰发剑客是她的父亲。 而那原本跪倒在地恨不得将头埋到土里的薛成此时身子已是不停颤抖了起来。 “嘭!” 一具无头尸体轰然坠地。 佛秀平静的看了眼薛成,然后迈着步子走到那一地仍在哀嚎的人群中。 原本白色的僧衣此时早已是斑斑血迹,特别是在捏碎那颗头颅后,浓烈的血腥味简直让人作呕。 “这?这发生了什么事?” 远处,终于有别的势力赶来了。 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几位身穿袈裟的和尚,少林赫然在列。 眼见如此炼狱场景,有一面容枯黄的和尚不忍叹息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看向血染僧衣的佛秀脸露怒容。“枉你身为出家人,杀心居然如此之重。” 这其中,还有几位与少林和尚打扮迥然不同的和尚,那是几个身穿大红僧衣的僧人,密宗喇嘛。 “此人便是那鬼面人,不知从何处偷学了贵寺金钟罩,易筋经这等绝学,便是那失传数百年的洗髓经也在此人身上重现于世。” 一个面容古板的老喇嘛缓缓说道,言之凿凿。 “如今,他却是凭此大开杀戒,还请贵寺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若不是听到这番言语,仅看他的相貌恐怕许多人都会觉得他祥和平静,深得佛法精髓。 江湖险恶,说的不是杀人见血的兵器,而是诡谲无端的人心。 就如同此刻的这个喇嘛。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计策。 他说完便垂目静立是一脸悲天悯人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这些人的死感到痛心呢。 然佛秀却置若罔闻,瞧都没瞧他们一眼。 只见他左手指天,右手持剑,是一脸的平静淡然。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 第二十六章 结束与开始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场中,一道身影静立,惊爆着众人的眼球。只是伴随着他的话起话落,原本倒地哀嚎的人体内逆乱不堪的气息瞬间像是被什么勾动,胸前皆有血花炸开。 心脉尽碎。 血液在周遭翠绿的嫩草,还有鲜艳的花上滴落着,将它们染的更加动人。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只让人感觉身在地狱。 至此,佛秀才看向那些姗姗来迟,为自己而来的人。 他看着那个之前说话的枯黄脸和尚。“我佛慈悲,既有渡善之法,便当有渡恶之道。小僧剑下所斩,实乃非人,乃是罪业。” 像是在论辩,佛秀说的很认真,认真的让人心底发毛。 少林和尚中有人怒斥道。“妄言,你这邪僧,任你满口邪门歪理也改变不了你的罪行。” 佛秀也不再辩解,他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唉,我本世外之人,奈何身入此间,一朝入凡尘。” “江湖,真是有些让人失望啊!” 一身袈裟的枯黄脸和尚忽然不再沉默。“还请阁下归还本寺洗髓经,散去我少林武功。” 身旁的密宗喇嘛闻言脸色微变。“大师,这邪僧已入邪道,少林既为天下正道之首,此时理应将他降服,不然,恐令人耻笑啊。” 说着,他脸色一变,意味深长的说道。“莫非,此人与你少林有所渊源,或是说,他本就是你少林之人?” 此言一落,诸多少林和尚立时怒目相向。 然那喇嘛却始终不为所动,见老和尚不言不语旋即双眼微眯,阴恻恻的在他耳边说道。“若少林此役退去,关于洗髓经的秘密,必将公诸于世。” “秘密?” 许多耳尖的眼神都有所晃动。 “咳咳……” 就在气氛古怪的时候,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忽然穿插了进来。 听到这一声咳嗽,许多人都变了脸色,包括佛秀在内。 那咳嗽不远,像是旁观了许久,此时才出现。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艘老旧的乌篷船,里面溢着酒香。 而船头,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众人还未看清他们的面容只见两道白影便已从船头掠起,身形如凌空虚渡一般飘然而至。 两道身影,自然是两个人。 一人提壶饮酒,一人抱剑冷漠。 众人沉默了。 来人赫然便是当今江湖最为顶峰的两大高手,李寻欢,飞剑客。 “喝酒吗?” 然而让众人意外的,是李寻欢居然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对着佛秀好似久别重逢般招呼道。 脸上,还挂着柔和的笑,再配上那副充满生命力的奇异眼睛,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 但,佛秀拒绝了,他摇了摇头。 “太迟了。” 他的身体像是泄了气一样,慢慢缩了下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只是肤色异常的苍白。 “你既已目睹一切,便知我们已不可能成为朋友。” 佛秀目色平淡,他拒绝了第一次,如今又是第二次,只是这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他看向那些人,那些抱着各种目的的人,语气依旧如常。“我做不到你那样,我也不可能成为你。” 李寻欢,他虽然一生遭命运作弄,但却仍向往相信美好,他的刀虽然杀人,但却是救人的刀,充满希望。 但,这只是他,佛秀做不到。 也许佛能做到,能做到无欲无求,能做到无执无念,但他不能,只因他还不是佛。 胸前的伤口像是再也遏制不住,再次迸裂。血液顺着衣袖,顺着手腕,从剑身之上滴落着,好似决堤一样。 看着李寻欢有些黯然的眸子,佛秀怅然叹息了一声。“唉,这个世间,太过污秽了。” “李寻欢,你们所谓何来?” 远处几个装扮古怪的人打断了他们的叙旧,说话的腔调很是怪异,那是来自苗疆的高手,众人忌而远之。 阿飞生冷如冰的面孔动了。“带他走。” 李寻欢点了点头,他看向佛秀,语气柔和。“既然厌倦了,便陪我退隐江湖吧。” 这是他的想法,想要消弭这场不知何时才会终止的厮杀,确实,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只有他消失了,很多事情也都结束了。 “你们,难道是他的同伙?” 又是那个密宗喇嘛,他脸色此刻已是阴沉至极。 谁知他刚说完,一道骇人剑气已是擦着他的耳畔而过,在他身后的墙上留下了一道恐怖剑痕。 阿飞冷冷开口。 “注意你的言辞。” 感受着那剑气的锋芒,密宗喇嘛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察的恶毒,但终究是不敢再开口。 “阿弥陀佛!”少林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既如此,吾等只希望阁下能归还本寺洗髓经,此经涉及一桩惊天隐秘,若是泄露,恐是天下浩劫。” 阿飞闻言冷眼看去。“你们少林,我信不过,即是浩劫,便让他与我们退隐江湖,百年之后,长埋于世。” 对于少林,自梅花盗一事后阿飞便对他们全无好感,此刻说出这番义正言辞的话更是令他厌恶。 隐秘? 佛秀蹙眉,先是秘密如今又是隐秘,他脑海中一直在思索着,可始终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线索。 莫非,是那个恐怖的扫地和尚? 等等。 忽然,随着记忆的回溯,他记起了一些被自己无视的东西,一句话,当初上那朝天宫后,黄教大喇嘛说的一句话。 “三者若皆得,可证仙与佛,舍利凭空炼,长生不老合。” 舍利?仙佛?长生不老?这几个关键的字眼立时弥漫在心头。佛秀细思之下饶是以他的心智也悚然而惊。 李寻欢原本垂落的右手不知何时捏着一柄飞刀,立时,空气中多了一抹难以想象的沉凝。 “大师,敢问你觉得我的武功如何?” 那枯黄脸和尚双手合十,他看到了那柄飞刀,缓缓合住了眼。“群雄束手,虽非天下无敌,却也差之不远矣。” “那我身旁这位呢?” 李寻欢复又发问。 和尚答道。 “与檀越等同。” 李寻欢笑了。 “既如此,这天下还有什么隐秘能比在我们身边安全。” 确实如此。 老和尚不再言语,他沉默良久后看了看佛秀,喟然长叹。“不错,是老僧执着了。” 说完便不顾那喇嘛难看的脸色,转身带着诸多弟子离去。 “嘿嘿,李寻欢,这小子以重伤之躯独战百余位高手,不留余力,此刻气竭力衰,体内的血恐怕快流干了吧。”苗疆高手中,一干瘦黝黑的青年沙哑笑道。 在场之人都是纵横一方的高手,如何看不见佛秀此刻的状况。 将死之人。 “我们就给你个面子,让他有个全尸,走。” 最后,只剩下那几个密宗喇嘛了。 李寻欢没去看他们,而是自顾的饮着酒。“是倒在这里,还是离开?” 答案自然离开。 佛秀一直平静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可怕,他想要迈步离去,身体却是仰面而倒。 …… 几日后,某座孤坟前。 一个一脸死灰的和尚来到了这里,抚着那无字墓碑神色沉默。 死灰,是说他的面色,就好像有股萦绕不去的灰气笼罩着。 身后,站着李寻欢和阿飞。 他们看着佛秀离开,看着他走向靠近孤坟的那座矮山,原来,上面有一座破庙,早已破败不堪,残垣断壁。 和尚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走进去,他杵着自己的剑,很是艰难的盘膝坐下,回顾着往日种种,似哭似笑。“一直以为万物皆因心动而动……” 说话间,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颜色,慢慢枯败下来,如同腐朽的落叶,眨眼的功夫便像是化作了一具泥胎,一尊佛像。 “原来……心动也是妄动……” 最后的话语已是微不可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佛秀眼中,两滴清泪刚流淌出眼眶便瞬间消失。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 而那破庙也在此刻坍塌,将一切掩埋,如同一座坟。 …… ------------ 第二十七章 一场噩梦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有的星辰暗了,有的星辰耀眼。当那些曾经最为璀璨的几颗星辰掩去光华时,过往的一切终究会随着时间湮灭,变成尘埃。 有的人如彗星般崛起,又如流星般坠落,他们成名的早,落幕的也早,好似昙花一现。千百年来,这样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即便可以比拟那最为耀眼夺目的几颗,但,终究还是逝去了。 当事实化作回忆,当回忆化作历史,强以李寻欢和飞剑客之流也都消声匿迹了。人们只能从那些仍留恋于过去的见证者口中得知,听着他们的故事。 但他们更喜欢的,是当今纵横天下的几位高手。 如那“刀圣”傅红雪,如那收钱卖命的燕十三,如那“剑中帝王”谢晓峰……与那些逝去的人相比,他们更喜欢这些鲜活的,真实的存在,可以看见。 ……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二十年…… 一切都变了。 天下起起落落,江湖浮浮沉沉,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抗拒时间。 花开了又谢,草木枯了又荣,唯一不变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些能经受风雨洗磨的顽石了。 即便布满青苔,即便饱经沧桑,仍顽心不死。 山道上,除了那些樵夫外,估摸着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走过这条路了,唯一能证明它过去是条路的,也就只剩下那些零零散散的顽石了。 可能是前几天的那几场暴雨,将一些掩埋的东西冲刷了出来。 远处,不知何时行来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沙弥。他头上戴着一个斗笠,肩负包袱,有些忧色的看了看骤变的天色,只见乌云翻滚汇聚,分明是暴雨将至。 来不及擦拭脸颊的汗水,他一直埋头赶路,步伐居然很是轻灵。 好巧不巧,刚走到山脚下,便听“轰隆”阵阵。 然后,便是泼天雨水。 小和尚环顾望去,见周围虽然群山莽莽,却无避雨之地。唯有视线投向身旁的矮山时,他眼睛一亮,依稀可见几处凸起。 脸上露出无邪笑意,他紧了紧肩头的包袱,足尖一点便灵动无比的朝山顶奔去。 果不其然,山顶之上,几堵坍塌的墙壁此刻倚在一起,里面,有着一个不大的空间,虽小,但避雨却是绰绰有余。 小和尚踩着青苔,张望了一眼便躲了进去。 夏时的雨总是这样,来的突兀,走的诡异。 前一刻还似苍天震怒,眨眼的功夫便云散雨歇,晴空万里。 他从那狭小的空间里走出,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尘土。 可就在他准备要按来时路下山的时候,小和尚忽然止住了步子,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那废墟中。 原来,是一尊半露于世的佛像,像是被之前的大雨冲了出来,外表早已布满青苔,作闭目沉睡之状。 小和尚一脸的虔诚,他先是对着那佛像合手行了一礼,嘴里脆生生的道。“小僧无花,见过我佛。” 然后挽起袖子,将包袱放到一旁,没在乎被烂泥染脏的僧鞋僧衣,走到那佛像近前,看样子像是要将其刨出来。 如此。 小和尚秀气细小的双手不多时便已满是烂泥,他刨着佛像周围的泥土,有些吃力的将其半拖半抱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佛像比想象中要轻。 直到拖到相对平坦的地上,他解下自己的水囊,将里面的清水淋在那佛像之上,一边用袖子擦试着,满是虔诚。 出奇的,过往记忆中,他从未见过雕刻的如此栩栩如生的佛像,苔藓中露出的依稀面容就好像有血有肉的真人,是纤毫毕现。 看他的模样,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尽管他身负武功终究是个孩子,免不了有些气喘。 酒囊中的水没了,他便去灌那些低洼中的积水,来来回回都不知道跑了多少次。 终于。 “呼!” 小和尚长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污泥尽去的佛像顿时眉开眼笑,浑然忘了自己此刻已是浑身污泥。 他整了整自己的僧衣,随即面朝佛像。 “阿弥陀佛!” 相比而言,尽管他污泥染身,但看着却如那淤泥中的洁净白莲一般。 他洁净的,是心。 临走时,他看着天空暴晒的日头,随即目中若有所思的把头上斗笠摘了下来,将其戴在了佛像的头上。 半晌后,小和尚离开了。 只剩一尊盘坐在地的佛像静坐在那,确实很真,若不是青苔遮盖,若不是颜色枯败,恐怕和真人无异。 又过了许久,鸟雀在此停过,就落在那佛像的肩头。野鹿来过,灰兔来过,雨落过,风吹过,日晒过。 那佛像仍旧是个佛像。 可,即便他再像,即便他再像佛,这世间,终究还是有两个人知道这尊佛像,并非真的佛像。 因为,有人目睹了一切。 恐怕饶是以李寻欢也猜不到,这具在他眼中的尸体,这么多年居然都不曾腐烂。 当真天方夜谭。 终于。 又是一个雷电交加的日子,风雷阵阵,大雨滂沱,天地好似连成一片,雷电如同银蛇狂舞。 “咔嚓!” “咔嚓!” …… 一声声刺耳的轰鸣,携不可抵挡之势,好似化作神灵手中的雷电神矛,狠狠地落到了人间。 劈开了枯木,炸碎了顽石。 “咔嚓!” 又是一道,这一道,比以往的更疾更猛,如雷龙一般竟是落在了那尊佛像之上。 与之前不同的是,除了泛起恐怖刺眼的光华外,居然无任何响动,只剩下游走的电弧。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侧,恐怕当真要惊掉下巴,区区一尊泥胎,居然能抗天地之威。 刹那间,像是被这一幕激怒了,又像是被什么吸引而来,那恐怖雷电不停的朝这座矮山落下。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顿时遭了难以想象的劫难,遍地焦土。 “咔嚓!” …… 一道,两道,三道。 雷电像是要毁去它,就如同它罪大恶极,天地不容一样。 诡异的。 一颗颗发黑的东西从那佛像中渗了出来,由小渐大,带着焦臭,被倾盆而下的大雨冲刷到了泥中,再也不分彼此。 那是枯黑的血。 像是耗尽全力,伴随佛像的无动于衷,天地终于还是罢手了。 但。 风更狂,雨更疾。 那佛像之上,一道道好似银蛇游动的电弧不停的“嗤嗤”游走着,由外而内,冲击着他的血肉,他的脏腑,和他那颗停止多年的心。 他是人,他本就是有血有肉的人。 像是过去了许久,又像是只过去了一瞬。 倏然。 “呼!” 一缕疾风陡生,吹飞了佛像头上的斗笠。 但刚翻飞到空中,却见一只异常苍白的手缓缓接住了它,就好像它是自己飞到那只手中的一样,划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佛像身后坍塌的破庙中,就在此刻,一缕泛着紫青色的流光赫然破土而出,落向那佛像的方向。 可是。 回望过去,那里哪还有什么佛像,斗笠也不见了,流光也不见了。 而风雨中,一声依稀的淡漠话语正在极速消散着。 “一场噩梦。” ------------ 第二十八章 一帖风云动 不知何时,本就暗潮涌动的江湖上忽然出现了一本书,一本令武林高手为之癫狂的一本书。 只因在这本书上,记载着江湖上数种闻所未闻的武功,但无一例外,皆是绝世神功。 《藏功帖》。 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等发现的时候,已是人尽皆知,天下为之疯狂。 一帖风云动。 “《森罗万相曲》,音杀之功,其音可摄魂夺魄,杀人无形,定人生死,需以“森罗琴”催之,万军莫敌。” “《无相神功》,习此功需入忘我之境,功成先天,内力可至无相无形,无法无天之地步。” “《无生剑典》,昔年达摩老祖所传,乃是以剑渡人,以人渡己,杀生成佛之道。” “《幻魔舞》,绝代风华,非女子不可习练,其功可摄人心魄,勾魂无形。” “《补天手》,掌法,隔空控物,力达万钧,小成时,中者五脏俱碎,大成时,敌手俱为齑粉血泥。” “《吸功大法》,夺他人之功,纳己之经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功成先天。” “《洗髓经》,长生不老。” …… 夜。 幽暗漆黑的竹林之中,一道身影正慢慢走过,他步伐不紧不慢,似要穿过这里。 只是原本淡凉如水的夜忽然多了一抹冷意,染寒了那夏时的凉风,染寒了天空的星辰。 就连林中的虫鸣鸟叫也都无声的息了。 那人的装扮很简单,不过一身素白的袍衫,非是什么上等的料子,但穿在这人的身上,仍旧有种出尘的气质。 一头及肩的短发,参差之下,多了一股漂泊伶仃的孤独感,半掩遮面,微显的胡茬更是再添沧桑。 “咳咳……咳咳……” 如同身负恶疾,他忽然咳嗽了起来,原本挺直的背一些就卷缩了起来。 这样的咳嗽,足足反复了十数次,他才又直起身子。 而他的对面,月光下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找到了?” 男子轻声问道,声音柔和儒雅,如同饱读诗书的士子。 那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月光下,映出了一张粗犷的面孔,一身江湖草莽的打扮。最吓人的,是他的脸上,一道斜向刀疤贯穿了整张脸。 “嘿嘿,区区一个妓院,老子招呼了我七巧门所有门人去打探消息,又怎会找不到。” 他不笑还好,一笑感觉就好像如恶鬼一样。 七巧门,以七种奇技淫巧之术而闻于江湖。 譬如,易容,暗器,毒,医等七种,门人遍布江湖。 “话说,你要找的那个老女人该不会是你的姘头吧,哈哈。”他言语肆无忌惮,眼中神色却很诡异。 妓院中的女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干什么的,这般羞辱的话男子并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 他视线看着月光洒落的地方。“名字?” 那大汉咧嘴笑的更加狰狞。“东西呢?老子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帮你打探消息,我要看看。” 男子闻言垂落的右手已伸向怀中,再伸出来,手中已拿着一本线装书册,上面,只见正写着三个大字《补天手》。 看见它,粗犷大汉眼中立时漫出无法想象的贪婪。 江湖人追求的,无外乎武功,名利,女人,而武功则是后两者的前提,排在首要。 “名字?” 男子又问了一次。 这一次,那个汉子并没立即回答他,只是笑容更浓,更加狰狞,甚至于有些扭曲。 “天香楼。” 大汉慢慢朝男子走去。 而随着回答的落下,他已走到男子的身前,右手从另一头小心翼翼的捏住了那秘籍。 男子并没有在意与变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大汉一眼,他松手了。 可就在松手的刹那,大汉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泛着诡异光华的匕首,淬毒的匕首。 在狞笑中狠狠地刺进了男子的胸膛。 “不是我言而无信,实在是江湖太险恶了。” 他癫狂笑道,像是已做起了名震天下,雄霸一方的美梦。 但,曾经以往那些破开血肉的声音并没有响起,而是。 “铮!” 金铁交击的声音。 终于,男子看着那被匕首刺破的衣衫蹙起了眉。 第一次,他抬起目光看着这个与他交易的人。 那大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可是他七巧门最好的铸剑师打的匕首,削铁如泥,再加上见血封喉的毒药,这么多年,少有失手。 “金丝甲?” 他脱口而出,但言语却惊疑不定,等匕首拔出来,他蓦然吞咽了口唾沫。 衣服下面,竟是白皙的肤肉。 匕首掉在了地上,大汉颤声语无伦次道。“横炼?刀枪不入?” 然后便如临大敌身形好似猫一样极速后撤,手中一翻又多了两个黑色的珠子,弹丸大小,朝男子掷去。 “轰!” 弹丸炸开的同时,一股蓝烟迅速蔓延。 大汉脸上还布着冷汗,他心有余悸的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呵呵……呵呵……” 只是,等到那毒烟散去,那个男子仍旧站着,平静的看着他,就如同看着一个笑话。 大汉的笑嘎住了,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干哑难听。 惊恐之下,他二话不说,转头便狂命奔逃。 然而,让他更加惊骇欲绝的事发生了。 一股恐怖吸力自他背后凭空陡生,任他如何驱使内力却始终不得寸进,反而是像木偶一样,朝后飘去,如同风筝。 “补天手?”肝胆俱裂之下,他痛哭流涕道。“大爷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爷饶命啊……” 大汉不停的重复着那一句。 听着他的求饶,男子的眼神像是幽潭泛起微波,闪过一丝晃动。 多么相似的一幕啊,当年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几个人也是这样的反应,唯一不同的,却是他的反应。 只因他现在已不需要想要活着而去活着。 而他的手,也不会再颤,心,更不会颤。 声音停止了。 伴随“噗”声闷响,那大汉的身体在距男子七步之外时便已炸开,血肉横飞。 至于那被血肉染红掀起江湖腥风血雨的绝世秘籍,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弃之如敝履。 那本就是他写的,何来留恋? 他看了看天空繁星点点的星辰,有的大方光明,有的晦暗不明,脸上不由得升起一丝淡笑。 “快了,快了!” 他呢喃着,像是期待着什么。 下一刻,就见他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仿佛化成了一缕青烟。 竹林中,只剩虫鸣鸟叫如旧。 ------------ 第二十九章 祸乱天下 天香楼。 临靠京城,名字取的虽雅却是个实打实的风尘之地,通俗点就是妓院。 大清早的,晨露未散之际,便有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门外拉客。能到这里的,多是醉生梦死之人,要不就是大奸大恶之人。 这个地方的名字更是有趣,苦海镇。 只是不知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是“苦海沉沦”。 原本有些清净的街道上,远处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男子,他正往天香楼走来。 “呦,大爷,有没有相好的姑娘啊?” 一膀大腰圆的女人脸上像是涂了一层面粉,她看着大清早就来的男人是眉开眼笑。 男子缓缓说道。“我来找个人。” 那老鸨一笑,脸上立时堆起一层层褶子。“来我们天香楼的,谁不是来找人的。只要大爷银子够,别说找人,买人都行。” “好,那我买人。” 男子点点头。 老鸨的笑僵在了脸上,心里却是暗骂,这臭男人大清早的就来找晦气,卖?说归说,但细水长流总归要更好一些,谁会舍得把自家的摇钱树卖了。 她脸上笑容一收,立时像是变了一副面孔,语气已无之前的阿谀奉承,唯有漫不经心和生硬。“大爷,先说说吧,你找谁?” “她。” 男子一指旁边门口正拉客的一个女人,那女人已是中年年纪,尽管浓妆艳抹,却掩盖不了年老色衰的事实,暴露的衣着不仅没半点惑人媚态,反而令人避之不及。 老鸨顿时喜笑颜开。 那女子也是一愣,但眼瞳深处却有种名为警惕忐忑的东西。 男子忽的又接了一句。“还有她的女儿。” 这句话落,老鸨和那中年风尘女子是齐齐色变。 只是老鸨是笑的合不拢嘴,而那风尘女子却脸色微白。 “你是谁?” 与往日逆来顺受,下作风流的样子不同,此刻的风尘女子一脸的惊疑,声音更是尖利。 老鸨倒没注意到这些,闻言生怕男子不悦,插着腰满脸怒容的呵斥着那风尘女子。“呦,怎么的?吃我的住我的,现在翅膀硬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但忽然,男子视线一抬,他看向那天香楼某处稍打开的窗户,身形一转便已是离去。 “唉?别走啊大爷?” 老鸨眼见男子离去不由急了,忘记了自己百八十斤的体重,就要朝男子追去。 奈何那男子步伐看似普通无比,那想不过眨眼的功夫居然已经消失在远处。只看得老鸨目瞪口呆,心中大呼撞邪了。 至于那色衰女人,此刻是一脸的凝重与骇然。 …… 百花林。 鸟语花香,百花绽放。 男子看着那蹲在地上浇灌着百花的女孩神情平静。 那女孩年纪不过十八,模样很是普通,衣衫更是有些简陋,甚至是破烂。 她的口中还不停的发着“呵呵”的傻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傻子。 男子看着女孩开口了。“我来拿一样东西。” 女孩闻言看了过来,只是脸上依旧挂着傻笑。“哥哥,花,好看。” 她痴笑着指着满林的百花。 男子无动于衷。 “怜花宝鉴给我。” 终于,那女孩脸上的笑慢慢散了,她眼中有些疑惑与思索还有好奇,然后,站了起来。 一瞬间,她身上所有的痴傻全部不见,有的,是那与生俱来的枭雄姿态和霸道的威仪。 男子眼中平淡如水,似早已知道,他确实知道。若是世人知道她的名字,那,也就没有人会意外了。 只因她是上官金虹与林仙儿的女儿,上官小仙。 “嗡!” 伴随着一声急促刺耳的嗡鸣骤现,一道金影已如镜花水月般朝男子胸口袭来,恐怖的气机只将所过之处的百花挤为齑粉。 无需多言,身份泄露,自是求一击必杀。 男子眼皮微颤,口中道出了一个早已消声匿迹的名字。“龙凤双环。” 说完,只见他双眼猛然一凝,眼中似有星辰流转,精光暴显,就好像两颗太阳。 原本气机恐怖的上官小仙只觉得倏然天地消失,一柄柄可怕的剑器充斥在四面八方,朝她刺来,诡异万分。 万剑穿心。 “唔!” 饶是以她那般隐忍多年的坚韧性子,此刻也不由得痛呼出声,但身上却无半点伤口,只有脸色极为难看。 那一只金环虚影还未到男子身前,便已失了劲力驱使,无力散去。 只是,多年隐忍的上官小仙又怎会甘心接受得了如此结果,她身形一动,竟好似化作无数魅影,原本普通的样貌此刻变得极美,人间少有。 她在花间跳舞,美得充满诱惑,却杀机无穷。 花瓣似被无形力量卷起,如环绕着她纷飞的蝴蝶,美得令人窒息。就好像连她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蝴蝶。 只可惜,却能勾魂夺命。 “原来,《幻魔舞》落到了你的手上。” 男子眼神清澈,哪有丝毫受惑的意味。 陡然,他在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就像是如一指扬沙般随风散去,如梦如幻。 见到这诡异的一幕,上官小仙是心神大骇。可也就在此刻,她的身体骤然一软,一只大手已是捏着她细白的脖颈,令她不敢动弹。 而那诡异消失的男人,正立在她的身前,平静的眸子,看的人不寒而栗。 “阁下何人?” 上官小仙到底不是寻常人,此刻受制于人眼中却平静了下来,她挣扎着开口。可接着,她记起男子之前的话,眼瞳一缩,如同有什么猜测。“《藏功帖》是你写的?”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便再难遏制,而且实在是令她惊惧万分。 当今江湖早已混乱不堪,厮杀遍地,而这一切的源头便是那《藏功帖》上的几种武功。 日子越久,很多事情便越来越清晰。 只要是有心人便不难猜到这《藏功帖》幕后之人的想法,不过简单的四个字,祸乱江湖。 是了,也只有此人这般鬼神莫测的身手,才敢布这么一局大棋。 “我?我只不过是个早已死了多年的人。”男子右手一松,上官小仙立时无力跌坐在地。 他罕见淡笑一声。 “那,就留你一命。” ------------ 第三十章 天欲宫 江湖起落,如风云变幻,今朝他为尊,明日你称雄,充满变数。 一个天尊,一个魔教,便是当今天下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两个势力。似那“神剑山庄”,与“神刀堂”早已是昨日黄花,步了昔年金钱帮的后尘。 “以你的武功,天下还有什么你得不到的?” 百花林中,上官小仙看着那个全身笼罩在神秘中的男人。 她还发现一个更加恐怖的现象,每当走出这里,她便会自然而然的忘记眼前这个男人的相貌。 甚至是他的声音。 这般手段,便是她那从未谋面的父亲恐怕也做不到吧。 男子看着地上正开的鲜艳的百花,手中正浇着水,像是爱极了它们。可上官小仙看的出来,他爱的,是那花瓣上洒落的阳光,生机,光明。 但,这片百花之下,却是坟土,埋葬着无数尸骨。 “这个江湖,太脏了。” 男子语气平淡的说着。 可那些百花竟随着他的话全部在刹那间枯萎凋零,一股无形的诡异气机瞬间以男子为中心,扩散开来。 “我想,打扫一下。” 他云淡风轻的说着,便见两人周围的泥土好像被一双双手拨开,露出了里面无数森森白骨。 然后,在上官小仙沉默中化作粉末。 土壤在平复,而那些枯萎的百花也全部重新发芽,开花,更加鲜艳,更加芬芳。 这,已是属于仙佛的手段。 可眼前这个人是佛么? 仅他散出去的几部武功,天下间为其丧命的便不知凡几。 上官小仙自沉默中问道。“你有把握胜的过那把飞刀?” 男子摇了摇头。“见过几次,没交过手,不知。” 上官小仙闻言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精光,身为上官金虹和林仙儿女儿的她,心性谋略又怎会常人。 一些微不足道的话语对她而言,便是线索。 她眼神开始变化不定,眼皮急颤,如同在思考着某些想不通的事情。 直到最后,等她停下来,眼中已满是匪夷所思。通过男子的话,再结合那《藏功帖》上的诸多武功,特别是最后的《洗髓经》。 上官小仙终于记起一个人来,那是二十年前的一桩旧事,恐怕世间能记住的也不过剩寥寥几人。 而传闻,那人便是身负《洗髓经》。 她眼中闪过犹豫继而化作迟疑,深吸了一口,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心思玲珑的她自然知道有些事说不得。 “知道便知道了,没关系。” 男子头都没回,如同看到了上官小仙心中所想。 上官小仙终于失色,自己猜测是一码事,对方承认是另一码事。 眼前这人,自然是当年的佛秀。 蓦然,她想到如今佛秀的所作所为,双眼微睁不敢置信道。“难道,你当年是诈死?” 佛秀有些满意的看着那些花,脸上笑的纯净无暇。“诈死?也许吧。” 对他而言,别人的二十载寒暑不过是一场时间较久的梦而已。 他的离去,看似是被小李飞刀和阿飞救走,实则另一面是不得不走,若不走,恐怕他就要面对小李飞刀和阿飞的剑了。 神剑山庄那些人虽死了个干净,却是他们咎由自取,李寻欢是绝对不会容忍他大肆屠戮少林门人的。 所谓的归隐,不过是说的好听点的约束罢了。 想起过往两次相遇,对方两次出言相邀,佛秀摇了摇头。“归隐也好,诈死也罢,都过去了。” 他偏头看了看身旁女子精致的面容。“其实你说错了。” 上官小仙眼中露出疑惑。 “不光是他们,还有几位比较特殊的存在,譬如不属于人间的剑,鬼神辟易的刀,沈浪的弟子,还真是有些吓人啊。” 说到最后,佛秀的声音已弱的微不可闻,像是在提醒自己一样,没去理会上官小仙变化的脸色。 “对了。” 佛秀从发呆中忽然回过神来,向上官小仙抛过去一个小瓷瓶。 “东西我喂出来了,可是废了我好大劲,你要不要尝尝味道。” 上官小仙并没有因为佛秀突然转变的语气而惊讶,她可知道那瓷瓶中是什么东西。 蛊。 乃是用那《怜花宝鉴》中苗人的养蛊之法喂出来的。 瓶口揭开,就听瓶中传出稀稀疏疏的爬动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没有犹豫,上官小仙仰头便将那瓶口朝口中一竖,一条紫色蛊虫瞬间便入了咽喉爬入腹中。 知道了佛秀的身份,她已无选择,若拒绝,恐怕还没走出百花林就会变成这些百花的养料。 从佛秀的眼中,她可没看到半点怜香惜玉的柔情。霸业未成,如何肯轻易言死。 “接下来要做什么?让金钱帮重现江湖吗?” 她看着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当真亦正亦邪,半佛半魔。 “金钱帮已是过去了,现在的,只有……天欲宫。” 佛秀依旧看着那些花,语气又变得平静起来。 “明白了,宫主。” 上官小仙面容此时同样很平静。 佛秀闻言轻笑一声。“宫主?呵呵,你错了,你才是宫主,而我……” 他站起身子,从花丛中走到了上官小仙的面前,几步之距,除了衣衫未变,佛秀的整个面容已是判若两人。 “只是个琴师。” 上官小仙看着站在眼前的儒雅男子,看着对方笑吟吟的眼眸,看着他用指尖触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在狂笑中离去。 “哈哈……哈哈……” 看着那如缩地成寸般飘然远去的背影,上官小仙的眼神如幽幽不见底的深潭。 “天欲?无情无欲?有趣。” …… 东海,夜。 冷风如刀,云层厚重,渤海之滨,更是风涛险恶,远远望去,但见天水相连,黑压压一片,浪涛卷上岩石,有如泼墨一般。 忽然间,一根船桅被浪头打上了岩石,“啪”的立刻折为数段,浪头落下时,海水中骇然竟似有对锐利之眼神闪了一闪,等到第二个浪头卷起、落下,这双眼神已离岸近了两尺,已可隐约看到他的面容。 如此风浪,如此寒夜,若说海浪中竟会走出个人来,当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之事,但十数个浪头打过,却果真有条人影。 而更令人骇然的,是那人身前的风浪,居然尽数从中分开,人影踏波而来,如履平地。 似乎他的身前,不允有任何阻挡之物,无论是人,是剑,或是这无穷风浪。 轰雷一声,浓云中电光一闪,只见这人影乱发披肩,狂乱如剑。 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柄三尺长的奇形乌鞘长剑,掌背青筋暴现,似是他宁可失去世上一切,也不愿将此剑放松片刻。 男子看向远方天地语调很是生硬的自语道。“中土到了?” 末了,他又看向自己手中的剑,霎时,原本无波无浪的眼神立时涌出无限柔情。 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好像在看心爱的女子。 他低声呢喃着。 “但愿,有人能以三尺青锋,赐我们一败。” 语落的刹那,那男子周遭的怒涛激浪瞬间诡异的平静了下来,如同镜面,待他走上岸,走向远方。 海面之上,那男子之前所站之地,居然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漩涡,但凡有鱼群被卷进去,尽皆化作血泥。 久久方停。 ------------ 第三十一章 剑道高手 苦海镇。 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有着最好的美酒,最美的女人,最上等的菜肴,江湖的销金窟,醉生梦死之地。 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多了一位琴师,不,应该说是制琴的人。 就在那百花林下的溪畔。 琴师,在江湖没有什么地位,多是科举未果的士子,好点的可以当个什么大家,出入显赫士族之间。差的便是流连于青楼花舫之间,卖曲以图糊口。 更何况江湖武人多草莽之辈,又怎会识得琴之好坏。 所以,在这里开个店铺,基本上就是等着饿死的下场。 也幸好,铺子的主人并不是普通人。 “可惜了这柄剑。” 铺子很简单,不过三间竹舍,就在那中间的竹舍中,佛秀有些复杂的看着手中的剑,然后双眼一凝,三尺青锋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去。 剑身在拉长,佛秀左手食中二指一并,一点剑尖,两者像是粘连在一起,他身形一转,便见三尺长剑瞬间如抽丝剥茧一样,抽出来一条长长的剑丝,而且像是没有终点一样,太长了。 剑丝粗细如弦,正烁着紫青色,然锋芒竟是未褪。 “呼!希望别前功尽弃。” 内劲凝指,便见他将那剑丝绕向身旁早已准备好的琴面之上,奈何刚落至琴轸之上,却无声而断。 佛秀脸色不变,只是手中长剑化去的速度更快了,竟是从中分出一团铁水,重新凝成了琴轸。 半盏茶过后,佛秀看着眼前的琴眼中终于露出了满意之色。 “还说什么千年桐木,骗人,看这年份顶多也就七百年。” 竹舍外,一样貌普通的女子听着那拿了别人的东西还不满足的抱怨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她看着抱着古琴像孩子一样开心的佛秀眼角忍不住跳了跳,然后淡淡开口。“那我等会就去把那人杀掉。” 眼前这一脸嘚瑟的男人真的就是那传说中的杀星? 这哪是什么杀星啊,简直就是个智障。 像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佛秀一跳半丈高,怀里抱着古琴是一脸的惊恐,倒退数步,他颤抖着说道。“你……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啊,动不动就杀人?这个世界这么美好,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做人,要有一颗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 他还没说完,就见木然的上官小仙周身瞬间涌出一股澎湃气机,竹舍离立刻摇摇欲坠。 看着她紧握的双拳,佛秀立时闭口不言。 场面顿时陷入寂静。 “江湖上,出现了个用剑高手。” 许久,上官小仙才再次打破沉默。 听到这句话,佛秀脸上的嬉笑散去了许多,以上官小仙的身手,能被她称作高手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啊。 “高手?有多高?” 他漫不经心的问道。 上官小仙看着他的变化早已习以为常。 “天下无敌。” 佛秀啧啧有声,眼中已露异色。 “这么厉害?” 上官小仙接着道:“据说,是东瀛一位参天妙理的高手。” 佛秀若有所思,他食指轻点一根琴弦,就听“铮”声脆响,口中自顾道:“参天妙理?剑道?有意思。” 他口中的剑道,已不是平常江湖人口中说的那般,而是一个剑者自身所明悟的道。此等高手,早已心无他物,一心唯道。 心无破绽,剑道便是无敌。 这样的境界,恐怕就是现在的燕十三和谢晓峰也没达到,就连当年的上官金虹也只是踏出了半步,就连他自己,如今也才走到这一步。 然上官小仙看到的,却是那琴弦在佛秀一点之下,一层无形的涟漪赫然散开来,如波纹一样。 而她眼中,看见的却是那些曾经死在自己手中的人,此刻拖着腐烂恶心的身体朝自己蜂拥扑来,心神为之一夺。 可就在她大骇之下,那些一切又消散无形,来的快,去的也快。 有的,只有她下意识急促的呼吸,和浑身冷汗,她看着那九根弦的怪琴,面色沉着。 “这就是《森罗万象曲》?” 佛秀笑笑,他指尖似有锋芒流转,凌空虚落之下,勾动间,就见那琴面左侧,两个古朴篆字逐渐浮出,一上一下,正是森罗。 “是,也不是,它只是个名字。那些武功,不过是我毕生所学的一部分。” 确实。 《藏功帖》上诸多武功,不过是他以自身所学,另辟蹊径所创,分以,剑法,掌法,心法,以及身法。 就如那《吸功大法》,便是易筋经中,以外力而化内力,贯通经脉,丹田为海,可纳百川而创。 而那《无相神功》,同样是取自易筋经中,也算是半部佛门武学,追求天人合一,无相无形之境界。 至于最后的《无生剑典》,这却是他一生剑道之感悟,以意驭剑,就连他也只是有所明悟,至于别人能练出来个什么鬼,他便不知道了。 这些武功,虽借以他法而创,却剑走偏锋,更强一筹,意在以邪克正。 说完,佛秀再次以食指一拨琴弦。在上官小仙的警惕中,之前的变化并没有再现。而是那琴弦震动间,一道剑气化刃已是疾射向舍外溪面,水面瞬间一分为二,露出了下面的鱼虾和鹅卵石。 看着那出现的瞬间便愈合的溪面,上官小仙神色复杂道。“《洗髓经》真能让人长生不老?” 佛秀似笑非笑的看向她,但旋即又收回了目光,没有任何掩饰。“对有的人来说可以,而有的人不行。” 对于这个回答,上官小仙有些不解。 佛秀看在眼中,他指了指头顶。“你有没有想过,天地之外是什么?” 此言一落,上官小仙的脸色已有些僵硬。 “你是说,道家的飞升?” 她以一种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佛秀。 对于她的反应佛秀丝毫不足为奇。“为什么不可能?你之所以觉得不可能,那是因为你没见过。” “达摩老祖兼负四大神功,外加七十二绝技,加之诸多秘法,这般天纵之资,你觉得他死了?” “若不是我曾遇到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我也和你的反应一样。” 更何况,我本就不属于此间。当然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听着佛秀的侃侃而谈,上官小仙此刻已说不出话来。 等她回过神来,已是蹙眉问道。“那你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就不怕天下群起而攻之吗?” 佛秀晒然一笑。“你以为洗髓经那么好练?而且就算能练成,也并不代表他们能超脱出去。” 想到那个古怪莫测的和尚,佛秀不由心中冷笑。 “估计,那寺中还有别的大恐怖吧,要不然他这么多年为何没有走出来,是不能?还是不敢?”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手。 “行了,计划要加快,不管你怎么做,三个月后,我要江湖黑道之上,只有一个声音,就是天欲宫。” “至于那天下无敌的剑客,我就去试试他的份量。” 说完,佛秀身影已消失在竹舍之中。 除此之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琴。 …… ------------ 第三十二章 白衣人 长夜渐逝,晨光熹微。 略显昏暗的路上走着一个人,他原本半束披肩的头发此刻已被露水打湿。一夜未眠,并未让他那双沉凝如水的眸子生起一丝黯淡和乏累。 仅仅是动行之间,若有人在侧定会被其诡异一幕所惊。 只因他的身子看来并不强壮,但由头至足,每步俱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绝无一分多余的肌肉,手足面目皮肤,惧已晒成了古铜颜色,骤眼望去,恰似一尊钢铁雕成的人像,双肩沉重,鼻直如削,年纪看来似在三十左右,却又似已有五十上下。 特别是他的步伐,看似走的极慢,但霎眼间便已去远,每只足印之间,相隔俱是一尺七寸,便是用尺来量,也无这般准确。 他自东而来,一袭素白色麻衣,口中念念有词,似是有什么重要至极的事要做。 “……点苍……武当……谢晓峰……燕十三……飞剑客……” 一个个当今用剑大派或是用剑高手的名字皆从他嘴里一一吐出。特别是最后的飞剑客,这个早已销声匿迹数十年的剑中神话似乎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无人知道他的名字,但现在,他叫白衣人,东海白衣人。 蓦的。 远处忽传来一阵阵缥缈琴声,那琴声似在近前,却又仿佛在天边,可闻而不可见。 袅袅琴音落于耳边,白衣人眼神丝毫未动步伐更是未停。对他来说,非剑者,便如路边花草,难入眼中。 只是。 “唔?” 他那踏出去的步子还未落下,却又突兀的收了回来,喉中挤出寥寥一字,眼中似那天边晨曦之光,霎时亮起,令人难以直视。 不知是琴声动,还是风动,亦或是心动,地上落叶皆被一股无形气机托起,林中顽竹亦是从中裂开,山林震荡。 “剑意?” 白衣人终于又吐出了两字,眼中精光已到极致。 恰在此时,林中深处传来一声温和轻语,和着琴声,意味难言。 “秀公子。” 落叶纷乱如潮,从四面八方涌向白衣人。 刹那起,刹那落,刚一近身,一道难以想象的璀璨锋芒已然出鞘,周身落叶皆化尘埃。 “柳生无极。” 第一次,面对未曾谋面的神秘对手,白衣人报出了姓名。 手中青锋一经出鞘,白衣人似风雨难侵。 自一路行来,中原高手无一合之敌,最负盛名的几位更是避而不见,实在让他失望,但此刻见到如此高手,毫无疑问,白衣人已然心动。 远方,此刻已有一缕晨光从天边挣扎出来,如神明之剑,刺向天地四极,刺向万物苍生。 琴声骤然急促,如疾风骤雨,如雷电交鸣,林中霎起肃杀。 “铮铮铮……” 一幕令世人难以想象的变化,已然落于白衣人的眼中。 只见那前方原本苍劲青翠的树林,此刻竟似有一圈灰色涟漪扑来,仔细一看,却是那草木花朵由荣转枯正蔓延了过来,就如同一柄枯亡之剑斩来。 “一剑无极。” 白衣人神色不为所动,手中长剑一竖,剑意已然涌出,剑身一横,霎时似有无穷剑影如那晨光一般,斩向灰色涟漪。 无极者,无穷尽也。白衣人剑势浩瀚无垠,滔滔不尽,居然隐占上风,将那灰色涟漪冲散,直逼抚琴之人,林中深处。 然,变化却在刹那。 只见琴声由急转缓,林中忽然显出四点紫青色的寒星,寒的夺神,寒的锋芒璀璨。 天光投射之下,那居然是四根紫青色的弦丝,三丈,五丈,十丈,难以想象的长度,仿佛有始无终。 弦丝冲破了山石,冲破了树干,冲破了一切,所过之处,尽皆洞穿,连那无穷剑影,亦是如此。 虽是弦丝,可在白衣人的眼中,那却是剑,最可怕的剑。 “一剑无极。” 白衣人不急不迫身形凌空一转,剑势再起,身影一晃之间,剑法已化无极。四道一模一样的身影傲立场中,迎上那逼来四道弦丝。 惊世骇俗的剑法,可怕,更是可怖。 即便佛秀,此刻也有些惊讶。 无极者,无穷的是变化。此人之剑,已是触到一剑生万法的门槛。这样的人,本身已不会剑法,只因在他手中,一招一式,信手拈来皆是绝世剑法。 四道身影携剑而行,分不清真假虚实。 弦丝与剑一触即分,剑气碰撞间纵横捭阖,周围一切立时支离破碎。 那四道身影此时却又是以四化一,当真神鬼莫测,而弦丝已是退回不见踪影。 白衣人不退反进,步伐急踏节节逼近,似要寻那琴声主人。 “铮!” 原本如行云流水的琴声忽然一顿,像是所有弦丝被猛然按住,琴声立止。白衣人的脚步也止了,只因琴声暗藏杀机,不得不停。 但是,停顿不过瞬间。 瞬间过后,那琴声居然由轻转疾,高昂激烈,只令人犹如身在战场。 倏然。 白衣人身侧,原本被剑气肆虐飘落的树叶,忽然汇聚,翻涌聚散之下,只见一道持剑身影已然跃入战场,自后袭来,竟为树叶所聚。 同样诡异莫测的剑法,聚叶成兵。 挑,斩,刺,撩等诸多普通至极的剑招,此刻在白衣人手中,使的是恰到好处。 那树叶所聚的剑客,刚一接近便被其斩了头颅,只是,飘散落地的同时,又是一道身影从地上跃起,直扑白衣人,似杀之不尽。 不同的变化。 相信这天下,除了那特殊的几人,若是换任何一人来面对他们,恐怕皆逃不了命丧当场的结果,奈何,却偏偏是他们两人相遇。 一者剑法妙到毫巅,变化无穷,另一者同样不落下风,虽手中是琴,却已是剑,剑在心中,琴便是剑,而琴声,便是剑法。 落叶堆积,伴随着琴声,飘散间,便是一道道身影不停扑杀向白衣人,如绝世剑客,至绝至杀。 同样的剑道境界,像似的变化,不知是谁先倒下。 只是,就在两人斗得正酣时,却有不速之客来袭。 林中忽然涌出无边白烟,朝两人战场涌来。 毒烟。 烟中似有憧憧鬼影隐现。 “天地幽冥,唯我独尊。” ------------ 第三十三章 胜?负? “天地幽冥,唯我独尊!” 这八个字,所代表的是当今武林中最令人谈风色变的势力,天尊。比之昔年金钱帮与神刀堂还要更胜,胜的是手段与残忍。 强敌来袭,然此刻场中二人厮杀已至如火如荼之地,对手难求,怎能罢手? 所谓的强敌,那也只不过是寻常人眼中的,而对于他们来说,不值一提。 像是被打扰后的惊怒,白衣人首先蹙眉,如坚冰一般的面容最先变化。自己东渡而来,苦求的不就是一个对手吗?此时如何能不怒。 “剑烛沧海。” 但他的怒,更多的是在他的剑上,除却无极之变,终于再现惊世剑招。 与中原人的长剑不同,他手中的剑乃是一柄东瀛刀,不过,这便是他的剑。 与它的主人一样,它就像是一把寒冰所铸的刀,森寒如冰。 剑势陡转,一语甫落。 没有任何出剑之势,只有无穷剑气似从柳生无极体内席卷向四面八方,如烛火,如阳光,如黑夜。 愈演愈烈,愈演愈强,所过之处尽皆如狂风肆虐,满目疮痍。 而同样的一幕,亦在他的对手,佛秀身上重演。 他盘膝坐于林中,像是感受扑面而来如排山倒海般的剑气,不由微微一叹。 “唉!” 琴横放于双膝之上,他指端轻巧的点落拨动,口中已落轻语。 “《大自在天魔真经》。” 说完,他的身形竟是显得缥缈诡异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由内而外散发,令他的身体晦暗不明。 “一花一世界,然,我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不在花中。” “众生视我如镜花水月,如梦中虚幻,不可触,不可见。” 毕生所学之凝练,几番起伏跌宕,这位不属于此间的人,终于展现出了他的不凡。 每个人的路都不同,终究,还是要走出来自己的路。 而他的身体,在此刻,在那无穷剑气与毒烟袭来之际,竟是慢慢模糊,如花落镜中,月入水中。 琴声依旧,不同的,是多了一股摄人心魄的意味。 “用出你的绝技,为此战,化下休止。” 柳生无极僵硬生冷的话语竟是先剑气而至,落到了佛秀耳中。 “正有此意。” 不以生死厮杀,何来进步,若真要算,这是佛秀所遇的一生最强的对手。 但他无惧。 琴声由虚化实,一层层有形的涟漪不断与那柳生无极的剑气一般,相似的攻击手段,这本就是剑气。 意在清场。 两人此刻就如两个巨大的漩涡,绞向四面八方。 “轰!” “轰!” “轰!” …… 惊爆不绝于耳,内力的碰撞,剑气的碰撞,如天雷勾动地火,湮灭方圆数里,毒烟激荡散去。至于毒烟中的藏头露尾之辈,此刻不是被剑气斩开身首异处,便是死无全尸,退之晚矣。 而佛秀,丝毫未损,发丝未乱,衣角未皱,百余道剑气虽临身,奈何却无一建功。 不得不说,眼前的柳生无极是一个纯粹的剑者,一心唯剑,再无其他。佛秀做不到他这样,但,他也不是佛秀。 一切在碰撞之后短暂的寂静了下来,但一股势却再无保留的宣泄出来。 短暂的寂静,只为迎接之后的狂风暴雨。 果不其然,寂静不过持续了九息,而那股势已到极致。 “一剑殇秋。” 霎时,一股恐怖的剑意骤起,带着令天地败亡枯寂的杀意。周遭一切,尽皆枯败下来,充满生机的绿色已然褪去,留下的,只有枯黄的死意。 如眨眼之间,由夏转秋。 这是柳生无极的剑意。 佛秀双眼微眯,柔和散去,温和散去,变得平静,平静的面无表情,就好像这才是真正的他。 天下间,居然有如此与自己相似的人,相似的剑意? 一个念头蓦的自心中浮起。 只因这一幕与他之前所施的剑势太过像似,但更强,强的可怕。 四季之变,这是天地之意。更是独取秋之枯亡,万物凋零。 天地杀意,无物可避。 而他。 轻灵的琴声一变,弦丝发出了一声声干沙的呻吟,如同不堪重负,随时会崩断。 那弦丝在他手中被拉扯出了一个可怕的弧度。 “无生杀绝。” 若说柳生无极的剑意乃是天地之秋,万物凋零,那么佛秀的,便是由生转死,死之极。 他晦暗的面容上忽的涌起两股黑白之气,流转于体内,生死轮转。可瞬息生气尽散,独余死气,令周身草木尽化尘灰,如同焦土。 “铮!” 几乎就同一时间,两声清吟骤起,一者琴声,一者剑吟,不分彼此。 那柳生无极右手持剑,人携青锋,剑携枯亡之意,三者化一,似惊雷急电,直逼佛秀而来,所过之处,如一条灰色长河现世。 另一边,琴弦震动之间,那些化作草木化作的尘灰竟是无由飘起,凝聚之下,居然形成一把黑色的剑,剑锋所指,正是那柳生无极。 一者如黑龙出渊,一者如灰色长河,二者皆似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瞬息的功夫,便已碰撞,交织,厮杀在了一起。 等尘埃落定。 一切尽被湮灭。 原本苍劲青翠的山林,此刻居然生生出现了个方圆百丈的黑土,寸草不生。就仿佛是一页宣纸之上滴落了一团墨汁,令人触目惊心。 尘埃散去。 佛秀静坐的身前已然多了一人,那人脸色苍白,原本黝黑的头发中居然出现了几缕华发,就如同迟暮老者的苍发一样,生机不存。 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剑,这柄剑刺穿了佛秀的胸膛,洞穿了他的心脏。 只是,却无任何伤口,没有半点血迹。 就好像刺中的只是一个影子,非实质。 正是柳生无极。 佛秀眼露可惜的看着腿上的琴,上面崩断着一根弦丝,正无力的落于一旁。 “你,败了。” 败了?谁败了? 既然这话是由佛秀出口,那么定然是柳生无极败了。 也就在他话落的刹那,柳生无极手中的剑,贯穿佛秀身体的剑,居然慢慢簌簌落下,如同沙雕尘埃一样,散了一地。 “不错,我败了。” 柳生无极收回了手,就好像他手中还握着剑一样。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因为失败而笑,因为失败代表着他有了对手,他已不孤独。 他身形不动,双手慢慢垂落,双目紧闭,像是在等待什么。 但,等了许久,他却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由得又睁开了眼,只是身前,那个神秘的对手已然不见。 “你赢了。” 唯一声轻笑留在那里。 柳生无极闻言沉默,他看了看已空无一物的右手,眼中若有所思。 伫立良久,方才离去。 ------------ 第三十四章 天尊,魔教 夏时,七月二十七。 江南,慕容世家。 …… 虽是正午,但此刻天地昏暗到了一个极致,如同山雨欲来,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杀!” 淡漠而平静的话语,伴随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那名震江南数百年的慕容家大门外响起。 下一刻。 “嘭!” 朱红大门瞬间如冰面支离破碎,木屑疾射,将院中严阵以待的诸多慕容弟子扎的是血肉横飞,不是命丧当场,便是四分五裂。 慕容家,这个与神剑山庄齐名的世家,谁会想到,竟有人敢明目张胆而来,大肆屠戮。 仅表面的身份不谈,另一面,这个世家所代表的,正是那天尊。 一道曼妙婀娜的身影伴随着脚步声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看,便知是女子。只是,众人却看不见她的面容,只因她带着一副面具。 其实不光是她,所有来犯者皆带着一副面具,那面具很是奇怪,无任何修饰,皆是黑铁所铸。唯一不同的,是那面具的表情,有的是笑,有的是哭,有的是哀,有的是怒。 她着一身翠色罗衫,青丝仅被一根丝带所缚。 仅仅是一副外出踏青般的懒散打扮,却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霸道,令人不敢直视。 衫随风摆,将那罗衫女子的身形勾勒的更加动人。 “别挣扎了,你天尊在江湖上的分舵已有六成被我拔去。” 女子的声音很是动听,与她那几乎令人痴狂的身形一般,让人着迷,如世间最完美的造物。 慕容世家偌大的院落里,同样凝立着几道身影,其中亦有一位容貌堪称绝色,这便是当今江湖继昔年林仙儿之后的天下第一美女。 慕容秋荻。 确实美,若她不美,怎能令谢晓峰为之倾心,与其相爱相杀,纠葛一生。 只不过,此刻,她那一双如江南烟雨般的眸子充满了恨意与杀意。 “你们是谁?” 他的身旁,一个相貌俊朗的男子脸色阴沉如水。 不敢置信,一夜之间,仅一夜之间天尊诸多分舵居然消失的无声无息。 但他更多的是心惊,和恐惧。 他恐惧于对手的心计和手段,能这般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的除去天尊的爪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显然预谋已久。 这种恐惧甚至于令他对周围护持自己的诸多弟子生出了一丝戒备。“阁下,万事皆有商量的余地,你开个价吧!” 他看着那些将慕容世家围困的敌人神色凝重无比。那些人的气息皆绵长浑厚,恐怕不乏江湖一流高手,但最恐怖的,是那静静站立的罗衫女子,他居然觉察不到任何气息。 若非她站在眼前,恐怕连他都不会发现前面有人。 这样的人,要么是顶尖高手,要么就是不会半点武功的普通人,但显然他更倾向于前者。 “价?我想有的地方你还不明白,从我踏入这里开始,这里的一切已不属于你们了,包括,你们的命。” 平淡的话语诉说着不可一世的霸气,而且,还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男子像是被对方的话语所摄,瞳孔不由一缩,神色已然狰狞,他隐隐将慕容秋荻护在身后。 “阁下真要鱼死网破?” 他确实有说这句话的底气,与神剑山庄齐名的慕容世家又怎是等闲,底蕴不可谓不深厚。府中这数百年来更是藏经万卷,天下武功多囊括其中,便是那夺命十三剑与谢氏剑法也未曾遗漏。 “老子纵横江湖半生,又怎会怕一女人?”一面容狰狞的行者,生的是魁梧至极,手持禅杖,如噬人恶虎,脸上是密密麻麻交错的伤疤。 若普通人与之敌对恐怕未战便已被他可怖的面容吓得胆颤心惊。 他越众而出,禅杖斜举,右手肌肉瞬间鼓胀,像是粗了一圈。 “呜!” 挥动之下竟让空气呜咽生风,劲力之大实在可怕。 禅杖于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竟然是直取罗衫女子脖颈,这一铲下去,别说人头,恐怕就是门外的石狮子都能被捣个稀碎。 只是,他的禅杖还在半空,众人耳中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刺耳嗡鸣,眼角只得看见一道金虹一闪而逝,便见那恶汉径直从罗衫女子身旁冲过,然后倒地。 地上,那是一具无头尸体,血如泉涌。 一击毙命,头颅炸裂。 男子双眼倏然睁大,一脸的悚然,自幼生于慕容世家的他,天下无论奇闻秘谈还是四书五经他皆是看过。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变了。 “龙凤双环?” 虽是疑问,却已肯定,记忆中,也唯有如此才能说得通,才能与之前的一幕重合。 罗衫女子并未回答他,对于她来说,什么因爱生恨,不过是弱者的表现,她的目光从来都不是眼前这几个人。 “除了那一男一女外,鸡犬不留。” 那个男子脸色再也无法镇定,特别是听到对方的话,面容已如死灰。 “我才是天尊,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们,金银财宝,武功秘籍,包括我的命,只要你能放过她。” 他死死的将慕容秋荻护在身后,似乎在他眼里,他的世界只有这个女子。 可惜。 回答他的,是无数高手袭来的身影。 …… 同一日,天山,魔教。 与慕容世家的大动干戈不同,这里只来了一个人。 一个垂目低头负琴的男子。 虽然此时为夏时,但对天山来说,已没有四季之分,有的只有无尽的寒和终年不散的飘雪。 他只穿了一身青衣薄衫,似极了一个琴师。 “咳咳……” 风中传来了他的咳嗽,还有细语呢喃。“真是可怕的剑啊,以意伤人……咳咳……” 顶着风雪走了许久,他这才抬头看了看,像是在寻找方向。 魔教,这个当年被白天羽堵在天山的势力,如今却是雄踞中原以北,更有几分席卷江湖之势。 无论是魔教十大神功,还是那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上面令天雨血,鬼夜哭的七种邪功,或是最后以白天羽的刀法而创的神刀斩,皆是当世少有之绝学。 这便造就了魔教深厚的底蕴。 而如今,这里却是出了个不一样的人,一把复仇的魔刀。 傅红雪。 想到这个名字,佛秀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个疯疯癫癫的身影。 脚下步伐再动,然他心中已是有些变化,而这些变化在最后几番交织下不过化成了四个字,落在了雪中。 “白天羽,靠。” ------------ 第三十五章 傅红雪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尽相同的,而有的,从出生便已注定,注定了他们为什么而活。 漆黑的刀鞘,漆黑的刀柄,握刀的手却是苍白的,很紧,紧的令手背之上的青筋不停暴跳,却又很稳。漆黑的眸子,苍白的脸,苍白的即便是在昏暗中也能看的清楚,苍白的近乎透明。 一刀,两刀,三刀…… 刀光闪烁,刀影嚯嚯,一刀强过一刀,一刀快过一刀。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可以像木偶一样,重复着一个动作,千遍,万遍。 即便是此刻隐于暗处冷眼旁观的佛秀也不免有些沉默。 眼前这个完全被仇恨被刀支配的人,是他当年亲手交给白天羽的。 他的刀很可怕,可怕的并不是它的快与锋利,而是那股绝望。无论是握刀的他还是面对这把刀的人,都会变的绝望和歇斯底里。 “唰!” 刀光倏然划过,刀气纵横而来,在山壁上留下一道恐怖刀痕。 原本一直始终如一的青年变了,他那双冷漠的双眼已看了过来,而刀方向也变了。 只是,却只来得及看到一团飘忽黑影,如烟如雾的朝外荡去,速度极快。 见到这一幕,饶是以傅红雪的性子也不免一惊,魔教腹地,居然有人能无声无息的潜进来,而且显然旁观许久。 没有迟疑,他动了。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他居然是个跛子。 可笑的走路姿势,但在他的身上,无人能笑的出来。 但,事实又证明了一件事,轻功的高低与跛脚并未关系。 他步伐执着而坚定,身形更是极快,如同化成手中的刀,斩向前方。 而那团黑影虽如鬼魅,速度却一直保持在一个不快不慢的程度,显然是想让他跟来。 且追且行,一路上,他似乎发现了一个有些荒诞到可怕的现象,那黑影似乎只有他能看见,所过之处的魔教教徒居然无一人发现。 就如同那是空气一样。 可那分明就是一道人影啊。 心中疑惑大于恐惧,两人就这般出了魔教,下了天山。 而天山之下,是空寂荒凉的边城, 风雪已去,有的,是萧索的夕阳。 那人依旧未停,傅红雪同样未停,他越追越心惊,神色更加沉默。对方看似云淡风轻的身法他却几近动用全力,而且内力气息居然无任何波动,就好像平静如镜的水面。 可怕,此人的内力居然已至生生不息,源源不绝的地步。 他们走过了边城,走过了荒凉,走过了空旷,走过了风沙,直到,走到一片高低起伏的群山间。 而那人,居然不见了踪影。 手中黑刀紧握,一刀在手,似这天下间没有什么可令他的想法动摇。 山间沟壑,如火夕阳映的是他那孤单的背影。 这一追,已然耗费了大半日的光景,天山也早已不可见。 灼热的阳光对他来说与那山窟中的阴冷并无两样,冷漠的目光不为所动的掠过那些鲜艳花草,他在找那个人,那个故意引他来的人。 他缓缓前行,怪异而奇特的步伐是那般沉稳,坚定。 走了许久,那些在寻常人眼中的世外桃源,鸟语花香并未让他有丝毫的停顿与驻足。 直到他看到了不同,他看到了远处有一座漆黑的矮山,遍布着很多焦痕,有的还是黑色,有的已冒出野草的绿意 这里曾被天雷肆虐,甚至他还能看到山顶几处微微的凸起,像是残垣断壁。 只是,他却停住了,停在了山脚下,停在了一微凸的土坟前。在他看来,这里可能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唯一能分辨出这是个土坟的,恐怕也就只有那无字墓碑了吧。 可即便是那墓碑此刻也早已腐朽发黑,只留下了一小截露于土表,参差不齐。 而他之所以会停下,是因为土坟前坐着一个人,一个琴师模样的男人,身旁还放着几坛酒。 待到他看到那男人双腿之上的琴后,他更加沉默了。 “你的腿,怎么跛的?” 出乎意料的,先开口的居然是那个男人。 但一语便戳中他的痛楚。 琴音袅袅,刀在手中,然诡异的是他居然生不出拔刀之心。那被江湖称作魔刀的刀柄和刀鞘就仿佛长在了一起,无法出鞘。 琴声有鬼? 心中猜测一起,傅红雪当机立断,体内气机勃然而起,如锋芒暗生,刀未出鞘,连刀带鞘朝那男人斩去。 恐怖的刀气顿时犹如死气过境一般。 但随即他的眼神一变,只见那道刀气竟好似斩到了水中,而非实质,就连涟漪都能依稀可见。 “何必妄动,何故妄动,不动,不动。” 那男人抚琴之余头都未抬,只是平淡开口。 话落。 令傅红雪惊怖的事发生了,似那人声音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开口语毕的刹那,他的身体居然就好像不属于自己一样,静立当场,无法再动。 “铮!” 像是知道傅红雪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男人左手一拨琴弦,食中二指间已然捻住一根弦丝,紫青色的弦丝在夕阳之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他左臂一扬手腕一转,那道弦丝瞬间就如离弦之箭般朝傅红雪疾射而去。 神秘人,匪夷所思的高手,难道,他要取我性命? 傅红雪浑身挣扎起来,微微颤抖,但奈何却是无力回天。 死?也好。 心中一黯,像是早就期待这个结果,他索性放弃了抵抗。 可令他惊讶的是那弦丝并未取他性命,而是绕在了他的腕间。 他面容微抖,似对这一切有些不明所以,嘴唇微启,像是想要开口。 但,却被那神秘人打断了。 “抱元守一。” 清冷的话语落在耳边,傅红雪闻言已是闭上了双眼,摈弃了心中杂念。 而同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正以那弦丝为引,源源不绝的从另一头渡到了傅红雪的体内。 那是生机。 “生死交汇,阴阳合一。” 跛脚,乃是他幼时受寒气侵体,冻坏了右腿的部分经脉,以至于落下如此恶疾。 此刻他猛然发现,那人所渡的真气居然是在替他疗伤。 那股真气异常庞大,但却柔和无比,充满生机。 伴随着一次次不停的渗透,他右腿早已萎缩干枯的经脉居然慢慢有了再续的可能,重新焕发出生机。 半晌过后,天边夕阳已到尽头。 傅红雪面容沉默的看着那人,他终究还是没压住心中好奇。 “为什么?” 他确实不明白,一个不曾相识的人,居然会为他这样做。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为了心安吧。”出乎意料的回答,更是听的傅红雪不明就里。 那男人的琴声也停了,弦丝脱落倒收而回。 他转过来,傅红雪看见了,那是一个样貌儒雅的男子,可在他眼中却无任何出彩之处,很是普通。 对方视线忽然落在了自己的右手腕上,那里,有一串早已被磨得光滑的佛珠。 “你?” 他此刻有很多疑问。 可接下来对方的话令他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这佛珠,是我给你的。” ------------ 第三十六章 只身入魔教 与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不同,傅红雪即便是由魔教大公主抚养成人,却没有那种衣来伸手的锦衣玉食,更没有无忧无虑的幼年。 相反,他也没有那些贫苦人家所谓的缩衣节食,没有那种即便很苦,但一家可以在一起的温情。 