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偷袭 长城之境,猛烈的风暴呼啸着,黄沙混合着尘土在空气中肆意游走,天空一片赤红的颜色。沙尘暴即将到来,街道上空无一人,百姓都呆在家中,等待风暴过去。 从前,风暴来临前,城防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鞑虏们就喜欢乘机攻城,把城内的粮食储备洗劫一空,更有甚者,临走前还要一把火烧了房子。好在现在是微生将军把控着边境大军,虽是女子,文韬武略,奇门遁甲,无所不通,把城池治理地井井有条,战场上更是杀人不眨眼,即便是民风彪悍的鞑虏也不敢随意触了她的霉头。 军营的主帐内,一个面容坚韧的女子,怀抱长剑,浅眠着。 汗水大滴大滴地从鼻头滑下,额头前的碎发被浸透。 微生凉从梦中醒来,手掌擦了擦脸颊,没由来的不安感充斥着心脏,她不禁皱了皱眉。她有种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快要发生了。战场厮杀多年,正是对危机的预感,让她一次次化险为夷,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了。 “微生凉啊,微生凉,恐怕,又有人在蠢蠢欲动,要出手了。”她笑了笑,无哀也无怒。随手扯过盖在身上的大氅,快速地穿套上盔甲,径直走出了营帐。 守卫营门的都尉看到将军出来,恭敬地行了礼。 “传我号令,全军戒严,弩搭上箭。”微生凉眯着眼看着诡辩莫测的天空,作出命令。 “是。”都尉匆忙地传下号令。 “独孤信,这样的天气,要是真敢来,我要你有来无回。”微生凉握住剑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高高的城墙上站着稀稀拉拉的几个士兵,瑟瑟缩缩地站在风中,独孤信带着百十个人,打算偷袭。这一年,草原遭到的虫害尤为严重,如果抢不到这批粮食,恐怕不少他的子民要饿着肚子熬过这个冬天。 独孤信带领着队伍伏在距离城墙百米的天然土堆后。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弓拉出满月,松手,悄无身息地射杀了三个站岗的士兵。 独孤信又抽出三支箭,稳稳地射出,却被空中另外的三支箭打开了。独孤信眯了眯眼睛,今天可真不是个好日子。 “微生凉,娘子,出来吧,我知道你在。”独孤信轻佻地说,一脸的桀骜不驯,身体却如一把蓄势的弓,肌肉绷紧着。 电光石火间,一只铁箭破空而出,以快地离奇的速度射中了独孤信的肩膀,独孤信捂住肩膀,闷声轻哼了一声。 “独孤信,今日我若是杀了你,你那蠢哥哥,得多感谢我。”微生凉从远处走来,身后是三百多的士兵。 “我那蠢哥哥且不谈,娘子,你的兵都带过来,是怕我攻城吗?”独孤信笑眯眯地说,鲜血接连不断地从肩膀流出,独孤信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微生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越靠近独孤信一步,后面的鞑子们就越退后一步。 “我的箭很昂贵的,可是上好的铁打的,下次见面,记得还。” “我独孤氏一定会加倍奉还的。”独孤信咧开嘴笑了笑,吃痛地捂住肩膀,带着部下离开了。 “老大,为何要放过他们。”前锋将老铁疑惑地问微生凉。 “这边境日子无趣,总得寻点乐子。”微生凉攥紧了手中的剑,神色晦暗不明,长剑出鞘,耍出冷冽的剑花,剑气所至,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裂痕,似乎要斩去某种意味不明的情愫。 ------------ 第二章:夜会密谋 夜半时分,风暴停了,月上中天,洋洋洒洒的月光洒落,一个黑衣人,戴着一只斗笠,左手拿着一个包裹,右手握着剑,黑色的面纱挡住整个脸。身姿轻盈,如同一片黑羽,轻易地飘过了城墙,在月光下留了一丝黑色残影。 她不断地调整内息,掠过草地,夜晚的草原是最危险的地方,一个不留神,就会陷入沼泽,丧命于此。 另一个黑衣人此刻也戴着一只黑色斗笠,从蒙古包出发,乘着夜色正好,骑着烈马,轻松地越过小溪和沼泽。 两个黑衣人在戈壁滩下相遇,默契地一同拿下斗笠。 “箭里的纸条你应该是看到了。考虑得如何了?”微生凉面容平静,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娘子,你这算不算叛国?竟然勾结鞑虏抢官粮,还要对半分?”独孤信漆黑的眸子在黑暗里煜煜生辉。 “你不是还有一半的汉统吗,算不得是个鞑虏,今年草原遭虫害,恐怕这冬天难熬,城内看似富余,多半是陈粮,若是再开个仗,怕是也扛不住。”微生凉手指摩挲着剑把,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你不是镇西将军吗?竟然连打仗的粮食都没有了,沦落到和敌人一起去偷别的城池的粮食。”独孤信口气中不乏调侃。 “呵,山高皇帝远,我最近才查出来,西门关近乎五成的粮食都被皇后的亲弟弟,邺城的那个胖将军给克扣了。你呢?你父王兄弟稳坐帐中,你不也是沦落到和敌人去偷粮食。”微生凉的手掌重重地拍在独孤信的肩膀上的伤处,独孤信顿时疼地抽搐了一下。 “哼,微生凉,怎么竟然嘲笑我。”独孤信一步步逼近,直到自己鼻尖触碰到了微生凉的鼻尖。微生凉,陡然楞了一下,后退了一步,独孤信耳尖一红,也退后了一步。 “消息我都打探好了,线人也安插好了,我们现在就走,明日到了邺城,就把邺城的粮食抢光。”微生凉又拍了拍独孤信受伤的左肩。独孤信吹了声口哨,喊了句月红,不远处的一只马欢快地跑了过来,微生凉细细打量着马,月白色的鬃发夹杂着红色,十分漂亮,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皮厚毛粗,是匹强悍的好马。 独孤信翻身上马,伸出手把微生凉拽上马,只感觉一个中原女子的手竟然如此粗糙,疤痕遍布,老茧丛生,指甲也微微开裂。月红越跑越欢,独孤信把头偏往一边,左臂受伤使他很难把握住缰绳,伤口处隐隐作痛,似乎裂开了。 微生凉察觉到独孤信的费力,默默从独孤信手中接过缰绳,身体坐直,好让独孤信靠一会,晚风冰凉,如同一把把刀刃割在身体上,这种冷到骨子里的寒冷,让微生凉一点点的冷静,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护。这些年的和独孤信的战场比拼,倒是让他们成了半个知己。 独孤信靠在微生凉的背上,他和微生凉是同一种人,为别人活着,几乎放弃了自我,嗅着女孩子特有的馨香,独孤信半醒半睡地靠在微生凉的肩膀上,他不敢完全入睡,怕这小妮子半路反水,把他杀了,他对微生凉的狡诈程度不抱有任何怀疑。 ------------ 第三章:入邺城,阴谋展开 天破晓的时候,微生凉和独孤信到了邺城,两人从马上下来,把包裹里的衣服套在夜行衣外面,独孤信十分熟练地给自己束了个汉人的发,微生凉也给自己挽了个女子的发髻,随手插上上次作战时,独孤信打过来的暗器,无声袖箭。 独孤信抽搐着嘴角,试图从微生凉的发髻上把自己的宝贝暗器拿回来,微生凉一个手刀劈向独孤信的手腕,独孤信撇了撇嘴,把手放了下来。 微生凉牵着月红的缰绳,月红十分亲昵地蹭着微生凉的手背,湿漉漉的马鼻呼出暖且潮湿的气息。独孤信揉了揉月红的鬃毛,“丫头,自己找水喝去,别走太远了。”月红不舍地蹭了蹭独孤信,撒开马蹄,跑远了。 独孤信和微生凉拿着邺城的通行证,混在人群里,低眉顺眼,尽力降低存在感。守门的老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只觉得两人虽然布衣在身,却比京城里的大官人杀伐之气还要重,站在两人面前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恐惧感,如临千军万马,恐怕又是什么大人物,邺城不过是个小城,怎么最近这么多大人物来,通行证捧在手中,恭恭敬敬地递还给二人。微生凉轻声道了句谢,就和独孤信进城了。 微生凉带着独孤信在街边的馄饨滩上点了六碗馄饨,赶了一晚上的路,两人早就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各自吃了三碗,不雅的吃相引起路人频繁的目光。当独孤信终于意识到旁人的目光时,默默拿筷子敲了敲还在狂吃的微生凉,“你一个女子,能不能注意注意。” 微生凉不耐烦地看了眼独孤信,“不吃给我,我现在饿得很。” 独孤信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思量了一番,继续埋头苦吃。 两摞的大碗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老板是个极胖的生意人,一脸和气的样子,却是个罗圈腿,步伐有些怪异。 微生凉付了钱,带着独孤信离开了,神色莫名地看着独孤信,“喂,你怎么身上不带钱。” 独孤信仔细地看了看微生凉的神情,夹杂着不爽,愤怒,质疑,嘲讽。独孤信砸吧着嘴,微生凉真是他平生遇到最复杂的女人了,一个神情夹杂了那么多情绪。独孤信摊了摊手,“娘子,我能有多少钱,我要养那么多军队。” 微生凉一脚踹到了独孤信的腿上,独孤信没避,实打实地挨了这一脚,“别叫娘子,我以后要嫁人的。” 独孤信并肩和微生凉走着,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别想了,你嫁不出去的,没男人会喜欢一个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女人,而且只要你嫁了人,镇西军这块铁板,就会马上变成一块肥肉,喂给狼群,你上面那位估计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局。” 微生凉叹了口气,“实在不行,我娶个女子,肯定能膈应上面那位。” 独孤信的脸被微生凉的想法吓到了,脸黑了黑,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先前南国皇帝的胞妹,长欢公主和一青楼女子厮混,被皇帝不慎看到,气得吐了一堆血,这南国皇室轶闻遍传各国,着实是把皇帝气出了一场大病。好一段时间里,微生凉打仗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杀敌也手法十分的欢快。 “微生凉,咱们这都胡乱逛了许久了,你到底想干什么?”独孤信停下脚步,看着走在前面的微生凉,微生凉也停了下来,一副不可说不可说的表情,独孤信怔怔地看着微生凉,挠了挠头,跟了上去。 微生凉思索了一下,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独孤信似乎都以为有道理,可真是傻,这样想来,独孤信又似乎有些可怜,到底是怎么在人口众多,关系复杂的皇庭长大成人的?难道是以为他那几个哥哥尤其的蠢笨,而他只是一般的笨。 ------------ 第四章 故人公子 二楼的茶馆临窗处,雕花的窗子,半开半阖,风过去时,可以瞥见几缕银白色的发丝随风摇晃着。 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盈白的茶杯,黑色的厚厚的衣裳裹着单薄的身躯,半边脸上戴着铁制的面具,和本人如玉似水的气息极其不合,却又极其相合。半边丑陋的面具,半边得天独厚的美貌,看似弱柳扶风,实则夹杂着无限杀机。 “微,生,凉……”男子逐字逐字地念着三个字,糅合了无尽的思念和缠绵的情意,薄凉的嘴唇抿着,似乎隐忍着些什么。 “公子,将军今日已经到城中了,见过了邺城里暗部的人,还传达了暗号,下达了命令。”茶馆小二单膝跪地,禀报情况。一旦遇到将军大人,公子就容易失去理智,即便是任务失败,也要护得将军大人周全,即使是违背将军大人的意志。早在十天前,听说将军大人要亲自参与行动,特地连夜紧赶慢赶从江南来到邺城。 “公子,将军就在城中,若是想念,为何不见,已经这么多年了,您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小二伏在地上,有些瑟缩。 “当年若不是我的决策失误,阿凉也不会落到家破人亡,驻守边境的境地,我终究是无颜面对她。”宋无清看着杯中茶水,神色黯淡。他杀人无数,满口谎言,阴谋诡计,无所不为,却终究在一个女子面前,无计可施。 宋无清给杯中又斟了热水,原本沉没在杯底的茶叶,纷纷浮了上来,就像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思绪,正在漂浮而上,纷至沓来,让他无所遁形,无处可逃。阿凉,你救了我一生,我却误了你一生。 “下去吧,做好准备,不能让将军大人空手而归了。”宋无清宛然一笑,心底生出苦涩。即使不能见面,能和阿凉在同一处,知晓阿凉所处地方冷暖如何,对他来说,应该知足了。他只是还想知道,以前的姑娘现在出落成了什么模样,是否战场上受了伤,是否还在黑夜里害怕地哭泣。这些事都不会有人向他禀报,可是他却那么迫切地想知道。 宋无清顺着窗缝,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结伴而行的一对布衣男女走过时,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事情,女子气得拿脚踹那男子,那男子倒是也不恼。宋无清的心头猛然悸动了一下,那女子,是阿凉,那样的身形,那样的步伐,那样的背影,铭刻心底,此生不忘。那个陪在阿凉身边的男子是谁?宋无清内心顿时充满了惶恐,是阿凉欢喜的人吗?是吗?宋无清五脏六腑无不像烈火在灼烧。宋无清用力地攥着杯子,杯子碎了,碎瓷片混合着茶水,在宋无清的手心上,手指割出一道道血痕也不知。 宋无清看着那对微生凉渐渐走远,直到连背影也无法看见,他很想,很想到微生白的面前,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为什么,你不会回头,而我,也不敢上前。 “来人,给我查清楚,今日陪在将军大人身边的人,究竟是何人,把他的底细给我查清楚。”宋无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 “是。”屋外的侍卫领了命令,匆忙离开了。虽说将军大人的私事不易插手,不过公子的命令也不可违背,真是叫人纠结。 “阿凉,明明期望你此生能有人长伴,真的有的时候,为何我那般气恼呢?”宋无清喃喃说道,哑然失笑,笑得十分开怀,手指上的疼痛却越发清晰。 ------------ 第五章 厚颜无耻独孤信 微生凉以为早饭吃的着实太多,便想把午饭省了。但是独孤信已经饿得脚步虚浮了,勉勉强强地跟在微生凉后面,气息十分哀怨,“微生凉,你若是不给我钱吃饭,我就……我就……” 微生凉抱着双臂,掸了掸衣袖,好整以暇,一脸不善地看着独孤信,只要独孤信再敢多说一句话,她就要把独孤信废了。 独孤信阴测测地笑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微生凉的大腿,哇了一声,“娘子,你把钱留下吧,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你若是再去赌博,我和家里的娃可咋办啊?”泪目盈盈的样子,配上凄婉无比的腔调,周围迅速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 “现在的小娘子竟然这样,真是世风日下。”一个老婆婆愤怒地拿拐杖砸着地,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意思。 “亏这相公如此跪地哀求,竟然如此无情无义。”一个新妇对独孤信不留痕迹地抛了个媚眼。 微生凉从未遇到如此情形,一时搪塞,说不出话来,偏偏这独孤信是越嚎越惨,梨花带雨,眼泪一直往微生凉裙摆上蹭。看着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微生凉猛地吸了口气,提起了独孤信的衣领,把自己的荷包塞到了独孤信怀里,“别哭了,钱都给你,都给你,回去给孩子做饭啊。” 独孤信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残余的泪水。微生凉拿衣袖使劲给独孤信擦眼泪,越擦她心里越委屈,这世间怎有独孤信这般厚颜无耻之徒,这般会演能作之徒,想着想着,微生凉又加重了力道,使劲十二分的力气擦拭着独孤信俊俏的脸。 独孤信被微生凉擦得着实是疼,于是又哭嚎了起来,“娘子,平生第一次你给我擦拭泪水,为夫真的是太开心了,喜不自胜啊,呜呜呜。”独孤信趴在微生凉肩膀上又蹭了蹭。微生凉真是被气坏了,她现在已经不敢看自己的衣服上沾了多少独孤信的眼泪了。 “你能不能别哭了,钱都给你了,我连一文钱都没留。”微生凉叹了口气。 “呜呜呜……”独孤信不依不饶,还在试图流出几滴眼泪。 微生凉叹了口气,在独孤信耳边轻声说道,“你若是再敢胡闹下去,人越来越多,迟早我们两要暴露了。立刻,给老子起开。” 独孤信眨巴着眼睛,羞羞答答地拉着微生凉的手,“娘子,咱们回家吧。” 微生凉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走吧,回家。”手掌却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回家,哪里的家,这天底下,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她的家,镇西将军府吗?没有家人的地方,那还是家吗。独孤信握着微生凉冰凉的手,轻声说道,微生凉,没有家的人,不只你一个。 夜幕降临的时候,微生凉带着独孤信潜入了李府,夜风很大,吹得两人在屋顶上抖了又抖。  一刻钟后,两刻钟后,很久很久以后。  “娘子,你究竟查过着李府的地势没?”独孤信紧绷着脸,勉强扯出笑容。定定地看着微生凉的侧脸,长城风沙磨人,七年前,原本十分好看的容颜,现在不过是八分的好看了,只是那双狡黠灵动的双眼,一如当初那般闪亮。 ------------ 第六章 计划生变 夜幕降临的时候,微生凉带着独孤信潜入了李府,夜风很大,吹得两人在屋顶上抖了又抖。 一刻钟后,两刻钟后,很久很久以后。 “娘子,你究竟查过着李府的地势没?”独孤信紧绷着脸,勉强扯出笑容。定定地看着微生凉的侧脸,长城风沙磨人,七年前,原本十分好看的容颜,现在不过是八分的好看了,只是那双狡黠灵动的双眼,一如当初那般闪亮。 微生凉意味不明地笑了,“放心,我是靠得住的,记住啊,待会等一个,额,十分丰腴的姑娘路过,据说是十分好男色,你就去勾搭人家姑娘,我从后方把她敲晕,把她掳走,等引起骚动,我就派我的扈从们,把李府粮仓洗劫一番。” “为什么不是你直接从后方敲晕?一定要我去勾搭。”独孤信眼珠子停止转动,呆滞地看着微生凉。 “你若是不去勾搭,要是事情暴露,李元应那个胖子到朝廷弹劾我,我怎么把事情推到你身上。”微生凉一脸鄙夷,似乎在嘲笑独孤信的智商。独孤信哑然,面露难色,他就不应该和微生凉来这一趟,平日里看着正经的姑娘,竟然能想出这般狡诈的主意。 一个极为瘦削的女孩子从小道上走了过来,穿着浅蓝色的襦裙,梳着高稚髻,简单的钗饰,脚步沉稳,是一个俏生生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和传言中相距甚远。 微生凉愣了愣,“怕是消息有误,计划有变,我来,你见机行事。”说着,微生凉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身形一闪,到了小姑娘面前,拦住了姑娘。 小姑娘不恼也不闹,“你是要乘着夜色把我掳走,拿我要挟我爹爹吗?”微生凉不言语,眉梢挑了挑,现在的小姑娘都这般灵巧聪慧吗? “我晓得你的长虹剑,也晓得你。”小姑娘歪了歪头,嘴角上扬,很开心的样子,小声念叨着,“画本上常有你,长想着若是能见上一面,那是极好的,熟料一见面就要掳我走。” 微生凉唇角嚅动,却又平复了下来,良久,她俯下身子,强忍心中酸楚,“我不是盖世英雄,也不是豪杰,今日把你掳走,明日一定分毫不差地把你还给你父亲。” 小姑娘脸上波澜不惊,把手递给了微生凉,“微生将军,我是信得过你的。” 微生凉心头一紧,拉下脸上的黑色面巾,低声道了句冒犯,面巾拉上,把小姑娘拦腰抱起,施展轻功,直冲城门而去。独孤信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在李府里,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被贼人掳走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整个李府从黑暗中惊醒,灯火点上,顿时通明。 李应元平生就这一个丫头,宝贝得不行,把府邸里的小厮和护卫,甚至是军队都派了出来,全城搜查,一时间,城里乱成一片。独孤信在一个酒楼的屋檐上坐着,手里拿着用微生凉的钱买来的酒,月色冰凉,这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 一百多个人训练有素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群人十分轻松地把粮仓守卫打昏,绑起来,把粮食装满三十多辆车,在岔路口分散开来,全程没有引发任何的动乱,神色从容地像是寻常百姓赶车回家。 一番打斗后,城门守卫被打昏,五花大绑地扔在漆黑的城墙下。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城门轰然洞开,一辆辆粮车在官道上行驶着,前往璧玉关。 