他唯一有的,便是报仇,报仇,报仇。还有就是日复一日,日以继夜的不停拔刀。 这几乎充斥了他整个前半生。 在他心中,那个被称作母亲的女人,声音是那般凄厉、尖锐,如寒夜中的鬼哭:“你生出来时,雪就是红的,被鲜血染红的!” 一串佛珠,居然成了他幼时唯一的玩物,多么的可笑,可笑的让人心痛。 到现在,他已很少解下佛珠,只是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的去摸一摸,内心便能平静下来。 而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却说这佛珠是他给自己的。 迎着傅红雪的目光,佛秀缓缓起身,他先是将琴背在身后,而后整了整衣摆。 “你可以叫我师叔。” 一语出口,傅红雪的身体立时如遭雷击。 师叔?他并没有师傅,一身刀法皆是继承那个人的,那就唯有一个解释了,眼前这人,是那人的师弟。 “不可能,母亲曾言,我父亲无敌于天下,所学刀法是家族一脉,并未有师承,又怎会有师弟。” 佛秀并未做过多解释,他看着眼前几乎快变平的孤坟,右手提起一坛酒来。“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你唯一要记住的,便是这孤坟,因为,这是你该做。” 说到最后他已不去看傅红雪,而是将视线落到了那孤坟早上,带着几分萧索的笑道:“来的匆忙,没带什么好酒,将就着喝吧。” 说罢,手中酒坛高举,他便仰头狂饮起来,未曾停歇,是一饮而尽,如放浪形骸的狂士。 他左手一挥地上另一坛酒瞬间被凌空抛至孤坟上空,轰然炸开,溅起一团酒雾,旋即慢慢洒落。 “你到底是谁?这里面又是埋得什么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傅红雪虽沉默寡言,但心思却极为灵动,此刻那还听不出来佛秀话中意有所指的意味。 只是,无人回答他。 他只能有些看着佛秀远去,无法踏出一步。 而地上,还有一坛酒,就在他的面前,佛秀喝了一坛,坟中枯骨喝了一坛,那这一坛,肯定是为他留的。 他很少喝酒,只因那种味道能令他的刀不稳,但今天,不知为何,他想喝。又或许,在此刻,在此地,他应该喝酒。 直到那人的身影远去不见,又过了许久,傅红雪这才像是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他看着那坛酒沉默,然后缓慢的拖着自己的右脚走了过去,弯腰捡起酒坛,走到了那坟前。 …… 天山。 “我去,绕了一大圈,差点没把我累死。”佛秀口中虽不靠谱的抱怨道,但脸色却异常平静。 他杀人的时候总是很平静,而今天,他也许要杀很多人。 夜幕将至,风雪更疾,温度降到了一个极致,似可泼水成冰。 此刻的佛秀像是与黑夜融为一体,与风雪不分彼此。 而也在这个时候,天下各方已然震动,至于原因,无非是天尊的覆灭,以及,一个更加恐怖势力的崛起,天欲宫。 包括魔教在内,尽皆震惊。这个与他们齐名的势力,一天之内竟是覆灭的彻彻底底,天尊之主更是惨为阶下囚的地步。 没有人得到风声,唯有结果出来之后,他们才猛然发现,天尊居然无声无息的成为过去。 但,最让人震惊的,是那最后寥寥几字“龙凤双环,重现江湖”。 此刻魔教腹地之中,灯火通明,诸多身影或高低矮胖,或魁梧瘦小,皆一一坐在里面。 他们似乎都被那传来的消息骇到了。 龙凤双环,这个早已在江湖绝迹的兵器如今重现了,它虽是兵器,但更是独步江湖的武功。 如那叶开,得到小李飞刀的传承便可名震江湖,如那傅红雪,亦是继承了当年白家神刀便能令人退避三舍。 而如今。 又多了一个。 而且还是那个不世枭雄的传人,就如当年“金钱帮”的崛起一样,一经现世,便是群雄皆栗。 不鸣则已,一鸣定要惊人。 那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凿空了山腹而成,诸多身影之后,是一排排高架的铁盆,燃着熊熊火焰。 火焰映着一个个或阴沉,或诡异,或狞笑的面容。 “蘖蘖蘖,什么狗屁龙凤双环,要我说,现在正是我们雄霸江湖的最好机会。” 一个脸色碧幽幽的人狞笑着说道。 他的双手很是古怪,被一双古怪手套所覆,而且不时从中传出阵阵恶臭。 不远处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开口了,他就像是财主,一脸的富态满是和气生财的表情,见谁都笑眯眯的。“毒三,你能这样说,看来是把那毒掌练成了?既然如此,我们就静候你的佳音,去拿回那天欲宫主的头颅好了。” 有人更是帮腔。 “财主说的不错,毒三,你这哪是练的什么毒掌,分明是毒入脑髓了啊,佩服,佩服。” 话落,立时引起一阵哄笑。 这不就是变着法说对方脑子坏了嘛。 那毒三脸色立时难看起来,阴恻恻的目光似在寻找着之前说话的人。 只是此刻笑声皆散,或许是那人忌惮于他,并未露出异状,一时难以察觉。 他环顾一眼,视线忽然停下,笑意更浓,也更加狰狞阴冷。 视线中,那是一个满脸笑容的男人。 那男人与他们在座众人的奇形怪状有些不同,看起来很儒雅,而且还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就像看猴一样。 毒三冷笑一声。“这是谁的手下,这般不开眼?” 说完他下意识的看向对面一个坐着的清瘦男人,那是一个中年儒生,一袭儒衫早已洗的发白,面有微须,像极了寒门子弟。 “别看我,我可不认识他。” 儒生像是猜到对方的想法,不咸不淡的回了句。 但接着毒三脸上笑容慢慢古怪起来,甚至化成了阴沉。转了一圈,魔教之中,居然无一人认识这个男人,无论是舵主还是长老,或是喽啰弟子。 这不是扯淡吗? 此刻,佛秀身边诸多魔教教众恐殃及池鱼,一个个都退出老远,只留佛秀孤零零的站着。 但他依旧笑着,不时还朝周围左顾右盼几眼。 数百道目光已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唉,我说,别这样啊,我虽然知道我长得帅,但你们的目光太赤裸裸了,都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话一出口,场面忽然落针可闻,有些尴尬。 众人也总算明白过来了。 这小子,居然还真不是魔教中人。 只见他打量了会周围,不急不缓,轻轻一笑。 “真是个死人的好地方。” …… ------------ 第三十七章 白小楼 石殿之上,一尊偌大石椅正巍然屹立于台阶尽头。 至尊至威。 在那上面,还静坐着一道身影,一袭黑袍,气息森然。 那是一个老人,说是老人,是因为他一头华发,面容已至花甲之年,长有泛白微须。 然他气血雄浑,气息迫人,身形更是高大魁梧,往那一坐,不动之间已如山岳岿然,哪有半点老态。 恰听佛秀温言笑道:“真是个死人的好地方。” 他原本无神的双眼瞬间微眯,霎时精光暴显,披散的白发微微摆动,如狮虎睁眼,恐怖异常。 毋庸置疑,能坐在这个位置的,定然是那魔教之主。 目光凝动之间,如两道璀璨刀芒,竟是盖过了殿内的火光,直直斩向那孤立于场中的佛秀。 惊的焰苗“嗤嗤”作响,好似随时会熄灭。 一教之主果然非同一般。 然,那些冷笑围观的魔教众人却是马上笑不出来了,面容发僵。 刀芒临身,却是石牛入海,竟是诡异的消失了。 “唉,当年未曾与白天羽交手,我一直引以为憾,今天,看到这更上一层楼的神刀斩,实在让我不胜欣喜。” 佛秀面容不变,他掸了掸衣服,如同那两道刀芒不过尘埃着身一般。 见到佛秀这般目中无人的举动,诸多魔教教众已然恼羞成怒。 就连那财主也收起了笑眯眯的表情,说不出的阴冷,但眼中警惕却已到极致。“阁下到底什么来路?居然敢孤身入我魔教。” “和他费什么话,先擒下再说。” 毒三本就性恶,此刻早已迫不及待欲要除之而后快。 众人见之听之,立时再避多远。 只见那毒三右手手套一解,一股恶臭立时散出,露出来的,居然是一只血肉外露的血手,没有表皮,只有暗红发黑的肌肉和经脉。 血水滴落间,毒三右手凌空一掌击出,一道殷红的掌印好似实质横击出去。 然,倒下的,却是毒三。 众人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晦暗的紫青色流光刹那芳华般一闪而逝,那毒三眼中生机便已尽去,保持着出掌的姿势,直挺挺的站着,唯眉心渗出一滴血珠。 佛秀左手衣袖一挥,那掌劲还未临身便已消散,他是一脸的嫌弃。“真是污了我的眼。” 众人仍惊疑不定间,只听原本一直沉默寡言的儒生开口了。 “他背后的琴。” 似乎他看清了之前的一幕。 “森罗琴?” “嘶!” 倒吸凉气的同时,但更多的是贪婪。 佛秀低笑一声。 “本座,天欲宫,秀公子。” 一语落下,他并没有在意那些个变化的眼神,而是自顾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漫不经心的道。“白小楼,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白小楼,这个名字,正是当今魔教教主之名。 听到佛秀的话,再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一直不动如山的白小楼忽然眉头一挑,他挥手制止住蠢蠢欲动的手下咧嘴一笑,声音果真如他身躯体魄一般沉厚。“哦?赌?” 佛秀同样咧嘴一笑。 “就以十招为限,赌你是能不能在我手中,走过十招。” 那白小楼虽面无表情然眼神却变得危险无比,他颔首点头道。“有意思,那赌注呢?” 佛秀像是完全没感觉到周围渐渐压抑下来的气息,他“唔”了一声。“你若撑的过十招,我就留你们一命。” 白小楼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漆黑的刀柄,他眼神已冷。“若撑不过呢?” “若撑不过?”佛秀抬指一指周围所有人,神色忽然诡异的平和下来,淡漠无情。“这些人,都得死。” 怎见白小楼摇了摇头,他缓缓起身。“赌注,你还少说了一个?” 佛秀忽又笑了,他微带讶异,像是不太明白。“哦?少了什么?” “噌!” “你的命。” 古怪的声音与那话语几乎同起。 那是一道刀光,一道青色刀光,如一汪碧水,弯如弧月,赫然出鞘。 错觉间,就仿佛殿内忽然多了一轮青月,不知是刀携人至,还是人携刀至,白小楼凌空扑下,锋芒刀气,逼人眉睫。 隐隐间,只见那刀身之上正刻有寥寥数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刀是魔刀,人是刀中魔圣。 这一次,似被这再无保留的刀意所摄,原本正燃的熊熊火焰尽皆诡异熄灭。 然,殿内情景不仅未暗,反而更亮几分。 青光流转,一切俱感森寒,心跳血液皆无比清晰。 可惜,对手同样不是凡俗。 佛秀身形未动,然背后森罗琴上,三道紫青色的弦丝瞬间疾射而出,如急电,如光影,同样的锋芒,同样的璀璨。 “嗤嗤……” 如同要洞穿空间一样,留下了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四道弦丝,时而如四柄神剑,时而如四条吐信毒舌,分从四面而至,诡异的攻击手段,只看得观战众人是冷汗直冒,他们这才明白那毒三是怎么死的。 到底还是当世少有的高手,白小楼眼见佛秀攻击莫测,无法建功,刀势一转,竟是打算以刚克柔,瞅准空隙不再与其碰撞,出手便是杀招。 “神刀斩。” 这脱胎于白天羽刀法的一刀,这一出中分,神鬼皆愁的一刀,这无坚不摧,至威至利的一刀,终于,还是出现了。 确实是恐怖的一刀,之所以恐怖,那是因为连佛秀都无法形容。 刀势虽是无坚不摧,然所斩之处却是自己最薄弱的一点,无论是速度,力量,亦或是时间,都恰到好处,无缺的刀法。 刚柔并济。 刀芒之胜如青月横空击出。 只是,奈何,刀法无缺,人并非无缺。 他老了。 四道紫青色的弦丝吞吐着寸许长短的剑芒,竟是直逼白小楼眉心,丹田,咽喉,心脏,四处死地。 他更怕死。 在所有人眼中,佛秀此招已取玉石俱焚之意。 就连白小楼也是如此想的,他惊疑不定之间,刀势已是微滞,只因出刀的心骤然乱了。 即便他刹那间已是反应过来,但,高手厮杀,刹那,便已注定了结果。 “喝!” 白小楼眼露惊怒,索性刀势横斩向四道弦丝,左手一翻,白皙的手掌赫然升起一团紫气,如一轮紫阳凭生,摄人眼球。 “天绝地灭大紫阳手。” 含怒一掌,瞬间落向佛秀天灵。 掌风之劲,只将周围的人挤得是四仰八倒,连连倒退。 佛秀看在眼中,脸色早已无波,他沉息一提,右手同样横推出去,掌心之间,诡异气机凝聚不散,如灰云笼罩,生死二气交织轮转其中。 周围众人只觉呼吸困难,体内生机像被一股诡异力量摄走,血肉就好像被抽去,面容皆枯槁憔悴。 而佛秀的气机此刻已达极致,掌劲吞吐之下,就好像右手握着一轮黑日。 “生死转轮印。” ------------ 第三十八章 魔教覆灭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佛秀看似简单的一掌,却包含了多种气机变化。利用阴阳相生,物极必反的原理,通过真气的快速生死转换以致几乎生生不息。再加上以外力而化内力之法,摄周遭生气为己用,化死气而出,便犹如鱼借水势,雨借风势,再强几分。 “轰!” 双掌瞬间便已相接,只见一股恐怖气浪自双掌间激荡而出,如同一圈浪潮般的涟漪。 而佛秀双脚所踏的石板是轰然凹陷下去,片片龟裂,如蛛网一样蔓延开来,周围原本萎靡的魔教中人,更是被冲击出去,大口咳血。 然,一掌刚落,小腿深陷石中的佛秀双眼一凝,两掌霎时分开,他右掌极速一撤,竟是再起一掌。 似攻伐之间不需真气回转。 撤回之间他掌中劲力逆转,掌心似有无穷吸力,原本身形横空扑来的白小楼还未落地,便只觉气血翻腾的厉害,身体如陷泥沼,一时心中大骇。 “铮铮!” 而两人的兵器也已同时相遇,刀走厚重,然佛秀的琴上弦丝却是以奇克正,不以正面交锋,而是避其锋刃,横击其身。 白小楼一击便撤,刀身之上此刻像是灌注了无穷内力,青光如水,显然欲要摆脱如此险境。 只是,那一掌落得更快。 逼不得已,顾不得气息翻涌,他一咬牙再次一掌迎上。 第一掌,两人各有千秋,算是平分秋色。 而这第二掌,却没有第一掌那般声势惊人。 两掌再次相接,就见空中一身影瞬间倒飞了出去,摧枯拉朽。 第二掌,竟是比第一掌更强。 只见空中的身影倒飞出去足有五六丈的距离,这才堪堪落地。 这位自石椅之上横空扑杀而来的魔教教主,此刻,又坐了回去,或者说是被送了回去。 他仍旧还是像之前一样,静坐于石椅之上,只是脸色苍白异常,双目瞪圆,显然遇到了令自己惊惧万分的事情。 而他的左手,此时真的就像是个老人的手一样,变得枯瘦如柴,死死的抓着石椅,五指深深地犁了进去,留下五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可惜,少了一招。” 佛秀这时才缓缓的将双腿自石中拔了出来。他看着那不言一语的白小楼,说出了此战的结果。 然后,不等对方的回答,在诸多仇恨畏惧的视线中佛秀慢慢踏上了石阶,走到了白小楼身前。 只是,任由佛秀临身,白小楼却再无动作,看着这盘踞于北的一代教主,佛秀眼神无波,衣袖一挥。 霎时。 一幕令所有人毕生难忘的场景出现了,只见白小楼的身体倏然散开,如同一具深埋土中多年的尸体一样,早已风化腐朽,洒了一地。 九招,白小楼,败亡。 而那石椅之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身影,就那么懒散的半倚半躺在上面。 “果然,坐着,比站着舒服多了。” 森罗琴斜靠在石椅旁,他伸了个懒腰,像是有些困乏,右手撑着自己的头,瞥了眼下面的魔教教众。 “诸位舵主长老,教主已亡,吾等誓要报此大仇,虽死不……” 原本立在魔教众人里的某位长老渡步而出,一脸的仇恨与愤慨。他的双手隐于袖中,暗藏杀机,似练的也是门手上功夫。 只是,终于不用佛秀出手了,一柄寒气森森的短匕倏然打断了他的话,自他背后穿心而过。 出手的,竟然是那之前较多话的财主,此刻仍是笑眯眯的。 到死,那长老都是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 然后,在佛秀饶有兴趣的注视下,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黑铁面具,上面的表情就和他的笑容一样,笑眯眯的。 出乎意料的,那个之前沉默寡言的儒生居然也是同样的动作,他的,是一个哭的面具。 接二连三,陆陆续续魔教诸多舵主长老竟然有近乎三成的人拿出了表情各异的面具。 不得不说,一个个都是戏精啊。 佛秀倒并不惊讶,那女人本就是魔教布达拉孤峰天王,有所后手也不足为奇。 “吾等,拜见大护法。” “去,问问他们的选择?” 他摆了摆手,清朗的声音回荡于石殿之内。 不等他说完,原本就被之前一幕吓得心惊胆战的魔教教众瞬间跪伏了下来,软倒在地,口中皆是愿意归降。 像是早已准备好的,那财主和儒生两人分别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将裹着蛊虫的药丸分给众人。 半盏茶过后。 “大护法,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个财主与儒生小心翼翼的站在石阶下面。 佛秀直了直身子,他把玩着手中青色弯刀,语气淡淡的道。“自北向南,先扫黑道……再荡武林。” 那儒生与财主闻言皆是悚然一惊,旋即目显忧色。“大护法,这样会不会引得众怒啊?倒时候若是引出一些不得了的人就不好了。” 佛秀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更知道那些不得了的人是谁。 “不得了?” 佛秀嘴角微扬。 “你不觉得现在的江湖太安静了吗?什么天尊,什么魔教,一个整天搞什么情情爱爱,一个却藏头露尾,只敢躲在天山,实在是让本座大失所望。” 他的神色慢慢化作平淡。 “这世间,万物皆有对立。” “正因为有了黑暗,世人才会感受到阳光的灿烂,正因为有了死亡,世人才会懂得生命的美好,正因为有了风雨,世人才会闻到花香,听到鸟叫,才会懂得安稳的可贵。” “但……这个江湖,还缺少一样东西,恶。” 原本寻常的话语,却在此时如风雷炸响,鼓荡于众人耳中。 “这个江湖,太脏了,善恶不明,黑白不分,既然他们分不清,那就只能我来告诉他们了。” 说到这里,佛秀的身体慢慢站起,他脸色已经淡漠到了某种极致,如同那些古刹寺庙中高坐佛台的泥胎,无悲无喜,无嗔无怒。 众人看到佛秀这般面容,已不论真假,心底皆不约而同的冒起一股凉气,是遍体发寒,他们皆低头颤抖不敢直视,如惧妖魔。 若是人没了情欲会如何? 他可以是神,是佛,是妖,是魔,却唯独不再是人。 “他们曾说我是恶,是邪。那,我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极恶,什么是万恶之罪魁,什么是千劫之祸首。” 身后的石椅,随着他的起身,已如春雪消融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 而地上的尘埃,又多了一些。 …… ------------ 第三十九章 八方云动 八月初四。 翠云峰,晨。 一骑快马惊颤了草木上的露珠,冲到了翠云峰下,马上人穿一件藏青色剑士服,原本略显俊朗的面孔此刻早已苍白,嘴唇干裂之下生出了一道道细微的血痕。 最醒目的,是他浑身染血,似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发髻散乱,一脸恐色。 就连他座下那匹枣红色的宝驹,此刻口中也泛起些许白沫,丧失了往日的神俊。 青年剑士身形魁梧,但凡走南闯北的人看上一眼,恐怕便能从他的面容,气质,判别出一二。 再加上那精湛的骑术,这样的人,怕多是来自北方。 他双眼瞳孔无神,像是遭遇了毕生最难接受的剧变,即便是马不停蹄没日没夜的赶路,心中的战栗依旧是未曾淡去一分。 看着前方绿水湖上撑船的老叟,他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口中嘶嚎着。“还请神剑山庄为我雪山剑派主持公道啊!” 同一时间,不同的地方,这样相似的情况接二连三的发生,一条条消息,瞬间传向了江湖。 八方云动。 这一次,但凡江湖中人,无人可例外。 魔教覆灭。 而新生的,则是天欲宫。 其势力一分为二,一者自北向南而来,横推无敌手,一者以“龙凤双环”传人为主,横扫江南黑道,两者首尾呼应,欲称霸江湖。 一时间,武林震动。 江湖,虽说这么多年总有许多势力雄踞一方,作威作福,但终究席卷不了整个武林。 强如上官金虹,也没有走到这一步。因为有太多的原因束缚着他,一些个传承久远的世家和势力,又比如并不比他弱的江湖高手。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若是涉及到利益,难免被人群起而攻之。 他做的,也只是黑道中的霸主,一代枭雄。 可如今,这横空出世的天欲宫,显然并非如此。 …… 某处不知名的村落。 这里青山环绕,绿水长流,当真算得上是世外之地。却说在那集镇中,一间有些简单的酒馆里。 一个男人看着酒馆里歇脚的商贩,眼神有些沉默,就连脸上和煦的笑容也黯了几分。 只因他之前听到了那些议论的话。 看他的模样像已年过半百,满头华发由鬓至后,其中,只剩下缕缕黑色。 但唯独他的眼睛很特别,看上去就好像不属于一个老者的眼睛,充满了生机,很显年轻,连同他的容貌此刻也看着年轻许多。 眼睛的皱纹更多,也更深了,只是,都随着他的那双眼睛淡去。 “咳咳!” 一声声像是跗骨之蛆般的咳嗽始终未曾消散。 此刻咳嗽之下,他右手已习惯性的半卷起放到嘴前,像是要将咳嗽堵回去。 一袭白色儒衫,有些不修边幅,但看着却又很是干净。 还有他的手,如他那双眼睛一样,与年龄不符,很纤长,更加干净。 他接过店家给他打好的酒,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像是在感叹这江湖的多风多雨,又有些无奈,像是在惆怅于岁月的无情。 出了酒馆,身形已不再挺拔的他朝远处河畔的某间小院走去,直到看见那慢慢清晰的院子,他脸上才再次露出几分笑容。 远远看去,平凡的就像个温情于家的丈夫。 有的人本是普通人,心却在江湖,有的人心已不在江湖,却身不由己。更何况是面对这场注定席卷江湖的浩劫,他避不过,也逃不过。 剩下的,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 而另一方。 天山之上,石殿之中。 此刻正站着数百位武林高手。这其中,不乏有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穷凶极恶的大盗,或是名震一方的大寇。 这里的每一位,都是黑道中有所名望的势力和高手。 至于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很简单。 皆因收到了一张简单的请帖,可就是这张请帖,在他们的眼中,已和烫手山芋无二,拿着烫手,但扔了更要命。 而内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八月初四,天山聚。” 只是,如今这些有着赫赫凶名的人,都战战兢兢的立着,尽管额角冷汗直冒也不敢去擦拭。 而在他们的正上方,一个衣着简单,相貌简单的儒雅男人正静静地坐着,他的脸上,还挂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挥手间摘了十四个人的头颅,眼睛眨都没眨。 那红的白的炸开的场面,毫无疑问,此刻已经成了他们心中的梦魇。 而那男人,依旧笑着。 似乎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和踩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毫不起眼。 飞鹏堡恶吗?恶,穷凶极恶。天下之人闻其名无不闻风丧胆,烧杀劫掠是无恶不作,满手血腥。 但现在,那个劳什子飞鹏堡堡主和他手下的铁血十三鹰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至于脑袋,早已炸的粉碎。 只是真正让所有人惊惧的,是这十四人并非江湖三流高手或是不入流的愣头青啊。仅那铁血十三鹰便是江湖一流高手,而那堡主更是离先天只差临门一脚了。 可就是这样的十四人,现在却死的不能再死了。 “我刚才的话,你们,还有人有问题吗?” 温和清朗的声音传来,听着就如同饱读诗书的士子一般,谦逊,柔和。 但所有人的心跳都随着这声音瞬间一滞,有的身子更是一抖,差点趴地上,抖若筛糠。 寂静无声,无人敢言。 “那,就是没有问题了。” 伴随着话落,依旧无人开口。 石殿正上方,那新的石椅之上,似乎对所有人的表现不是很满意,佛秀不由得捏着眉心,叹了一声。 “唉,你们这样,令我很焦灼啊!” 他一指其中一个低着头像鹌鹑一样的大汉,语气平常的说道:“你。” 无任何气势的一句话,所有人却感觉空气都在凝固,听到声音,那个大汉慢慢抬起头来,待看清楚指的是他,立时脸色煞白如雪。 他双腿一软便趴在了地上,口中哭嚎道。“大护法饶命啊,饶命啊!” 佛秀脸色一黑。 “停。” 嘿,那大汉一听停字,说停就停,哭声来的突然,停的更突然。 看着眼前面容憨厚,眼中泛泪的大汉,佛秀眼角不可察的一跳,沉默了好半晌才接着之前的话。 “你,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话一落,大汉愣了愣,随即脸色更加惨白。 他瓮声瓮气“唔”了半天,最后是一脸的崩溃,语带哭腔说道。“刚才太害怕,忘了。” …… ------------ 第四十章 约斗 却说在那天山之上。 在已易主的练功室中,盘坐于蒲团之上的佛秀慢慢睁开了眼,似有黑白二气流转其上的可怖脸色也缓缓退去。 这是一间偌大的石室,宽长皆有二十余丈,其内藏经古籍无数,无论是医毒药理,或是易象星学,还是武功秘籍,应有尽有。 书架以中间为点立于四面八方,聚拢于佛秀方圆之间,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圆型包围圈。 这便是魔教数百年来雄霸一方的底蕴。 只见佛秀平了内息,右手一抬,一本线装古册便自然而然的被摄到了手中,就如同上钩的鱼儿一样。 这一次,他看的是黄河一代沧澜剑派的剑法。 书落手中,无风自动。 如有一双无形且迅疾的手在翻动一样,往往一页停顿不到三息,他便能尽入眼中。 一本剑谱,薄厚也不过寥寥十数来页,若要看完,顶多也就三十息的功夫。 直至最后一页,他缓缓合住剑谱,稍稍凝神片刻,便见清亮的眸子中隐有剑影闪烁,摄人心魄。 持续了片刻,就听他喃喃道。 “此剑重意,如浪潮不绝,刚如惊涛拍岸,柔似滴水穿石,不错。” 说完,也不再去看,而是随手一抛,剑谱便已稳稳的落回远处。 右手又是一招,只见一泛黄书册飘然入手,略显古旧。 这般起落的动作,自那日后他已经持续有三四天了。 看了看秘籍的名字。 “大悲手?百余年前大悲老人仗之横行江湖的武功?” 待佛秀看到上面关于秘籍主人的生平往事时,眉头微一挑。“少林弃徒?偷生于少林,习得诸多绝技后偷下山门,灭尽仇家……离经叛道……将前去追回武功的师兄弟尽皆灭杀,最后惹得群豪出手,将其斩杀……” 越往下看,佛秀脸上越来越平静。 “呵,可笑。” 最后,他冷笑一声。 什么群豪,指不定就是图谋大悲老人身上的武功才找的借口。 若是真想杀人,他就不会偷下山门了,恐怕最后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会对同门痛下杀手。 这一幕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当年若不是李寻欢相阻,那少林估计就会来这一出,他身上所学之功,皆是出自少林,那密宗喇嘛邀少林同行,不就是意在此事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全是妄言。” 他眼神复杂。 “这个江湖,谁不是从一开始的为了活着去杀人……只可惜,杀了一人,便再也停不了手了。” 只因一入江湖路,从此无归途。 似在这一刻联想到自己,他手中的书页竟是越翻越快,直到最后是“嘭”的一声,尽化纸屑,如雪散落。 也许,若干年后,他也会成为这书中的大悲老人般令人不齿。不,说不定他更惨,罄竹难书。 他是强,却还是血肉之躯。世事无常,变数横生,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此刻。 原本已平息的体内气机轰然再起,如怒海狂涛,将周围所有书册冲的四散。 由生入死,由死而生。 人生在世,这般的经历,又有几人能懂。 便是他自己,都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不懂。 他不懂的是江湖。 其实他本以为自己懂得,可最后却发现自己终究不懂。 蓦的,脸颊微痒,他却是看到了自己披散在肩的头发,一时间竟是拿着大悲手的残留怔怔出神。 良久。 不过一声轻语,似有些许无奈。 “我特么本来是想成佛的。” 眉心朱砂中,那莲池内的第二朵莲花始终是将开未开,将绽未绽的模样。“一花一世界,恐怕,此花若开,我便要另去他界吧。” 佛秀喃喃自语着。 他恨吗?也许曾经有过,如胡不归死的时候,他恨过,恨善无善报,恨恶者逍遥。如薛成刺了他一剑,但他恨的却不是薛成,而是人的欲望。 但等他走进那座破庙后,自葬其中的时候,他忽然不恨了。而等他再醒来,他只剩下厌恶,厌恶这个浑浊不堪的江湖。 他右手臂一震,如揽月半弧横拨出去,那些散落了一地的秘籍,立时归于原位。 只是,不知是不是巧合,一本古籍忽然从书架滑落了下来,落到了他身前的不远处。 看到那古籍的名字,佛秀面颊忽的微抖一下,脸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有些微白。 他沉默的静坐了少许,冥冥中似有感应,双眼缓缓抬起朝头顶看去,然后环顾四面八方,这在他人眼中普通的石室,却令佛秀沉默久久。 为何而来?因何而来?为什么是自己?这些问题对他来说,都是未知。 因为未知,所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恐惧。 而蒲团旁的台阶上,滑落的古籍赫然是一本佛经。 “《金刚经》。” 他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诵过经了,更像是忘了自己还是个和尚。 右手五指微动,佛秀像是在思考,犹豫着要不要拿过来,再看看。 可就在他即将要伸出手的时候,石室外忽然走过来一个面容憨厚的大汉,浓眉大眼,很是老实。 但,江湖最忌讳的就是以貌取人。 特别是这种人。 “护法,信使来传,宫主与叶开约战于西湖,战期就在七日后。” 佛秀慢慢落下了右手。 他口中挤出“嗯”的一声便已起身,脸上喜怒不形于色。 叶开此举他能明白,无非是不想让上官小仙与他汇合,加之两者一刀双环本就为宿敌,似那女人的性格,又怎会避之不战。 只是,他本以为会先找他的。 神色已归平淡的他,渡步走到左手边一书架之上,从上面拿起了一早已准备好的玉盒,玉盒不大,正是能容纳一本书册的大小。 只见上面刻有三字,正是《洗髓经》。 他随手掂了掂,然后抛给那憨厚大汉浑不在意的说道。“去,把这个东西送到江湖中。” 那汉子闻言先是有些不敢置信,这藏功帖上的最后一种武功,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简直就和做梦一样。 那可是长生不老啊。 他已不会去质疑藏功帖的真假,只因江湖之上但凡见过这几种武功所得者出手的人,都已死了。唯独这最后一种,了无踪迹。 但现在,在他的手上。 像是对佛秀很敬畏和恐惧,他一脸紧张的如往常一般点头应道,却没有去想为什么佛秀会让他去做这件事。 只因欲望压过了一切。 看着远去的身影,脑中已回想起此人生平的佛秀是面无表情。 他又看了看地上那本佛经,眼神晃动之余已走了过去,不偏不倚,右脚正落在上面,而后,大步离去。 也就在他离开之后,地上那本佛经居然慢慢的如影子般由实化虚,消失不见了,像是它从未出现过,又像是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依稀间。 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响起,之所以微不可闻,那是因为这声音给人的感觉太过遥远虚无,仿佛不属于此间。 像极了一声叹息。 “唉!” ------------ 第四十一章 南去 一口带血的唾液,混着扑面而来的风尘被吐在了沙石上。 徐长峰面色有些惨然,但更多的是狰狞与狂笑,他终于明白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为什么会把这《洗髓经》给他。 看着那原本算是盟友的黑道众人,此刻他是那般的歇斯底里。 原本憨厚老实的面孔此刻早已扭曲,变得阴沉怨毒,身上,此刻恐怕已不下十数道伤口了吧。 伴随着血液的流淌他的体温正在慢慢流逝,如今烈日当头,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时至今日,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从一个卑贱谄媚的奴仆,变成如今满手血腥,恶名昭彰的人。 他杀过人,杀过很多人,包括自己的手足兄弟。当他无意中偶得一本武功秘籍之后,对他来说,那些曾经视他如猪狗的人都得死。 十四岁之前,他似乎不记得自己有吃过一次饱饭,可就是这样,他仍然免不了被毒骂的下场,那恶毒的话语令他颤抖。他还记得风雪飘摇的冬天,他只能挤在猪圈里,挤着那头吃的比他还好的大肥猪取暖。 直到他看到那些集镇上衣着华贵的富家子,看着他们横行无忌,欺压百姓。 偏偏的,他没有任何反感,反而很是向往,他开始变得谄媚,变得圆滑,变得学会用自己憨厚的外表伪装自己。 只是,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变成一个人,等他阿谀奉承拍了无数马屁,磕过无数响头之后,他终于站到了那些人的身旁,成了一条狗。 一条富家子养的恶犬,主人开心了便赏他几块肉,几根骨头,不开心了便是浑身淤青,一阵毒打。 他记得自己与那些狰狞的狼狗抢食的模样,记得自己嚼碎了骨头和着血往下咽的模样,记得自己只能学狗叫的模样。 直到他从一个横尸街头的刀客身上捡到一本刀谱,一切就开始变了。 整整三年,他变得更加谄媚与圆滑,像是忘记了自己是人,但他的刀法,也更快更强了。 他最先杀的,便是那个对他动辄毒骂的兄嫂,还有那个软弱无能的兄长。 一刀刀,他是活剐了那个一身肥肉的悍妇,就像杀猪一样,把她剥光挂在了铁钩之上,由皮到肉,千刀万剐。 至于他的兄长,则是一刀攒进了心窝,那血溅了他一脸。 而后,便是那个富家子,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个都跑不了。他事先把准备好的蒙汗药掺到了他们的饭里,茶里。 然后,和那个悍妇一样,全部高悬在屋中,只剩下一地肉块。 在这个江湖,他的路,他眼中的江湖,只有恶,只有活着,只有杀人,只有更强,这才是唯一的道理。 因为,懦弱便是罪。 所以往后的日子,他杀的人更多,善恶对他来说,永远都是个笑话。而那些要他死的人,都得杀,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得死。 右手中的百炼好刀有些发颤,并非恐惧,而是有些脱力。 自天山下来,他便一骑绝尘远遁而去。只要洗髓经在手,便是藏匿深山数十年苦练又何妨,他相信,他可以再忍五年,乃至十年,数十年。 只不过,显然他想的太简单了。 消息不知为何泄露,无论黑白两道皆是对他穷追不舍。 想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只有那个满脸笑容的男人了。 远处,几匹烈马正由远及近而来,马蹄声,马嘶声。 “呵!” 抿了抿干裂的唇,他口中发出不知是冷笑还是咽血的声音,右手钢刀一晃,阳光之下一道森寒匹练瞬间迎向当先一马,身形更是不退反进。 算准了彼此距离,他脚下急踏,燕子三抄水这般普通的提纵身法居然是被他使的出神入化。 马上那人刚拆挡掉来势极汹的刀气,却只听“噗”的一声,身形已然朝前滚去,一颗硕大的马头竟然被人一刀砍下。 庞大的马身加上惊人的前冲之力,瞬间将那人撞的筋断骨折,一时哀嚎不已。 一击得手,徐长峰刚想撤身,可身前又有三骑再来,速度极快。似惊怒于他的手段,一黑面汉子身形一起,身下马匹瞬间前蹄一软,竟是被这人的提身之力压倒了。 身形凌空翻转之间双掌瞬间朝他胸膛印来,掌风烈烈。 徐长峰见状心神一凛,手中三尺长刀再提,朝那人头颅劈去,是一脸的狞笑。 仿佛在说,看看谁先死? 谁料那出掌之人忽然身体一转,双掌侧击刀身。 也就在这一刻,一柄斩马刀倒拖于地,生起了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对方瞅准了这个空挡,刀身豁然一横。 寒光乍现之下,一颗瞪着眼睛满脸灰尘的头颅立时飞的老高。 断口处,血如泉涌。 那斩马刀刀尖再转,在那人手中当真运如手臂,再一挑,尸体上的包袱便飞到了那人的怀中。 绝尘而去。 “嘭!” 最后只有那尸体倒地的声音。 没人会去在意,因为这一路行来,这样的尸体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那么几具,倒是便宜了戈壁上的豺狼野狗。 许久,风尘依旧,天空盘旋着几只怪鸟,似眼馋地上的这些血肉。 而在那天边的尽头,一道消瘦的身影慢慢走来,有些宽松的素色衣衫被吹的鼓荡着。那人看似步伐很缓很慢,但不想不过数步竟已走到了徐长峰的尸体近前。 瞥了眼尸首两分的人,那人斜背的琴是无由而响,琴声飘忽,像是风的哭声,古怪无比。 他又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那些人远去的方向,口中喃喃道。“就让世间罪恶皆归我身吧。” 奇怪的话语,但旋即像是想到什么,那披散着头发的清秀男人忽的轻笑出声。“真想知道他们看到第一页的那几个字后,会是什么表情。” 来人,除了佛秀又能是谁。 他赤足立于沙石上,清澈的目光又看向了南方,双目出神,像是看到了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如那些最为惊才绝艳的人,最耀眼的几颗星辰。 确实,在那里,正有着天下无数人拭目以待的一场约斗。 “便去走一遭吧,我的《大自在天魔真经》还需要找人印证一番,才能不断完善进步。” 他自说自话着,步伐再动,眨眼便已远去。 “呱!” “呱!” …… 原本天空一直盘旋的怪鸟,此刻却惊慌失措的叫着,像是失去了翅膀,失去了天空,无力的坠落了下来。 而后,嘎然而止。 ------------ 第四十二章 再遇飞剑客 西湖。 出奇的,这两日没有往日那般酷热,而是习习凉风不绝,不时还有丝丝细如牛毛的雨丝飘落,让人错觉间就仿佛已到初秋。 若是平常,恐怕此刻的西湖便多是士子俊杰,佳人美色游玩赏景的地方,但现在,他们却不敢来了。 只因自那约斗立下开始,许许多多的江湖侠士便陆陆续续蜂拥而至。不光如此,还有一些凶名赫赫的黑道中人,杀手势力。 这一战,不像当年上官金虹和李寻欢的一战,除却数人目睹之外,他们这些人根本无缘一见,或者说,不够资格。只能一直听闻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一战。 但今天,又岂能错过。 绝世高手过招,偶悟一招半式说不定便可受用终身,更何况此战牵系甚广,无论胜败,皆有惊变。 当然,这也造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黑与白又岂能共存一地。 正道,自然是以什么八大派,神剑山庄,唐门为首。 至于黑道,那便是以天欲宫为首,或者说现在的黑道,就是天欲宫。除了一些个孤身的高手外,江湖黑道势力已有七成尽皆纳入天欲宫。 其实,掠阵观战也不过是个借口,就看谁输谁赢了。 这短短不过几日,天欲宫的势力是越滚越大。如今,已有席卷江湖之势,正道中人更是人人自危。一时间,多是感叹那天欲宫宫主不愧是“龙凤双环”的传人。 无论心计与手段,权谋与威势,比之当年的上官金虹都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霸道,不由分说的霸道。 “若是那女人的武功达到昔年上官金虹的地步,就更可怕了。” 人群中有人低低自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可惜,三少爷已经死了。” 正道中有青年剑客一脸的黯然,言语很是惋惜。 “不是还有燕十三吗?” 似乎有三少爷出现的地方,总少不了燕十三,即便是只掺杂名字的话题。 “听说他得到了无生剑典,似与自己的夺命十三剑有异曲同工之妙,如今正在闭关苦修,如疯如魔。” 一句句从各方听来的消息被说了出来。 只是,有人冷笑开口:“这世间,没了三少爷,燕十三便没了活着的意义,他已与死没什么区别。” 说这话的,是一个昔日有旧友命丧于夺命十三剑的灰衣剑客,言语不无嘲讽。 “他在苦海镇。” 剑客冷笑着,特别是最后面的三个字。 一听到这三个字,议论的声音忽然有些淡了。 那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好地方。 他们这边说他们的,另一边,就在那西湖边上的某处小筑之内,正坐着一个女子,一个男子。 二人相对而坐,桌上香茗煮的正在冒着热气,小炉火苗轻摇。 女子峨眉轻挑,芙蓉巧笑,一袭淡青色的广袖翠裙令她更加出尘,或者说不同,不同于常人。 她本就不同于常人,复姓上官,双名小仙,仅这个名字,她便注定不同。 便是对面那个俊朗若繁星璀璨的青年也不由得为其气势所摄。 天色虽是清朗,却白云浩浩,吝啬的不显一缕阳光。 可这个竹苑之内,那桌上,竟是闪过灿灿金辉,如阳光射入,那是一枚钱币。 上官小仙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她看着那枚被她亲手拿出来的钱币道:“钱能役鬼,也能通神,你慢慢也会发现,这世上绝没有比钱再好的东西了。” 青年耸然动容,道:“这就是昔年金钱帮的标志?” 上官小仙点点头。 “不错,金钱帮是上官金虹创立的,我恰巧是上官金虹的女儿。” 青年叹道:“真是太巧了。” 听到对方的话,上官小仙那不可方物的容颜霎时一笑。“上官金虹虽然死了,我却还没有死。” 青年像是明白什么,他点点头。“所以你要重振金钱帮。” 然上官小仙这一次却并不认同,或者说语气有些古怪莫名的道:“它叫天欲宫。” 话落,聪慧睿智的青年慢慢蹙起了自己好看的眉头,似乎对这句话有些难以明白。 他不再开口,而像是在苦思冥想。 上官小仙亦不再说话,而是估摸着煮茶的时间,缓缓的给自己倒着,又给她的对手倒了一盏。 一口,两口,就在那茶差不多剩了半盏之后。 那青年瞳孔忽然诡异一缩,他视线一抬蓦然色变,然后看着自己对面那正安静饮着茶的女子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就在他张开欲要发问的时候。 一道缥缈琴声忽至。 落在了二人的耳边。 很远,很飘忽,却又那般清晰,动听,悦耳。 上官小仙的眼神不可察的一晃,原本如出水芙蓉般娇嫩的容颜居然慢慢有些泛白。 慢,也不过只是一息。 如那琴声有着某种魔力。 青年却听之如平常,无出奇之处。 他身为那武林神话的传人,自然非寻常人可比,此时看见那女子脸色微变,瞬间便发现端倪。 琴音未止,只不过,上官小仙的红唇此刻已是紫的发黑,如白玉般的额头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着汗珠。 “琴声有古怪?” “蛊?” 以音控毒,当今世间,能有这种手段的,也就只有那苗疆蛊毒可以做到。 他瞬间起身,毫不犹豫的掠出竹苑,只是,琴声虽响,可却似在四面八方,竟是无迹可寻。 恐怖的神秘高手。 他脸色再凝重几分,这般手段,别说他了,恐怕已能比肩自己的师傅了。 琴声之中,内力深厚先且不论,对方仅对内力真气的控制实在是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 “铮!” 只不过,那本来行云流水的琴声,忽然一止。 停的异常突兀,显然被人打断了。 青年找不到,并不代表无人能找到。就在另一边,在这西湖的另一边,一道身影正静静地立于湖面之上,赤脚站立竟是如履平地。 就仿佛他不过是一道虚幻的身影。 确实如此,如果他不是虚幻的,哪那些路过的人也就不会视而不见了,就好像他不曾存在一般。 但此时,他却是看向了远处一道竹筏,竹筏上一道身影正挺立其上,左手握剑,孤傲,冷漠,以及正在酝酿的恐怖锋芒。 依稀有几分熟悉的面孔,记忆中,自己与此人相遇也不过寥寥两次,一次,是在那半步多的酒馆之中,一次,是在那后院之外,与李寻欢同来。 人未至,恐怖的剑意竟是自数十丈外斩来,斩断了他的琴声。这个昔日的少年,如今已是到了属于他的巅峰。 飞剑客。 佛秀摇头笑了笑。不再去看那竹苑,而是朝木筏走去,平淡无奇。 脚步之下,哪怕是微风拂过,哪怕是他走过,全无一丝涟漪,平如镜面。 似有些轻叹,脸上却洋溢着笑,佛秀低声自语道:“还真是有些小瞧了那个女人。” 旋即,他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献丑了。” 此话,自然是对着飞剑客说的。 而语毕的瞬间,一道紫青色的流光已是自佛秀背后朝木筏疾射而去,刹那芳华。 ------------ 第四十三章 天魔 阿飞,或许该叫他沈飞。 这个连沈浪可能都不知道的血脉,如今,却是已经到了他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候,比之当年的沈浪恐怕也不遑多让了。 其剑意孤绝如峰,万仞壁立,难以形容。如果说李寻欢的飞刀是如煌煌大日那般灿烂,那么阿飞的剑,就如万年不化的冰山般寒冷。 不需要过多的话语,一股无形的锋芒瞬间从他的身体中发出,立时水面形成了一副古怪的场景,一边平如镜面,一边是涟漪不停。 阿飞看着凌波踏浪而来的对手,数十丈的距离,此刻不过在眨眼间已在十丈之内。 只是,佛秀刚一进入十丈之内的范围,天地仿佛霎时骤变。 二人相隔的这段距离,赫然凭空蔓延出无穷剑气,充斥在两人之间,充斥在这片天地。 “铮!” “铮!” “铮!” …… 可怖的威势,形成了无数刺耳的脆响,这是属于剑气的交锋,佛秀岂能示弱。 两股剑气以两人为源点,不停碰撞交鸣着,空中更像是形成了一层层有形的叠浪,彼此冲击个不停。 佛秀看着那早已成为神话的人是一脸的温和笑意,如这般惊心动魄的交锋就好像和普通的问候差不多。 “咻!” 而这时,那跟弦丝则是如灵蛇一般,盘游于空中,直朝阿飞眉心刺去。 终于,阿飞也动了。 左手提着的剑稍稍一抬,看似随意的动作,可是无论是时机,方向,力度,都是恰到好处。 两者碰撞之下,弦丝一触即收。 看着那剑鞘上肉眼不可见如发丝般细小的剑痕,再看着能与自己的剑气拼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飞剑客眉头不可察的一蹙。 剑道境界,无外乎三种,技,法,道。 所谓的技,便是技艺,这类剑客,最先接触的,便是招式。就好似佛秀当年,只练刺剑,哪管什么好不好看,有没有什么剑道感悟,连活着都难的他,最先的目的,自然是活着。 或者如一些风尘之地中舞剑的女子,那倒是好看。 练的日子久了,自然招式也就变得熟练了。 这才慢慢的向剑法过渡,其实剑法也不过是诸多剑招的融合,从生疏,到不拘泥于一招一式,信手拈来连贯无滞,手中长剑便已是手足之延伸。 这便是剑法的顶峰,所谓人剑合一。 往往普通无奇的剑招,在这些人手中却能化腐朽为神奇,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至于剑道。 恐怕,也是此界剑者的最后一个境界了吧。 此道,非言语能形容,乃是剑者自身的感悟。到了这一步,摘叶飞花皆可化作璀璨剑锋,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已可不必拘泥于神兵之利。 至于最后的心中无剑,不论是佛秀,飞剑客,柳生无极,都还没有到那一步。 三人皆是堪堪处于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地步。 剑道,剑道,以剑问道。手中的剑又怎是那么轻易肯放下的。有的东西,拿起了想要放下并不难,难的是重新拿起,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执念,只因手中的剑与心中的剑不同。 清冷淡漠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僵局,恐怖的气势更是轰然冲散了久持不下的碰撞。“报上你的名字。” 一人静立于竹筏之上,任由河水激荡回旋,却始终不动如山,如长在水中。一者更是诡异非凡,幽幽碧波,居然能如履平地,无波无澜。 阿飞很疑惑,当今天下,似这般剑道高手他又如何能不疑惑。 那个前段时间销声匿迹的东瀛剑圣算一个,当年金钱帮解散后归隐不知踪迹的荆无命算一个,再加上如今的两个后起之秀谢晓峰与燕十三。 他想不到,索性便不想了。 佛秀洒然一笑,他眼神好奇的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 随意的语气听不出半点厮杀将至的压抑。 阿飞沉默的看了佛秀稍许,才冷淡道。“我一人足矣。” 手中铁剑随着的他的话语“嗤嗤”不停颤抖,像是随时会自行出鞘一样。 佛秀闻言挑了挑眉,但旋即他摇了摇头。“加上他,不够。” 他眼神一偏,就看到一人如惊鸿踏雪的自湖岸另一端极速掠来。之前寻常人看不到,但此刻佛秀与阿飞气势对冲,引起的异象终于还是被这个小李飞刀的传人发现了。 来人正是白天羽的亲子,叶开。 “飞叔叔。” 第一眼看这人还在远处,可第二眼那声音便已到两人中间,话落之后竹筏上便又多了一道身影。 可惜叶开却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意,而是一脸凝重的看着那道身影,若不是顺着飞剑客的视线看去,他自己还当真看不到此人。 阿飞似是感受到了叶开的不解和震惊,说出了这般手段的真相。 “这是精神之道。” 叶开心中瞬间猛然一凛,他看着那身份神秘的负琴男子凝声道:“我曾听师傅说过,这个世上,精神之道最是稀少,放眼江湖前后百余年,仍是如凤毛麟角般。” “如那《怜花宝鉴》上的摄心术,也只不过是稍微涉及。” 他看着佛秀眼露打量的意味,有些迟疑的开口。 “如果真要算的话,少林失传已久的《洗髓经》算一种。” “最后一个,便是当年密宗的不传之秘《变天击地精神大法》了。” 叶开的眼神忽的很古怪,他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那湖面上亦正亦邪的男人。“只是,那不传之秘却于二十多年前不知所踪了。” 他想看看那人的脸色是否有变化,不仅是他,就连阿飞亦是如此,只因心中猜想实在太过吓人。 就在这时,阿飞开口了,他提醒道。“他背上的是森罗琴。” 森罗琴?叶开双眼凝重再添,恐怕现在任谁都会把这人和那《藏功帖》联系在一起。 而其中的重点,便是《洗髓经》。 佛秀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麻烦你们尊重我一下好不好?” 听似抱怨的话语,落到叶开耳边却成了鬼哭神嚎般的嚎叫,尖利如鬼,震的人气血翻腾,真气紊乱。 “罢了,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我的身份,告诉你们又有何妨。” 佛秀脸上的所有表情忽然慢慢消失了。 背后的琴弦无人弹奏,却散出袅袅琴声,诡异莫测的旋律,听的人心神恍惚,双眼之中是幻象叠生,犹如身堕无间。 再听那曲中靡靡之音,竟是《往生咒》。 “本座的名字有很多。而现在,你们可以叫我天魔。” ------------ 第四十四章 编故事 “天魔。” 伴随着靡靡古怪摄魂琴音,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江湖。这个哪怕在百余年后的江湖仍然谈之色变,归为禁忌的名字。 琴声在高亢与低沉中来回突兀的切换着,只听的叶开浑身内力真气不停乱窜,气血翻腾。 天地像是失声,唯此一音。 也幸好,他的身边飞剑客并非等闲寻常人。 “收起你的把戏!” 冷漠的话语如寒冰直起。 “铮!” 霎时,伴随着清越剑吟一柄铁剑赫然出鞘。剑锋一抬,一道三寸长的森然剑芒霎时于剑尖之上吞吐个不停,这剑芒呈淡青色,却是覆盖了整个剑身。 毫不迟疑,他右臂一抬,瞬间隔空一刺,只见二人之间的水面竟是被分了开来,朝佛秀直冲而去,转眼已是五六丈的距离。 叶开此刻虽然受琴音所摄,神智却还清醒,右手之中五指一翻,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小飞刀已是入手,几乎就在飞剑客出手的刹那,飞刀已化寒星直取佛秀咽喉。 然后,他双眼陡然睁大,失声道。“什么?” 只见那飞刀进入佛秀周身一步之距后居然像是抹入了水中,泛起了圈圈有形的涟漪。 然后,就那么轻飘飘的被佛秀夹在了手中。 如果说之前的佛秀是喜怒无常,邪里邪气,那么此刻的他便是无情无欲。 他垂下了右手,飞刀立时落向水中,只是这个过程还没走完便已散作铁屑。包括那道剑气,一经临身便如泥牛入海,散作无形。 特别是佛秀的面孔,此刻叶开居然看的不甚清晰,就好像看见了一团影子,模糊晦涩。 “《无相神功》?” “《藏功帖》果然是你散出去的。” 飞剑客已不去纠结于对手的身份,他直截了当的说着。 佛秀没有开口,他肩头一抖,背后“森罗琴”立时弹起,他身形再一转,便已顺势将琴半托半抱于怀中。 叶开也怒色勃发。“阁下可知此举会引来多少腥风血雨,江湖厮杀? 听到这个问题,佛秀终于开口了,却是“呵呵”一笑。 “你看看这个江湖,有多少自诩为正道豪侠的人背地里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 佛秀那一双犹如墨色的瞳此刻又落到了阿飞身上,而他自己的身侧,现在已站着那珊珊来迟的女人 上官小仙。 他头也不回的平淡说道。“告诉他,你是谁的女儿?” 淡淡的话语,却充斥着一股摄人心神的诡异气机,让人难以抗拒。 而此刻,那在所有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欲宫宫主,双眼竟是黯然失焦,就如同是个木偶一样,失了往日的灵动。 木然的面孔上,红唇轻启。“我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 也就在她说完的刹那,原本木偶一样的面孔忽然生出了一丝挣扎之色。“那蛊被你动了手脚?” 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时间,她眼中就连挣扎也没了。 原来,之前的琴声,真正的目的是唤上官小仙前来。 佛秀不冷不热的说道:“有的错误,一生犯一次也就够了。” 可就在上官小仙说出自己的父母之后,阿飞那一直沉稳右手已经开始抖了起来,尽管微不可察。 但,也够了。 叶开皱眉的看着这一切。“你究竟要做什么?目的何在?” 佛秀左手抱琴右手一抬,慢慢的将上官小仙的左手牵了起来。“我只是想扫扫污秽,净净尘埃。” 他牵着上官小仙的手,像是一对外出游玩的士子佳人般。 只不过,叶开却是一脸的凝重,当今世上,仅一个上官小仙便已是很可怕了,如今若再加上这个可怕的妄人,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你要杀光他们?” 叶开本就才思敏捷,此刻联想眼前之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他说的话,是遍体发寒。 他有些难以置信。 “那些人不是你的手下吗?” 杀光,自然是无分黑道白道。 可随即他像是有些明白了,佛秀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围绕着江湖嘛,什么黑道白道,全部都在他的股掌之间。 “你真的是疯了。” 佛秀语气无波无澜的开口。“疯也好,妄也罢,很快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说罢,他转身就走。不过,就在叶开欲要出手阻止的时候,他步伐微顿提醒道。 “你还是看看身旁那人吧。” 轻飘飘的话语忽然让叶开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他视线一转,只见那一直静立的阿飞整个人已似陷入了魔怔,浑身气机四溢,像是有走火入魔之兆。 而佛秀则是自顾的牵着上官小仙走出了西湖,走到了那之前的竹苑中。他原本无情无欲的面孔忽然像是寒冰化去了一般,咧嘴一笑,右手食指一点对方眉心。 上官小仙立时如大梦方醒,她第一个反应,便是体内骤然汹涌出澎湃气机,可随即,等她感受到眉间一点温热的时候,高傲如她也偃旗息鼓了。 身为当世枭雄,她又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命运掌控在别人的手中,但此刻,在死亡威胁的面前,一切便显的那么无力。 佛秀笑的很温和,如灿烂阳光下绽放的花,这样的笑容,只要正常点的人看见绝对心生好感。 可上官小仙看到的却只有无尽寒意,仿佛能凝结住她的血液。 “调皮!” 伴随着玩世不恭的语气,那根食指慢慢落了下来。 接着,上官小仙就看着那个男人眼中露出思考的神色,然后饶有兴致的说道:“我们来编个故事好不好?” 不等上官小仙回答,他半落的食指划过对方吹弹可破,如羊脂白玉般的脸颊,轻声道。“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暗中下了命令,让他们潜入中原了。” 一直静立的上官小仙听到这句话双眼骤然一缩。 他们,自然是天山魔教以及诸多黑道高手。 此刻饶是以上官小仙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不免心中大为震动,她睁着一双好看的眸子。“我看你是真的疯了,这是在玩火自焚。” 佛秀捋了捋她耳旁的发丝,语气有些惆怅。“我的宫主大人,似乎我只是天欲宫的大护法。” 西湖美景,碧水幽幽,竹苑之上他们相对而立,远远看着真是羡煞旁人,可谓是郎才女貌。 只是,那也只是看起来的样子。 上官小仙非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妄动,只因那手指已移到了她的太阳穴上。 佛秀就如同一个为心爱女子打理头发的男人,他很专注,很认真。 “这一次,我也会成为故事里的人,你也一样,所有人都会。只不过,就看看是谁的故事编的好。” 他柔声细语的说着,耳鬓厮磨,好像在说在什么柔情蜜意的情话。“过两天,就是属于你的故事了,我可是非常期待的。” 话语还未落下,佛秀的身体从手指开始竟然慢慢散去,就好像化成了一股黑烟,然后蔓延到了整个身躯,眨眼便消失在了远处。 上官小仙僵硬的站着,是一脸的沉默。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那人由轻笑化作狂笑的声音。 “……呵呵……哈哈……” ------------ 第四十五章 神剑山庄 远远的,就见一湖畔旁盘坐着一个人。 碧幽幽的湖水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几朵缥缈的白云。蜻蜓不时点水而过荡起圈圈涟漪。 他在弹琴,琴声悠扬如空谷回响,令人忍不住侧耳倾听,便是鸟雀也驻足于远处的树枝之上。 而在那湖中,有一峰,名为翠云峰,苍劲的翠木林立其上。峰上有一庄,名为神剑山庄。 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 这个传承数百年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庄如今却是紧闭山门,更放言要退出江湖。 至于原因,无外乎是因为三少爷谢晓峰已死。 死? 佛秀并不在意,就算对方没死又能如何,二十年前他能胜那人,二十年后他依旧不惧。 双手原本弹动的指端,此刻忽的一平尽压弦上,琴声立止。 他看了看万里无云,风光正好的天空,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也就在他说完之后,身后林中忽然涌出无数身影。 他笑了笑,身体已是缓缓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将琴背在身后。 而那些身影,则是如蝗群一般身形凌空跃起,有的如蜻蜓点水,有的如白猿飞纵朝那翠云峰上山的路冲去。 所谓正邪不两立,平日里魔教这些人就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没少受到打压,此时一个个全是狰狞阴狠的笑。 至于佛秀,则是慢悠悠的朝湖水中走去,步伐之下是如履平地,他并没有去看那峰顶的神剑山庄,而是看向那湖中不远处的一个孤舟,孤舟上立着一个人,一个一身粗布麻衣摆渡的人。 面容尽显老态,一头蓬乱发白的发丝。 可他并不是老人,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佛秀认得,那人居然是薛成。 不过中年的年纪,按理说正是一个武者的巅峰状态,他却看着像是年入古稀一般,一脸皱皱巴巴的皮肤,佝偻着身体。 两人相距不过十来丈的距离,只是佛秀左脚刚落水面,右脚一踏,再落下时居然已到舟上。 此刻佛秀并非真容薛成自然不认识他。 但出奇的,是他也并没有因为佛秀的到来而惊讶,甚至是无视了那些杀气腾腾的来犯者。 “你不怕?” 佛秀随意的笑了笑。 早已变成老叟的薛成听到这句话,慢慢看了眼佛秀,他神情木然的回道。“怕?我已是个废人,死对我来说也许比活着要好些。” 他说着,然后将船撑向翠云峰。 只见他撑船间,手腕翻转的时候,两道可怖的剑伤立时暴露在了佛秀的目光之下。 手筋竟然已被挑断。 离那翠云峰越近,便可看到路旁林立着无数墓碑,清一色的,放眼望去皆是江湖上曾经有名有姓的剑客。 过去的十几年,自飞剑客退隐江湖之后,无数剑客皆以能走下这座翠云峰为目标。 可惜,他们上去后便再也没下来过,全都倒在了这里。 大致一看,新旧坟墓居然不下三百余座。 而且,越往深处走,便越多。 “去吧。” 那些早已迫不及待的人听到这两个字瞬间便朝峰顶掠去。 至于薛成,佛秀径自从船上走下,再也不去看他一眼。 自当年那一剑后,他们之间便已再无关系,若有,也不过是那两位老人而已。 霎时,他身形似鬼魅一般,飘忽不定,每步踏下身后竟然留下层层虚影,只让人看的心神震撼难言。 这一天,江湖的浩劫开始了。 “神剑山庄,我天魔,降临了。” 蓦然升起的清冷话语,一经出口,立时化作层层叠叠的咆哮嘶吼,像是群魔应和一般,但凡听者,无不心神恍惚,如陷魔怔。 原本紧闭的庄门此刻“嘎吱”一声被人推了开来,无数装扮一样的剑士鱼贯而出,数百柄铁剑四射着刺目的寒光。 当先一人,是一个身穿黑紫相间锦袍的老人,鬓发黑白参半,面容沉着,不怒自威。 “我神剑山庄已退出武林,你们却仍不肯放过,莫非,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他右手提剑是一脸怒气勃发的看着那个一袭黑袍正自山脚走来的男人。 “啧,你真逗。” 四个字,一句话,然你字刚起佛秀已至山腰,逗字一落,神剑山庄众人面前已多了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较大的平坦地方,左手边正竖着一面石碑,上面银勾铁画的刻着三个大字,“试剑坪”。 地上的石面依稀可见无数纵横交错的剑痕。 佛秀脸色很随意,他看着如临大敌的谢王孙撇了撇嘴。“你以为江湖是你家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过,我比较心善,你们既然想要全身而退,那就留下点东西吧。” 然后。 “杀无赦。” 平淡的话语轻轻的落下,带着让人彻骨的寒意。 而身后的诸多天欲宫高手此刻也已赶了上来,无需多说,狞笑更重。 “杀!” 暴喝一起,立时刀光剑影弥漫场中,厮杀漫天。 “剑阵?” 佛秀挑了挑眉。 “这么多年,也没点新鲜的。” 他虽是这样说,然背后赫然疾射出数道紫青色的流光,前端黑色剑芒吞吐不定,可怕异常。 所过之处神剑山庄的人就像是糖葫芦一般,被一一洞穿眉心,当场毙命。 “邪魔受死。” 一谢氏长老看的是目眦尽裂,此刻人携长剑越出剑阵竟是直朝佛秀扑来。 众人只见佛秀静立在原地,像是不曾发觉或是来不及反应。 谢氏长老,剑道修为又岂能寻常,森然冷冽的剑气直刺的人肤发生寒,只不过,就在他的剑里佛秀还有半步之距时,却是再难寸进分毫。 只见那剑尖处,一股恐怖的气机流转之下,居然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黑色漩涡,将其定在空中。 由剑尖开始,接着是剑身,然后是剑柄,最后是人。就好像被这黑色的漩涡吞噬一样,尽数消失成虚无,只留一地衣物。 这一幕看似缓慢却发生极快,诡异到令人战栗。 “退。” 谢王孙见此也不免心神大骇,剑阵急剧收缩聚拢,且战且退。 而弦丝也已刹那收回,在空中拖出无数晶莹的血珠,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 第四十六章 指天为敌 “退?” “人在江湖,岂有退路。” 佛秀笑了笑,笑的人毛骨悚然。 谢王孙此刻立身剑阵之中,在众人护持中不断后退,至今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是神剑山庄,为什么对方敢这么做。 “我神剑山庄名震江湖三百多年,至今依然能位居“天下第一庄”靠的便是秉持正道之心,阁下如此恶举,就不怕武林同道群起而攻之吗?” 佛秀闻听此言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感叹,他语气怪异无比。“正道?还真是个好东西,你们强的时候,它是你们扫除异己的借口,你们弱的时候,它是你们的护身符。” “不过。”他旋即摇头一笑感叹道:“你们所谓的善恶正邪,在我这里,就是个笑话。” 话已说尽,佛秀笑容渐去,脸上淡漠如冰。 “杀的,就是你们正道。” 他说话的同时双臂齐齐一抬,一手手掌横对胸膛,另一手竖对敌手,双手刹那间便已轮转合十。原本清澈透亮的双目居然在瞬间变的漆黑如墨,就好像两轮亮起的黑日,令所有人为之失神,静立原地。 “镜花水月,虚实轮转,唯我独尊。” 《大自在天魔真经》,乃是佛秀以自己毕生所学,融百家之功所创。目前为之,也不过寥寥三篇,只算得上是初创而已。 分以武功招式的《我化自在法》,内力的《生死转轮印》以及最后的精神之道《唯我独尊功》。 唯我独尊,佛秀所悟却非经卷之上佛陀所言那般,而是茫茫天地,只有他一人为真。 此精神之法,意取不在镜中,不在花中,不在此岸,无彼岸可渡,无苦海可容,众生万相皆为虚幻,唯他一人为真。 佛秀口中呢喃道。 “尔等既为虚幻,便尘归尘,土归土吧。” 只见神剑山庄一干高手,此刻皆静立原地,他们还保持着之前出剑,抬脚,闪避的动作。 不同的是,所有的人心跳全部在慢慢淡去,直到停止。 别说是别人,就来那些天欲宫的高手此刻看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一个个都颤栗个不停,像是见着鬼一样朝后退去,生怕被殃及池鱼死的不明不白。 看你一眼你就死了,他们并非死在刀剑之下,而是死在了自己的意识中。 见已功成,佛秀长发狂舞黑袍广袖一挥,劲风凭生。只见那些人果真像是尘埃所聚,无论血肉还是筋骨,都如尘般散去,空留了一地兵器衣裳,“叮咣”作响。 “大……大护法……里面的……妇孺还杀吗?” 佛秀身后那个财主,此刻颤颤巍巍的结巴道,一身肥肉抖个不停。 “你说呢?” 他一边说着,抬手对着那神剑山庄的匾额就是一指,剑气横空立时将其斩作两半。 财主听到佛秀的话,二话不说就带人往里冲,可马上又跑了出来。“大护法,神剑山庄的家眷妇孺此刻全部自封密室中了,真是自掘坟墓。” 见佛秀没有理他,他继续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佛秀转身大踏步而去。“明天那场约斗便要开始了,你们先去西湖,静待时机。” 话还在原地,佛秀的人却已在山脚,转瞬便已不见,如横空挪移一般,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 “唉!恩一头,怨一头,天老地死复何求……死的好……死的好……” 佛秀刚到山脚身形不停好似凌空虚闪间便已踏上了那湖中的小船,此刻薛成正醉醺醺的疯癫笑着。 他半仰在船上,一会癫笑着,一会又哭着,酒水倒灌之下散在了他的衣领中还有脸上,看起来很是落魄狼狈。 “你的妻子孩子呢?” 佛秀面容平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冷漠。 “孩子?妻子?” 他睁着一双惺忪茫然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着,随后痴痴笑着,像个白痴一样,又像是醉了。“都死了,难产死的,一个都没保住。” 薛成说到最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停的颤抖着。 “这应该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哈哈……” 他又笑了,眼中却流着泪。 “薛大娘和葛大叔呢?” 这个问题一经开口,那本来像是醉了的薛成身子一顿却又立刻浑身颤抖了起来,满脸的惊恐和痛苦。 “都是我的错,我没用,我没用啊,是我害死爹娘的,都是我的错……” 原本面无表情的佛秀此刻脸色忽的一僵,继而化作冰冷,变得扭曲。 他五指虚空一抓,竟是将薛成活生生的摄到了手中,捏着他的脖子。 “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 这一句,他是用当年佛秀的声音问的。 薛成原本颤抖惊恐的面容忽然僵硬的转了过来,包括他的表情,瞳孔慢慢扩大。 他看着眼前一头黑发无风自动的男人怔了许久,最后痴痴的笑了。“原来,你还活着,怪不得……” 可随即他挣扎着狠狠地咬在了佛秀白皙的小臂上,牙齿深陷血肉,是一脸的狰狞和癫狂。“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如果不是你的出现,他们都不会死,你以为他们是怎么死,都是被你害死的……” 他就像是个疯子,口中吞咽着佛秀的血含糊不清的说着。 可随即,一股大力已自他的脖颈蔓延到全身,挣扎的身子立时便软了下来。 佛秀面无表情的说道。 “说清楚。” 薛成此刻一脸的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佛秀的,他抬着头虚弱的说道。“武功,他们都是被别的门派势力逼死的,为了你的武功。” “真可笑,他们到最后居然还说不怪你,双双服毒。” “啊!” “我好恨。” 他刚说完,身体便已倒飞了出去,竟是滑着水面掉到了岸上。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活着?” “若我是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会把他们一个个杀尽杀绝。” “而你,却只敢像个臭虫一样苟活着。” 那船上的黑色身影此刻正随着平静的话语一步步走到了岸边。 “懦弱。” “嘭!” 他此刻早已是先天顶峰高手,随意挥手之间便是恐怖威势,原本正欲爬起来的薛成立时又横飞了出去,撞在一颗大树上。 “呵呵,杀了我吧,你应该杀了我,如果当年不是我偷袭你,也许,他们都不会死。” 他口中溢着血双肘撑地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像是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一心求死。又也许,他早就死了,这么多年只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这一次,他没有之前的癫狂和狰狞,而是虚弱的笑着,就像当初二人初遇时那般单纯的笑。 “来吧。” 他双眼缓缓闭住,一脸的安详笑意。 只可惜,他什么都没等到。 “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他蓦然睁开眼睛,不停的朝那远去的身影咆哮道,痛哭流涕着。 只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 暮色里。 原本早已荒凉破败的一座老宅中,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 院中杂草横生,屋檐下蛛网满布,早已人去楼空,就连院内的诸多花木,此时也皆已凋零,只剩下一些个光秃秃的树干。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院中的两座老坟,神色木然。 不知道过去多久。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乌云遍布,电闪雷鸣,无数银蛇扭动于天空之上。 “咔……嚓……” 刺耳的轰鸣像是惊醒了那站立许久的人。 那人缓缓抬头,大雨滂沱落下,淋湿了他的衣,他的发。 他眼神晃动间身体瞬间倒拔而起,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拖着他的身躯,直到有三十丈高低的时候。 “铮!” 背后乍现铮鸣,一根紫青色的弦丝浮动于雨幕之上,直冲天际,那道身影再次踏弦而上。 五十丈,八十丈,一百丈。 弦丝交替之间那身影竟然短暂的停在了空中。 他蓦然抬手指天,面无表情。 “你真要绝我之路?” “你真要逼我入魔途?” 忽然,他的面容越来越扭曲,声音更是由寻常转怒,变的低沉沙哑,如疯如魔,出口已是咆哮。 “你敢与我为敌?” 这一刻,天地失声,尽为苍茫。 那道身影此刻体内真气如磅礴大海,席卷直上,周围数十丈风雨竟然全部为之消散,如黑日横空。 更可怕的是,天地骤变,雨水昏黄的泛着诡异的红。 无数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这一日,无人能忘记。 黑日横空,魔焰滔天,天降血雨。 只因, 有人指天为敌。 ------------ 第四十七章 一朝了恩仇 上官小仙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气息大变的男人,她不明白不过才分开短短两天,为什么能判若两人。 非是面容,而是气息,若不是他背后还背着那琴,恐怕她兴许还认不出来。 易容已去,露出来的,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对别人来说那是二十年,但对他来说就像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过多的痕迹。 可此刻,眼前这人浑身诡异的气劲乱窜四溢,像是走火入魔,但却又不同,就如同一团行走在人世间的黑雾。 更像是修了某种可怕的功法。 但再仔细去看,那一袭黑袍的男人居然不再清晰,不再真切,就如同他们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冰山,模糊无比。 然而事实上,那人就在那里,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她不敢多问,此刻竹苑周遭,原来姹紫嫣红的百花,此刻居然全部凋零枯死,包括草木。 若非亲眼目睹,上官小仙绝然不会相信一颗百年老桂此刻居然能在寥寥数十个呼吸里由生入死,由荣转枯,留了一地尘埃。 就连她自己,看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都忍不住生出一种生机寂灭的错觉。 原本黝黑的长发,如今黑白参半,看着倒更像是迟暮老人散去生机一样。她心中暗自震惊,江湖高手,一身气血之力自然非寻常人可比,武功高的往往一般都在花甲古稀之后才会得见老态。 更别说像佛秀这种横炼有成的身躯。 可此刻,那些银白的发丝不就是衰老之后而成的吗? 如果说以前的这个男人是亦正亦邪,那么此刻,则只剩下邪了,邪气凛然。可偏偏他却有些落魄的坐在那里,如同一个受伤了的孩子。 孩子?上官小仙可不会这么想,纵观此人一生,先是灭尽洛阳萧家,再孤身独闯星宿海,掌毙黄教大喇嘛,接着更是尽屠神剑山庄百余位高手。 此等战绩,天下谁人不惊?谁人不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横空出世的杀星早已黯然陨落的时候,谁又能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却又出现在了江湖,亲手掀起这场腥风血雨,令黑白正邪两道对立。 二十年前,此人虽为绝世凶人,但从其所行所为来看,在上官小仙的眼里,却也不过是个空有武力的莽夫。 可二十年后,此人不论武功与心计皆是令人畏惧生寒。 身为上官金虹的女儿,她自幼比同龄人早熟,一身武学天赋更是比她那个父亲还要更胜一筹。 上官金虹到了中年才踏入那一步,可她只用了不到二十年。 但和眼前这人比起来,骄傲自负如她,仍是有种自叹不如的感觉。 不说别的,仅那《藏功帖》上几种武功,古往今来并无记载,可见全是由他所创,皆是不可多得的神功绝学。 这是一个完美的人。 倏然。 “唉!” 一声叹息响起,打断了上官小仙的出神。 “走吧。” 依旧是平静清冷的声音,然此刻上官小仙不知为何总有种心悸不安的感觉。 此刻晨光熹微,天边金光降临。 可观战的所有人却发现一件怪事,无论阳光多么璀璨,但这里,却始终有些阴沉沉的,天光如同被一层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一样,很是黯淡。 灰蒙蒙的,像是阴雨连绵的天气。 约斗开始了。 他慢慢起身渡步走了出去,上官小仙紧随其后。 “今天,这里将是结束一切的地方,呵呵。” 佛秀低微古怪的话语此刻上官小仙如何听不到,她脚步一顿,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涩然。“我也会死吗?” 这样的问题,她是第一次。过去的二十多年,无论武功与计谋,或是别的一切,她都自视甚高,虽然装疯卖傻着,可她心中骄傲如神。 但这一次,骄傲已无。因为就连自己的生死她都不能再做主了。 可马上,她就发现了一个更加怪异可怕的现象和事实。 那些前来掠阵观战的人们,此刻目光皆投到了她的身上,唯独没有佛秀,就好像眼前正在行走的身影对他们而言,并不存在一般。 无论是天欲宫的人,还是正道人士,皆是如此。 她心中暗自发冷,也就在开口问完之后,身前一直走着的那个身影,居然慢慢淡去了。 就像是一团黑色冰块化在了阳光中一样。 他的武功越来越诡异了,诡异的令人心底发毛。 大战要开始了。 小李飞刀,龙凤双环,这对宿敌也许在今天都会有个结束。 而就在所有人被牵动心弦的时候,另一块战场出现了。 远处一湖心小亭之中,不知何时坐着三个人。如果世人知道他们的名字,看到他们的模样,恐怕那场约斗便会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就在那无数莲花之中,三人,就那么坐在那里。一人,一身胜雪长衫,华发半束,坐在那里喝着酒。另一人怀抱铁剑,一脸的冷漠,只是气息微弱,似重创未愈。最后一个,同样怀抱铁剑,不过却偏向右手,脸上更有着三道狰狞的刀疤。 小李飞刀,飞剑客,这两个早已绝迹江湖的神话如今再次联袂同来。而且,还多了一个荆无命。 直到那边约斗开始之时,这边忽然起风了。 一股说来就来突兀的风,如果仔细看去,那风竟是黑色的。而同时,一道身影由虚化实慢慢显露在湖心亭中,由模糊变作清晰。 披散的灰发下,半掩的面容不是佛秀又是何人。 他平静的眸子看着这等待许久的三人,脸色毫无波动。 李寻欢面露苦涩,似乎每次与佛秀相遇,他都是这副表情。阿飞则是冷漠如旧,只不过对佛秀有种无形的冷意。之前佛秀先是以言语攻心,最后更是用精神之法暗中出手,若说好意,那是绝不可能的。 至于荆无命,脸色和当初一样沉着如水,他也老了,黑发中银丝居多,身形更是瘦了许多。 “当我看见燕十三得到的无生剑典后,我便知道,你没有死,事实上,你果然没死。” 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荆无命。三人之中,或者说所有与佛秀交过手的人,似乎也只有荆无命是唯一活下来的。 佛秀瞥了瞥那亭中为自己准备的酒,慢慢走了过去,将其摄到手中。酒坛封口一揭,闻着味竟然是葛老头当年酿的酒。 佛秀忽然笑了,笑的放浪形骸,笑的癫狂如魔,笑的让人沉默。 而后他仰头大灌起来。 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曾经醇厚绵长的美酒,如今喝到嘴里居然是说不出的苦涩。 而这一次,他喝了。 他也承认了李寻欢这个朋友,但这也是绝交酒。 如果真要算的话,佛秀本可以和李寻欢,阿飞,荆无命成为朋友的。 就如同当年的上官金虹,严格来说,他和这世上很多人一样,爱钱,爱权。但他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便是选择了李寻欢作为对手。 正因为李寻欢是绝世英雄,所以他在世人的眼中便是罪不可赦的。 就如同现在的自己。 亭中空气忽然慢慢凝固了起来。 酒已喝尽,话已说尽,缘分已尽。 亭中蓦然响起一声低沉沙哑的话语。 “一朝了恩仇。” ------------ 第四十八章 一触即发 如果此刻所有人不是被那场约斗吸引的话,他们不难发现,就在那西湖的不远处,一个湖心亭中的异变。 原本动人洁净的莲池,此时一半居然变的漆黑如墨,就好像被人倾倒进了无数墨汁一样。 而另一边,则是开的正艳。 两边泾渭分明,彼此绝不相融。 也许,这世上本没有对错正邪之别,一切不过是立场,身份,所走之路的不同,这才有了对立之分。 这世上,更没有平白无故的善,也没有平白无故的恶。 归根结底,不过“命运弄人”四字。 看着眼前这三人,佛秀身形一动已似鬼魅般飘出了湖心亭,立于莲花之上。 而他身后,一道璀璨到无以加负的刀光正刹那芳华直逼眉心而来。 似有着生命的一刀,竟是令佛秀眉心发冷,这等状况除了当年初入江湖的时候,他已忘记多少年不曾遇到了。 到底师傅还是师傅啊,这一刀比叶开当初全力出手的一刀强了实在太多。 不止如此,刀光之后,两道森寒剑气竟是不分先后同时而来,一剑刺他咽喉,一剑刺他心口。 一刀两剑,皆是无穷杀机。 面对这三位当世巅峰高手,谁也无法轻视,包括佛秀,亦是如此。 他面容虽是不变,但气息一沉,体内真气一提,一层护体罡气凭生。晦涩间,就如同一个偌大的黑洞,纳尽周遭生机为己用。 由生转死,真气源源不绝,罡气更是愈演愈强。 两道恐怖剑气刚一临近罡气,便瞬间被搅碎纳为己用。 唯独那飞刀,最是骇人,刀尖似有金光闪烁,迫人眉睫,竟然转眼便已冲破了佛秀的罡气。 可偏偏佛秀的表情很奇怪,那是一种薄怒。 “用出你的全力,无需留情。” 就是这恐怖惊艳的一刀,却猛然被一只右手狠狠地攥在了手里,碾作了齑粉。 能走到他们这一步的人,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败尽无数对手的存在。就如同当初的柳生无极,对他而言,胜负代表的就是生死。 可就是这样的一刀,再佛秀眼中,不过试探之举,轻视之意。 “全力施为吧,我若不死,江湖便永无宁日。” 他目光扫视着自己的三个对手,直至停到那个咳嗽的男人身上。 佛秀曾经何尝没有渴望过成为他这样的一个人,向往着江湖,向往着醉酒高歌,向往着行侠仗义,向往着朋友。 但是,这个世界注定只有一个李寻欢,他成为不了李寻欢,没有人可以。而那曾经向往的江湖,如今在他眼中,不过是个肮脏的污秽之地。 善恶正邪,全是狗屁。 其实对他来说,他起初并没有渴望过什么武功绝学。但是,当活着都困难异常的时候,选择,便是不可避免的。 是死去?还是杀了别人而活着? 而他,只是做了和这个世间所有人相同的选择而已。 然后,便走到了今天。 在别人的眼里,他是个杀星,是个邪魔,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罪魁祸首。 但,放眼江湖,谁不是?谁的刀没染过血?谁的剑没夺过命? 杀万人是杀,难道一人就不是杀? 放眼过去,哪一次,佛秀不是反击的人?只不过,当所有人认为他是恶的时候,当薛成刺了他一剑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既然世人都说我是恶,那索性,我便为恶,更是极恶。 “这世上真的无人能躲开你的飞刀,我却不信?” 他神色淡漠,怒色消去,语气平常,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平静的,就好像无波无浪无色无味的水一样。 感受着他的气息,听到他的话,在场另外三人,包括李寻欢是齐齐色变。 因为这世上,这句话佛秀并不是第一个说的人。 当年上官金虹也说过,可惜他倒下了。 而如今说这句话的,是佛秀。 二十年前的上官金虹,二十年后的佛秀。 李寻欢的眼中,这两道身影竟是慢慢重叠,但最后只有佛秀是唯一。 上官有环,环在心,心中有欲,欲乃权,权乱天下,天下动风云。 上官金虹他终究是有欲的。 然现在的佛秀,无情无欲。 如果说上官金虹是近乎神魔之间,那么此时的佛秀,已是神魔。 神魔的武功,神魔的心。 “铮铮铮……铮!” 霎时,一声声金铁交鸣之声骤起,没有杀意,但这已是天下间最为恐怖的杀意。 “诸君请听,此曲《渡魔》。” 一语落罢,佛秀左手抱琴,右手五指似掀涛拨浪。顷刻间,三人耳中,所有一切尽化缥缈,唯靡靡蛊惑之音,无孔不入,幻想丛生。 音杀之道,无外乎以声易器而已,再辅内劲催之,聚气化刃罢了。 此乃小道。 似那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音杀之道,理当亦是如此。 佛秀此曲,正是应精神之道而生。那所谓的《森罗万象曲》,也不过他从《渡魔》之中断章取义而成。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其有七情六欲,而这在《渡魔》面前,便是弱点。 音律暗携精神之力,勾动情欲,挑动心魔,暗藏杀机,方可杀人于无形。 只见阿飞脸色最先变化,李寻欢只来得及说了一声“小心”,他眼中神色已然生变。本就重伤未愈,此刻显然已经中招,脸色竟显狰狞和疯狂。 “都是你,是你抛弃了我娘,是你抛弃了我。” 难以遏制的恨意,随着他的话语,右手铁剑之上,剑芒赫然生成。 而他攻击的对象不是别人,竟是李寻欢和荆无命。 执念,每个人都有,执于情,执于剑,执于人。 阿飞剑势决绝,竟是毫无保留,不存退路的剑招,似急电,似流星,剑气纵横四溢,可怖异常。 另外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毫无保留的剑法逼得竟是手足无措。 偏偏,似天意,似注定,远处忽有惊世剑光降临此地,洞穿数十丈,直逼佛秀手中森罗琴。 一道刚显,另一边再起一道,意在洞穿他的眉心。 两道剑光,一者意如旭日东升,璀璨夺目,另一者则是如昼夜交替时降临人间的第一缕黑夜,带着无生杀绝之意。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广寒十九洲。 两剑齐出,神鬼莫敌。 “是你,灭了我谢氏一族?” 与问题不符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 佛秀暗叹了一声“可惜”。琴声一止,五指再拨,只见琴上九道弦丝尽出,攻向这变局的二人。 “嗤!” “嗤!” “嗤!” …… 三者碰撞之间,居然平分秋色,只剩剑气肆虐无端,倒是让一池莲花遭了殃,顷刻间已为残花烂叶。 “谢晓峰,燕十三?” 他看着姗姗来迟的两人,语气依旧平常。 特别是燕十三手中的剑,那漆黑古怪的剑,居然和当年刺破他肉身的那柄有七分相似。 正在这时,异变再起。 场外,忽然有道冷漠声音响起,生硬如冰。 “看来,你遇到麻烦了。” 然话语未尽,一道白色身影便已傲立场中,竟然是与佛秀并肩而立。 那人手中无剑,可一身沛然剑意竟是激荡的天空风云色变,锋芒璀璨到了极点。 想不到折剑后的他,如今居然破而后立,再进一步。 一切异变只在刹那,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场面瞬间一触即发。 ------------ 第四十九章 奇招迭出 出乎佛秀的意料,想不到来人竟是柳生无极。 此刻他无剑在手,但却更强了。 “此战,偿你旧情,他日相见,便为敌手。” 原来如此。 以二敌五,这因立场不同莫名而起的一战。 他视线偏移看向谢晓峰和燕十三,眼中看不清情绪,如一方深不见底的幽潭,徐徐说道。 “柳生无极。” 燕十三眼中却是绽出精芒,唯有谢晓峰一脸不甘心的看了眼被柳生无极挡住的佛秀。 “燕十三。” “谢晓峰。” 两人齐齐出口,一人语气高昂一人冷漠如冰。 这两个江湖盛传的宿敌,如今却是要并肩而战,命运不可谓不弄人。无需多言,三人立时身形直起,另寻他处,留给了剩下四人厮杀的空间。 刹那之间,远方数道惊天剑意冲天,风云为之色变。 佛秀笑了笑,不含感情地说道。“我们也开始吧。” 他说完左手竟是一推,怀中森罗琴立时被送到了远处的诸多荷叶之上。 同时,他浑身骨骼筋脉更是传来了如雷鸣般的脆响,不绝于耳,足足持续了十多息。 佛秀扭动着脖子,他像是在舒展身体,缓缓的朝李寻欢三人走去,视水面如平地。 然步伐的速度却快的难以置信。 水面是轰然炸裂,接着,李寻欢便见眼前出现漫天虚影,那竟是拳掌指爪诸多招式。 而且全部练至完美,妙到极巅。甚至是没有招式,只因一招一式皆是随心而生,信手拈来。 但这,已是恐怖杀招。 “我化自在。” 招式已起,声音这才落下。 不光是他,便是荆无命和阿飞同样是看到如此骇人一幕。 一个人,怎么可以将天下武功尽纳己身,这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更别说还全部练至极致。 李寻欢三人立时各施各法,剑芒,刀意,厮杀成一团,惊爆顿时再起,竟然盖过了远处上官小仙与叶开如火如荼的战斗。 “为什么?” 李寻欢始终不解,当年自第一次看见佛秀,那是他一生从未见过的纯善之人,他本以为佛秀可以和他一样。 他的刀虽然杀人,但却充满希望,是救人的刀。 四人此刻难分难解,荆无命与阿飞两人剑芒几乎无物不破,即便是佛秀如今刀枪不入的身体也免不了留下无数的密密麻麻的剑痕,衣衫更是布满破洞,褴褛不堪。 但,对方同样也不轻松,佛秀体魄早已非人,别说是人,就是狮虎当面落到佛秀手中恐怕瞬间就会四分五裂。 擒拿,爪功,分筋错骨,掌法,拳法,手刀,剑指……任何一种临身恐怕不是重伤便是身死。 他双手如龙爪,手心劲力吞吐之间就好像擒着两轮黑日,凭生吸力,令三人忌讳莫深,动辄便是开碑裂石。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世间善恶不分,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我信任的人会背叛我。” “轰!” 佛秀体内真气已提到极致,掌劲,拳劲皆声势惊人,惊爆池中幽水。 他双臂刹那一扬,漫天水花瞬间便被其纳入周身,摄入掌中,掌劲喷薄,水花立时聚拢由无形化有形,凝掌而出,所过之处,一切俱为齑粉。 “李寻欢,你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他口中话语冰冷无情,手下更是不曾留情。 “胡不归一生嫉恶如仇,却被灭门绝口,我为他报仇却落了个十恶不赦的名头。” “恶?这是他们的选择。” 佛秀淡漠的说着,他一拳崩开荆无命的剑,左手五指一扣连抓带擒已然抓向阿飞的肩骨。 只不过,却被一掌印在胸膛,将他击退数步。 甩掉手中一团血淋淋的皮肉,他身体还在半空竟然以常理不能揣度的姿势再次朝三人扑去。 “咻!” 正在这时,一声微弱无息的声音倏然生起,黯淡的光华更是一闪而逝,但,杀机却是前所未有的强。 而原本正欲前扑的佛秀却站在了原地。 眉心之上,一把黯淡普通的飞刀正扎在上面。 但李寻欢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得手后的喜悦,反而有种难以置信的骇然。 “是这个江湖毁了我的一切。” 原本佛秀看似僵硬的面容,忽然动了,他平淡的说着,右手更是将那柄飞刀摘了下来。 只见眉心之上,竟然只是留下了一到不过半寸的伤口。 此刻的佛秀虽然看起来很是狼狈,身上剑伤无数,浑身血迹,特别是眉心还溢着血液。 看似触目惊心,然伤势皆在皮外,未至筋骨。 “就让我亲手葬送这令人失望的江湖吧。” “生死转轮。”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佛秀便再无隐藏。并不为自己的仇恨,也不为那虚伪的善恶,这只是他单纯做出的选择。 体内生死二气轮转,只见佛秀身体之上,所有的伤口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神魔,确实已是神魔。 先天高手,内力虽然生生不息,但终有枯竭的时候。可谁能想到佛秀却越战越强,根本就不用调息缓和。 “一招定胜负。” 相反,佛秀并没有选择生生耗尽他们的内力。当年李寻欢和阿飞曾给过他一次机会,如今,他还一次,两不相欠。 抬头望了望缥缈天空,佛秀眼神有些出神,但随即,等他再收回目光的时候,双眼已是变的漆黑如墨,不分黑白。 这一刻,李寻欢三人眼中的世界,变了。 变得死寂,变得无光,变得黯然。 而唯一有的,便是那静立的身影。 “这就是我眼中的世界。” 佛秀轻轻的说着,但他身上,却有黑雾弥漫窜出,那黑雾看似弥漫无形,却像活物,竟然一分为二。 片刻过后,李寻欢,飞剑客,荆无命皆看着前方的三道身影一脸的凝重与震撼。 三道身影,确实是三道。 一者是一满脸慈悲,手捏佛珠,嘴挂和煦笑意的俊秀白衣和尚。 一者是一及肩长发,面容似笑非笑,背负三尺青锋的青衣剑客。 而最后一人,是一灰发黑袍,一脸冷漠的男人。 三人,相同的样貌,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但又同根同源,难分彼此。 只见那似笑非笑的青衣剑客朝阿飞走去,背后三尺青锋倒飞而起,像是有生命一样落到了他的手中,铮吟不休。 “莲花如魔,秀公子。” 那一脸慈悲的白衣僧人则是慢慢渡步到了荆无命的面前。每步踏下,脚下必然生出一朵洁净摇曳的白莲,他左手提着佛珠,右手竖掌于胸前,垂目低首道。 “小僧,佛秀。” 至于最后一个,灰发黑袍的男人,他右手一张,掌心之间,黑雾凭空而起,汇聚之间,竟然化成了森罗琴。 琴抱怀中,冷漠的话语顿起。 “本座,天魔。” 而后,三道声音不分先后,更不分彼此,同时响起。 “为此战化下终止吧。” ------------ 第五十章 终 灰色黯淡的天空,枯骨残兵半掩的大地,弥漫着死晦暗不明的气息,像是一个个没有归宿的游魂野鬼。这,就是佛秀的精神世界,或者是他的内心世界。 “感受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内心。” 三人,三道话语同起同落。 李寻欢沉默,阿飞沉默,荆无命同样沉默。 只不过,李寻欢身上却是升起煌煌刀意,如大日横空,阳光普照。同时两道璀璨剑意更是冲天,如耸立在天地间的神剑。 精神世界的交锋,比之肉体厮杀更加凶险万分,只有一招的机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是彼此武道意志的争锋。 “就让我看看,所谓的天命是在你,还是在我?” “善恶无途谁为雄?” 同样的,青衣剑客剑锋一竖,立时一道灰色剑柱直贯苍穹。 “阿弥陀佛,杀生成佛。”白衣和尚念珠一缠,双手合十之间,身上竟是涌起无边杀气,染红天际,偏偏仍旧一脸慈悲,诡异至极。“小僧愿斩尽天下罪业,归万恶于己身,舍己以为人。” “吾应众生之言而生,既然都言我为魔,也罢,本座,天魔。” 这一句最是平淡寻常,但却也最是不同凡响。只见那黑衣佛秀原本清晰的身体,包括森罗琴居然全部化作一团烟云,遮天蔽日,如狼烟直起,浩浩荡荡好似无尽黑海,可谓是魔威盖世。 “我本心系世人,为斩罪业便是身负无边恶孽也在所不惜。可惜天下人负我,也罢,那我便负天下人。从此佛非佛,什么正邪,什么善恶,皆是虚妄,一概抛之。” 这一刻,佛秀之音已是天音。 李寻欢终于开口了,他看起来仍旧那样消极,厌倦,甚至嘴里还咳嗽不停。“……咳咳……你的路,错了。” 他的语气,他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对一个任性的后辈说的一样,满是无奈和唏嘘。 “李寻欢,不懂的是你,你以为只有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 三道声音交错响起的同时,厮杀即起。 光明与黑暗的碰撞,剑道的交锋,一切的一切全在破灭。 或是你死,或是我亡,或是同归于尽。 就像是佛秀与理想的自己交锋一样,理想的自己,确实,李寻欢就像是走了另一条路的佛秀,那条路有阳光,有温暖。 但光与暗,注定不能同存。 就在那一片狼藉的莲池之中。 上官小仙拖着重伤之躯踉跄着跑了过来,她败了。如果不是多了一个小李飞刀的儿子李曼青的话,她自然不会败。 也幸好,魔教之中多了一个傅红雪,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震天的喊杀声,对于这个结果,似乎黑白两道皆不满意,血水染红了西湖,流血漂橹。 也许是数百人,数千人。 但她知道,真正的胜负,还要在这里决定。 不光是他,更有三道身影先后而至,两两对立。 叶开神色复杂的看着傅红雪,看着这个一脸冷漠坚毅的跛子,这个为他背负了二十年仇恨却还埋在鼓里的人。 但他心知此刻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只能将视线投向莲池之中,那静立相对的四人。 没有人去打扰他们,风声依旧,水声依旧,他四个就像是站着睁眼睡着了一样,又像是变成了石雕,一个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接着,他们却全都神色大变,刚停止的身形立时极速暴退,十丈,三十丈,五十丈,一百丈,直到足足一百丈的时候,才敢惊疑不定的止步。 一切尽在湮灭,以那四人为中心,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灰色涟漪不停地蔓延荡开。 其中,有正在忘我厮杀的两人被其波及。瞬间,这两名当世一流高手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在四人惊颤的注视下,渣都不剩,无论兵器还是衣服或是血肉,一点也无。 水在消失,草木在湮灭,一切都是如此。就好像人间大地忽然被神明点出来一个百丈方圆的墨点,尽皆归无,化作死地。 上官小仙从未觉得几个呼吸会这样的长。 此战,分出胜负了。 在他们的眼中,只见佛秀本来半白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苍白如雪,原本俊秀的面孔更是极速老了下来,布满皱纹,如大地之上饱经岁月沧桑的沟壑。 他在老去,就好像这几个呼吸真的有数十年之久。 佛秀输了? 上官小仙苍白的脸色立时露出一抹凄然和惨笑。原本动人心魄的绝美容颜此刻就如同即将凋零的花一样。 佛秀若是输了,她只有一个结局,无论是体内未除的蛊毒,还是自己身为天欲宫的宫主,都是一个死。 死,任她绝世天资,任她倾世容颜,终究还是免不了俗。 在她眼里,佛秀苍老的身躯慢慢的动了动,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和无力的挣扎,就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 他太老了,就好像是上天对他过去那二十年如一梦的惩罚一样,要他三倍,四倍的偿还。 “你不……懂,我……我对这个世界的爱,并不你少。” 他的声音也沙哑苍老了起来,断断续续如同用尽了他一身的力气,很是艰难。“所以,我才想要重新创造一个新的江湖,哪怕我身入无间,万劫不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官小仙依稀得见佛秀眼角似有泪水划过,却不见滴落。 而接下来,就见佛秀对面的三人,李寻欢,飞剑客,荆无命,全部像是沙雕一样散了下去,扬起无数尘埃。 佛秀,胜了。 他也笑了,却眼角流泪。 “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做一个寺庙里念经敲钟的小沙弥。” …… 某一年,某一天,某一处。 绿油油的山坡上,躺着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大的,是一个面容十分磕碜的老和尚,倒是他旁边的小和尚粉雕玉琢的极为可爱。 两人虽衣衫简朴,却头枕双臂祥和安定,一脸的自在。 “师傅,山下的世界是不是很美啊?” 那小和尚忽然小脸一扬,一脸的好奇疑惑,他咬着手指,很是懵懂。“我见村子里好多人去了外面的世界就再也没回来了。” 老和尚却沉默稍许,像是在思考,但最后却摇了摇头,像是也不明白。“唔,师傅也说不清啊,可能,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吧,有的路可以回头,有的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小和尚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但紧接着他自顾的说。“肯定没有师傅蒸的肉包子好。” 刚说到这,他的嘴巴一下就被老和尚捂住了,然后做贼心虚的看了看周围。“嘘,那是师傅偷偷给你用来补身体的,别嚷嚷。” 小和尚像是明白了一样点点头,然后又问道。“师傅,那你说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和上山烧香的爷爷奶奶一样好啊?” 老和尚揉了揉他的脑袋一脸慈悲的笑。“这要你自己去体会。” 小和尚很是迷糊,他好像有很多问不完的问题一样。“师傅,什么是佛呀?” 老和尚看着天空的蓝天白云,不假思索的说道。“佛,就是慈悲。” 小和尚又问。“为什么要修成佛呀?” 老和尚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是为了慈悲。” 小和尚继续眨巴着好奇的眼睛开口。“那为什么要慈悲啊?” 老和尚像是早已习惯徒弟这么多的问题,没有一丝不耐。“众生皆苦。” 小和尚不解。“啥意思?” 老和尚依旧瞅着天空的蓝天白云。“你还小,不懂。” 小和尚撇了撇嘴。“我不小了,是不是要普渡世人呀?” 老和尚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嗯!” 小和尚思考了一会。“那要是世人欺负我怎么办?” 老和尚很直白的说道。“揍他。” 小和尚像是明白了。“喔!” 但随即他又问了。“那要是揍不过他怎么办?” 老和尚没好气的偏过头。“你笨啊,那就等个十年八年再揍他。” …… ------------ 第五十一章 再上空相寺 看着那好似将行朽木的白发老人李曼青叶开二人是齐齐出手,眼中怒火中烧,似仇深似海。 “老魔受死。” “还我父亲命来。” 只是,一人身体刚欲腾空,一人飞刀还在指中,却全然无法再动,像是被点穴了一样,只能以杀人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颤颤巍巍的身影。 佛秀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如同无视。 众人也在这一刻看到了一幅奇景,只见满目疮痍的战场居然慢慢冒出了绿意,原本早已枯萎的莲花此刻已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开花。 他慢慢朝远处西湖之上厮杀之地走去。 就在这前后脚的功夫,远处几道极尽璀璨的剑意也终于黯淡了,落幕了。佛秀脚步微顿,嘴里发出一声叹息。“红尘沧桑无人定,缘起缘灭一朝空……唉,一朝成空……” 接着,就见一身染血的柳生无极大踏步而来,他右胸之上,谢氏神剑贯身而入,左边袖子也是空荡荡的随风飘荡。 即便如此,仍是难掩其盖世风姿。 “看来,你胜了。” 佛秀笑了笑,到底,结局并不是太坏。 …… “杀!” “杀!” …… 原本刀剑交鸣血肉横飞的厮杀不知为何慢慢息了下来。 随着场中多出来的一道身影,所过之处的人全部倒飞着出去,有的身体如破布般四分五裂,有的头颅如西瓜般炸开,有的勉强活着却大口咳血,萎靡在原地,神色枯槁。 只是,那场中行走的人,此刻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 在所有人的眼里,包括紧随而来的上官小仙和傅红雪,都看着那像是低头散步的身影震撼难言。 难道他真的成魔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情不自禁的冒出了这个念头,却浑然忘了颤抖的自己。 只见那苍老的身躯忽然漫出了一层层黑色诡异的气机,就像是一个黑洞,那些当场殒命的人,尸体还未落地,便已变的风化腐朽,像是失去了血肉与生机,变得干瘪起来。 反倒是他,每步的变化都是很明显的,白发在转黑,油尽灯枯的身体正在重新焕发生机,就好像返老还童,由死转生一样。 越到最后,他浑身的气血之力便越来越惊人,到最后胸膛之中的心跳已如战鼓一般,众人皆可听闻。 直到他停止,众人眼前,已站着一个消瘦的黑袍青年,如神如魔。 直到佛秀停止,这场极其残酷的杀戮才终于停止,放眼看去,皆是残肢断臂。 而唯一活着的,只敢惊骇万分的睁着一双颤抖的瞳孔死死的看着那个身影。 他神色平静的看了眼那些发抖僵硬的身体,然后平淡的轻声开口。“去告诉他们,告诉那些人。我可以给他们个机会,任何人,任何势力……拜服在我的脚下。” “你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来到我的面前,跪下。” 正道,败了。 连小李飞刀,飞剑客这些武林神话都死了,正道还有什么指望的人。指望叶开?还是叶曼青?或是指望着那沈浪从土里爬出来? 西湖一战,江湖早已绘声绘色的传开,此战纵观江湖前百年,哪怕放眼后世,也当属最为巅峰之战。 落到那些说书人的嘴里,简直又是另一副场景,什么天欲宫之主化身天魔,什么天罚,总而言之,那是说的神乎其神。 只是,他们,包括傅红雪几人也只看到结果,并未看到过程。 但,后来有好事者做过一个统计,那一战仅死在佛秀手中的正道高手不下四百百余人,重伤的加上轻伤的,近乎七百多人。 当所有人看到这个结果,全部失声无言,正道各大势力尽是元气大伤。 没有人会去猜测违背那句话的结果,那人从不会说,他只会做。 半月之后。 天山。 一道身影端坐于石椅之上,俯视着石殿中各门各派的掌门或是各大势力的主事者。 上官小仙则是坐在他左手边的第一位,而右手边,是傅红雪。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看着那个身穿阴沉诡谲黑袍的男人,佛秀。 他像是在小憩的人。时至今日,这个人对江湖来说,已是神魔。 “少林!” “点苍!” “华山!” “峨眉!” “崆峒!” …… 一个个门派势力的名字从上官小仙的嘴里念了出来。有传承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有名震一方的豪门世家,有杀人放火的大寇,有见不得光的杀手。 这样的光景足足持续了五六盏茶的时间才堪堪落幕。 直到这一刻,佛秀才慢慢转醒,他扫视了一眼座下面色忐忑的众人,神色看不出喜怒的说道。“都到了?” “都到了。”上官小仙点了点头。 佛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但是不笑还好,此刻他一笑,所有人的心跳下意识全部一滞。 这短短几日,坊间已有传闻,说这天欲宫之主最喜食人,特别是武林中人的心脏血肉最是劲道,平日里一个都吃不饱。 这个时候又看到他这副笑容,一个个顿时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天灵盖凉到了尾椎骨。 佛秀自然不会去管众人怎么想,因为他现在已不会去在意别人的想法。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或是正想着我不得好死。” 他看着有些人微微变化的脸色轻轻一笑。“你们放心,我这个人很公道,只要你有实力,我的命你可以随时拿走。” “但是。” 佛秀继续笑着,背后黑发却无风而动。“但在有实力之前,最好安分一点,是龙便给我盘着,是虎便给我卧着。同样的,你若是输了,不好意思,你的命包括你的一切,都会消失。” 没有人敢说话,确实很公道,更加霸道。 “从今天开始,中原武林以蜀中为中心,以四方为界,分为东西南北四大武林。” 众人心中皆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 “届时,我天欲宫会有四人以武林盟主的身份监管四大武林诸势,无分大小,皆需来朝。” 尽管他们心中都有猜测,但是,此刻亲耳听闻仍是免不了叹息。 正这时,殿中忽然响起一道洪钟般的话语。 “唉,阁下二十前满手血腥,二十年后更加离经叛道。自古以来,我佛门便是以法渡人,你可曾真正想过,你的师傅你的师门,何曾愿意看到你如此行差踏错?” “他们是杀了你在意之人,你亲近之人。难道,这便是你妄开杀戒要以千倍百倍去偿还的借口?冤冤相报何时了。” 场下不乏贪生怕死之人,此刻一个个逃也似的急忙远离那说话之人,生怕被佛秀的雷霆之怒波及。 开口的,是一个须发洁白的老和尚,面色红润若婴儿,眼神清澈如泉,手指正捻动着佛珠。但有些奇怪,他浑身并无半点内力气机,像是个普通人。 佛秀安静的看着,听着,然后开口。 “既然你说了,那我就告诉你,你说的那个和尚,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那我就杀尽杀绝,杀到了为止,杀到再也没有恩怨为止。” 听到这番话,老和尚摇了摇头,他一双眼睛紧盯佛秀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你扪心自问,从你做出这个选择后,你可曾有一天开心过?” 他似乎并不是少林中的某位高僧。 佛秀终于还是沉默了。 良久。 “唉!” 他笑了,然言语却依旧平淡如冰。 “老和尚,我已无刀可放,无岸可回。” “每个人,一生都会做出无数的选择,包括我和他们,但同时,我们会得到,也会失去。” “这就是代价。” “若有一天我败了,那怕死无全尸,万劫不复,我也绝无怨言。” 听到佛秀的这番话,所有人都不禁沉默。确实,佛秀在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时,他们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是当年的他们,口口声声说他是魔的,也许这其中有佛秀的原因,但,更多的在于他们。 这个他们一手造就的魔,这就是他们的代价。 “住口。” 见那老和尚又要再说,佛秀已是出言打断。他环顾众人,原本平扶石椅的双手蓦然一攥。 “就让我为这个故事编一个圆满的结局吧。” 所有人立时心神大变,只见天地骤暗,之后,便再没意识。 寥寥几息过后,除了上官小仙和傅红雪之外,那些站立的人全都盯着石椅之上的身影一脸的尊崇。 “可以离开了。” 随着佛秀意兴阑珊的话语,石殿之中开始变得空旷起来。 他慢慢看向傅红雪,看着他欲言又止,但却又无话可说的模样温和一笑。“我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因为你的父亲,你也不必因我感到负罪,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又看向左手旁的上官小仙。“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要江湖吗?以后天欲宫,归你了,哪怕你改名金钱帮也可以,都与我无关。” 上官小仙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个男人,他像是有些累了,本想开口,却不料佛秀摆了摆手。 “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至此,随着这最后两人的离开,偌大的石殿只剩飘荡进来的寒雪,和冷冽的风声。 他闭眼呢喃道:“说到底,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背离信仰做不得自己,呵……佛非佛,魔非魔。” 不知道过去多久。 “你后悔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佛秀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他看着已立在石殿中的柳生无极慢慢起身。“没,只是在想当年佛陀是如何成佛的?真不知道他有没有做过和我一样的选择?有机会我一定得去问问。” 这样的话,在柳生无极耳中自然被当成了玩笑的话,只不过他却不知许多年后,佛秀当真这样做了。 柳生无极似乎永远都是那一副冰雕般的面孔。“真想象不到你这样不羁的家伙,以前居然是个和尚?” 佛秀一步踏出已在他的身边,他似乎很无奈,但眼神并无波动。“我能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一出生就在和尚庙里。” 闲话似已说尽,柳生无极话锋陡转。“那个人很强?连你也不是对手?” 他很意外,自从得知这世上有人比佛秀更强,他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战意高昂。 “强?”佛秀在这字上停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自顾道:“恐怕,我们会真的见到一尊神魔吧。” 那个老和尚,谁也不知道他是个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就是佛秀心里也没底,但他更担心的是那寺中还会有其他变故。 说着,两人身形已是不见。 …… 空相寺。 与往日的众僧朝拜不同,这一日不知为何略显幽静,林木掩映之间,幽静中已是多了抹诡异。 包括蝉鸣,鸟叫,风声,似乎所有的声音在那两人来了之后,都消失了。 “果真诡异。” 柳生无极眼神微动,右手剑指一扬,向天一指,一道璀璨剑光赫然朝那山中极巅一座古塔射去。 “咣!” 亦在同时,寺中铜钟自行鸣动。 可落在佛秀与柳生无极耳中,却是浩浩佛音。 “唵!” 只见那道冲天剑气还没到古塔近前便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碾作虚无。 佛秀眼神一变,又是这个手段,当年他可还记的自己没少在这一招上吃亏。 钟声过后,空相寺中一处庙宇之内,一座被众僧供奉的泥胎佛像忽然有了一抹诡异的表情。 而同时,那林中泥土之中,一具具枯坐圆寂于此尸骨居然像是活了,是赫然起身。 他像是穿过了双方之间的距离看见了佛秀与柳生无极,只听那泥胎紧闭的嘴巴忽然启开,强调干哑怪异,就好像磨牙一样。“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了,我也可以换一具肉身了……呵呵……达摩……你终究是困不住我的……” 他说着,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虚空,眼珠子好像都快要凸出来一样,就像个饿了许久忽然看见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 贪婪,迫切,诡异,阴沉……他就像是所以负面情绪的结合一样。 如果佛秀看到达摩的模样,想来他一定会很震惊,因为,这泥胎佛像的面孔,竟和那寺中的达摩铜像一般无二。 ------------ 第五十二章 泥胎佛 “速战速决。” 望着满山遍野无数身影,佛秀沉声开口,已是当先一步踏出,立时山林震荡,草木悚然。 若说那些身影是活人还好,奈何却是一具具早已干瘪发枯的尸体,便是佛秀看的也不免有些心惊,背后隐隐发凉。 要不是机缘巧合,恐怕时至今日他说不定也成这里面的一部分了。 放眼望去,竟然全是和尚,数量不下千余,这和佛门得有多大的仇啊?而且一个个气息如枯木逢春般越涨越高,竟然又不少是少有的高手。 不过,心惊归心惊,他的森罗琴毁在西湖一战,此刻虽两手空空,威势反倒更强。 “噗!” 一层层好似透明的涟漪波纹随着佛秀的动作已是以他为中心不停冲击开来。如惊涛拍岸,与柳生无极将战场一分为二。 那边的声势更加骇人,柳生无极剑气惊天,只听山石炸裂之声不绝于耳,剑气呼啸之声嗡鸣呼啸。 佛秀眼皮跳了跳,嘴里嘀咕道:“怎么感觉这家伙今天像是打鸡血了,会不会杀的起兴也给我来一剑?” 他却像是没看到自己所过之处,那些尸体便真像尸体一样散了一地。 只是见来势众多,佛秀索性止步原地,他随手拍碎一道直扑而来的身影深深吐了口气。 而后双腿一沉,四散的起劲瞬间倒撤而回,原本沉凝如水的面孔忽然一变,丹田气海之中的真气顿时毫无保留的运转起来,如奔腾江河。 “嗷!” 他双臂一扬猛然张嘴一吸,只见周遭生机竟然尽数没入口中,方圆之地开始寂灭如死地般蔓延向四面八方。 一吸过后,方圆二十余丈那些死而复活的傀儡已是全部僵在原地。 佛秀脸上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意味,他看着又开始翻滚的泥土脸上有些诡异,旋即朝柳生无极的方向沉声道。“先上山。” 这世间轻功的种类有很多,有负碑驮山的笨路子,有猿猴跃涧,蜻蜓点水的灵巧,有八步赶蝉,一苇渡江的极速。 而佛秀一开始初入江湖的时候便是走的第一种,到了后来境界高了,眼界广了便融入了自己的感悟与借力之法。动始之间往往是迅捷如影,周身更是用生死二气包裹身体,排开空气,看似闲庭信步,但往往一步踏出却已如鬼魅飘忽,缩地成寸一般。 他倒是取了个较为好听的名字“缥缈步。” 只是,落在旁人眼里哪有半点缥缈若仙的感觉,反倒是携黑雾而行,鬼魅若妖。 说罢,他身形凌空一起,没有掠起半点罡风,已是直直的朝那空相寺飘去。但他并未停手,一道道虚幻的掌印,漫着死气不停的轰向那些后面紧追不舍的人。 直到进了空相寺的范围,它们才止步没有再追。 “这得死了多少和尚啊?” 佛秀眼神不可察的变幻着。 “一剑无极。” 远处一独臂身影也在此刻轰然爆发,剑气激荡四面八方,无差别的的攻击着,留下了一地交错纵横的深深沟壑。 他正观望想着对策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暗金色的光华闯到了自己的视线之内。 那是一尊铜像,佛秀双眼骤然一紧,这家伙除了肤色不一样,相貌身形居然和当初那个神秘的蜡黄脸老和尚一般无二。 特别是他看到铜像之前站立的地方,一面半人高的石碑上刻的四个字的时候,他心都沉了下去。 “达摩铜像?达摩?那老怪物是达摩?” 饶是他想过很多画面和猜测,但当发现这个事实后,他不可谓是不震惊。 《洗髓经》的长生不老是他通过当初黄教大喇嘛的话还有一些迹象推测出来的。 但想和亲眼见是两码事啊。 可接着,这些思绪都因那活过来的铜像而告终。 “轰!” 随着一声惊爆,只见那铜像脚下的地面瞬间凹陷下去一个大坑,是尽皆龟裂。而佛秀面前,已然多了一尊作拜佛状的铜像。 合十双掌正朝佛秀天灵落下。 一出手,竟是少林七十二绝技。 佛秀身形瞬间急退,右手手掌一展平直如刀,气劲一吐之间,只见他的右手像是弥漫出黑色火焰,那是浓郁的死气。 那想那铜像居然和他动作一般无二,变化亦是极快。 “燃木刀法。” 同样的招式,却被不同的气机催动起来,刀劲离体是骤然碰撞在一起,竟然难分伯仲。 佛秀“呵”声冷笑,一刀劈出,一刀不停,身形不退反迎,那铜像亦是同样的动作。 两种截然不同的刀劲眨眼已在空中碰撞了无数次。 而此时,两者已是临身,佛秀化掌为爪,五指微勾,双爪直扑铜像周身关节和死穴。 那么问题来了,铜像有没有关节和死穴? 此时此刻佛秀那还管那么多,管你是铜是铁,落到他的爪中便是烂泥一块。 几乎不分先后,铜像亦是同样的变化。 龙爪功。 “嘭!” “嘭!” …… 一声声古怪的声音顿时响起,佛秀瞬间眼露惊色,这铜像居然……居然身负金钟罩。 这怎么可能?眼前铜像根本没有半点生机,明显是死物啊。 可那恐怖的反震之力不正是金钟罩达到极高的境界才有的吗? 而铜像双手则是在佛秀的护体罡气之前迅速干瘪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佛秀右手一震,已是一掌将那铜像击飞出去,发出一声震耳的闷响。 反观佛秀只见他的双脚赫然下陷,就如同陷入了泥沼,足到膝盖才停止。 他看着那毫无生机的达摩铜像,脸色古怪的一字一顿道:“肉身佛。” 只是那铜像却不会说话,似乎只有进攻的本能,少林七十二绝技是信手拈来,简直已到融会贯通的地步。而且,当佛秀看到他那干瘪的双手和胸前凹陷的掌印忽然又饱满起来后,他眼中的凝重已到极点。 这分明是易筋经的借力法门啊。 现在就是有人告诉他这铜像就是达摩佛秀也绝对没有太大的质疑。 相同的,柳生无极那边也遇到了一尊恐怖佛像,却是一石像,手握石刀,竟是和他拼杀的难分难解。 佛秀语气有些无奈的道:“这还是我知道的那个世界吗?” 然他眼神却越来越冷,双手掌心之间诡异气机迅速汇聚,周身生气由生转死,若不是他心跳未停,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个死人。 死气浓郁的竟是染黑了他的眼瞳,发丝之间更似有灰雾蔓延。 “生死转轮印。” 他身影倏然化作憧憧虚影,再扑而上,而铜像同样是一掌迎上。 这一次,没有任何惊天声响,相反四掌相对之下竟是好似异极相吸一样,死死的粘在一起。 佛秀眼露冰冷笑意,只见那铜像之内的死气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佛秀摄取了过来。 原本暗金色的身体已是逐渐失去了光华,到最后更是不断脱落,就好像干裂的河床,溅出了无数黑血。 露出了里面的血肉。 果然是肉身佛。 等那外面的一层全部脱落后,露出来的是一具早已发黑干瘪的肉身,却不是达摩,而是一个年轻的僧人,最奇异的是他的骨头,竟然莹莹如白玉,带着淡金色。 佛秀见差不多了,双掌一震,这具肉身便再无一丝遗留。 他又看了看寺庙另一边,刀气,剑气远远的都能看到在不断地肆虐着。 佛秀眼神停顿了良久,这才朝里面走去,变得平静,变得无波。 似冥冥之中有种感应,佛秀步伐不停已朝那寺庙中心之地走去,所过之处再无任何异像和惊变。 直到他走到一间有些古旧,偏小的院落前,那种感应才就此消失。 院中,是一间无名的佛殿,推开的门轴发着沙哑腐朽的呻吟,像是已许久没人来过这里。 确实很久没人来过了,院中堆积着一层厚厚的腐叶烂壳,散发着一种刺人嗅觉的腐臭味。 踏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踩在烂肉上一样。 佛殿也早已斑驳,朱漆脱落,柱椽朽坏,满是虫眼。 但佛秀看的却是佛殿之内,透过那早已破烂的窗户纸,落到了里面的佛台之上。 那上面,有一尊佛像,静坐如佛,面带慈悲。但不知道为何,这尊佛像总给佛秀一种诡异感,像是有着未知的大恐怖。 而且和那铜像一般无二的面孔。只不过,一个是铜的,一个是泥胎。 他并未靠近,左手劲力凭空击出将那佛殿正门冲开。 “嘶!” 当天光落进那昏暗的佛殿中后,佛秀心里咯噔一声。只见里面的地上,垂落着无数密密麻麻婴儿手臂般粗细的锁链,一端扎根在地面上,而另一端,则是锁在那佛台之上。 “你想知道?” 一道平静祥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可能很多年未曾开口一样,那声音有些发涩,有些生硬。 佛秀眼神一动,双眼瞬间漆黑如墨是如临大敌。 只因说话的,是那佛台之上的那尊泥胎。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泥胎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虚弱的抬了抬眼睛,双眼黯淡如死水。 他面色很祥和,祥和的如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佛一般,能令人下意识的放下心中的提防。 佛秀并未立即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许久这才眯眼问道:“你究竟是谁?” 泥胎像是很虚弱,他声音微弱无比,好似蚊虫。“我的名字,就连我自己也快忘了,太久了。” 他稍作停顿。“不过,在很久以前,他们叫我菩提达摩。” 听到这个名字,再见此人亲口承认,佛秀仍是觉得有些天方夜谭,以及重重疑惑还有警惕。 “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看着身下的佛台微微的摇了摇头,一脸的油尽灯枯之相,体内生机好似如风中残烛一样虽是会熄灭。 佛秀皱眉。“你把话说清楚。” 他仍是有些不相信眼前这泥胎是那只履西归的达摩。 “如果,我说我是自困于此的,你信吗?”泥胎幽幽一叹。 佛秀没有说信或不信,他反问道。“为什么?” 泥胎话语有些苦涩,更有种叹息。“说来话长,我……” 佛秀却猛然出言打断,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别,话长还是不要说了。” 对于佛秀的这个反应,泥胎像是有些措手不及,气息一滞,没反应过来。 “既然你时间不多了,我就勉为其难的结果了你,放心,这种送人一程的好事我还是很乐意做的。”佛秀神色随意的说道,双手五指朝佛殿一曲,一股无形的气机瞬间包裹住了那佛殿屋顶。 原本垂落的黑袍霎时被劲风鼓胀起来。 “咔咔……” 一道道墙壁木柱断裂的声音立时不绝于耳。 “轰!” 只见那佛殿屋顶,竟是被佛秀生生的掀了起来,就好像那神话野史中的移山填海一般,声势不可谓不惊人。 那佛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长不过十来长,宽有七八丈,此刻屋顶一掀,里面一切,立时暴露在了天光之下。 他并未停手,抬臂一指,一道黑色剑气已是朝泥胎头颅激射而去,破空穿石,直逼眉心。 “呵呵,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就在那剑气快要临近泥胎的时候,它原本从未动过的手臂赫然一抬,一捏之下,那剑气瞬间被抓散,脸上慈悲已是全无。“我都忘了多少年没有人敢对我出手了。” 而他的掌心,一块泥壳正满是裂纹。 佛秀挑了挑眉,眼中神色却暗自凝重无比。“那就是有了,方不方便告诉我那人叫什么名字?” 泥胎直勾勾的看着他,口中声音已变,沙哑难听至极。“呵呵,当今佛门弟子,得见达摩者,无不是敬若神明,你却敢出手……原来如此,你走了他那条离经叛道的路,怪不得。” 他痴痴的笑着,眼中充满了贪婪。“世人只知佛门遵循以法渡人,却不知当年达摩亦有以杀渡人之心,要不然,他又岂会传下诸多武功,引起天下厮杀纷争。” 佛秀听到他的话已不去在意他的变化,而是身体一震。 “以杀渡人?” 像是听到了他的呢喃,那泥胎“嘿嘿”笑道:“佛门最是讲究因果业报。可惜,情欲无常,这天下污秽遍地,何时才能渡众生脱离苦海。以杀渡人,便是斩尽天下恶者,罪者,孽者,将万千罪业尽纳己身,舍己为人。” 佛秀听到这些话,他表情忽然变了,变的很诡异,像是在笑。“那还是佛吗?” “佛?”泥胎嗤笑道,他语气忽然有些尖锐起来。“他也这样问过。但,你觉得一个浑身罪业的佛,还是佛吗?被世人惧怕,受世人唾弃。” “但是,他们都忘了,多少人是因为他才能平静安宁。” 佛秀脸色复杂无比。“他这么做了?” “是啊,他这么做了,以另一副面孔。”泥胎的表情也慢慢变了,变得阴沉,诡谲,变的怨毒。“他们都口口声声说着善的美好,却不知道善与恶本就是共生的。因恶,世人才会感觉到善的美好,若是这世间没有了恶,那善便毫无意义,也正是因为善,这世间才有了恶,所以,归根结底,善与恶并没有区别。” “世人真是虚伪。” 佛秀在一旁沉默着,但忽然他揉了揉眉心。“诶,等会,不是,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五迷三道的呢?能说的言简意赅点吗?” “……” 场面忽然有些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只见那泥胎身上,居然慢慢涌出无数黑气。“他成了佛,我却要被永镇此地,天地何其不公。” 怨毒愤恨的话语中,佛秀意识瞬间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离了体外。 等他看清自己所站的地方后,脸色已是一变。 “不是吧,又来。” ------------ 第五十三章 心无所系而去 佛秀看着此刻立在眼前的那个蜡黄脸老和尚,眼神微微有些变化,就像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样。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任何声响。他自然知道,那人就是那尊泥胎佛。 “本来,我可以让你死的轻松一点。”那泥胎佛缓缓开口,只是无论他做出什么表情,在佛秀眼里,都是诡异妖邪无比。 佛秀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凑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者似佛,动辄却妖邪若魔,一者面容随意,然同样魔性内敛。 他眼中若有所思。“让我猜猜看?你是不能离开那个佛台吧?所以每每出手便是这精神之道。” “佛台里有什么?” 佛秀有些好奇,他确实很好奇。 那泥胎僵硬的面容微动,沙哑的说道。“你以为你还能活?你以为那《洗髓经》是你自己领悟的?你以为你能逃走一切都是意外吗?……呵呵……” 他越说语气越尖利刺耳,原本平淡的腔调顿时变的异样的狰狞。 “明心见性,《洗髓经》本就非言语文字可达,若非我有意传法,你以为你能学会?” “不过,你还真就学会了,这千百年来,加上你也不过寥寥两三人而已,所以,你才有机会逃走。” “所以,才会回来。” 他痴笑着,像是一个疯子,眼睛忽的半眯,死死的看着佛秀。“但,如果你以为这就是你敢在我面前放肆的底气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们如此,神秀如此,你也如此。” “他们是谁?神秀?神秀和尚?”佛秀同样双眼一眯,联想起种种,带着森冷晦暗之光。 “他们?嘿嘿……他们可是禅宗继达摩之后的五位觉者。一花五叶,尽折我手。” 终于,他像是满意了佛秀的表现和反应。 一花五叶,乃是禅宗传教之初,自始祖达摩之后出现的五位高僧。分以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 明心见性,见性成佛。传言此五人皆已化觉者。 “你不是想知那佛台之中是什么吗?”泥胎佛继续说着,就好像要把数百年来没说的话全说完。“那里面,藏有达摩东渡之圣物,以及,他们的舍利,方能镇我于此近千年。” 他忽然动了,朝佛秀慢慢渡步而来。 “我曾经本来可以有机会脱困的,不过,却被神秀毁于一旦,他居然妄想以寂灭之法让我消失。” 佛秀眼皮极速颤动,身形同样动了,他轻声道。“看来,他失败了。” 只见泥胎佛右手虚握,一柄古朴戒刀竟是由虚化实,无中生有。“呵,也不全是,他赔上了自己的一切,我也元气大伤。” 他右手一提戒刀,左手轻抚刀身。“他们可都是见性成佛的境界,而你,蝼蚁而已。” “我想,现在的你,精神之道已有功成,刚好可以成为我逃离这里的器皿,应该能承受我的灵魂吧。”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佛秀稍作沉默,随后是啧啧有声,像是没有半点恐色。“看来你老了,话还挺多啊。难道你以为我这么多年全活狗身上去了?” “想来,你应该是达摩那老头的恶念吧?或是魔性?或是,某些污秽的东西糅合在一起诞生出来的……让我想个词……” 佛秀每说一句,那泥胎佛的面孔便阴沉扭曲一分。 到最后,只见佛秀咧嘴一笑。“废物。” 两道身影此刻已然相距不到十步,佛秀右手中同样有柄三尺长剑无中生有,剑气森然。 “我才是达摩。”这一声,那泥胎佛是狰狞厉吼出来的,带着对达摩对世人无穷的怨毒与憎恨。“一个恶,便能抹杀我曾经做的一切,这公平吗?公平吗?” 登时,像是天地动摇,泥胎佛手中戒刀一抬而后一沉,立时一道恐怖的刀光仿佛能横断天空一般朝佛秀当头劈来。 “你错了。”佛秀脸露嘲笑与不屑。“现在的你,只不过是无数负面情绪的结合体,从你憎恨的那一天开始,你便已不是达摩。” 话甫落,剑光竖指苍穹,已如神明之剑般迎上刀光。 碰撞间,竟是佛秀倒飞而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瞬间砸出了一个恐怖的深坑。 肩头之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 只不过,这一切,都随着佛秀的起身消失了,包括那巨坑,唯有脸色苍白。 魔?一个是以杀渡人,甘堕无间的魔。一个是苟存了近千年纳万千恶念生出自己意识的魔。 双魔对立,从始至终,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只能存一。 泥胎佛忽一咧嘴,嘴角像是快要蔓延到自己的耳根,他笑指佛秀。“我让会让你明白自大的代价,等我夺了你的肉身,这个世界的一切,便都是我的了,我要亲手毁了他创造的一切。” 佛秀面容已看不出喜怒。“那就来试试。” 他说完身形已是直朝对方扑去,身形过处尽是无数沟壑剑痕。 顷刻,两道身影已然相接,刀光,剑影,好一番厮杀。 这是一场不符常理的战斗,精神世界,本就不符常理。 不曾想,竟是佛秀节节败退,不得不承认,自他踏入江湖武林之后,如此威能当真首见。 另一边,却说在那空相寺中,柳生无极剑指正好洞穿一石像头颅,击的粉碎。里面,同样有具尸骸,不加停留,一剑接着一剑,竟是将那石像尽数斩灭。 倏然,他像是感觉到什么,身形凌空而起,直朝佛秀所在之地而去,却见原本静立的佛秀,身体之上忽然凭空多出无数刀伤,特别是肩头一道,简直深可见骨,浑身染血。 惊疑不定之间,顺着佛秀的目光,他看向了那佛殿之内,不加分说,剑气一凝,当先一指已是朝那佛像斩向,包括佛台,尽皆一分两半。 截断的锁链横飞。 而那裂开的佛台之内,忽然疾射出六颗古怪之物,最中间的一颗最大,却通体漆黑,周围五颗则是透净无暇,那竟是六颗龙眼般大小的舍利。 双方居然隐隐呈僵持之势,此刻全部朝佛秀飘去,悬于头顶,佛魔对峙。 柳生无极眼见这一幕心道不好,正欲上前竟是被一股莫大的古怪力量冲击出去,难以匹敌。 而同时,在精神世界之中。 那泥胎佛忽然癫狂大笑起来,只因有无穷魔性自天穹而降,贯入己身,魔威登时一涨再涨。“终于,破封了。” 而佛秀同时得见天空降下五道流光直直镶入剑身之上,定眼看去竟是多了五颗龙眼大小如明珠一般的舍利。 无尽梵音瞬间乍起,隐隐克魔。 “死都死了,却还不忘阻我。”泥胎佛见到那五颗舍利,眼中无穷凶光顿现,当真可谓是魔焰滔天。 天地顿分两极,可谓绝天奇景。 只见一边有邪魔之气似滔天黑炎席卷蔓延无边,而另一边,梵音渺渺,天边乍现无穷异象,似有无数金色经文横空,缥缈若显,又有金莲扎根虚空而生,好似真佛降世。 二者立时再动,无关武功,无关境界,只论彼此之道,只论正邪之分,只论善恶之行,谁对谁错。 两人此刻像是已脱离凡躯,竟是身形倒拔一起,如佛魔厮杀,战于苍穹之上,这一次,竟是旗鼓相当。 但,伴随着刀剑每一次碰撞,佛秀脸色竟越来越苍白,身形越来越飘忽,像是由实变虚,隐有败退之相。 他脸色一沉,一剑迫开对方的攻击,一扫二人身下支离破碎的世界,登时心中明了。 泥胎佛笑的张狂无比,此刻他身上的袈裟早已化作黑色,论其妖异比佛秀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才发现,你不觉得晚了点吗?” 他在消耗佛秀的精神意识。 如果他完全消失了,恐怕,这具身体真的就不叫佛秀了。 “言之过早。”佛秀脸色沉凝如水,言语之上毫不服输。 他一扫剑身之上的五颗舍利是默然无语,而后长叹一声。“罢了。” 说罢立时身形一起,人携长剑直扑那张狂的身影而去,看样子像是要玉石俱焚。 “异想天开。”泥胎佛眼露讥笑,手中魔焰升腾的戒刀立时一横,而后一道可横断江河的刀芒瞬间直冲佛秀而去。 而他本身,更是消失在了原地。 刀光过后。 只见天空两道身影凝立。 佛秀看着穿胸而过的戒刀,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身上,一道几乎将他腰斩的刀痕正在慢慢愈合。 而泥胎佛看着被自己用刀挑起的佛秀是说不出的畅快,他正要猖狂大笑,却见原本看似已成定局的佛秀忽然低低一笑。 他双手死死的握住那戒刀,然后朝泥胎佛说道。“你猜,我的剑去哪了?” “你……”惊疑,不解,只是,佛秀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然后,他就发觉自己的头颅飞了起来。 只见他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尊面露慈悲的白衣和尚,看其面容,正是佛秀。 一剑接着一剑,剑光闪烁之间,梵音相合,瞬间便见那无头的身体被斩成数十块。 只是,两者都非血肉之躯,此刻即便如此,那些碎块仍有重新融合的迹象。 “哈哈……你杀不死我的。” 那头颅狂笑着,身体无数碎块更在不断愈合拼接。 