独孤信仰着脸,把最后一口酒灌了下去,“这中原酒不如咱们草原酒烈,喝着跟糖水似的。”躺在屋檐上,瓦是冷的,腹是暖的,一冷一暖,倒是逍遥。“花开花落自有时,一生浮沉,身不由己。”独孤信随手一推,酒瓶子从屋檐滚了一圈,坠落到了地上,碎成一块块的。 ------------ 第七章 情敌相见 灯影幢幢,邺城的军队在挨家挨户地搜寻他们的小姐。 一个白衣翩然,身材颀长的男子,提着剑,双脚并立,足尖站在飞檐的翘脚之上,漆黑的面具遮住半边脸,独孤信静静地看着男子,只是觉得男子眉间如同清风朗月,清凉通透,即使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这位兄台,所谓何事。”独孤信从屋檐上站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说道。 “离微生凉远些,对你和她都好,二王子。”宋无清语气坦然,眼神中却流露出无法忽略的杀意。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莫要挡了我的路。”独孤信手腕翻转,眼神冰冷,如同战场修罗,杀意陡然显现,三只袖箭落到手中。“这世间敢对我刀剑相向,还能活下来的,只有微生凉一人。”说着,独孤信袖箭飞出,一枚直逼喉咙,一枚直逼心脏,一枚直逼小腹,宋无清一个闪身,打出一个雪白的剑花,把三枚袖箭打落在地,豆大的汗滴从秀气的眉间滑落了下来,没想到,独孤信的暗器竟然灌注了如此强悍的力道和内力。 “今日留你一命,莫要找死。”独孤信手指弹出三道气力,袖箭乖巧地回到了手中,滑入了衣袖中。 宋无清提剑直勾勾地向着独孤信袭来,独孤信一个侧身滑步,堪堪避开,衣袖却是坏了一个大口子,袖子里的荷包掉落在屋顶上,独孤信弯腰捡了起来,余光看到宋无清恍惚的神情。 “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前太子,宋无清。以前敬你是个人物,如今看来,空有一副皮囊的绣花枕头罢了。”独孤信把荷包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呵了几口气,吹了吹,“总算是干净了。” 宋无清看着独孤信,丹唇纤薄,幽幽说道,“那荷包,是阿凉娘亲绣的。” 独孤信噗嗤一声笑了,“她不过是拿这当寻常物什罢了,不然能舍得给我,你倒是钻了牛角尖。” 宋无清喉头涌上一丝腥甜,往事一闪而过,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在夜色中离开,爱有何难?难的是生而不得忘怀。此生往后,都是她微生凉一个人的镜花水月了。宋无清身子一轻,阿凉,我现在回头了,但是似乎已经有别的人等着你了,一个不懂你却了解你的人。一口鲜血喷出,吐在了地上,红得好似当年他备好的红色礼服,凤冠霞帔,都已备好,他想醉卧温柔乡,他的女孩却在征战沙场。 他和她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道沟壑,一道他难以跨越,却又见之碍眼的沟壑。 城外的一个小客栈里。已经是深夜了,一个房间的烛火仍然在摇曳着,微生凉挑拨着灯芯,试图让烛火更加明亮些。小姑娘一直在叽叽喳喳地问她作战的英姿如何,问她的一日三餐,问她的穿衣习惯,还叫她舞剑,真是作孽啊。压制的情绪喷涌而出,微生凉把剑拍在桌上。 ------------ 第八章 独孤信的清白 城外的一个小客栈里。已经是深夜了,一个房间的烛火仍然在摇曳着,微生凉挑拨着灯芯,试图让烛火更加明亮些。小姑娘一直在叽叽喳喳地问她作战的英姿如何,问她的一日三餐,问她的穿衣习惯,还叫她舞剑,真是作孽啊。压制的情绪喷涌而出,微生凉把剑拍在桌上。 “不许问了,我累了。”长虹剑出,闪烁着慑人的光芒,凹槽里还残余着没有的血迹。小姑娘直接兴奋地喊了起来,嚷嚷着要摸一摸长虹剑,完全没有初见时的端庄温婉。 微生凉匆忙把剑收入剑鞘,“都是血腥气,造下的杀孽,莫碰,小姑娘染了晦气就不好了。” “微生将军,我不是小姑娘,我是李柔然。你唤我柔然即可。”嘟囔着趴在桌上,也是困了。 微生凉把小姑娘抱到床榻上,掖好被子,打着个哈欠,自己抱着剑靠在床边浅眠着。 第二日,发生了许多事,李家失踪的小姐原来是被“利欲熏心”“图谋不轨”的独孤部族二王子,独孤信所抓,不仅如此,此人还乘乱盗取了邺城的粮食。李家小姐被“碰巧路过”的微生将军所救,小小年纪却是要以身相许,被微生将军“礼貌”地拒绝了。最为令邺城人民感动的是,微生将军从西门关拨出了五车的粮食,帮助惨遭劫难的邺城人民过冬。 独孤信终于看清了微生凉的真实面目,这就是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黑心姑娘,以后再也不相信她了,合作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他清清白白的声誉,就这么惨遭抹黑了?! 这个冬天过得意外和谐,边境少有地安定了。只是独孤信过得尤为糟心,族中长辈给他塞了不少姑娘,五彩斑斓,五味俱全,五雀六燕。 两军叫阵,独孤信声嘶力竭地喊道:“微生凉,你还我清白。” 两军愕然。微生凉的脸由红变黑,又由黑变红,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话语怼回去,镇西军的男人们却是十分地高兴,他们的将军总算是有女人的一面了,虽然说可能过程不太光彩。 当独孤信还在叫嚣着自己的清白,两军处于迫于首领的威望,想笑不敢笑的状态时,战意基本被消磨殆尽,七年前的大战之后,为了申明两国坚决不和解的政治立场,小战无数,上面的帝王和可汗的想法,是他们这些人难以揣测的。有时即使不想开战,也要硬着皮头打,挂伤才能意思意思地停战。 独孤信有种天赋,能找出各种理由开战又停战的天赋,完美搪塞可汗的野心的天赋,虽然部族的长老们背地骂他是杂种,却没人质疑过他的政治才能和作战天赋,如果不是血统原因,独孤信绝对能成为下一代的草原狼王,为漠北开拓出新的疆土。 乌云遮蔽住了天空,黑漆漆的一片,太阳在云后黯然无光。雷电轰鸣,乌云变成了黑紫间杂的颜色,中间露出一个渐渐变大的白色真空区域,白地刺眼,天地间只有狂风在喧闹着,万籁俱寂。 ------------ 第九章 驳,御兵 当独孤信还在叫嚣着自己的清白,两军处于迫于首领的威望,想笑不敢笑的状态时,战意基本被消磨殆尽,七年前的大战之后,为了申明两国坚决不和解的政治立场,小战无数,上面的帝王和可汗的想法,是他们这些人难以揣测的。有时即使不想开战,也要硬着皮头打,挂伤才能意思意思地停战。 独孤信有种天赋,能找出各种理由开战又停战的天赋,完美搪塞可汗的野心的天赋,虽然部族的长老们背地骂他是杂种,却没人质疑过他的政治才能和作战天赋,如果不是血统原因,独孤信绝对能成为下一代的草原狼王,为漠北开拓出新的疆土。 乌云遮蔽住了天空,黑漆漆的一片,太阳在云后黯然无光。雷电轰鸣,乌云变成了黑紫间杂的颜色,中间露出一个渐渐变大的白色真空区域,白地刺眼,天地间只有狂风在喧闹着,万籁俱寂。 突然间天降巨物,在两军中间的空地处砸出一个半径十尺的大坑,坑深不见底,着实让所有人都脊背一凉。独孤信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黑漆漆的眼眸中是看不清的深沉。如果今日在此收兵,无论巨坑里是灾难还是幸运,都会与他无关,最后接下的无论是灾祸还是福泽,都是会被微生凉独占,风险和利益并存,独孤信打了手势,全军待命。所有的战士的刀和箭都准备好,战马却全部一反常态地安静,低下头颅,没有往常的躁动,似乎是臣服于坑中的巨物。 微生凉眯了眯眼睛,强烈的危机感让她握紧手中的剑,手心冒了些许的冷汗。 一个状如白马,却长着黑色长尾的动物从坑中走出,步伐缓慢而矜贵,体型巨大,比一头成年的棕熊还要高,锋利的爪子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深痕,深蓝色的眼睛环视着四周,没有一丝情绪,很难判定是恶意还是善意。 微生凉想起山海经里的记载,“中曲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驳,是食虎豹,可以御兵。”这是神兽驳,生于战场,万人鲜血浇灌,白骨凝注,应天运而生,消除战乱,但消除之法究竟是什么,不得而知。 微生凉拿过弓箭,试探性地冲着驳射出一箭。本该射中驳身体的箭在空中停下,缓慢调转方向,直冲冲地冲着微生凉射过来,微生凉瞳孔收紧,慌忙侧身避开,箭风割破了微生凉的脸颊,微生凉一模,手指上沾了一点血,箭头触碰到血后在空中猝然坠落到了地面上。 独孤信嘴角勾起,他也明白了,这是神兽,驳,只要敢对它出手,武器就会原封不动地返回,见血而止。独孤信抿起嘴角,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自讨没趣,手一挥,鸣鼓收兵。军队急速地撤离,消失在战场上。 微生凉看着独孤信远去的背影,嘴角抽搐,“真是贪生怕死。”微生凉看着驳,驳也看着微生凉,神兽的眼中无欲无求,又或者说,是对人类的不屑一顾和蔑视。驳踏着空气,在云层上走着,消失在了云层后面。微生凉的伤口陡然愈合,连本来微乎其微的疼痛感也消失殆尽。 “可以御兵,至善。”微生凉突然笑了起来,本来无可避免的一场打斗,就这么被神兽大人吓没了。可笑又可悲。人的生死,也许在神兽眼里是无足轻重,可是它既不允许人类冒犯它的权威,却又不想手染杀戮。 “要是以后每次作战都出来这么个怪物,我们都能回家种田了。”前锋老铁笑嘻嘻地说。 微生凉敲了敲老铁的脑袋,这个鲁莽少年总是能不合时宜地说着恰当的话,“那可不是怪物,是神兽,驳。” “啊,神兽,将军,您刚刚可是吓坏属下了,说放箭就放箭了。”老铁夸张地拍着胸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微生凉噗嗤地笑了,“不摸清它的意图,终究是辗侧难眠。” “现在将军您放心了么?”老铁摸了摸脑袋,有点困惑。 ------------ 第十章 停战,噩梦 一杆八面长枪,精铁铸造成的枪身,鲜血浸透了装饰的红缨,枪头泛着银色寒光,那只握住长枪的手,黝黑,结实,有力,长枪在手,背上背着他的女儿,任性的女儿,闯下大祸的女儿,最最疼爱的孩子,唯一的孩子。长枪握在手中,翩若惊鸿的步伐,矫若游龙的枪法,一枪一步。 “抱牢了,阿爹带你走。”长枪突然迅猛,招招致命,宛若战场罗刹,表情凝固出威严,如猛虎一般向前俯冲,长枪从敌人喉咙处划过,血流如注,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温热的血液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胃部一阵翻涌,脑袋也疼地厉害,刚刚不知道哪来的几只暗箭,射穿了身体,好在准头不高,她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练箭,她这样想着,浑浑噩噩,身体冷地厉害。 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卫,皇帝的走狗们,就这样一圈圈围上了他们,她当时想,完了,不仅自己没做成大事,还害了阿爹,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伤口流血也流地更欢了。 “微生将军,在此止步。陛下隆恩,大可饶您不死。”为首的人嘴上捂着一块绣花帕子,表情十分戏谑,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长睫毛扑闪着,十分娘气。 “我,认输。” 记忆煎熬,微生凉喝着边境粗劣的烧酒,喉咙烧得疼,意识却愈发清晰。现在有这凭空出来的神兽,多次施法现身,双方都不敢惹恼神兽,仗也打不成了,微生凉直接把军队迁到城内安顿下来,独孤信直接撤了军。 微生凉派多支小队把消息急速传向京城,一个月内估计就能得到皇帝的下一步指示了。 日后,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打发时间了。这辈子安安分分倒是不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真的不想再做什么大事了,当时年少无知,拿多少人的命去拼,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半的京城青年才俊都被抹杀,这种事情能载入史册吧,嘿嘿。气血翻涌,一口干血咯了出来,微生凉喉咙痒痒的,咳嗽不已,使劲拍着胸脯,让气息逐渐平息下来。 “将军大人,大人,大人。”厨娘李大娘喊着躺在屋檐上鬼喝的微生凉。 “大娘,何事啊?”微生凉翻身,一个鲤鱼打挺,落到了地面上,对着酒壶又大喝了一口。 “何事?吃饭!”李大娘围着花围裙,插着她的胖腰,表情十分狰狞。 微生凉无奈扶住额头,“不是说了么?现在也不打仗了,只吃午饭和晚饭。” 李大娘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您大了,我也管不得您了,当将军的人,连饭也不吃,哪里打得了仗,带得了兵。想我那苦命的儿子,可是一心要跟您保家卫国呢。” “您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啊?”微生凉疑惑地看着李大娘。 “刚认的,模样可俊俏着呢,跟白萝卜,细竹子似的。”李大娘扭了扭腰,双手托腮,十分开心。 “咱们这边陲小镇哪来那样的俊俏人。”微生凉噗嗤一声笑了。 “我干儿子啊,那是江南人,被仇家追杀,来边境避难的。” “不会是朝廷派来的吧,大娘您怎么这么信任他。”微生凉眸色暗了暗,她刚刚搬到城中,看来是有人想下手了,白萝卜?细竹子?这都什么形容…… “不打诳语,不打诳语,您不吃,我就把那小粥小菜都给我那干儿子吃了。”李大娘眼神剜了微生凉一眼,扭腰走开了。 微生凉无奈地笑了笑,大娘这脾气,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做的阿娘的护卫。 ------------ 第十一章 当胖姑娘来碰瓷 由于两军休战,边境难得和谐,黑市走私,明市贸易尤为活跃,民生改善,犯罪率也在攀升。 受县丞委托,微生凉每日早起,就带着长虹剑,和李大娘养的一只小黄狗在街道溜达,时不时来个暴打狂徒,英雄救美,已然是一个大好青年的模样。在边境七年,微生凉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军帐,出手最多的地方就是战场,像这样大材小用,贴近平民百姓,微生凉莫名受用。百姓也从原来的敬畏变地习以为常了,只是事情在以某种诡异的方向发展。 “将军大人,有小偷偷人家的钱袋啊。”一个大腹便便,头戴金钗银簪玉坠的富家小姐,华丽丽地扑向微生凉,微生凉抱着长虹剑微愣,伸出手臂一捞,狠狠往后退了一步,堪堪扶住这突如其来的姑娘。 “小姐莫急,那盗贼跑往何处了。”微生凉感受着身体上的重量,内气运行一周天,把这姑娘扶着站好了。 “大人,往那边去了。”小姐攥着袖子,娇嗔地说,水汪汪的小眼睛色眯眯地看着微生凉,微生凉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一个穿着奴仆装束的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往前冲着还不时回头看看,估计就是小偷了。 微生凉嘴角抽搐,演戏就不能演得像一些吗?这小姐怎么一个劲地想往她身上挤?难道是想乘机偷她的钱袋,这样想着,微生凉如白鱼如水,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长虹剑直直地飞出,撞在小偷的肩膀上,嘎吱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让渐渐围过来的群众生出恐惧,无论眼前的女子多么和善,即便是被称作是保护神,无论如何她还是个修罗,武力值不是可以被看扁的。 倒地的小偷哇哇乱叫,又是喊爹,又是叫娘,微生凉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小偷的面前,按住脊背,把手臂一扭,又是咯吱一声,小偷的手臂就复原了,微生凉捡起长虹剑,剑一挑小偷的袖子,巧劲一动,钱袋就落到了微生凉手中,微生凉随手一抛,稳稳落在了小姐的手中,抱着长虹剑,唤了声小黄狗,继续在街上晃悠。 看热闹的人群散开,各干各事了,只是那小姐抱着钱袋,目光有些迷恋地盯着微生凉的背影,这样俊俏的身影,这样高超的武艺,不就是她一直想找的师傅吗? 后来。 微生凉默默心里数着,“今天上午被胖姑娘撞了两次,下午又被撞了两次。” “今天被胖姑娘又撞了两次,下午比较幸运,撞了一次。” “当胖姑娘倒过来时,用凌波微步是躲不过的,金钟罩也是挡不住的,下次试试太极。” 微生凉心思莫名苦涩,当一个亲民的将军,和善又可爱的将军,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胖姑娘原来是富贵财庄庄主的女儿,她还存了好几万的银子呢,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夜很深了,街道上的店家也纷纷关了门,一盏盏灯火点亮,一盏盏灯火熄灭,长虹剑交错的纹路就伴随着万家烟火忽明忽暗,微生凉很饿,今天又是被胖姑娘到处偶遇的一天,她并不讨厌胖姑娘,相反,有些欢喜她。 ------------ 第十二章 傀儡,白玉 夜很深了,街道上的店家也纷纷关了门,一盏盏灯火点亮,一盏盏灯火熄灭,长虹剑交错的纹路就伴随着万家烟火忽明忽暗,微生凉很饿,今天又是被胖姑娘到处偶遇的一天,她并不讨厌胖姑娘,相反,有些欢喜她。 很少有人愿意那样亲近她,那样喜欢黏着她。毕竟她的身上贴着许多标签,七年前参与政变,血洗京城,招致家族满门抄斩,这一条就足够被所有人忌惮,再加上七年征战,身上散发的血腥气和死人气,用再多的檀香也掩盖不住,满身血腥,满身污秽,沾之不幸,避之不及。 胖姑娘要自己当她的师傅,可是自己从来都没有为人师的觉悟,更不想把胖姑娘牵扯到自己的身边,如果有一天,敌人的亲人前来复仇,首当其冲的,就会是她身边的人,而且,胖姑娘实在是特殊,边境的贸易往来,大部分的利润,全都把握在她父亲的手中。正是她的特殊,潜藏在她身边的锦衣卫,估计会把事情当做是一场阴谋,报告给东厂,想想都觉得厌烦。 一股微凉的风拂过脸颊,算不上有多凉爽,却足够让微生凉内心感到一种宽慰。 这是无所事事的一天,今天是,明天是,后天也是,微生凉眯了眯眼睛,轻轻地笑了,这样很好。 微生凉裹了裹身上的衣物,凭着记忆,在乌漆墨黑的路上走着,回镇西将军府。 一只灯笼闪着橘黄色的光芒,在黑暗里缓缓靠近着,光芒后隐约可见一个削瘦的人影,及腰的长发随着夜风摇晃着,微生凉颤栗着,难道真的是夜路走多会见鬼?!但将军大人即使是内心怕的要休克了,仍然面不改色,动作极为利落地拔剑出鞘,长虹在黑夜里发出嗜血的红色暗芒,毫不压制地流露出杀伐之气,低低地鸣响着。 那人在微生凉面前五步停了下来,在灯笼光芒的照射下,微生凉这才看清楚来人。瘦削的面容,棱角分明的五官,以及晦暗无光的瞳孔,漆黑如瀑的长发顺着瘦削挺直的脊背,极为乖巧地铺下来。青白色的粗布衣衫,配着卓然不凡的外貌,江南冷然如雨的气质,微生凉想起之前李大娘收下了的干儿子,白玉。毫无攻击性的外表,确实容易让任何见到他的人对他报以宽心。微生凉羡慕又有些嫉妒。 “白玉,你是来给我送灯的吗?”微生凉戏谑地挑了挑眉头。 “是。”白玉点了点头,面色毫无波动。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旧友。”微生凉随口一说。 白玉黯然无光的琥铂色眼睛看着微生凉,“只是长得像而已吗?将军。” 微生凉心念一动,“长得也不太像,三分罢了。” “切。” 白玉平静地转身,似乎刚刚说切的人与他无关,拿着灯笼走在前面,微生凉慢一步跟在后面,昏暗的月光下,男子在前,女子在后,夜深人静,本该浪漫旖旎的情景硬生生被这两人上演出了恐怖幽深的感觉,一个似乎是从地府逃出来的幽灵,气质冷漠,另一个是抱着一把一直低鸣的剑,满脸不爽。 在镇西将军府的后门,两人十分默契地一左一右,翻墙而入,悄然无声,各自回房。微生凉觉得自从见到白玉,脾气就有些控制不住,就像是,以前的那个谁?谁呢?算了,记不起来了。微生凉揉了揉有些痛的脑袋。 ------------ 第十三章 分你一半心脏 胖姑娘收到微生凉的拜帖时,十分开心,她以为微生凉是经受不了她的纠缠,终于要缴械投降,做她的师傅了,她换上她最欢喜的衣裳,梳个简单的发髻,头上戴着两个金铃铛,颇有几分灵动,拿着帖子,匆匆出了门。 拿着帖子,胖姑娘一路顺遂,进入了镇西将军府,天气晴好,春风和煦,将军府里花坛种的小野花和小杂草长得十分茁壮,胖姑娘窃以为,将军大人真是豪放不羁,品味不同常人。 小厮把胖姑娘接引到了练武场,微生凉看到胖姑娘靠近的背影,微微颔首,白玉神情微妙,点了点头,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微生凉穿着一身麻布短衫,头发用一支袖箭束着,一向秀气的脸,今日像是蒙了一层灰,肤色暗沉。反观白玉,一只白玉簪子束发,月白色的戎装,皎如月华的面庞,看起来着实是秀色可餐,十分养眼。两人提着两只长枪,不由分说就打了起来。 