可接着,他双眼倏然睁大,只见一身穿黑袍的冷漠男子竟然从佛秀的身体中走了出来。 那冷漠男子二话不说,沉默前行张口便是一吸,将那无数身体碎块尽数吞到腹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泥胎佛仅剩的头颅像是放弃了抵抗,几近千年,这一役已是破釜沉舟,再无退路。 只可惜,他遇到了佛秀这个怪胎。 “哈哈……你也走了和他一样的路……” 他看着那冷漠的黑袍佛秀,忽然笑了,那种幸灾乐祸,那种分不清是哭是笑的表情。 这一幕,和当年的达摩何其相似,而他,正是由此而生。 “你错了,我不是他,我也不会成为你。” 这一次,开口说话的,是攥着他头颅的黑袍佛秀,话语冷漠,语气生硬。 “我,不悔。” 此言一落,那头颅是轰然散开,尽数被其吞入腹中。 三道身影分立三方,下一刻,已是唯一。 …… “噗!” 空相寺中,原本一直守着佛秀的柳生无极,此刻忽见他目生神华,正欲上前,遂见对方吐血倒地。 而他头顶,那盘旋久久的六颗舍利此时光华全部敛去,一一坠地。 此战终了。 佛秀四肢伸展开来,直直的望着蔚蓝天空,楞楞的有些出神。 等他看见柳生无极有些狼狈的走了过来,忽然大笑了起来,却不想又牵动了体内伤势,咳血不停。 这么多年,这一战是从未经历过的惨烈,佛秀身上,尽是刀伤,最恐怖的就是那小腹之上的一道,几乎将他腰斩。 然而,他终究是胜了。 一切,都值得。 …… 何为佛?见性成佛。 佛秀此时正包的像个粽子一样,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当然,如果不是夏天的话,这一幕看起来肯定很正常。 其实对他来说,身体的伤势早已好的差不多了,但他需要一段安静的时间。 江湖,如今的江湖,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天欲宫。看似霸道,但如今人人自危,江湖厮杀与纷争反而少了。 上官小仙更是为了笼络人心建了个藏功楼,其内各派武功秘籍无数,到底还是个有心机的女人啊。 佛秀望着天空火辣辣的日头,擦了擦脸上的汗。“真他娘热。” 江南姑苏老宅之中,他去了。于两座老坟前驻足许久,最后从某颗枯死的青梅树下挖出了几坛埋了多年的酒,那一天,他也醉了。 临走时,他终究还是在那坟前埋了一本《易筋经》和放了一坛酒。 据说,多日之后,有人听到那老宅之中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似乎是一男子。 他也去了西湖,看了看李寻欢败亡之处,又去了天山,看了看那端坐在石椅之上的女人。 最后,是柳生无极。 不过这一次他却是跑的,只因背后剑光滔天,不跑不行。 夏去秋来,花开花败。 像是人们在刻意的去遗忘,他的名字渐渐淡了。 边城之外,胡不归的坟前,这是他去的最后一个地方。 与以往不同,那里多了一个农家小院,院中不时传出犬吠鸡鸣之声,还有女子的欢笑之声。 江湖少了一个傅红雪,而这里,多了一个猎户。 他并没有进去,而是在那坟前自言自语了许久,留下了几样东西。 看着坟土之上长着的花,他有些出神。“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恰在此时,他眉心朱砂之内的莲池中,那朵一直含苞待放的莲花终于还是开了。 佛秀不再去看那花,不再去看那坟,也不再去看那人。他赤足轻踏,脚下,竟是生出朵朵莲花,红白相间,凭空而生。 “呵,心无所系而来,心无所系而去……走了。” 一念花开,唯莲花摇曳不停,足足持续百息,这才散去。 而那人,已是不见。 ------------ 第五十四章 弥隐寺 幽径,曲径通幽有人来。 就在那林中,郁郁葱葱之间,却说有一身影正闲庭信步的走着,乍一看还再远处,可再仔细放眼却已到近前。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为什么说他奇怪呢?只见此人身穿僧袍,却非平日里寻常人所见僧人和尚的款式,而是漆黑如墨,以暗金色的丝线绣边。 不过此人样貌当真是俊俏的难以形容,唇红齿白,那皮肤白皙的比之女子更像女子,细腻的就好像羊脂白玉一样。 半掩面目的垂肩长发之下,那丹凤眼正中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正肆意的打量着周围,宛如是游玩观景的人。 可是给人的感觉好似是那眼瞳里填充了墨色一样,清澈却又如黑夜一般。 他右手攥了一串念珠,这念珠,可真是好东西,不过只有六颗,却非檀木,而是六颗如同龙眼大小的明珠,一颗漆黑,五颗透彻明净,就像是……就像是此人的眼珠黑白两分了一样。 最惊人的,还是属他的脚下。虽赤脚而行,但仔细看去就见他每步踏下,脚下往往和地面总隔了一段距离,那是因为多了一朵虚幻缥缈的摇曳白莲。看的不真切,就好像不似实物,往往出现不到一息便已散去。 一步踏下,一朵接着一朵。 说他是僧吧,可看其顾盼之间的风采却尤为放荡不羁,无拘无束。说他是俗吧,偏偏风采又超乎常人,出尘且不凡。 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就如同他的衣服,他的眼睛,他的念珠,这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黑与白同存,善与恶共生,生与死一体,非僧非俗。 远远的,只听他嘴里神神叨叨的自说自话着。 “也不知道那家伙能不能以剑破碎虚空?当年达摩破空而去,他应该也行吧。” “哎呀,忘了告诉那个女人要提防公子羽了。” 他似乎有很多话,一路走一路说。 不过,终究还是有说完的时候。 看了看周遭鸟语花香的山林,佛秀仰头深呼吸了一下,闭眼是一脸的感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谁料他前脚刚说完,就听“轰隆”一声。 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瞬间乌云汇聚,转眼便已盖顶。 佛秀脸色一黑,身形顿时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声抱怨。 “靠。” …… 滂沱大雨之中。 “嘿,有间寺庙,还真有一间寺庙。” 佛秀看着远处的一间古刹心里直犯嘀咕,今天这是怎么了,想啥来啥,难道……他眨了眨眼睛,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某种不可描述的笑容,顿时将他那出尘的气质毁的一干二净。 “咦?还有一人?” 正往古刹走去的佛秀忽然看见雨中立着一道身影,一个负剑的青年,看其身形轮廓怕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 然而真正吸引佛秀的,是那漫天雨幕还未到那青年身前,只在半丈之外便被一分为二。 哪那是人啊,分明是一把剑,一把无双神剑,剑意森然如圣,霸道璀璨,堪称无敌。 佛秀又看了看雨中那古刹的寺匾“弥隐寺。” 他挑了挑眉。 正在此时,那青年像是注意到佛秀的目光,步伐陡然一止,身形一转,双目登时望来。 好家伙,两人之间这段距离的雨幕竟是瞬间被这青年的目光分了开来。眼中暴显的精芒实在是太过锋芒,恐怕普通人看一眼双眼轻则流泪重则便会失明吧。 不过,此时换来的却只有“呵呵”一声轻笑。 “呵呵。” 笑的,自然是佛秀。 他手捏念珠,身形不动,然身前却骤显一个黑色漩涡,将他笼罩在内,就像是化作了一个黑洞,扭曲了雨幕,扭曲了那道目光。 那人原本冷漠平静的眼睛瞬间一睁,如神剑出鞘,锋芒再涨。背后那柄神剑更是“铮铮”颤鸣,剑随心动,像是随时都会出鞘一样。 不过,那剑器终究未能出鞘,只因他没看到佛秀的剑,没看出来对方是个剑者。 是否剑者,对他来说就很重要。 出手果决,转身更是利落,青年已是大步朝寺中走去。 而佛秀,亦是。 …… “你?” 看着自雨中而来的佛秀,原本正欲关门的小和尚忽然怔了怔。 非是他疑惑,实在是被眼前一幕吓到了。屋外雨如珠落,偏偏此人衣袍竟是未湿一丝,就连那头发都是一样,再看他那脚,竟然干净的好像没一点尘埃。 如同外面的大雨不过春风一般。 而且,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特别是眉心那颗朱砂,看着就好像是菩萨那样。 心念于此,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小和尚连忙暗自念了几声罪过。 “走吧。” 对于小和尚发呆愣神有些不满,青年蓦然冷喝道。至于佛秀,他的视线不再停留一眼。 小和尚在此如梦惊醒,忙不迭的有些窘态:“哦哦,我这就带两位施主去厢房,这边请。” 两人至此被小和尚带到了寺内东厢的两个厢房。 两房不过一墙之隔,隔壁屋中的话语佛秀如何听不到。 却是那小和尚的声音。 “剑圣大侠,僧皇主持最近微感抱恙,本欲谢绝一切访客,不过今日乍闻剑圣大侠亲自造访,僧皇主持竟然叹了一句“要来的人终于来了”,于是不由分说便遣弟子前来相请。” “剑圣大侠,看来,僧皇主持与你相当有缘啊!” “剑圣?僧皇?”这两个名字皆是令佛秀捻珠的手一顿,特别是在那僧皇的名字上停留许久。 “是吗?” 对于小和尚一片热心相告,剑圣却是冰冷回应。 “那你何不快快住嘴,去干自己的事?别妨碍我与你们主持说话!” 显然热脸贴了冷屁股。 恰在此时,厢房内传出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为小和尚解了围。“法显,念诵晚课的时分将至,你何不前往普心殿好好准备?这位剑圣施主,就由为师招呼好了。” 这个号作法显的小和尚,真是巴不得有这个机会,连忙打躬作揖,呐呐道。“是……的。僧皇主持,弟子这就立即往……普心殿。” 说完已趁机溜之大吉。 原来适才那苍老慈祥的声音便是僧皇。 剑圣的反应先是不论,佛秀眼神却是微动,这僧皇果非徒负虚名,单听适才那祥和的声音,已知他佛法之深,竟然能无形之间静人心神。 可就在他竖耳静待下文的时候,却听那声音平和说道。 “你心中既有疑惑,何不过来一叙,殊不知,我在等他,也在等你。” 他,自然指的就是剑圣,而你,自然便是佛秀。 听闻此语佛秀没有任何异色,反而落落大方的起身,推门而出,一脸的平静。 “既如此,叨扰了。” ------------ 第五十五章 对话 他从不笑。 他之所以不笑,盖是因为他从来没真正的满足过。 何以他从不满足?只因他缺一个对手,一个旗鼓相当,可令他尽施能为的对手。 江湖中人苦求一生的名,他却早已得到,如今更是不值一文。 只因他眼里只有剑,心中亦是只有剑。他痴剑,他爱剑,更是以剑为名,复姓独孤,独孤剑。 他,五岁学剑,七岁已青出于蓝,九岁一剑成名。十三岁时更已悟出更高境界的剑道,从此创下圣灵剑法,功力益发炉火纯青。 他太寂寞了。 这是一个剑者的悲哀,因剑而持剑,如今,他的剑却已快要尘封了。 他才二十七岁,他不能接受以后无数个日夜没有对手的日子,他的“无双神剑”也定然不会接受。 “你,就是那个传说可看尽红尘一切世事的――僧皇?”剑圣面色沉凝,语气似有不屑的看着那厢房末端一个身披素净袈裟的和尚。 僧皇, 众僧之皇。 据闻,这个僧皇,自小已精通佛、医二理,他更是全中土神州僧侣们最推崇倍致的高僧,故有“僧皇”之称。 再者,这个“僧皇”除了精通佛医二理,还有一种本事――“照心镜”。 传说他额上嵌了一块“照心镜”,可以看尽红尘内的世人世事,神妙无穷。 对于剑圣不屑的语气,僧皇置若罔闻,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垂目静坐,像是在等人。 直到又一人推门而入,却是那个在“弥隐寺”外的黑袍男子。 相对于剑圣迫人的目光,黑袍男子却始终无动于衷,就好像无论雷电风雨,无论巨澜怒涛,在他的面前,皆不过尘埃,皆不过花草。 见他进来,老和尚口中已是叹息,终于应道。 “贫僧正是。” 剑圣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见他承认,已是蹙眉问道:“你既可看见世人世事,那么告诉我,这人间可还有能与我一战的剑者?” 僧皇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捻佛珠。 “有。” 说完,他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缓缓抬目,他看着剑圣,慈悲祥和的眸子已有神伤黯然之意。 而同时。 剑圣与佛秀皆已彻底看清楚僧皇的脸,一人愕然,一人平淡。 只见这个传说中的僧皇,约是六十上下年纪,一脸祥和慈悲。 最奇妙的,是他的额前真的嵌着一块径阔两寸的细小铜镜,光可照人,仿佛真的可看尽人海众生一切烦恼纠纷,就连剑圣的烦恼,亦在他意料之中,因为如今“照心镜”镜中映照之人,正是剑圣! 然而,剑圣之心何其坚,弹指间便已平复了自己心中的惊愕,但见他脸色一沉。 “想不到你早已知道我此行目的,好一个僧皇。那么,你如今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告诉我,那个可与我匹敌的剑手是谁?他如今又在何方?” 乍闻世间果真有能与自己一战的对手,剑圣浑身上下的骇人气机已是不受控制的四溢着。 简直就像是真的把自己练成了一把惊世神剑。 僧皇凝视剑圣,满目慈悲已化同情之色,恍如在看着一个失败者,一个人生的彻底失败者,悲叹道。 “剑圣,你又何苦硬要找出这个人?须知道,即使贫僧告诉你这个人如今在哪,你也必需耗尽半生岁月才可等着这个人,然而生命苦短,除了剑,难道你已无法想出另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何苦把终生生命浪费于剑之上?” 剑圣却是冷晒道。 “若无对手,我要剑何用?若无对手,我当初又何必持剑?此乃我毕生追求之夙愿。” 僧皇似乎已知再劝无用,不由得摇了摇头。 “快告诉我。”剑圣已有不耐,江湖人向来都对他敬畏万分,这是他第一次因一件事而说出超过三句话。 “对我来说,剑就是名就是命,没有对手我便了无生趣,没有对手我便和那些庸庸碌碌的废物一样。” “我,今日一定要你说出,那个可与我一战的剑手究竟栖身何方?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亦要把他揪出来与我一战。” 僧皇却意有感叹的说道。 “你错了,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剑圣双眼瞬间睁圆,气机竟是一涨再涨,连连攀升,他激动难言,竟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好好,竟是有两人。” 僧皇却眼露黯然,满是同情。“倘若你真的找到这两名剑者,也许你将不会是剑圣,也许,你会折剑败亡。” 听闻此语,剑圣瞬间双目一凝,眼中竟有剑芒嗤嗤吞吐,好似要洞穿眼前那言他会败亡的人。 不是剑圣,也许他只会败,但若折剑,他注定亡。 从始至终,佛秀都只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静静地听着,但等他听到有两人的时候,他似乎感受到僧皇似有似无的目光。 气氛有些压抑,败,对剑圣来说不过是个笑话,更别提败亡了。 当今天下,从来只有他败亡别人,何来别人败亡于他。 “好,很好。” 冷笑的话语,像是掺杂了剑意,带着某种质感,刺人耳膜。“那就让我看看,究竟是谁,能败我,折我剑,亡我心?” 僧皇又是一阵哀伤的叹息,然而这次却并非为剑圣这未来的失败者而叹息。“一个,是举世瞩目的英雄,而另一个,是行于无间的佛中魔圣。” “若遇英雄,你与他虽是宿命之敌,却会活。但若遇到那个和你同为“圣”的人,你注定亡,因为这世间,“圣”只能有一人。” “世上英雄的诞生,大都需经过人世千百般的沧桑。而那圣,他本就为佛,却甘愿经历人世千百般的沧桑,行入魔之道,寻解脱之法。” 剑圣此刻面色冷漠如冰,沉凝如水。“是吗?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无论是什么英雄,还是什么魔圣,都会倒在我的剑下。” “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僧皇微微抬目,他凝视着剑圣。 “英雄,就在东方。只要你一直向东行,便会找到你渴求的对手,你不需知道他的名字,因为届时你会有方法知道。不过,你不会真的找出他,你只能找着他的过去……” “而魔圣,你只能等,等他找到那把剑,届时,你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看见。” 话已说尽,剑圣倏然起身,不由分说的已朝外走去,临出门,他步伐忽然一顿。 “僧皇,我就姑且信你一次,但你要给我好好的记着。” “你既言我一败一亡,便要为你的话承担代价。若我此去真的败亡在此二人手上,我也无话可说,残剑断骨,虽死无怨。但倘若我胜了,我会再来此地,把你整座弥隐寺……” “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此语一出,剑圣手中的无双剑蓦地寒光一闪,铮吟出鞘。 它,终于不再封尘了。 登时。 赫听“隆”声巨响,置于僧皇身后的一尊丈高金佛,居然被剑圣以无双剑劲隔空劈为两半,然而,立于剑圣与金佛之间的僧皇,却丝毫无损。 出神入化的剑法,心比天高的人。 而后,已是转身离去。 佛秀依旧在那站着,像是入定的老僧,直到此刻话说尽,他这才睁眼,随后转身离去。 似乎他到这里只是为了听一段对话。 “你,不想问点什么吗?”僧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佛秀头也不回的说道。 “既已说尽,何必再问。” 看着远去消失的背影。 僧皇原本平和的面容忽然一紧,不动如山的身子更是一颤,接着,一抹鲜红的血迹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滴落在了袈裟上。 他额上原本明如镜面的“照心镜”此刻竟然变的黯淡无光,好似随时会碎开,他像是浑然不觉,只是喃喃道。 “唉,有进无退的路,僧皇不如也。” ------------ 第五十六章 慕龙镇 先天之上是什么?也许以前的佛秀不知道,但现在,当他吞了那泥胎的精神之后,一切便已了然清晰。 先天之上是天人,天人之上为入道,入道之上当化神。 天人,便是明悟了自身武学之道的存在,所谓天人交感,由技入法,由法悟道。 如那柳生无极,行一剑演万法,剑道之境已至极巅,如今手中无剑,只要他心中再无剑,便可踏入天人。 天人之上为入道,入什么道?当然是入己道,超凡脱俗,一心唯道。似那归隐后的天剑无名,和剑圣便是这般。 至于化神,此境似乎连那泥胎也不甚明了,只有寥寥八字,“神而明之,玄之又玄。” 而佛秀,他的情况有些复杂,半步天人。 纵观他过去许多年,虽大战小战无数,但真正沉淀的时间不多,惊变连连,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大起大落太多。 曾经他看众生是从经书里去看,但等他走入红尘以肉眼去看的时候,却又是两码事了。 …… 东。 这是佛秀行走的方向。 僧皇曾言,那个英雄就在那里,佛秀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未来的英雄剑,无名。 而这个时代,注定是属于剑者的时代,先是剑圣,继而是天剑以及与天剑不遑多让的剑皇。 无论在哪个时代,那个地方,他们中的任意一人都可独占鳌头,独领风骚。可是,偏偏却生在了一个时代,这,便是所谓的命吧,注定令人叹息的一生。 而如今,又多了一人,佛秀。 “我的剑?” 他行过高山流水,步伐千转万踏,唯一不变的,是他口中的话语。 无论刀剑,皆是杀伐之器,自古不详。特别是佛门最为忌讳,诸多武功之中,唯此类少之又少。 但佛秀之所以选择持剑,那是因为他第一次持的便是剑,学的也是剑,但更多的,是一种初心,还有一些东西。 如果他没有成为一名剑者,他怕那些东西都会逐渐忘却。 在他眼中,剑之双刃如人字两笔,善恶两分。 可救人,也可杀人。 饥食野果,渴饮朝露,他就像是个独立于尘世之外的旁观者,走过无数热闹的集市,城镇。没人看得见他,也许有人看见过,但转眼便又忘了。 以他如今的精神之道,若是不想让人看见,恐怕就是站在对方面前也会被视之如虚空无物。 如此一走,便是半月之久。 直到他止步,看着眼前那块似精雕玉琢一样的石碑。 “慕龙镇。”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有些意外,有些沉默。 “算了,在找到我的剑之前,我还是安心的做一个红尘客吧。” 自语着,他脚步稍一停顿,便已朝这“慕龙镇”中走去。 只不过,他的身形却在慢慢改变,脸颊上的肌肉开始松垮起来,变得苍老,身形亦在改变,变得佝偻,黑发转白,苍苍纷乱。 手上的佛珠更是已绕于手腕,收回袖中。 而他,也从尘世之外走到了尘世之内。 同时,所有人的眼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有些落魄孤零的黑袍老人,像是他乡异客。没有人觉得奇怪,就好像那人本就在那里。 如果,这里有那个江南姑苏的人,有去那个酒馆喝过酒的人,定然会发觉,这个黑袍老者,竟和那葛老头有七八分像似。 看着街道之上嬉笑玩闹的稚童,听着往来不绝的吆喝,路过无数形形色色的贩夫走卒。 黑袍老人慢慢朝远处走去。 没有人觉得他有什么奇怪,也没有人觉得他有什么出奇,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人。 慕龙镇。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那是因为这镇上有个慕府,府主人便叫慕龙。 要说这慕龙,当今天下,无论江湖还是庙堂皆声名远播。乃是当今皇上曾一度极为赏识的名将,威名赫赫,战功彪炳。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像厌倦了什么似的,于急流勇退,在自己最风光的时候告老还乡。 可即便如此,慕龙为官时的俸禄已足够他挥霍一生。 而眼前这慕龙镇,便是以他的名字为名。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天边残阳如火,夕阳西下,将佛秀的影子拉的老长。 只一进这“慕龙镇”不过数百步的距离,佛秀便已看到一座坐落于镇内主街始端的气派府邸。 “幕府。” 只见那府前正紧闭着一道两丈高的精钢大门。 不过,慕府虽是气派万千,但佛秀却始终没有去在意,去看,他看的,是那府门前的无数翠绿竹叶。 普通的竹叶当然不足为奇,比如花落叶枯皆有定数,更何况慕府附近满是竹林,门前洒满竹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如果这些竹叶都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指着幕府之门呢? 只见那慕府门前,竟有无数翠绿竹叶齐齐的朝着慕府之门,以半月形排成一列,恍如这些竹叶,正在向门内的一人朝拜一样。 命,命由天定。 命理之说无论古今,在所有人包括在佛秀的心里从来都是虚幻缥缈的。但此时,他却有些沉默惊疑,得见僧皇时如此,此刻,亦如此。 “剑皇。” 心知这异于常理的一幕源自何故,佛秀出神的低念了一声。 竹叶,其形如剑,其意更如剑,四季常青,刚柔一体。 但此刻,它就是剑。 只是不知道佛秀想到了什么,他已浑浊的眼眸动了动,视线收回,似有似无的瞥了眼火红的天空,口中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然后低头远去。 “命?呸。” 也就在佛秀走后没多久,他之前站着的地方又来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剑圣。 只见他同样看着那地上的竹叶满目的吃惊与诧异。 同时,他猝感五内翻涌,一股激烈澎湃的感觉正在压逼着他。 气机,可怕的气机。 饶是剑圣一生遭遇的剑者多如恒河沙数,但此刻面对这股气机他握着无双剑的掌心,霎时竟冒出源源汗珠。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经验,他握剑半生,身经百战千战,从未曾掌心冒汗,他握剑的手,向来都干而冷,如今,他终于感到有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剑手存。 不,也许,这个剑手,可能比他更强,这是一柄可令剑圣掌心冒汗的万剑之王。 直到他在暗处看到那幕府之中走出一个腹部微隆的女子后,他再回想起僧皇的话,瞬间已是明悟。 他走了,却也留下了一张字条。 说是字条,却更是战帖,是剑圣对那女子腹中胎儿下的战帖。为证天下无敌,他甘愿再等十九年。 十九年,十九个春秋,且看谁胜谁败?谁生谁死? 也在这一天,就在那幕府不远处的拐角,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酒馆被一个外来的黑袍老者买了下来。 ------------ 第五十七章 人间悲剧 红尘万丈,世事千转,对于“慕龙镇”多了一个外来人,似乎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落了一颗尘埃般不起眼,连半点涟漪都没泛起。 除了那酒馆有些奇怪的名字外。 “半步多。” 还有的话,就算老板奇怪了。平日里无论酒楼客栈那个不是笑脸迎人,偏偏这酒馆老板始终一副冷淡的模样,整天挂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看的人膈应。 所以那生意啊,实在是惨淡的可以。 当然,也有好奇的人进来看看,不过,等他们看到那墙壁上挂的的酒价后,一个个吓得把话都咽回去了。 “真是穷疯了,十两银子一坛酒,怕是八辈子没见过钱。” 这样的话,每隔一两天都有人会骂骂咧咧的从“半步多”跑出来,然后朝门口啐骂道。 只不过,那坐在柜台上像是静坐的老人始终不言一语,除了偶尔往酒馆后面的酒窖跑跑。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 对于自己惨淡的生意,那人像是浑然不觉,反而有时还会给路过的乞丐施舍一些饭菜,倒也成了咄咄怪事。 不仅如此,便是野狗,或是鸟雀,竟然也都是会被他如此对待。那白花花的米粒撒了满地,只看得一些人心里直骂败家的老东西。 秋。 又是一年秋。 佛秀浑浊的双目看了看柜台上的油灯,灯芯挑了一次又一次,每次就像个苟延残喘的老人一样。 这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从正午开始一直到深夜。 目光扫了扫空无一人的酒馆,他自顾的拿起了一坛酒慢慢喝着,自斟自饮。 这样的光景直到子时,佛秀那低下的视线终于微微抬起,视线掠出了酒馆,划破了雨幕,看向了那幕府。 只见远处幕府之外忽然狂风大作,附近所有竹林的竹叶竟然全部划开了雨幕,朝幕府疾射而去,然后落到了门前的地上。 整齐排列的如朝拜着皇者。 这属于剑皇的。 但,佛秀的视线却绕过了幕府。 “要降世了吗?” 口中细语呢喃,佛秀如同看到了什么令人唏嘘叹息的一幕。 “唉,莫怕,莫慌。” 他就那样低低的说着,就好像自言自语一样。 而同时,就在那幕府之后,在一个人间昏暗的角落里,一个妇人正挺着大肚子,一脸的疼痛难忍。 这是一个坚毅的女子,家徒四壁的屋子,还未赶出来的针线活计,以及对腹中骨肉的疼爱,无一不说明了她的坚毅,她的伟大。 她挣扎着,就连桌上的油灯也给她扫灭了,她还来不急躺上床去,那种绞痛已令她珠泪直流,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就这样倒在地上,躺在满屋的幽暗中。 就在这时,她耳中似有春风拂过。 “莫怕,莫慌。” 那声音柔和温暖,似有种无形的力量,竟然抚平了她产子的痛苦。原本扫灭的油灯倏然凭空再亮。 然后,她的孩子也同时出生了。 两个孩子,一个,是幕府之中慕龙的亲子,一个,是幕府之后,这妇人的儿子。 剑皇,天剑。 同年同月同日同夜同时同刻出生的两个孩子,只是,无论命运还是际遇却如云泥之别。 佛秀已然起身,走到了酒馆门口,立在屋檐下,透过那不停滴落的雨珠看向了那片天空。 两个孩子,两道璀璨剑气,皆是横空直起于苍穹之上。 当世最为夺目的两颗星辰,出世了。 …… “哇”的一声! 一道婴儿的啼哭响彻无人愿意造访的破屋,终于她还是把他生了下来。 孩子的身躯本应细小孱弱,但秋娘却感到自己像诞下一件庞然巨物,不,应该说她感觉到自己生下了一件非人的东西。 不由分说,顾不得产后虚弱的身子,秋娘勉强站了起来,透过那昏黄的灯火,她连忙朝自己抱在怀中的孩子望了一眼,只这一望,她是当场面色大变“啊”的一声惊呼起来。 只见怀中抱的那是什么孩子,分明是一柄长约四尺的剑。 一柄流露出无穷浩气的剑。 剑? 这一惊可当真非同小可,她生下的居然不是一个人?而是生下一柄剑? 秋娘只吓得面色煞白,连忙紧闭双眸,等再定神睁目一看,奇事又发生了。 只见她适才所见的那柄剑,蓦然消失无影,她如今抱在怀中的,确实是一个婴儿,一个男婴,那是她自己的骨肉。 此子虽是刚刚出生,却仅是“哇”的叫了一声,便再没有哭过,仿佛,他的人生,并非为悲哭一场而来,而是为要成就一番大事而来。 孩子虽然不哭,但看来并不冷,相反眉目如星,脸上流露着浩然之气,他伸出小手,触碰着秋娘的脸颊,秋娘顿感到心中的震惊逐渐平伏下来。 她自我安慰着,也许,是自己之前太过虚弱眼花了吧。她这样想着,立时安心不少,凑近孩子亲了亲,虚弱的咽哽道。 “我儿,你终于……出世了。你可知道,娘亲为了……生下你,捱了多少苦?受尽……你爹多少冷言……冷语?你绝不要让你娘失望啊……” 那个男孩虽是刚刚出生,但却像是十分懂事似的,两只小眼睛看着秋娘,竟像隐隐泛起一丝怜惜,怜惜这个为生下一柄天剑而受尽委屈艰辛的苦命女子。 只可惜,似乎天地并不眷顾她们母子。 遽地,破屋的门“碰”的一声给推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她的丈夫,是这个男婴的父亲。但他没有所谓初为人父的喜悦,这个一身酒气满是落魄的汉子眼中有的,只有那个婴儿,或者说,钱。 因为,把这个孩子卖了,自然就有钱了。 百多丈之外的“半步多”中,佛秀原本提壶的手不可察的顿了顿。他仰头又大灌了一口酒,这一口,竟是苦涩至极。 “可惜,天不怜你。” 产后虚弱的她,如何争得过一个男人。可怜的秋娘,继承了她全部希望的骨肉,就这样被那个男人以三两银子卖了。 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初为人母的女子,特别是秋娘无疑是最致命的。 她疯了。 痴傻的走在雨中,疯狂的寻找着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没事,没事,你和他以后还会再见的,莫慌。” 又是那个声音,穿过了雨幕,落到了那浑身泥泞的妇人耳旁,她身子如遭雷击,却已是清醒。但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怀中只能嚎啕大哭起来,身下,是一滩滩散开的血迹。 命运何其不公,命运确实不公。 目睹这人间至悲一幕,佛秀双眼之中竟是隐有黑雾弥漫,背后苍发像是有染黑的迹象。 但,终究只是持续了半息便又复归于寻常。 雨中。 “外面雨大,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秋娘只见自己的身前,雨幕竟然似被一双无形的手分开,而尽头,是一间还亮着灯火的酒馆――“半步多。” …… 摸了摸麻衣之内的三两银子,满脸胡茬落魄的汉子是一脸的满足。他倒好,只顾自己的吃喝,却是忘了已经疯掉的妻子和被自己亲手卖掉的儿子。 只是,原本正想倒头睡觉的他,不知为何整个人的双眼忽然失去了光华。 他怔怔的朝简陋的厨房走去,提起了那已有锈迹的菜刀,然后双手倒握,一刀便直直的捅进了自己的心窝,接着狠狠的剜了一圈。 是当场气绝。 跪倒的尸体,手中还握着刀,只是胸腹之内的那颗心却扑腾腾的滚落到了远处,沾满了地上的泥土。 黑心,好一颗黑心。 ------------ 第五十八章 心中的警惕 不知道什么时候啊,有人就发现这“半步多”里忽然多了个女子,样貌虽说普通,但眉宇间却有股清秀之气,看起来倒也温婉贤淑,不过,看其发髻样式却已是为妇。 时间久了,在一些人的口中自然少不了什么流言蜚语。有的说是这酒馆老板背地里买来的,老不羞。甚至到一些三姑六婆的嘴里那是什么私奔,什么违背伦理纲常,总而言之说法那是五花八门。 难听的有之,可笑的亦有之。 但,佛秀对此从来都是置若罔闻,简单点,就是无视。要是因为这点事他情绪生出起落,那简直就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至于那女子,除了秋娘又能是谁,说来到底还是女子手巧,易容之术竟是被这一生坎坷的女人只花了三天便已入门。 往日里,酒馆生意虽差,原因倒也不光是因为酒贵,那是因为它只有酒,搜遍“半步多”犄角旮沓连个下酒的花生米估计都找不出来一颗。 不过,自从这秋娘来了,生意竟是逐渐有了起色。一些个家常小菜,卤煮炖闷,竟是无所不会。 就连那十两银子一坛的酒,居然也被她卖出去几坛。 酒自然不必多说,佛秀跟随那葛老头数年,酿酒技艺早就烂熟于心,二者简直就是同出一辙。 这日子久了,便有了时常光顾的回头客,一坛买不起,一碗总行吧。 原本一些难以入耳的流言蜚语,竟是逐渐在那女子温婉的笑容之下变成了夸耀之词。 而她之所以这么努力,却是只为了多看那慕府或是慕府中那个被慕龙收养的义子一眼。 “慕英名。” 佛秀看在眼中,是五味杂陈啊。 酒馆他当初是和后面的酒窖后院一起买下的,倒也宽敞,空房除了个堆放杂物的,还剩三间,多个人自然不多。 倒也算是个奇女子,数月的流言蜚语,竟是被她生生承受了下来。要知道,这般年代,世俗的目光比刀剑更能杀人。 而他,整天便像是个迷迷糊糊的老头一样,倚靠在柜台,有事端端菜,没事打打瞌睡。 这天傍晚。 “你要学武功?” 佛秀蹙眉的看着眼前有些局促的秋娘。 两人虽说如今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但真要算的话,说过的话绝不超过二十句。 他自然知道秋娘心里想什么,慕英名被慕龙收养为义子,说是这样说,但目的佛秀如何不知。 无非是想让其代替亲子慕应雄与剑圣一战。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慕英名也就是未来的无名才是剑圣真正的宿敌。 “你应该明白的。” 他声音平淡如常,在秋娘的眼里,眼前这个不苟言笑收留她的老人就像是神一样。 若是凡人,能相隔数百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若是凡人,为何他的声音能消除痛苦? 若是凡人,又怎能让雨幕如帘两分? 秋娘听到佛秀开口,双腿一屈便要跪下,却被佛秀挥袖一止,他眉头蹙的更深。“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说的?入了我半步多,从此前尘往事皆化云烟。” “他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走,若不经历千百般的沧桑,他又怎会成为英雄?更何况,他命犯孤星,你若再出现在他身边,恐怕下场会比疯掉更惨。” 这些话佛秀全是出自真心,这个世界命理之言太重,正因如此,所以他心里总抱有一种警惕的意识。 命理看似玄奥神秘,但落在佛秀眼中,这一切却就像是早已规划好的,无论轨迹还是结局。 如果这一切因为佛秀的出现而打破,他不知道会不会引发一些不可预料的惊变,或是惊动某些恐怖的存在。 毕竟,他还不是神,而这个世界,有神。 说完,佛秀不去管秋娘有些凄然的表情,身形一转便已走向后院,盘坐在院中那颗老桂树下。 这是前些日子他觉院中无甚人气特意在秋后花季移植过来的。 心中暗自叹息一声,非是他不想帮,而是无能为力。只因他自己现在也身陷局中,从他出现在这个世界,见到僧皇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已经变了。 剑圣,虽说一生痴剑成狂,但论及根本,佛秀并没找到和他交手更是分出生死的理由。 但,就因为僧皇的一句话,如今那剑圣恐怕在全世界的找自己吧。 以那家伙顽固不化的性子,此战恐怕不能避免了,或者为了让他们二人交战,鬼知道中间还会生出什么难以想象的波折。 每个人的眼界都是有局限的,但佛秀本就不属于此间,自然和他们不同。 如果一切真的是命由天定,那这个“天”,又是个什么鬼东西?它更像是个推手,推动着一切。 每每想来,佛秀皆细思极恐。 试问谁能忍受自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每步所落之脚印皆是别人早已计划好的?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若非如此,以佛秀的性子,他又怎会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发生!又怎会只杀那一人! 他在等,在看,同时也在沉淀过往所学。 力量,才是维持一切的根本,这是他早已明白的不变真理。 正出神间,佛秀蓦感鼻尖泛起一丝冰凉,抬头一看,却见月明星稀之间,居然飘下了无数晶莹飞雪,洒落人间。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冬天。 他不自觉的伸手接过,有些茫然。“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又为什么是我?” 是啊,为什么是他? 没有人回答他,路在脚下,路也在心里,至于如何走,只能看他的自己的选择了。 有的,只有渐起的寒风和翻飞的雪花,鹅毛大雪。 他没有动,更没有进屋,而是始终入定静坐于树下,秋季如此,冬季亦是如此。既然选择身入万丈红尘,体味众生悲苦欢乐,感悟天地枯荣轮转,这便是自己该做的。 无论是武功的沉淀,还是内心的沉淀,都该如此。 风越来越寒,雪越来越大。 他的身形已是渐渐被积雪所覆,成了一个雪人。 就像个苦行僧。 ------------ 第五十九章 放下 “先生,还请先是可怜我这个做母亲的,传我一招半式,秋娘来世必定当牛做马以报。” “先生……” 一天接着一天,一夜又一夜,佛秀本以为秋娘会回心转意,奈何居然是每日都会苦求于他。 白皙的额头已是磕的青紫,这位一生虽穷却从未低过头的女人,她不怕死,她怕的,只有与骨肉天涯两分。 幕府之中已有传闻,说那孩子命差福薄。 至于其中缘由,说来当真曲折的匪夷所思。 本来慕夫人并没有待薄他,更为这孩子雇了一个老乳娘,可是不出半个月,那乳娘赫然暴毙了。慕夫人无奈再为他雇了另一个老妇回来,想不到在此子的满月宴后数天,那老妇也在睡梦中去世了。 一时间,便是幕府之中奴婢仆人对这孩子都厌之惧之。说这孩子已连克死了两个乳娘,邪门的很,不知会不会连婢仆们也克死?更有些婢仆说,可能是这孩子的亲生父母也给他克死了,他才会被亲人弃在街头。 不过,慕夫人却是心善非常,她说,这孩子没了爹娘,已是十分孤苦伶仃,既然已没有人愿当这孩子的乳娘,慕夫人索性亲自为他哺乳。 可是,慕夫人本来身子骨就羸弱,她先是要哺育亲子“应雄”,如今又要哺育义子‘“英名”,终究还是不支,大病了一场。 可怜那那“英名”最后竟是落得个以羊奶哺育。 秋娘身在酒馆,听闻这些是终日以泪洗面。 就在前几天,听说慕龙找了一个相士回来替半岁大的慕英名看相,那相士骤见慕英名,赫然像见了恶鬼罗刹一般,吓得立即头也不回地跑了。 慕龙追出屋外问他究竟,那相士却一面颤抖,一面讷讷地说,他看相数十载,阅人千万,从没见过一个孩子会有令那样令人心神俱摄的“奇相”,这孩子生就‘孤星’之相,命中注定刑克所有至亲,慕家若要保住,最彻底的办法便是弃掉他。 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一幕。 “够了。” 佛秀停止了沉息吐纳,双眼便已睁开。看着那额头满是淤青的女人,他面色看不出喜怒,随后,又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沉默良久,佛秀眼中几番变换的神色最后终究又落到了眼前的女子身上,而眼中一切也已归平静,深邃的就如浩瀚星空,他轻声道。“既然你连死都不怕,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路长路断,缘起缘灭,我也想看看,多出了一个我,这世间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故。” 他说道,只见右手缓缓一摊,掌心向上,原本苍老布满皱纹的右手手掌中,一团阴阳生死二气正交融轮转其中。 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竟是凝为了实质,化作了一个“卐”字印记,以生死二气所聚,黑白两分。 佛秀沉声道。“闭目沉息。” 得见秋娘双眼已闭,他右手赫然一转,竟是直直的盖在了秋娘的天灵之上,原本凝聚成型的生死二气瞬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灌入了秋娘体内。 “这套剑法唤作《无生剑典》,意在以杀止杀,以势迫人的剑法,切记,要取其神,而望其形。” 恐怖的功力灌体之下,只见秋娘原本秀气的面容忽然有了变化,体表之下,就像是有一条条黑白二色的蚯蚓在游动一样,看起来狰狞可怖。 她脑海中更是有一个持剑身影不断演练着某种剑法,烙印于身体之中,再难忘记。 时间慢慢过去了,可能是半夜,可能是一夜。 等秋娘睁开眼睛,就发现眼前正站着一个发丝黑白参半的身影,却不是之前的样貌,这一次,是真正的佛秀。 他竟然把自己毕生功力全部渡给了眼前之人。 这一幕,恐怕落到谁的眼中得到的答案不是疯了,便一定是傻了。 半生苦修,如今竟是尽皆付诸东流,渡予他人,这样的事情,不是疯子傻子谁会去做? 可偏偏佛秀就这样做了。 望着眼前气息已然大变的秋娘,俨然,佛秀传给她的,不光是剑法,还有自己的剑道感悟。 她双眼一睁,眼中精光已是锋芒如剑,迫人眉睫。 人剑合一。 佛秀摆了摆手,止住了她又要下跪的动作,语气有些虚弱的说道。“你如今已是当世的顶尖高手……以后,莫说与我相识,但,若有一天,你用我的武功为恶,天涯海角,再无你幸存之机。” 这最后一句,即便秋娘身负佛秀一身功力,却也忍不住颤栗,似乎,只要佛秀愿意杀她,不过是一个眼神罢了。 说完,佛秀竟是自顾的走出了半步多,不再去看身后一直磕头的女子。 第二天,人们便发现“半步多”只剩下秋娘,不见那老板的影子。又过了几日,就连秋娘也不见了,那一日,也是慕英名被送往他处的日子。 …… 官道上,只见一灰白发丝的黑袍男子正赤脚走在地上,要知道如今可是冷寒的冬天,冷霜白雪。 这人却没有那种世外高人的出尘风姿,而是哆嗦着,踉跄着,一步一步的走着。“唉,世道难行,果真不假。” 至少,佛秀从未觉得这天地能如此的寒,这路会如此硌脚,冷的他双脚都快麻木了,脚下是一个个磨出的血泡。 放下,看似简简单单的两字,却甚是不易。世间能做到的更是少之又少。 佛秀如今已至手中无剑之境,观他过往,由生入死,由死而生,生死便是他的道。 但却迟迟不能踏入心中无剑,境界停滞不前。 正因为执着,便再难寸进。 索性,佛秀直接重新开始,重新拿剑。 他一身能为,内力与精神各占一半,真要严格来说,恐怕应属精神之道当先。至于内力,对身负《大自在天魔真经》的他来说从来都不是阻挡进步的瓶颈。 但现在,他要做的,是忘记,是放下。 这一次,他可真的是脚踏实地的走着,口中呼着白气,身子哆嗦着,单薄的黑袍被他紧了又紧,却始终减少不了寒冷的侵袭。 他面容发白,勉强的笑着,口中呢喃道。“这才是真正的身入红尘……真他么冷。” “呵呵……看来……冷眼旁观,高坐佛台,并不是我的路啊……” 路上,一个冻得浑身发颤舌头打结的身影正慢慢的消失远去。 狼狈的,就像个乞丐。 ------------ 第六十章 骗子 “呸,大清早的真晦气,一开门就让我看见臭要饭的,滚远点。” 无情厌恶的话语中,那个面容富态的客栈老板抬腿便是几脚。 不知是冻晕过去,还是饿晕过去的落魄乞丐竟是被生生的踹醒了。他脸色苍白,踉跄着起身,并未言一语。 想来也是,又怎会每次所遇皆是善人。 他缩着身子,就像个猴子一样可笑,双脚早已冻得失去了血色,甚至布满了冻疮。 “你不能这样做啊,他可是你亲生女儿啊,小玉,我的小玉啊……” 正蹒跚着行走间,赫听身边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哀求与哭嚎,只见一身穿素布麻衣的妇人正死死的抱着一个男人的腿。 而那男人,左手正捏着一小女孩的手腕,估计是生下来后太过贫苦,女孩身形看起来很是瘦弱,面容苍白柔弱,浑身简直没有几斤肉。 此刻就像是吓傻了一样,呆呆的看着那正嚎啕大哭的娘亲。 一家三口,衣服款式皆老旧无比,洗的发白不说,还布满了补丁。 那汉子一双三角眼中露出的却只有癫狂与冷漠。 而他们的身前,是喧嚣吵闹的赌坊,不时有一些骂骂咧咧的汉子从里面走出来,待看到这一家三口后,却又化作饶有兴致的笑,就像是看到一出好戏,看的津津有味。 “看什么看,滚。” 似对于这种目光非常不喜,那个白脸的汉子,三角眼立时露出凶光,恶狠狠的朝周围的人说道。 特别是佛秀,若不是此刻他不能脱身,恐怕说不定还会上来拳脚相加。 而不远处的另一边,只见大冬天的,一些个涂满胭脂水粉的风尘女子,正衣着暴露的拉着客。 可惜,这般天气,一个个都冻得面色发白,身子抖若筛糠,再配上那副妆容,简直就和青面罗刹一样。 而街对面,却见一些个富贵人家的世家公子正牵着一只只呲牙咧嘴的恶犬,趾高气昂,吓得路人鸡飞狗跳。 佛秀视线慢慢收回,不再停留,而是垂目远去。 其实这些人应该庆幸的,如果他们能听到佛秀转身时所说的话,他们便该庆幸,庆幸他现在已放下了剑,庆幸他还没拿起。 那是。 “真脏。” “真想杀个干净。” …… 冬去春来,春去秋来。 “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惊奇,头顶一股灵气萦绕不散,面生异象,必定是那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在镇角某处,一个蓬头垢面,身穿破袄的臭要饭的忽然拦下了一个稚嫩的青年。 只见这青年一身青色剑士劲壮,黑发高束,手中持有一柄百炼精钢剑,面容那是仪表堂堂,只不过,脸上多了一颗偌大的黑痣。 看样子约莫有十五六岁,眼中神采奕奕,似乎充满了斗志。 但此刻,面对这突然拦路的乞丐,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拔剑,而是一捂口鼻倒退数步,实在是味太重了。 那棉絮成条的破袄不知多久没洗过了,黑硬的都快变成铠甲了。 还有那乞丐,一脸泥垢,露着两排大黄牙,牙缝上,还沾着几个韭菜叶子,散发着一股酸臭的酒气。那味啊,简直就是这青年初入江湖以来所遇最凶险的。 他刚想开口喝骂。 却见那乞丐黑不溜秋的手忽然伸到破袄中摸索了半天,再拿出来,手中已多了一本线装古籍。 “维护武林和平的重任我就交给你了,这本《无相神功》可舒筋活血,帮助你打通全身经脉,更能有效的预防骨质疏松。” “相逢即是有缘,我就收你十两银子好了。” 青年一愣,随后一双眼珠子死死的盯着那乞丐手上泛黄古旧的秘籍,是满脸的惊疑不定。 莫非,眼前这人是前辈高人? 想起了以往听过的传闻故事,这青年有些迟疑。 不过,马上便化作了坚定。 他右手一伸,大拇指一扣,伸着四根手指。 这回轮到乞丐发愣了,这是要干啥啊? 只见那青年一脸凝重的吐出了两个字。“四两。” 乞丐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当然太黑了也看不出来,他一咬牙。“成交。” 几个呼吸以后,只见青年如获至宝的翻看着秘籍,乞丐则是笑眯眯的数着银子。 正皆大欢喜的时候,却听远处街道的岔路口,一声如雷暴喝乍起接着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臭乞丐,你给大爷站住,狗日的,前两天就是你卖给我二弟什么《金刚不坏神功》,结果害得我二弟天天喊人打他,如今重伤不愈,今天我一定宰了你。” 青年闻声顿时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就见身旁的乞丐是连滚带爬的往远处跑去。他又看了看远处那伙极速接近的人,只见四五个魁梧大汉正抬着一个浑身纱布的男子。 而最前面的,那真的是虎背熊腰啊,一脸虬髯,豹头环眼,手中倒提着一把九环大刀,乖乖,竟是和自己都差不多高了。 “为……我报……仇……” 虚弱的声音不断从那纱布男子的口中断断续续的吐出,这是有多大的怨念啊。 那当先的虬髯大汉身子一转,立时虎目泛泪。 “二弟,放心,大哥今天一定把他屎都打出来,看他还敢不敢骗人。” 一行人说着便从青年的身前走过。 风吹过,看着不断翻着书页的《无相神功》,等看到最后一页的几个字后,青年面容已然僵硬。“十文钱?”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脸色木然的将秘籍放到怀里,手握长剑,然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 “哎呦我去,不行,又得换地方了。” 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佛秀有些气喘的跑着,但眼中,却无半点情绪波动。“如今变故已生,想必慕英名已被秋娘带走了吧,唉,飞蛾扑火,可敬,可叹。” “如果,他知道是慕龙令他家破人亡的,呵……天剑对剑皇……有趣……” 乞丐扬了扬手里的酒葫芦,自顾的说着。“命?信了,也就输了。” 瞥了瞥依旧灰蒙蒙的天空,佛秀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意味。 收回目光,他叹了叹。“剑?什么是剑?剑又是什么?” “呵呵……世间悲苦……情欲为毒……噬魂销骨……呜呼……呜呼……” 他就像个喝醉的人,似醉似熏的走着,满口胡话,疯言疯语。 等把后腰的酒葫芦解下,他喝了一口,踉跄的身子一顿,脑袋一点,看了看自己,又扫了扫天地,嘴里嘟囔道。 “真特么脏。” 一路行来,他始终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哪算哪,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嘿,那臭乞丐在这呢!” 猝然,身后一声高喝吓得佛秀一个激灵,手里的葫芦都差点扔出去了。 “风紧,扯呼!” 佛秀心中一吼,一双满是厚茧的黑脚丫子竟是健步如飞的朝镇外狂奔而去,简直就是动如脱兔。 同样的事这段时间没少发生,而他,也有一两次失手的时候,被逮住,那就是一顿狂揍,没少鼻青脸肿的。 甚至有一次有个江湖莽汉更是提着刀砍他,至于原因,无外乎他卖给了那莽汉的儿子一本练功前需要自宫的秘籍。 其实吧,武功秘籍都是真的,不过,全是佛秀自编自创的,他只是大致的在心里推演了一下,至于能不能练成,还得看缘分。 有道是,“得手江湖见,失手在阴间。” ------------ 第六十一章 剑坟 “呜呜……” “呜呜……” …… 一声声,一道道,听似哭声,却实非人。 那是什么? 剑。 无数柄剑。 月明星稀,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了人间大地之上,更落在了那些剑上。但,却偏偏没有照出任何森寒之光,仍旧黯淡的如夜。 就好像,这些剑已经死了。 却见,在前方的幽暗之中,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山山脚,山脚之下,赫然插着数不清的……剑。 长剑、短剑,细剑、重剑……这些剑形状不一,长短不一,五花八门,可说但凡剑的款式那是应有尽有,甚至没有任何两柄剑的剑是一样,或同出一辙的。 逾万柄之多,这是来自天下各方的剑,其中不乏有名震一方的剑,或是染指无数血液的剑,或是初入江湖的剑……太多了。 它们都只有两个共通的地方,便是入地盈尺,以及……满布锈渍的剑身。 而那“呜呜”的哭声,原来便是晚风刮在这逾万锈剑上所引发的怪声……群剑悲鸣! 但,何以如此?何以至此? 月光之下,逾万锈剑阵列,俨然如逾万条剑的尸体,并且还不断发出“呜呜”之声,情景异常诡异阴森。它们都失去了自己的锋芒,失去了锋芒的剑,不是死了,又是如何? 就像是诸剑之坟墓。 确实如此。 江湖之中,这里,便被称作“剑坟”,“万剑之坟”。 过往很多年来,有多久?已没人说得清了,可但凡上过这座“剑峰”的剑者,往往离去之时,便已不愿取回自己的剑。 这样的人,太多了。 但今天,又来了一人,一个灰衣色麻衣的俊俏男人。 他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他手中并没剑,身上更无一个剑者该有的锋芒,但他想试试,能否拿起剑。 “英雄剑。” 英雄,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两个字,因为但凡英雄,古往今来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正因为是英雄,所以,他们注定要比普通人付出舍弃太多。 而英雄,也注定是孤独的。 与其相比,他更情愿成为不世枭雄,乃至神,或是魔。 确实很久,山阶之上除了供人行走脚踏之地,周遭一切,皆是布满青苔,如今正至深夜,莽莽山林之间,也只有他一人。 他起初并没有去看那剑坟的打算,因为,确实,他的心中也想要一把好剑。 但,等他踏上这山阶之后,他却有种莫名的悸动。 六年了,他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走遍了这座山的北方诸镇,走过了春夏秋冬,枯荣轮转。 他又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走遍了这座山的南方,见过花开花败,见过悲欢离合。 但,似有种莫名的力量在指路一样,他总能不知不觉的走到这里,第一次,第二次,如今,这是第三次。 最后三年,这一次,他走了很远,东至渤海,西至无沿雪山。他做过算命的方士,游方的草医,卖过烧饼,甚至还教过稚子读书,骗过人,打过劫,要过饭。 过去的很多年里,他有很多副样貌,老人,青年,中年,哪怕是孩子,除了女人。 而这一次,这是他的本相。 他也做过很多,多的他甚至都快忘记时间过去了多久,多的更是忘记了自己一身所学。 而现在,他又走到了这里。这一次,他并没有只是驻足山脚旋即离开,而是,上了山。 “呜呜……” “铮铮……” 就在他踏上剑坟之后,不知为何,原本早已布满锈迹,黯淡无光的逾万柄剑,忽然挣动起来。 但那声音没有任何清脆之意,反而凄厉,尖锐无比,很是凶邪。 就好像有数万道冤魂厉鬼在嘶吼厉啸一样……人有魂,剑有魂否? 面对这一幕,佛秀平稳前行的脚步止了。乍一止步,那万剑悲鸣之声竟是共鸣了起来。 它们是剑,却也因剑而亡。 英雄剑。 佛秀的眼中透着股不可思议,或者说难以描述的意味。 因为,这悲鸣之声,落到他的耳中,竟然已非悲鸣,而是……无尽的恨……万剑之恨……就像是等到了诉苦的人。 恨意滔天之下,佛秀便已明白周遭为何一无所有,尽为死地。 饶是他也不禁黯然起来,目中生出怜惜感叹道。“可惜,你们也曾在自己主人手上风光无限,忠心不二地伴主血战连场,最后却因主人移情别恋英雄剑,落得个被遗被弃被忘的悲惨下场,以致剑锋蒙尘生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逾万柄剑器挣动的更加厉害,竟好似漫出无数灰色凶邪之气,如烟如魂,就像是它们的魂魄,带着不甘与怨恨。 风声之下,鸣动竟似一声声咆哮嘶吼,挣动的剑身就好像……一个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呜呜……” 而剑峰之上,登时风起云涌,风为灰色,云为黑云,星月之光顿掩,弥漫方圆数百丈之地。 可怖的声势之下,已是惊动了一人。 一个在剑坟附近的老人。 “这……这是什么?” 初见如此惊天场面,即便是他那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目,此刻也难掩色变。“难道,英雄剑被人拔出来了?” 但转念一想却又不对,既为英雄,便该浩气长存,又怎会如此凶邪。 只见那些灰气过处,竟是抹杀了一切生机。 端是恐怖难言。 猝然,他忽然看见远处站着一麻衣男子,正静立的看着这一幕。 摄人心魄的惊变,但这人却全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衣角未动,发丝未扬。 不世高手?不对!此人不仅身无半点内力,更是无半点锋芒。 可马上他就质疑起自己的猜测了,只见那人竟是步伐一转,居然不再往剑锋之上走去,而是面向剑坟。就好像在对方眼中,那天下剑客无不渴求的英雄剑,居然比不过这万柄锈迹斑斑的剑。 只不过,剑峰山巅,此刻忽然升起浩瀚剑光,璀璨如昼,驱散着那黑云灰风。 同时,更有无数树叶自山顶飘下,黑夜中,那树叶甫一出现居然散出了绝世锋芒,如神剑一般,朝佛秀飘来。 好似欲要抹去这匪夷所思惊变的源头。 破空之声顿起。 “咻咻……” 剑坟之中诸多锈剑鸣颤的更加厉害了,好似随时会挣脱地面的束缚。 一缕,百缕,千缕乃至万缕,一道道灰色迷蒙的剑气汇聚之下,已然迎上了那无数飘叶。 接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那男子像对自己凶险的处境熟视无睹,他一步踏出,便已从山阶走到了剑坟之前。再一步,身前阵立的长剑居然自动分开,空出他可踏步的空间。 那老人看的是瞠目结舌。 天剑传说他听过,他也在等,但世间何时出现了这般非常理可揣度的事情,无论是那人,那剑。 老人足尖一点,身形一起,就欲紧随那青年的步伐踏入剑坟之中,但马上他就后悔了。 “什么?” 他失声出口。 生锈的剑,居然散出了剑光,那竟是灰色的,灰的令人心颤,灰的好像可寂灭天地一切,至绝至凶。 饶是他名为“剑慧”,此刻在这灰色剑气之下,也是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放下剑的人,被人放下的剑。 终究,还是相遇了。 ------------ 第六十二章 岁月更迭 “爹,真的有人走进了剑坟便再也没出来吗?” 剑峰附近,一十三四岁的稚子青年仍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身旁的老人。 剑慧,一个对剑有着“无上智慧”的人。老实说他也不信,这剑坟周遭皆是死地,寸草不生,别说是那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就是武林高手入得其中恐怕也要被剑气侵体,磨去锋芒死在里面。 “剑坟”,埋葬诸多剑器之地又岂是等闲。 更何况,如今已过去二十多日了。 剑慧原本睿智透净的双眼此刻布满血丝,一身素净的袍衫早已布满剑痕,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尽管如此,他仍旧死死的看着那剑坟深处,依稀间像是看到了一道身影。 他不能接受这世间竟是还有他识不出来的剑,认不出的剑者。 二十多日,那人不饮不食,他,同样如此,更是不眠不休,死死的盯着,生怕会错过什么。 剑慧已有种预感,一柄世间至凶至邪的剑正在剑坟之中被慢慢孕育,带着……带着对英雄的恨意…… 这,将是世上最可怕的剑。 他仍旧看着,看着那无数早已复归平静的万柄锈剑。 一月,俩月,半年,一年……青年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而那那剑坟之中,却始终不见有人走出。 他死在了里面? 这个念头一经生起便被剑慧生生抹去。 不!那样的人,怎会死!死的这样无声无息! 剑者,就应该绽出自己的光芒!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不得不信,不饮不食,你让他如何相信这世间有人能不饮不食一年,两年,三年。 无论是秋风,无论是寒雪,无论是烈阳,哪怕是倾盆直泻的暴雨,都没有让这个老人移动一步。 “爹,就算有人进去了,但现在,他也已经死了。” 青年已是长大,一身紫色剑士劲装,面容冷峻,眼中更散着狂傲。 他叫“破军”。 是啊,即便是以剑慧的双眼,此刻也已看不见那深处的身影与人气了,只剩下那些锈迹斑斑的剑。 这些年过去了,剑坟之中,如今又多了几柄锈剑。那些人和以往的所有人都一样,上过“剑峰”之后,看到“英雄剑”之后,眼中便已没了其他的剑,包括他们自己的剑。 只不过,似乎只是经历了几场雨水,这些被主人抛弃的剑,便蓦然生锈,掩去光华,如同心死。 剑慧始终还是离开了。 他在这里苦守了几近三年,却再也没有得见那神秘男子一面。 几乎耗尽了心神,本是初入暮年的他,如今却苍老的可怕,只为了看一眼这闻所未闻的人和剑。 他不能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这里,他还想去看看那天剑是何等璀璨,还有,为了剑宗。 然而,他却不知,就在他转身离去后的某一刻。 剑坟之内,忽有数柄锈剑,如同春雪消融一样,诡异的脱落了锈壳,最后好似融化了一般,然后,流向了剑坟深处。 流?确实是流。就如同活物一样,像是溶成了铁水,有了生命,化作一股股小指大小的灰色水流,流向了深处。 每一天,也许是一柄,或是两柄锈剑,都会在不知不觉的融化着,汇聚向那剑坟深处。 剑身之上锈壳脱去,留下的会是什么?是芯,是心。如人褪去血肉骨骸,里面的,自然是心。 剑心。 何以万剑之心有所向? 答案,自然是里面的那人。 …… 江湖如叠浪,后浪推前浪。 如今,剑圣独孤剑是当之无愧的剑道魁首,天下绝顶高手,自悟圣灵剑法,如今更是已至剑二十一,传言这世间最完美无缺的剑招。 除此之外,天下还出了个“第一”,“第一邪皇。” 一经出世,便是第一。 无论琴棋书画,无论拳掌刀剑,竟是全部罕逢敌手,特别是刀法,独步武林。 而“南山巅上火麟烈,北海潜深雪饮寒”,所代表的断家与聂家,威名仍是如旧。 听说在这一代,两家分别诞出了两位根骨奇佳的血脉。 断帅,聂人王。 剑峰之上,树叶荣了又枯,枯了又荣。 来来回回,唉,又多了几柄锈剑。 日月轮转,对于佛秀。 这个陌生的名字,至少,对这个江湖来说很是陌生,见过他的,也不过寥寥三四人,僧皇,剑圣,秋娘…… 时间,果然是最锋利的刃啊。如今,这些人里,恐怕除了那可看尽世人世事的僧皇外,其他人的心中,关于他的身影,想必都已淡了。 第十一年。 他走遍天南地北,耗费了六年,入剑坟之后又过了五年。 十一年,可以改变很多,可以令嫩枝化作壮木,可以让美人化作老妇,可以令新房化作旧瓦,可以让昔日的稚子,名震天下…… 江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子。 可怖的剑法几乎让人闻风丧胆,而她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少年,一个惊人的少年。 在这个江湖,女子几乎只是属于强者附庸品罢了,天下群雄并起,刀有“第一邪皇”,剑有“剑圣”,拳掌腿更有“三绝老人”。 放眼天下,武道高手,女子当真少见。 可这个人,如那“第一邪皇”般,皆属横空出世,当年一经出手便技惊四座。 即使是如今十大高手之一的慕龙,也抵不过其三剑之威,至于原因,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世人只知道慕龙败了。 那女子并未杀他,也并未伤他,只是抱走了一个孩子,便是如今她身边的少年。 而这个少年之所以惊人,那是因为他的名字,叫做“英雄”。 这本来就是他的名字。 …… “弥隐寺”中,僧皇依旧坐在那间禅房之中,像是这么多年从未动过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老了。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入定念经,自从那人走入“剑坟”之后,他便时常像是失了魂一样,望着那剑峰的方向发呆。 手中念珠在来回的捻动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住他心头的恐慌或是焦虑,才能让他坐在这里。 “变数,变数啊。” 而说出这样奇怪话语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在某处隐秘的山野之中,一间简陋的竹屋之内。 一个中年人慢慢走了出来,披散着头发,一脸的痛苦。他的打扮就像个樵夫,此刻癫狂的冲了出来,然后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别的,他的声音高亢尖锐到了极点,一双布满毒疮,流着暗黄发红脓血的手正死死的抓着那地上的泥土。 似乎他每用一次气力,身上的毒疮便会爆开,脓血飞溅,但凡沾染的花草竟然在极速的枯亡。 “……千秋大劫……变了……这世间最匪夷所思的存在……天魔……不信命的人……” 随着他的话语出口,只见他的脸上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片可怖的毒疮。 痛苦的哭嚎瞬间回荡在山林之中。 “啊!天哭……你把我害的好惨啊……” ------------ 第六十三章 碧水寒山剑圣至 雪,大雪封天。 这一年,这一天的雪似乎比往年出奇的大,大的寻常人寸步难行,天地尽为苍茫。 而那座终年都弥漫着浓厚寒雾的山,碧水寒山。 碧水――是这片山的名字,而这座峰,叫做“剑峰”。 但凡天下剑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根由,便是那山巅之上有着两柄不知是否是剑的剑。 剑,只因为天下剑者所持剑器本应是钢是铁是金是银所铸,但,这两柄剑,却是石铸的。 石剑也算是剑? 不知道。 然而,观这两柄剑上的风尘、裂痕,它们仿佛自天地之始就已经被插在这里,它们,已历尽数不清的春秋朝露、碧世沧桑。 它俩,又仿佛是两个历尽沧桑的英雄,一直站于此寒山之巅,细看山下一切苍生兴亡,忿看天下一切不义不平之事。 可是,它俩纵然不忿,却是爱莫能助,因为,没有人可以拔出它们。 或者应该说,自这两柄剑从大剑师的手中诞生之后,便从来没有人能够把它们拔出来。 从来没有! 然而就在此寂寥肃杀的雪夜,终于又有一个人前来此寒山之下,意为――拔剑! 十五年了,自当年他去那“弥隐寺”一见僧皇之后已经过了十五年了。 他走遍了这莽莽江湖,走遍了这涛涛世间,却终究再也没有遇到可令他拔剑的人,可令他痛快的对手。 算一算,那个孩子恐怕也有十五岁了,十五个春秋,为了一个对手,他竟然甘愿苦等十五个春秋。 不,还有四个年头,那才是真正的结束。 至于那僧皇口中的“佛中魔圣”,他始终不曾耳闻,哪怕是一丝的消息,就好像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这人。 而那江湖之上后起的高手,似乎,也就只有那个女人没去一试了。他也不会去,以他高傲的性子,又怎会对一女人出手,更遑论出剑,这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他的剑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为了剑,他一生无心他顾,舍弃了太多,爱情,亲情,便是“无双城”城主之位他也视而不见,弃之如敝履。 像是早已看不见名利浮华,这般冷寒之夜,他却只穿了一件细麻粗衣,任胸膛袒露在风雪之中,鬓角更已生白。 但,他的气息也更强了,身形魁梧高大至极,那较阔的天庭之下,略凹的双眼简直如万年不化的寒冰所缀,仿佛看一眼,便可凝人血液。 发丝飞扬之际,狂傲尽显无遗。 漫天纷乱的飞雪,往往还未到他近前半步,便已像是有了生命,逆冲而上,卷散了后来的风雪,周而复始。 所以,远远看去,只见他身边,竟然有着一个不大范围,一丝风雪也无的空间,平静的,好像两个世界。 可怕的剑道修为,意念之间,剑意感染之下,竟是连风雪都可化成他的剑,实在骇人。 他似不愿浪费片刻时间,坚定结实的步履之下,身形竟如凭空虚闪一般,往往一步一闪之间,已在三四十丈开外。 目标,赫然是那“英雄剑”。 但,不知道为何,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某种难言的悸动,令人心悸的悸动,那是败亡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很多年前也曾有过,就在那幕府之前,看见那怀孕女子之后,因那肚里未曾出世的胎儿而生。 但,两者并不同,因为,那种感觉只是令他激动,令他欣喜,令他癫狂。 而这个。 竟是让他生出一种会死的错觉。 会死? 他原本迈出的右脚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之中。他从不浪费任何时间,只因为时间对于一个庸碌的蠢才已是异常宝贵,而对于一个圣者,更宝贵。茫茫天地岁月如一刹,唯有极力争取,才能逆流而上,直至顶峰。 但,此时此刻,他愿意浪费一些时间,去驻足。 因为,对他来说,值得。 风雪掩目之下,饶是以他也不过只能看到两三丈以外的距离。 但,剑圣终究还是剑圣啊。 “铮!” 背后尘封多年的剑,在这一刻,赫然出鞘。寒光倒起之下还在空中便已被那伟岸如圣灵的身影握住。 不慌,不急,剑圣身形腾空一转,剑随身动,只见昏暗的天地于此时大方光明。 剑光,剑气,剑意,三者不分彼此,交织汇聚,凝成了一道可怕的神剑,横扫之下,寒山之上的风雪瞬间被肃清。 而剑坟,自然顿受波及。 山石崩碎,草木俱灰。 一剑斩出,剑圣并未立时归剑入鞘,他身形傲立山阶之上,死死的看向那被斩开的雪幕,看向那心悸的源头。 那竟是剑坟深处。 而他的剑气,居然被挡下了,被一柄柄挣动不休的锈剑挡下了,就好像它们在守着什么。 “可恶,我一生纵横天下无敌,就连“无双神剑”也拜服于我,你们这些区区残破锈剑,也敢辱我?” 待看清楚那些斑斑锈剑之后,剑圣顿时怒容满布,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接受眼前这些被人遗弃的废剑挡住自己的剑。 一剑刚落,一剑再起。 “杀!” 一声厉啸,剑光瞬间滔天而起,风云变色。 “剑二。” 举手投足之间,剑圣一剑竟是幻化为二,似一人两分,剑气一纵一横,斩向剑坟之地。 而同时,就在另一座寒山上,与剑峰遥遥相对之地,那观望许久的剑慧眼中终于流露出激动的神情。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还是发觉了剑坟的异变,那日益减少的剑。 “看来,剑圣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父亲,你没说错,那剑坟之中果真有东西。” 两道身影,剑慧与破军并立。此刻透过肃清的天地,看到了这一幕。 剑二势急,更绝,竟是想要斩碎这所有挡路的锈剑。 “呜呜……” 古怪的鸣颤之声,没有清脆悦耳,反而如泣如诉,令人毛骨悚然。 似乎,它们在为自己的一生而哭泣,在为即将到来的碎灭而悲。 但,马上,剑圣原本冷傲的双眼是蓦然色变。 如果说他的剑光如皓阳一般炽烈,那么此刻,那剑坟深处的剑光便似九幽之地中黄泉一般森寒,寂灭。 一道灰色的剑光,死寂的令人绝望,充满了枯灭,死绝之意,带着无尽的凶邪,从那剑坟深处洞穿一切而来。 天地因剑圣之剑而明,但此刻,却又因此剑而暗。 就如同一条灰色的长河,所过之处,肆意宣泄激荡着一切,染万物尽归于寂灭。 就连那天地间的雪,此刻也已化作令人绝望心悸的灰色。 ------------ 第六十四章 诡异的目光 灰色的雪。 放眼望去,竟是笼罩了整片剑坟之地。 落在石上,石成粉末,落在树上,树化飞灰。 而剑圣的剑气,则是在那如死河过境般的灰色剑气之下消亡殆尽,似乎如那木石一样,寂灭归无。 “呜!” 没有多么惊爆耳目的骇人声音,而是如悲风呼啸一般,掠过茫茫雪夜。 “剑八。” 一声如雷暴喝,似惊似怒,瞬间从那剑圣口中咆哮而出,掩过了风雪之声,魁梧的身形不退反进,剑走极端。 不得不说,心高自诩的他对着未曾谋面的对手心动了,或者说,有些羞怒。 刹那间,剑光闪烁之间,剑坟方圆之地已似化作了剑的天地,什么风雪,什么木石,全部都在两股超凡脱俗的剑意感染之下化作数之不清的神剑。 惊世骇俗。 剑气肆虐纵横,恐怕就是当世一流高手步入这剑坟之地也会瞬间被削成血泥。 只不过,充斥在天地四极八方的“剑八”,却始终不能进入剑坟一尺,如临雷池一般。 远处的剑慧与其子破军看的是心神激荡起伏。剑圣不凡,那不曾露面的神秘剑者更是不凡,未见其人,未见其剑,唯一见的,却是那充塞于天地间的剑气,着实恐怖。 “呜呜……” 万剑呜咽之声未止,似乎从始至终和剑圣交手的,只是那诸多挣动颤鸣的锈剑而已。 无人开口,同样的,无气机溢出,只有剑气。 “剑……一柄剑……” 猛然间,剑慧忽然嘶声道,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悚然的事情。 他身具“慧目”,最是能识剑,此刻借着这碰撞之际竟是惊鸿一瞥得见那剑坟深处的冰山一角。 里面,竟是有一柄剑。不!准确的来说,一柄剑胎! 一柄还在孕育中的剑胎。 一柄至凶至邪之剑。 如同不能直视,蓦的,剑慧原本红润的脸色忽然一白,继而皮肤又转为一种诡异的潮红。 猝然。 他脸色陡然再变。 他还看见了,看见了一双诡异的目光,充斥着难以言说的黑暗,就像是两个黑色的漩涡,向他看了过来,就像……就像一个――“魔。” 他就那么痴傻的看着剑坟深处。 像是听到了靡靡之音,勾魂夺魄,诡谲无比。 蓦然,剑慧原本僵立的身体一颤。 “噗!” 一口猩红的逆血瞬间吐出,吐在了风雪之上。 他顾不得太多,推开了正欲上前的破军,一边癫狂笑着右手一抬,食中二指伸出,竟是毫不迟疑的探向了自己的双眼。 “噗哧!” 血液喷溅的声音。 “爹!” 一切变化极快,待破军反应过来却已为时已晚。 等他将那踉跄的剑慧扶起之后,却见自己父亲的脸上,两行殷红的血水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触目惊心。 那一双“慧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血淋淋的窟窿。 而那一双眼珠子,此刻则是从剑慧的右手中落到了雪中。原本一宗之主,一世之高人,此刻,竟是不知为何自剜双目,如同看到了什么无法言说的大恐怖。 “快走。” 破军见父亲落到这般田地,顿时一脸的惊怒,他正欲朝剑慧之前看的地方望去。 却被怀中的父亲死死的抓住了手臂。 沙哑虚弱的声音带着某种癫狂和疯魔,一双猩红的窟窿望着破军。“……那把剑……它快出世了……你一定……要得到它……” “……它是剑……却也是天下……所有剑者的劫数……” “……得到它……你就能……无敌于天下……” 剑慧双手手背之上青筋暴跳,天知道这个名震江湖的剑宗之主看到了什么以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而接着,破军骇然的发现,一生习剑参剑的父亲,他体内那股属于剑者的锋芒此刻居然如明珠蒙尘一般散去,就……就好像如剑坟中那些锈剑一样,失去了光华。 剑者当有心,谓之“剑心”。有心方才生意,此乃剑者一身剑道之体现,谓之“剑意”,亦为剑者持剑之意。 但此刻,破军却在剑慧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剑意,或是锋芒,只因“剑心”蒙尘。 破军心性虽高傲无比,但对自己父亲的话却从来都没有质疑过。 他脸色凝重难看,二话不说便抱起剑慧朝远处掠去。 另一边。 剑圣对于剑慧身上发生的事却并不知情,他此刻求敌成狂,见到如此诡异凶邪的剑气自然以为有剑道高手隐藏于此。 一身剑意是似一提再提,他整个人此刻发丝毛孔都好似溢着锋芒,想来不把那人逼出来,他是绝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倏然。 “滚!” 一声深沉沙哑的声音从剑坟之中低吼而出,带着绝对的冷漠。 落到耳中,就好像是无数声嘶吼交织一样,听的人头皮发麻。 而同时,强如剑圣此刻也是双目为之失神,只见剑坟深处猛然睁开了一双眸子。 透过这双眼睛,他像是看到了一个荒凉灰寂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之中,正有着无数柄剑器朝他刺来。 “剑,二十一。” 不知是因凝重还是因激动,剑圣话语忽然低稳了起来。 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的剑还未抬起,那些剑器已到眼前,竟仿佛突破了时间与空间。 霎时,万剑临身。 强以剑圣的心志,此时也难免面色苍白。 “唔!” …… 堵在咽喉的痛哼一声比一声沉闷。 他身形倒退数步,在山阶之上留下了数个边缘光滑的脚印,深陷数尺。 是剑,却非剑,乃是精神之道。 剑圣感觉的很清楚,无剑刃加身,无伤口,无血迹,但痛楚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魁梧的身体僵立在原地,脸色更是僵硬,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无双剑。 一直引以为傲的圣灵剑法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不!不可能!他没败,一定是他的剑法还未臻至真正完美的地步,是了!一定是这样! 双眼神色变幻,等他再抬目,已换成了某种沉默。 为了等一个对手,他可以耗尽人生最美好的时间。同样的,为了胜一个对手,他可以再苦熬五年,十年,乃至二十年,甚至是一生。 既然剑法还不完美,那,就参悟到完美为止,再来一续这未结束的一战。 他又看了看那山巅,此行所来,是为了“英雄剑”。殊不料,却停在了这里。 良久之后,已无剑圣的身影。 唯有那道目光,除了冷漠之外,已多了一丝复杂。 久久方才收回。 ------------ 第六十五章 异变,老者 要说这世间啊,天下奇事怪事万千,而今天,恐怕又要多一件了。 至于缘由,却是人们渐渐发现了剑坟的变故,纸,始终还是包不住火的。 尽管这些年月来仍有无数剑者弃剑于此,但,与其消失的速度相比,却是杯水车薪。 逾万柄剑啊,如今放眼望去竟是显得有些空荡,荒凉,最后只余不过寥寥千余柄。 特别是当一个说法传言传到江湖中之后,顿时引起了无数哗然。 “剑坟之中葬着一把惊世神剑?” “可与剑圣匹敌?” “能与英雄剑争锋?” 短短数日的功夫,这个消息居然迅速的传遍了江湖,无数剑者,武者蜂蛹而至。 他们可不会在乎自己用的是不是剑,只在乎武功的高低,与个别一心求道的人相比,他们求的只有名利。 “英雄剑”识主,得不到也就罢了,这柄,却还得试上一试。 连那剑他们都未曾看到一眼,却一个个和着了魔似的。欲望,一念之间便可令人痴狂疯魔。 所以,往日略显清净的“剑峰”,现在,那可当真是热闹得很啊。 不过,也正是因此,一场劫数正在慢慢逼近。 …… “一帮懦夫,滚开。” 山道上,一道浑厚刚劲的声音瞬间响起,仅听这声音便知开口之人功力非同凡响。 一些在山脚观望的人瞬间义愤填膺,满脸的怒容,但等看到那开口之人的时候,却又敢怒不敢言。 只见来者不但一身金甲如龙,且还握着一柄金色巨剑,剑柄上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年约三十余岁,好不威风。 而且不止一人,在这金龙一般的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比其矮了一截,却同样壮硕如山的男人,这男人一身虎皮,手握一柄银色的巨剑,巨剑剑柄之上,所雕的却是一头猛虎。 却是当今江湖之上声名鹊起的一流剑手――“龙虎双剑。” 两人剑法所走的路子却非传统的灵巧多变,而是以力压人,以势迫人,出道以来更是鲜有败绩。 而这些人之所以只敢观望,却是由于那剑坟如今变得好不奇怪。 看似就在不远处,但等往里面走的时候却在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原地,就好像被鬼迷了心一样,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这也间接的证实了里面确实有古怪,一个个只能翘首以待,看看谁能走进去。 反倒是便宜了一些会做生意的,索性直接就在山脚搭起了个简单的酒肆茶馆,生意出奇的好。 “不错,一帮庸才,今日我兄弟二人不光要摘得英雄剑,更要取得这剑坟之中的奇剑。” 那身形稍矮的剑虎睥睨着诸多面露不岔的人,是一脸的豪气,似乎他口中说的已是囊中之物一样。 观望者也多是失败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是越来越多。如今大致一看怕不下四五百人,全是江湖好手,就连那酒肆的老板伙计身手都是不弱。 “剑坟”――是所有剑者上剑峰之前把剑留下的地方,后来剑愈积愈多,如同一个坟墓,遂被江湖人叫作剑坟。 自然,不需几步,那不论是眼神或是气势都算一等一好手的兄弟两人便已到了剑坟近前。 本就在山脚之下,山道一侧。 对他们来说,只需一步,便可踏入剑坟。 看着那有些空荡的绝地,“剑龙”脸色沉着,然后,沉息之下身形一拔便已跃出。不得不说,虽然此人口气无理狂妄,但这一身提纵之法便已令山下诸多高手沉默。 然后,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到了山脚。 “……” “哈哈……” “笑死老子了。” …… 场面先是诡异的死寂了下来,接着是爆发的哄笑之声。 也许剑龙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但在所有人的眼里,就见他像个傻子似的从山上又跃了下来。 “可恶。” “闭嘴!” 羞怒中,剑龙涨红着脸。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弟弟也步了他的后尘。 但,就在他们恼羞成怒欲要发作的时候,忽然,原本羞怒至极的脸色一僵,身形更是诡异的停顿了片刻。 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聆听。 只见他们身形一转,竟是双眼一闭,再次朝剑坟走去,这一次,没有施展任何的轻功。 所有人都哑然失笑,这两兄弟莫不是疯了,睁着眼都走不进去,还闭着眼。 可马上,他们就发现那兄弟俩人雄壮的身影居然真的踏出了山阶。 这一步踏出,就好像两颗石子落入水面一样,周身边缘泛起了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 诡异无端的一幕。 “原来不能用眼睛去看。” 有人顿时明悟了其中关键处。 所有人情绪已然激动,登时起身。 可就在他们正欲纵身向里面冲去时,却乍听。 “啊!” “啊!” 两道无比惊恐的惨叫响起。 正是那“龙虎双剑”。 他们进去的快,出来的更快。 但等所有人看到他们的惨状后,一个个是倒吸着凉气被吓得后退数步。 只见剑龙原本魁梧健壮的身体,此时竟然变得干瘪枯瘦如柴,像是个将行朽木的老人。 原本贴身的金甲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得可笑。 包括剑虎也是这等骇人的模样。 但显然,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雪……呼……灰色的……雪……” 之前浑厚刚劲的话语此刻变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好像一句话便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但并非所有人都因这一幕而失色惊变。 至少有一人没有。 那是一个花甲模样的灰衣老者,黑发半束半散,很有一派高人的风度。他看的,是那神秘的剑坟,或者说超出预料的东西。 半眯的双目中情绪太多了,好奇,有趣,惊疑,阴沉…… 似乎在他千年多的记忆中,这剑坟之地并未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啊。 但,他却看到了一身影,一个像是枯坐苦禅的人,就在那剑坟之内。就连他,刚才也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不由得心中生出惊疑。 猝然,他神色一变,原本半凝的双眼之中忽然映出了一双眸子。 一双漆黑的眸子,就那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那个人?不!不对!因为他的眼中,那人并未睁眼,就像……像是他身体里的某个存在。 被他发现了? 老者脸色一沉,他并未立即抽身,而是悄无声息的朝那剑坟隔空一指。 登时,一道诡异的气机直直的冲向了剑坟。 两者相遇,就像银针与气泡一样。 众人只听得。 “噗!” 一声闷响。 便见他们眼前的剑坟彻底变了。 原来,里面竟然是另一副场景。 …… 雪, 灰色的雪, 似永寂,永灭的垂落着…… 他们下意识的看了看头顶的艳阳,不知为何,不仅没有感觉到半分暖意,反而有种彻骨的寒。 唯有那老者眼露惊色。 雪?这哪是什么雪,分明是一人剑道的感悟,剑意由虚化实所产生的异像。 “看,那是不是人?” 伴随着某人的惊呼,众人果真发现那雪中深处有一道静坐的模糊身影,由于被那飘落的灰雪所遮挡所以看的不真切,远远看去就像个石头。 “别……别过去……”龙虎两兄弟此刻被人救下,语颤的说道。“那雪……很诡异……” 也就在他话落的刹那。 那灰雪忽然诡异的分出了一缕,径直朝山下飘来,目标赫然是那老者。 但,更让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老者身形一转步伐一踏竟是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而那雪,一击未果,却好似有风相随,在空中流连了一圈又回到了剑坟。 只留下一干人等心神摇曳,吓得惊惧不能言。 …… ------------ 第六十六章 剑二十二 “禁地”,何为禁地? 如那中原极北之地,乃无沿雪山,飘雪终年不散,草木难生,鸟兽难活,非等闲之人不可入。 如那“十二惊惶”中第一惊惶“火麒麟”所存之地――“凌云窟”。 如此,当还有那十一惊惶――“正邪道”。江湖流传,一踏正邪道,从此魔满途。据闻踏上正邪道的人必会成魔,虽能邪功盖世,最后却落得为世不容! 此三者,可称之为“禁地”。 不过,如今江湖中人却已知道,这世间禁地又多了一处。 便是那“剑峰”山脚之下的剑坟。 其内无分昼夜之晦明变化,无论四季春秋之轮转,皆荡着一种永不消散,永不堆积的雪。 要说雪,但凡江湖高手只有达到先天,哪怕只是后天,一身气血劲力便可视寒冬于无物。再强,也不过寒人肤发而已。 但,此雪不同,从那最初“龙虎双剑”开始,到后来几个陆陆续续自诩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结束。 结果,也不过是剩了一地残灰而已。 进去的,出了那侥幸逃脱的兄弟俩,其他人,无一例外全倒在了里面,一步踏入,就好像瞬间走过了一生。 血肉之躯,转眼便已化作枯骨残灰,连渣都不剩,何其恐怖。 最后,还是剑宗一位见多识广的老一辈名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道出了其中的奥妙。 “此雪如剑,可斩生机,是为杀生之意。” 这是一人剑意感悟之极致,自身剑道之雏形。 …… 山野迷离。 本显幽暗的暮色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不!应该说是四个! 两两为伴。 左边,是一高一矮的两人,高的为一年逾三十的妇人,一身黑色罗裙,青丝梳髻,背负着一柄古剑。 曾经温婉清秀的面容,此刻却已变得平静漠然,一道剑痕更是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也唯有在看向身旁那一直沉默前行的黑衣少年时,她才会面露柔色与怜惜。 只有真正的走入江湖,才会真正的了解它。 也就在那人给了她别人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武功后,她便已踏入了江湖。 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他们的江湖可想而知。 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个人。 但幸好,她是后者。 如今江湖之上她“黑罗刹”的凶名可谓是令人谈风色变。 从开始的活下去,到被迫去反击,最后杀人,以及现在脚下的累累白骨,无生剑法落到她的手中,还真是剑下无生。 而她身旁的那个孩子,却是个一直低头前行的黑衣少年,他似乎不敢抬头。 因为,当他每次抬起头后,身旁的母亲总会因他而受伤,因他而杀人。而母亲教给他的剑法,他却是舍弃了其中的凶绝之意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 但,她却没有怪自己,甚至这么多年连一句语气过重的训斥都没有说过。 “百年凄清,千年凋零,剑道不世出的神话,千世万代犹如寂寞长夜……” 这是曾经偶遇的一位奇人对他的评价。 而山道另一旁,同样的走着两人。 一个,是一白衣少年,另一个,是一翠衣姑娘。 那少年却是看着左边低头行走的英雄满眼的嘲讽。他相貌说不上多俊俏,只能算得上是有几分耐看,气宇轩昂,唯一出彩的,是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透彻的竟好似不参杂一丝杂质,如同要看到人的心里。 而那女孩则长的甚是绝美,十六七岁的年纪,此刻已是长的花容月貌,竟是有倾城之姿。 也许是长途赶路后的艰辛,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正渗着许多细密的汗珠,但她却浑然不觉,一双明眸不时的偷偷去看那低头的英雄,眼中似有一种无形的情愫。 奇怪的四人,此刻却是来到了这剑峰之下。 不,不止他们四个。 又来了一人。 那是一冷漠的中年男人,狂乱的气息如渊如海,半白的头发如雄狮鬃毛一样肆意狂舞着,气息鼓荡之下周遭邃见飞沙走石,令四人节节倒退。 不约而同的,四人心里,便是那不会武功的绝美少女也明白,眼前这人,定然是恐怖的大高手。 来人除了求敌成狂的剑圣又能是谁? 当他越来越接近剑峰的时候,自然看到了那四人,特别是那个白衣少年。 当年的那个腹中胎儿?对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气息,他就是隔着数里也能察觉。 此时自然视线为之一顿。 但,也不过瞬间。 而瞬间之后他身形腾空一起,足尖一点直直的朝剑坟扑去。 对一个求敌成狂急于证明自己的人来说,胜负才是关键,特别是那剑坟中神秘的剑者,已然让他无视了眼前的剑皇“慕应雄”。 一年的时间,这一年在他眼中比过去的四十三年还要长,还要久,度日如年都不为过。 一年前他的剑道已至那时的极致,可惜剑二十一未出自己便已受伤。 而一年之后的今天,又会如何? “剑二十一!” 无双神剑已然出鞘,有幸观战的四人心神瞬间为之一夺。 似他这等痴剑的剑痴,此时根本无需多言,出手便是昔日绝巅剑法,唯有胜,他才能证明自己的剑法是最完美,最无缺的。 对于一些特别的人来说,他可以接受无数次的胜,却唯独不能接受一次的失败,哪怕只是受伤。 邃然。 剑坟周围刹那间便已生出无数剑气,充斥在四面八方,漫天剑影皆朝那剑坟深处洞穿而去。 众人眼中,此刻天地已无,唯剑气独存。 “好绝情绝意的剑法。” 慕应雄目睹此剑,心中震动之余却也有些抵触。 似早已胸有成竹,知道结果。一剑落下剑圣并未停手,手中无双神剑蓄势竖持于手,像是在酝酿什么。 果不其然。 那漫天流光剑气,冲向灰雪却也只不过湮灭了几片,溅起了几朵不大的浪花而已。 风似乎停了,所有的声音像是全部寂了下来。 就连在旁观战的四人此时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气氛压抑的可怕,山雨欲来。 猝然。 剑圣沉息之下双眼一凝,眼中光华竟似化成璀璨神剑,好似随时会吞吐而出。手中无双剑更是蓦然离手。 无双剑像是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定在了虚空,而剑圣身上的气势则是愈演愈强。旋即身形一起,右手剑指一并,已然朝剑坟斩去。 而那无双神剑亦是如此。 以身化剑,人剑合一。 两者,一人一剑此刻就像是化作一把惊世神剑般轰然斩向了剑坟,滔天的剑气直激荡的天空风云叠荡,是层层溃散,蔓延数里。 绝情的人,绝情的剑,对别人绝情,更是对自己不留情。 只见剑圣体内剑气汇聚凝练之际,一缕缕鲜红血水便已从他的七窍中溢出。 但,他却熟视无睹。 神乎其神的剑法令旁观者动容,偏执的求胜之心更是让人动容。 到底还是剑圣啊,一年的时间,耗费心神,舍生忘死之下,他居然打破了极致更上一层楼。 淡漠的话语落地。 “剑,二十二。” ------------ 第六十七章 为你,我愿再苦熬半生 痴于剑的人,为剑而活。 以剑圣的性子动手前又怎会思考一下和对手是否有仇?半生苦等,急于证明自己的他早在一年前那短暂的交手中彻底陷入了某种偏执。 就是往日一言不合,或是一眼不合他都会拔剑而起,更何况现在。 江湖,说到底他眼中的江湖还是以实力为尊,弱的,他不屑出手。当然,他若出手,杀了也就杀了,学艺不精,死了也怨不得自己。 但唯独他接受不了自己会输。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想法,求敌成狂,却又自负骄傲着,也许若干年后有了某种明悟的他,会因输而欣喜,只因自己还有对手。 但此刻的他,显然不是。 剑二十二一出,周遭空气瞬间被挤做虚无,周围像是化作了真空,不给对手留一点活路。 若有人此刻站于远处寒山之巅眺望便会发现,一把三四十丈巨大的剑影正冲天而起,以剑气而聚,其内裹着一人一剑,在空中短暂的停留了片刻后,是轰然朝剑坟斩下。 原本观战的四人,此刻看到这一幕是尽皆动容。旋即二话不说,第一件事,便是疾步后撤,只见那剑影光芒所及之处,剑气纵横无端,似要毁灭一切。 就如同那极尽璀璨的灯火,集一生光与热于刹那间绽放,这一剑,竟是囊括了圣灵剑法剑一至剑二十一所有剑法变化的极致。 刹那芳华,想来也不过如是。 只是,这一剑力太尽,势太绝,一剑过后,也许就是他的死劫。 而那永寂永暗的雪也终于变了,风雪不再垂落,而是汇聚之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如同一个黑洞,吞噬了仅存不多的暮色。 那黑裙女子原本淡漠的面容却在那风雪变化的刹那邃然一变,盖是因为她看到了漩涡中心或者说漩涡源头的那道身影。 虽是模糊,却似曾相识。 是他? 不仅是他,其余人等也皆都看见了,包括远处寒山之上窥视的破军。 那是一道并不伟岸,甚至有些消瘦的身影。但,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那个人,那个存在,已然吞噬了他们眼中所有的色彩。 他死了? 没有丝毫起伏的胸膛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不,不可能。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又怎会以死躯去力压剑圣的绝世锋芒。 古往今来,没有人可以做到。 但,他确实没了生机。 目口紧闭,气息全无,而且周身还溢着一股死气,便是隔这么远远,他们却已闻到一股树叶腐烂的气息。 那人就像是枯坐圆寂的老僧。 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柄剑坟之中锈迹斑斑的剑,掩去了锋芒,由寂入灭。 死人? 剑圣这般想到,剑皇这般想到,就连远处的破军与早已成为黑罗刹的秋娘也是如此的想法。 因为,这样的感觉,比以往他们见过的所有死人更像死人。 只是,唯有一人不是如此。 便是那一直低着头的黑衣少年,他握着娘亲的手猝然一紧。对于剑,他自幼便有着超乎常人的认知,只因他是天生的不世剑者,天剑。 “英雄?” 秋娘本是复杂的面容顿生诧异。 少年依旧低着头,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但,不等他们继续开口,那边的剑气已然落下。 再退。 溃散碰撞的剑气只如飓风扫过,充斥在方圆百多丈的天地间,当真是遇石石碎,于木木溃。 狂乱的气息足足持续数息才登时消散。 而尘埃落定之后。 他们只看见那剑圣喘着粗气,终于踏足于剑坟之内。 可惜他却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而是面色难看铁青,惊怒之下竟是要依托无双剑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立。 此剑,不胜,不败。 寄托了他一切的一剑,竟是如此结局,那人依旧盘坐在不远处,眼睛未睁,就是睫毛都未眨。 好像,如同真的死了一样。 对心比天高的他来说,这已是此生最大的侮辱。 骤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心里忽然生起了一道清冷的话语。 “下不为例。” 就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一股无形的推力自他身前忽然凭空而生,将他推出了剑坟。 那股力量并不澎湃浩瀚,甚至有些柔和,可对此时几乎耗尽气力的剑圣来说,却是无法抵挡的。 他就像是个破布一样,连人带剑倒飞了出去。 不知是受伤所致还是怒极攻心,身形还在空中的他便已“噗”声喷出了一口逆血。 “原来是你!” 他死死的看着那神秘的身影,灰色的雪又开始飘落了起来,不曾消散,也不曾堆积,遮盖了他的视线。 那个声音,他似曾相识,那个身影,他更是似曾相识,当两者重叠在脑海中的时候,他终于从早已尘封的记忆中找到了当年“弥隐寺”的那一幕。 是了,天下虽大,但他耗费十数年却始终不曾找到那人,江湖虽大,但依旧没有那人的传闻。 原来,是他,竟是他。 剑圣踉跄半杵着无双剑站起,他惨然冷笑着。 “你不杀我?” 他想起了当年“僧皇”的话,遇到那人,他注定败亡。 只是,这一次他却猜错了,或者说想错了。因为,眼前的人,还未得到那把剑,又也许,此时的这人,还不是“佛中魔圣”。 没有人回答他。 天生剑痴的他,五岁习剑,九岁便已成名于江湖,十三岁更是澈悟剑道,名震天下。 而往后的日子里,他凭着圣灵剑法已然无敌于天下。若说天下剑道十分,那,他一人独揽九分也不为过。 只是,世上哪有永远不败的人,哪有永远不败的剑啊。剑圣不能,无名不能,便是佛秀,也不能。 他大口咳着血,原本魁梧伟岸的身形此刻却是那样狼狈,新伤旧疾又怎会好过。 但他却毫不在意。 相比于那些因失败总在别人身上找原因的人来说,他反而只是在意自己,自尊心强的实在可怕。 想来也是,若非这样,他的一生又怎会如此的璀璨。 这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他既然无心杀你,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出乎意料的,那一直低头的英雄开口了。 剑圣听到这句话脸色先是一僵,继而疯狂大笑,一脸的癫狂。“……哈哈……哈哈……啊……” 就像是听到了笑话,却不知笑的是谁。 他没去管那开口的是谁,而是死死的望着那人,一字一顿道。“为你,我愿再苦熬半生,定要悟出那世间最为完美无缺的剑法,看看你我孰强孰弱。”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唯有那剑坟之内所剩的千余柄锈剑在灰色的雪中“呜呜”悲鸣着,却不知因谁的命运而恸哭。 “呜呜!” …… 再回头,暮色已深。 ------------ 第六十八章 英雄剑,凶邪之剑 之前的一战已然平息。 “娘,你怎么了?” 英雄看着身旁的母亲有些疑惑,似乎在疑问她为何止步于山脚,不再上山。 剑圣仍盘坐在不远处,看样子似乎在调息运气,身上那股唯吾独尊的霸道剑意更是如明灭的火焰般起伏不停。 秋娘则是满目复杂的摇了摇头。“娘没事,你跟他们上去吧。” 她似乎对此行很有信心,或者说对眼前的少年很有信心。如今已将无生剑道融会贯通的她,自然知道这剑峰山巅之上的两柄“英雄剑”代表了什么。 “娘在山下等你……去吧,和他们一起,娘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不碍事的。” 血浓于水的她,自然明白英雄对于慕应雄以及那少女之间的感情。 黑衣少年似乎有些不解,但也不再多问。 “哼,不敢抬头的懦夫,不配与我同行,小瑜咱们走。” 反倒是那旁边的白衣少年冷哼一声,继而呼喝着那身旁的少女率先一步朝山巅走去。 只是,他们却没注意到就在剑坟十数丈外的暗处,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名瞎眼的老者和一个面露桀骜骄狂的青年,正是“剑慧”与“破军”父子二人。 破军冷声道。“爹,我已经把他们都引过来了。他们也都已上了剑峰。” 一旁的剑慧闻言点了点头,他此刻虽双目已瞎,但竟是丝毫不受影响。“只要他们上去,便可知其中一人是否是传说中的天剑了。” “相信他们其中最差也有一人拔出英雄剑,到时候我们此行的目的便可达到……” …… 奇哉?怪哉? 却说那上山的路上,愈近“剑峰”之巅,应雄与英雄的心都不约而同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他俩和小瑜还距数百丈的路程便可攀上此山之巅,可就在这刹那,他们的心,竟突如其来给一股很奇怪的感觉侵袭。 这股感觉异常奇怪。 怎么说呢?只因应雄与英雄齐齐感到,那剑峰之上,竟有一股与他们同根同源的力量,似在冥冥中招引着他们,催促着他俩一般。 何其怪哉? 从未来过此地的二人,此刻却感觉到一股与他们交融的气息正源源不断的从“山巅”传来。 亲和的,就如同他们身上的血肉。 “铮铮铮……” “铮铮铮……” …… 一声声古怪的鸣颤剑吟忽然从山巅传下,清越如泉水滴落幽泉,如珍珠滚落玉盘,压过了所有的声音,竟是回荡于这寒山之声。 山林悚然,草木俱寂。 暮色已深,但此刻,只见“剑峰”之上的天空居然慢慢亮起,天光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了下来。 而随着他们离山巅越近,那天光便愈发明亮起来。 “英雄。” 原本在山脚之下的秋娘此刻视线已是从剑坟挪开了。 如此异象,恐怕就是傻子都能明白其中的变故。 英雄剑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她眼中闪过惊叹与欣喜之色,只是,马上她便笑不出来了,只见那原本盘膝调息的剑圣身上忽然涌出一股至绝至狠至尽的绝世剑气。 他蓦然睁眼,一双冷眸死死的看着那山巅,口中更是发出一声低沉如狮虎般的低吼。 “啊!” 绝世剑气瞬间冲天而起,剑圣双掌一击地面整个人便已借着反冲之力朝山巅冲去。 狂暴难匹。 是那两个少年? 无双剑倒拖于手中,锋芒再绽。 宿命?他从不信命,只信剑,手中的剑,心中的剑。 秋娘见状脸色登时已变,旋即二话不说已是紧随跟上。她自是听闻过剑圣与那慕应雄的十九年约战之言,此刻剑圣上山,若是二人交手,她自知英雄不可能袖手旁观。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剑圣即便受伤也仍旧是圣,恐怕此行要生变故。 但,她还只在半山腰上,剑圣却已至山巅。 霎时,只见山顶数道剑气纵横,竟是碰撞厮杀在了一起。 “英雄。” 她惊呼一声自是分得清其中一道赫然是自己儿子的气息。 也就在前后片刻的功夫。 只听那亮如白昼的“山巅”之上,原本急鸣的剑声忽然突兀的一顿。 继而,所有人只见。 “嗤!” “嗤! 突如其来地,两剑在长鸣停滞之间,霍然自拔倒起于苍穹,“铮”的一声冲天而起。 竟是直飞上十丈之高,接着,两柄英雄剑表面石层,更在半空之中发出“噗”的一声。 乍然崩碎。 世间古来便有传言,但凡识主通灵之物未遇主人前定会蒙尘自污,自掩不凡,以静侯来者。 但此刻,时机已至。 石层爆开,登时露出石内两柄英雄剑的真面目,只见两剑的外观虽仍如石剑时期那样平平无奇,但那股剑光,却是森寒万丈,甚至比剑圣的无双剑,还要更亮更光更加迫人。 从远方眺望,就好像天地间有两颗夺目璀璨的星辰直上苍穹一般。 啊!英雄双剑经过千百年来的无声苦待,终于也成为真正可以举世瞩目的夺目星辰――“英雄剑。” 接着,只见英雄双剑齐齐急速下坠,又是“铮”然两声。剑身似流星拖尾,已双双落下向山巅。 秋娘被这神乎其神的一幕惊呆了,但念子心切的她却不敢有半分的停歇,那剑圣一生何其耀眼,也为在这剑坟受挫。放眼天下谁人敢轻视于他。 “英,雄,剑!” 随着一声狂暴的吼声,山巅再起绝世锋芒,竟是令还在半生腰的她生出刺眼无法直视的错觉。 那声音,赫然是剑圣的,带着恐怖的战意与不屈服,以及不敢置信。 她心中担忧已达极致,体内真气几乎如锅炉中沸滚开来的水一样。 包括已到山下的破军与剑慧父子俩,破军出神的看着那恐怖的璀璨锋芒,眼中露出的是激动与占有欲。 这两柄背负当年大剑师苦心与期待的英雄双剑,此刻,终于出世了,露出了属于它们的璀璨。 听闻是一会事,亲眼目睹又是一回事。 就是双眼已瞎的剑慧此刻也感觉到了这寒山之上除了剑圣那霸道至极的剑气外,又多了两股庞大澎湃如海的气机,他不用看便明了发生了什么。 但,他仍是难以置信的颤声道:“拔出来了?” 破军看着那经久不散的余辉是心神跌宕如潮,他沉声应道。“嗯。” 然而,很奇怪,他们并没有上山,就是破军眼中的贪婪与占有也被他生生压了下来。 他不再去看那山巅,不再惦记英雄剑,不再惦记那莫名剑决,而是将视线一转,看向了那剑坟深处。 他们的呼吸慢慢屏了下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息,两息,三息…… 邃然。 只见那剑坟之内最后所剩的逾千柄锈剑竟是在他们慢慢瞪大的眼目中以肉眼的见得速度融化了。 锈壳脱去,与过往的所有锈剑一般,同样的结局,一股股灰色的铁水如活物般汇聚向了剑坟深处。 破军脸上已是露出了难以言表的激动。“爹,你果然没猜错,那英雄剑出世之日,便是这把凶邪之剑问世之时。” 剑慧,不亏是对剑有着至高智慧的人,他竟是凭着种种蛛丝马迹与猜测,看出了这凶邪之剑与英雄剑之间的纠葛。 剑慧低声说道:“若说那英雄剑为天下浩气至正之剑,那么,这即将问世的剑,便是天下至凶至凶之剑。” “它们因“英雄剑”而死,如今,万剑融一,定然要与其争个高低。” “哼,四柄当世最强之剑,只待鹤蚌相争,两败俱伤,届时不论英雄还是这柄凶剑,都会是我们“剑宗”之物。” 原来如此。 他们父子俩人煞费苦心竟是为了布下此局。 剑坟之内的灰雪散了,不,准确的说是开始聚拢向那道身影收缩而去。 直至消散。 而接着。 只见那盘坐的身影之前,忽然响起了“咔咔”脆响之声,就像是地面裂开的声音。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一股诡异的风声像是从九幽中吹出一般,如幽魂的哭嚎呜咽。 “呜呜……” 那竟是剑鸣之音,奇异的剑鸣瞬间如秋风般席卷开来,继而越发强烈刺耳,如鬼哭神嚎一般。 可马上。 破军激动的面容一滞,他双眼瞳孔忽然急剧一缩,像是看见了什么难言的大恐怖一样,然后二话不说抱着剑慧便亡命奔逃远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在那剑坟深处,那声音的源头,一股无法言说的凶邪之气如四溢的潮水般席卷向了人间大地。 就好像地面之上被挖开了一方幽泉,灰色的泉水不停的溢出,湮灭着方圆万物。 所过之处,皆归寂灭。 而在那灰气最为浓郁的源头处,一诡异之物正缓缓浮出。 立时,呜咽剑鸣之声更浓。 那竟是一剑柄。 …… ------------ 第六十九章 剑名“寂灭” 邪邪邪,至强邪物出世又岂是等闲? 几乎不约而同的,当那诡异剑柄冒出之际,神州大地之上的所有剑者,心中已同时升起一股悚然气机。 似乎,此剑出世,意味着天下剑道注定凋零如秋,腐朽如枯叶。唯一能幸存的,恐怕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人吧。 茫茫凶邪之气席卷如潮。 却是惊动了“剑峰”之上正在厮杀的几人。 而同时,那剑坟深处,原本枯坐如灭的身体中忽然传出一“扑通”的心跳之声,那声音初时微弱接着却逐渐强烈有力,最后已是如雷鸣战鼓。 而那盘坐多年的身影也在此刻终于睁开了眼睛,可他眼中眼白已无,灰气弥漫。 看着那正慢慢浮出的剑柄,佛秀眼中露出了饶有兴趣的复杂之色。这把剑,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出现了。 而且,两者气息居然能水乳交融般不分彼此。他因此剑,因其剑心,而入大寂大灭,彻悟剑道,而这剑也因他褪去锈壳,脱胎换骨。 两者可以说因机缘巧合双双得以重生。 无需磨合,气息便已同根同源。 有些干枯的右手一抬,五指一曲已然握住了那邪剑剑柄。 “剑心?”似能读懂手中凶剑之心,佛秀目光一怔,旋即轻轻呢喃道。“问敌天下?” 剑心?佛秀沉默,这般离奇之事,过往他当真是闻所未闻,但在这个世界,一切便已说的通了。 人有人心,剑何尝不能有心? 那些被无数庸者舍弃的剑,如今万剑之心合一,已注定要向世人证明,向着天下剑者证明,它们,不差。 确实,这是与佛秀最为契合的剑,既然世人负我,那我便负了世人。似正非正,似恶非恶,乃为剑中凶邪,正是应了佛魔一体的佛秀。 相似的人,相似的剑。 “呜呜……” 他右手再一提,剑峰之上,顿显哭嚎,这就是属于这把剑的鸣动之声。 远处亡命奔逃的破军只听到这诡异声音越来越近,心中大骇之余便已见一团模糊的灰色死气在自己的身前凝聚成型。 剑坟深处的那人?他一见此人,原本桀骜骄狂的面容登时惨白如雪。 这那是个人,枯坐多年不饮不食早已变得干瘪枯瘦的身形,脸颊凹陷,双眼更是凹陷,散着一股弥天死气,甚至有种腐烂的尸臭味扑鼻而来。 这都没死? 看着这就好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狰狞恶鬼,强以破军的心,此刻也不免为之一颤。 但,更可怕的,是他手上那逾有四尺的凶邪之物。 那柄凶剑。 不由分说,不必分说。 破军一咬牙将剑慧放到一旁,背后背着的铁剑瞬间已然出鞘。 毫无留手,眼前这怪物虽然相貌骇人,剑气更是惊天,但破军却在他的身上没感觉到一丝的真气内力。 “嗤嗤!” 一出手,便是“剑宗”绝学,冷冽剑气如秋水之上荡漾的寒光,摄人心魄,瞬间便已夺命而至,直逼佛秀眉心,咽喉,心脏而来。 但对方却丝毫没有动作,任由那剑气临身,破军看在眼中只以为对方托大,嘴角已泛起冷笑。 右手长剑一抖,挺直的剑身在其真气的加持之下,“嗤嗤”又是两道真气,剑身之上更是再凝剑芒,在地下留下道道纵横交错的剑痕。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只见那先后五道剑气确实刺入了对方的体内。但,却更像是刺入了水中一样,没有伤口,没有血迹,甚至那几道剑气还穿过了对方的身体,疾射向远处。 “怎么了?” 剑慧此刻则是站立在原地,很是惊疑,更在战栗。 “你到底是谁?” 破军脸色异常难看,他强作镇定道。 佛秀“呵呵”一笑,只是那模样要多渗人有多渗人,他张着干哑的喉,声音就好像金石摩擦一样。“三番两次的算计,你不觉得该留下点什么吗?” 破军脸色再变,在对方那看似随意的语气中,他嗅到了死亡。 不等他回答,身后又响起了一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就留下你们的命吧。” 破军闻声急忙转头看去,只见身后居然还有一个和那怪物一模一样的身影,甚至,手中更握着相同的邪物。 只见那人所过之处,所有涌出的凶邪死寂之气瞬间又如潮退一般缩回。 直到那道身影一步步的走到破军的身前,然后和他身前的那一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古怪的可怕。 他左手之上不知何时提着一串念珠,而右手则是握着那柄凶剑。 “它叫什么名字?” 正在此时,剑慧在旁问道,他似乎已看到了这一切,语气反倒有些平淡。 面露着能吓死人的笑容,佛秀瞥了瞥手里的这把剑,应该是剑吧。 “它?似乎叫……” “寂灭。” 剑名“寂灭”。 剑身长几近四尺,宽约一寸稍多,通体死寂如灰,无刃,无鄂,从上至下,由厚化薄,由宽及窄。 剑柄则更是奇特,就如同灰色的寒冰一般,竟有几分透澈,延伸至剑身的连接处,色泽由浅入深,浑然一体。 古朴无华,无任何修饰,剑身两侧更有斑驳痕迹,似泪痕,又似风雨洗磨之意。 远远看着,甚至有那么点丑。 无刃的剑,别人不知,佛秀却知,刃在心中,若生杀心,则必露锋芒。 只不过,佛秀的杀心已散了。 为何散?自是因为对手已死。 身前破军此刻已是不知不觉间气息全无的站在原地,似乎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仍是那副生前吃惊的动作。 面容平淡之余,佛秀扫了扫剑峰之巅,眉头一皱。 而同时,他左手已按在破军的天灵之上,立时体内死气滚滚如浪,竟是以此将对方体内的生机气血吸摄了过来。 几乎就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佛秀原本干瘪的血肉如橘皮般的皮肤已是鼓起,然后变得平整光滑。 反倒是那破军,原本挺拔的身体已迅速枯槁干瘪了起来,到最后就像是风化多年的石头,一吹即散。 他又看向那剑慧,那日窥视于他,瞎眼折剑只是小作惩戒而已,如今更是将注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我儿,死了?” 感受着破军的气息消失,剑慧语气终于还是有了变化,多了丝颤抖。佝偻的身体,凌乱的白发,苍老的面容,此刻的他就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样。 佛秀平静的看了眼,已是径直越过,准备朝剑峰而去。 可马上,就在他欲动身之时,一只肉掌已朝他横击过来,劲风恐怖的将光线都扭曲了。谁能想到除了剑法,这位剑宗宗主的掌法也如此惊人,他似乎隐藏了许久,只待佛秀恻隐。 “你那诡异的武功虽然可以迷惑他人,但我的眼睛已瞎,如今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剑慧面容有些扭曲,继承了他全部希望的亲子被杀,他如何心甘。 一掌,不偏不倚狠狠地印在了佛秀的腰间。掌力之刚劲绝对可以碎山裂石,虎豹恐怕也会化成肉泥。 不过,却是他倒飞了出去,右手已是崩碎成血雾,口中鲜血不要命的喷着,好像中那一掌的是他。 还未落地,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瞪圆了双目,口中因血液而含糊不清的说着。“金钟罩?” 可惜他注定死不瞑目,只因无人理会他。 而在那山道上,一道鬼魅如烟的身影正朝剑峰山巅掠去,所过之处,万物生机无存。 ------------ 第七十章 不信命 “娘!” 英雄怔怔的看着那挡在自己身前的女人,而她的胸口,无双剑正将其贯穿而出。 此刻几人都显狼狈,浑身皆有不少的剑伤。 他抬头了,那仿佛是世间最纯净的眸子正散着惊恐的看着那伤口处无法遏制的血水。 “嗤!” 剑圣手中无双剑一抽,瞬间带出一蓬血花,溅在了英雄的脸上。 “娘!” 又是一声哀嚎。 不远处的慕应雄与小瑜此刻眼中都流露出了浓浓的担忧以及对剑圣的恨。 “没事的,娘……能看着你长大,已……已经很满足了……”秋娘看着抱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没有临死前的恐惧,只是有些不舍。 “你是英雄……不应该掉泪的。” 她擦着英雄眼角的眼泪,柔声说道,只不过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正这时。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淡漠的话语从山道上传来,带着一丝疑问与诧异。 “又回到那条轨迹了?” 这声音清冷之余很是柔和,但所有人都不会这么觉得,因为就在他开口的同时,周围原本烂漫的山花草木,竟同一时间枯萎了起来。 “剑意。” 来人的一言一行竟然都带着剑意,何其恐怖。 浓浓的死亡气息,更是挤压的他们有些窒息。 “先生,你来了……咳咳……” 倒是秋娘此刻视线一转,她似乎知道来人的身份,口中因血液而含糊不清的说着,而后则是不停大口咳血,已然气若游丝。 心被一剑刺穿,能残喘到现在大部分凭借的还是当年佛秀渡给她的那一身功力。 “踏踏踏……” 一声声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先是响起在众人耳边。 “此次变故迭生,有的东西我要拿回来了……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诡异的,当这句话响起,那本来性命垂危的秋娘眼中忽然再复清明,竟是踉跄着从英雄怀中站起。 她自然知道佛秀这句话里的意思。 “我这一身武功本来就是先生的,确实也应该还给先生,若说遗愿……”她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身旁那正一脸紧张盯着她的英雄。“就是不能亲眼看见我儿成家立业,名扬天下了。” “果然是你。” 剑圣双目精光暗凝,但怎么看怎么有种强弩之末的感觉。 只见那山道慢慢走上来一个人,看似缓慢,然话语起落之间,他的身影就已站在了众人的眼前。 此人身穿素色麻衣,左手拿着念珠,右手倒提一柄灰色凶剑,披头散发。他发丝之下半掩的相貌虽极为俊秀,却不知为何,众人初时一见竟是莫名的心颤。 剑峰山巅,有天光降下,这是“英雄剑”出世的异象,即便现在是夜晚,但这里却仍然亮如白昼。 可随着此人的出现,众人错觉间就好像看到了一团行走的灰雾。 正是佛秀。 十六年,他这一坐,竟是枯坐了十六年。而这一次,他没能再逃脱时间的侵蚀,再睁眼,已是快到不惑的年纪了。 佛秀点了点头,左手念珠串于腕间,微微抬起。霎时,掌心一股恐怖吸力隔空而起,肉眼可见的,众人只见一圈圈灰色的涟漪从他的掌心处蔓延开来,就像是化作了一个漩涡。 而同时,离秋娘最近的英雄看到了,其他人也都看到了,一个黑白二色所凝的“卍”字佛印慢慢从她的丹田浮出。 一出体外,便立时化作一股澎湃气机涌向那人。 他竟然在吸摄母亲的内力? 此念头一起,他手中英雄剑一颤,立时便欲朝对方斩出,眼中怒气几欲喷薄而出。 但马上,他就被一只自己熟悉无比的手拽住了。 秋娘。 “别……多亏了先生……我才能找到你……我这一身所学……都是先生所传……如今将死……是时候还给人家了……” 英雄闻言身子一颤,整个人就像是丧失了全部的气力,蓦然跪了下来,沙哑的喊道。“娘!” 救?一剑穿心如何救?若不是佛秀此刻以精神之道强催,恐怕秋娘之前早已毙命。 而且,即便佛秀能救,这等伤势所耗费的代价也几乎大的吓人。若非如今情况险峻,他又何必去收回这一身功力。 随着那一身功力的失去,秋娘慢慢合上了眼睛。“以后,要抬起头做人,顶天立地。” 这句话,自然是对英雄说的。 到死,秋娘脸上还露着温婉柔和的笑,佛秀眼神微动叹了叹。“唉,我们都只不过是那命运长河中挣扎的鱼儿,我反而有些羡慕你,知道为何而生,明白为何而死。” “可我的路,又在哪里?” 左手落下,吸摄之力已无,而那人已死。 英雄麻木的双眼楞楞的看着那倒在地上安然闭目的女人,双眼目光涣散的轻轻将其抱起,旋即走了下去,另外两人则是担忧的紧随而去。 如此,山巅之上就只剩佛秀与剑圣了。 “这把剑的名字叫做“寂灭”。” 佛秀一扬手中凶剑,此刻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剑圣却感觉到一股极为骇人的凶邪之气正敛于内。 接着。 “你还不走吗?” 目光微抬,佛秀平静的看着剑圣,这位剑中圣者,此刻当真狼狈异常,浑身上下细小剑痕无数,活脱脱的像极了一个乞丐。 剑圣闻言脸色瞬间愠怒于形,须发皆张,如发狂的狮子,他怒吼道。“你竟敢轻视于我……这天下,无人可令我不战而退。” 对于这句话,落在这位心比天高的剑圣耳中自然是比侮辱差不到哪去,更何况还是从自己宿敌的口中说出,轻视了他的人,更轻视了他的剑。 佛秀恍若未觉的摇了摇头,他语气很平淡。“不,它虽出世了,但如今并未完全成型,还差一些。” 剑圣的怒气这才消了几分,他沉默的看来佛秀半晌,似乎要将他的容貌死死的刻印在脑海中一样。 最后,留下了一声冷哼才下山离去。 佛秀静静的看着。 良久,他轻笑出声。“呵,这个世界,不信命的人基本上都会死,剑圣如此,雄霸如此,断浪如此,帝释天也如此。” 他说着看向手中的剑。“你猜,我们会不会死?” 说来也是奇怪,他刚说完,手中凶剑便生出“呜呜”的呜咽之声,像是在回应着他。 佛秀又笑了。 “急什么,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剑皇”与“天剑”,而且剑圣的剑二十三还没悟出来呢。在此之前,还是用天下剑者的血来打磨你吧,正好,我也想试试我这枯坐十六年由无生杀剑彻悟的寂灭之道。” 听到这话,那呜咽的剑鸣方才停止。 说完,佛秀沉息闭目,气息内提,体内气机瞬间浑圆如一。 “啊!” 恐怖如雷般的沉闷吐息之声下,整座剑峰之上的所有苍翠绿色,皆在全部的枯萎凋零。 而那山巅站立的人,随着庞大生机的涌入,他的年纪好像在不停倒退一样。 天空的天光开始急剧收缩着,直到散去被夜色遮盖,似乎,它们也在因某种力量而惧怕。 也自今天之后,“剑峰”之上,无论春夏秋冬,皆是一片枯败之色,再无生机。 ------------ 第七十一章 磨剑 远远的,却说那清溪边上走来一人,面露浅笑,此时正置杏花微雨,春草漫河堤的季节,他像极了赏景游玩的人。 只是,披头散发,步行之间放浪形骸的他更像是那种传言中的狂士,穿着集镇上随意买来的青衫,赤脚大步而来。 像是闻到了什么,他嗅了一口,脸上笑容更甚,原来,只见不远处正有间不大的茶坊。 茶香随风而来,沁人心脾。 走近了,只见那人背上还背着一物,被黑布所裹,像是……一把剑。 约莫是赶路赶的有些口渴,青年径直走了进去坐了下来。 “来碗茶,再来两个烧饼。” 清朗的声音之下却是令有些出神看着他的卖茶女不自觉的红了脸。 直到旁边煮茶的老翁喊了几声,这才将那女子惊醒,是一脸的羞容连忙应道。 原来,来人竟是长着一张雌雄莫辩的面容,明眸皓齿,面若桃花。一双丹凤眼笑眯眯的,就好像始终在笑,眉心像似还点着一颗朱砂红痣。 正是一路东来的佛秀。 店家的手脚很是利索,不过一应一答的时间就端了上来。 他一边嚼着烧饼喝着茶,一边开口问道。“店家,这里叫什么地方啊?” 听着他的话,那老翁忙不迭的回答。“公子,这里已进东海之地了。” 佛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然就在这时,忽骤听远处传来身形腾空奔跃的之声,以及碎石飞溅之声,脚步声,全身脚步声。 或厚重沉稳,或轻似蚊鸣,有的几乎只带起了丝丝风声。 有人来了。 佛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他看着那一脸惊慌失措的店家父女二人挑了挑眉,咂吧着嘴。“啧啧,你们这烧饼真是不错,就是味道淡了点。” 听到他的话,那原本哆嗦站在角落里的父女二人脸色皆有了不自然的变化,可随即那老翁的口中便发出了声若洪钟的怪笑:“哈哈,什么狗屁佛中魔圣,今天中了老子的“催魂散”,就是佛陀降世都救不了你。” 佛秀闻言脸色一变,旋即一脸的惊恐与绝望,双手猛的扼住自己的咽喉,口中发着含糊不清的“唔唔”挣扎之声。 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毒发了。 关键是这种状况居然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人硬是不见倒地。看的茶坊父女两人脸色先是由喜转惊,继而变得铁青涨红。 “百毒不侵?” 估计是玩够了,佛秀一边撕扯着那放了药的烧饼吃着,一边施施然起身,嘴里赞叹笑道。“你们不去学那变脸的手艺真是埋没了。 吃完最后一块,佛秀又一口喝完了那有些浑浊的茶,打了个“嗝”,他抹了抹嘴轻飘飘地说道。“看在味道不错的份上,就给你们留个全尸吧。” “动手!” 双方话音几乎刚一时间落地,原本就简单的茶坊顷刻间便已被外面的恐怖气劲轰的支离破碎。 木片翻飞,茶水四溅。 也就在这一刻。无论茶坊之内,还是茶坊之外的人,只见眼前周身忽然凭空生出无数灰色怪风,待他们看清那怪风的本身后双眼登时睁圆,那竟然是剑气。 时间在众人的眼里忽然像是满了下来,只因那纵横交错的剑气实在太快了,快的让人忘生忘死,更忘记了时间。 “铮铮铮!” …… 急促的破空声,剑气的碰撞声,血肉绽裂的撕扯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约莫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一切又安静了下来,佛秀还在那站着,嘴角似乎还有一小块烧饼的残渣,而周围已是一片残肢血肉。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荒山野岭的你给我搭个茶馆,侮辱我的智商吗?” 而他身后,那父女两人则是一脸惨色的站着,他们身体僵硬的看着佛秀,嘴巴张了几张,像是想要说话,却见身体之上忽然迸裂出无数剑伤,一时间血花喷溅如雾。 他们离佛秀最近,又怎会毫发无损。 “吃饭了!” 佛秀踏在血泊中,旁若无人的说着,他右手一解背后黑布,就见一抹灰光闪动间已倒插在了身前,直入血泊。其中殷红浓稠的血水竟是逐渐变得清澈起来,而那把灰色的剑,轮廓也愈发的分明了起来。 以血沐剑,以血养剑,以血铸剑。 而且,是剑者的血。 佛秀静静地看着,等着,然后解下了手中念珠,右手伸出两指将那颗黑色的舍利摘了下来,再一弹,“嗤”声疾射之下便见其已镶入那剑身之上。 这是达摩的那颗舍利。 不急,不忙,佛秀右手再一施力,这一次,是那剩下的五颗明净舍利,齐刷刷的紧随而去,将那颗黑色舍利如莲瓣拱围般围在中间。 这剑身本就稍宽,剑柄与剑身的连接处更比一掌还宽,此刻六颗舍利镶嵌其上竟是刚刚好,就如同它们本就是一体。 一花五叶,尽落其上。 远远看去,果真就像是一朵莲花烙印在上面一样。 佛秀眼神微晃,只见那五颗明净的舍利镶嵌进去后立时像溢出了金色的血一样,浸满了剑身中部,由深及浅,就好似一朵绽开的金色莲花。 耳中更有依稀渺渺梵唱响起,正是佛秀最为熟悉的“往生咒”。 他面无表情的一握剑柄,将其拔起,但那剑身之上竟不见一滴血液。 身形一转,佛秀再次裹剑东去,他要去的地方,乃是那渤海往东――“东瀛”。若论高手,那里才当真是龙潭虎穴,更是千秋大劫的源头,一个好地方,大开杀戒的好地方。 一路行来,这样的人他遇到没有二十拨也有十五拨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推波助澜,一下剑峰不到三天,“寂灭”的出世便已天下皆知,更有人说得寂灭者得天下,一时间引的天下剑者蜂拥而至。 “其心可诛!” 佛秀一想到这事眼中虽然泛出森冷杀意,但嘴角却是勾起。他还正愁找不到天下高手来磨剑呢,如今倒是省事了。 步伐轻踏,人已远去,徒留一地枯骨残尸。 而那身影远去的方向,飘忽间传来高喝之音,清朗冷漠,带着三分傲然,五分萧索,两分落寞。 “如何是禅?以剑问禅。” “如何是佛?杀生成佛。” …… ------------ 第七十二章 约战 “嗷!” “嗷!” …… 痛苦的悲鸣与嘶吼轰响在碧波汪洋之上,不,应该说是在血海之上。只因此刻的海面到处都漂浮着偌大鱼尸,放眼望去,大部分竟皆是鲛鲸。 浓郁的血腥味层层扩散开来,引得鲨鱼越来越多,死的,也越来越多,如今更是蔓延数十里之广。 这般骇人场景已经持续七日有余了,只有出海的渔民偶闻惊人狂笑,风雷涌动,只以为是龙王爷显灵了吓的肝胆欲裂。 也唯有一些江湖高手才看的出来,这是有人在海中搏杀鲛鲸。 饶是如此,也暗暗心惊。 大海何其大也,其中鲛鲸无数,前者更是闻血而动。平常别说普通人,就是江湖人都不敢与其搏杀,只因太多了,一开始杀的容易,可越到最后想要全身而退就难了。 可此人竟是能硬生生的搏杀了七日,引得鲛鲸无数,几乎都快要把这岛国的十之三四围住了。 海面之上鱼群翻涌,那还记得是什么同类,相互啃食之下已到了疯狂的地步。 “哈哈……哈哈……” 那放浪形骸的笑声再起,一些个远远观望的东瀛高手尽是不自觉的吞咽着口水。 只是乍听这笑声,诸人便感觉气血翻涌,似有无形锋芒敛聚而来,刺人耳膜,着实令人痛苦万分。 忽有一人面露痛苦惊呼道。“看远处那条鲸鱼。” 众人张目远望而去,顿时一个个惊的是目瞪口呆。 只见那远处有一只半露于海面的鲸鱼,看其水下若隐若现的巨大轮廓恐不下十数丈。 但,真正令人吃惊并非鲸鱼,而是一个落在鲸鱼背上的黑点。 那是一人,那竟是一人。 那是一个青年。青衫鼓荡之间,本就单薄的身形被海风勾勒的更加消瘦了,然他的发丝却始终纹丝不动的垂落着。他背负奇物,静立鲸首之上,任波涛如怒,始终不动如山,目若幽潭。 骤然他动了,周围鲨群疯狂撕咬着扑来,却见那人并指如剑,如化画圆一般绕着身下鲸鱼方圆海水一转,骇人剑气立时喷薄而出,海面是轰然炸裂。喷薄的海水如疾风骤雨一般自内向外激射而出,竟似剑雨一般,锋芒暗生。 “噗噗噗!” 一时间,血肉洞开之声不绝于耳。 原本已淡了几分的血水,霎时再浓,浓的空气都有些粘稠。 令人惊讶的是那人脚下巨鲸像是有思维一样,始终在原地游荡着,如同有人控制。 一击过后,佛秀左腿一曲整个人已是坐了下来,他摸了摸身下的鲸鱼眼露笑意。 看着那些个对自己警惕忌惮的眼神,佛秀淡笑之下是洒然开口。“本座偶闻东瀛岛国之地高手无数,特此耗时七日,共斩鲛鲸四百三十七头,作为约战之书。” “以明日晨曦之时起,我将踏足尔等脚下之土。” 说到此处,他面露和煦笑意,好整以暇的看了看天边如火夕阳。“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轻飘飘的话语竟是穿过了风浪,穿过了血腥落到了众人耳中,清晰的可怕。 “狂妄。” 有高手听到佛秀来意,顿时脸色难看至极,其中轻视的语气恐怕任谁都能听的出来。 但他同样心惊。 不过,终究还得以手上功夫来说话。 他身形一拔,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刚猛气劲包裹,如同离弦之箭般朝佛秀扑去。“你会为你的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三百余丈的距离,此人凭借着前冲之势居然不过于波涛之上借力四次便已快到佛秀近前。 身后只留下了四个炸裂的恐怖水坑,其中皆是肉糜。 一到近前才看清,此人身形谈不上魁梧,却健壮异常,双手关节更比常人粗大,一身古铜色的身体像是常年经受着风吹日晒,寸许黑发更如钢针直立。 他二话说捣拳便捶,竟是直扑佛秀身下巨鲸。 “先天?” 察觉到对方的境界,佛秀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抬手便是一指,一抹灰色光华转瞬即逝。 “噗!” 那刚刚跃起于水面,声势惊人的汉子,瞬间额头眉心处便炸开了一道血花,被剑气洞穿头颅。 他刚跃起三四丈的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的坠到了海里,被那翻滚撕咬的鱼群吞噬干净。 岸上一些个看的心驰神往的人瞬间像是跌倒了谷底,心凉了一大截。 佛秀此时慢慢起身,他理了理衣服。“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失望,当然,你们也可以把此次约斗当做一场赌注,只不过是用生死做为代价而已。” “任何门派,任何武者,我来者不拒。” 说完,他脚下的鲸鱼巨尾一摆,庞大的身体已然转动,朝远方游去,天空残阳如火,海水如血。 …… “哈!” 打了个哈欠,佛秀仰面朝天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巨鲸头顶,看着夕阳,吹着小风。 “要是再有一口酒就更好了,你说对吧?” “嗷!” 身下的鲸鱼登时发出了一声回应似的声音。 佛秀笑了,他摇了摇头。“算了,你又不知道酒是什么东西。” 这应该算是佛秀出海后的一个惊喜吧,以精神念力居然可以和一些特别的鱼类做简单的沟通。 之前见这只鲸鱼被鲨群围住,本来只是路过的佛秀却惊讶的感觉到这家伙的声音里居然带着求救的情绪。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起初佛秀也是吓了一跳,只以为它成精了,但一想想这世间连龙凤都有也就释然了。 他自然是出手了,只是这些鲨鱼一杀却是引来更多,索性他就没再停手,足足杀了七天。 “你说我会不会死啊,我虽然已达天人境界,可毕竟那两个家伙可是长生不死的怪物。” 他头枕双手,翘着二郎腿,目光有些出神。 也只有此刻,他才像是回归自己,吐露着自己的心声。 天空的夕阳越来越红。 良久。 “嘁,有什么,他们能长生不死,我能逆转生死。更何况,我吞了那千年的达摩恶念还没好好消化呢。” 他说一句,身下鲸鱼“嗷”一句,不时还用尾巴拍拍海面,溅起许多水花。 …… “你听得懂吗?” “嗷!” “你真能听懂?” “嗷!” “笨蛋?” “嘭!” “你干啥?我衣服都湿了。” …… ------------ 第七十三章 杀戮 天边,一缕金阳渐渐升起,也就在它出现的瞬间,霎时其光如神明之剑般斩向苍茫人间。 而在那海边,一个个“东瀛”高手皆凝望着那碧波汪洋的大海是如临大敌,当然,也有不屑一顾者,他们皆是因昨日那个妄人的约战之言而来。 那来自中原神州的不世妄人。 妄人,确实。他若不狂,又怎会说出“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可笑言语。他若不妄,又怎敢放言以一己之力约战所有东瀛高手。 来者不拒。 在所有人看来,这根本就是求死而来。即便是武痴择敌,也不会做出如此冲动的选择。 东瀛虽比之神洲大地犹如弹丸,但终究还是一个国。 不说东瀛之人不明白佛秀为何如此,恐怕就是中土之人也不明白。因为这世间,也只有寥寥三四人明白。 中原之地,那曾经隐于世的竹屋之内,阵阵恶臭溢出的同时,却见那紧闭的木门被推开了。 布满毒疮的面容上,一双复杂的视线遥遥望向了东瀛之地,他似乎可以看见那里正在发生的事,以及根由变故。 似叹息,似可惜,他幽幽一叹。“唉,世间又多了一个不信命的人……可惜,这注定是一条与世人背道相驰的路……” 与此同时,就在那“弥隐寺”中,僧皇慢慢闭上了眼睛。“唉,变了,大劫变了,他在想要改变的同时,却已经不知不觉的化成了“千秋大劫”。” 孱弱而低微的话语下,已是惊动了他身前一个须髯如雪斑白的老者,那老者面容慈祥如长者,然听到僧皇的话仍是难免震惊。 “他改变了轨迹?” 震惊的话语脱口,老者难以置信。 僧皇却仍旧那副入定的模样,只是语气充满了惋惜。“可惜,他选择的路,注定不被世人理解,轨迹再如何改,结局却是不会变的。” “千秋大劫,将会更加恐怖,这世间最匪夷所思的存在,千年一魔……千年一魔啊!” 呢喃的话语过后,伴随着的,是一代圣僧的圆寂。 须髯雪白的老者看着这一幕,内心复杂实难言语,他叹息一声而后慢慢从其额上取下了那“照心镜”。 另一边。 伴随着晨曦升起,一道身影却是带来了黑暗。 阳光之下,永远都不会有黑暗存在的,但此时,当那道身影出现之后,错觉间他们竟觉得似乎天地不再那么明亮,明明是晨曦,却已如黄昏迟暮。 “来了。” 所有人心头齐齐一凛。 他们自然不曾听过“千秋大劫”更别说明白了,所以又怎会明白佛秀此来之意。 那身影就那般突兀的出现在了海面上,凌波而立,踏浪而来,不急不缓,是如履平地。 血色经过一日的时间已淡去太多,除了一些漂浮的残缺鱼尸,似乎也就只有在那岸边能看见。 一步踏下,众人眼中只见那身影飘忽如烟,一凝一散之间竟已在百丈之外,再一步又是百丈。 闲庭信步,如神如魔。 下一刻。 “呜呜……” 风中骤显哭嚎,似悲鸣哭诉,令人心神震颤。 一道灰光更是直直自佛秀背后激射而起,如有灵性一般朝远处岛国岸边而去。 “铮!” 等灰光停止,他们定眼望去,原来,那竟是一柄深入石中的怪剑。 “下……下雪了?” 天地骤显异象,有人忽感皮肤之上似有冰凉滴落下意识的打了个寒碜。抬目望去,天空居然飘洒下无数雪片,只是,却是诡异的灰色,死寂的令人颤栗。 然看似怪剑先至,可马上所有人都发现那怪剑旁边站着一道身影,不是佛秀又是何人。 “天荒。” 清朗柔和的话语,带来的,却是无穷杀机。 只因那雪竟带着一股可怕的气机,湮灭着一切生机。 众人眼里周围明媚的阳光在暗去,春色在消去,一切,都变得死寂荒芜起来。 包括他们自己。 只见但凡雪落之皮肤竟是瞬间枯萎如干瘪的橘皮一般。 “上。” 惊怒交加之下,有人大喝道。 瞬间刀影乍起,铁剑出鞘。 诡异的剑法,已是将在场之人近七成武者笼罩在内,所有人都惊于他的手段,怒于他的狂妄。 杀意立起。 然,他们还是低估轻视了这灰色的雪。 离他最近的人,也是最近的剑,如寒光一现,直逼而来,却见佛秀随意抬臂屈指一弹,数柄精钢好剑已然崩散如灰,上面竟不知何时覆满锈迹,诡异的可怕。 不光是他们,其他人也是如此,连人带剑,就如同当初的“龙虎双剑”一般,生机在急速消散,如那地上枯亡的花草一般。 他们冲的急,退的更急。 忽然。 佛秀脸色露出一抹笑意,他看向人群中某处,只见一面色沉凝阴翳的男子气势狂暴无匹的冲来,所过之处地面震颤好似地龙翻身一样。 “终于,来了个有点意思的。” 来人竟是不分敌友,所过之处挡路者皆被其恐怖的刚劲冲击的倒飞出去,多是当场身死,一时间居然令人退避三舍。 