胖姑娘走近时,就看到练武场上杀气腾腾的景象,将军大人的速度虽然十分地快,却总是在危急关头,电光石火的刹那,被那白衣公子避开,将军的速度抵不过白衣公子的杀意,微生凉枪花一闪,故意步伐卖了个破绽,白玉顺势加强攻势,长枪接连向前刺去,微生凉眉头一挑,身体尴尬地僵直在原地,叮地一声,手中长枪坠地,白玉不由自主地锁紧眉头,微生凉演技着实是拙劣,素手轻翻,一股汹涌磅礴的内力打了过来,微生凉双手交叉,勉强挡住,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二话不说,倒在地上,长倒不起。白玉装地一手好帅,在微风中负枪而立。 胖姑娘慌忙提着裙子,哒哒哒上了练武场,看微生凉的情况,“将军,将军,你没事吧,还有气么。” 微生凉看着胖姑娘焦急的脸,忍住想笑的欲望。“看到那个人没有,他武功比我好,容貌比我好,你,你还是找他做你的师父吧。”说着,微生凉装模作样地假假地咳了几声。 胖姑娘思忖了一番,落魄的将军殿下,较之那位玉树临风的公子,确实是不堪一击。胖姑娘皱了皱眉,“将军大人,我想要的师父,只有你一个。” 微生凉没想到这姑娘对自己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我不久于人世,怕是交不了你多少东西,唯有把你托付了,我方能安心。”胖姑娘嘴巴一撇,眼睛里满是泪水。慢慢起身,走到了白玉面前。 “你能做我师傅吗?”胖姑娘捏着衣角,有些踌躇。 白玉摇了摇头,他只是被拖来演戏的,又不是来找徒弟的。 “我家特别有钱,你给我当师傅,我给你宅子,美人,什么都行。” 白玉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胖乎乎的姑娘,“为什么要学武功。” “学了武功,就能强大起来,保护我自己,保护我苏家,不让爹爹担忧了。” 白玉不屑地看着胖姑娘,“你并不知道什么是强大,给我半颗你的心脏,我让你变得强大。” 胖姑娘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师傅受徒儿一拜,徒弟苏辰见过师父。” 奇妙的感觉弥漫在白玉心里,一向空荡荡的那块地方,暖流流过,“等你强大了,就把半颗心脏给我。” “那,那我会死么?” ------------ 第十四章 离开 “师父,您注意脚下,小心台阶。”苏辰微微曲着腰,腆着脸,十分恭敬地扶着白玉的手臂,白玉的表情十分冷淡,其实内心十分欢快,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心,不过,开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微生凉对自己的机智感到有一丝丝的骄傲,成功把两个麻烦精都送走了,美好的新生活正在向她迎面走来,没有某人的骚扰,没有某人的死鱼眼神,从此,喝酒,逛街,找小娘子,多么快乐又放纵。 不过白玉这厮似乎对她心存不舍?!那双近乎透明的琥铂色眼睛直勾勾地看了过来,微生凉全身的汗毛全都在同一刻炸了起来。 “微生凉,我都要走了,你没有表示吗?”白玉语气淡淡的,却又似乎藏着一丝丝虚伪又刻意的悲伤。 微生凉嘴角抽搐,从腰间把自己的钱袋子猛地砸向了白玉的脸。白玉单手成爪,抓住了带着强大气劲的钱袋,把里面的金子银子和铜板,全都倒了出来,把钱袋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苏辰,把钱给为师好好数数,咱们走。”白玉把那一大把的钱全都塞到了苏辰的手中,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那苏家豪华镀金暗香沉木大马车。微生脸看着地上自己那可怜兮兮的钱袋子,心哇凉哇凉的。苏辰从马车探出头来,“将军大人,您放心,我一定能照顾好师父的。”两眼眯着,像是可爱的月牙,但微生凉十分清楚,这两个家伙,都是黑心肠的狐狸。但微生凉还是十分有气度地点了点头,摆出将军的架子,“若是白玉欺负了你,你尽管来找本将军,将军府绝不包庇他。”颇有些嫁女儿的感觉。 “徒儿,再不走,为师就要生气了。”白玉的声音不急不缓,苏辰朝着微生凉歉意一笑,车夫朝着微生凉恭敬地弯了身体,马鞭一扬,马车绝尘而去。 微生凉看着马车扬起的灰尘,缓缓勾起了笑容,踏入了将军府的大门,取银子,吃大餐,上青楼,找小倌,迎接美好的生活。 微生凉戴上自己惯用的黑色斗笠,穿着一身黑色锦缎衣袍,绿色竹叶滚边,俨然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到了花街,一个个漂亮的女子,抹着妖娆妍丽的妆容,穿着精致漂亮的衣服,伏在二楼的美人靠上,扇着团扇,互相打趣着,朝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给出个欲拒还迎的笑容,微生凉嘴角勾起,花街真是代表了西门关最高经济水平了。看到微生凉时,那微风拂面时不时露出的立体的下巴,卓然不群的气质,看起来就很贵的衣服,引得一众女子把手帕扔向了微生凉,微生凉看着突如其来的手帕雨,一个潇洒的斗转星移步,把所有的帕子整整齐齐地放置到了手掌上,塞到了怀中。 撩起斗笠面纱的一角,潋滟的红唇微微勾起,引得女子们尖叫不已。路过的花街客人也停下来,眼神或忌惮,或垂涎,连纯洁的欣赏都是少的。微生凉全身放出慑人的威压,上位者的气势使那些人忌惮地走开。 微生凉随意走入了一家叫寻芳阁的花楼。 ------------ 第十五章 天下唯一的微生 微生凉迈着悠闲的步子,带着黑色斗笠,一身黑色裹得严严实实,慢悠悠地进了寻芳阁。 青楼的老鸨看见门外迎着光站立的人,瞳孔猛然收缩。定定地看着来人,坚挺的身姿,孤高无双却又带着温和的气质,黑色的衣服裹得老老实实,就像是二十年前的那样。老鸨穿着艳丽的紫色纱裙,露出白皙透亮的双肩,酥胸半露,大红的牡丹中衣,粉红的团扇,一步一摇,挡着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只眼睛,虽然保养极好,但犹可见眼角细密的皱纹,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向微生凉走了过来,不胜娇羞地靠在微生凉的肩膀上,一双手不安分地划过微生凉的胸脯直到腰肢。 微生凉眉头狠狠跳了跳。她是来看漂亮小姐姐的,是来找乐子的,不是被老鸨买了来揩油的小倌啊。微生凉的手握住老鸨不安分的,就要伸到她衣襟里的手,带着三分力道甩了开来。 “你这青楼,就是这般开门做生意的?”微生凉冷漠地说,拿出白色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试着自己的手指。 “微生当真是不解风情,兰娘虽然老了,但是这姿色自诩是这寻芳阁之最,比起当年也不遑多让。”老鸨抬起头,带着楚楚可怜的表情,仰望着微生凉,说着又向前一步。 “呵,你即便是年轻个二十年,我也未必看得上你,怎么?知道我是将军,就迫不及待往我身边凑么。如果换几个漂亮的姑娘投怀送抱,我可能就要了。”微生凉嘴角勾了勾,带着一丝嘲讽。 兰娘神色仓皇,看着微生凉的表情带着迷恋和崇拜,痛苦又纠结。“将军,你,你以前不会这般说兰娘的。” “哦?那我会如何说。”微生凉刚想拿下斗笠的手,默默地放下,思念一转,怕是此微生非彼微生,也许是哪个叔叔伯伯造下的桃花债,虽说是前辈的事情,让她听了乐乐倒是也无妨。 白日里的青楼本就人不多,老鸨和一个黑衣斗笠“男”聊了许久,自然受到了不少来往客人看热闹,作谈资。 “将军,多年未见,您的风华丝毫不损,可否移步楼上,兰娘与您斟酒细聊。”兰娘的眼中带着卑微的祈求,卑微到尘埃。 微生凉抿起了嘴角,事已至此,在这里揭露身份也只会让她和兰娘尴尬,失了体面。 微生凉和兰娘上了包间里,波斯菊装饰的窗台,焦尾琴摆放在案几上,炉子里焚烧着松香,香气袅袅,洁白无暇的狐皮铺在地板上,琉璃屏风,清新淡雅却又处处透露出豪华奢侈。 “行云,你住的房间,自从你走后,就一直保存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心里是,是有我的。”眼泪簌簌的顺着兰娘的眼睛流了下来。 微生凉冷眼看着这一切,递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兰娘,“原以为你是有几分真心的,没想到,哭的也是这么带风尘味,你的眼泪倒是真不值钱。” 兰娘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将军,是这样以为的么?” 微生凉取下了斗笠,紫檀钗子束着的乌黑如瀑的秀发披散而下。 “此微生,非彼微生。兰娘,对我父亲的心思,还是早些断了好,这世间,早在七年前,就再无微生行云。”微生凉说的轻快又随意,实则心痛地麻木。 兰娘的眼睛霎时红了,她算什么,把行云的孩子当做是他,被行云的孩子耻笑。 “不,行云没死,没死,总有一天,他会来看我的。” “我父亲死了,这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我,微生凉,代他打了七年的仗,我就是这西门关,这南国,唯一的微生将军。”微生凉拿起斗笠,戴了起来。从窗台跳了下去,身影融于黑暗,转瞬间消失在阴暗的花街后路上。 ------------ 第十六章 走火入魔 从寻芳阁出来,微生凉如同置身在冬日的寒夜中,指尖透着一丝丝可见的寒气,眼睫毛上是一层薄薄的寒霜,冷,太冷了,长虹剑感受到主人糟糕的情绪,低低地悲鸣着。 一直以来,父亲在她心中,是和母亲相濡以沫,恩爱非常,两人相敬如宾,相互关怀,母亲在她的印象里,只是个乡绅家的小姐,柔弱漂亮,虽然知书达理,却不懂后宅里的勾心斗角,更不懂军事谋略,皇帝赐了多少世家小姐给父亲,直接被父亲一封修书给推掉了,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说是不纳妾,只此一妻。现在看来,父亲怕也是个处处留情的登徒子。 今天又是多么的混乱,她只是随便找个青楼,想听个曲子,找个姑娘,竟然撞破了父亲旧事,继续往下深挖,也许,她的父亲,不知道还有多少东西,是她不想了解的。兰娘,呵,真是个楚楚动人的名字,微生凉真想把她杀掉,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但那又有什么用,亡者往事,不可易。可怜她端庄可爱的母亲,怕是至死也没有怀疑过父亲的感情。她一直仰视追逐的父亲的高大的身影似乎出现了黑影,在某一刻就会轰然倒塌。 微生凉在灰暗的甬道中走着,路的两边被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乞丐占据着,他们随地躺着,破旧的芦苇席子上,有脏兮兮的馒头,一两块的馊肉,摇摇晃晃的酒瓶子,微生凉摇摇晃晃地走着,气息紊乱,两眼血丝密布。 微生凉的剑高高举了起来。 一只精钢打造的箭破风而来,直直射向微生凉的手臂,微生凉吃吃地笑了一声,长虹剑一挡,箭带着巨大的气力,微生凉用蛮力挡着,手掌的皮尽数蹭破,沁出血来,血管里的血液也翻腾地厉害,终于一口鲜血喷出。微生凉眼睛中的红色散去,稍微澄澈了些。 那人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托住微生凉将要倒地的身子,牢牢地抱着,像是抱住某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几个闪身,走远了,消失不见。 “微生,我回来了。”那人蹭着微生凉的脸,语气温柔地像是二月的柳叶。 心底那个沉寂了七年的人,似乎又出现了,她叫嚣着。杀了这些人,杀了这些低贱蒙昧碌碌无为的人,统治他们,主宰他们,让他们的尸骨腐烂在这破旧的地方,让他们腐败的血肉被蝇虫食咬吞咽,让他们比你更加可怜,快啊,快拿起你的剑,微生,怎么,你不敢吗。 “谁说我不敢。”微生凉两眼猩红,长虹剑出鞘,暗红的纹路在银色的花纹映照下,有一种诡异的美感,剑鞘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微生凉嘴角一勾,森白的牙齿露了出来,阴冷的风吹过,如墨似漆的长发随风而动,乞丐们这时都注意到这个一身华服,却手握长剑,全身遍布杀气的人,呲溜溜地爬了起来,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们跑地飞快。 微生凉握着剑把,一步步向前走着,坚定又犹豫,凌厉又温柔。 “快点跑吧,快点啊,再快点。”剑尖在地上划着,发出刺啦刺啦刺耳的声音。有个乞丐被吓得小便失禁,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黄色的液体发出难闻的气息,眼泪呼啦啦地流淌着,“放过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微生凉摇了摇头,眼睛的瞳孔这时也变成了红色。配上满眼的血丝,即便说是地狱爬上来的魔鬼,也不会有人质疑的。 “不不不,我要杀你,而且,不仅仅是你。”微生凉的剑尖抵在乞丐的脖子上,猩红的血液流淌了下来。 “我这么臭,这么脏,你不要杀我,求您了,求您高抬贵手。”眼泪混合着祈求的笑容,狼狈又凄惨。 ------------ 第十七章 这一世也欢喜你 握住时间的线,穿梭于指尖,找回我自己,让一切注定的牵连不再分离,让我们能彼此重逢。 微生凉昏昏沉沉的躺在他的怀里,嘴里嘟囔着梦话:“爹爹,娘亲,放风筝,放风筝……怎么下雪了,下雪了,好冷啊……。”独孤信沉默着,他的姑娘还是躲在梦里好,毕竟有时逃避,比无助要好得多。 拼命追寻真相的她,最后只会落得遍体鳞伤,众叛亲离,尸骨无存。她的父母并不是她以为的样子,七年前的事情,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也不是她能掺和。 他就在全力帮她时,得到了她最衷心的喜欢,在全力背叛她时,得到了她最深刻的厌恨。 独孤信重复地经历了很多次人生,他如愿成为过草原王,他君临过天下,他得到过他所有努力追逐的权利和财富。 无论怎么重复,他都躲避不开微生凉,每一世的他都会遇到她,可是似乎和她相遇这一件事情,就耗尽他一生所有的姻缘和好运,每一个微生凉都在究其一生追寻真相。他帮她找,却发现真相是个庞然大物,会吞噬掉所有人,他拦她,却又拦不住,反而不断失去她。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把利剑刺入胸膛,一次又一次回到过去,一次又一次试图改变这一切,但他回来的年龄却越来越晚了,这次,差点没有阻止了微生凉入魔,险些毁掉一直维持的名望。 “微生凉,你这个固执的家伙,这世上有很多装睡的人,可是你却偏偏是醒着的那个,如果可以的话,不要找了,离真相越近,暴风雪就越大。”独孤信俯下脸颊,凉凉的嘴唇落在微生凉的额头上。 他有诸多不甘,诸多疲惫,却还是要再一次用尽全力,去阻止那个糟糕的,要降临在她身上的未来。他也会想,如果可以的话,想娶她做妻子,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你爱一个人爱得很深的时候,就容易忘掉自己,就会想拼尽全力去宠她,爱她,哪怕是耗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独孤信抱着微生凉,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微生凉的卧室,把微生凉放到床上,随手点上蜡烛,给她脱下鞋子,脱下外袍,盖上被子。 此刻的微生凉很乖巧,眉眼温顺,不吵不闹,不打打杀杀。独孤信静静地看着微生凉的睡颜。算上他的上一世,大概有十年,她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寂静的黑夜,月上中天,苍白的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照在床上。床上端坐着一个秃头和尚,五官平且淡,只是月色下,皮肤白且透亮,眉心一点红色朱砂,恍若非人。两眼阖着,脑袋不停地点着,像是小鸡啄米,穿着茶褐色的袈裟,足袜上干净洁白,没有半点灰尘。罗汉鞋规矩地放在地面上,陋室空,却因为他而熠熠生辉。 “微生凉,这一世,你也要欢喜我。”独孤信嘴角勾起,给微生凉掖了掖被角。 ------------ 第十八章 渡 寂静的黑夜,月上中天,苍白的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照在床上。床上端坐着一个秃头和尚,五官平且淡,只是月色下,皮肤白且透亮,眉心一点红色朱砂,恍若非人。两眼阖着,脑袋不停地点着,像是小鸡啄米,穿着茶褐色的袈裟,足袜上干净洁白,没有半点灰尘。罗汉鞋规矩地放在地面上,陋室空,却因为他而熠熠生辉。 一只黑色的乌鸦掠过天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台上。黑色的尖尖的喙慢条斯理地理着羽毛,红宝石般的眼睛看着床上看似打坐,实则沉睡的人。 “呱呱呱。”乌鸦叫喊着,粗粝的声音十分难听,试图叫醒他。 床上的和尚幽幽转醒,从床上起来,揉了揉麻木的腿,手指勾了勾,乌鸦张开翅膀,飞到了和尚的腿上。 和尚白皙的手指轻柔地解开乌鸦腿上的信桶,对着月光逐字逐句地看着小纸条上面的字迹。 “渡,亲启,帝王令,遣锦衣,屠城,寻阿凉,速通信。”落笔,长欢。 渡眯了眯眼睛,把纸条塞到嘴里,吞了下去,“好墨水,不愧是宫中的东西。” 乌鸦又呱呱叫了两声,从窗户飞走了。 “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分己身。贤不可毁,祸必及己。这些年,这南国皇帝倒是愚笨了不少。”吃吃地笑了笑,盘着腿,继续睡他的觉。 暗部在宫中的细作,通过飘在护城河的树叶,把密信传了出来,在河边漂洗衣物的老妇,把戏水的孙儿骂了几句。 看似寻常的场景,却暗藏着无线的秘密,由于组织的线人是直属管理,只要其中一条线断掉,这条传递消息的路,就会分崩离析,被整个组织放弃。所有的密信都是按照《论语》的页码和字的位置确定,即使不是同一本书,破解出的意义也会大不相同,只有最前线和最后方的人,才会知道密信的含义,拿着一张糊涂乱划的破烂东西,即便再聪明,也不能破解。 宋无清拿到破解的密信后,赶紧读完,扔到手中捂手的香薰里,香薰里的火焰一点点把纸条吞进,燃烧,毁灭。 “父王,您这是想和儿子彻底反目成仇吗?”宋无清咳了咳,虽然到了春天,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冷了,头发也从原来的银色变成了黯淡的白色。宋无清摸了摸自己披在肩上的头发,“阿凉说过,最喜欢我的头发的颜色,如果你变得丑陋的话,我也会被讨厌呢。”宋无清嘴角抿了抿,他要找些人参,喝些芝麻什么的。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又何尝不是。 市井里的人皆道,长欢公主是一个滑天下之大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子,虽有惊世的容貌和风华,却是个不爱公子爱女郎的荒谬公主,若是男子,这倒是段风流轶事,但作为一介女流,就是大大损伤了他们南国的脸面了。 却也正是因此,没有哪个皇室,抑或是世家公子愿意娶她,即便是十八的年华,依旧没有定一门亲事,偏偏得了太后和陛下的庇护,至今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宠。 ------------ 第十九章 长欢,愿汝长欢 市井皆道,长欢公主是一个滑天下之大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子,虽有惊世的容貌和风华,却是个不爱公子爱女郎的荒谬公主,若是男子,这倒是段风流轶事,但作为一介女流,就是大大损伤了他们南国的脸面了。 却也正是因此,没有哪个皇室,抑或是世家公子愿意娶她,即便是十八的年华,依旧没有定一门亲事,偏偏得了太后和陛下的庇护,至今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宠。 东厂的署衙,练武场里,太阳炽热,火烧火燎的,一众力士和教尉在阳光下打拳,汗水浸透里衣,各人的脸上都哗啦啦地流着汗水,心里都暗暗叫苦,却不敢哼一声。 指挥使吴缘来,是个狠厉的角色,不知道从哪个小地方出来的人,两年前突然当上了武状元,又被陛下委以重任,当上了东厂的首领,说是不服,众人心里自然是有的,私下里也没少使绊子,这厮却是栽赃陷害,恩威并施,无所不为,让他们这群本来被朝廷放弃的人,重拾信心,心服口服,为他所用。管你王侯将相,只要皇帝有令,就要让他诏狱里走一遭,脱一层皮,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该拿不改拿的,统统吐出来。 偏偏这厮却长着一张忠臣的脸,魁梧挺拔的身材,沉默不言语时,就像是个好人。 前指挥使抓人时,叫所有人板着脸,凶神恶煞,两眼凶光,拿出屠夫杀猪的样子,吴缘来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所有人面容冷峻,收拾地干干净净,动作干净利落,面无表情,十分严肃,一时间锦衣卫在京城的风评也好了很多,所以说,百姓容易被愚弄,观点容易动摇,尤其是吴缘来这种善于揣度人心的人。 “休息一刻钟,继续训练。”镇抚使发出命令,闻言所有的人一下子瘫倒在地,随手擦拭脸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两个百户互相搀扶着,因为练武,两人早就软了腿,勉强走着,去茶水间喝口水,边走边闲聊着。 “老刘,我怎么记得以前公主殿下身边有个暗卫,名字也是叫缘来,两年前的宫中的大火,那个暗卫死了,公主还和疯了似的大哭大闹的。”一人小声地说。 “老王,这天下和吴大人重名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像吴大人这样年纪轻轻就有所作为的人,可是少之又少,还有啊,这公主再荒唐,也不是我们两能议论的,议论皇族,那是要掉脑袋的。” “啊呀,不管了,不管了,喝水喝水,我的腿都要断了。” “走走走走,你这老东西是越来越沉了。”“啊呸。” 吴缘来坐在临窗的案桌上,一目十行看着卷宗,桌上高高堆叠的公文让他眉心跳了又跳,这些公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完,沉默地推开了桌上的公文,一双粗粝的习武人的手,温柔地摩挲着手中的毛笔,厚实的木料尤为称手,上好的狼毫写字也很流畅,很适合他这种粗糙又写字只会蛮力的人,目光温柔地像是在看一个阔别已久的恋人。 “长欢,愿汝长欢。”即便是内心悄悄说出这句话,也会感到无限的欣喜。 ------------ 第二十章 没脑子和不高兴 苏辰把白玉安置在苏家的一个客居的院子里,四处种着常绿的树木,环境清幽,院子靠着一座小土山,上面种着各种奇异的草木。 白玉对这样的安排还算满意,就在院子里落脚安置了下来。 苏家的仆人私下里也传了开来,大小姐从将军府带了一个男人回来,教习武艺。这个男人是否能真的对小姐的武艺有所裨益那倒是无所谓的事情,重要的是背后的含义,如果将军府作出支持苏家的态度,苏家在边境贸易,打通官府,会容易的多。不由对这位年纪轻轻的主子侧目而视,看似什么都做不好,但又似乎每件事情,都能恰如其分地完成。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如果是小姐要求格外照顾的人,他们自然会以十二分的恭敬对待公子。白玉很反感别人踏入院子,所以饭菜往往放在食盒里,放在门口的台阶上,摇动门口的铃铛,等仆人离开了,白玉才会不急不缓地把食盒拿进去。不过对于白玉的外貌吹嘘的倒是越发神乎其神了。将军府里知晓白玉的人也是微乎其微,即便是再怎么打探,也刺探不出消息,除了那天白玉出门时候,将军府的看门人的确是看到了白玉的外貌,不过一伙粗糙的汉子倒是不觉得白玉长得有多好,不过是个白净的武者,又或者充其量说,是个混过江湖的侠客。 但在女子的眼中,就是个十足十的俊俏公子,身板挺直,又是清请冷冷,无形的撩,最为致命,最为触动,最为印象深刻。 白玉不太懂女孩子,但是他的心里也明白,微生凉不是正常的姑娘,但是苏辰是,对微生凉不可以肆无忌惮的施展他的差脾气,因为他的本体不允许,但是苏辰是自己送到他面前。 这一天苏辰刚刚对完库房的账单,到了白玉的院子里,白玉正在捯饬着院子的几株奇奇怪怪的花和看着几盆各色各样的栽培土,静静地站在原地,有点生气。为什么书上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但是看着这些东西,他却是手足无措。 “师傅,你在弄这些花吗?如果不会的话,让我来吧。”苏辰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说。 白玉很生气很不爽很不开心,于是他用着十分温和的声音说,“昨天教你的拳法,你到旁边给我演示一遍。” 苏辰点点头,一拳一式的操演着,白玉眼中暗芒流转,一手劈在苏辰手腕上,“力度不够。”苏辰手痛地一抖,用力地打出下一式,白玉点了点头,知错能改的弟子要比吵吵闹闹的弟子,好管教的多。 这样想着,白玉的怒气平息了一点,看到苏辰松弛的小腿肌肉,眉头跳了跳,足尖点在苏辰的小腿上,“一个姑娘家,长得这么胖,还这么丑。”白玉毫不客气地评论着。 苏辰满脸通红,一来是打拳太累,二来,白玉这厮嘴巴着实太毒。她已经十六岁了,骨架早就定型,很多武林绝学都是练不成,所以白玉就教她这种形意拳,具有体用兼优、老幼咸宜、内外兼修、刚柔兼长的优点。并有形简意赅、拳械同功的特色;动作简朴无华,美感不高,只要持之以恒,能够祛病强身,一打二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苏辰打完这一套,气喘吁吁的,心中颇有些怨念。 白玉叹了口气,“继续练个五十遍,好好练练,肉体上不强大,就不要锻炼魂灵了。”说着,白玉继续盯着那几盆栽培土。 苏辰试探性地说,“师傅,你要是不会混合这些土,我教你吧。” 白玉怀疑地回头,看着苏辰。 ------------ 第二十一章 师父就像是仙人掌 白玉侧开身,把位置让给苏辰。 苏辰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把袖子折了折,挽起来,直到到手肘。她坐了下来,半蹲在地上,用小铲子铲土,沙壤土混合一丢丢红土,黄土和黑钙土,掺和了一些小砂砾,动作熟稔又专注,把“奇花异草”种到了花盆里,把土松了松。 “师父,你怎么想起要种花啊?”苏辰仰着脸,看着白玉。迎着光站立的白玉,刺眼又明媚,看不清楚表情。 “微生凉喜欢。”白玉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辰眸光闪了闪,“师父喜欢将军吗?”苏辰露出一个笑容,随口问了一句。 “你的话太多了。”白玉有些烦躁,有些问题,他并不想深究,有时候他很清楚,什么是他喜欢的,什么是他的本体,白鱼喜欢的,有时候他却很不清楚,例如这种感情问题,说是喜欢也许太过,说是不喜欢,却又带一些踌躇。 苏辰放弃这个话题,她啊,一贯这样,投其所好,避其所恶,十分胆小,不去试图触碰任何人的禁忌。 “师父,这个花叫仙人掌,别看它现在浑身是刺,模样有些奇怪,但是开花时是十分漂亮的。它是世界上最柔弱的一种东西。任何人稍微一碰触到它,它就会失去生命。上帝不忍心,就给它加上了一层盔甲。如果有谁想要靠近它,它就会用自己的盔甲和刺来对付它们。”苏辰想着想着突然有些想笑,师父也是浑身是刺呢。 白玉很不开心,尽管他自诩是绝顶的聪明,能看透许多人,但是他看不懂也看不透眼前这个又胖又丑的小妮子到底在想什么,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为什么他想不到是什么事情,这样想着,白玉又暴躁了,他极其温和地说,“把花种好,就继续去打拳,打完三十遍就可以走了。” 苏辰收敛住面上的笑意,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师父,能不能少些,我下午还得去铺子里巡查一番。” 白玉挑了挑眉,“之前你给我你的这个月出行安排,查铺子不是每月初三吗?” 苏辰脑袋隐隐作痛,“师父的脑袋可真是好使。” 白玉暗自有些开心,颇为自得,“可是你说的,我是强者,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作为我的徒弟,当然要好好仰望着师父的背影。” 苏辰嘴角抽搐,她从来都不知道,师父有这样自恋的一面,又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完全地了解过白玉这个人,是微生将军的故友,是身份神秘的贵公子,武功高强的谋士吗?可能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眼前的师父,是一个没有心脏的人,他为了半颗心脏,做了她的师父。她呢?为了成为一个更加强大的苏家之主,为了拉拢镇西将军府,出卖了自己的半颗心脏。看似你情我愿的事情,似乎又都是逼不得已。 白玉看着安静的苏辰,静静地看着她,她又在想什么,他又不懂了。 “师父,能不能二十遍。”苏辰默默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白玉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某人的异想天开。 ------------ 第二十二章 兰娘之死 微生凉自从那天差点走火入魔之后,一直在镇西将军府里呆着,试图稳定躁郁不安的内力,最近的她很不正常,总是无缘无故地想砸东西,微生凉在将军府里转来转去,几个老仆都很不解,平时总是在压马路的“城管将军”最近怎么呆在府里哪里也不去了?如果之前说将军哪天性子变了,能好好在府邸里呆着,他们是绝对不信的。 “这个是官窑的花瓶,三百两,不可砸,不可砸,这个是长欢送的玉如意,五百两,不可毁,不可毁,这个是前年的贡品,文玩核桃,捏不碎,捏不碎。”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微生凉不由地叹了口气,脾气和心情简直是糟透了,一时气急,一拳头砸在柱子上,细细微微,窸窸窣窣的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砰地一声,一个漂亮的裂纹从中间散开,最后变成一个有两个大脸盘子那么大的大坑,一块红瓦从屋檐上坠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微生凉的脚边。 李大娘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小兔崽子,你就算是气急了,别拿东西出气。” 微生凉嘴角抽了抽,揉了揉有点疼的拳头,回了一声“大娘,知道了。” 独孤信坐在隔着将军府两条街的一个府邸的亭子的屋檐上,看着焦虑的微生凉在府邸里面到处晃,甚至还一圈砸在了柱子上,这个傻姑娘,难道不会用其他的方式发泄么?算了,自己的傻姑娘还是要自己好好看着护着才行,所有她的烦恼,他都会替她解决掉。 兰娘一如既往地在她的青楼招徕客人,卖弄她的风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个心啊,今天跳的厉害极了,她拿着帕子,捂着胸口,去房间喝口水。她端起杯子,兰花指翘着,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艳红的嘴唇抿了抿,喝了口茶水,手指莫名抖了抖,杯子跌落在地上,溅湿了紫色的裙子。兰娘不高兴地拿着帕子擦裙摆,说时迟,来时慢,一嗖箭穿过白色的窗纱,直勾勾地射了进来,一箭射在了墙上,兰娘听到声音,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嗓子顿时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简单的救命都喊不出来。 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开窗子,破窗而入,黑漆漆的匕首闪着森冷的光芒,匕首快且准地刺入了兰娘的胸口,兰娘两眼瞪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染着牡丹花液的指甲用力地抓过黑衣人的手面,黑衣人一时没有提防,被抓出三道血痕,愤怒地又是一刀插入了心脏,兰娘不甘心地吐了口鲜血,咽了气。黑衣人吐了口唾沫在她的脸上,真搞不懂主子怎么派他来杀这种人,长得丑,死了还要睁着眼。黑衣人足尖一点,几个闪身,消失在了花街,回去复命。 “主子,成了。”黑衣人伏在地上,最近主子的威压越来越强,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在主子面前抬起头,正对着主子说话。 “这个月月俸减半,杀个普通人都能带伤回来。”坐在上首座位的男人面色冷酷,气息冷肃又嗜血。 “是。”黑衣人弓着身子,迅速退了下去。 ------------ 第二十三章 捕快—银弟 作为花街势力的一大巨头,兰娘的死确实让西门关的嫖客们吃了一大惊。 据说那天。 端茶水的小厮给房间送茶水,发现他们的老鸨就倒在了血泊里,两眼圆瞪,面目狰狞,一时间吓得扔了托盘,软着两条腿,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地半扶半跑地跑到了大堂里。 哇的一声,胃里的酸水和食物残留吐了出来,把众人恶心地不行,各位嫖客和花娘纷纷捂住口鼻,。 头牌的翠月姑娘赶忙招呼几个小厮,把这个小厮拖下去,处理一下地上的秽物。小厮这时终于缓和了一些,勉强镇定地对翠月说,“快报官,兰娘被人害了。” 翠月心里顿时一惊,赶紧提起裙摆往楼上跑,看到房间里可怖的景象,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啊,快去报官,妈妈被人害了。”说着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真是晦气,青楼出了这种事情。 “恩客们也都别走,待会官府来了人,少不得一番查看,若是先行走了,官府还得上门查看,免不得扰了门庭。”这番话说得体面,众人怕到时候跳入黄河也洗不清,这时候也正襟危坐,不敢走了。 两刻钟之后,仵作和衙门里的十几个个捕快匆忙赶到了花街。 前门后门都安排了人手,防止凶手浑水摸鱼,乘乱逃跑,两个捕快对大厅里面的嫖客一一排查。总捕快带着仵作和助手上楼,检查尸体。 “尸体还是热乎的,下颚和脸部已经出现了尸僵,上手臂也僵硬了。头发竖直,约莫死了有一至两个时辰,手指僵直,指甲里有皮肤,死者极有可能在死前和凶手争斗了一番,并且抓伤了凶手的手,肺部有积血,全身共被刺了两刀,刀刀致命,看伤口的形状,凶手要么是手段老练,杀人太多,要么,是对受害人积怨已深。”仵作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总捕快认真地听着仵作的分析,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助手,他的女儿,施银弟。 “银弟,你怎么看。” 银弟在房间走着,脑海中不断模拟出凶杀时的场景。 “凶手先是射了一箭,但是没有射中,墙壁上有箭头的痕迹,不过凶手极其细心,把箭拔走了,之所以没有射中,也并不是他的杀人水平不够,地上和被害人裙子上的水渍,说明当时,被害人的杯子跌落在地上,弯腰去捡,才避开了箭。凶手急于杀人,于是破窗而入,看窗户的破损程度,应该是力度极大且具有武功技巧的人,刚刚王伯也有提到,这个凶手手段老练,估计不是寻常人,恐怕案子有些棘手,可能是哪一方的势力。入卷宗,作为悬案处理吧。”银弟揉了揉眉心,有时候,作为一个捕快,伸张正义是职责所在,但是贪生怕死,识时务,也是必要的。 “银弟,你说的不错,这案子你说我们还能不能再往下查查了。”虽然是疑问的句子,却是不容置喙的肯定句。 银弟的语气略微有些愤怒,“你忘了你是怎么来这西门关的吗?” 王仵作也不敢说话,默默低着头。施正北脸有些挂不住,拳头砸在桌子上,被女儿这样说,哪个父亲都不会高兴的。 “父亲,这几年你是越发糊涂了。”银弟握紧了佩刀,走出了房间,王仵作也跟着出了门,施正北站在原地,神情有些落魄,施家被人寻仇,满门被杀,只有女儿和他逃过一劫,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愿意女儿姓施了。 ------------ 第二十四章 嫌疑犯微生凉 银弟本打算离开寻芳阁,回衙门睡个午觉,脑海里有一个想法在不断地滋生蔓延。 银弟询问了翠月,最近几日都有哪些人来过,得知,前一天夜晚,兰娘和翠月私下聊过,微生将军,微生凉来过,还和兰娘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交谈。考虑了凶手所有的条件,除了动机不明,微生凉满足所有的作为一个优秀罪犯的条件,身手矫健,思虑周到,杀伐果断。 所谓动机,微生凉也并不是没有,施银弟的眼睛看过很多人,一年前她和父亲来西门官述职时,见过微生凉,这个女人,头脑也有,手段也有,但是是容不下任何威胁存在的,这也算是作为上位者的某种惯有的恶劣品质。 微生凉父亲和边境的一个官妓的风流往事,之前在大理寺任职时,施正北也是听一个同僚说。他把这事当做笑话讲给银弟和她几个哥哥听,当时施正北还说,当父亲不能像微生行云那样糊涂,一路顺遂,人到中年,突然就出现了这么一个污点。还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官妓。 “兰娘是不是官妓。”银弟一下一下地摇动着系在腰间的花穗,很久之后,才开了口。翠月看着银弟晃动的花穗,慢慢开阖的嘴唇,意识有点恍惚,却又似乎十分清醒。 “是啊,兰娘的身份可不一般啊。” 银弟眉头皱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被揭露了,但她还是果断开了口,“怎么个不一般的法子。” “她比一般的官妓,比,比。”翠月眼神涣散,似乎是想不太清楚事情。银弟把花穗理了理,换了个位置系好,看来是问不出来了,真是遗憾,她还以为能知道什么秘辛呢。 银弟握住佩刀走了,当捕快最大的乐趣,在她看来,不是破案,而是把一个个案件当做是一场场戏,唱尽人生苦,道尽悲哀。知道有人比她活得更惨,她就能安安心心地继续活下去。如果她死了,父亲一定没有办法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官场活下去。不用多说,这次的案件,即使不是微生凉动的手,也和她少不了关系,谁让这件事,是那么巧呢?这样想着,一抹古怪的笑容浮上了嘴角。 微生凉听说了兰娘死了的事情,心中一块堵着的石头莫名地放了下来,但是微生凉也知道,她一直崇拜追逐的完美的父亲,已经不是她曾经以为的样子了。官府都查不到的人,不是不敢动,就是杀手真的做的太好。微生凉知道西门关的几个捕快和大人都是曾经大理寺有点名气的人物,就是为人过于耿直,为官不行。她猜想,应该是哪一方势力做了兰娘,不过人也不是她杀掉的,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不过微生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施银弟已经把她当成了罪魁祸首。 远在京城的和尚,渡,在收拾他的行李,虽然他觉得自己的武功是不太好,不过凭借头脑,绝对能护住微生凉的性命。穿着灰色袈裟的小和尚在给菩提树的幼苗浇水,浇了一瓢又是一瓢。 渡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少浇水,浇多了,长不好的。” 小和尚摸摸脑袋,“师叔,你背着包裹,是要去哪里啊?” 渡耸了耸肩膀,“去下地狱。” 小和尚拉了拉渡的袖子,“师叔惯来吓人。” 渡温和地笑了笑,摸了摸小徒弟的光滑的小脑袋,拾级而下,离开了山门。 ------------ 第二十五章 祈福树 冲鸡煞西,神值元武,宜祈福。 微生凉觉得最近颇有些晦气,于是她今日就打算跟着李大娘一起去青云寺祈福。听大娘说,以前父亲和母亲也曾为寺里捐修过,寺里的主持对将军府颇为敬重,微生凉不信鬼神,却信业障,祈福不是为了佛祖能实现祈愿,只是为求一个心安。如果杀一个人,就是一份业障,那么她背负的,就是一个人间炼狱。 将军府马不少,只是车不多,一共一辆马车,加上年久失修,基本是一辆废车。微生凉本来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当她看到在后花园里,一半深陷泥淖,一半斑驳陆离的车时,微生凉终于学会了知天命这件事情。微生凉和李大娘和府里的老仆,陈叔,三人坐着府里买菜的牛车,浩浩荡荡地前往城北的青云寺。 微生凉话少,就听了一路陈叔和李大娘聊家长里短,谁家的猪下了崽子,谁家的粮食丰收,谁家的姑娘出落地模样端正,手艺精巧。微生凉听地很开心,虽然很多人,很多事情她不曾知晓他们的姓名,不过听到他们的幸福,她也由衷地高兴。如果她双手染满鲜血,能护住这一方百姓的安宁,倒是也不亏。 “老陈啊,说来我们的将军,今年也快二十二了,都是个老姑娘了,也不知道到最后能嫁给谁家的小子。” “谁知道呢?眼珠子一转,七年就过去了,将军也变成一个稳重的大姑娘了,我们也成了一群老家伙了”老陈哈哈地笑着,笑岔了气,揉着肚子继续和李大娘闲聊。 微生凉坐在颠簸的车板上,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平生第一次对姻缘这种东西,产生了一种期待又畏惧的情愫。她知道自己已经基本上算是大龄单身女子了,姻缘这种东西,缥缈又恍惚,遇到很难,求之亦不可得。 牛车走了许久,在寺庙前的山脚下停了下来,微生凉穿着一身男子款式的布衣,上香的百姓见到了微生凉纷纷侧开道句将军好,毕竟微生凉可是在城管大队混了一个多月的人,往往将军的身份还不如城管大队队长的身份来得好用。 青云寺建在半山腰上,云不多,没什么仙气,不过小城里的人大多信佛,一心向善,倒是香火鼎盛。 微生凉随意地摆摆手,“有言道,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大家各自去求个福泽,不必拘泥。” 微生凉和李大娘,陈叔,各自捐了些香火钱,跪在佛前祈福。微生凉双手握住三支青香,左手在下,右手在上,举高至头顶,自然熄灭,由小和尚代为插到香火鼎中。微生凉没有什么愿望,脑子很空,她早早地睁开眼,出了主殿的门,一株三人环抱的祈福树高高耸立着,茂盛的枝叶上挂着许多的红色祈福带,有期望高中的,有期望姻缘的,也有期望身体康健的,微生凉想了想,给了一两银子给了小和尚,拿了好几个祈福带,小和尚本是一脸为难,“施主,祈福带多了就不灵了。” 微生凉不言语,有些笨拙地又给了一两银子,小和尚看微生凉一脸执拗,倒是也不愿多说,微生凉一条条地写着,“原父微生行云,母秋叶来世安平;原家中老仆长寿安康;原长欢姻缘圆满;原宋无清鹏程万里;原李容和回头是岸;原独孤信得偿所愿;原将士们轮回入盛世。”