那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好似带着锋刃,直勾勾的看着佛秀。“就是你,杀了我的弟弟?” 他的腔调古怪,但幸好,佛秀还是能听清的。 话语出口,却不等佛秀回答,那人双拳一出,阳光都随着他的拳头凹陷扭曲了下去。 “拳意?” 感受着那骇人拳意,佛秀已有些意外,怪不得。 “轰!” 一拳击出,正是直直的落在了佛秀的胸膛之上,恐怖的气劲如涟漪般荡向四面八方,那些周围本就苦苦支撑的人顿时横飞了出来。 再看佛秀,却是身形未动半分,他笑着。“力量不错,就是拳头有些软。” 那阴翳大汉登时色变,刚欲撤身,就见佛秀一抬右手一股令他熟悉无比的拳劲竟是凝聚而起。 “轰!” 同样的一拳,同样的一拳印在了那大汉的胸膛之上。 但却是不同的结果。 乍听“噗哧”一声只见那年纪约有二十多岁的大汉背后衣物是瞬间炸裂,脸色更是急速涨红,好像要滴出血来。 “噗通!” 所有的气力像是在这一刻被抽去,他双腿一软忙用右手支撑才不至于倒下,然一根沁凉的手指已是落在了他的眉心。 如催命符一样的话语登时响起。“你的名字?” 面对生死抉择,大汉脸色一变,但仍是咬牙开口了。“川贺武。” 听到这个名字,佛秀眼神微动,他挑了挑眉。 “你认识一个叫“绝无神”的吗?” 这一次,轮到这个川贺武脸色变化了,他感受着眉心的痛楚,带着几分迟疑的说道。“那是我师弟。” 佛秀立时笑了,开心的像是个孩子。 他扫了眼那些连“寂灭剑境”都不敢踏足的人,目光闪过一丝飘忽。而那些还在剑镜之内的,多是一直运功来抵御死局临身。 灰雪再变,像是多了股锋芒,地上居然以佛秀为中心开始弥漫出无数纵横交错的剑痕,削肉切骨。 三息过后。 灰雪已散,而地上,只有一尊尊坐着的枯骨残肢。 “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川贺武看着这一幕脸上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嘲讽。 不过,像是没察觉到他的语气,佛秀面色无波。“相比于日后的劫数,这般杀戮根本微不足道。” 古怪的回答,川贺武自然听不明白,佛秀也不需要他明白。 他清澈的眼目忽然泛起某种晦涩光华,迷蒙如烟。看着这一双眸子,川贺武心神一震,只以为佛秀要杀他,身形挣扎欲起。 马上,他瞳孔一缩,只见。 “嗤!” 两道恐怖的灰色剑气居然从对方眼中吞吐而出,朝他洞穿而来。 然后,就那么直直的没入了他的眼中。 没死,也没伤。 川贺武踉跄着起身,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意识有些迷糊。 身后,是佛秀已归平静的眼眸。杀戮已止,这场看起来惊心动魄的约斗,结束的却出奇的快。 但佛秀知道,这只是今天罢了,明天,后天,以后的日子恐怕每天都会有无数武者前来。 这也正是佛秀的目的,以他如今的境界,东瀛之地,除非那两个老不死的出手,否则,能言与他一战的恐怕是有,但能稳胜乃至败亡他的,还当真不是佛秀夸大。 奇异的,那原本半入石中的“寂灭”忽然响起袅袅梵音禅唱,似在超度剑下亡魂。 …… 拳门正宗。 “师傅,师兄昏倒在外面了。” 只见那一处偌大宅邸之外,有人发现了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川贺武,一时间宗门之内多了股诡异的气氛。 伴随着急步而来的声音,那是一身形瘦小的中年男人,可偏偏行走之间却如猛虎纵跃一般狂暴霸道,气势更是恐怖的可怕。 似因爱徒生死未卜而牵动了怒气。 他脚下的地面一步踏下往往是三四息过后变化尽数龟裂如蛛网。 待走近一看,发现川贺武只是昏迷他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随后手中劲力暗凝,连拍其身上几处气门穴道,这才眼见其幽幽转醒。 他刚想开口,却是随着川贺武睁眼的瞬间,心中危机大起。只因那眼中竟有两道骇人剑芒忽然诡异射出,直逼寺泽拳一而来。 “今日本座以剑相请,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而那川贺武的口中,所吐露的话语声音竟然和佛秀的一般无二,甚至脸上还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唔!” 此刻两人相隔不过一步之地,如此剑芒寺泽拳一又怎能避过,自是硬生生的承受了下来。 片刻后,血肉崩碎的声音中,一声狂怒的咆哮顿起。 “啊,可恶!” ------------ 第七十四章 御剑,驱剑 “浩劫”,对于东瀛来说,这自神州大地来的人已当的起这个词,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那诡异的武功,以及剑法。 想想也真的是令人无言,东瀛再大又怎会大的过中原万里河山。在过去的时间里,若论武者求敌,大部分是东瀛武者求敌于中原。 而如今,却是有中原高手欲剑挑东瀛,而且还是绝世高手里最为出类拔萃的。 这就有些憋屈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妥协过。三百年前圣剑门门主皇甫剑也曾渡海而来,即便是他领悟了灭天绝地剑二十三,一生无敌于天下,却也败在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的来者似有不同,像是杀人多余比试,如同抱着某种目的。 …… 浅滩之上,礁石高耸,惊涛拍岸。 而在那礁石上,则是有着一道身影。像是睡着了,又像是石雕佛像,如入定老僧般静坐原地,而他身旁,始终插着一柄剑。 确实,自上岸踏足这方岛国之后,他已未曾移步半分,还有那诡异的雪。即便艳阳高照,即便狂风骤雨,即便昼夜明暗,始终如一。 而且随着那剑境之内倒下越来越多的人,它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寂灭剑境。” 但迄今为止,除了那寥寥两人能真正走到他的面前,其他的,一进此境便会生机枯绝,莫说是攻击,怕是近身都难。 此乃佛秀剑道意志的体现,加之精神之道相辅相成方才诞出如此凶招,不过也只是初试手段而已。 他坐了良久,从晨曦到日暮,再从黑夜到天明。看着一道道或高大威武,或华发沧桑,或傲气凌人的身影从远方掠来,往往足可拔高十数丈的身影却在一接近“剑境”之后,便如折了翼的鸟雀一样落了下来,脸色急变。 运气好点的,能及时壮士断腕抽身而退,至于那差点的,则是化作了一地尘埃。 而佛秀,始终就那么坐着,看着,任由那些侥幸活命的人仓皇离去,只是来时不过青壮年的他们,离去时却已看着苍老无比。 将死的人,佛秀从来都不会吝啬慈悲心。 不知道过去多久,佛秀微微抬头,像是看到了天空中的璀璨群星。许是有些厌倦了,他左手曲臂抬手一弹剑身。“你说,咱们杀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只是,仅凭“千秋大劫”这般劫数,我便不能手下留情,诸般罪业,还是归我一人吧。” 目光流转,佛秀似想起某些往事。 那个时候,似乎也是在这样的星空之下,两人就那么随意的躺在草地上。 而老和尚则是看着兴致盎然正数着星星的佛秀问道。“徒弟,你以后长大要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还是六七岁小娃的佛秀不假思索的回道。“成佛!” “成佛,呵!” 想想佛秀便已轻笑一声,却不知道是苦涩还是叹息。 “哗啦!” 正出神间,却见他身后一朵巨大的浪花被一巨尾以千钧之力拍起,然后浇向了佛秀,如倾盆直下。 原来,是他不知不觉间收起了剑境,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那头巨大的鲸鱼。 然后,佛秀就成了落汤鸡。 “嗖!” “嗖!” “嗖!” …… 也就在他收起剑境之后,黑夜中骤起数道破空之声,寒芒乍现。 那是一支支漆黑的箭,其上竟有气机劲力包裹,给人感觉像是能穿山碎石一般。 “先天力道的箭矢?” 佛秀挑了挑眉眼中目光已如实质,他右手并指一指“寂灭”,旋即只见那半入石中的剑唰的一下竟是无由而震,继而居然自行倒拔而起,直入黑夜之中,化作一道幽光。 “噗!噗!噗!”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黑暗中传来一声声如西瓜摔碎般的声音,继而是浓重的血腥味,以及重物摔倒的声音。 而那些正朝佛秀疾射而来的箭,却是在一道快的肉眼不可见的幽光下全部断裂。 这一切看似缓慢有序,然几乎在刹那间便已发生,令人根本分不清谁先谁后。 而那剑,则是在飞出去的瞬间又飞了回来,稍微在佛秀身前停滞须臾,这才慢慢的横落到了佛秀的膝上。 手落其上,竟是未察有半点血迹。 “退。” 黑暗中传来了古怪的话语,这一句佛秀并未听懂,但他听到了那些人离去的声音。 目中神情幽幽,正如他膝盖之上的剑。 “天皇吗?倒是把他给忘了。” 自语的话语落下,佛秀忽然一咧嘴。 他不再坐着,而是直接起身,就在他起身的瞬间,那剑便如有自己的意识般飞了起来,悬于佛秀背后半步之距,紧紧跟着。 以意御剑,以念驱剑。随着佛秀的修为水涨船高,那般小说野史中的剑仙手段已不是虚幻。 更何况在这个世界,这般手段并非什么稀罕事,便是现在有人在佛秀面前御空飞行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惊讶。 他一边起身一边运转真气将身上的海水蒸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而海中那鲸鱼却不停的用巨尾拍打着海面,发出“嘭”“嘭”的巨响,就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似乎它感觉到佛秀又要走了。 “呜!” 古怪的声音回荡着。 佛秀看到这一幕有些无奈的揉着眉心,只见海面之上是波澜迭起,简直就好像有条恶龙在兴风作浪一般。 “龙?等等。” 佛秀眼中神情忽然变化,继而猛的亮了起来。 “也许真的可行,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消化掉那龙元的庞大精气。” 此刻他看着那鲸鱼的目光已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热切,虽说是猜测着,但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竟是恨不得现在就去那“龙神岛”找到那条神龙宰了它。 但念及太多因素,这个想法还是被佛秀偃旗息鼓暂且搁置了。 “还是过段时日吧,等此间事了,若我能活着走出去,咱们就下海一探究竟。” 他是越说越迫切,却不去管那巨兽是否能听懂。直到一道安抚的意识散过去,海面上的惊涛骇浪这才平息了下来,那鲸鱼“呜嗷”了几声是一头扎了海里。 恐怖的声势下,随着那巨兽的入海的动作,竟是令海面生出一个百丈方圆的漩涡,场面着实耸人听闻。 而佛秀,则是看着那鲸鱼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这才悠哉悠哉的朝另一头走去,身后,还悬着一柄四尺凶剑。 “应该是这个方向……天皇,啧啧,杀了他,我想应该会有更多的高手来找我吧。” 随着身影远去,他的嘟囔却仍是落在了原地,久久方散。 ------------ 第七十五章 天皇 夜沉如水,天空星月像是因心头无端生起的阴霾而掩去,有些难言的凄然。 “那个自中原而来的高手?他的目的是什么?” 天空虽偶有耀眼流星拖尾划过,然天皇却是提不起任何观赏的兴趣,流星虽亮,但他看的,是那一片无垠的黑夜。 奢华的皇宫中,他那般静静地跪坐于星空之下,之所以无眠,乃是因为心头烦绪太多。 时间啊,他还需要太多的时间。即便他为东瀛天皇,但这天下终归还是要以实力来说话,所以,他的势力只能笼罩东瀛的大半部分。 而剩下的那些,则是一个个武林中的顶尖势力,譬如“拳门正宗”,又比如“隐剑流。” 所以他需要时间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与谋算。 念及太多,他脑海中已是不由得浮现出一张面容。灵智一闪间,他是霍然睁开了刚刚闭落的双眼,沉厚的嗓音响起。“去,通知寺泽拳一大师,就说那名妄人正在朝王宫而来。” 黑暗中的某处,就在他开口之后,立时落下一道应诺的声音,然后悄无声息。 观其面容,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身形瘦小,面容更是普通。但,所以见过他的都不会觉得他普通。 “七位可曾准备好了。” 跪坐的身体如青竹般挺立,天皇的目光慢慢从夜空中收了回来。 只见星光晦暗间,原来他的周围还有着七道沉默安静的身影,只因太过安静,所以就好像死物一般,常人难以察觉。 “唔!” “当杀!” “铮!” …… 七道不尽相同的声音近乎同一时间响起,或沉吟不语,或表露杀心,或兵器颤鸣。 这七人,乃是以柳生无望为首东瀛武林当中最负盛名的七位刀客。 如今正是受天皇之邀于此共抗敌手,而皇宫里外更是密密麻麻布置了数百名高手。 自他收到密信得知那妄人离去的方向后,便已毫不停歇的布置了诸多后手。特别是在那“御剑杀人”的四字上沉默久久。 他虽视那些武林中人为一统东瀛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不可否认,这些人以后说不定还会是他攻伐中原的主力,如此,他又怎会冷眼旁观对方毫无忌惮的大肆屠戮。 想要收买人心,也得有人才行啊。 嘴角微扬,似露狞笑,脸色更是有些森然。虽说如此东瀛武林可能会元气大伤,但好处也有,便是间接的为他扫除了一些绊脚石。 他与那些信仰绝对霸道的枭雄不同,力量与智慧,需要彼此制衡,更是平衡,眼睛微眯间是精光暗涌。 “呵呵,天皇陛下可是怕了?” 突的,不远处的花苑门口,一道嘿嘿的笑声传来。 又来了一人,然此人装束却极为怪异。他以一金属面具遮住鼻部以上面额,身上穿着一个绿色的大氅外袍。 只是天皇的反应却比较奇特,他似对那不敬嘲讽的话语不曾听闻,反倒更是屈尊降贵,亲自为那来人斟了一杯清酒。“此人剑道已达通神,隼人天隐阁下还是不要大意为好。” “可通鬼神?” 面具下,那人眼露残酷,步伐一动旁人竟无法看清他是如何动的,而下一刻,便已端起那酒杯狠狠倒进了口中。“那就让他真的去见鬼好了。” 而身旁那七大刀客,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过一眼,似乎眼前的天皇也只是因为他是天皇才能让他看一眼。 因为对他而言,这世上,除了那交给他一身所学的老东西外,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他也是个不信命的人,唯力量至上,自信更加自负。 一夜,对有些人来说很短,但对这些抱有目的苦苦等待的人来说却是极为漫长的。 无话间,一夜已尽。 天空朝阳如火,划破了漫漫长夜。 那他们等的人呢? …… “决斗啦!” 原本热闹祥和的集市上,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如一块石头落入湖面一样,波纹立时叠荡而起。 到底还是应了那句话,哪个人的心里没有个江湖啊。男的向往着仗剑醉酒,行侠仗义,女子则是青睐于俊杰豪侠,虽身处江湖之外,但看看总行吧。 一时间是鸡飞狗跳。 却说在那街角口的一包子铺前,某个正想着能否以自己的长相换顿饭吃的人,在听到“决斗”二字后视线赶忙从那娇媚的老板娘身上收了回来,他一擦嘴角口水顾不得那包子铺老板要杀人的眼神就朝远处跑了过去。 一边跑他还一边嚷嚷着“哪呢”“哪呢”。 奔行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佛秀便看到一间酒楼那三层楼沿的木栏杆上立着两道身影。 两人都是江湖人的打扮,先不说武功如何,仅这副扮相那是实打实的高手风范。 左边这人手中所持乃是一柄造型夸张的鬼头大刀,估摸着分量没有八十也有一百斤,立起来都快有少年人那般高了。但那人就那么轻飘飘一提一翻一抗,然后担在了右肩上,挥动间是举重若轻,风声呼啸。 只看得人群中是惊呼连连。 而另一个,则是背负一柄东瀛制式的长剑,面有胡茬,目光忧郁沉默,妥妥的中老年妇女的偶像。 而两人脚下所站的栏杆,却是酒楼为了放招牌特意延伸出来的一截,不过成年人手臂粗细,两人立在上面竟是纹丝不动。 佛秀紧了紧怀里卷着的草席,里面裹着那凶剑。 他津津有味的看着,似乎这般平淡无奇的场景对他而言有种很大的吸引力一样。 武功这俩人是有的,只是恐怕内在的比表现出来的风范要少太多了。 而这般决斗,恐怕想来也就只有一些初出茅庐的人会做的出来。人在江湖久了,有的事情也都明白了。 其实,这就是当初佛秀心中的自己。 什么剑出鬼神惊,什么丰神俊秀,举手投足都会引得江湖美女芳心暗许之类的。 说的好听点叫梦想,说的难听点叫白日梦。 楼顶两人开始交手了。 只见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的是难分难解。 刀走刚猛,剑走灵动,这烂的不能再烂的八个字在他们身上简直提现的淋漓尽致。 “好!” 不过舞剑舞刀般杂耍似的技巧,佛秀看的是异常兴奋,拍手叫好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占了上风的剑客是他兄弟呢。 到最后,那黑脸刀客气喘吁吁的与那面色苍白的剑客约定三年后再来此地续未了之战,如此,决斗方才落幕。 那些个观望的少年们看着两人一副英雄重英雄的表情一个个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取而代之。 佛秀在旁边则看的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要是那些知道佛秀行为处事的人看见他因一场杂耍般的比斗激动成这样,估计一个个又得喊他疯子。 只是,佛秀要的并不是这些,不过初心罢了。 他看的是别人,看的也是自己。 人群开始散去,而那之前一直大声叫好的人已是不见,像是谁也没发现这里来过一个人,自然也不会发现这里走了一个人。 …… 东瀛皇宫之中的花苑里,所有人心头都有种骂娘的冲动,他们从来没觉得等人竟会如此的折磨。 “天皇陛下,恐怕那人是畏惧吾等,不敢再来了吧。”苦候几日几夜未果的他们一个个精神都有种无言的疲累。 若说平时闭关静坐,对他们而言恐怕一两月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此刻大敌当前,他们的状态始终都保持在一个巅峰的状态,久了,心神自然有些疲累。 而天皇呢,他有的,只是一张木然的表情。 以那人的速度,恐怕半日便可身入皇宫,可偏偏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天。本以为那人是个嗜武成痴的人,看来,是自己猜错了。 目的?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正出神间,他身旁一目如狮虎睥阖的武者豁然起身,冷着一张阴沉如水的面孔是直奔门口而去,像是等的不耐烦了,要自行离去。 正是那川贺武的师傅,寺泽拳一。 没有人拦他,就连天皇也只能当作无动于衷的样子自顾的饮着酒水,只是却没人看到他低垂的眼眸里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杀机。 “嘭!” 他正想放下酒杯,却因一声骤起的惊响而停滞在了空中。 同时,一道身影更是如激射的石子一样倒飞了回来,那人还在空中便已“哇”的一声吐出了一蓬血雾。 天皇双眼一缩,身形一起,右手平抬之际已是画圆推出,欲将那朝自己飞来的身躯以柔劲阻下。 但,右手刚一碰触,他整个人已是如遭雷击,喉间溢出腥甜的刹那与那身躯一同撞碎酒桌飞了出去。 只见两人身体滚落之地地面都凹陷了下去。 恐怖到骇人的力道。 而那倒飞而回的人,除了刚刚离去的寺泽拳一又能是谁。 正在众人失色惊疑之间,却忽听一道轻笑响起。 “呵呵。”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身影正蹲坐在花苑的矮墙上,那人怀中抱着一卷起的草席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们,目中满是好奇。 “久等了。” ------------ 第七十六章 交锋 却说那来人没有半点所谓的绝世高手风范,更像是一个童心未泯的人,只是那双好奇的目光落在众人眼中却是让他们全身汗毛乍起,冷汗不自觉的流淌了下来,喉间发涩,背后脊梁骨发冷。 随意间的扫视,就好像打量着玩物一样。 在那双清澈透净的眸子里,他们看不到对方对生命的重视,便是连轻视也没,只有绝对的平静,或者说漠视。 简单无奇的衣物,被布绳扎起的头发,抱着破烂的草席。还有,也是唯一不同的,是对方长着一张女子也会嫉妒的面容。 所有人心头情不自禁的联想起过往所见之美女,他们愕然发现,若真论容貌,竟是都与这位差了几分。 “你就是那个妄人?” 天皇缓缓起身,眉间阴沉的似正酝酿着一团风暴,只见那他右手之上腕至肩膀的袖子在之前的恐怖劲力下已化作无数碎片,其上更是筋脉血管暴跳。 他又看了看旁边正跪倒在地一脸狠色,但眼中惊惧显然更多的寺泽拳一是面无表情。 佛秀目光平淡,他身形一动已是跃下了墙头,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看着对方眼中隐藏极深的杀意,佛秀毫不在意的像是在给他们解释。“第一次来,不好意思,有些迷路。” “咻!” 就在此刻,佛秀忽感耳畔传来骇人风声,眼角余光一瞥就见一道乌色疾影朝自己当胸劈来。 劈,也许并不准确,只因那是一条腿,横扫如刀,内力真气灌注之下居然给人一种可分金断玉的错觉,可谓是于平地之境起波澜惊雷。 那寺泽拳一双眼一凝见此闪过一丝快意的狰狞,因为他之前就是被这一招踢了回来。 只不过施展的人是佛秀罢了,此刻却是被那隼人天隐纳为己用还给了佛秀,一模一样。 那隼人天隐之前本就是隐于暗处,如此已是占尽先机,加之一身功力委实比之现在的佛秀不弱,出手更惊人。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大大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那一招竟是落空了,或者说从佛秀身体之中穿了过去,一击之下佛秀的身躯瞬间“噗”声散开,如一团烟雾所聚,随风而散,但马上又收拢成型。 要不是青天白日的,估计普通人看到这一幕都以为见鬼了。 “你就是那个东瀛第一帮派“隐剑流”的门主隼人天隐?” 你字刚出口,隼人天隐便已惊觉一团灰雾飘忽在他的身侧,汇聚翻滚之下已是形成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正是佛秀。而远处的那道身影则是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连带着那声音也如鬼魅一般飘忽无常。 天隐内心一沉,毫不二话抬手便是一记手刀直刺佛秀心口,只是,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所有人尽皆动容,就如同眼前这人是一个真正的“魔”,没有实体,存于虚无之中一般。 灰雾飘忽之间无形无状,不过,佛秀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看着天隐,他身形出现在远处,眉头一挑。“你?认识我?或者说知道我?” 佛秀脑中思绪也是急转,只因那隼人天隐的目光实在是有些奇怪,想来,恐怕也就只有那一种可能了,他若有所思的说道。“算算时间僧皇应该已经圆寂了吧,看来你那位弟弟应该是从照心镜上看到了些什么吧。” “有没有兴趣和我分享一下?” 他话语听似随意,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淡漠在极速增加。 此时,佛秀的眼神中清晰的闪过一丝阴郁。当年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面见僧皇的时候本有机会了解自己的命运,但最终他并没有那样做。 想想那日后的“雄霸”,这位天生的霸者,在佛秀看来他一生最大的失败就是听了那“泥菩萨”狗屁批言。 剑圣也如此,一世人生硬是在“天剑”身上耗掉了大半。 “命运”本就无常,若是提前得知了哪还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当你反抗的时候,你便已经下意识的去相信了未来会发生的。 “弱者。” 这是佛秀对那些人的评价,连自己都信的人不是弱者是什么? 而他之所以不想了解自己的命运,一是怕生出变故,二是也像前两者一样步了他们的后尘。 但显然现在事与愿违,他都跑到这巴掌大的地方了,但有的东西还是跟了过来。 更何况谁又会愿意别人看到自己的命运。 这一次,佛秀是真的化作了绝对冷漠。“那他可曾看到了你的死状?” 说话间,他屈指一弹,只见怀中草席上一根柔软的草梗倏然如箭般朝隼人天隐射去,化作一道疾影。 “中原人,你踏足东瀛恐怕不是求敌吧,你有何目的?” 看着压迫性极强的佛秀,那天皇终于说出了他第二句话。 只是,得到的回答却让所有人生怒,如同受到了什么莫大的侮辱。 佛秀他轻叹道。“求敌只是一部分,为了将我的剑磨得更锋利。但更多的,是杀人,比如你,你。” 他食指一抬,虚指天皇和隼人天隐,至于其他的人,一个个自然是盛怒无比,此人当真是狂妄至极,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天皇眼神微变,以此人神出鬼没的身法和武功若是暗地里要杀他还真是令人不安。“阁下是杀手?” 他说着脑海中一个个面孔浮现似在回忆自己这些年来自己的仇家。 同时。 却见那隼人天隐身上忽然腾起一股炽烈的气机,右手隔空一推间那还在空中的草梗竟是“噗”的燃了起来。 可他显然低估了对手,或者说是高估了自己的赤火之道。 脸上得意之色未去便已化作狞色,疾影已化灰烬,但他稍偏的脸颊上已多了道溢血的口子。 似对这一击的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佛秀闲庭信步般赏看着花苑里的花圃,口中自顾的回答着天皇之前的问题。“你又猜错了,只因我活着有些了无生趣,太闲了,所以总得找些事情来证明我还活着,证明我来过。” 而他手中的草席正如春雪遇艳阳般消融了起来,几步的功夫一柄剑已是倒提在了他手中,可能是剑身比普通的剑要长,所以剑尖总是拖地而行。 可奇怪的是并没有铁石摩擦的声音,而是一种透彻的割裂声,听的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那是一道细线般的切口,落在了这美丽的花苑之中,如同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我等似乎和阁下并无过节?” 天皇的语气像是在强压着什么。 佛秀听到这句话还真露出了思索的样子。“似乎还真没什么过节,满打满算,咱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但。” 他面容骤然如同无风无浪的水面一样。 “杀人需要理由吗?”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就是想杀人。 可接着佛秀又开口了,他语气平淡如冰。“很多人都在冷眼旁观,但有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莫名其妙的话语众人听的不甚明白,唯有隼人天隐眼神微变,他确实从他弟弟神忍的口中知道了眼前这个存在,但他不信。 众人正心思各异沉默间,耳畔却有渺渺梵唱之音诡异响起,只是那语调诡异至极,不仅没有半点祥和之意,反倒是充斥着凛然邪气。 一时间所有人体内气机竟有几分四溢乱窜的势头,无不暗自心惊。 “他的剑!” 身旁气息恢复过来的寺泽拳一想来是发现了什么,语气古怪惊疑的说道。 原来,那梵唱之音竟是从那剑中散出的。 “动手!” 所有人心知已不能再拖,立时暴喝而起。 登时无分明处与暗处,皆闪出众多身影。 其中一领头之人睁着一双目中无人的眼睛嗜血冷笑道。“今天你插翅难逃,老子倒要看看,你的剑可比的过我的杀拳。” 狂傲至极的话语下,那人双拳一握杀劲突起。 佛秀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武者,不禁摇了摇头。 旋即他双眼一眯猛的沉声道。 “好!” 一字甫落,佛秀已踏出一步,然这一步落下,却好像有万钧之重一般,大地登时腾动起来,就好像失去了支撑随时会崩塌一样。 他右手抵剑骤然向下一压,剑身瞬间半入土中。 “地绝。” 霎时间,磅礴剑意奋冲而出,拢向四面八方。 只见剑意过处,花瓣纷飞,草木四散,就是石子,此刻也滚动了起来。但并非无序,而是有序的。 因为在这一刻,它们都被赋予了锋芒。 ------------ 第七十七章 大战将起 “地绝!” 只见佛秀剑道奇招首显,剑意喷薄而出之际竟是染周遭万物为剑,草木花叶俱化神剑,便是圆滑的石头此刻也生出了棱角,锋芒如剑。 一语落罢更是尽皆被佛秀气机牵引,如急雨剑幕,天光顿掩。 霎时,敌手瞬间只觉寸步难行,竟无存身之地,攻势立阻,身形更是在惊骇之中暴退开来,想要脱离这片诡异的环境。 不说那花草木石,便是空气都好像在这一刻有了锋刃,恐怖的剑意之下,还未交手,诸人已是七窍溢血惊退。 佛秀扶剑静立场中,他轻笑道。“如何?” 说话的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手腕轮转之间剑指凌空翻转,浓烈气机之下居然留下层层叠叠的虚影。 立时,猝见飞沙走石,草木翻飞如雨,直直笼罩而来。 “退退退……” 气势刚起,却在瞬间被佛秀冲破的众人心中皆在暴喝。 当他们看见远处一些个躲闪不及的人被一片树叶刺破血肉的结果后,皆是不复之前的自信与自负。 同样的寂灭之道,杀生之意。 只见那些受伤的人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苍老了起来。 诡异的剑意,仅一片普通的树叶便已有此威力,再看头顶那铺天盖地的剑幕,无人不是胆颤心惊。 那之前开口挑衅佛秀的青年最是直接,动身便欲上前与佛秀搏杀,但旋即也是看到了这一幕,惊疑之下唯有节节后退。 他叫“绝无神”。 确实,在他和他们的眼里,那已是如剑。 跑得快还好,跑得慢的别说尸骨了,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便在所有人惊颤的眼目中化作灰烬尘埃。 天皇脸色铁青,却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气的。安排的近百余位高手,这还没出手便瞬间折损了大半,饶是他也不免有些心疼。 但他却没时间顾及那么多,此刻佛秀剑势如日中天,势不可挡。周围一切虽还是曾经的模样,但却已化成了恐怖绝地,估计一颗石子都随时能置人于死地。 他唯有不甘心的后撤,便是其他高手也选择暂时避其锋芒。 只是此刻方圆之地万物皆生锋芒,他们又能退到那里,正骇然间,耳旁又起催命魔音。 “天荒。” 轻飘飘的话语之下,天地再现奇景。竟有飘雪降世,那竟是灰色的。 一刹那,众人眼中所有色彩皆被冲刷殆尽,唯死寂长存,如同化作人间禁土,再无生机,只剩他们苟延残喘。 终于,他们不再退了,非是不想退,而是退无可退。 这灰雪一落,所有人都已感觉到一股恐怖力量就如同一柄看不到的剑在悄无声息的斩灭着他们的生机,无孔不入。 不得已,唯有运劲抵挡,一时间,刀意,剑意层出不穷。 众人都是一时之高手,心知既无退路,便只有破釜沉舟一战。 谁能想到,前一刻众人还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此刻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着他们的反应,佛秀步履再踏一步。“不退了?” “那我可就来了。” 话音未落,佛秀身形已如落羽般飘飞了出去,右手一招,“寂灭”登时自行抽出紧随而上,剑落手中的同时众人眼中已充斥着寒人心魄的剑光。 “杀!” “杀!” …… 刹那间,众人各施各法,而唯一的目标,全然都是佛秀。 到底还是一方的豪杰人物,心念转变之际便已然明了,此役若再退恐怕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了,如今唯有齐力一争,才能绝处逢生。 此刻见佛秀意欲近身搏杀,一个个更是杀心怒意皆起,毫不犹豫便已迎上。 怎料这不交手还好,一经碰撞交手,所有人都骤然发现自己的兵刃与那柄邪兵的碰撞处居然生出了斑斑锈迹,然后化作豁口。 人如此,剑也如此? 见到这诡异一幕,一个个顿时相顾骇然。 东瀛与中原虽隔茫茫大海,但天下高手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可偏偏这个怪物是从那蹦出来的,人邪不说,连剑也邪,武功更是邪的没边。 “噗!” 只见那剑光过处,忽瞅准一道空隙,剑势斜撩而起,一颗怒目睁圆的头颅瞬间是飞了出去,“骨碌碌”的滚出去多远。 不过一时三刻的功夫,便在这剑境之内尸骨无存。 看着那长剑斜提步步紧逼的身影,众人的心全都沉到了谷底。 却在这时。 “一帮废物,滚开。” 一道声音如闷雷般倏然响起,震耳欲聋。只见一全身肌肉虬结的壮汉,顶着一头钢针般的须髯大踏步而来,所过之处地面是尽皆龟裂,腾动颤抖的肌肉更像是蕴含着刚猛无匹的力量。 定眼再看,佛秀自是发现了这个人,而且其他几位高手更是暗自凝立各处隐成夹击包围之势。 至于之前的人,则是沦为了他们试探佛秀的工具。 分以天皇,隼人天隐,寺泽拳一,绝无神,以及这个姗姗来迟的恐怖壮汉。 只是此刻寺泽拳一与绝无神的脸色都有些难看,盖因时机未至。 许是看见了他们的反应,那壮汉毫不在意的嗤笑一声。“师傅,我嗜拳成痴,如今看到这人剑法入化通神实在是等不及了,对手难求,你可莫要怪我。” 佛秀却眼神一亮,不得不说他此刻来的有些早了,这些人与记忆中的实力相比实在有些差强人意,还未到一生最为巅峰的时候。 除了那隼人天隐外,来人身上竟是也带着一股天人境界的感觉。 “拳道神?” 能叫寺泽拳一为师傅的,能有如此威势的,自然是那拳道神。 “唔,该来的都来了。” 沉吟之际,佛秀一抖剑身,剑气已是激射而出,洞穿了离他最近一名刀客的眉心。同时,他还散去了剑境异象,全身心的将剑意投入在了手中凶剑之上。 霎时,剑身之上一股灰色剑芒瞬间凝聚而出,包裹在了“寂灭”剑身之上,灰芒流转吞吐间就如一灰色长蛇,剑音鸣颤之际“呜”声悲鸣更是再起,已如勾魂之音。 大敌当前,众人已是下意识的忽略了彼此的间隙仇怨,天皇低喝一声。“别藏拙了,齐上。” 说完,他身形一震,气势登时一涨再涨,原本梳理的极为整齐的头发瞬间被恐怖气劲吹散了开来。 好家伙,一身气息比之刚才的拳道神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这一幕的隼人天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他体内同时也涌出一股弥天炽烈之气,迫的身边之人是急速退开,须发惊俱已枯黄焦卷起来。 绝无神亦是沉着一张脸。他不言一语,然双拳一握间杀气已如潮汇聚。 佛秀双眼是越来越亮。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声好,眼中似只有这五人。 “诸位,可别让我失望啊!” 话音一落,佛秀凌空一起,整个人便已跃至空中,他身形一转,一道恐怖剑影登时横扫而出,将五人纳入战圈。 “轰!” …… 惊爆不绝于耳,满目疮痍的花苑立时再受摧折。 大战将起。 ------------ 第七十八章 连败两人 却说那东瀛皇宫之内,只见一道剑影如神明之剑般凌空一转,立时惊爆连连,原本富丽堂皇的皇宫登时化作残垣断壁,瓦砾横飞。 而五道分站五方的身影瞬间应声而起,直扑那剑影的施展之人。 若论实力,这五人皆是一方之高手,但此刻面对眼前之人却都已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与武者尊严,现在,胜败已是意味着生死,谁也不能免俗。 “杀神!” 那绝无神双拳齐出,拳劲过处如狂风肆虐,直逼佛秀而去。 竟是他率先出手。转瞬便已近身于佛秀之前,看似大开大合霸道的拳法,居然毫无破绽。 只是,若论技法之道佛秀又怎会弱于旁人。看着那携恐怖声势朝自己胸膛心口逼来的双拳佛秀面露哂笑,右手单剑一转,瞬间带起漫天骇人剑影,剑势一逼,顿时剑气化刃朝绝无神落去。 “咻!咻!咻!” 破空之声令人头皮发麻。 无刃的凶剑,可此刻谁敢轻视,他们反倒是希望这剑有刃,只因刃只斩血肉,这无刃的剑斩的可是生机。 “喝!” 绝无神拳疾,但那剑更快,眼神急转之下却是趁着空隙拳劲瞬间涌出,周围顿时尘土飞扬。 而后,只见他双足落地刹那周身已是浮现出一层护体罡劲。 “不灭金身?” 佛秀神色动都未动,“寂灭”被他吸附于掌心运剑如影,绝无神的离体拳劲刹那间便已摧枯拉朽,被剑气四散的剑气冲尽。 但他并未停手,一剑未毕,他左臂一提,五指瞬间并指成掌,上半身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朝身后扭转过去是直直的迎上后背偷袭一掌。 那是天皇。只见他右手泛着诡异的色泽,变化无常,手掌却非常年浸淫掌法的人,而是细腻若碧玉,看着就好像女子的手。 但如果有人小视这只手恐怕会付出很重的代价。 “碎天绝手”,这流传于东瀛的无上武学,中者无不是全身筋脉骨骼尽被化去,变成一滩烂泥,死的端是凄惨无比。 而佛秀的手则像是被一团翻滚的死气笼罩,二者是轰然碰撞在一起。 惊人的气劲余波在空中肉眼可见的泛起一层涟漪。 然而,令天皇震惊的是,他本想一触即撤的手此刻却是被牢牢的吸附着,或者说被一股恐怖的吸力钳制住了。 两人身形从半空落到了地上,一块块石板立时就好像海面生起一层波澜一样以二人为中心翻滚向远处,然后炸裂。 恐怖的余劲便是其余人等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而他惊疑的神情更是马上变化,只见佛秀抬起的左臂忽然像是膨胀了起来一样,足足粗了有两三倍,然后左手微微一压。 就见天皇的脸色瞬间涨红如充血,只因佛秀那本已势毕的一掌居然再涌劲力,如大河决堤一般通过他的右臂涌向他全身各处,那居然……居然是他最为熟悉的“碎天绝手。” 那是他之前的一掌,此刻居然被佛秀原封不动,甚至更强几分的还了回来。 心知自己掌劲的厉害,只见这位东瀛天皇眼中露出狠色,左手并指如刀直直的朝自己的右臂斩下。 “噗嗤!” 血液飞撒间,就见他那断掉的右臂以肉眼可记得速度化作了一团血色肉糜。 便是他,心中也是生出一股后怕。 “还想退?” 佛秀眼神一凝,似有灰雾弥漫,那染血的左手五指瞬间一曲,作龙爪状,恐怖吸力登时再起,竟是将那身形爆退间还在空中的天皇硬生生的摄了回来。 断臂处的伤口更是在这股吸力下血如喷泉般涌出。 “我……我的真气内力?你……好恶毒的武功。” 这一次,天皇骇然发现,自己的真气内力居然逐渐不再受自己的控制,而是随着那股吸力流转,隐隐有离体的迹象。 “救我。” 死劫在即,他再也没有皇者的尊严,大业未成,大志未酬,他怎会甘心这般死去,口中不有嘶吼出声。 “上。” 眼见那天皇不过寥寥两三招的功夫居然险象环生,众人一时间皆打起十二分精神。 竟是四人同攻而来,拳掌相交,欲要救下天皇。 可佛秀像是铁了心要杀他一样,五指一抓便已握住天皇脖颈,然后,往身前一挡,四人的攻击,全力出手之下全部落在了那可怜的天皇身上。 下一刻,漫天血雨,连惨叫都没来得及。 只是,四人攻击却是全无罢手之势,反而更加恐怖,分以四面向佛秀袭来。 如此攻势,强以佛秀也无法躲避,可那四人的脸色都在招式落下的顷刻变了。 拳掌落在佛秀身上,所有人却全然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落在了一团棉花上,打在了水上,无力至极。 而接下来,那水已便成了山岳金石,恐怖的反震之力随着变化生出,四人立时如弹射的石子一样横飞了出去。 佛秀左手抬起轻轻掸了掸衣服,如同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金钟罩。” 绝无神从一堆废墟里爬起,他身负“不灭金身”这般横练之功,伤势自然较小,此刻是一脸灰尘,狼狈不堪。 至于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佛秀语气平和,面容更是平淡的扫视着四人。“你们,要败了。” 平淡的话语,充斥着难以言说的霸道,不必宣诸于口,众人便已自知。 “哼,胜负之说,言之过早。”隼人天隐冷哼一声擦拭掉了嘴角的血迹。 对于他的话,佛秀却是充耳不闻,右手手中“寂灭”一颤倏然脱手而出,直朝那远处一而再再而三负伤的寺泽拳一门面冲去。 如流星长虹。 “哇!” 锋利到极致没有生出丝毫刺破血肉的声音,那寺泽拳一只来得及稍作闪躲,便被“寂灭”刺穿肩头带出去老远狠狠地钉在了一假山之上。 只可惜他虽逃过了一击毙命,却终究未过死劫,一身气血随着“寂灭”入体,便已是倾泻而出。 这剑,居然能食人气血。 他更是看到自己的皮肤生出褶皱,生出斑点,最后枯干如橘皮,生机尽去。 一切,不过短短数个呼吸的功夫。 似不愿再多浪费时间,佛秀双腿忽然微曲,沉息之下双手十指一曲朝远处一宫殿虚握,丹田气海的真气内力近乎如大江浪潮般翻涌运行,令他整个人都涌出一股滔天死气。 他双手再往后一撤一抬,横移之下只见那座宫殿居然被连根拔起,而后朝这边掷来。 目标,赫然便是绝无神三人。 ------------ 第七十九章 罪者,受死! “合力破招!” 若是平日里他们绝然不会相信这一幕,如一座矮山般的宫殿居然被人以浑厚真气包裹连根拔起,实在是悚人听闻。 看着头顶多出来的一抹阴影,三人如坠冰窟。 “哈哈,好。”拳道神看着落下的宫殿脸上忽的露出了某种癫狂与狰狞,双腿肌肉鼓动间瞬间粗了一倍,就像是磐石一样,继而一蹬,地面霎时凹陷下去一个大坑,而那人已是直迎头顶宫殿而去。 “喝!” 他低喝一声,双拳悍然轰出,狂暴无匹。 而同时地面两人亦是各施奇技,绝无神双拳拳意汇聚之下无数拳劲倾泻而出,隼人天隐身上气势再起,炽烈之气已如洪炉。 以拳道神为主,二人为辅,欲要破此杀招。 “轰!” 如天雷勾动地火,只在半空,四股恐怖气机以三敌一,是轰然碰撞在一起,无数碎片翻飞四射,场面端是惨烈无比。 刹那间,三人皆已变得狼狈不堪,其中更要以那拳道神最为凄惨,双拳是血肉模糊,浑身衣物破烂不堪,简直活脱脱的就是一乞丐。 然碰撞刚落。 “呵呵!” 三人只闻得耳边响起“呵呵”二字,一时间心都凉了一截。 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怪物看来当真是铁了心要杀了他们。 念头刚一划过。 那隼人天隐就见身形立在不远处正喘着粗气的拳道神是乍然一分为二,身形被当头一剑,自眉心立斩而下,什么红的白的,什么肠肝心肺是稀里哗啦的流了一地。 看到这一幕,绝无神终于再无抗拒之心,不复之前的霸道,身形一转竟是亡命朝远处奔逃。 跑?又如何快的过人的意念。 只见绝无神还没跑出五步,周身方寸之地忽然凭空生出无数剑气,交织之下如一张大网,将他裹在了里面。 剑气纵横之间那绝无神只是坚持了不到三个呼吸的功夫,便被一道疾影洞穿了他的心脏,破了他的不灭金身,而后纤尘不染的折返而回如游龙般到插在佛秀的身前。 一切虽看似漫长,但也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五大高手已去其四。 “该你了!” 轻语落下的声音,此刻如催命之音般令隼人天隐一颤。 他本以为他已够无情,但此刻面对这面带淡笑赤脚立于血泊中的男人,他是发自心底的惊惧,就如同那个人。 佛秀低头看了看那正在吞食血液的凶剑,这才平静的看向他。“好让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你身后的那个人。” 终于,佛秀说出了自己的原因,找上他的原因。 乍闻此语,隼人天隐先是一怔,继而惨然一笑。 只见他右手忽然虚握,竟是与佛秀之前的动作一模一样,继而是同样凭空而起的吸力。 佛秀眼皮微抬。“没用的,你的万道森罗还没到大成,所施所为对我来说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身形不动如山,如扎根在大地之上一样,身形之间更是忽然涌出一恐怖真气漩涡,逆转之下却是那隼人天隐被吸摄了过来。 牙口溢血,心知死劫难逃,隼人天隐索性不再抵抗,身体之中火劲不要命的涌出,整个人的皮肤更是急剧变的火红,双掌之间居然隐隐生出一道锋芒。 那竟是剑意。 “嘭!” 双掌齐出间,是狠狠地顺势朝佛秀击去。 但,他的身体却在佛秀一步之外止住了。 那竟是,护体罡气。 隼人天隐终于绝望了,他骇声道。“你还未出全力?” 佛秀并没答话,他伸出右手按在了隼人天隐的天灵之上,眼中晦涩隐现,只见对方的神色从开始的震惊渐渐变得木然空洞了起来。 不过短短的功夫,问清了“森罗万象”的佛秀正欲拍碎隼人天隐天灵的时候,不远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我还以为,你要再等一会呢。” 似早已察觉,佛秀自顾的说着,但右手还是不加迟疑的吐出了劲力,震死了那隼人天隐。 他随即转身看去,只见来人身形相当普通,就好像一个小老头。双手负后,身穿一套蓝色的长袍,脸形颇圆,发型普通,头后束有几条小辫子。 他的面容很平静,不苟言笑,不过眼中却有几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意。“你因我而来?” 话语如他的面容一样,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 相比之下佛秀的面容反而有些鲜活,他右手拔剑,双眼一弯,就像在笑。“准确的说是因你们而来。” 小老头看了看那那在地上已经死去的隼人天隐,这个他一手培养扶植的弟子,眼中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有一丝可惜。 他点了点头。 “代价可是很大的。” 佛秀闻言轻笑一声,他随意的说道。“我曾经做过很多需要付出代价的事情,但是,还没有人能拿的走,包括你,笑傲世。” 平静的对话,暗藏杀机。 当听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字后,那小老头终于显露出了他的杀意。“原来,你是那个老东西找来的帮手。” 佛秀却急忙摆手辩解道。“不不不,这你可猜错了,也许说不定日后的某天,我和他也要分个生死。”越说到最后,佛秀面容已慢慢露出了笑。 只是这笑,却让人不禁间毛骨悚然。 听到这话大当家笑傲世脸上终于升起一抹僵硬的惊讶。就好像是一个木雕做出了不属于他的表情一样,满是怪异。 但马上便稍纵即逝。 他不再开口,佛秀也不再开口,古怪的气机慢慢升起,交织,碰撞,令周围的空气好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沼,难以呼吸。 乍见,那大当家双眼忽然闪过一抹亮光,而佛秀立觉危机袭来只见数道无形之剑凭空而生直朝佛秀周身死地刺来,心脏,眉心各处皆生起寒意。 起的突兀,莫名,更加诡异,只因一经出现便已在身前,无法闪躲。 一出手,便是杀招,却是“心剑。” “哼!” 佛秀冷哼一声,到底不亏是那活了四千多年老不死的儿子,长生不死不说,一身功力更是震古烁今。 若真论武道修为这老家伙恐怕已是入道了,到底还是自己有些托大,不过,胜负还得生死来定。 也就在这一刻,佛秀忽然变了,他的面容忽然变得冷漠了起来,背后束着的长发更是猛然间狂乱冲散,双眼再无分黑白,只有彻底的死寂,滔天气机轰然爆发。 手中凶剑更是在这一股诡异陡变的气机下如狼烟一般散出恐怖邪力。 “本座,天魔。” “罪者,受死!” ------------ 第八十章 小僧,有罪 自己最为得意的“心剑”居然无功而返。 看着那忽然缥缈模糊的佛秀,大当家眼目之中终于闪过一丝惊疑与思索,他竟是感觉到了一股危机。 一个人,也许会因为某种特异的武功而产生变化,但像佛秀这般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还真是生平仅见,便是气息都与之前不同,妖邪中更是层层暴涨。 “若你那位兄长未至,你的命我便收下了。” 一语落下,佛秀手持之剑忽然轻落直下,剑尖触地的瞬间,大当家终于明白了他的危机来源于何处。 “元神?不,不对。” 他身体一震,只见眼中的佛秀双眼像是化成了两恐怖的黑洞,吞噬万物,而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便感觉心神离体,意识被人摄出体外,直入黑洞。 等他再定神。 却已立足于另一片天地。 剑,全部是剑,断剑,残剑,锈剑,死剑……一柄柄倒插入土中,密密麻麻,冰冷死寂。 在这里,没有其他的颜色,有的只有无边的死寂,昏暗的天地。 若论武功修为,恐怕现在的佛秀绝然不是这大当家的对手,但,他身负精神之道,当初更是吞噬吸收了那恶念,如今到达什么地步就是他也不甚清楚。 也就在他迎敌之际,他却没发现他的面孔之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那笑之诡异只让人寒如骨髓,很古怪,却又似曾相识,就像某个佛像。 而那皇宫之地中,诡异的灰雪开始漫无边际的洒落,十丈,百丈,千丈,甚至还在不停蔓延。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生灵尽灭。 东瀛的浩劫,真正开始了。 似察觉到什么,佛秀手中长剑之上那五颗舍利忽然大方光明,梵音直起落于佛秀耳边。 像是在警示和提醒。 “哼,幻术?旁门左道。”而在佛秀的精神世界之中,大当家双眼迸出无穷杀意,一念之间,化意为剑,心剑层层不绝。 佛家有云:“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而在这不过数个弹指之间,大当家身体之外,无数可怖剑芒纵横交错,居然想要借此毁去这里。 而他的对手,佛秀却始终不曾出现,无数恐怖沟壑肆虐着这里。 “你困不住我的。” 到底还是活了无数年月的老怪物,不过短短的功夫大当家便已经发现了这精神之道的奥妙。 精神之道,说到底不过是意念的凝练程度,无中生有,由虚化实的法门罢了,若再深究,便是与那所谓的灵魂元神有某种牵连。 只见他嗤笑一声,身形竟是发生了变化。 “嗷!” 一声惊天的低沉咆哮下,只见他的身体忽然生出龟甲鳞片,整个人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龙龟?身为笑三笑的血脉,他的身体里自然身负着那龙龟之下,此刻居然凭着精神之道虚化了出来,就像个小山头一样。 地水火风四力汇聚其身,动行之间便是天崩地裂。 他在疯狂的寻找佛秀。 “不必找了,本座,就在这里。” 正这时,一声清朗的话语却如天音一般从苍穹垂落下来。 大当家仰头一看,只见昏暗的天空之中,一双眼睛慢慢浮现,继而是面孔,是五官。 一张巨大的面孔,双眼好似日月,黑发如银河匹练垂落,晶莹生辉,那是佛秀。 而就在大当家震惊的同时,大地忽然震动不休,接着,他就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在慢慢腾动上升。 他转身凝望的刹那,身体蓦然僵硬了起来,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的精神意志怎会如此强大?” 只见他脚下所站之地,赫然是一张巨大的手掌,天空的昏暗隐去,佛秀庞大的身躯也浮现了出来。 日月为他双目,星空为他面容。 “此乃唯我独尊之道!” 说罢,五指一合,天昏地暗。 …… “噗!” 皇宫之中,一切不过转瞬,但大当家却霎时喷出一口血来,面容萎靡惊惧。 那种粉身碎骨,变成血泥的感觉他绝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多少年了,他都忘了多少年自己没有受过伤了,看着那静立的青年,他是惊惧有之,杀意有之。 原来,这才是他的倚仗。 二话不说,他转身便想逃,可瞬间,背后已响起了古怪的笑声,沙哑难听,简直就像是嚼骨一样。 “真是个废物,做为我救你的报偿,就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 大当家听闻此话惊骇难言,他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见一道恐怖黑影猛然从哪人身上脱离而出,就好像厉鬼冤魂一样直直扑来。 心里一沉真气登时再提,森罗万道毕生所学再出,奈何却像是打在了空气中。 接着,他便没有了意识。 许久。 大当家怔然呆滞的眼目慢慢活了,却妖邪诡异,他打量着四周。“这,就是飞升后的上界吗?我感觉到了浓厚的气。” 旋即,他忌惮怨恨的看了眼佛秀和他身旁那大方光明的剑,邪笑道。“我说过,你杀不死我的,千秋大劫,就让我们再较量一次吧,赌注,就是这片大地上所有的生灵。” 说完,他转身便走,几个起落便已消失不见。 而佛秀,却陷入了某种困境。 他看见了外面的一切,但却无能为力。 那达摩恶念竟是将其或者说将达摩毕生佛法感悟尽数塞给了佛秀,借此换取一线之机脱离。 而现在,他的精神之道已然产生了某种变化,连同他的丹田气海之内亦是如此。 眉心间剧痛难言,泥丸宫好像快要被涨开。 “噗!” 恐怖的疼痛之下,头颅几要炸开,忽然,只闻得一声“噗”响,佛秀便觉得像是冲破了关阻桎梏,那泥丸宫竟是如丹田一样被开辟出了一个空间。 “这,这就是我的精神之力?” 佛秀蓦然发现此时此刻的他,居然可以看清那泥丸宫内的一切,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大海,金色的大海,流淌着清澈如露的海水,纯净无比。 依稀可见,那海水之中,无数金色经文流动汇聚,这些海水,竟然是无数经文汇聚而成的。 而在那海上,则站着一个人,一个赤脚负剑的人,可惜太过缥缈虚幻,模糊不清,很是微弱,似乎风一吹就会散,那是他自己。 “元神?” 佛秀心头一跳,虽是疑问,却已肯定,只因二者如同一体,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金色经文大海的温度,以及波浪的起伏。 而他丹田之中,此刻也有了变化,一身内力真气全然像是被丹田吸摄了回去,如同化作了一个漩涡,汇聚于此。 然后,在佛秀沉默的注视下凝成了一颗圆珠,那是舍利,死灰色的舍利。 静立无神的双眼慢慢恢复光华,他看向那大当家离去的方向眼中神色晦暗难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又看了看这漫天的灰雪,眼神闪过一丝波动,但旋即又化作平静。 身旁“寂灭”此刻梵音已停,自行飞向佛秀后背,悬于其一步之外。 “唉!” 一声轻叹,佛秀左手作拈花印,右手垂落,低目大步向前。 只见赤脚所过之处,是地涌莲花,红白相间,特别是那些尸体旁的,最为纯净。 而他的发丝,则是伴随着步伐一缕缕的脱落,还未飘至地面,便已散作飞灰。 灰雪散去。 依稀声音传来。 “小僧有罪,愿杀生以赎……” 之后, 往生咒低诵之声渐行渐远。 ------------ 第八十一章 浩劫 “东瀛”,虽比不得中原辽阔繁华,却也有其独到之处。 然此刻所见,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狼藉,死寂的可怕,莫说人声,便是鸟叫虫鸣都一无所有,唯有呼啸的风声。 停在路上的马车,以其光鲜的装饰绝非普通人家,但此刻,健马跪倒在路上,一身精血尽被吞噬殆尽,干瘪的只剩皮和骨。 路上还零零散散的有着其他身影,那是一个个人,一个个早已死去的人,他们或匍匐在地,或半跪余地,都如那马一样,早已死去。 清晰的脚步声下,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和尚。 他看着这一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因一路行来,这样的场景他已看的太多了。 这里,是大当家离去的方向,只不过晚了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昔日的喧闹与繁华便不复存在。 佛秀看着脚旁,那里跪倒着一个人,一个妇人,而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幼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两人紧紧的蜷缩在一起,早已死去。 街道两旁的酒楼,客栈里还有着依稀保持着各种姿势的身影,他们还保持着临死之前的动作。 这个因他一时疏忽而带来的魔,此刻更是摒弃了最后一丝佛法人性,生灵涂炭。 他似乎从佛秀这里悟到了摄取生机的法门,可怕至极。 “哇,哇……” 忽的,一声微弱的婴孩啼哭响起。 佛秀身形一晃便如一缕青烟一般消失在了原地,就在那街道旁的一条小巷里。 那里有一个宫装女子和一个衣衫华贵的男子相拥在一起,而他们之间,那婴儿的哭声便是从那传来的。 佛秀沉默的走到他们近前,只见干瘪狰狞的面容早已看不清五官,空洞的一双窟窿直直的看着天,像是在问“为什么?” 抬手轻拨,那两局尸体一碰便已如沙雕一样散去,唯独他们怀中的襁褓,一双虚弱的眼睛如风中残烛般张着。 里面,是一具如干尸般的小东西,他却还活着,顽强到可怕的生命力。 抬手渡过去一股气机,佛秀将其抱在怀里,只见他的身上盖着一张锦帕,上面绣着两个字――“皇影。” 佛秀抬首望天,呐呐道。“难道,这就是我不信命的代价?” “铮!” 一道剑光忽然极速斩来,佛秀眼神微动,来人所施竟是“圣灵剑法。” “剑圣?” “不,原来不是。” 那是一个女子。 剑势端是与剑圣所施一模一样。 他人未动,背后“寂灭”却无由而震,自行斩出,将来人逼退。 “啊!” 蓦然,远处忽然爆发惊天气息与嘶吼,带着不敢置信与狂怒。 佛秀双目登时一凝,怀抱婴儿极速朝那个地方掠去,那之前出手的女子亦是紧随而来。 “轰!” “轰!” …… 骇人内力的碰撞,居然比之前佛秀所经历的厮杀有过之而无不及,天象都在变化,好似前方有神魔厮杀。 他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身形腾挪之间已如瞬移一般。 只见佛秀所过之处竟然全是尸骨残肢,一身内力精气皆是消失殆尽。 直到海边。 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渔家小屋前,佛秀看到了两个于海中厮杀的身影,声势实在可怕,每每碰撞之间那海面便会炸开数十丈的水浪。 两人是从陆地激战到海中,再到海里。 一个,是一身形高大魁梧,全是血管经脉暴张露于表的恐怖大汉,双拳抡动间雷鸣声动,雷电汇聚,此人居然可以化天力为己用。 而另一个,自然是那大当家。 只是,此刻处于劣势的却反而是那魁梧大汉,他气息看似强横如魔神,可惜内力却是油尽灯枯,败迹初露。 “不!笑傲世,你敢弑兄?” 也就在佛秀刚止步于此的时候,那魁梧大汉终于棋差一招,被大当家以手刀斩去了一臂。在此之前,他本就被大当家趁机偷袭,逼不得已强提功力,此刻一招落败自是再无胜算。 “嘿嘿嘿,你认错人了。” 邪异古怪的笑声下,古怪的话语。大当家手握那断臂,瞬间便已吸尽其中的气血和余存未散的内力,一身气息顿时又强了几丝。 佛秀不再迟疑,他将那婴儿放在地上,背后一道流光已是极速朝那正在厮杀的二人冲去。自己亦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大当家的身侧。 而那剑,斩的却是那魁梧大汉,大魔神。本以为有了喘息之机的笑惊天做梦也想不到来者竟是意欲将他和大当家尽数斩杀。 惊怒交加之下只得奋起抵抗,可惜,此刻势微的他又如何能抵来势汹汹的杀剑。 只见剑光流转间,这个一天之类经历诸多惊变,推动千秋大劫的黑手却是在那滔天剑气之下被斩成了无数片,落在了翻滚的浪潮里。 而佛秀本身则是双手化掌横击而出,掌劲吞吐之间,掀涛冲浪好不骇人,竟是一击将那大当家击退出去狠狠地撞在了一小山般的礁石上,深深的陷了进去。 佛秀右手一招剑已落其手中,他冷冷说道。“我不会给你重来的机会,更不会给你离开这里踏足中原神州的机会。” 确实,若此刻不彻底除去此獠,等他踏足中原,那将是真正的浩劫,就是帝释天,说不定也会化作他的养分。 届时,别说是佛秀,恐怕那笑三笑都无力回天,甚至也会步那大魔神的后尘。 这个可以说是他一手造就的怪物,也该他一手了结。 岸边,那神秘女子抱起那婴儿远远紧张的观望着,不过半天的功夫,再回家,亲族好友竟是尽皆死绝。 而眼前这两人,一身修为当真惊天动地,实乃生平仅见,便是她那久违谋面的意中人恐怕也非这二人敌手。 “离开!离开东瀛!” 佛秀蓦然沉声喝道。 至于目标,不必多说便是那女子。 “这一招,本来是我留给他的,谁料世事无常,虽是初悟,并非完美,但也够了。” 说完,只见他单手一握“寂灭”剑身翻转竖指天穹,左手凝指滞于胸前,是幽幽怅然一叹。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霎时,只见一股至凶至邪至杀至绝之意以佛秀为中心轰然散开,势之浩瀚,滚滚如烟。 “剑?” 一声高喝,似在问天,似在问剑,似在问芸芸苍生。 佛秀的双眼已然变得晦涩不明,像是覆上了一层迷蒙的冰,变得就像是一柄冰冷的剑。 他是站在那里,但此刻他所看到的却和别人看到的不同,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在他的眼中,到处都是剑,剑势极端,气息更是极端,如同要绝灭一切。 亦在此刻,天下之间,但凡习剑之人,无分高低,无分境界,无分正邪,所持之剑竟是不由轻颤起来。剑吟虽清越,然一股由剑散发的悲意却是凭空而起,就像是在哀鸣,恐惧,特别是诸多习剑门派,数百柄乃至上千柄剑同时铮动,场面令人悚然。 所有人都惊悚的看着这一幕,如此之下,已不是清越之声,而是好像杜鹃啼血,寒蝉鸣泣。 而且变化愈演愈烈,甚至最后剑身自行出鞘腾动而起,然后插入地面,悲鸣之下剑柄就像是在不停叩首一般,剑身隐有裂纹。 所有的剑,只在前后刹那,皆是如此。 “剑!” 又是一声。 何为剑?剑就是剑。 周遭一切开始都变了,天地万物皆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如果说之前只是佛秀一人眼中的世界,那么此刻,这个世界因他而现于世间。 剑,剑,剑,一切万物在他眼中都为剑,都变成了剑,都有了锋芒,诡异的气机如潮水般同化着一切,因佛秀而改变。 冲天而起的剑气,几如逆上尘寰的狼烟,天地色变。 在他的心中,在他眼里,此时,除了剑,已无天下,已无世人。剑指青天,天下之间,群剑悲鸣,剑者恐惧。 那女子眼见这一幕心神动荡之下已是跃上一片木舟,一身内力不要命的催使着如离弦之箭般远去。 无数血雾从佛秀的毛孔中溢出,然后汇聚成珠,这一式,他自然知道会有何等后果,但,那怪物泯灭人性,噬人生机,唯有将这里化作绝地,才能彻底斩灭他,断其残喘之机。 一丝生机都不能留。 ------------ 第八十二章 结束 “看,那边怎么了?” 汪洋碧波之上,一声惊叫忽然打破了渔船上的平静。 众人闻声抬头顺着同伴的目光看向远处,赫见远方风起云涌,海面之上急流骇浪迭起,却是那东瀛之地。 整个东瀛,像是被一股恐怖的气息所包裹,周遭海水翻滚之下逐渐形成了一个个惊天漩涡,将东瀛笼罩在内,像是有人不允许他们接近。 最为惊人的,是那水浪似有恐怖锋芒,绞杀无数鱼类,白花花的肉糜和腥红的海水混合在一起。 即便隔着很远,所有人也都能看见这副浩劫般的场景。 “快,救人。” 原来,仍有少数人见势不妙及时出海逃离东瀛。但却也遭受余波,昏死在海里,至于那岛国之上的生灵更不用多说了。 一个月,两个月,这般骇人的景象则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月。 不知道有谁传出,说那东瀛之地是因为有两尊神魔厮杀才会变成如今这般。 一开始还没人信,都当个笑话,但等有一天一道横贯海面百余丈的剑气冲出东瀛,横江断海,将海面斩出一条巨大鸿沟后,所有人才终于相信。 而现在。 他们已没人敢接近那里,只因那些想要接近了解其中变故缘由的人,好点的仗着一身功力深厚的人,能勉强靠近一些,但往往只一接近东瀛百丈之地,便会“砰”然化作漫天血雾。差的,则是在那漩涡之外便已被绞成肉泥。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那已经化作世间绝地的禁土之上,两道转战数千里的身影正疯狂的厮杀在一起,厮杀余波只激荡的脚下之地是满目疮痍,两人更是血肉横飞。 一者使剑,刺,撩,斩,挑信手拈来,招招皆是妙到毫巅,他手中的剑,已无剑招,剑法之分。 另一者却是诡异的异常,使的是一双肉掌,但就是这双肉掌却好像囊括了天下诸般武学,往往出招是一种功夫,收招又是另一种,劲力更是诡变无端,一会灼烈如岩浆,一会却又冷如寒冰。 两道身影似乎已脱离凡人之躯,从天空厮杀到了地上,来来回回,又是一次旗鼓相当的碰撞。 “嘭!” 甫一落地,两人脚下所踏之地是轰然震动,地动山摇。 “哈哈,你和我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吗?因你一意,这片土地之上的所有生灵尽数死绝,如此罪业,倾尽一世你也难赎,注定堕入阿鼻地狱,永难翻身。”张狂邪异的话语下,是一张扭曲的癫狂的面容。 大当家双手似化万变,身形更是如虚如幻,他以手抵住佛秀的剑是说不出的快意与狰狞。 身上被佛秀洞穿的数道剑伤眨眼便已愈合。 而佛秀此刻则是已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的毛孔七窍中不停溢着血雾,这是这一招剑势的代价,不完美的代价。 不完美处在于他还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它,此刻一经施展,他周身的每一寸血肉都会收到剑意反噬之痛,何止万剑穿心。 他面容沉凝冷漠,薄唇紧抿,是不发一言。剑身更是一震,迫开了近身的大当家,身形凌空一转,剑随心动,惊天剑气赫然斩下,留下一道恐怖沟壑,贯通大海,海水立时倒灌而入。 “你能杀我吗?杀了我,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知道真相了,而你,注定背负这极恶之名,千古难恕,举世为敌。”大当家身形一晃已是躲过了这一剑,他面容虽显妖异,但眼中还是有着几分慌乱。 自从得到这具身体之后,里面的记忆包括武功已尽归他有,而且,还从佛秀身上得到了那可摄取他人生机的法门。 更是打算吞噬了那大魔神一身功力后再履足中原,届时天下武者尽为养料,正可谓是天高任鸟飞,只要天下生机不绝,他便不死不灭。 本以为佛秀会因这片土地之上的人而束手束脚,怎料他却剑走极端,将这里化作世间绝地,不仅看穿了他的想法,更是看到了他的本质。 决绝之意让人心颤。 回答他的,依旧只有恐怖剑气,纵横睥阖,飞沙走石皆如神剑,从四面八方拢来。 但凡佛秀一招一式,此刻天地万物皆可化而为剑,草木竹石为剑,尘埃泥水为剑,便是那滔滔海水,亦是如此。 这是世间绝地,剑中绝地。 佛秀身形一起万剑相随,直逼大当家,他话语冷漠。“佛也好,魔也罢,但求无愧于心,念头通达。” 大当家双眼一眯,之前他一路之上吸摄了无数人的生机,此刻身体之强横往往伤口一出转瞬便已愈合,俨然已成不死之身。 但,生机总有耗尽的那一刻,这里被佛秀以剑境隔绝,绝灭一切,为的,就是杀了他。 “哼!” 意随心动,万道森罗这等不世奇功此刻落在他的手里已是运转如意,过往所纳之武学如今是一一使出,崩散了来势汹汹的攻击。 一时间惊爆不绝,尘嚣震动。 “轰!” …… 然就这一刻,那大当家的面容忽然露出一丝挣扎,妖邪的面容猛然变的阴沉惊惧,继而是不断挣扎,来回变化。 “该死的!” “你是谁?” 声音虽是一样,但语调语气却判若两人,前者惊怒,后者却是畏惧惊恐,但却挣扎求存。 佛秀冷凝着双目看着这诡异一幕。 原来,大当家的意识并没有被那恶念完全吞噬。心知机会已至,佛秀不再犹豫,一出手便是杀招。 他踏步狂行,看似异常缓慢,然每一步落下原地便会停滞出一道身影,十七步,十七道身影。 全是佛秀,却是不同的剑法极招。 霎时,他动了,十七道身影登时全动,或飞天,或直扑,直指大当家周身死穴。 只等到那剑刺到对方身前,才发现,原来从始至终只有佛秀一人,一剑。 “杀!” “噗嗤!” 一剑斩出,却是被那大当家慌忙间以手臂挡下,血液飞撒之下,那断手却并未坠地,只因伤口出现的刹那已是愈合。 “啊!” 一声怒啸,大当家蓦然抬头,眼神霎时亮起,“心剑”一出。 “嗤!” 登时佛秀受创,身形后撤之际口中已是溢出血来。 加之连日连夜的大战,他不禁步伐一软,便已踉跄扶剑坐倒在地上。 而那大当家也是如此,他似乎比佛还急。 