微生凉提气,足尖轻点,把几条祈福带系在了枝条最茂盛,叶子最厚实的地方。 ------------ 第二十六章 轻轻贴近你的耳朵 李大娘和陈叔上了香后,还要去向主持求签。微生凉系好祈福带,闲来无事,就在寺里随意走动着。百姓们大多携着子女,带着老人,合家一起来庙中,到了晌午,庙里的走廊和广场更是挤满了信众。 微生凉有些不解,走廊那么多,怎么偏偏她这条走廊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许许多多的人肩膀挤在一起,还要相互挤着往前走。微生凉在战场久了,周围的人越多,她眼中的防备和忌惮就越多,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意一点点的释放出来,微生凉冰冷的目光看向周围的人。孩子总是感官最为敏感的,一个三四岁的稚子,被父亲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微生凉的眼睛。微生凉被孩子脆弱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刺痛了,霎时间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仿佛又是满手鲜血的样子。 微生凉推开身边拥挤的行人,从栅栏处足尖轻点,一跃而出,内气一提,跳过寺中的大树,屋檐,水缸,井边,花坛,直奔人迹罕至的后山。微生凉在后山的小湖边打坐,山静,水静,风亦静,各种各样的鸟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微生凉掬着一捧泉水往脸上扑,愣愣地看着水中的自己愣愣的样子。原来,打了太久的仗,即便是像平凡人一样过了一个月平凡的生活,但当她被放置在人群中,就会暴露出她的嗜血和杀戮的一面,她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正常人。 独孤信悄无声息地来到微生凉的旁边,动作甚至比一片在风中的叶子落在地上还要轻盈,还要悄无声息。他的声音在微生凉的耳边响起,亲昵又熟稔,“微生。”就像是这样唤了许多许多次了。但微生凉此刻并没有感觉到有一点的旖旎和浪漫,不知道什么时候,独孤信的武功竟然比她高了这样多,她甚至都毫无察觉,真是可怕。 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像是想摸微生凉的脑袋,微生凉条件反射地避开,把头往一边歪过去,独孤信的手僵住了,停在半空。微生凉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傻,默默又把头放正,独孤信的手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地覆在微生凉的头发上。微生凉顿时觉得自己更加傻了。 果不其然,独孤信微微笑了笑,微生凉觉得这样的独孤信很奇怪,以前的独孤信笑是一定要露出他那雪白的牙齿,今日竟然笑地这么“优雅含蓄”,对,就是“含蓄”的感觉。 “独孤信,你吃错药了么?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微生凉一巴掌拍在了独孤信的肩膀上。 独孤信没有回答,目光沉静又哀伤,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厉害,他在心底悄悄地说,这是真实,不是梦境。眨眨眼睛继续看着微生凉,似乎在让她继续说下去。 微生凉觉得很恼火,这个陌生又不断散发蛊惑和勾搭气息的人,不是她认识的独孤信,她很想把这个人推到湖里去,可是这样想的自己似乎才是更需要到湖水里冷静冷静的人。 ------------ 第二十七章 有些问题总要说出口 微生凉坐在湖边,湖面平静无波,只有一点点的风,穿过耳际。微生凉的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两腿并拢,微微屈膝,抬头看着远处蔚蓝的天空。独孤信顺着微生凉的目光,也看着那片天空,天空没什么好看的,除了蓝色还是蓝色,只不过心底的那片黑色阴霾似乎淡了一些。 “微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独孤信漆黑的睫毛动了动,挡住幽深的目光。 微生凉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么?男女之情的那种。”独孤信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微生凉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没有?”独孤信嘴角翘起,微生凉现在不喜欢宋无清,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很好的答案了,经历了前世那么多和微生凉一起的时光,他一直没有办法确定微生凉对宋无清的感情,也不敢去询问,因为他早早地站在了她对立的立场,没有什么资格,也没有什么机会,问这样一个简单又有些笨拙的问题。 “可能是我太挑剔了。”微生凉有些心悸,她就把独孤信当做是个亦敌亦友的人,突然问这种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独孤信转头看着微生凉的侧脸,瞳孔缩紧,喉结动了动。 微生凉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仰着头,“喜欢我喜欢的。”眼中有细碎的光芒闪烁。 独孤信神色微顿,他就不该问,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但他还是想腆着脸继续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微生凉咀嚼着这话的含义,等她总算是反应过来,连气也不敢喘了,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眼睛乱转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还行吧,挺正常的。”后半句话,基本上是嘟嘟囔囔。 独孤信觉得微生凉着窘迫的神态颇有意思,忍不住低声笑出声。“微生,我欢喜你,但你也不必觉得亏欠,也不必一定要回应。我就是希望有一天,就算你心里有多不情愿,也不要让我离你太远。” 微生凉看向独孤信的眼睛,他这话说的时候,声音颇为动听,眼睛煜煜生辉,也颇为好看,就是她没太听清楚,也不太敢搞懂。微生凉站了起来,掸去身上的泥土和几根草,她应该走了,李大娘和陈大叔应该求好签了,她也该走了。 “独孤信,我走了,我要回将军府了。”微生凉转过身,足尖轻点,快速地掠过后山的树林,她思绪有些乱,独孤信今天很奇怪,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她的感觉也很奇怪,甚至有些微妙,有点开心,有点犹豫,有点逃避。 独孤信坐在湖边,叹了口气,把衣袍掸了掸,今天他可是特地换了件银白色的衣服,不过这小妮子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自顾自地说道,“微生现在是越来越不收拾自己了,倒是越来越不像个姑娘了。”说完懒散的眼神忽然亮了亮,微生很大程度不穿裙子的原因,是因为没有裙子。如果微生有裙子的话,穿着的话,一定会很可爱的。 微生凉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莫名脊背一凉,怎么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 第二十八章 京城密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微生凉继续过着遛狗,救助树上的猫,抓吃霸王餐的人,打打不良少年,每天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倒也是挺有意思的,西门关前所未有地治安安定,县官甚至给微生凉写了一封感谢信,虽然微生凉挂着将军的名号,但是西门关的管理依然归于朝廷官员。 七年前微生凉到西门关的时候,西门关包括很多的城池,由于微生凉战场上的屡屡得胜,捷战连连,西门关得以休养生息为了避免微生凉依赖城池的几万的民众,自立为王,皇帝逐渐把很多城池分离出去,并且派上皇后的家族,李家的人,在周边的城池任职。但其实,自从政变失败后,微生凉失去了所有她以为重要的东西和人,也失去了对权利的渴望。当城管其实也不赖,微生凉觉得,自己其实是可以慢慢融入正常的生活,每天吃饭,干活,睡觉,比杀人好太多。 南国和漠北有神兽的事情,震慑了各国的高层,驳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刺入南国和漠北皇帝和可汗的心里,亲信们找到了另一个借口们吹捧着皇帝和可汗的政绩,但是他们不明白的是,边境的那个人,是上位者心中的刺,时不时就要作痛的那种刺,可是偏偏去除不掉,不能除。 南国皇帝甚至猜测,这个神兽,究竟是因为他的丰功伟绩出现,还是因为这个惊才艳艳的女子,微生凉,他的精力和头脑不比当年,如果微生凉帮助他的不肖子再次发动政变,就像当年一样,这南国易主,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至少是现在,他绝不会把江山交出去,给一个拎不清的人,宋无清这孩子,不具备作为君主最重要的能力,制衡之术,又或者说,他本有这种能力,却被他的妇人之仁蒙蔽掉。漠北可汗也在怀疑,驳的出现是不是独孤信要篡位的证明,独孤信是头优秀的草原狼,有朝一日,会成为漠北的草原狼王,虽然这个孩子确实让他十分满意,但是这君主之位,不能传给他,他多希望他是,可是偏偏不是。 微生凉这天清晨,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密信,硬朗的骨骼,锐利的爪子,凶猛的体型,驯化但不失狠厉的眼神,一切都在诉说着这只鹰的优秀,只有比它更强大的人才能把它驯化,普天之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多,宋无清就算一个。 微生凉从鹰的腿上取下信筒,把信放在醋水中,纸条上很快就显现出了字迹,微生凉沉默地看完,把纸条放在醋水里,看着字迹渐渐糊成一片。把装着醋水的小碗端着,倒在屋外的洗砚池里。她看的透彻,皇帝此番举动不是为了取她性命,而是看看她这个小兽,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一只虎,具有了能咬死他脖子的能力,把他拉下位的能力,所以,只要在这位朝廷新贵到来时,好好掩饰一番,她的太平日子,就能继续下去。 这一天,微生凉照旧巡逻,在大街上牵着她的小黄狗溜达着,路过一个云吞摊子时,胖胖的男人抱着自己梳着小髻的女儿,训斥着一旁的小男孩,“怎么把妹妹欺负了,是不是打妹妹了,老子扒了你小子的皮。”小男孩在那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我没欺负妹妹,我没打她。” 胖男人轻轻地拍着女孩的背,“不哭啊,闺女,哥哥下次再欺负你,爹爹就打他,打他屁股,不给他吃糕点。” 女孩抽泣地说,“也不给哥哥吃糖。” 男人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不给不给,回家让娘亲饿着他三两日,好不好啊。” 女孩拉了拉男人的肩膀上的衣服,“给哥哥吃饭,给哥哥吃。” 男人答应着,把停止哭泣的女儿从怀里放了下来。 微生凉看了一会,就走了,她好想也有个哥哥啊,能被欺负的那种。 ------------ 第二十九章 被利用的爱 独孤信重生回到这个世界,他关于前世的记忆也在不断变地模糊,他关于未来的记忆,本就不符合世界的法则,至于被世界逐渐排斥,逐渐消失,也是独孤信意料之中的事情,于是独孤信把所有他关于前世人和事和经历用笔墨记了下来,当记到长欢的结局时,独孤信顿时心中一泠。 长欢公主误入邪教,用宫人之血沐浴,被皇后发现,皇帝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亲自拔剑杀了公主,公主身首异处,皇帝怜其是一母同胞的妹妹,终究还是允许把公主头颅和身体缝合,葬于皇陵。而东厂总督吴缘来,恋慕长欢公主已久,在送葬当日,浴血奋战,杀大内锦衣卫无数,成功盗取公主尸身,被全国通缉,从此再无音信,不知所踪。 前世的他可是当上了漠北的可汗,也见过这南国皇后,倒是个妖艳无双的女人,带着一丝掩盖不去腐臭的死尸味,怕是用妖术的,不是长欢公主,而是这南国皇后,撞破了的长欢,除了死还能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过吴缘来对长欢的爱,如果能好好利用一番,能为微生省去不少麻烦。虽然微生不是打不过他,不过微生如果挂彩,他还是会很心疼的。他要竭尽所能,让微生得到她想要的平静的生活,让微生能够答应嫁给他,即便不做那漠北的王。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独孤信眼中寒光乍现,纤长的手指握住笔杆,行云流水地写完了一封信,踹在了怀里,披上黑色披风,从军营出去,侍卫会意地把月红牵了过来,月红有些困,打了几声鼾,撒娇地蹭了蹭独孤信的衣角。独孤信拍了拍马头,翻身上马,夹着马腹,在夜风中驾着马疾驰。 在城门下,把月红放了缰绳,让月红自己跑跑,独孤信抬头看了看,今日的月色不错,明亮的月光洋洋洒洒,半弦月,可爱又明媚。独孤信真气调动,把铁钩扔到城墙上,试了试坚韧度,用了股巧劲,把自己拉了上去。最近也没有什么战事,春黄不接的时候过去了,偷盗抢劫的事情也少了,但是孰能料到,还有像独孤信这种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大晚上翻城墙要来见意中人的人。 微生凉也觉得今日的夜色十分的好,左手拿着壶酒,右手端着一盘子的茴香豆,一口酒,两颗豆子,坐在屋檐上美滋滋地吃着,十分惬意。独孤信翻将军府的墙的那一刻,微生凉的耳朵就已经听到了声音。将军府的瓦比较特殊,是用半块瓦夹杂着整块瓦铺盖而成。对于一个优秀的刺客来说,会不慎失足,跌落在地的概率,大概有八成,但是对于一个十分菜鸡的刺客来说,简直是主人家十分照顾,不跌落在地的概率也大概是有八成的。高手和三流的区别有很多,例如运气方式,走路方式,会的东西越多,越容易被这瓦套路。 某人就被套路,从屋檐上一着不慎地甩了下去,在落地前一个急转身,背着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微生凉听着都替他觉得痛,不能走正门么?非要爬墙,这下子吃了苦头了吧。这样想着,微生凉又喝了口酒,又吃了两颗豆子。 ------------ 第三十章 七月,你好。 独孤信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抬头看着屋檐上毫不在意他,依旧喝酒吃豆子的微生凉。 独孤信觉得有点凄凉,自己大晚上来给她送信,心心念念着她的安危,她倒好,即便是他摔在地上,连句关切都没有。但独孤信忘记了,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他和微生凉没有一起经历那么多事情。最多的交集,也不过是在战场上,他们打了七年的仗,微生凉对他有点惺惺相惜。 微生凉看到某人那明显不太好的脸色,觉得挺有意思的,像是一只猫,露出了它柔软的肚子,用嗔怪的眼神盯着你,要你去摸摸它的毛发,揉揉它的肚子,讨它开心。微生凉忍不住开口,“独孤信,我家的瓦比较特别,你从旁边的梯子爬上来。我请你喝酒。” 独孤信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开心,听了微生凉的话,从梯子三步作两步爬了上来。在屋檐上又是脚一滑,勉勉强强地站稳了,一步一步地蹭到了微生凉旁边坐了下来。自来熟地拿了壶酒,开了咕嘟嘟地往肚子里灌,夜风太冷,喝口酒正好暖一暖身子。微生凉把碟子放在两人之间,独孤信觉得这豆子着实不怎么好吃,有些甜了,就把碟子又往微生凉方向推了推。微生凉撇了撇嘴,心里暗自说了句,独孤信是个不懂茴香豆好吃的家伙。 “独孤信,你大晚上来将军府做什么?想打架啊。”微生凉看着独孤信,表情有点不爽。 独孤信摇了摇头,“今日月色甚好,来和你赏月的。”两人默契地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遮蔽住了月色。微生凉眼中带着促狭,“今天的月色确实不错啊,独孤信。” 独孤信尴尬地咳了几声,“其实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说着,独孤信把信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微生凉。微生凉看着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有点莫名其妙。 “独孤信,你怎么也玩这套,有话好好说,非要写纸条。”微生凉虽然语气有些凉薄,还是把纸条接了过来,攥在手里。 “微生,你知道京城要来人吧。”独孤信看着微生凉,把酒壶放了下来,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较真。 微生凉点了点头,暗部前几天,已经把密信发给她了,她也知道,那位朝廷新贵,东厂的总督,吴缘来,要来视察军队,也要考核她。皇帝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愈发颓废的她,一个没有利爪和斗志的她,她很清楚。 “独孤信,你以为本将军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喝酒吹风熬夜是为啥?”微生凉看着独孤信,面色有点冷,本来就很不爽了,还有人特地来往上面靠。 独孤信眨了眨眼睛,有点懵,他以为微生凉只是单纯地睡不着,没想到还有把自己作成落魄子弟的念头,独孤信把微生凉的酒壶夺了下来。 “别喝了,我给你的纸条里,有更好的方法。”独孤信对微生凉粲然一笑。 微生凉夺过酒壶,又是灌了一大口,“谁知道你的纸条是不是打开来,就有有毒的粉末喷出来。”说着,攥着纸条的手指又用力了些,她知道独孤信的为人,也知道他是想帮他,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说出伤人的话语,隔开他们间的距离。 独孤信沉默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微生凉还是那个微生凉,他对她的毒舌已经免疫了。 “微生,这辈子我都不会害你。”独孤信站了起来,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微生凉指尖微微颤抖着,因为她看到某个不要脸的家伙,把梯子搬走了。 ------------ 第三十一章 离家出走的白玉 苏辰怎么也没想到,白玉离家出走了,准确地说,是离开了苏家,苏家的仆人一半被派出去找他,找了一个上午,也没看到白玉的人影。苏辰面前还放着账本,思绪却早已放空,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的账本还是翻都没有翻。 白玉脾气差,脸色差,还总是借着练功的名义虐待她,他失踪本该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情,不过一个上午都没有找到他,她怎么觉得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担心呢?明明她只是想乘着白玉这条线,和将军府搭上关系;明明她只是想从白玉这里学些武功,没有谁,是比将军府里的人更加好的人选;明明她对他表面虽然纵容,其实却只是利用。 “苏辰,没有人再敢在你面前,明明白白地说你胖,说你丑,这难道不好吗?”苏辰嘴角勉强地上扬,露出无害又温和的笑容,就像一个普通的可爱的胖女孩。把所有负面情绪从她的面部表情扼杀掉,在她的心里又布下了一道厚重的心防。 苏辰托着腮,继续翻看账本,苏家家大业大,堆砌的事务一天不处理,金钱就会损失一大笔。 管家轻轻地扣了扣门,苏辰眼皮子抬了抬,点了点头。 年迈的管家说道,“少主,这城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您在找白公子。” 苏辰抬头看了看管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管家觉得我这番是为了什么?” 管家摸了摸胡子,“少主的心思老夫猜不了。”脸上满是已经猜到了的神情。 “但说无妨。”苏辰笑了笑,这个老家伙是越来越滑头了。 “少主此番举动,无非是为了造势,不过今日,西门关的贩夫走卒,大小官员,都知道了这将军府的白公子是和咱们苏府有联系的,是咱们苏府少主的师父。虽说白公子名义上只不过是将军的朋友,但他还是这李大娘的干儿子,这层关系,由不得外人不深思。这李大娘,不仅仅是将军府的女管家,还是以前镇西将军夫人的贴身护卫。”管家有头有尾地分析着,他对这辈的少主很满意,心机谋略,比较她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辰笑容有些僵硬,她是有心计,但是在白玉这件事上,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苏辰貌似赞赏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让管家出去,手指却用力地攥着袖子,指尖泛白了也没有察觉,“师父,你可真厉害,离家出走这种事都干。现在,我亲自来找你。” 苏辰唤奴仆备车,即便内心如火中烧,还是面带笑容。随行的小厮觉得,今日的少主的笑,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和寒风是一样的冷,只是看起来明媚,其实没有一点温度。车夫驾驶着车子,飞快地往将军府赶去。 将军府的看门护卫是认识苏辰的,今日白公子失踪的消息,搞得满城风雨,他们也是略有耳闻。不过将军这几日有吩咐,闭门谢客,不允许任何外人造访。 苏辰温和地笑了,摆了摆手,小厮立即会意,把两个不大不小的钱袋子塞到护卫手中。“两位大哥,这是我家少主一番心意,拿着喝点酒去。”护卫赶忙拒绝,要是将军知道他们两敢吃里扒外,可是要脱层皮的。 苏辰抿了抿嘴角,内心有些焦急,叹了口气,感觉有些羞耻。拿出先前缠微生凉的精神,在将军府门口喊着,“将军大人,苏辰有事相求。” ------------ 第三十二章 迷雾初散 微生凉还在将军府内的练武场内边打军体拳,边思忖着如何对付东厂的总督吴缘来,根据暗部调查出的消息,似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镖头家的孩子,只是武功天赋好一些,别的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其实不然,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弟,能有那样的手段,短短几年就得到了皇帝的青睐,还坐上了别人一辈子都坐不上的位子。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当官要求身世清白,祖宗三代的卷宗主考官都会亲自参与调查,而他的卷宗,暗部在枢密院的密探,根本就找不到。 独孤信给微生凉的纸条,上面记录的东西,微生凉虽然对独孤信从何而来的消息感到有些困惑,但看到那些具体的内容时,内心已经其实信了八九分。从前和长欢他们一起在翰林书院读书,长欢确实悄悄告诉过他们,她有一个形影不离的暗卫小哥哥,她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缘来。啧啧啧,这么谨慎入微的人,身份,过往,甚至是脸,估计都好好地伪装捏造了一番,却偏偏舍不得名字,不是用情太深,微生凉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微生凉一拳又一拳地打着,额头沁出汗来。平缓地吐纳了几口气,从怀中掏出帕子,一下下地擦着。 当她听到苏辰在将军府外喊着,“将军大人,苏辰有事相求。”心中有些惊讶。自从白玉做了苏辰的师父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被苏辰骚扰了。看来苏辰此番前来,八九不离十,是为了白玉。 微生凉不急不忙地向着旁边站岗的士兵招了招手,让他把苏辰请进来。 苏辰在将军府前站了约莫有一刻钟了,尽管她内心有诸多焦急,还是面上十分温柔和煦,守门人也不好意思对苏家少主,就一个小姑娘吼,将军和管家都没发话,他们也没有什么资格赶走苏辰。苏辰胖胖的脸,有些红,不是尴尬,就是喊得有些累了。她也生气,为什么白玉要不辞而别?她也责备微生凉,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让她进去,是想报复她之前骚扰她吗?她也委屈,也讨厌自己,直到现在,还能毫不费力地笑得这么虚伪。 士兵小步跑到门口,把苏辰请了进去。 苏辰手指紧紧地攥着,直到指尖泛白,她还要在微生凉面前维持她的天真不世故的形象,她还要问出白玉的下落,她不得不承认,微生凉的人脉比她广,势力比她大,比她更了解白玉。 苏辰踩着优雅的步子,面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愁,向微生凉传达一个信息,是的,他是担心白玉的安危,但是没有那么担心,就像是处于好心,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态度,担心一个普通的人那样。 苏辰眉眼弯弯,接着撇了撇嘴,“将军大人,我找不到我家师父了,你可知道,他去哪里了?” 微生凉看了眼苏辰,她很喜欢聪明的女孩,苏辰就是那种,不过把她当做是愚蠢无知,容易被她的假面孔欺骗的人,就不是那么让她愉快的事情了。 “苏辰,白玉的去处我不懂,不过关于白玉的过往,我倒是能给你点提示,苏家来往各国边境,应该知道羽民国有一家姓白的。苏辰,师父就是师父,你不要陷得太深。”微生凉摸了摸肩膀,打拳打太久,肩膀有些痛。 苏辰眼中的光,碎了一地,羽民国的白家… ------------ 第三十三章 始料未及 苏辰精神有些恍惚地离开了将军府,精神恍惚地回到了苏家,鞋子也不脱,躺在了自己闺房里的床上。她不知道,自己的血液的温度,还剩有多少,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现在,连骨头都是凉的。她不敢相信白玉是来自那样一个国度,白玉又是来自那样一个家族。 在羽民国的贸易,苏家一直是黑市操作,明市基本没有。在羽民国,教权甚至压过皇权,几乎所有人都是伪教徒,狂热,无知,愚昧,表面是在追求自由,实际上是在放纵自我,耽于享乐,所以国家混乱,政权动荡,但人们却不觉其苦,反而乐在其中。 后来的苏辰问过自己的父亲,导致这样可怖景象存在的原因,主谋就是羽民国的白家,明明是巫蛊之术,却把自己宣传的神乎其神。白家一手创办了永生教,追求过度享乐,放纵感官,起初受到了所有国家正义之士的联合谴责。但是白家的手段更加可怕和直接,直接封闭了羽民国的大门,除了少数愿意重金“撬门”的商贾,基本上,这个国家与世隔绝。白家这个词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灾难,一种蛊惑,一种不意。各国的上位者和世家大族,即便是据半年盛大的宴会,也不会对白家作出邀请,一来白家过于诡异,二来,避之犹恐不及,又怎敢随意冒犯。 苏辰知道了,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甚至是连接触都有可能为苏家带来灾祸的人,巫蛊之术不同于其他,影响的是家族所有人的命运和家族的气运。 “师父,我该怎么面对你啊。”苏辰笑不出来,甚至脸有点酸,嗓子有点痛,有点哑。 苏辰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无力,她以为自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现在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是她能触及,也不是她能改变的,她现在既期望白玉出现在她面前,又希望白玉从此消失,两人的命运和人生不要有任何的交集才好。 微生凉是故意的,还是恶意的,还是带有私心的。白鱼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了白玉,微生凉不知道,但是可以确信的是那不是什么好的经历。能和她这种杀人无数的人做朋友,白玉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清清白白,清清楚楚的人,苏辰早该想到的。苏辰的身份比她安全,也比她简单,可以为白玉提供一个栖息之所。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做错了,人世间,比刀刃更有力的,是情爱二字,只希望苏辰不要陷得太深。 苏辰想,以后还是忘了好,就当白玉这人从未在她生命出现过。苏辰也承认,即便不是她,如果是其他人每天面对那样脾气差,那样毒舌的家伙,那样长得好看的家伙,也会忍不住好好记得,也会经常想起,也会忍不住动心。 苏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好好清理一下思绪,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调整。 苏辰端起了茶杯,走到了窗台前,灌了一大口,又抿了一小口。她看到在苏家正北方,苏辰院子,后面的小山上群鸟乱飞,阴云密布,灰色的云里,混合着黑紫色的闪电。本来苏辰也只当是天气不好,毕竟在西门关这两年,她连沙尘暴满大街跑都看过,闪电也算不上什么奇观。那黑紫色的闪电一道道地劈下去,树木炸裂了一棵又一棵,闪电摩擦云层就像是某种兽类的嘶吼,那闪电似乎是在追着一个人跑,苏辰的大脑顿时也随着那闪电炸开了。 “不好,会不会是师傅。”苏辰的整个身子都在抖。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 第三十四章 等待风暴之人 漠北的可汗终于发下诏令,从两国边境撤军。独孤信率领大军在一个无风无云的日子离开了,返回漠北王廷。 微生凉收到斥候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将军府里思考对抗吴缘来的第一百零一种策略。她由衷为独孤信感到高兴,漠北可汗的召回,是一种信号,时别多年,可汗终于把争夺王位的资格给了独孤信,今时不同往日,独孤信现有的资本比任何一位王子都多,他不仅有一批生死与共,忠心耿耿的手下,还有多年御敌,对抗南国的功勋,这比黄金白银那种资本更加有力和强大。 不过独孤信这厮也是真是,好歹她也是和他打了七年仗的死对头。想起他之前还腆着脸喊着她娘子,离开了连个消息也不传。 这大概就是现实,接下来的日子,她依旧要孑然一身,面对新的敌人和处于新的境遇,思及此,微生凉摸了摸放在兰锜上的长虹。不知道还要造下多少度杀戮,才能维持她的生命,可是她啊,偏偏不想死,想好好活着。她的命不只是她自己的,是她的父母用他们的命换来的,她也不敢轻易死去,镇西军的命脉不能握在别人的手中,西门关的百姓也只有她有能力护住。 独孤离开的时候,他按捺住想去见微生凉的心情,默默地离开了。他知道他命运的转折即将到来,夺取漠北王位只是第一步。总有一天,他会在万众瞩目的情形下出现,用十里红妆,满城花嫁,迎娶微生。只是现在的他,还不够格。 暴风雨到来的前夕,总是异常的平静,但是仅仅呼吸空气,人们就会知道,暴雨将至。 本以为漠北军队撤军会使西门关得到前所未有平静而欢呼雀跃的人们,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和紧张感。军队被派到各处岗哨,大街上最近越来越频繁地看到士兵在路上跑来跑去,步履匆忙,神情严肃。市井间流传出了消息,将军大人已经闭门不出了有一个礼拜了,据说是因为有一个京城里的大官要来边境考核。 微生凉本想把自己装成一个颓废无斗志的家伙,却发现喝酒越喝越亢奋,熬夜越熬越兴奋,除了带两个黑眼圈,精神一如既往的好,微生凉觉得这应该是因为她是习武之人,身体的底子比较好。根据暗部的纸条和独孤信给她的情报,这个吴缘来怕是不好糊弄的角色,与其让她虚与委蛇,委曲求全,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无论是阴谋陷害,还是白刃相接,她都奉陪到底。 吴缘来和长欢的关系是一个很大的筹码,但是微生凉还是下定决心,不到迫不得已,决不把长欢牵扯进来,长欢已经遭遇太多,她如果利用了她,和那些伤害她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这个吴缘来究竟配不配上长欢,对长欢的真心又有多少,微生凉不愿干涉过多。长欢那般聪慧的女子,内心自有她的定夺,只要长欢是真心欢喜,她会不择手段地帮长欢,达成心中所想。 微生凉伸手揉了揉眉心,遇到这种背靠大树的对手,有很多明面上手段都被限制,只能多用些不入流的腌臜手段。这一次,邺城的那位皇后的弟弟李应元,恐怕要和这东厂总督沆瀣一气,真是心塞,这些人就不能消停些。话说李应元的女儿李柔然,那小妮子也是好久不见了,不知道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 ------------ 第三十五章 吃鸡的和尚 今日衙门沐休,正值立夏,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银弟戴着青色的斗笠,穿着绿色的蓑衣,带着鱼竿,渔网和竹篓,在云石山下钓鱼,边境气候略干燥,这云石山属于山中山,群山环绕,寒风不至,暑气难来,倒也算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 银弟先是把渔网撒入水中,不大不小的网,不大不小的口子,很大程度上能确保抓到的鱼都是大鱼,进入渔网的鱼越多,网就收得越紧,就像是挣扎的犯人,越是痛苦想逃脱,越是难以摆脱悲惨的命运,这是银弟以为的,抓鱼最大的乐趣了,她试了试绳子的韧度,确定绳子不会突然断掉,把绳子系在旁边的一颗小树上。把酒米挂在鱼钩上,抛出鱼竿,斗笠一拉,在岸边昏昏沉沉的睡了。 日上中天,太阳渐渐有些刺眼,变得有些炽热。银弟是被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和一阵撕心裂肺的鸡叫声吵醒的。然后,她遇到了平生最不可思议,碎裂三观的和尚先生,此生难忘。 宝相端庄,外表妍丽的和尚先生,正在一脸悲悯地,把一只可怜的野鸡看似温和地掐住了脖子。可怜的野鸡嘶吼着,挣扎着,悲鸣着,仍然无法逃出某人的佛爪。银弟皱了皱眉,不是出家人不杀生吗?她遇到的怕是个假和尚,还一脸悲悯的表情,他要是真的可怜那只可怜的鸡,就该拿开把他的手从那可怜的鸡脖子松开,这鸡叫的声音又尖又惨,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虽然她是挺喜欢看到悲剧的景象,但是不代表她喜欢看施虐现场啊! “和尚,你放开那只鸡。”银弟目光凛然,定定地看着那和尚。 那和尚转过头来,“施主,我在超度它。”那一脸慈悲的表情,如果不是那鸡叫的越发虚脱悲惨,银弟差点都要相信了。 “那你换个地方超度,我的鱼都被你的鸡吓跑了。”银弟忍不住吼了出来。 “施主怎可如此暴戾,这样不好,不好。等超度完,小僧还要要用这至清至静的湖水,为这只鸡净身。”和尚一脸坦然,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样的恶行。 “然后呢,把它安葬在你的腹中。”银弟被这和尚的卑鄙无耻气笑了。这时鱼竿动了动,银弟迅速地把鱼竿一扬,迅猛一拉,一只极其漂亮,全身呈红的红鲤,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银弟把鱼扔到了鱼篓里。这真是条迟钝的鱼,这样聒噪的环境,不知道赶快逃跑,还上了鱼钩。 这时,那只可怜的野鸡已经彻底叫不出来了,咽了气。 “你不能把它一下子捏死么?非要让它嚎这么久。”银弟的鸡皮疙瘩终于随着鸡叫的停止而平息了。 “小僧手无缚鸡之力。”和尚毫无心理负担地回答了。 银弟嘴角抽了抽,“听你的口音,是京城人士吧,孤身一人来这荒远边境作甚。” “施主的口音也是京城人士,怎么也来了这荒远边境。”和尚席地而坐,从随身带的葫芦里倒出了些白酒,毫无心理负担地给野鸡灌了下去。 和尚就地挖了个坑,这时死鸡屎尿一地,和尚就地拿土掩埋,把鸡用湖水洗了洗,由于白酒的缘故,这时鸡的毛孔舒张,去毛也尤为顺利。 银弟看着这极为熟练的手法,一时间无言以对,这和尚怕是经常“超度”。把渔网一收,抓到了几尾乌鱼,和鲤鱼一并放到了竹篓里。拿上鱼竿,背上竹篓,戴上斗笠,准备起身归家。 和尚这时问了句,“施主可是这城中人,小僧想问个路。” ------------ 第三十六章 诸行无常 和尚这时问了句,“施主可是这城中人,小僧想问个路。” 银弟步伐毫不滞缓,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个假和尚,喝酒吃肉,不遵守出家人的戒律。看他的步伐身段,确实是没有武功在身,那鞋边上的黄土混着红土的些许残渣,确实证明他是孤身从京城来的,这样想来,也许他是故意装扮成和尚,好一路蒙混过关,躲过强盗,骗过盗贼,才能只身一人,安稳地到达这边境。这样想着,银弟转过头,眼中带着些许兴味,问了句,“和尚,你法号是甚。”她心中早就把眼前之人当做是个假和尚,问法号也不过是捉弄,看这人如何面不改色在她这个捕快面前扯谎。 这时那只野鸡已经失去了它光鲜亮丽的皮毛,只剩下光秃秃的身子,那和尚握住鸡脖子,双手合十,正色回了句,“渡,渡人渡己。” 银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渡?你渡的怕不是己,而是你手中的鸡才对。” 那和尚也笑了,“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银弟觉得这番说辞颇为动听,竟然有些像是个真和尚。想这山中有豺狼出没,路又迂回难行,这样想来,和尚竟然有点可怜。银弟朝那和尚喊了句,“走吧,我带你入城。” 和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鸡,砸吧砸吧嘴,他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布下了陷阱,逮到了这只野鸡,抬头看了看满脸不耐烦的姑娘,果断拎着鸡脖子,丝毫不顾及这鸡赤裸着尸身的惨象。小跑了几步,追到了银弟身后,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走着。 银弟问了句,“和尚,你觉得我是做什么营生的。”银弟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她想试试这个和尚究竟有多么聪明。 和尚握住鸡脖子那只手的手指动了动,面色慈悲又温和,轻声答了句,“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姑娘一身血腥气,却又一身正气,不是仵作,就是个捕快。” 银弟不是愚钝之人,自然听出这和尚句中意,他看得出她洞悉一切的聪慧,也知道她畏手畏脚,诸行不顺,还看得出她是个捕快。银弟不由暗哼了一声,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和尚,“看来你也是通几分佛法,我原想你是个假和尚呢。” “我名唤做银弟,金银之银,兄弟之弟,怎么,这名字是不是俗气极了。”银弟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着,她喜欢聪明人,这和尚入得了她的眼,告知他,她的名字也无妨,就当是交了一份佛缘。 “姑娘缘何无姓?”渡眼神平静无波,随口问了句。 “家破之人,无姓。漂泊世间,以名苟活。”银弟语气有些冰冷,她是不愿触及这个话题的,但是某个人似乎是故意挑起,让她不快。 这时两人已经穿过山间人为踏出的小路,从山中山穿出,此时已经能够看见不远处的村落,鳞次栉比的房屋,缓缓升起的炊烟,热闹喧嚣的鸡鸣和犬吠,人声。甚至比京城更有盛世欢腾的景象。 渡看了看手中的鸡,想来入了城,他也得估计佛家的面子,对银弟缓缓道了句,“这鸡就当是给姑娘领路的谢礼了。” 银弟看那只去毛去地极好的鸡,它那可怜的身子和头已经快要从脖子处分别了,银弟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鸡,放到了鱼篓里。 “看在鸡的面子上,你要找谁,我给你指个路。”银弟一手握着鱼竿,嫌弃地嗅了嗅空出的手上,残余着鸡肉的腥味和鱼腥。 ------------ 第三十七章 选择逃避的权利 “看在鸡的面子上,你要找谁,我给你指个路。”银弟一手握着鱼竿,嫌弃地嗅了嗅空出的手上,残余着鸡肉的腥味还有鱼腥。 渡的眼神终于从虚无缥缈变了,他仔细地看着银弟,这是他见过的女子中较为聪慧的一位了,和聪明人说话,总是能省些力气。 “小僧寻的,不是旁人,是这镇西将军,微生将军。”渡看着银弟,银弟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上嘴唇上抬,眉毛下垂,眯了眯眼睛,流露出一丝厌恶和讥嘲。 渡的嘴角翘起,看来这位捕快小姐,和微生凉有点过节呢。 “你寻这将军大人,是作甚?”银弟从袖子里拽出了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手指,这气味着实是越发难闻了,她都想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蹭饭。”渡面不改色地说,他说的可是大实话,百里迢迢来西门关的很大的原因,很大原因是寺里的饭菜着实太素,若是在微生凉这里,肯定能大鱼大肉地吃得饱饱的,想想就是很美好啊。 银弟嘴唇和嘴巴放松,眼睛长大,眼睑和眉毛微抬,第一次见到这样奇葩的,对吃饭如此执着的和尚,她表示很惊讶。 “人家可是将军,说不定门都不会让你进,直接让你睡大街。”