这般状况已非第一次了,两人从大战到力竭,再恢复到余力,再力竭,往复恐怕不下六七次了。 一口和着血的唾液吐在了沙尘上。 然后留下了一道剑痕。 曾经清澈的眸子如今变得黯淡,一次次的不留余力,一次次压榨着潜力,那种下一秒全身好似随时都会崩溃的感觉,便是他,都生不如死。 说实在的。 “真他么疼。” 他看向不远处的几座陡峰,又看了看那正闭目面容变化的大当家,眼神几番变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深吸了一口气,佛秀艰难的将长剑横放于双腿之上。 体内丹田中那颗灰色舍利正不停的散出纯粹真气内力,只是早已势微,如今被佛秀一催再催,却是“咔咔”一声,瞬间布上了一道清晰裂纹。 熟视无睹之下,他再催早已近乎干枯的精神之力。 对面的大当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双眼一睁一副你疯了的表情,就想张口说什么。 “哈哈……哈哈……” 却被佛秀癫狂桀骜的笑声打断,一张口便不停的吐着血。 “恨天势!” 他并指一凝,剑指一指那不远处的几座数十丈高的峭拔陡峰。 登时,七窍溢血,奇经八脉更是奋冲溅血,场面十分骇人。 那喷溅的血就如同剑一般,融到了佛秀的剑意之中,散到了天地间。 “轰!轰!轰!” 同时,三座陡峰此刻在大当家心神震颤的注视下居然被连根拔起,霎时,绽出惊天锋芒,就如同耸立在人世间的三柄璀璨神剑。 “我一生剑道,以寂灭为意,炼三势为招,无生,天荒地绝,以及这不完美的恨天一势……你要是能扛过去,你就能活。” 佛秀不要命的吐着血,他剑指一转,再指大当家,就见那三柄以陡峰化成的惊世神剑已然朝大当家斩了过去。 只见过处是分陆开海,俱为齑粉。 “不。” 一声不甘心的怒吼,大当家强忍力竭,奋力而起,却感觉周围空气已如泥沼。 不得已,唯有拼死迎招。 双拳隐有雷火缭绕,他双腿更是迸出雷火。 不再退,而是直直迎上。 一拳,两拳,三拳……瞬间,他几乎轮动了数百拳,拳意滔天,雷火汇聚,崩碎了一山,却也被砸到了土中,一山再至,又是一山。 三山,三柄神剑,声势传到海上亦如“轰隆”雷鸣,听的人刺耳不已,在这岛国之上留下了一个恐怖的深坑。 似被牵引,远方的天边,那沉寂无数岁月的火山此刻也开始震动了起来,似要爆发。 “嘭!” 正这时,却见一道身影是狂暴无匹的轰然冲碎了那无数山峰残骸。 大当家。 他居然没死。 看着那仍坐在那里的佛秀,迎着那平淡的双目,他眼中闪过了太多的情绪,不甘心,怨恨,恶毒,最后。 “那么,九幽之下,阿鼻之中,就让我看看,当苍生与你为敌的时候,你是否还能如此……” “……啊……” 一声惨叫之下,骤见他的身体忽然扭曲了起来,继而鲜血四溅,是轰然炸开,散作漫天血雾。 听闻此话,佛秀才终于像是了却了什么心愿,合上双眼。 “轰!” “轰!” …… 而后,是天崩地裂的惊爆。 ------------ 第八十三章 渤海之滨 蓝碧碧的海水,蓝碧碧的天。 天空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正是出海打鱼的好时节,而那场恐怖惊变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了。 “东瀛”之地,那惊变的源头,所有的异象都已消失了,留下了无数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只是依旧无人敢踏足岛上,那里似乎化作了一大凶之地。更是流传出一些个江湖术士真假不明的话。 说什么那东瀛已化作阴地,死气弥漫,寻常人踏足少说也得大病一场,折损阳寿,更有夸张的说每到夜晚便会有无数冤魂索命。 至于真假,是无人得知,但那一战,整个东瀛逃出来的,也不过逾两三万人,之后,再无活口。而且现在整个东瀛天光黯淡倒是真的,似被死气笼罩,昏暗诡异。 不过,就在三日前,中原还是有高手壮着胆子履足了那片土地,只可惜似看到了什么令他惊怖的东西,并未深入,便已惊慌退去。 而带回来的消息,却是看到了一柄剑。一柄斜插在土里的剑,而那剑,会哭,更在吸收死气。 妖邪之剑。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那是一柄魔剑,属于那场厮杀里“魔”的剑。 也有人说那场厮杀,就是因为那尊妖魔要以东瀛之上所有的生灵祭剑,才会引来神的出手。 也有人说,那尊“魔”,就是那柄剑。 虽然说法各不相同,但,所有的传言里,那柄剑,注定了不凡。 …… 渤海之滨。 “姐,看。” 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忽然从海摊上扒出一物,献宝似的递给旁边正晒着鱼的姑娘。 两人的皮肤都是渔民特有的颜色,有些偏黑,呈小麦色。不丑,反倒是把这兄妹两人的眼睛衬的特别干净,明亮。 至于衣物,虽是粗布,而且缝缝补补的痕迹也很多,但胜在干净。 少年坦着上身,手里拿着的,是一柄沾满泥沙的匕首。 他左手一握刀柄,只听“噌”的一下是应声拔出,刀身明净透亮,但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则是布满了淡锈。 可即便这样少年仍是兴奋异常,对于他们这些生活在市井底层的人来说,寻常的一把刀剑便能换取他们几近半年的吃食。 手中这柄短刃,其身虽有薄锈,但早当家的陈阿生如何看不出来这铸刀的材料是上等的好铁,边缘似隐似无的花纹,无不说着它的工艺。 那姑娘打扮的很简单,一头长发随意盘起用一根木钗束着。她很灵动,灵动的是她的眼睛,就如同黑色的珍珠,充满了生机。 看着弟弟开心雀跃的脸,陈翠儿展颜调笑道。“呵呵,拿好,可别一不小心掉海里再也找不到了。” 颦笑间更是露出了两个酒窝,以及一颗虎牙。说不上不丑,却也谈不上漂亮,但很耐看。 少年面容还很稚嫩,唇上长着浅淡的绒毛,鼻梁之上有着点点小黑点。 他闻言视若珍宝的擦拭着那短刃,心里正寻思着等会好好打磨一番,嘴里轻哼道。“哼,才不会。” 要说世间男儿,谁又没个江湖梦呢。 姐弟两人正说着,却见远处海面忽响起恐怖声响,那阿生刚一寻声回头,就见一恐怖的巨尾拍打着海面,掀起巨大浪花。 原来,是一条巨鲸。 心里刚想着,那想耳畔却听得一声“呜”的叫声,那声音很奇怪,就如婴孩的啼哭,与过往所有的声音都不同。 而从这声音中,他诡异的感觉到一股悲伤。 那巨鲸在哭? 心中刚如是想到,却听那声音再起,很悲伤的声音,对,很悲伤。 姐弟二人皆心有所感,怔然的看着那巨大的身影慢慢潜入海中。 只是,这里并非只有他们姐弟二人,但能怔然凝望的却只有他们,而不远处的那些渔民仍是忙着手里的活计,补着渔网,晒着鱼。 不知道为何,冥冥中,那阿生像是从那渐行渐远的声音中听到了某种意味,如同在求救。 鱼,也会有感情? 他摇了摇头心里告诫着自己一定感觉错了。 可是,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仍是如此。 而那叫声,从白天到黑夜,总会不时的响起,也许别人听着没什么,但他们姐弟却很难受。 也就在第四天的夜里,阿生又听到了那个声音,相较之前的,此时最为急切。 然后,他居然鬼使神差的做了个决定,走出了那简陋破败的木屋,却发现那声音如今很近。 寻声而去,等他走到一处陡峭的礁石边上时,只见那幽暗的海水中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其中若隐若现。 深吸了口气,他忽然鼓足勇气,对着那阴影喊道。“你怎么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四个字,却是让那水中的庞大身影动了,激动,巨尾摆动间,身躯翻转,就见一个恐怖身躯半浮了出来。 “嘶!” 阿生那见过如此庞然大物,差点没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只以为龙王爷现世了。 但他马上就注意到,那巨大身躯的前面像是浮着个什么东西。 东西?阿生再凝神透过那粼粼水光好一番仔细的看,这才终于看清,原来那是一个人。 “难道?” 阿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推测。 “莫非,就是因为这个人?” 等他再回神,却见那巨鲸的身体已是不见,唯独那人被推到了一块半露于海面的礁石之上。 见到这一幕,少年二话不说,一脸惊恐的往回跑,是连滚带爬。 边跑他还边嚎道:“不好了,姐姐,龙王爷爷显灵了,好大的鱼啊,救人啊……” 语无伦次的话语不停从他嘴里吐出,到底还是个孩子,见到这种事自然第一个反应是找自己唯一的长辈,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 第二天。 “姐姐,你说这人都这样了还不死,是不是因为有龙王爷保佑他啊?还真是命大福大。” “还别说,也不知道怎么长的,长的真好看,比姐姐你还好看……啧,可惜,却是个和尚,真正白瞎了……” 少年此刻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将他姐姐刚摘来的草药一边揉烂了一边往那光溜溜的身子上敷着。 他刚说完,姐姐的声音就有些没好气的从屋外传了进来。“费什么话,赶紧敷,敷完了给他穿好衣服再喊我喂他喝药。” 阿生登时不再言语,只得闷闷回道。 “奥!” ------------ 第八十四章 剑圣之殇 “姐姐,他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阿生瞅着那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的和尚,偏偏还有心跳,还有呼吸,就是不睁眼。 旁边的翠儿听到弟弟的话沉吟了好半晌才缓缓说道,看其表情似乎她对这个说法也有些半信半疑。“村长爷爷说他的身体看似完好,但里面却是一团浆糊,天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刚开始捡回来的那两天,每一天他的身体都会渗出血水,偏偏还很奇怪,那血水一经触碰居然能刺痛皮肤,就如同触电和针扎一样。 很痛。 真是个怪人。 “行了,别说了,把这鱼汤给他喂下,毕竟是你捡回来的,难道还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你把他扶起来。” 说是鱼汤,其实就是煮成糜的鱼肉,翠儿看了看,说着,便夹着那乌黑陶碗里的肉往那和尚的嘴里喂去。 也幸好是在海边,虽穷,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不至于饿死。 “姐,你有没有发现,待在这个和尚的身边总感觉很凉快。” 平日里没见过生人的阿生此时垫着那人的头,一脸的煞有其事,像是嘴里的话怎么说也说不完。 那翠儿闻言一愣,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外面天空高悬的火球,还别说,一点都不热。 真是怪事。 另一边,却说那江湖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若是武者倒也不足为奇,可那人使的却是当今武林“剑圣”的绝技――“圣灵剑法。” 而且还抱着一个婴儿,这便有些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只是,此刻那女人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一身生机已去大半,更被诡异气机侵体,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也正因为如此,却是引出了一个在无双城外“剑庐”之中苦悟剑法的人,正是剑圣。 初闻那女子会使“圣灵剑法”,他是自然心惊,再听对方是一东瀛人,他心中像是被什么牵动了一下,而最后,得知对方命不久矣,一股无来由的心痛是油然而生。 心已不稳,剑更不稳。 这座被天下剑者视为圣地的“剑庐”在这一天是轰然被万千剑气肆虐为粉尘,直冲天际。 他骇然发现,什么“天剑”,什么“佛中魔圣”,居然一概被他抛诸脑后。 更有一道声音,不停的催促着他去找那人,找到那个女人,他似乎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这东西,比之他的剑,他的道更重要。 “宫本雪灵?” 低沉的声音不停的念着那个女人名字,那种极为重要,却又陌生的感觉一次次的冲击着他的心。 他下意识的抚摸着额上的剑痕,这个不知道何时留下的印记。 命运无常,命运何止无常。因由佛秀的出现,一切都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 震惊,悲痛,愤怒,以及痛苦,无数复杂的情感交织在剑圣的心中。 一生无情的他,如何会因一女子而变成这般? 终究,还得去见她一面。 步履轻踏,身形挪移,剑圣便已如狂风一般再入武林。 他很迫切,迫切的想知道所有的因由,他更是想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那个女人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只是,谁又能想到,他这一去,却因种种误会,拉开了“千秋大劫”的始端。 …… “你为何会使圣灵剑法?” 望着那好似病入膏肓,面无血色的女人,剑圣是一脸的沉凝,他总觉得这张脸好似在哪见过,只因太过熟悉,熟悉的他的心都在颤抖。 女子似乎很累,她哄着那毫无血缘的婴儿入睡,这才抬头。“你来了。” 不过短短的三个字,剑圣却蓦然发觉,自己的双眼之中居然流下了眼泪,他的心在抽痛,如同什么妖法,令他窒息,握剑的右手更是无力至极,难以提起。 女子就那么安静的坐在一棵树下,她看着剑圣的眼泪,忽然笑了,却也哭了。“你哭了?我还从未见你哭过。” 故土被毁,家族被摧,生机散了大半,更被那场恐怖的争斗波及,勉强撑着一口气渡过那汪洋大海,此刻的她,可以说是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若不是再想强撑着一口气看一看这昔年的挚爱之人,恐怕,她早已命归黄泉。 剑圣只想开口喝问,但却发现自己居然难以发声,如鲠在喉。 女子长呼出一口气。“圣灵剑法,你叫剑圣,我名宫本雪灵,你还不懂吗?原来,你已经都忘了。” 看着这个在成婚之前悄然离去的情郎,她终究还是充满了怜惜,而有的东西,她也并未说清楚。 心知将死的她,更情愿眼前之人不要记起昔年往事,他若心痛,她也心痛。 看了看怀中睡熟的婴儿,她忽然展演一笑,右手握着那干瘦的小手,将自己仅存不多的内力慢慢的渡了过去。 若不是因为要救这个孩子,恐怕她还能活的久一点吧,但,她并不后悔。 “他叫皇影。” 她的声音越发孱弱了,然后将那孩子轻轻的放在地上,像是在等待死去。 看着眼前女子生机在极速消失,剑圣浑身气机四溢,像是不受控制,一双虎目眼泪如珠。 “宫本雪灵?” “宫本雪灵?” …… 他一边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直到看到那女子留恋的双眼慢慢闭住,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颤抖的说道。 “雪心罗。” “心罗。” “七世无情。” …… 一些遗忘的记忆忽然如零星片段般被他重新拼合在一起。 “不,我不准你死。” 他须发皆张,一脸的痛苦,身形一晃,右手便一抵其背,一身内力近乎不要命的向对方体内渡入着。 可马上他就发现,宫本雪灵的体内,竟然有股可怕的剑意,似已渗透到她的每一寸血肉之中,包括五脏六腑。 而且,她的生机更是像被某种力量夺去了大半。 如今任他怎样输入内力,却只是如无油之火一般,转眼即灭。 油尽灯枯,正是如此。 但,这股剑意他认得,普天之下,能有如此剑意的人,只有一人。 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微弱如蚊鸣一样的声音。“让你记起我了,对不起。” 剑圣身躯一震,继而泪如雨下,声音颤抖。“我……我都记起来了,心罗,我的错。” 原来,剑圣早年曾因服下“七世无情”而无法用有完整的情感,唯有服下剧毒“半心”方能恢复七情。 而在重新拥有七情期间,剑圣远赴东瀛巧遇雪心罗,与其相恋,可“半心”药力仅能维持极短时间,若要药效维持下去,便需舍弃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剑圣一生求剑,无双剑与其人剑合一,至为重要。然而,剑圣为与雪心罗厮守一生,毅然舍弃无双剑,将无双剑轰入宫本家门前地下。岂料,剑圣与雪心罗成婚前的一晚,雪心罗为讨爱郎欢心,竟将埋入大地的无双剑掘出。剑圣重握无双剑的一刻,半心药力急速流逝,令剑圣重新变回无情的人。 剑圣失去七情前,写下长信向雪心罗解释,但信未写完,人已无情。剑圣独自乘船回到中原,途中突然七情回归,情绪激动下,在额上留下一道剑痕,以示不忘雪心罗。 可惜,剑圣的情感在留下剑痕后再度失去。 谁想造物弄人,如今再相见,却已生死离别。 “不,我没怪过你,从来都没有,如今临死再见,已是无憾,但。” 宫本雪灵话语忽然一顿,她语气艰难的说道。“东瀛浩劫之际,我曾……曾……目睹,那魔头……能吞噬万物……生机,一身修为……更是极为可怕,切莫让他踏足中原……否则……浩劫……再起,中原必为人间炼狱……” “若不是……我偶遇高人……恐早已命绝……” “你……一定要小心……” 话语至此,再无下文。 手掌滑落,佳人已逝。 剑圣如遭魔怔,怔怔的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已气绝的人,然后,在他的怀中化作一摊血水。 他右手虚握,却终究再无他物,只留一地染血的衣物。 五指未停,是死死的扎进了掌心。 倏然。 只见他的一头黑发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着。 “佛中魔圣?” 剑圣口中冰冷彻骨的念出一个名字。 右手一动,无双剑已落手中,但他眼中却是恨意,对无双剑的恨意。“要你何用?” 一语落地,只见他左手食中二指已是夹住剑身,然后就听“嘭”的一声,这伴随他一生的剑,登时应声折断。 手中残剑坠落,他不看一眼。如今人剑合一的无双剑被毁,他的气息不仅没有倒退,反而一涨再涨。 他抬头望着湛蓝天空,一身剑意直冲天际,蓦然,一指指出,万物似在此刻静止,风云为之色变。 ------------ 第八十五章 醒来 释家,佛门。 任何一个时代,这个名字总会留下浓重的一笔,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昔年“达摩祖师”东渡传法,以“一花五叶”将其推入鼎盛时代稳固根基。后有佛痴“玄奘”西去取经,千山万水远赴“天竺”…… 可现在,天下佛门却遭了劫数。只因剑圣为情折剑,竟是寻那人不得而剑挑天下佛门,剑下更是非死即伤,无人能敌。 “僧皇呢?让他出来见我。” 弥隐寺内,一头白发的剑圣此刻正看着早已人去楼空的古刹,地上落叶堆积,显然已有多日无人打扫。 不过并非真的没有一人,却听那不远处的佛殿里,仍有念经的声音。 剑圣面色沉着,寻声而去。 只见那大雄宝殿之内果真盘坐着一人,一个年轻的和尚,低垂眼睑,气息平和。 见剑圣进来,他缓缓起身揖了一礼,这才开口说道。“小僧不虚,好叫“剑圣”知道,师傅早已圆寂多日。” 剑圣闻言身躯一震继而双眼已如寒冰,他直视那年轻僧人,眼中竟是逐渐显出杀机。“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拿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不虚抬目,若说剑圣的双眼如寒冰,那他的,则如平静无波的水。“恐怕阁下此行注定要空手而归了,只因“照心镜”已被吾师赠予一位前辈,并不在此。” “没有?那你就得死。” 剑圣话音一拔高,刺人耳膜,如冰棱临身。 “不虚自然不会怀疑剑圣的杀心,阁下一月之内连灭我佛门古刹净土二十九处,死伤不计其数,所求的,不过是为了寻到那人。” 不虚神色淡然,面色亦是平静,似乎生死于他而言,与那吃饭喝水,敲经念佛一样。 “但,我不能告诉你。” 剑圣双眼登时如猛虎睁眼,他须发皆张。“你知道他的下落?” 不虚点了点头,毫无隐瞒,他手中捻动着佛珠。“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确实知道,乃师傅临终之时告知于我。” “告诉我。” 压抑的杀意已快令人喘不过气来,剑圣此刻当真是锋芒毕露,气息过处只见那寺庙之内除了眼前僧人,其他东西皆如春雪消融一样,被剑意湮作粉尘。 不虚视线偏转,看着那正在散去的墙柱与佛像。“阁下从有情而至无情,如今再有情,一身剑道已达人世间的巅峰,神魔所属,实在可喜可贺……但,你却是误会那人了。” “放屁!”剑圣蓦的咆哮道。“普天之下,唯那人有如此剑意,吸摄天地生机更是那人独有的法门,败我,我能忍受,但,杀我挚爱,不死不休。” 却见他说着已是一指朝不虚隔空指去,这一剑,只如黑夜中的一缕烈阳。 剑气瞬间横亘在剑圣与不虚之间,跨越了六七丈的距离,如长河直泄,飞瀑激流,好不惊人。 “阿弥陀佛,看来施主已被仇恨蒙心,言之再多也无用。”不虚宣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之间,背后轰然散出浩瀚真气,如佛光普照,又如烈焰升腾。 只见那一剑落到不虚身上之后竟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 剑圣双眼猛的一凝。“因果专业诀?看来僧皇把他的一身功力都传给了你,还遣散了所有弟子,是早就知道我会来,已作防备吧。” 但,他的气势却更加凝练骇人,只见地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凭空而生,全是剑痕。 “施主既心有怒火,何不尽归不虚一人,放了那些无辜之人。”眼见剑圣有再次出招的征兆,不虚语气似有叹息,双眼慢慢合住。 而剑圣的回答却依旧那般冰冷。“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放过你,否则,就送你去见佛吧。”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等到不虚开口。 他双眼一眯,正要喝问,就见不虚和尚又睁开了眼睛,竟是带着些许笑意,满是慈悲,张开的嘴里,是嚼碎的舌,一片血肉模糊。 满是笑意的看了眼“剑圣”,不虚便又盘坐在了那蒲团之上,捻动着佛珠。似乎,像在等死,又像是引颈受戮。 剑圣见此,只觉怒火中烧,眼前这和尚竟是死也不说那人的下落,顿时心绪难平。 既难平,当以剑平。 “啊!” 一声恨怒交加的低吼下,剑圣已如一头疯虎一样掠出了佛殿。 而一息之后,这座佛门圣地赫然爆发出无穷剑气,如狂风肆虐花草,古刹净土,登时化作一片狼藉,是满目疮痍。 而之前的大雄宝殿,此刻亦是残垣断壁,唯有那和尚仍是一动不动的坐着,手里捻动这佛珠,口角流着血水。 “你以为,除了你,我便真的找不到他吗?僧皇如此,连你也如此,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亲眼看见那一切。” 冷酷话语下,剑圣的气息已消失在了弥隐寺。 …… 渤海之滨。 “姐,那个和尚醒来了。” 阿生激动万分的冲出屋子,朝远处正补网的翠儿喊道。 而屋里的人,则是睁着眼睛,虚弱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破旧的屋顶,他在回想之前的事情。 一动,便是深入骨髓的痛。要不是他能看见那从木屋缝隙里落进来的阳光,他说不定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丹田舍利此刻是布满裂纹,就好像一碰就会散开,泥丸宫内的元神微弱的就好像透明的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全身筋脉更是伤了个七七八八,动弹一下都很困难。 唉,活着还不如死了。 正出神的想着,就见一张手二话不说的上来就是几个大嘴巴子。 佛秀当时就懵了。 他回神看去,原来,自己的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双一眨不眨好奇盯着他的眼睛。 但他视线却是落在了那个右边的女子身上,他看见了,刚才打自己的,就是她。 目光刚移过去,佛秀就发现那只刚落下去的手居然又抬了上来,而且,还是朝自己的脸招呼了过来。 奇耻大辱,真的是奇耻大辱啊。 “你有病啊!” 虚弱的话语艰难的从佛秀口里吐了出来。 听到佛秀开口,那只手在即将落下的瞬间便如触电般收了回去。 “还好,还好,不是傻子。” 可当听到对方自言自语嘀咕的内容,不知是旧伤发作还是气极攻心,佛秀这一口气硬是没咽下去。 然后, 两眼一翻又昏死了过去。 ------------ 第八十六章 笑三笑 “等下。” 又是糟心的一天,佛秀看那少年又要往他身上糊那种黑乎乎的草药不由虚弱的出声阻止。 脸上的肿还没消呢,那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趁着自己昏迷又打了自己几个大嘴巴,这一开口,总觉得腮帮子有些疼。 迎着少年好奇的眼睛,佛秀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扶我起来就好了。” “奥!” 少年应了一声,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扶着佛秀,只见他顺着这股力道勉强盘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于肚脐下方。 可这不运功还好,一运功,一口逆血已是“哇”的一声吐出,黑的如同墨汁一样,落在地上竟是“嗤嗤”留下诸多坑坑洼洼的剑痕。浑身上下毛孔更是再次溢血,同样的黑色,不多,却也顿时凝结出一层血痂。 那是他体内郁结多日的淤血。 而同时,就见佛秀浑身体表,无数经脉血管像是蚯蚓一样扭动暴跳着,本来已经血次呼啦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又是一阵锥心彻骨的痛。 “姐。”少年本来看的摸不着头脑,谁想这一会又是吐血一会又是狰狞的,立马被吓得语带哭腔的喊道。 偏偏声音还很小,似乎怕把佛秀吵醒一样。 不过,佛秀却没工夫理他,自己体内现在简直就是一团糟啊,经脉满是创伤,离尽断恐怕也是差了不多,丹田虚弱精神枯竭,估计没个十年八载的是恢复不了了。 除非…… “嘭!” 半掩的木屋被人从外面一下推开,有些气喘的呼吸下,一道身影已然站在了门口。 正是陈翠儿。 估摸着是担心弟弟发生了什么事,但等看见佛秀的状况后,她有些愣神。 “呃!” 佛秀也愣了,两人是大眼瞪小眼,他手里还死死的拿衣服捂着关键部位。 不多时,在一阵沉默之后,木门又被关住了。 …… 海边。 佛秀踉跄着,如婴儿学走路一样蹒跚前行,身后跟着那少年,似乎怕他脚下一滑一头扎进沙坑里被淹死。 等到一无人角落,佛秀一边清洗着身体一边问着那百无聊赖的少年。“我睡了多久?” “已经快两个月了。”少年见佛秀能走能言了一时喜不自胜,却也打开了话匣子,活脱脱的一个话痨。 “你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吗,你那天是被龙王爷送来的。” “你会武功吗?” “你是受了内伤吗?” “你一定很厉害吧?” …… 那话多的,佛秀越听越有种把他摁地下狠狠打一顿的冲动。 强忍着耳边的苍蝇,他穿好衣服望着那无边大海慢慢闭目,一股晦涩的力量一点点的从他眉心扩了出去,像是顺着风,散在了其中。 这一站,便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 “大哥,你叫什么?你在干什么呀?”少年丝毫没有一点觉悟,佛秀站了一个多时辰,这家伙硬是说了一个多时辰。 “等朋友。” 终归对方是救了他的命,佛秀轻轻回道,但他马上就后悔了。 “朋友?” 少年眼睛一亮他也望着那碧波汪洋,随即更是想到什么,他激动不已的说道:“你说的,你那条大鱼吧,就是那个龙王爷?” 正说着,乍闻远处传来轰隆如雷鸣般的巨尾拍浪之声。 “呜!” 一声带着激动情绪的古怪叫声从海中深处传了出来。 继而。 “哗!” 恐怖的身躯骤然跃出水面,溅起巨大水花,惊涛激浪。若不是佛秀此刻立于岸上,恐怕说不定那巨鲸能一头撞过来。 “你能收我为徒吗?”少年刚激动的说完前一句,却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语带失落的问道。“你要走了吗?” 佛秀缄默良久,最后,他转身看着少年神色闪过几次变化这才答非所问的说道。“我不收徒的,但。” “睁眼,凝神。” 说着,只见他右手剑指一并,一点少年眉心,精神,意志,齐刷刷的在其脑海中生成了一个个画面,却是《大自在天魔真经》里面的《我化自在法》。 这其中融汇了佛秀毕生之功,却不是兵器之道,实乃开发肉体身躯完美运用的法门,拳掌指爪,脚腿膝肘,筋脉挪移,搬血淬骨等。 此功大成,可极致的利用身体每一寸血肉,每一分力量,可化天下万般武学为己用,信手拈来。 这也是佛秀第一次把此功外传。 嘴唇轻启,心法运行之道更是同时烙印其心,乃是“易筋经。” 佛秀本已红润几分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起来。 而阿生则是僵在了那里,如同睡着了。 “咳咳……” 他口中轻咳,视线再转,却是看向不远处一个正往这边走来的身影,像是在寻找他们,陈翠儿。 并未多说,而在陈翠儿的眼中,只见那神秘和尚的双眼忽然晦涩起来,就如同化作了两个黑洞,耳边更有声音传来。“救命之恩,以此相报,多谢!” 等她再回过神,那里已无身影,而自己的脑海记忆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些东西,似乎,是武功。 …… “咳咳!” 佛秀皱着眉安静的坐在半露于海面的巨鲸身上,每一次咳嗽,他的五脏就好像被千万根针扎一样,难以想象的刺痛。“恐怕伤及了根基,此役,当真是祸福难辨,也不知道日后会发生如何的惊变。” 他半曲着右手,放在嘴前,似要将咳嗽堵回去。 “此去取回“寂灭”定要好好修养一翻。” “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 但马上,他忽然猛的抬头,看向那海天一线上一道凝立的人影。 有人阻路? 佛秀双眼一眯,眼中是罕见的流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如临大敌。 那是一个老者,胡髯皆已如雪般霜白,外貌看起来更不知有多老年纪的慈祥老者,身穿素色蓝衫,很是简单。 最特别的,是那人脚下有着一只巨大的海龟,却又与寻常海龟不同,头颅青光流转,棱角如犄,碧鳞满布,恍如金铁。一双森冷眼眸更是藏于水下,寻常人看上一眼估计都会遍体发寒,看其体型就像个小山一样。 佛秀安抚着身下巨鲸,他平静开口。“笑三笑?” 语气虽说毫不示弱,但他心里却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若这老怪物现在出手,指不定今天就是他佛秀魂归黄泉的时候。 不说现在,就说他全盛之时,遇上这活了四千多年的老怪物估计也是败多胜少。 这可不是“帝释天”和那大当家兄弟俩能比的。 仅以对方所创的几种武功,其中“万道森罗”与“混天四绝”皆是化天力为己用,什么地水风火,那帝释天借凤血所创的“圣心诀”和这比一下,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继而,他又是一声冷笑。 “可是为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报仇来了?” ------------ 第八十七章 囚困 “报仇?” 笑三笑摇头,他看向佛秀的眼神有些奇怪。以此人一身能为,且行为处事似乎对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更是知之甚祥。 放眼过去,他竟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不该杀他们的,至少不是现在。”笑三笑面露叹息。“打破了固有的轨迹,却也身入局中,不信因果命运,你注定万劫不复……本以为是同道中人,可惜。” “行了,每次都是这套说辞。”佛秀蓦然开口打断。 身上衣袍无风自动,他语气平淡无比。“人生在世走一遭,不做点自己想做的,岂不无趣……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干脆不要活了。” “说出你此行目的吧。” 平静话语却暗携冷意,令气氛变的有些压抑。 笑三笑也不再多说废话,脸上依旧摆着那副慈祥的笑容。“我此来,是带你走的。” “走?” 佛秀脸色一凝。 只因对方这句话刚说完,周围空气忽然变的粘稠继而如同沼泽一样从四面八方压来,强以佛秀,也不免觉得呼吸困难,难以动弹。 看来,这老东西终于要对自己动手了。 即便他心里早有准备,可此刻亲身体会之下仍是感觉无力至极,更何况自己还是重伤之体。 “呲啦”声中,只见笑三笑身前的虚空,一抹抹晶莹已是凭空凝出,继而汇聚成链,寒冰锁链,如灵蛇般扭动缠绕。 好一手“凝气为水,炼水成冰”的功夫。 而后不由分说,四道锁链皆如利剑般朝无法动弹的佛秀刺去。 “噗!” …… 伴随着四道血肉绽开的声音,以及冰链缠动的声音。竟是直直洞穿了佛秀的琵琶骨,锁住了他的四肢,冰寒真气霎时侵体。 佛秀一时如坠寒潭,无论是精神之力,还是真气内力,竟然皆如血肉一样,在这恐怖寒气之下,难以驱使。 但他又怎能束手就擒。 “嘭!” 丹田处,唯有佛秀能听闻的声响,那机缘巧合之下凝成的舍利如今是瞬间崩溃。 内力强提,佛秀双眼一凝,无穷杀意之下,两道恐怖剑气登时如死河过境一般,朝眼前那气定神闲的笑三笑斩去。 而同时,他暗中内力两分,心念一动,却是催促着那身下巨鲸远去。 面对狂泻的剑气,笑三笑只做了一个抬手虚抓的动作,就见滔天剑气如同一张纸一样是瞬间消散。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 对于那巨鲸的离去,笑三笑并未有过多在意,他右手再借势一招,那即将坠海的佛秀便是如风筝一样被摄了过去,落在了海龟背上。 “你的存在,有着太多变数,随我走吧。” 看样子,他竟是想要囚困佛秀,而非杀他。 海龟似与那人心意相通,此刻身形一转,方向非是中原,而是向着无尽汪洋而去。 至于佛秀,如今已是口不能言,浑身血液肌肉凝结如冰。 如此一役,无人得知。 …… 二十年,二十年能干什么? 二十年可以令“无名”已成武林神话,归隐江湖,可令“剑圣”如昨日黄花。二十年,变了很多,江湖,也多了个“天下会”,多了个“雄霸”,多了个“聂风”,还有“步惊云。” …… 当那个人消失之后,一切,又好像恢复了原来的轨迹。 但,“东瀛”之上,仍有邪剑屹立,诡异妖邪,引江湖武者觊觎,厮杀横生,却无一人拔出。 无双城内,仍有“剑中圣者”欲行遍天下寻到那人,再分高低,再决生死,只因那剑未易主,那人必定还在世间。 他活着吗? 他确实还活着。 就在这世间的另一端,在那极北极寒不为人知之地。 …… 风雪。 漫无边际的风雪,没有日月,没有星辰,似乎,也没有时间。有的,只有无尽的冰寒,永远的昏暗,就如寒冰炼狱。 而在那极寒深处的一座冰山之下。 “铮!” “铮!” …… 一道道奇怪的声音不停的从风雪中传出。 就像是锁链的挣动声。 透过风雪,依稀可见那冰山之下蹲着一个人,一道如恶鬼般的身影,一头杂草般的头发长长的拖在雪中,一身衣物更是只剩片褛,勉强遮体。 他面朝冰山,蹲在地上,好像在写着什么,更在念着什么,不时还传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笑声。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诡异的是,一句话语里,却包含着两种声音,冰冷与开心。 忽然,他身子一转,从脚旁的雪地里扒拉出一块不知是何物的肉块,放在嘴里就开始撕咬了起来。 透过冰山一角,只见那人周围全是一具具早已死去的动物尸体,被风雪所掩。 可马上,他脸色又一变,却是看到了那冰山之上密密麻麻刻印的“丨”字痕迹,因为最下面的几个,有些模糊了。 到嘴边的肉块立时一松手,那人如同疯了一样跑到那冰山之下用手指“唰唰”的又刻了一遍,顿时冰屑四散。 “诶,这是第几天来着?” 他一楞,像是忘记了什么,两手慌忙伸出来,一个个数着。 但,倏然,他的身子一怔,原本正在回想的他,脸上疑惑已化作森冷,最后变成狰狞。 “啊!” 一声沙哑低沉的咆哮登时如飓风一般,将漫天风雪冲散。 身形凌空而起,整个人如疯魔一样,双手化掌,化拳,化指,轰然朝周围击出。 瞬间,好似天崩地裂。 惊爆不绝。 可马上他便落了下去,四道寒冰锁链已到极限,一端在他体内,一端融于这无尽冰川。 “放我出去。” 正嘶吼间。 他看见天空昏暗渐渐变亮,又急忙落了下来。 发生的突兀,结束的更加诡谲。 然后正襟危坐。 “咳咳。” 他先是轻咳了一声,然后左手伸出。 “有请我们的左方选手上场。” 说罢,一指指出,就见那本来无序的风雪忽然聚出了一个人形,骨骼,血肉,最后是剑。 瞬息之间,雪中已多了一道身影,乃是一面容柔和的白衣僧人,栩栩如生。 而接着,他又抬出右手一指雪中。 “接下来,是我们的右方选手。” 同样的变化,同样的面容,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诡异, 太诡异了。 “好,我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激动的语气,就见那坐在地上的人两手齐动,指间似有诡异气机流淌。 霎时,雪中两道凝立的身影动了,继而厮杀在一起,从武功招数到内力,再到兵器是一一比过。 更为惊人的是,两人交战中,如同血肉之躯,武学高手一样,碰撞余波不停四散。 而在那人的脸上,风雪轻掩之下,只见他一张面孔之上竟是分出来两副表情,一半冰冷淡漠,一半慈悲祥和。 就好像一张脸,被从中分开一样。 ------------ 第八十八章 脱困 “……七千零三,七千零四……七千零八十七……” 数着那冰山之上的一道道刻痕,那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感。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 如魔怔般低语呢喃的话语下,那人缓缓伸出了食指,然后慢慢的戳进了冰山之中。 在无数岁月的冰封之下,这样的冰山早已比金石更硬,更坚固,比之神兵异铁更有过之,但,在这一根血肉之躯的肉指之前,却是如同豆腐一样被捅破。 没有人知道他这二十年是如何过来的,除了那风雪和自己自言自语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没有生灵,也没有除白色之外的颜色。 甚至,连时间也没有了,除了凭着那浅淡的天光变化来区分时间的流淌,这里,就像是一片永寂永灭之地 单调的可怕。 不过,到底还是有好处的,好处在于这样可以让他真正沉下心去沉淀完善自己过往所学,再无打扰,一一验证。 就像个傻子。 那该死的寒冰锁链似乎有种古怪的力量,与这无尽冰天雪地共鸣,更是生生扎进了自己的血肉之中,消磨着他的恢复与生机。 但,这也令他更加强大。 譬如,寒功,他多了一身可怕到极点的寒功。 就连他体内的血肉,此刻也带着恐怖的寒气,呼吸之间便能吐息成霜,滴血更是凝冰。令他重新凝聚的真气内力也变得可怕异常,充满了寂灭的气息,更上一层楼。 他一身内力乃是以《生死转轮印》为基,虽是如此,却无相无形,可生死轮转。 但如今,却多了股极致的寒。 只是,这该死的锁链不仅锁着他的身体,更是锁着他的修为,内力虽能重聚,却难以运转周天,若一停留便会在那冰链之下化作寒气,冻彻全身。 “笑三笑,呵呵。” 轻轻的笑声响起,只见随着他食指插入,那千百年寒气凝结而成的冰山,瞬间分崩离析,并非碎裂,而是它的寒气消失了。 笑声刚落,陡见他眉心泥丸宫处忽然亮起,像是多了一只眼睛。而同时,似有无数梵音禅唱之声传出,就在那泥丸宫的经文之海中,一道盘坐在虚空与佛秀一模一样的身影是骤然睁开了眼睛。 那身影好似不是实质,迷蒙的如烟如雾,如同风中火烛,飘忽不定。 正是佛秀的元神。 而在佛秀的身前,在那冰山之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一个须髯皆白的老人。 笑三笑。 他似乎一直就在这里。 只是,二十年来的几番试探交手,佛秀已有几分猜测,眼前的,不过是那笑三笑凭借“魂梦心经”所生的化身罢了,或者称呼他为“第十二惊惶”更为准确,唯有境界,佛秀一直猜不透,看不清。 又也许,这世间所有关于他的事迹,从来都只是这具化身一手造就出来的。恐怕,就连他那两个儿子都被蒙在鼓里吧,至于他的真面目,估计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到底不亏是活了四千多年的人,佛秀本以为已经高看他了,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仍是小瞧了他。 这般已近乎那种仙佛神通的手段,还真是……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不过,更可怕的,是此人的目的,必定所图甚大,就像是一只推动时间巨轮的黑手,用千百年来谋划。 “我化自在法。” 一者化身,一者却是元神。 佛秀当初从“大当家”那里得到“万道森罗”便是为了令自己的武功更加完善,一者可化万般武功,一者可融万般武功,如今取长补短,二十年的磨合,却是正式于今天使出,用来打破樊笼。 刹然,佛秀周身忽然浮现出数十上百道身影,从他的身躯中由一分化而出。 漫天的虚影,皆乃肉身攻伐至杀之术,或双手作龙爪状,如青龙腾越,或剑指并立,如神剑锋芒,或双掌齐出作推山之势,是轰然攻向那个凝立了不知道多久的化身。 这是他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依仗。 他缓缓起身,一双如冰魄般的冷眸带着一丝笑意,朝着那具化身是隔空再点一指。便见一滴鲜红血珠瞬间自他的指尖汇聚而出,然后朝那化身洞穿而去。“当初我重伤未愈,今天,就再来分个高低,放心,我一定让你死的不痛快。” 笑颜,却是冷语。 当初他凭借那达摩恶念舍弃的一身佛法一步从初入天人跻身“入道”之境,可惜却连稳固的机会都没有,连番大战之下,先是重伤垂死,继而又被此人逼得舍利溃散。 二十年来,也只能勉强恢复到初入天人境界,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只是偏偏一身内力无法凝练,还要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真窝火至极。 一切,都是拜这个老怪物所赐。 “杀!” 喝语落下,漫天身影同样如雨落下,其中,最为恐怖的还要属佛秀指尖逼出的那一滴血,所过之处雪幕都被带出一条巨大冰河。 而后是碎成无数冰棱朝那具化身射去,破空穿山,声势骇人。 只是,这天下间少有人能接下来的招式,却无一击建功,那化身身形一晃竟然瞬间散成无数光点。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只手掌已然在佛秀身前凝聚,先是五指,继而是手臂,然后是身体。 神乎其神的武功看的佛秀却是冷笑连连。 也就在那一掌要落下的瞬间,一柄由风雪凝成的剑已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佛秀话语满是嘲讽。“你以为我这二十年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伸手虚抓,那风雪所凝的剑柄不差一分,正好落在他的手上,旋即反手一挑,由下而上是直直刺向那化身的手腕。 顿时将其迫退。 手里灰色冰剑挽了个剑花,佛秀并未追敌。 只不过笑三笑那具化身身形后撤之余还在空中,身侧翻飞的风雪便已汇聚成型,乃是一锋芒毕露的剑客,就如同一鬼影。 直刺他空门肋下。 “噗!” 散的,却是那飘雪凝成的身影。 但,一剑刚落,又起一剑,不,是三剑,地上积雪之中三道雪白身影如鱼跃水面,直逼那还未落地老者的而去。 “嗤!” 三剑,三道身影尽皆溃散,但,却有一剑,是瞬间洞穿了对方的心脏,那是一柄灰色的冰剑。 而在那冰剑的尾端,是一只苍白的手。 一剑穿心,那化身并未立时毙命,但随即一只手已然按在了他的头上,精神之力瞬间宣泄而出,强横霸道的肆虐着对方的记忆。 “搜神。” 良久,佛秀这才张开了眼睛,掌下头颅无来由的凝上一层寒冰,继而快速的覆盖全身。 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胜者的笑,而是有些沉凝与凝重。 “原来如此。” 只因这笑三笑,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这傀儡化身的记忆中,记忆竟然不过零星点点。 似乎,只有着看守他的意识。 原来,当初和自己交手的笑三笑与现在这个居然不是同一个。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具化身的一身修为则会慢慢消退。 怪不得,怪不得几次交手佛秀总觉得对方境界有些奇怪,还以为自己进步太多了呢。 不过。 佛秀舒展着五指,忽的咧嘴一笑,如同找到了什么东西。“到底,还是有些意外之喜的。” 目光一抬,他步伐已是向前踏出,一步之下,只见身旁被寒冰封冻的身影是“嘭”的散作无数冰晶,而他身上的四根冰链更是瞬间绷直,继而不过片刻便已碎开。 他身形走向东方,不知是自语还是在对谁说话,语气轻飘飘的。“你一定会后悔只锁了我二十年,而不是杀了我。” 手中三尺冰剑同时脱手,却未坠地,反而如游龙一样划出了一个半弧继而直冲向天。 而那人,就好像化作一缕青烟直起于苍穹。 等再凝立,他已是立于冰剑之上消失在天边。 ------------ 第八十九章 天上有人 “快快,动作快点,今天我们一定要得到那把剑。” “东瀛”海边,只见有船自中原而来,还未靠岸便从上面传来急切的呼喝,顿时一道道身影从船板之上纵身而起,双臂一扬便如大雁飞鸟一般落向那片江湖中人畏惧且渴望的土地。 如果非要准确点来说,这里的名字已非“东瀛”,而江湖人士对它有个新的称呼――“邪剑冢。” 自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之后,整片“东瀛”的土地近乎消失了三分之二,坍塌的坍塌,或是被海水淹没。 即便如今过去了二十年,上面依旧寸草不生。 而一切的根由,则是因为上面有着一把剑――“邪剑。” 过往的岁月不是没有人来,觊觎此剑的人可谓是数不胜数,就连那“剑圣”都曾来过。 但,迄今为止,也只有“剑圣”是安然无恙离开的。 而其他踏足这里的人,妄想拔出那把剑的人,不是喋血此处,便是成了疯疯癫癫的傻子。 却说那几人一经踏足,顿时嗅到一股股浓郁的腐臭传来,在这里倒下了多少人,没有人算过。 放眼望去,依稀可见累累白骨,无数残兵,它们半掩于尘土之中,干瘪发枯的血肉就好像晒干的橘皮。 就连他们的兵器,也散去了其锋芒寒光,像是被什么摄走。 诡异的死状对所有人来说是梦魇,也是机遇。只要得到那把剑,称霸江湖便指日可待。 只因种种迹象表明,那剑,居然有驱使蛊惑人心的邪能。 死在这里的,大多数并不是被那剑杀死的,而是死于骤然拔刀相向的同伴手中,他们有的是兄弟,有的是恋人,有的是父子。 但就在看到那柄剑后,父子相残,手足不亲,双双如着了魔一样,是相互厮杀,同归于尽的大有人在。 也就在他们踏足这里之后,“邪剑冢”中忽然响起诡异呜咽之声,像是风声,又如同哭声,古怪的离奇,听的人胆颤。 “屏息凝神,不要听这个声音。”一行人里,带头的是一驼背老汉,麻衣布鞋,肤色黝黑,腰间还别着杆铜烟管,看上去就像个庄稼老汉。 而他的额角已是不知何时渗出了冷汗满脸的凝重。往日只是听说此地有多么邪异,他一直未层放在心上,直到今天亲履之下才真正意识到了可怕。 仅这岛上弥漫的尸气恐怕普通人吸一口都能大病一场。二十年来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本以为他们来之前便已经把关于此剑的种种了解的很是透彻了。但,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 也就在此时。 众人之中,一个有些稚嫩的青年剑客在这诡异风声之下面容渐渐变得诡异起来,从那惊慌,恐惧,胆怯变成了一抹邪异以及狰狞。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对立,善与恶,黑与白,生与死。 天下皆如此,人心亦如此。对世人来说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 但此刻,在这古怪的呜咽之声下,青年剑客心中的恶竟是被某种古怪的力量牵引了出来,勾动了他的欲望,他的贪婪,然后被无限扩大。 “嗤!” 众人只来得及听得这一声,急忙转头看去,就见青年剑客腰间的长剑已是刺穿了身前一人的胸膛,当场毙命。 “白老四,你特么疯了?那是你二哥。” 老汉登时双眼一缩,继而意识到什么,眼神暗中示意众人将那青年剑客团团围住。 “嘿嘿,那剑,是我的,谁都不能把它抢走。” 青年剑客看都没看死不瞑目的兄长一眼,长剑一抽立时带出一股血泉,语气古怪的让人发颤,阴测测的,就好像中了邪一样。 老汉脸色难看至极,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的说道。“早知道老头子就不该带你来。” 众人正欲动手间。 岂料不远处海边忽然传来惊恐的喊叫,那是留在船上的人,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好,先回去。”老汉心头一紧,竟然顾不得那迷了心的青年剑客而是朝来时路折返了回去。 要是他们的船没了,恐怕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众人皆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齐刷刷的朝海边掠去,兔起鹘落。而那青年剑客则是痴痴的笑着,然后一头朝深处跑去。 “这……这是什么?” 他们前脚刚到海边,就见一个巨大的漩涡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径怕是快达百丈了,而且还在扩大。 大船受其波及已是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被卷进去。 “漩涡里有东西。” 船上之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声嘶力竭的喊道。 老汉脸色铁青,他身形一拔便像是一片鹅毛般飘上了船头,继而朝漩涡望去,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头皮发麻,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那漩涡底部,一道巨大的阴影正疯狂的游动着,大致一瞥,身形恐怕不下五六十丈,比自家这船还要大几分,而这漩涡,就是由此而生,此刻仍在继续扩大。 “这是什么怪物?” 老汉此刻心已经沉到了底,他转头猛然喝道。“快转舵。” 但刚说完他就得到了惊慌失措的回复。 “不行啊,被吸住了。” 大船此刻正从海边不受控制的往那已达数百丈的惊人漩涡游去。 “完了。” 不得已,只能弃船了。 慌忙中船板上的几人见机赶忙朝岸边跃去。 众人惊魂未定之间。 “咔咔……” 只见那大船刚一进漩涡,巨大的船体便在恐怖的绞力之下瞬间瓦解,支离破碎。 众人脸色皆是难看无比。 “该死的畜生!” 气急之下,怒火难忍,那老汉右腿一曲双掌是轰然朝那漩涡中的怪物击出,只见恐怖掌劲隔空落下,立时炸起巨大水柱,水花四溅,但转瞬便被漩涡吞噬。 “啊!” 正这时,却听又有人忽然惊呼开口。 老汉本就在气头,加之心神震撼未消,此刻又被这突兀的一声一惊是猛然转头喝道,他强忍着怒气。“又怎么了?” 那惊呼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老大压抑的怒火,只得颤颤巍巍的指着天空,结巴道。“天……天上……有人……” 听到这个回答,那老汉再好的脾气也终于忍受不住了,他赫然开口骂道。“放你娘的屁。” 然后刚转头的他也愣了,仰起头的身子一僵,就那么直勾勾的呆立在那。 “天上有人?” “嘿,有人,还真特么有一人。” ------------ 第九十章 宿命,天命(上) 却说那“东瀛”之上。 所有人都如视神魔般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一头杂乱长发拖地而行的男人。没有言语,更没有看他们一眼。 可是,那人走过的地方,却多了一层冷冽寒气,直入骨髓,令他们的头发与睫毛之上都布上了一层寒霜。 海边的漩涡已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那是一条身形庞大的巨鲸,也只有在此刻,在看到那条正欢天喜地的鲸鱼时,那人淡漠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你们走吧。” 佛秀平淡开口。 虽然声音很是冷漠,但对那些人来说无疑是如释重负,就好像逃过了一死一样。 众人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心惊胆颤的绕过那正兴风作浪的大鱼是小心翼翼的踩着海面上稍大点的破碎船板。 可就在他们想要催动的时候。 “哈哈,我得到这把剑了,从今天起,我便能称霸武林,一统江湖。” 一声癫狂的笑声突兀的自深处传了出来。 无法遏制的欲望此时正不断的膨胀着。 他正狂笑间,就听。 “你错了,那剑,是我的。” 一句平淡的话语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那正往外狂奔的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被蛊惑的心竟是在这一句话下骤然清醒,一身冷汗直流。 “啊……啊……” 惊恐颤抖之下,只见他握剑的双手此刻已变成皮包骨一样,干瘪异常。 但在嘶声中,他竟不肯扔下手中的剑,仍是死死的抱着,面孔扭曲。“不……不,这剑是我的……是我的……” 怀中长剑正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 那是一柄四尺有余的灰色长剑,通体好似寒冰所铸,只是其内却一片灰蒙蒙的,丝丝缕缕,如撕绵扯絮一般。 无刃,而在那剑柄以下,剑身的上方,正缀着六颗不一样的珠子,如莲瓣拱落,有金色蔓延。 吸收了无数死气血肉的它,如今更完美了,像是锻出了所有的杂质,变得更加通透,更加诡谲。 “我们所背负的罪业,你承受不起,放下吧。” 佛秀叹息一声。 “不可……能。” 青年剑客尖利的吼叫道。 只可惜,他的声音已经势微,整个人更由站变作半跪的姿态,他快要死了,却仍是抱着那剑,死不撒手。 这由剑心所成的剑,到头来,却可以蛊惑剑者之心,还真是一种无言的嘲讽与报复。 欲望,一念之间便已如深渊。 佛秀静静的看着,那青年剑客到死嘴里还呢喃着“天下第一”“称霸江湖”,可惜最后连他自己也倒在了凶剑之下。 “呜呜……呜呜……” 而那剑,此刻则是不停鸣颤着,古怪呜咽的剑吟声简直就和鬼哭一样,继而像是活物一般朝佛秀飞去,半插在他的身前。 徐徐抬手,佛秀眼神微晃,右手已是朝剑柄按下,他缓声道。“玩够了?” 凶剑颤的更加厉害,剑身之内的灰气急速变得浓郁着,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佛秀沉默。 只是掌心与那剑柄的衔合处,却有血液湍湍流下,直至染红了整个剑身。 远处那些惊退的人瞬间只觉得如同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可马上就已消失不见,一个个反应过来只敢拼了命的逃。 五指一曲,佛秀已是稳稳的握住剑柄。 一拔之下,这在寻常人手中诡异妖邪的剑却像是化作了一条被佛秀握在手中的妖龙。 如狼烟直起,竖指苍穹,滚滚死气遮天蔽日。 人剑合一之下,二者凶威已然盖世。 只是如此骇人声势,却无意中惊动了那汪洋大海另一端的几人。 …… 中华阁。 阁内后院里此时正流淌着一首愁苦的曲音,很奇怪,只因同在一座酒楼,偏偏那二胡曲音只在后院响起回荡,而那楼里的酒客却是无一听闻。 可就在某一时,某一刻。 本来流畅的曲音忽然响起一声“嘣”的脆响。 然后戛然而止。 像是弦断了,又像是被一股无形气机斩断。 登时,酒楼之内的江湖剑客,他们的佩剑霎时自行出鞘,倒插于地是直直的朝那后院的方向震颤着,就如同叩首的人,万剑叩首。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的呆立当场。 “唉!” 所有人耳边依稀听到一声怅然叹息,旋即那些剑又自动归鞘,诡异的就好像见鬼了一样。 立时又引起一连串的惊呼。 “他,回来了。” 在后院之中,一间简洁的屋里,一个正低头补弦的灰衣中年人是幽幽自语道,直到琴弦补好,他这才施施然起身,一边拉着弦,却诡异的无声音响起,然后走出了屋子,再无身影。 …… “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 久被尘封的石室之中,一双眼目赫然睁开,恐怖的剑气激荡之下,只见那幽暗中渐渐露出了一道枯坐多年的身影。 他已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坐了多少年,他只知道当年败于那“天剑”之后,自己便已无心再问世事。 败?他本可胜的。当她死在自己的怀里,当自己折剑指天站起,他已是悟到了那最后一剑。 但他不能胜,因为,这一剑还不够完美,更重要的,是留给那个人的,所以,他败了。 他的脑海中,他的心中,全被那个人充斥着。他一生大起大落,问剑天下,别人穷极一生的东西,他不到双十便已尽在手中,名震天下,被称“剑圣。” 可惜,正因为“剑”,他得到了太多,却也失去了太多。 如今更是枯坐了十数个春秋,耗尽毕生心血,为那人留了一剑,臻至完美的一剑。 他身体内的生机已消散殆尽了,但此刻,当感觉到那远方的变故,生机已无的他,竟是凭着心底的那股执念赫然睁眼。 “今日……我定要极尽余辉,让世人知道,我从未败过……纠缠了一世的宿命,也该有个了解了……” “我,来了!” 一缕缕极致细微的金光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溢出。 继而,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以雄浑内力响彻整个无双城。 “剑,二十三!” 这一天,无双城中,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副匪夷所思的场景。 只见一团耀眼金光如一轮大日般自那无双城中升起,继而直冲云霄,激射向远方天际。 双日横空。 ------------ 第九十一章 宿命,天命(中) “剑意?” “如此剑意?” 煌煌如大日一般的剑意,倏然横亘在这天地之间,璀璨夺目。 然最为重要的,却是佛秀察觉到那股剑意竟是直逼自己而来,破灭一切,弑神灭鬼的决绝令他也不由为之动容。 “来了。” 心头低呼,佛秀是蓦然抬头看向中原之地。 “在天上?” 他双眼一凝,只见一团浩瀚金光冲散了无边浮云,而那金光或者说是一道金色的身影,周身金辉竟然全是金色剑气直如仙灵履足尘世一般。 一道元神,一位圣者的剑道元神。 “剑二十三。” 口中轻语,他便已知来者是谁,普天之下能使出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招除了那位“剑圣”,又能是谁。 二十多年的煎熬,已成执念的误会,此刻,已不需多言,更不需要解释,唯有一战。 严格来说,他们之间并无生死大仇,甚至,对彼此而言也不过是不知姓名的路人。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因那“僧皇”一言而有了纠葛,而后更是在种种无常世事之下走到了这一步。 宿命?天命? 当真早已注定? 却说那剑道元神第一眼似还在中原之地,可马上,那道金色身影已仿佛洞穿了时间与空间转瞬竟已在佛秀头顶百丈处。 恐怖的金色剑气之下,原本微波浅浪的海面霎时如滚沸的水,竟……竟是给人一种焚江煮海的骇人错觉,周围一切更在消融。 非是温度,乃是这剑道元神一身滔天剑气疯狂倾泻之下所造成的后果。就如同那天空高悬的太阳,若把它的光芒比作剑气,便是如今剑圣的模样。 似早已察觉到危险,那巨鲸在剑圣元神降临之前便身形一摆潜入海中。 反倒是之前那些还未脱离这无差别攻击范围的几人,一个个就好像真的如同积雪遇烈阳一般在那滔天金色剑气之下是寸寸散开,便是血液,也消失了个干净,渣都不剩。 这是超脱凡俗境界的一剑。 佛秀面容沉凝,周遭一切此刻竟是渐渐变的诡异起来,如同天地间一切运转的事物骤然慢了半拍一样,而随着那恐怖元神的临近,那种减缓的速度更快了。 似乎,在对方临近的那一刻,天地便会静止。 越近,佛秀便能越清晰的看见那亿万道金色剑气如阳光普照一般留痕于虚空,然后破灭虚空,朝自己而来。 心知已不能迟疑,此刻恐怕比之当日那场大劫所遇的凶险还更加恐怖。 他右手“寂灭”隔空一转,剑身一指大地,也就在剑尖触及地面的时候,一层无形且诡异的气机霎时以他为中心,向天地四极扩散开来。 如潮水过境,染天地万物为剑。 “恨天势。” 周遭顿时飞沙走石,被冷冽剑气卷起,越卷越大,几乎只在瞬间,一道由剑气所成的恐怖龙卷将佛秀包裹在内,直如龙吸水一般更是将天空浮云吸扯了下来,龙卷登时暴涨,十丈,三十丈,四十丈……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海水,沙石,浮云,清风,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化成了这道龙卷的养分。 远远看去,就好像天地因此而连贯。 而在那龙卷之外,一团灼目金光已然降临。 “轰!” 二者相遇的瞬间。 水火不容的剑气就好像火山喷发一样是轰然激荡向四面八方,海水顷刻炸起冲天水柱数道,可还未升到极致便又被后来的剑气冲散。 但,一切却也在静止,静止的是万物,激荡的是剑气,剑意。 包括佛秀此刻也是如死物一般立在原地,仍是那副沉凝的面容,杵剑在手。 而那剑圣的剑道元神,此刻已是突破了那惊人龙卷直逼而来,剑指直指佛秀眉心。 可是,天下间,又怎会只有这一道元神。 只见佛秀泥丸宫处忽然亮起,就好像打开了一道门户。 也就在剑圣的元神离佛秀不过一步的时候,同样的一只手臂以凝剑指而显于佛秀身前。 继而,一道虚幻缥缈的身影已然跨出了那道门户。 针尖对麦芒,两道元神,两道剑指,此刻是直直的碰撞在一起。 “嗡!” 一声可怕嗡鸣,空前绝后。 而后,是仅存不多的东瀛之地沉没。 就如同一块不堪重负的木板,立时崩碎,覆海倾浪,周遭海面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滔浪成墙。 但龙卷并未熄,而是吸海吞浪,海水如天倾,与那漩涡合二为一,直如苍生浩劫,天地风雨飘摇。 一击过后。 “轰!” 厮杀刚一沉寂,却见一道身影骤然自海水中跃出,带起巨大水花和惊响。 正是佛秀,此刻他不仅七窍溢血,浑身更是剑伤满布,密密麻麻,四溢的血水染红了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然后顺其滴落,将本来汹涌的海水化成一块块寒冰。 前所未有的冷然,这般伤势对他而言似乎无足轻重,右手“寂灭”已是变得晦涩如夜。 “好一个剑二十三,好一个剑圣,我斩生机,你斩元神。” 只见佛秀的额头,一道触目惊心的剑伤已落在了他的眉心,鲜血顺着鼻梁流淌,就好像一行血泪。 要不是他见机拼着重伤强行挣脱禁锢,恐怕现在站在这的,就是一个无头尸体了。 手中剑势再转,一击过后,那剑圣元神此刻已从东升旭日变作迟暮夕阳。 对于这一言未说便起的凶险厮杀,佛秀即便再善恶分明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佛都有火,更何况他还不是佛。 似对佛秀抱着必杀之心,那剑道元神此刻再此攻杀而来。 佛秀见状手中“寂灭”瞬间脱手,消失无踪,他赤脚凝立于海水之上,右手剑指一并是一指那惊天龙卷,继而剑指一曲,直指那再次攻来的剑圣元神。 原本耸立在天地间的巨大的龙吸水,此刻在佛秀这一指之下就好像瞬间有了意识,然后,朝着剑圣垂落了下来,就好像一柄受人驱使的剑,一剑斩下。 海面登时炸开,继而蔓延出一条长达数百丈的巨大鸿沟,如一条恐怕深渊,足足持续了十息这才轰然平复,其声只如天崩。 天空金光仍是高悬,只是落下的身形却止住了。 而在那元神的头颅处,一柄凶剑已是毫无声息的定在哪里,贯穿头颅。 “可惜,我是重伤,你却要赔上自己的命。” 佛秀脸色此刻苍白如纸,他擦了擦自己滴落的鼻血,脸上是说不出的复杂,可马上他脸色一变,只因自己的身体此刻居然生出了某种惊变。 那眉心朱砂中神秘的莲池居然悄无声息的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的泥丸宫里,两者竟是合二为一了。 而那荷叶莲花尽是扎根于那金色经文之海中,海水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佛秀心神顿受冲击。 ------------ 第九十二章 宿命,天命(下) 却见那无沿金色识海之上,有莲花荷叶扎根其中,摇曳之下顿生惊涛骇浪。 莲有两朵,叶生无数。 一股剧烈的撕扯更是陡生,那种头颅几欲爆开的痛苦,饶是以佛秀也不免痛哼连连。 他勉强支撑着,识海之中的元神却已立于那莲花之外,是一脸凝重的看着这诡异惊变。 脚踩荷叶但是却无法寸进那莲花一步之内。 第一朵,那莲花光晕流转之间佛秀似乎可见苍生于其中生老病死,日月流转,星辰流转,春夏秋冬,枯荣演变交替,众生悲欢离合皆在其中,更有许多熟悉的面孔浮现眼前。 那是,第一方世界。 不过普通莲花的大小,普通莲花的模样,此刻已是绽放到了极致,盛开到了极点。 若真要说什么不同,恐怕,也就是那莲花清透白净无暇,枝叶若碧玉琉璃,莲花更如羊脂粉霞一般,而其根部,则是氤氲晦暗笼罩,难以看清。 而这第二朵,便是此刻佛秀所处的世界,莲花只是半开,比之前一朵则更要朦胧一些,似有一层无形的水幕将其阻隔,模糊不清。 也就在佛秀仔细端看这第二朵莲花之时,识海之外的天地间,骤生诡变。 只见天空深处,骤然风雷涌动,日月掩光,似有恐怖气机弥漫,天空一片昏黄,如黄泉倒悬。 而后,那天穹深处浮现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好像这天地之外,有某个存在窥视了进来。 一切,从凶剑定住那剑圣元神,再到此刻诡变也不过是刹那的功夫。 佛秀原本凝立于怒涛之上的身体骤然如遭雷击,天空异象更是瞬间散去。 他猛然抬头,双眼中不知何时竟然流下两行血痕,右手虚招“寂灭”搅碎了那剑圣已濒临溃散的元神,身形再一跃,跃至空中,眉心瞬间生出无穷吸力,将那化作无数光点的剑圣元神尽数纳进识海。 而后,是夺命狂奔。 刹然,就在那剑圣元神被他吞噬的瞬间,已归平静的天空是轰然暗了下来,雷电翻涌如龙,咆哮嘶吼着笼罩了这片海域。 天威浩瀚。 佛秀脸色变的有些诡异,身形速度已达极限,像是突破了空间的约束。 就在刚才,就在他观看那第二朵莲花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那是一张依稀的面孔。一张无悲无欲的面孔,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甚至,还带着某种好奇。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个特别的东西,在那“剑圣”的元神之内。 那是一枚奇异的印记,一枚令他心动的印记。 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他,或者说联想到他。 但,看现在这种变故,显然十有五六是怀疑到了他的身上,特别是当他夺取了那枚印记之后。 “窥天者何人?报上名来。” 一道无悲无喜的声音蓦然落在了佛秀耳边,更是落在了苍生的耳边。 这一刻,天地似在远去,时间似在消散,一切皆在缓缓停滞,包括逃命的佛秀,就如同此方世界的运转在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下被阻断。 