银弟毫不客气地嘲笑着渡。微生凉可不是什么好人,虽说领军打仗的水平确实是一流的水平,不过这人品就难说了。银弟本就对微生凉无感,加上兰娘之死,对微生凉可以说是很反感了。 “姑娘不必说这些,小僧和微生将军有同窗之谊,更是生死之交,微生将军的为人,小僧自以为还是了解的。”渡毫不在意地笑了,流言可畏,人心更是可怕,微生凉护住这一方安宁,不被称颂倒是也罢,怎么还要被嘲讽,而且这银弟姑娘还不是个愚钝的平民,而是官府的一员。 银弟眸光微动,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她自诩看得透世事,读得懂人心,如今看来,火候还欠了些,起码她看不懂,这和尚在想些什么。银弟一时噎住了,默默转过身去,背影挺直,道了句:“走吧,和尚先生,领着你去将军府蹭饭。”蹭饭两字读得尤为地重,带着些促狭和调侃的意味。 渡嘴角微扯,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隔着些距离。银弟觉得和这和尚聊天,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你伤不了棉花一分一毫,自己反而有气难发。她调戏地说了句,“我以前听过惨绿少年这词,原想这词十分奇怪,见着你了才明白,这话倒是十分妥帖的。你爹娘把你生的这么好,你怎么出家了。” 渡一时间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做和尚确实不是他心中所想。不过和道士相比,他觉得做和尚容易些,寿命也许能长些。做和尚的话,不必炼丹,还要把明知道是毒药的丹药服用下去。 “当和尚能逃避许多事情,逃避些人,还能逃避些决定。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渡的眼睛深邃且暗沉。 银弟感到有些不快,“决定这种东西,只有有些人,才能有资格选择逃避,更多的人,是被迫接受,贵公子哪里知晓贫家女。”她知道自己的语气很酸,但是就是对渡的回答很不快。就像是有人告诉她,你很卑微,卑微到没有资格逃避命运,反而被命运愚弄在股掌之上,但是他不同,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贵公子,即便是随心所欲当了和尚,还能随心所欲地吃肉! 两人穿过街道,路人对这个漂亮和尚还是挺留意的,遇到熟人时,银弟难免要打招呼,渡就跟着她庄而重之地双手合十,默念佛号,配上那张慈悲为怀的脸,倒是相当有得道高僧的气质和风度。 ------------ 第三十八章 当你的朋友出家了 微生凉听到传报,她的故友李容和前来拜访时,着实是吃了一惊,午饭刚刚吃到一半,匆匆漱了漱口,赶忙去大门外见见他。 李容和这个人,自幼十分自恋,虽然微生凉也承认他的天资确实比她聪慧许多。不过谁扛得住那样的打击,当你的卷子总是错误一堆,红红的圆圈一个又一个,被太师,太傅,太保天天苦口婆心地教育,而你的同桌,是个三岁能颂诗,四岁能作画,五岁能弹琴,六岁能和先生论辩的天才,微生凉已经不想继续回忆下去了,李容和简直是笼罩在微生凉童年时期上的一大片阴影。 微生凉是镇西将军府的独女,祖上都是武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是武将一派的领军人物。而李容和是李家的家族长子,朝中大半官员都是李家的门生,天下儒生多以李家马首是瞻,是文臣一派的。文武本就不和,两人更是经常被朝中官员拿来相互比较,被看做是下一代文臣武将的希望和继承者。微生凉为了考试作弊,没少给李容和好处,而李容和这个战五渣,他的骑射还是微生凉给他另外补的课,所赖于此,每年两人的文和武都是以甲等结业。宋无清虽然是太子,当时沉默寡言,比一般的孩子少些活泼,存在感极低,微生凉基本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就他和其他成绩优异的贵族世家子弟没有什么区别,算是个普通的朋友吧。不过李容和,哎,倒是给她的记忆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微生凉跨大步走到将军府门口时,一个光头和尚和一个渔婆打扮的少女并肩站在门外。当她张大眼睛,看清楚来人的样貌时,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了。有些错愕地问:“李容和?”微生凉觉得有些懵,脑子有些糊涂,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前这个有些脏兮兮的秃头和尚,和小时候那个洁癖过重的自恋少年联系在一起的,难道是佛祖都看不下去这个讨厌鬼,把他收入门下,造福大众了? 和尚笑了笑,看着眼前满脸错愕的微生凉,朱唇轻启,“是我,好久不见了。” 微生凉眯了眯眼睛,然后沉默地转身,开始抑制不住地哈哈哈地大笑,笑得潇洒得意,笑得踌躇满志,笑得幸灾乐祸,有一种大仇已报的感觉,整个人都在一边笑一边抖。守门的士兵很惊讶,他们还从未见到将军笑得这么开怀,大多数情况,将军都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大的表情,这和尚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到来竟然让将军这样高兴。 银弟疑惑地看着渡,她怎么从微生凉的笑声中感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呢? 渡的表情微微有些开裂,有什么好笑的?亏他还怕微生凉和他多年不见,见到他可能会痛哭流涕,泪如雨下,涕泗横流呢,都是浮云,看她那个样子,渡都明白,微生凉是在嘲笑他,难道他秃头的形象就这么可笑,就这么不堪吗?明明还是玉树临风,翩翩俏公子的好吗? 微生凉笑得肚子都痛了,脸也有些酸,一本正经地转过身子,“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已经看破红尘,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了,我真是由衷地对高僧表示钦佩啊。这位姑娘又是何人?”微生凉两手背在身后,端出作为将军的气概。 银弟低下头,斗笠的帽檐遮住半张脸,欠身示意,回了句,“将军大人好,小女子不过给这和尚指路的路人罢了。”说罢,也不顾渡和微生凉,背着她的竹篓,握着她的鱼竿,转身走了。渡双手合十,冲着银弟的背影屈了屈身。 ------------ 第三十九章 纨绔子弟 微生凉看着眼前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丝毫不留意自身形象的李容和,再回想以前那个吃块糕点都要用帕子包着,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咀嚼的骄傲少年,只觉得天雷滚滚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面对的是相似的容颜和面孔,也清楚,心境和处境早已不同于往日了。 李容和是那样光鲜亮丽的人,生钟鸣鼎食之家,居高堂广厦,着黑貂之裘。他本人也对自己的血统和家族甚为自豪,微生凉实在猜不到会是什么样的原因使他放弃那一切,做一个沿门托钵的半路出家的和尚,这可怕的吃相,微生凉已经没眼看了,到底是多久没有吃顿好饭了。 奴仆递上漱口水和清茶,这是将军的吩咐,按照世家公子的礼遇对待这位故友。李容和漱了漱口,吐到痰盂里,拿毛巾擦了擦嘴,抿了口茶水,一举一动都极尽涵养,完全看不出是刚刚那个鱼肉,荤腥不忌的和尚。下人们寂静无声地把饭菜都撤了下去,虽然将军大人平日里对他们并不作多苛责,管家却从未对他们放松要求,微生凉可是当朝正二品的镇西将军,将军府的荣光和体面不可蒙尘。 管家匆忙去估衣铺买了件贵族穿的青色长衫,给李容和沐浴换衣,一路舟车劳顿,李容和的衣服虽然整体看来还算整洁,衣服上的大大小小的口子却是不少,看起来颇有几分萧瑟。 微生凉见到衣冠整齐,吃饱喝足的李容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李容和身上的气质早已不同于当年了,眉眼间藏着的锐意和锋芒早已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如江南烟雨,朦胧如雾的气质,只是眉心那点朱砂,倒是越发红艳了,穿上青色长衫的李容和倒是给微生凉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捡回了几分世家公子的贵气。 微生凉目光平静磊落,看着李容和,毫不拖泥带水的说道,“李容和,虽然你剃了光头这件事情,确实让我觉得滑稽可笑,但是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出家做了和尚。” “小僧心向佛门,觉了一切法,犹梦幻泡影。” 微生凉嘴角抽了抽,“晌午的时候,大鱼大肉你不是能吃着吗?我知道你是有自己的思量,但是恕我实在想不到什么能让你抛弃家族,常伴青灯古佛。” 李容和嘴角微抿,这是他李容和的朋友,真正了解他,却又对他的人生每一个抉择真正关心着的人。 “微生凉,我想要脱离李家,想要摆脱那些腌臜的勾当,除了出家,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李容和放下脸上那套慈悲为怀的表情,再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微生凉气急反笑,“你老爹就这么放任你出家了?你作为李家的嫡长子,说出家就出家,倒是潇洒?你这个纨绔子弟。” 李容和沉默着,没有说话,微生凉说的确实没错,他不养父母,是为不孝,他抛弃师友,是为不义,他倒冠落佩,是为不忠。 “微生凉,我作为李家长子的身份活着太累,我只想余生能为自己活。” 微生凉拳头攥着,使了四分的力气,一拳击在了李容和的胸口,李容和被这一拳打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桌角上,勉强扶住桌子,站住了。 “李容和,你说赢了我,你只不过做了我也一直想做的事情,我也无权对你苛责过多。”微生凉松开攥紧的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不能说李容和是华衣锦食过得更好,还是作为一个没权没势的和尚过得更好。 “微生凉,多谢你。”李容和捂住胸口,感到骨头和肌肉都在承受着一种沉重的疼痛感,不过内脏倒是没怎么受伤。 “不必,这一拳应该挺疼的。你来西门关做什么?当苦行僧了吗?”微生凉看着李容和痛地扭曲的脸,感觉气也消地差不多了。 李容和的脸愈发扭曲了,他可是百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来帮她的,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不仅不被领情,竟然还被打了? ------------ 第四十章 人牙子之祸 “不必,这一拳应该挺疼的。你来西门关做什么?当苦行僧了吗?”微生凉看着李容和痛地扭曲的脸,感觉气也消地差不多了。 李容和的脸愈发扭曲了,他可是百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来帮她的,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不仅不被领情,竟然还被打了? “你以为我果真是垂涎你将军府的饭菜,不远百里,来蹭吃蹭喝的?”李容和的绯红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眉间一点朱砂亦如火烧般通红,他是真的生气了,想来自己还被微生凉打了一拳,心中更是委屈恼怒,自从出了家,做了和尚,他鲜少吃这样的亏。 微生凉觉得自己也没用多大的力气,李容和这个娇气包,他一脸委屈愤怒个什么劲。偷偷摸摸一声不响出家的是他,一声不响又来边境找她的亦是他。不过自己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妙,李容和从前就口若悬河,如今和尚念经,怕是威力更加不容小觑。 李容和按住手上的穴位,缓解胸口的疼痛感。一声冷笑,缓缓竖起中指,“微生凉,我可是受长欢之托,从京城赶来帮你的,你就这样对待你的贵人?” 微生凉皱了皱眉,“长欢?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怎么给你托信?还有,我并非有什么事情非要有你相助才可。” 李容和皱了皱眉,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鄙视,明晃晃地嘲笑微生凉。“长欢养的血乌鸦你忘了?还有,微生凉,你以为凭你那点脑子,能从东厂总督的手里全身而退?” 微生凉沉思了一番,李容和这人虽然讨厌,却从不危言耸听,耸人听闻,这个东厂总督微生凉本就对他抱有十二分的戒备,难道十二分还是不够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要长欢特地嘱托李容和来帮她。 “李容和,我好歹也是打了七年的仗,战场的阴谋诡计都没能伤我分毫,别一个东厂总督就让你们一个个地噤若寒蝉,畏手畏脚地像个鳖孙。”微生凉嘴角勾起,胸有成竹。 李容和的声音低沉,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你知道京城是怎么称呼他的吗?” 微生凉抱着胸,坐在了椅子上,自顾自斟了杯水,咕嘟嘟地灌了下去。似乎她周围的人,对这个吴缘来都很忌惮呢。 “世家都暗地叫他毒蛇,平民叫他青天大老爷。这人的手段,远比你的手段来的阴森狡诈。你离开京城时定国公也还是个煊赫一时的人物,现在满门流放到南方瘴气密布之处。定国公那种老狐狸都斗不过他,微生凉,你有几分的胜算。”李容和胸口被气得起伏难平,年幼时就觉得这个微生凉是个蠢货,现如今还是那么蠢! 微生凉给气呼呼的李容和也斟了杯水,李容和接过水,一扬而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夕祸福,哪里是能避得了的。”微生凉朝着李容和笑了笑,有几分无奈。 李容和眸色暗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微生凉,我进城时发现,西门关似乎混入了不该混进来的人。” 微生凉把茶杯放下,定定地看着李容和,“什么人?” 李容和面色深沉,“人牙子。” 微生凉感到强烈的反感和厌恶,“是来城中卖孩子,还是拐孩子的。”在她罩着的地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李容和摇了摇头,“刚刚陡然想起,我入城时凑巧看到。城中守卫检查通关文牒时,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男女驾着一辆破旧马车,马车揭开一角,里面的三四个孩子虽然衣着破旧,却皮肤白皙,外貌上乘,在马车里东倒西歪,像是被灌了迷药。” 微生凉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拍了桌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李容和耸了耸肩膀,“何必如此紧张,我想,已经有人带人去抓了。” 微生凉疑惑地看着李容和,特烦他这种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家伙。 ------------ 第四十一章 人牙子之祸(2) 微生凉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拍了桌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李容和耸了耸肩膀,“何必如此紧张,我想,已经有人带人去抓了。” 微生凉疑惑地看着李容和,特烦他这种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家伙。 “和我同性的那个姑娘是个捕快,她应该也看出那辆马车的不寻常,派人去抓了。”李容和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提及到那个姑娘时,嘴角不自觉勾起了笑容。 “要是那个捕快没有看出又该如何?”微生凉听了李容和的话,基本放下心来,却还是有些不安。 在边境这些年,她见过不少因为孩子被拐,家庭变得支离破碎的情况。有的人家愿意再生一个孩子,捡拾心情,重新建立起家庭。有的人家却再也不愿意生孩子,夫妻两陷入自责中,到处打听孩子的消息。边境鱼龙混杂,各国人,各种人,都会从此经过。孩子被拐,即便是官府动用通缉令,一旦出了南国的国度,那些孩子基本无法找回。如果被拐的年龄比较小,记不住家乡在哪,父母又是姓甚名谁,这一辈子,都有可能再也无法和亲人相见。好之为奴为仆,差些的结局,是在深山做苦力,青楼做妓女,最差的结局,微生凉也不是不知道,多少豪门贵族有的养**,恋童癖的恶心癖好,偏偏自诩风雅,着实令人作呕。 早在五年前,军中一个士卒丢了孩子,长跪在微生凉面前请求微生凉帮助,微生凉生性凉薄,但是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在你面前痛哭流涕,微生凉无法对之冷眼旁观,亦无法置身事外。战场上为国流血,她身为军中领袖,却护不住将士的一家老小,她有愧。微生凉协同西门关的知府,发布了丢失孩子的通缉令,丢失的孩子的画像会送到各个州府,一经发现,人牙子,牙行,购买人贩的人员,统统判刑。最终在三年前找到了孩子,由大名府送至西门关,孩子面黄肌瘦,早就不记得父母是什么模样了。 按照南国律法,略卖人口为人妻妾,会被流放到蛮荒之地做苦力,家人连坐,坐三年牢,略卖为奴隶,处以绞刑。而在西门关,除以凌迟之刑,先断其肢,乃抉其吭,人贩子家人知情不报,连坐五年。微生凉没有想到,连酷刑都遏制不住这样的事情。 残阳如血,在荒芜的城郊。破旧暗沉的马车停了下来,中年女子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乖巧”酣睡着的孩子们十分满意,这批孩子模样俊俏,那个大人应该会很满意。 尤其是那个皮肤白皙的漂亮小女孩,小小年纪一身气度,脑子还好使,昨天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抓到了她,她手上还被这丫头咬了口子,估计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不过她徐三可不怕,那位大人的身份,普天之下也没几个比她尊贵的,要这些孩子做什么她可不管,只要她能拿到银子,就能和她丈夫吃喝玩乐,潇洒过段日子,她哪管别人的死活。 明日不出意外就能出西门关,西门关的凌迟之刑,可是宰了不少她的同行,有什么期望人牙子死的惨的,却被刑法限制官府,直接把人牙子送到西门关,真是想想就毛骨悚然。这西门关的镇西将军,有点关系网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个显山不露水的女人。 ------------ 第四十二章 鱼符 微生凉和李容和在会客厅谈论着京城近几年的局势风向,出于对于李容和头脑的信任,微生凉相信那位女捕快能把那两个人牙子捕获,捉拿归案。 微生凉抬头看了眼屋外,接近低垂的夕阳即将消失在天际,群鸟划过天空,归巢,很快,天就要黑了。 守门的士兵带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急匆匆地小跑来打了会客厅。那小厮的鬓发上还带着沉重的露水,眼睛下面有着重重的眼袋,是连夜赶路的迹象。小厮进门看到微生凉,话也不多说,身子一软就跪了下来,把金制的鱼符连同传信的竹筒双手一同捧着,呈给微生凉。 “小人见过将军,这是我家老爷,邺城知府的加急的信,万忘将军大人相助。”那小厮闷声磕了个响头。 微生凉看了眼鱼符,是邺城知府李元应的鱼符。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这李元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微生凉把鱼符递给李容和,面色不善,李容和神色莫名,表示不懂,这李元应不过是个旁系而已,和他一个嫡长子能有多大关系,即便有什么过节,那也不该朝他摆脸色。 微生凉抬了抬手,士兵拱了拱手,退了下去。把不足手大的传信竹筒打开,微生凉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又重新看了几遍,面色愈发冰冷,手上的青筋乍起。这加急的信件,不为旁事,为的是李元应的女儿,李柔然,被拐子拐了,而那拐子是逃往这西门关了。 微生凉还记得初见那小妮子时,她说,“我晓得你的长虹剑,也晓得你。”“画本上常有你,常想着若是能见上一面,那是极好的。”后来那一夜的相处,那女孩说,“能给我摸摸你的剑吗?”即便是知道她不过是利用她,还抢了邺城的粮食,她还是柔弱却认真地说,“要嫁给将军。”那样乖巧又聪慧的女孩,竟然遭受这样的事情,不知在人牙子手上,受了多少苦。 