佛秀背后不觉间已满是冷汗,他感觉到在这句话语之下,一股恐怖的意识如狂风般掠过大地苍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特别在他的身上,多了片刻的停留。 我勒个去。 识海中佛秀元神面前正飘浮着一枚古怪玄奥印记,如同一枚一指长短的细长小剑,看着就好似一颗棱角分明的流星,剑气森然。 这就是他之前在那窥天一刻从剑圣元神之内看到的东西。 只是,在佛秀的忐忑下,那股意识就好像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异常,而是自行掠过。 这样的停滞,足足持续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继而,一股莫名力量诡异蔓延在他的心头,竟是想要抹去佛秀脑海中属于这半盏茶的记忆。 想来,世间所有人此刻也是如此遭遇。 只是,这股力量却在那莲花摇曳生出的青光下散作无形。 “呼!” 见海水平复,天雷散去,天地再归清明,便是佛秀,也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头一回,佛秀的心中对力量与修行生出了一种迫切与执着。 看了看手中的剑,他心念一动,“寂灭”居然能被收进识海,落入元神手中。 佛秀看在眼里,沉默半晌,却不知此等惊变是好是坏。 直到最后双眼生出难以忍受的疼痛,以及伴随着目中景象的模糊,他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是急速朝中原而去。 …… 也就在这一天。 就在原属于“东瀛”的这片海域,就在佛秀离去不多时,虚空忽然裂开一个小口,恐怖的时空乱流瞬间蔓延而出,继而将那个黑洞撕扯的越来越大,就像是打开了一道门户。 忽然,一道如神灵般的身影慢慢自其中显现,拖着受伤的躯体,一步步跨越了时间长河,自未来走了过来。 脸上,是还未消散的狂笑与冷然。 “什么天,什么风云,就让我半边神(半边魔)好好看看,当这个毁灭一切的时代多了一个我,那所谓注定的命运是否仍是不变。” 随后他神色复杂的看向中原看向佛秀离开的地方,眼中似乎出现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背影,沉默中夹杂着一股漠然与癫狂。 “愚蠢,这肮脏的世间,既然有的事情你做不到,那就由我来吧。” 一声声低语呢喃回荡在蔚蓝的海水间,他身上不知经历何等惨烈厮杀所产生的伤口,此刻正一滴滴的落着殷红的血液。 然后,带出了一股恐怖的寒,冰封了周遭的海面,滴血凝冰,何其相识的一幕。 而那人半露的侧脸,赫然是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但,却多了一种无形的冷意,如同寒冰所凝,仿佛看一眼,便能冻得人体无完肤。 然而最为重要的,是那人的每句话语之下,都好像有着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诡异无端。 就如同一具身体里有着两个灵魂。 他收回目光仰头看了看天,嘴角似有戏谑的笑露出。 随后蓦然沉息吸气,一步自虚空走出,然后落到了海面之上,继而一点点的缓缓沉了下去。 半边神,半边魔,神魔共生为一体,奈何唯独无人性…… 浩劫将起。 ------------ 第九十三章 无道狂天 中原之中,当今武林后起之秀层出不穷,如那“天下会”“雄霸”座下的三个弟子,分以拳掌腿三绝,年仅十余岁,便已踏入先天,根骨资质皆是当世绝顶。如那“无双城”里的少城主,背倚无双城这般庞然大物,自是少不得用来和那三人相提并论,至于实力高低却是不得而知了。 至此。 天下虽仍有少年俊杰,但与他们相比,着实是相形见绌。 不过,武林中人却没什么惊讶出奇,因为若要往回上推十年,即便是他们,也要黯然失色。 着实是见过太多的天骄了,以至于都有些麻木。 前二十年,“剑圣”“天剑”“剑皇”争雄,可谓剑道之盛世,天下但凡天骄,站在这三人面前无不是黯然失色。当然,这要除开佛秀,只因他的存在太过惊鸿一现,加之见过他的大多都已死了,终是随着时间被世人淡忘。 而前十年,当“无名”先挫败“剑圣”继而再挑十大门派的事迹已变成传说的时候,就在他们以为这一代会是“雄霸”独领风骚的时候。 江湖中,忽然接连横空出世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一年约双十的青年,一经出世,便做出了与那无名的一样的事情,竟是一人独上十大门派,单凭一双肉掌,力挫群雄。 虽说那十大门派因无名而元气大伤,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病虎终究还是虎啊,可偏偏却是接连败在了这位神秘青年的手中。 神秘万变的武功,似乎天下诸般武学此人皆可施展,故而,终于令一些觊觎的人以主持公道为借口是暗中出手,几番将那青年逼之险境。 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如此作为却是又引出了一个女子。 只弹了一曲,一曲“勾魂”,近三十几位先天高手是全部喋血当场,疯的疯,傻的傻,死的死。 武林哗然,但终归是变得安分了。 但,也只是如此一役,再后来,他们就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昙花一现。不过,曾有人说,他们被恐怖高手追杀,不得已才隐去踪迹。 只因一人爱穿白衣,一人爱着黑衫,故而被称作“白无常”“黑罗刹”。 …… 渤海之滨,兜兜转转,这个熟悉的地方,远处岸上的木屋早已在风雨的侵蚀下腐朽坍塌,周围的渔村更变得荒凉。 佛秀摸了摸身下的鲸鱼,话语柔和的说道。“般若,可以了。” 般若,是他给这个大家伙起的名字,话说完,他身形一跃便已轻飘飘落向岸边,只是他的双眼,却是闭着的,未曾睁开。 只因眼中所见已尽是黑暗,睁与不睁也没什么区别。 海中正游腾的“般若”见佛秀上岸,发出了一声不舍的沉闷呜咽,继而身形一转便游向海中,转眼没了踪迹。 感受着与“般若”的联系,之前他曾以自己的精神去沟通它的意识,两者如今居然有种无形的共鸣与联系,好似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意识。 没有停留,如同看到了周围已经物是人非的变化,他脸上凭空凝结出一张寒冰面具,步伐一迈,整个人便已是如同一缕青烟裹着清风般朝中原腹地而去。 …… 茫茫尘世,试问“谁可独尊”? 有人说是“神”。 盖因“神”的地位远在“人”之上,一直睥睨茫茫众生,受世人膜拜,地位尊崇无比。 亦有人认为是“魔”。 缘于“魔”的存在由来已久,奈何天上的“神”却一直无法将“魔”彻底消灭,千秋万世下来,魔道依然横行。 故而,可能“魔”的本事比“神”更强更大,更有资格“独尊”于天地之间。 不过,也有人说是是“佛”。 昔年佛陀出世时,便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行七步于四方,望天地喝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但是很可惜,在世人眼中,即便此三者再大,却也大不过那头顶的“天”。 试问古往今来,即便是再惊才绝艳者,可能有与天比高的人? 三家镇。 乃是因此镇有三种姓氏,可分三家故而得此名。 黄昏的天空,远方天际裹着火红,拉长了路上行人的影子。茶肆酒馆里仍有三三两两未散的人,闲谈着一些趣事。 但,那只是半个时辰前,而在这半个时辰后。 所有人的身子都好像凝固了一样,双脚钉在了地上,满目的惊恐,便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而这一切的原由,只因为一个人,一个浑身被浓厚血红气息包裹的人,就好像是红色“布匹”,将其面容身躯层层覆盖。 非人,更似妖。 只因此人一语“走不得”,所有人便已如石像一般。 那道红色的身影就那般坐在一间茶肆的阴影角落里。而在他的身前,一个老头正战战兢兢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叫“字仙”,因一手玄门测字神技在这偌大的江湖也是略有盛名。 但,谁知今日却是因此而有性命之忧。 字仙一张老脸上是震惊强掩,语气发颤的的问道。“你到底要测……什么字?” 那血红人影话语低沉威严。 “步……惊……云。” 一个名字,三个字。 乍闻此名字仙也是一怔,他沉吟着正要开口。 却忽然被一道突兀响起的脚步声打断,心中顿感惊疑,视线已是不由的寻声望去。 可还未转头,耳边已有清冷声音落下,好似带着某种古怪力量令众人如释重负,慌忙四散逃开。 “唔,不用测了。” 明明是先听到脚步声,可那字仙却感觉这话语声音与那脚步声是一同响起的,当真好不诡异。 强忍着心里的震撼惊疑,他扭头一看,本来刚有些平复的心差点就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来人脸覆冰面,迷蒙不可见其面容,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衫,特别是那一头长的有些夸张的头发,半白半灰,看样子若是垂落必定拖在地上,可偏偏那尾端就好像一柄柄长剑一样,摆动间,地上便是无数细密剑痕。 而且,他是……飘……过来的…… 感受着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字仙有些后悔,早知道今天就该为自己测个凶吉,他心里更是下了决定,今天要是能有幸活命,以后绝对再也不干这种泄露天机的事情。 还真是遇到妖魔鬼怪了。 对于眼中蝼蚁的逃散,那红色人影并未出手阻拦,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看向了来人。 “这……这位……大侠……”字仙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称呼,但终究是老江湖,见来人出手救走那些人,他擦着冷汗心里虽然害怕,但仍把其归到好人一类。 “哦?有意思,为何说不用测了?”红色人影阴测测的声音令字仙到嘴边的话戛然止住。 来人身形未停,语气肆意平淡。 “因为,今天,是你的死期……无道狂天。” ------------ 第九十四章 潜流暗涌 “好叫你知道,半月前有人用一双眼睛换了你的命。”来人正是佛秀,双手垂落在身侧,冰面之上是五官皆有,唯独无眼,只有眉心似闪烁着什么浅淡光晕。 他对那血红人影疯狂肆意的气息无动于衷更是将对方那恐怖的眼神视若不见,话语依旧平淡。“你既以天为名,有什么手段便使出来吧,不然……就没机会了……” 那字仙不亏是混迹江湖许久,此刻见二人对峙已不屑顾他,瞅准了时机转身就连滚带爬的远远逃开。 “哈哈……哈哈……” 沉凝中,血红人影倏然发出狂霸的笑声,那一张被血红气息缭绕的面容像是烟云般翻滚了起来,惊的周围尘土四散,但马上,他陡然止住,凶戾说道。“是泥菩萨让你来的吧?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可知道你面前站的又是谁吗?是苍茫众生千秋万代都该五体投地朝拜的天,你竟敢如此放肆?” 他说话间身形已是站起,动行间就好似一团无形无质的血云。 周遭空气更是肉眼可见的泛起一层层血红涟漪,就如同一个漩涡,朝佛秀罩去,似乎要将这个不敬天地的妄人绞碎。 忽然。 “啪!” 原本看似没有实体的血云随着一声脆响是瞬间从空中显出了身形继而倒飞了出去,一身血气登时溃散不少。 佛秀揉了揉自己右手,语气忽然从冷漠变成调笑,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好厚的脸皮,这一巴掌打的我手都痛了,果然有些门道,来,再让我打几巴掌试试,说不定能把我震个重伤不治什么的。” 荒诞不羁的话语中,除了佛秀的轻笑,却是无人再笑的出来,就是那自称为天的“无道狂天”亦是死死的看着佛秀,高高凝立在天空,是满脸的惊疑与凝重。 着实是他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连对方怎么出手都没看见,自己就被抽飞了出去,这怎么看怎么感觉像是见了鬼。 他这边还在惊疑不定间,那边佛秀右手再次轻扬,就好像扇苍蝇一样,动作清晰的简直不能再清晰了。 两人虽说相隔不远,却也有二三十丈,莫非此人是个傻子,妄想这般伤他?但不知为何,那无道狂天心里却是暗自涌起一股不妙。 “啪!” 又是一巴掌,神出鬼没的一巴掌,瞬间,他就像是被一座万钧重山撞了一下,整个人直接从天上化作一道红影,一头扎进土里,深陷其中,力道大的是生生砸出来一个三四丈大的深坑。 “哇!” 口中吐血。 “你到底是谁?” 无道狂天原本周身浓郁的血色气息此刻就好像是一蓬火苗被人狠狠地扔到了地上,只剩下点点火星。 他看到了,他终于看到了,在那一刻,周遭似有恐怖气机笼罩,竟是令他的感观凝滞了下来,就如同时间忽然慢了。 但,慢的只是他,而那人却仍能行动如常。 这一巴掌,简直就像是快要粉身碎骨一样,不仅打伤了他,更是打散了他体内凝聚的气息。 却不是力量,而是剑气。 那无法闪避的巴掌竟然蕴含着某种可怖的剑气,带着浓郁的死寂之意在他体内扩散。 他眼神骤缩,似乎在那见过与此相似的手段。 但佛秀并不言语,他扬了扬右手再次抬起。 而随着他的右手抬起,周遭一切忽的诡异慢了下来。 “剑二十三。” 看着那只抬起的右手,无道狂天终于是认出了什么,语气惊惧难掩。不巧,就在一个月前,他便有幸目睹了那“剑圣”大日横空般的惊天锋芒。 也幸好,这股令他惊颤的剑意于那大海之上消散了个干净。 但现在他又看到了,虽说威力与之相比并无那般惊天动地,但,着实就是那“剑二十三”才能产生的异象啊。 “好,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最高境界的天狂血绝。”眼看这一巴掌又要落下,他周身本来散去的血云轰然暴涨如熊火,竟是将天空都染了个火红,威势实在骇人,像是在酝酿恐怖杀招。 便是佛秀见此那右手也不由一顿,化掌凝指,体内剑气暗聚,脚下地面瞬间陡生出无数纵横开阖的剑痕,交织成网,他亦在蓄势。 可是奈何佛秀凝神许久,那天空熊熊火云却迟迟未落,疑惑不解间佛秀已出了一指,登时剑气直冲云霄。 只见那威势恐怖的火云瞬间便如烟雾一般散了个干净,而里面,是鬼影都不见一个。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佛秀指出的剑指在空中僵硬的停顿了几息,这才慢慢放下。 半晌。 “真特么怂。” 也在此刻,佛秀身后,一道气急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你没有杀了他?你可知道放走他会害死多少人?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这是你的宿命,违抗命运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剑圣如此,雄霸也会如此,你……” 倏然。 一股恐怖的寒从他身前那个人身上蔓延席卷了过来,将他包裹,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下子坠入了万年寒潭一样,难以想象的寒气从他周身毛孔之中不停渗入,令他灵魂都在颤栗。 天空夕阳仍在,而他的须发眉毛之上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一层寒霜。 不过,那寒气来的突兀,散的更加诡异。 一刹那,他已无力瘫倒在地,好似一个溺水得救的人,不停的大口喘息着。 “泥菩萨,你最好在我面前少谈起命运这两个字。还有你似乎说错了一件事,我并没有答应你的交易,白骨血肉,与我而言不过形骸罢了,肉眼晦暗,只观表象,要与不要有什么区别。” 佛秀平静的话语似乎比之前那股寒意更加可怕。“收起你那些无谓的算计,在此之前,我要一观“天哭”,才能考虑你是否真的没有骗我。” “至于他,跑不了。看来,千百年的长生,并没有给他一颗强者之心。” 听到佛秀的话语,那泥菩萨的神色是几番变化,但一想到眼前之人可令他免去毒疮之痛,到嘴边的话终归是没再出口。 …… 天山。 一处神秘的冰窟之内。 只见一个沉睡于寒冰之中的人是蓦然睁眼,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身形一晃,竟是从寒冰之中闪了出来,神乎其技。 但他脸色却有些泛青。 盖是因为几个呼吸前那化身无道狂天的意识回归后,他的心神已有几分虚弱。苍老的面容上,那双眼睛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 “中原武林高手,我皆是了如指掌,为何唯独对此人没有任何印象……等等……莫非是他?” 一个早已模糊的面容忽然从记忆中浮现,在那数十年前,在那“剑坟”中,他记得自己曾出手试探过一人。 也就在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际。 冰窟之内,他的身畔竟是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目光,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是勃然色变。 转头看去,他眼神晦暗一变,双眼一凝。“是你?” 那人,竟是和数十年前,和他脑海中刚才想的那人有六七分相似,黑发半掩的眼中充斥着一股戏谑的笑,似睥睨着苍生。 一步踏出,那人的身体周遭如同泛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老者脸色再变,他有个不好的预感,阴沉不定的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多久?”神秘来人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心,他就那般静立在虚空之中,像是在思索,在回忆。 然后,他轻笑一声挑了挑眉。“你猜?” “找死。”老者脸生怒容,双眼猛然一凝,只见其内竟有恐怖光华流转,继而凝为一线,向来人罩去,似可寒人心魄。 只是,目光所及却是如同真的落到水中,不过是令那人身前的虚空泛起几圈涟漪而已。 “惊目劫?” 来人的话语令老者瞳孔紧缩,此招乃是他闭关多年所悟,并未现于江湖,此人又是如何得知。 忽然,他凝重的眼神化作惊惧骇然,只见那神秘来人眼中竟是也如他之前一般,散出惊人毫光,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霎时,一股难以想象的寒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涌来,更是从心底涌起。 片刻之后。 望着那浑身被冰封的老者,神秘来人一步步自虚空走下,看着对方只能惊恐转动的眼珠,他的声音已生变化,前一刻还是淡漠如水,后一刻已是令人心悸的癫狂,如疯如魔。 “如何?” “如果,你是天,那这等实力又算什么?” ------------ 第九十五章 天哭经 “破日峰。” 一个不长不短、不奇不怪的名字,无论怎样看也是平平无奇。 然而,当中的“破日”二字,字意却略带不详,此二字据说是源自居于破日峰下的村民。 他们在数十年前,曾目睹此峰之巅发生一件惊天动地奇事。亦因为这件奇事,村民遂把此峰名为“破日”。 …… “当年我已精通神州各大玄学名门的所有奥义,上至命运堪舆,下至掌相,甚至奇门遁甲亦无一不精,可惜……我每为人算命愈多,便愈觉人间充满不平苦难,愈看不透天地玄机,毕竟天意茫茫……” “但当我无意得知世间有“天哭”之后,便再也不能静下心来,他们只当是传说,我却信以为真……” 那泥菩萨脸上虽仍有溃烂毒疮,但却已有了几分消退迹象,像是平复了许多,不在那般显得可怖。 他盘腿坐着,背后一只纤长手掌正五指虚张,隔空为他渡入生机,以此祛除那疮毒。 他们借的,是那周遭苍郁山林万物的生机,如同一滴墨水滴到了清水中,以二人为中心,大地开始变作死地。 “可惜你想要一窥天意,千方百计去寻那“天哭”,奈何最后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寂然孤老。” 那为泥菩萨祛毒的人轻声开口,似治疗的时间已到,他以己身寒功封住了对方体内的存余疮毒,继而撤手收功。 如一语中的,泥菩萨的身子不禁一顿,他没有反驳,沉默良久这才怅然一叹。“唉,茫茫苍生,除了那几个特别的存在,世人谁不是忍受着生老病死之患,一生活不过百年。” “如你为探索前路,弃禅握剑,甘愿满手血腥,一身罪孽,你可曾扪心自问过,你求的,究竟是什么?” 正在调息恢复的佛秀体内气息一滞,他语气有些平淡,更是平常。 “我,不知。” 是的,他确实不知,要是知道他如何还需如今这般。正因为不知,他才要走下去,才要去看,去悟,去懂。 经书读的再多有什么用,写的再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这世间仍是乱象万千,疾苦未减,佛法奥义全在纸上。 传说那西方极乐有“三千诸佛”,以对应教化“三千婆娑大界”,但那芸芸众生是否依旧还是这般? 佛秀话语稍作停顿。“我只知道,我不能止步。” 泥菩萨“唉”的叹息了一声,他想到了自己的一生,因自己泄露天机,妻子无故身染恶疾,勉强熬着产下一子便撒手人寰,幼子更是天生体弱多病,为保其命,他只得孤身远行。 想想,已有十数年未曾相见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娶妻生子了。 想着想着,泥菩萨不知不觉间竟是老泪纵横。“其实,你也好,我也罢,我们求的,不过是一个答案罢了。” 佛秀沉默。 “答案么?也许吧。” “我要去拿天哭了。”他低语一声缓缓起身,看向那相隔不远的峰巅。 当初“泥菩萨”一窥“天哭”,引得异象惊天,恐怖毫光似可冲破那高悬大日,故而令此峰得名“破日”。 今日,想必那般异象定会再现一次吧。 身形一拔,他已是消失在了原地朝那峰巅而去。只因那“万载泪泉”的入口便在峰巅,“天哭经”就在其中。 而在他之前站立的地方。 那未起身的泥菩萨在一股古怪的气机下就好像忽然睡着了一样,直到佛秀的身影消失他低着的头这才抬起,而后慢慢起身,只是他的眼神,竟是和之前大相径庭,那是多了一抹说不清的平和,就如同……如同一尊佛,真正的佛。 他目光一转,望向中原北地,只见苍茫大地,江河湖海竟是在其眼中飞速倒流,直至停住,已显出了那无边的冰雪,正是“天山”上的不世风景,口中自语道。 “神?” 他望向远处佛秀消失的方向,目光只如水泛波澜,口中是落下一个不清不楚的字,迟疑道。 “魔?” 一字甫落他又看向东方,眼中顿显碧波汪洋,茫茫大海深处,低喝道。 “妖?” 最后,他眼中浮现出的是两个气质各异的少年,神色闪过起伏,语气有些沉凝。 “鬼。” “神”,“魔”,“妖”,“鬼”,这四个字,代表的又是何意呢? 倏然,那泥菩萨身形一震,脸上露出好似如梦方醒的茫然,他面容刚生变化,却是忽然闪过一丝极致的惊骇,像是看到了什么大恐怖。 继而,他的身躯就好像化作了飞灰,是一片片的散去。 “好胆。” 一声冰冷的话语充满冷意蓦然自峰巅降临,却是折返而回的佛秀。脸上覆着的冰面在爆发的气机下骤然崩碎。 “轰!” 恐怖气机肆意流淌,瞬间笼罩方圆百丈,将那“泥菩萨”包裹在内,可是,却仍是止不住他消失的趋势。 佛秀蹙眉,心念一动之间他眉心忽然闪过一抹晦涩光华。 周遭一切顿时诡异的迟缓了下来。 佛秀右手隔空一抓,已是将泥菩萨摄到了身旁。毫不多说,他顺势变爪为掌,一抵其身,欲要试探他体内的惊变。“是谁?” 他刚发问,却不想被泥菩萨自己挣脱了开来。 “别碰我,这是诅咒。”泥菩萨惨然着脸摇了摇头,死劫当前他反而是说不出的平静,如同了却了什么心愿,相比于那般生不如死的诅咒,这般死,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结束。 “我看到答案了,可惜……可惜竟是这般……啊……啊……” 话语间泥菩萨惨叫哀嚎连连,天知道他所受的痛楚何其惨烈。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听着简直就和鬼哭一样,令佛秀也不禁动容。 “……原来,它是人……是人……不是天……哈哈……” 他怔怔的看着天,惨叫中的话语,哀嚎中的狂笑,那凄厉的声音,终于还是在漫天飞灰中被吹散了。 灰飞烟灭。 佛秀撤去了翻滚如潮的气机,正心中暗惊,只见一点灰气笼罩的毫光自那泥菩萨消失的身体中汇聚而出,然后竟是“嗖”的一下极速钻进了他手中的一卷枯黄古卷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令他措手不及。 那古卷似经历万年沧桑,表面枯黄无比,而上面,还有着三个异常瞩目的字。 “天哭经。” 迟疑间,佛秀缓缓睁开双眼,只是这一睁开,便有两道血痕从眼角流淌而下。这就是当初窥天的代价,带着钻心的痛他看着已变得模糊的世界,双手分持古卷两端,迎着天光瞬间便已扯开。 说来也奇怪,佛秀双眼似受诅咒,此刻眼中所见皆是模糊无比,但看这“天哭经”的时候,却异常诡异的清晰。 但见这古卷之中,所记之字甚多,可是佛秀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等等。 有一个。 他视线极速流转,忽然发现这堆古怪文字中有一个“字”,竟然最为曙目。 目光只一落下,他遂地神色大变,如同看到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匪夷所思。 “嘶,这,怎么会是这个字?” 他虽身处此间,可对这“天哭经”的存在还是了解的,但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仓颉”所造出的天地间第一个字居然会是这个字。 那赫然是 ――“魔。” “魔?” 嘴唇轻启,佛秀鬼使神差的开口念出。 登时,那字像是活了过来。 ------------ 第九十六章 魔障 “咣!” “咣!” …… 一声声浩瀚宏大的钟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初闻此音只觉如幽谷落泉那般,而同时,昏暗的佛堂里蓦然睁开一双带着茫然不解的清澈眸子。 但,那股茫然不解也在那接二连三的恢宏的钟声下烟消云散。 他稳坐于蒲团之上,身处一巨大石窟,其内雕有百八罗汉菩萨,背后更是一尊巨大佛像,倚山而成,仿佛是支撑这石窟的唯一。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只见自己此刻身穿一暗红袈裟,似乎,是个和尚。心境平静无波,可偏偏他总感觉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钟声停了,一百零八响。 “法海,你既已为佛子,便需记住,降妖除魔乃你之本分,且不可姑息,除恶务尽。”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石窟之外传了进来,熟悉无比。 他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一个面容猥琐的老僧,一身灰色僧衣。奈何佛秀对这张异常亲近熟悉的脸有种说不出的抵触,就好像那褶皱满布的面容上似乎多了一种错误的表情。 庄严肃穆,很是矛盾。 “原来,我叫法海。”佛秀怔了怔,他点头。“师傅,弟子明白。” 石窟之外。 “金山寺?” 天空阴沉沉的,雷声阵阵,轰鸣不绝。 “轰……” 佛秀独立于石窟之上,只见自己所站之地竟是一个大湖之中的石山,山上石窟遍布,多打坐参禅的僧人,念经之声不绝。 而在那湖面之上,多装饰华美的楼船,想来定是非富即贵之辈,船板上,依稀可见三三两两的曼妙身姿,更不时传来莺莺燕燕的笑声,引得金山寺上几多和尚心神迭荡,出神远望。 “哼!” 佛秀见此不由一声冷哼,舌绽春雷几如天龙咆哮狮子吼,激荡的水面登时如烧开的水,是瞬间盖过了那楼船花舫之上的靡靡之音。 更将周围心神不稳的僧人震得脸色发白。 “佛心不稳者,破戒者,受杖刑六十。” 生冷的话语出口。 耳畔不多时已响起诸多僧人的惨叫,与法杖落下的抨击声,他们每惨叫一声,便诵一声“我佛慈悲”。 佛秀面无表情的听着,看着,就好像一尊无情无欲的佛,不为所动。他听着的是僧众的惨叫,看着的是脚边那水面上映着的眉心生有朱砂的面容。 “轰~~~” 天空雷鸣再急。 佛秀眉头一蹙,他看向那处的山林之间,口中已是低声念道:“妖气?” “轰~~~” 又是一声轰鸣,继而是豆大的雨滴。 佛秀左手一捏佛印,右手自提念珠,整个人便已腾空而起,朝那片山林御空而去。 于雨中极速穿行。 神色冷漠之余佛秀左手佛印一捏,顿时佛光大显,眉间朱砂大方光明,好似一颗眼睛。 “看我地藏法眼。” 口中低喝,佛秀佛印一挪,已指向那妖气的源头。 陡然,他神色一变,神通法力尽散了个干净。眼中所见,竟是两具白花花扭动缠绕的身体,皆是绝美女子,不着一缕,更有耳鬓厮磨之音传来。 这声音似是恐怖妖法,竟是令他体内气血暗涌,法力难以控制。 “罪过,罪过……原来,是两只刚化形的蛇妖。” 他口中宣着罪过,淡漠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整个人瞬间被急雨淋湿,足陷泥中,视线急撤。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佛亦有慈悲之心,化形不易,你们切记要积德行善,若是为恶,本座定然不饶。” 他垂目告诫道,右手佛珠已然是朝那两个妖精的方向飞去,而后挂在了一颗青竹之上,光晕流转。 说完,便已转身极速离去。 雨中。 “姐姐,那和尚长的真是俊俏,不如我去逗逗他?”只见其中一个正在扭动身躯的女子,扬扬了下身那恐怖的青鳞巨尾,语气满是好奇与调笑。 “你?你最好少惹那个和尚。”另一道身影抚摸着那青尾女子的脸颊,语气略带喘息,好似有些力疲。“那和尚一身佛法修为几乎已达世间巅峰,佛我合一的地步,要是他收了你,我也无能为力。” “咯咯……”青尾女子笑的花枝乱颤,她玉臂一扬,已是将那串带有浓郁佛荫的念珠摄到了手中。“我不信。” 天空雷电轰鸣,疾风骤雨更急,雨幕遮天。 石窟之内,佛秀沉默的看着自己满是泥垢的双脚。 自己已达“佛我合一”之境地,体不生垢,身不染尘,出淤泥而不染。可此刻,却是两脚泥泞。 不语间,体内佛力一震,他的双腿上居然迸溅出数蓬金色火苗,继而越烧越旺,将他罩尽一片金红之中,直到足上泥泞全数烧尽,那火才熄灭。 “心有如来,身似如来,红尘万象,皆为梦幻,亦如泡影。” 口中轻念,佛秀闭目再坐蒲团,只是这一闭目,他耳边忽然响起无数重叠惨叫恶语。 “法师,饶我一命啊,你今天要是收了我,我百年修为便尽为乌有了……法师……” “法海,是他们先欺辱于我,为何我不能杀他们?为什么?” …… 那是一张张惨叫狰狞的面孔,此刻是尽皆浮现在他的面前,乃他往日所收之妖。 刚刚闭合的双眼登时睁开,佛秀眼露冷色,冷峻面容怒不可遏。“大胆妖孽,竟敢乱闯我佛门圣地,妄想惑我佛心,该杀。” “法海,要不是你佛心不稳我们如何能趁虚而入,你不是说善恶分明吗?你不是言众生平等吗?你看看你,如今心生魔障,注定沉沦,回头无岸。不如,与我们同行,逍遥自在,无边欲海,好不快活。” 那一张张面孔,幻化无穷,最后竟是变成一个个丑陋的妖物,非男非女,声音刺耳怨毒,尖利无比。 “我乃天之慧根,道行高深,你们竟敢惹我,好,我便大开杀戒,清净佛门。”佛秀眼神一凝,右手一翻,其内一柄拂尘凭空显现。 “火来。” 一声喝令,佛印之下那拂尘竟似化作一条狰狞火龙,雷火翻涌。 “杀。” 杀字落下他身形一起,手中拂尘已是横扫向周围可怖妖物。 顿时惨叫迭起。 …… ------------ 第九十七章 魔障(二) 刹然,紧闭的眼目于惊色中急睁,不觉间,他竟已浑身冷汗,袈裟尽湿,心神虚弱之下,只得用双手急忙撑住自己将倒的身子。 寂静的佛殿之中,只剩那如释重负的喘息,显得异常刺耳与清晰。 脑海中那些杀之不尽的妖物挥之不去,红绿交融的妖血,支离破碎的残肢,几乎遍布了这佛殿每一寸角落。 但,直如那重重魔障,魔障未去,杀之不尽。 口中不自觉的急念佛经,却始终压不住他心头的那诸多烦躁,再难入定。 “你的心乱了。” 苍老的住持自外面缓步走了进来,神色,声音皆好像那石头一样,不参杂半点情绪起伏。 佛秀闻言,眼神微晃,口中问出一语。“佛子破戒,该受何刑?” 老和尚在距离佛秀三丈的时候停住了,他答非所问的说道:“解下袈裟。” 手中更有一物坠地,乃是一根长满细密尖刺的荆条,形若长鞭,一端在手,一端坠地。 佛秀依言将身上暗红袈裟解下,只是露出的,并非是于他那手臂面容一样白净的肤肉,而是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的伤疤。 有新伤,亦有旧伤,血痂,粉嫩的红肉,看的人不寒而栗,不解而惧。就是佛秀自己看见这一身触目惊心的疤痕时也不免有些怔然。 “啪!” 一声皮开肉绽的脆响轰然于他的后背炸开,带起四溅的血水,尖刺更是撕破了他的身体。 “我佛慈悲!” 佛秀紧闭着双眸,一鞭之下,没有痛哼,有的,只有一声“我佛慈悲”,和那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子。 “咣!” 石窟顶上也在此时传来一声恢宏的钟声,不想一天一夜已过。 心中所有的杂念和想法在这一刻,在这剧痛之下是烟消云散。 “啪!” 又是一鞭。 那荆条在那老僧手中当真已是化作一条青紫的毒蛇,光影闪动间佛秀的背后便生出血肉炸开的声音。 “我佛慈悲!” “咣!” 又是一声钟响。 鲜红的血液开始流淌,弥漫着一抹金色,如同佛血。 整整一百零八声,钟声,鞭声,慈悲声。 长鞭已撤,老和尚也已退了出去。 唯有佛秀依旧静坐原地,座下蒲团,鲜红如血。袒露的上身正随着那伤口未散的疼痛微微抽动着。 “我佛慈悲?” 口中古怪的吐出四个字。佛秀面容又回归到了之前的冷峻,缓缓穿上了袈裟,那暗红如血的袈裟。 眼目再闭,已是入定。 不知过去多久。 “和尚?” “和尚?” …… 耳边竟是忽闻轻唤之声,柔媚入骨,语气嗔娇。 嗯?难道是魔障再起? 佛秀睁眼,却见那佛窟一处的峭壁上多了一个青衣女子,黑发如墨成髻,青色纱衣包裹着一具柔若无骨的娇躯,此刻,那妖媚惑人面容上,一双眼眸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但当他看到那女子手腕间那串熟悉的念珠时,佛秀的双眼已是冷了下来。“大胆蛇妖,本座念你修行不易,才赠你佛珠洗涤妖气,你竟敢借此闯我佛门圣地,亵渎我佛,真是不知死活。” 浩瀚佛力冲天,只惊的钟鼓长鸣,还未动手,那青衣女妖已被漫天梵音震得妖力溃散,自石壁跌落,一声惨呼。 “什么啊?我只是一个人无聊再有就是觉得你人不错想来看看你嘛,再说了,我虽是妖但又没吃过人,你干嘛这么凶神恶煞啊?”痛呼中,那蛇妖急忙说道,语中更是浓浓的不解,似乎生怕佛秀将她收了,她失措惊惶道。“法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听到她这般说,佛秀身上如大日一般四射的佛光才顿熄,蛇妖挣扎欲走,那想佛窟之外忽传来僧众赶来的脚步声,一时只得惊慌绝望。 如此声音佛秀又如何听不到,他冷峻面容晦涩的闪过变化,右手虚张好似化作一方天地,将那蛇妖纳到了手中,变成寸许大小。 蛇妖见此本以为自己大劫临头,是心如死灰,怎料佛秀只是将她藏进手心,未下杀手,顿时明了其意,藏匿着自己全身的妖气。 “妖物何在?” 众多僧众皆是如怒目明王般冲了进来,而那个主持更是手持封魔杵,面容亦是怒目寻望四周,直如伏魔金刚相。 佛秀神色古板无波,双手缓缓合十,平静开口。“无妖,不过是我梦中降妖罢了。” 众僧这才退去。 闻听石窟之内诵经之声再起,佛秀缓缓摊开手掌,将那蛇妖放到了地上,滚落的身形顿时变成寻常。凹凸有致的在地上肆意的扭动着,如同没有骨头,娇媚的声音足以令这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面红耳赤。 佛秀蓦然垂目。 “离开吧!” 他刚说完,便觉一具娇躯如同蛇一样绕上了他的身体,耳边更有温软吐气。“和尚,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呀?” 佛秀并没答她,只是身上一股金色火焰,自下而上,瞬间腾起,驱散了周遭的妖气。 但并没有传来那蛇妖的惨叫。 “和尚,我叫“小青”,我还会再来的,你可要记住我啊……” 原来,那蛇妖不知何时已飞至之前的那处峭壁,魅人的轻笑中,整个人已是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消失不见。 佛秀缓缓抬目,他看了看那“小青”之前站立的地方。 “妖性难驯!” 口中四字吐落,复又合上了眼目。 …… 日复一日。 除了除妖降魔之举,佛秀便终日于佛窟之内静坐参禅,入定诵经。 只是,偶尔,会多一个旁听者。 “佛音无上,你既已可安心静闻,大道可期。” 旁听的,自然是那蛇妖“小青”。 佛窟之内她爬在那峭壁之上撑着下巴,下身布满青鳞的蛇尾来回摆动着,是静静的看着那安然打坐的和尚。 “和尚,我以后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我姐姐已经发现我偷偷跑到“金山寺”来了。” 望着那始终坐定如一的身影,小青语气有些失落。等了许久,她见那人始终未曾睁眼,只得黯然离去。 良久,佛窟之内响起一声呢喃低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日子又慢慢过去了。 佛秀一身佛法修为日益渐深,“圣僧”之名更是远播,天下诸寺高僧无不来朝。 然而,忽有一天。 只见一年轻僧人神色惊恐的跑了进来。“佛子,天上……有……有……” 他指着头顶语气无比慌乱,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佛秀皱眉,起身之下自行走出了佛窟,凝立于顶峰,一身袈裟因狂风急雨而鼓荡,将他的身子勾勒的有些单薄。 “轰~~~” 天空雷鸣阵阵,黑云翻滚。 佛秀只是一眼便已目含煞气,云中妖气满布,已近弥天。 “昂~” “嗷~” 两声低沉嘶吼之下,云层滚滚如浪,两个庞然大物已是于其中显出只鳞半爪。 原来,是两个大妖在厮杀,恐怖的身躯,皆长达百余丈,一者通体白鳞,目若琥珀,一者腹生双爪,一身乌鳞。 一条白蛇,一条恶蛟。 天空大雨滂沱,人间立遭浩劫,是洪水滔天。 “哼!” 冷哼之际,佛秀一解袈裟,却见那暗红僧衣是迎风暴涨,短短几个呼吸已如遮天蔽日。 唯剩一个声音于天地间回荡。 “唵嘛呢叭弥吽……” ------------ 第九十八章 魔障(三) 苍茫雨水,此刻,竟是突破不了那一件袈裟,两尊大妖更是被其罩入其中,难以脱身。 望着洪水之上的万千浮尸,佛秀脸色平静。 “妖?” 蓦然,他胸膛之上汇聚金光,甫一消失便多了条游动的金龙,随着他的话语,那金龙冲天而起,如佛光汇聚,所过之处平水息浪,好不惊人。之后更是散作漫天甘霖,化菩提佛光,普照世人。 “今天,便让你等知道,何为“法力无边,海力山崩”。”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宣落,骤见佛秀身后散出冲天佛光,光华闪烁之间竟是凝成一尊恐怖佛像,虚幻如影,气势恐怖异常,怕不下千丈。 面容身形皆是与佛秀一般无二。 迎着那在袈裟之内嘶吼咆哮的两妖,他遥遥一指指出。 “吼!” 那佛秀身后凝于虚空的佛像随着佛秀这一指,竟是好像活了,朝那两妖同样探出一指,含怒出手,风雨登时溃散。 一道璀璨剑气霎时横贯长空,划破了暮色,摧山穿岳,狠狠地朝那蛇妖恶蛟落去,随后洞穿而过,将身下百里未散的泽国一分为二,留下一道恐怖鸿沟,转眼化作一条大河。 “昂~” 痛苦的嘶吟与惨嚎顿时响彻长空。 两条巨大身影此刻已是残破,妖血飞洒,自天空无力坠落。 佛光散去,袈裟归来。 他看着那暗红如血的袈裟,眼神不觉间变得有些沉默,有些诡异。 远处,伴随着两声“轰”响,恶蛟与蛇妖皆已坠落大地,那恶蛟是当场毙命,只剩蛇妖挣扎求存。 眼见佛秀走来,她忍痛幻化人形,一身白衣尽被血染,踉跄起身的瞬间已朝远方遁去。 “想逃?” 佛秀佛印一捏,身形立时冲天而起,紧随那白光而去。 眨眼的功夫,却是到了一座巨大的府邸之前。 “白府。” 法眼之下,佛秀眼中但见一片荒凉,不过是妖物的幻化之术。他右手一挥,一切障眼法便被驱散殆尽。 只见那白蛇所化的女子,此刻正伏在一个书生的身上,手中似握着一物,正小心翼翼的往那昏迷的书生口中喂去。 “那恶蛟的真元内丹?” 佛秀双眼一变,右手一抬似又要出手,却不想身旁闪出一道青色身影,挡在他的身前。 小青。 “和尚,你饶过我姐姐吧,我姐夫如今生机已尽,唯魂魄未散,只有这千年内丹才能救他。” 小青像是不敢直视佛秀,话语惊慌失措。 “况且我们这些年布衣施药,治病救人,所积攒的功德也不少,你能不能……” 不远处,那白衣蛇妖抚摸着地上书生的脸颊痴痴的说道。“相公,只要你吞下这颗千年内丹,便能与我长相厮守……” 佛秀看在眼中,听在耳中,面无表情。 忽然。 “她们是妖?” …… 远处,一声声惊恐畏惧的话语渐渐拢了过来。 更由金山寺众多僧众领头,佛法浩瀚,已成包围之势。所诵经文皆可凭佛力汇聚虚空显化而出,织成一张大网,朝那青白蛇妖落去。 “你迟疑了?” 老和尚越众而出,气势迫人,须髯如狮鬃,怒容满布。 他问的,是佛秀。是问佛秀为何没下杀手,除此二妖。更是看向小青,神情狰狞如伏魔金刚。 “我自幼是怎么教你的?” 佛秀神色平静,像是丝毫没看到师傅的表情。“忘了。” 瞬间。 “轰!” 好似天塌,一股恐怖的劲力从老和尚枯瘦如猴的身体中爆发出来,手中封魔杵更是如劈山一般当头朝小青砸下。 此刻那二妖皆被法网所缚,只得绝望的看着这当头一击。 “轰!” 又是一声,却是大地塌陷之声,尘土飞扬之际,所有人只见那小青头颅之前,多了一只血管青筋暴跳的手,正稳稳的握住了那封魔杵。 众人皆是哗然。 佛子,居然替妖物挡下一击。 “你竟敢如此?” 老和尚怒不可遏,似乎不相信佛秀会这样。 “弟子……弟子只是觉得她虽为妖,但一身妖气已经佛法洗尽,不必杀之。”佛秀此刻忽然感觉到一阵迟疑,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有的事情,他还是做了,只因心中亦是这般觉得。 老和尚气的嘴唇发抖,忽然,他在那小青腕间看到了一物,脸色已是沉了下来。“你居然把佛宝给她了?” 佛秀点了点头,他沉吟片刻说道。“弟子修佛,是为普渡世人,若是此宝能助她脱离苦海得证自在,便是给她也无不可。” “普渡世人?她是人吗?她是妖。” 老和尚撤去了封魔杵,将其狠狠的插在了地上,顿时地动山摇。 佛秀嘴里轻声说了一句。“众生皆苦。” 然而正在佛秀与那老和尚言语争锋间,身后却忽然发生惊变。 “啊!” 只见那个书生已经醒来,此刻手中居然不知道何时握着一暗金法锥,正狠狠地扎进了他娘子的胸口,旋即一拔,顿时露出了一个窟窿眼。 惨叫突生。 “姐姐!” 小青反应过来是双眼通红,一声惊呼便想朝那白衣女子冲去,奈何被法网所束动弹不得。 “相公……你……如何这般对我?” 那白衣蛇妖胸口血如泉涌,一脸的不敢置信。 “呸,谁是你相公,起初见你漂亮我才与你成亲,谁料到你却是妖。”那书生脸色苍白,但见蛇妖似无法动弹,只得放下心来一脸厌弃与惊惧的看着那曾经同床共枕的娘子。“如今我每每回想便已欲呕。” 小青见此一脸的愤怒。“姐姐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竟然如此对她?” 怒气杀意交织之下,她的脸忽然漫出恐怖青鳞,妖气翻涌。 谁料那书生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脸色一变,阴沉至极,他看了看手里正滴血的法锥,最后居然丧心病狂的将视线移到了那已气若游丝的娘子腹部。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先是与那恶蛟厮杀许久,最后更是在佛秀手中受了重伤,如今再被法网所缚,被法锥穿心,可怜这有着千年道行的蛇妖如今是比凡人还不堪。 “和尚,我求求你,救救我姐姐,救救她肚子里的孩子。”眼见那书生真的一步步朝白衣蛇妖走去,小青挣扎几番只得绝望的看向佛秀,双手死死的扯着他的袈裟。 而那些旁观的人,一个个是眼露兴趣的看着,甚至还有人露出了好笑的神情,满脸的迫不及待,就如同在等什么好戏。 而那些僧人,脸色始终如常,没有任何起伏。 好笑? 好戏? 不知为何,佛秀见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意不断涌出,非是降魔除妖之意。 “你想要杀我?” 老和尚似感觉到了那股杀意,语气淡漠。 佛秀沉默。 “啊!” 又是一声惨呼,只见那书生此刻凭着法锥的棱角,居然真的刨开了白衣蛇妖的肚子,右手所托,乃是一婴儿,仍在挣扎。 他高举在手,一脸的癫狂与兴奋,像是准备活活摔死。 小青口中已咬出血来,是死死的看着佛秀,看着这个佛子,看着他低垂的眼目。 “你看看,这就是你想要渡的世人,妖再恶,又怎会比得过他们的心毒?善恶不明,何以为人?” 凄厉的话语只如杜鹃泣血,寒蝉悲鸣。 此话一入耳,佛秀心中忽如惊雷划过夜色。 “善恶不明?” “善恶不明?” “善?” “恶?” …… 眼皮急颤,佛秀口中不断自语,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如同在思考某个难以理解的问题。 不过,他却是一指点出,只见那正双手高举婴儿的书生头颅是瞬间炸开,红白飞溅。 “孽障!” 他再抬起的双眼神色复杂,只见那老和尚一脸的怒其不争,周围众人更是指指点点,口中尽是恶语,如同他这样做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远处小青慌忙抱着那婴儿,很是小心翼翼。 杀意再难抑制。 “真脏!” 一声低语之下,恐怖寒气霎时从他体内弥漫而出,冰封方圆数百丈。 除了那个老和尚,和小青。 佛秀深深看了眼他们,而后双眼一闭。 “我,入道了。” …… 破日峰上,一股无端寒气忽然汹涌而出,弥天绝地,万物冰封。 再闻一声呢喃。 “我,入道了。” “天哭经”,瞬间溃散。 ------------ 第九十九章 魂梦心经 “入道”,乃是照心见性,明己身之道,望前路之基。 天下武学,殊途同归,无外乎三种。 技,法,道。 技艺为末,而法,乃是技艺臻至化境之延伸,所谓“举轻若重”“以静制动”等皆属此列。 此等高手已不需拘泥于招式变化,盖因所施所为皆可信手拈来,摘叶飞花亦可生出莫大威力。 而“道”,若把前两者比作死物,那这“道”,便为活物。 活物?何以“道”为活物? 言而简之。 “意”,便可杀人。 …… “破日峰”上,不过一念之间,已尽覆寒冰。 唯那一人独立。 周身之内,佛秀一身真气内力已如退潮般尽数缩回丹田气海,曾经的一幕再现,丹田好似化作恐怖黑洞,又如打开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天地,内力真气不断汇聚而去。 头顶天空更是生出异象,风云跌宕,飞鸟惊散,只见不过寥寥几个呼吸,竟是以佛秀为根生成了一个巨大漩涡,吞着天地的生机。 脚下大地那原本之前因给“泥菩萨”祛毒而造成的死地,如今再次扩散,染灰了那覆盖的寒冰,可怖异常。 如此惊人异象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 “啵!” 一道古怪声音之下。 就见那丹田中,诸多真气凝练汇聚已然化作了一颗缓缓转动的元丹,再成舍利。 如龙眼大小,剔透纯净,无暇无尘,好似黑夜中的一颗星辰。 转动之下似暗含某种玄妙至理,那原本退去的真气,此刻随着那舍利的每一次旋转,已是复又涌出,却又不同,浓稠如水,如大河腾动。 若说之前为真气,那此刻,便是真元。 而他识海之内,就在他“入道”之时,忽然有两道虚幻身影自其元神之中分化而出。 一者,是一眉目轻笑的和尚,一者,是一面容冷漠的青年。 既是善恶之念,亦是过去之身。 刹然,那原本静坐不动的元神赫然睁眼,身前虚空中沉浮的“寂灭”更是瞬间激射而出,洞穿此二者的头颅,将其虚幻的身体绞碎。 张口一吸,已是将那散作的光点尽数吞噬。 “我要的不单单是成佛,魔,我也要。” “佛即是魔。魔,即是佛。” 口中轻语,眼中已复清明。 他的道,乃是由善恶而入,秉斩业之念,凝杀生之意,谓之“杀生之道”。 就此,识海之内,竟是直接再绽一朵莲花,第三朵。 再看眼前。 “天哭”溃散,只有那个魔字化作一团翻滚的黑云,其内更有五颜六色的光华隐隐浮现。 他面无表情的抬起右手,已是探了进去,就见那黑云在接触到他的时候,如同跗骨之蛆,居然像触手一样顺着五指蔓延了过来。 “唔。” 一刹那,他便已感觉到其中的力量,驳杂不堪的气息,这方世界苍生的一切,像是尽在眼中。 直到他脸色有些变化,阴沉不定,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 “魂梦心经。” 原来,这“天哭”的真身,竟然是“笑三笑”那个老怪物的“魂梦心经”。 “因果为线,欲望为引?想要引我入魔?” 当初他在世间极北之地,从那具化身的意识里所得到的,便是一段“魂梦心经”与“天哭经”有关系的模糊记忆。 那想这竟是别人引他上钩的饵,借此勾动魔障。可惜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助他堪破“入道”,再上一层楼。 看着正不停朝自己体内蔓延的黑气,佛秀眼神一冷,周身之内,顿时涌出“寂灭剑意”,如毛孔之内有灰色毫光冲出。 一声声如开水浇冰雪的声音登时响起。 “滋滋滋滋……” 就好像无数声惨叫融合在一起,刺人耳膜。 而那黑云,终是慢慢散去,只留下了几个怪异的东西。 之所以说它怪异,是因为那两个分别是一个五颜六色扭动的光团,还有一缕灰色的气息,二者居然隐隐相连。 就好像一团扯开的线。看起来显的很是虚幻缥缈,不似实物。不过让佛秀意外的,是他感觉自己的元神居然对这个东西有些渴望。 心念驱使之下,元神已然将手探出识海,将那两个奇怪的东西一把抓住,收了回去。 一瞬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茫然。 继而,涌出无数副画面,妇孺,老幼,贩夫走卒,达官显贵……那竟是这方世间一部分苍生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就如同一个旁观者,悄然无息的看着。 佛秀愣了愣,那双灰白的眼睛此刻不知何时已恢复了正常,清澈的眼目中正浮现着两处不同的景象。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雄霸……帝释天……” …… 天下会,天下第一楼。 二十年,世人谁又能想到,一个人仅凭一己之力,便建立了盘踞中原的雄图霸业。 书房之内,此刻雄霸正看着手下送回的书信。即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如今也像是看见了什么令自己心动的事情。 “剑圣已亡。” “泥菩萨失踪。” 两封书信,两个不同的消息。 “天下会”如今已占武林半壁江山,座下的三大弟子更是跻身先天高手,再加上他自己初入天人的境界……势力,武功,皆是少有人敌。 而如今“剑圣”已死,那这武林,除了那不出世的几人,又有谁是他的对手。 不过他的脸色还是有些变化,却是下意识的想到那“剑圣”究竟因何而亡? 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与“泥菩萨”有关的书信,他右手已是压掌按下,落到了那两封密信之上。 等再移开,书信已化纸沫。 随后转身朝密室走去。 半生起伏的他,早已明白,这个天下,强大的实力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论资质根骨,他自认不输于任何人,什么“南无名,北剑圣”,若不是这些年他为了这个“天下会”耗费了太多心力,又怎会只是堪堪初入天人。 想到自己即将完善的“三分神功”,他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容也露出了几分自傲。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平常,心绪难平。摇了摇头,他身形一落,双眼闭合的瞬间,体内真气已经开始运转开来。 不知过去多久,他原本平静的面容倏然一变,无来由的,他脑海中竟是想起那早已死在自己手中的师傅――“三绝老人”。 那张死不瞑目的双眼,充满了对自己的嘲笑与怨恨,如同一个诅咒。即便是已隔了十数个春秋,如今仍然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逆徒,欺师灭祖,你注定不得好死。” 那临死前声嘶力竭的话语像是一把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插进了他的耳中,更插进了他的心里。往日冷酷无情的心,如今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了。 而远在那破日峰上,一道正悠哉悠哉走下山的人,嘴角忽然悄无声息的露出了一抹轻笑。 “乱!” 双唇轻启的瞬间。 “天下第一楼”里,心神慌乱的“雄霸”蓦然发现自己体内原本流淌有序的真气瞬间不受控制,紊乱四窜,气海翻涌。 不自觉的,他脑海中已是骇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走火入魔?” ------------ 第一百章 拜剑山庄 “天下锋芒宝剑,必有鞘配。意为藏锋,亦为养锋。但不可久藏,亦不可无鞘。藏久则明珠蒙尘,锋芒褪尽,无鞘则恐锋芒太尽,于主不详。” 钟眉脸色迟疑的看了眼那阴影里的身影,见对方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视线一转复又看了看身前插着的剑,四尺凶剑。 长剑通体迷蒙如冰,像是有种可怕的魔力,勾人心魄,令人迷失自我。 此剑他又如何识不得,“拜剑山庄”这些年上自上一代庄主,如今再到“傲天”,对这引得江湖人觊觎二十余年的凶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但,基本上派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二十年,也不过是只得此剑之貌。 可谁又能想到,在“东瀛”已沉入无边大海之后,如今,居然亲眼得见有人手持此剑,实在是让人大吃一惊。如此消息要是传出去,恐怕又得是一场浩劫。 这些年来,中原剑客无不趋之若鹜,想要得到此剑,可是死的最多的也是剑客,以至于如今江湖剑者凋零如秋叶。 若真要细算,因此剑而死的人,比之当年武林神话“无名”剑挑天下的战果,仍是骇人了太多。 “而阁下的剑,虽有佛门大德舍利化解其煞气,业力,可其意太凶。铸材虽是凡铁,可却浑然天成,鬼斧神工,自成剑形。更是经过天下剑者之血日夜洗磨数十载,纳尽其剑道锋芒,兵器之利,只是……” 钟眉话语稍作停顿,似有难言之隐,但他的脸色忽然不由自主的一颤。 盖因那一直站于阴影处的灰袍剑者此刻已是闻言走了出来,灰白参差的长发怕不下一丈长短,但那发端却诡异的没有垂落在地上,而是像乱蛇一样来回摆动。 不论是他,还是身旁的“铁狂屠”,“铁神”等锻造高手,此刻皆是下意识的低下了那双惊颤的眼目。 只因那人即便发丝都能绽出恐怖剑意,身形棱角,便是目光,观之皆如目睹神剑击来,刺的人泪水直流,不可直视。 练剑练剑,莫非此人还真把自己练成了一柄剑? 眉心朱砂殷红夺目,像是随时会滴落的血。“只是什么?” 话语出口,众人心底又是一变,音虽清朗,平和,奈何却生剑吟,如神剑出鞘,只让人觉得遍体发寒。 钟眉强压震撼,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只是……吾等这几日来施遍诸般手段,全然尽是徒劳,难以为此剑开锋……况且,我观阁下一身剑道怕是已登峰造极,想来,已无需开锋……” “唉!”那人却是幽幽一叹,继而摇头。“我已明己身之道,杀心已生,此剑与我同根同源,若无锋刃,又如何可成杀生之器,又怎能证我杀心?” 语气平淡寻常,可那内容,却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杀性,令众人裸露在外的手臂生出无数个细小凸起。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这般令人窒息的空气。 一直沉默低头的铁狂屠忽然抬目开口,他眼中露着些许自傲与畏惧,沉声说道。“阁下之剑非是不能开锋,我之前握剑时,虽不过刹那,却感受到此剑之中竟是暗藏一股惊人恨意,凝而不散。” “此剑,实乃我生平仅见之杀器,可是这世间居然还有能令它生恨的东西,想来也必是绝世神兵。若阁下能找到其主,败亡之,以其血之意,其兵之利,必能借此磨出锋刃。” 那人闻言一愣,继而发出一声其意不明的笑声。“哦?有意思。” 直到他走了过来,众人才看见他的手中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的草人。 怪异的形状诉说着那编织人不堪的手艺。 除了眼前此人又能是谁? 只见他正专心的低头编着那未完工的草人,像是意识到自己上不了台面的手艺,所以只露出了半个身子。 但众人如何看不到,可就是这小小的一个草人,却令这四位世间少有的锻造高手是如见妖魔,面容皆是剧变。 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他们之前见过某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可思议到比之眼前的凶剑还要诡异几分。 “剑魔”,这位凭着一手“断脉剑气”横行江湖的顶尖高手,虽说他可比肩“天剑”的传言有些言过其实,但,少有人敌,却是真的。 要不然又如何能闯出如此诺大的名气,仍能安然无恙。 可就在一月之前,他在这“拜剑山庄”的门口已是死无全尸。 而死因,便是与那“草人”有关。 要说杀人的方法诸人久于江湖也是没少见,但那般诡异的,还真是头一次。 虽说“拜剑山庄”之名已非当年,可也不是一些普通江湖势力能比拟的,而就在一个月前,此人莫名登门拜访,身后更是跟着三个重伤的人。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便发现那重伤的三人正是“铁门”中锻造技艺最为绝顶的三人。 但,当他们看见来人手中所持之剑后,自是惊动了久居山庄的“剑魔”。 来意还未问,对那凶剑,“剑魔”已是目露垂涎,贪欲乍起。 剑者,谁还不爱好剑。 本以为是一张场江湖少有的激烈厮杀,可是,结束的,却异常突兀。 只见那人手中凭空多出一个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探手摘了“剑魔”一根发丝,而后绕于草人之上。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是个疯子的时候。 却见他眉心闪出一抹灰色光华,直直没入草人之内,然后随手一抛。那草人只在脱手的瞬间,便被一股无形剑气绞碎。 而同时,令众人惊恐万分的事情发生了。 草人碎了,“剑魔”也碎了。 如同被万千剑气临身,与那草人一样的死状,化作漫天碎块血肉。 直到看见一缕灰气从“剑魔”破碎的尸体中冲进那人的眉心,所有人才如梦方醒,惊骇不能言。 此人莫不是能通“鬼神”? 剑池之内。 佛秀收起了手中扎好的草人,继而看向那剑,右手五指虚抓,凶剑便已至手中。 “恨?” 佛秀与此剑早已心意相通,如何察觉不到。 恐怕,是对“英雄剑”的恨意吧。 脑海中已是不自觉的浮现出当年“剑坟”之内,那因“英雄剑”而被抛弃的万柄剑器。 “它”因“英雄剑”而死,因佛秀而活。 又如何不恨? 佛秀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天剑么?” ------------ 第一百零一章 误会渐深 ------------ 第一百零二章 故人 ------------ 第一百零三章 真假帝释天 ------------ 第一百零四章 出海寻龙 ------------ 第一百零五章 东海城 ------------ 第一百零六章 屠龙功成 ------------ 第一百零七章 神秘的女童 ------------ 第一百零八章 惊变 ------------ 第一百零九章 百口莫辩 ------------ 第一百一十章 人?神魔?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结局生变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的开始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欺负了我的娃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欺负了我的娃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情欲为酒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凶剑,丢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冥王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消息,坏消息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铁饭碗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江东郡主 ------------ 第一百二十章 有客至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前往泰山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劫至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黄泉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孟婆三七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似有离意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赌约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黄泉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梦耶?幻耶?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化神 ------------ 第一百三十章 五公子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喂饱我闺女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又吓哭一个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狐三娘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恐怖存在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入江湖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花,肉身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奇怪的二人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霍休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来迟的陆小凤 ------------ 第一百四十章 那个人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恐怖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故人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柳生无极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打赌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被发现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原来是你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财主,剑客,琴音 ------------ 第一百四十八章 西门吹雪 ------------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金九龄 ------------ 第一百五十章 给你们讲个故事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公孙大娘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古怪的牌位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宫九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杀相临 ------------ 第一百五十五章 真正的吴明 ------------ 第一百五十六章 落幕 ------------ 第一百五十七章 突破天人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灭虚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生离去 ------------ 第一百六十章 豪姬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就是天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传道讲法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后手已留,再临他界 ------------ 第一百六十四 技输半筹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封困多年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吾从始至终皆是孤身一人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苦境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帝如来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赤血鬼王 ------------ 第一百七十章 尘埃落定 ------------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夕海棠 ------------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生的可怜人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戮天邪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四境合一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四境合一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苍界 ------------ 梦醒(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