微生凉绝对不能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也不愿再等下去,与其在将军府等待捕快把那两个人牙子捉拿归案的捷报,不如她亲自出手,若是李柔然出了一分一毫的意外,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李容和看微生凉的面色有些难看,自顾自把信从微生凉手中拿了过来,看了看。 微生凉站起身来,语气极冷,道了句,“来人,把客人带去好生安顿。”疾步走出了会客厅。 将军府的一个下人进来,要把那小厮带出去,那小厮有点懵,疑惑地问了句,“将军是要去哪?”李容和表示心疼自己,自己又看到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傻子。“看那架势都知道是去救你家小姐。”那小厮喘了口气,这将军大人真是雷厉风行,连句救人都不说,就去救了。 李容和也表示无奈,微生凉还是那个样子,貌似冷漠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把朋友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罢了罢了,也许正是她这种愚笨,七年前才引得一众人追随她,不顾生死,发动那场惊世骇俗的政变。至于宋无清这个人,他比微生凉差的东西,可不是一点半点,真是搞不懂,微生凉又是怎么鬼迷心窍,要和宋无清那种畏手畏脚的家伙为伍。 李容和掐指算了算,说来,太傅们的忌日,也就是这几日了。 ------------ 第四十三章 长虹出鞘 微生凉手中提着长虹剑,骑着一匹极其健美的白色战马,在街道上打马疾驰。她刚从衙门那里路过,得知一大半的捕快已经出动,去城北的郊外逮捕人牙子。白马喘着厚重的鼻息,它是战马,本就是为了战斗而存在,对于主人即将引发的杀戮,它很期待。白马犹如一道迅疾的闪电,带着微生凉消失在了街道上。临街的人们只听到一阵悦耳的马蹄声,打开窗时,那马蹄声却已经消失听不到了。 此时夕阳已经消失,夜色昏沉,天边浮现了一弯月,快要入夜了,逮捕将会变得困难。夜晚的存在,使一切存在更多的不确定性。它既阻碍了敌人的行动,也为敌人的藏匿和逃脱提供更多可能。微生凉有些紧张,她不想李柔然有事。那样如阳光般明媚璀璨的女孩,那样依恋仰慕她的女孩,她有些喜欢的女孩,绝不可以被人牙子动用什么腌臜手段毁坏。 微生凉到城郊时,十多个捕快把一辆灰布马车团团围住。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双方气势都很凝重。 微生凉勒住马,从马匹上翻身而下。捕快们听到身影,忍不住侧目,原来是将军,心中的紧张感稍微缓解了些,如果将军大人在的话,肯定能把这两个恶人绳之以法。 总捕头施正北走了过来,朝着微生凉抱拳行了礼,“将军。” 微生凉抬了抬手,示意不要施正北不必多礼,问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施正北头垂了下去,“回禀将军,现在这些人牙手里有至少四个孩子,人牙说要是不放他们走,就杀了这些孩子,已经有一个孩子…被砍了一刀,生死未卜。”施正北感到一种羞愧,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牙竟然是混不吝的狠角色。 微生凉手上青筋暴起,骂了句,“混账。”她带着私心祈祷,那个受伤的孩子,千万不要是李柔然,若是的话,也千万要留口气,活着。 两个人牙看到了似乎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也有些害怕。 女人低声问道,“赵四,这可如何是好,看那来人的步伐身姿,怕是个练家子,功夫不在你我之下。” 天色已经半黑,那男人手上握着一把大刀,上面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血迹,刀疤脸映射在刀上,尤为可怖。 那男人一双眼阴鸷地看着微生凉,微生凉冷着脸,浑身透露出杀伐之气,那男人被这如有实形的杀意震慑,中气不足地吼了句,“放了我夫妻,我们就放了这些小孩。” 微生凉把长虹剑拔出剑鞘,暗红的剑身在这忽明忽暗的情景下,发出嗜血的光芒。 微生凉语气冰冷,似乎是妥协般叹了口气,“把孩子放下,你们就能走了,本将军饶你们狗命。” 那叫赵四的男人似乎是心动了,转头看向他的妻子,徐三。今日本是和这些捕快们免不了一场厮杀,小命也难保,若是丢了这单生意,保住小命,也未尝不可。 “你们都退后一里,我们就把这些孩子放了,如若不然,就拉了她们给我们夫妻陪葬。”徐三一脸嚣张跋扈,似乎是料定官府会对他们妥协。 微生凉冷着一张脸,“不要在本将军的地方和本将军谈条件,把孩子放了,就让你们走,我微生凉说到做到,可不像你们这些鼠辈。”微生凉的剑在地上滑动着,似乎是对剑的预热,长虹低鸣着,似乎是在责备着微生凉怎么还不开始杀人。 人牙互相对了对眼色,这镇西将军的大名如雷贯耳,也是个战场上纵横捭阖的人物,若是不见好就收,微生凉极有可能失去耐心,连这些孩子的命也不顾,要杀了他们。 四个孩子被那个女人从马车上拖拽到了地上,其中一个女孩子浑身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其他孩子浑浑噩噩没有力气,低低地抽泣着。 捕快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看到如此景象,恨不得把两个人牙千刀万剐。 微生凉一双眸子暗流涌动,面色冰冷,说道,“马车里就这些孩子吗,哼,愚弄我的下场你们可能不太了解。”长虹剑在微生凉的手中愈发低鸣地厉害了,它的主人的脾气已经快要到了爆发的边缘了。 徐三面色一紧,这微生凉,难怪坐到了将军的位置,果真是个厉害的家伙,把想要说出的脏话咽了下去,把马车的暗格打开,把一个蜷缩着的女孩拖着头发扔到了地上。女孩废力地冷哼了一声,似是对徐三的嘲讽。 徐三坐到了马车上,蛮横的嘴脸一脸不甘,拉着马缰,准备离开。赵四把刀架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 微生凉摆了摆手,捕快们露出了一个口子,赵四把刀收了,跳到了马车上,徐三赶紧拉动马缰,马车跑了起来,两人露出得逞的笑容。 捕快们赶紧围到了孩子们的身边。 微生凉吹了句口哨,白马听到了主人的讯号,聪敏而迅捷地向着马车的方向追了过去,微生凉足尖一点,凌空一踩,踏在了马背上。 长虹出鞘,见血而止。 ------------ 第四十四章 见血而止 长虹出鞘,见血而止。 白马迅速追上前面试图逃逸的马车,微生凉足尖点在马背上,运足一气,脚落在马镫上,身体转移重心。迅速地弯下腰,稳稳地落在马背上。战马雪白的鬃毛在昏暗的月色下熠熠发光,长虹剑的剑光闪烁,带着势如破竹的杀意,坚不可摧的怒意,衬着微生凉冷峻的容颜愈发有些渗人之感。 捕快们一时被这景象吓到了,本以为将军是真的要放了这两个人贩子一马,怎么现在看这架势是要把这两个人牙子置之死地。两个人牙回头看到微生凉骑着白马追来也吓得半死,说好的将军的威信呢?说好不和他们这些鼠辈计较的呢?都是狗屁,这个将军完全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说是将军,到底还特么是个女人,心胸狭隘得很。赶紧又拿马鞭抽了抽马,马也感受到了处境的艰难,撒开蹄子往前跑。 这白马,是拿着上好的饲料喂养的,平日里除了在战场上同微生凉一同厮杀,就是在马场上训练,自然不是一般的马,脚力可以匹敌的。白马赶上了那马车,微生凉侧着身子从马车边掠过,略微超过马车,白马本想还往前冲,却被微生凉摸了摸头,勉强按捺住暴躁的脾性,委屈自己和那匹不怎么好的马以同样的速度奔跑。 赵四咬住牙,刀疤脸愈发狰狞,举起手中的刀,要和微生凉决一死战,看向微生凉时,被那眼神里深入骨髓的寒意震慑,握住剑的手抖了一抖,心中大骇。这杀意不比别的东西,只能靠杀人累积出来,杀掉的人越多,杀掉的人越强,杀意就越强。还有的一点,就是对对手的憎恨程度,也能够暂时增强对战时的杀意。 比武者,比的不仅仅是刀法剑术… 微生凉剑锋所指,迅速地攻出了一剑,这一剑无迹可寻,快地躲避不了,赵四咬了咬牙,既然无路,他自可以不退,不避。微生凉此时距离他不过只有一臂的距离,只在一瞬间,他就作出了抉择。 微生凉在刺出那剑的同时,身子堪堪避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刀,衣服被划出一道口子,微生凉本不必弄坏了衣服,不过,她就是想让这个男人死得快些。在她的地界上拐小孩,拐的小孩中,竟然还有她喜欢的女孩,还想她饶他们一命,简直是笑话。 “呼哧,刺啦”长虹剑的剑锋划破衣服,刺破血肉,喷涌出血液,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惊鸿的一刹那。 赵四头颅微转,捂住胸口的那个血窟窿,扭头看向他的妻子,徐三。 徐三慌了神,搂住丈夫倒下的身体,丈夫的血液流了下来,流淌到了她的身上,浸染了她的衣物。徐三的鼻尖充斥着血腥味,她的手抖地不行,马缰也松了。马儿本就是在靠着一股蛮力在跑,这时没了桎梏,停了下来。 徐三脸上不再是那种蛮横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六神无主的凄凉。今日是她夫妻二人的死期了,坏事做尽,她倒是也不怕死。黑暗中,马车停在那里,徐三搂住丈夫,不哭也不闹,她在等这个将军动手,死在这样光明磊落的人手上,也算是种荣幸。 捕快们围着在看孩子们的身体状况,用言语抚慰,拿帕子给她们擦拭面颊,用随身带的水袋给她们喂水,施银弟作为捕快里唯一的女流,给受伤的女孩处理了下伤口。众人的目光都在时不时地看微生凉,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对那个女人牙,用剑刺,划,戳,挑,剑剑不致命,带着虐待的意味,微生凉的马也不怕,兴致勃勃地看着,众捕快不由都被这景象吓到了,脸色都被吓地白了几分。 微生凉继续问道,“还是说不出有价值的东西的话,我会让你的丈夫和你,都不得好死。”微生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到了手背上,又一点点地汇集流淌到地上,她却恍若未觉。这女人她原以为已经失去了战意,没想到还要拿匕首反刺她一刀,就凭这身手和心性,微生凉觉得,这可不是普通的人贩子能做到的。 “皇后,皇后是妖女,喝血,是,皇后…”徐三艰难地说出口,带着哭腔,她无法忍受痛苦了。让她一了百了地去死吧。 微生凉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剑刺入人牙的胸口,果决狠厉,微生凉侧开脸,避免鲜血溅到自己的脸上。 ------------ 第四十五章 凉姐姐 微生凉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剑刺入人牙的胸口,果决狠厉,微生凉侧开脸,避免鲜血溅到自己的脸上。 许久没杀人,她的剑倒是钝了。 血红色的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一切都结束了。微生凉仰起头,喘了口气,每多杀一个人,她心头的压抑就多一分。长虹剑得到鲜血的洗礼,暗红的花纹愈发耀眼明亮,剑上残余的血液顺着血槽滴到地上。这是长虹的宿命,也是执剑者的宿命,不停的杀戮,直到生命的终结。 微生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长虹剑插入剑鞘。白马凑了过来,试探性地蹭了蹭微生凉,微生凉的左手鲜血还在汩汩地流淌,整个手上都是鲜血,不是敌人的血,是她的。微生凉嘴角勾起,右手摸了摸马的耳朵。 一人一马背着月光,向着捕快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一时间天地无声,捕快们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微生凉走了过来。将军大人究竟是恶,是善,是罗刹,还是英雄?他们已经丧失了判断的能力。这个人刚刚化解了一场困局,却也是个随口背弃承诺的人,还是个虐杀人牙的人。 施正北下巴微垂,虽然那两个人牙子罪大恶极,该受到惩罚,但他不能赞同将军的做法,着实没有大将风范。明明已经说了要放过那两人,转身就背弃了承诺,把那两人虐杀。银弟看了眼父亲的神情,就知道她的父亲内心那点小九九,有些心累。虽然微生凉做法是不怎么磊落,不过不仅救了这些孩子,还把那些人牙杀了,杜绝后患,她父亲过于耿直,做事一板一眼,着实是有些愚笨。 捕快们侧开身给将军让路。微生凉也不言语,直接走到那群孩子身边,白马紧跟其后。微生凉蹲了下来,看了看孩子们的气色,虽然有些黄蜡,不过气息还算平和,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那个脊背受伤的女孩,后背也被包扎了起来。微生凉抬头看了眼银弟,穿着红色的捕快制服的女子,倒是比那日渔婆打扮好看地多了。 微生凉把一个女孩的头发理了理,碎发扶到耳边,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李柔然。当那人牙把四个孩子先扔到地上时,她一眼就看出了里面没有李柔然,不为别的,只不过是一种鲁莽的直觉。后来看到李柔然被那婆娘扔到地上,虚弱地冷哼一声。她心疼极了。李柔然是个好女孩,生于千金之家,不像那枝上花,却是如那河边柳,貌似柔弱,却坚韧难折,有一分傲骨,两分气度。 银弟报了报拳头,道了句,“将军,夜路难行,这些孩子被灌了迷魂药,也要好好歇息才是。” 微生凉放下手,站了起来,语气泠然,带些疲惫,“官府有足够的客房安置这些孩子吗?” 施银弟思量了一下,“回禀将军,并不够。” 微生凉指尖动了动,“把这些孩子暂时送到将军府,将军府会好生照料的。明日再由官府发布告示,把这些孩子带回家。” 捕快们点了点头,没有马车,只能临时征用一下人牙的马车了。微生凉不顾及手臂的伤,把李柔然抱了起来,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身子动了动,微生凉停了脚步,站在了原地。 李柔然微微张开眼,她真的好累,好想哭,最近两天吃了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干涩的唇角扯开一个苍白的笑容,声音细若蚊吟,“将军,是你,对不对。”微生凉点了点头,“是我,事情都被解决了。” 李柔然听到了微生凉的回复,合上眼睛,“我就知道是你,凉姐姐。” 微生凉身子一僵,无奈地笑了,这称呼听起来还不错。把李柔然放在了马车里,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好了。 “总捕头,那两具尸体怎么办?” “明日找义庄的人。” 一行人离开在了夜色中。 ------------ 第四十六章 孤鸟 这一夜的将军府难得有了欢腾热闹的气息,府医给几个孩子开了药,几个老仆在厨房熬药,李大娘又让厨房烧了热水,好给孩子们清洗一番,陈管家亲自在将军府屋内屋外用桃树枝洒了水,去去晦气。 将军府的仆人大多是上了年纪,他们的子女所赖上一代的将军夫人,去了奴籍,当了平民,找了另外的营生,微生凉又是个常年驻扎在城外军营的,一时间人手有些不够,众人都在忙前忙后。 微生凉本是坐在正厅的座位上,李大娘嫌弃她碍手碍脚的。微生凉一时哑然,坐着不动都碍手碍脚了,于是微生凉就去了书房,写写字,平静一下心情。今日的事情太多,她的头脑着实有些混乱。李柔然那句凉姐姐也让她心生荡漾。像她这样的人,本该孑然过一生,却在不经意间和别人之间产生了羁绊。 自顾自地研磨,扑纸,默写兵法,狼毫挥动,书写流畅,毫不滞留,“天下之牝,常以静胜牝,牝以静为下。”这是《鬼谷子》第四十六计,以静制动,微生凉觉得自己有些神智迷昏了。自从停战开始,她就开始奢望着一些本不该期待的事情,正常而平凡的的人生,早就不是她能拥有的了。以前的朋友们就是被她害了,最终落入了那样的境地。她不能卷入更多的人,无论是现在改名换姓的白鱼还是李容和,抑或是现在的李柔然,还有苏辰。 “云开孤鸟出,浪起白鸥沈。”有些决定,做了就身心都轻松了。明日,就等着李元应把李柔然接回去,她也要把李容和送走。 风吹叶落,沙沙作响。灯芯恍惚不定,烛光明暗莫测,微生凉起身,拿起烛台旁边的剪刀,把灯芯剪了一剪,屋内明亮了不少。 微生凉在书房的软榻上斜卧着,捧着一本兵法,撑着脑袋,睡意昏沉,却又不甘心入睡,睡着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即便是入了梦,也只不过是梦靥罢了。 第二日凌晨,微生凉扛不住疲惫,睡了两个时辰,清洗洗漱完了后,就去看看那些孩子。好在捕快们发现地早,出手及时,这些孩子并没有受多大的苦,除了那个后背豁出一道口子的孩子遭了大苦,其他的孩子都只是饿了一两天,被责骂恐吓了几句。 孩子的天性毕竟活泼,患难与共,同吃同住,让他们亲密无间,结下了段友谊,欢脱好动,在院子里嬉闹着。微生凉到院子里时,就看到三个孩子绕着绣球花的花坛奔跑追逐着。今年的绣球花长势喜人,粉的,蓝的,白的,混在一起,纷繁迷人眼。李柔然性子静,大家小姐的教养让她始终都注意着仪表仪态,坐在石凳上,陪着那个受了伤的小女孩。 微生凉进来的那一刻,李柔然的眼睛都亮了,有细碎的星星的光芒在闪烁着,她知道救了她的人是微生将军,把她抱到马车里的也是微生将军,但她其实想唤她凉姐姐,她想有个像是微生凉一样的姐姐,虽是个女子,却能无拘无束,征战沙场,既建功立业,又得济天下。 微生凉走到李柔然的面前,表情如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夜晚,有些冷。这几个孩子都是大户人家养的人精,看到微生凉这一身不易亲近的气度,都怵地不敢说话,站在一旁。那个受伤的孩子也有些怕,从凳子上起来。李柔然微微仰着头,看着微生凉,带着点欣喜和期待。 微生凉犹豫了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语气冰冷又认真,“今日,你父亲就会带人把你接回去。” “那,凉姐姐有舍不得我吗?”李柔然说的小心翼翼。 微生凉抿了抿嘴角,指尖动了动,说了句,“并无。” ------------ 第四十七章 对弈 微生凉抿了抿嘴角,指尖动了动,说了句,“并无。” 李柔然眼中的星光黯淡了下去,她以为她是将军大人的朋友,她以为自己是将军大人的朋友,原来,不是啊。是她太任性了,僭越了。 “我能唤你凉姐姐吗?我是不是被将军大人讨厌了。”李柔然头低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微生凉眉心微皱,嘴唇嚅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即便说出的是伤人的话语,也会加深她们之间的羁绊。微生凉转身离开了小院,背影冷清又疏离。 看到微生凉走了的孩子们恢复了活泼,都围住了李柔然,“柔柔,柔柔,你认识那个漂亮的姐姐吗?” “柔柔,那个漂亮姐姐好冷啊,我都不敢看她。” “我也是,我也是。” 李柔然眉眼弯弯,浅浅地笑了,有两个可爱的梨涡漾着,“那是将军大人,这次就是她和捕快们一起救了我们。以前,我是见过她的。” “我们见到了南国唯一的女将军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日中之时,李元应派了管家驾着马车,把李柔然接走了。微生凉是听府里的小厮汇报的,她并未去送,心中也算安稳,收拾出了一副棋子,派下人把李容和请了过来。 微生凉也不多说废话,“不焚香,不净手,随便玩一局。”李容和暗自有些吃惊。微生凉十岁之前从未赢过他,十岁之后,再也不和他比,如今这番架势,是想一雪前耻吗?她要是一雪前耻,他作为天才的骄傲可就要被狠狠践踏了。 李容和落了座,执黑子,先行。 “你以前总是喜欢白子,现在倒是变了性子。”李容和指腹摩挲着棋子,笑了笑。 微生凉嘴角牵起,“世人黑白分。” 李容和随口回了句,“往来争荣辱。” 年少时,挑子喜欢挑自己喜欢的,年长了,挑子挑和自己像的。这是太傅教导的,就是当时他们对老头子的话都不怎么在意。两人貌似随意地落子,却一步比一步杀机更加深沉。黑白两龙在棋盘上厮杀,一时间竟然难分上下。 微生凉低眉,睫毛盖住一双眸子,看不到其中的意绪。“李容和,这些年,我也算是明白了,我总是败给你的原因是什么。”微生凉落下一子,这一子下去,白子在棋盘上的气息紊乱。李容和笑着说,“现在,你还是会败。”李容和趁着气势奋起直追,白子被黑子逼退在棋盘一隅。 黑子成气,割据住了大半的棋盘。微生凉把那最后的一枚白子落下,如画龙点睛之笔,白子亦成了气,白龙吞云吐雾,把黑龙拆骨入腹。 李容和面色顿时冷了下去,他不相信,微生凉竟然能把他打败,亦或者说,他从来都不认为微生凉有能够打败他的能力。 “为了胜你,我少年时没少背棋谱,却反倒被你看穿套路,杀地无能为力。现如今,我把这棋盘作战场,吾为刀俎,而为鱼肉。”微生凉平静地说着,不含有一分一毫的得意。 李容和微怔,无奈地笑了笑,收子,说道,“你的心性近日来,倒是提升不少,看来是悟了。” 微生凉看着李容和,“你呢?明明出家做了和尚,本该是超出世俗,却对这红尘心生依恋。” 李容和懂了,微生凉这一套套地,在这里等着他,“我不是留恋这红尘,我是对这红尘里的人还有几分舍不得。你若是不要我插手,那我便不插手。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来日给你收尸。” ------------ 第四十八章 空忙一场 微生凉看着李容和,“你呢?明明出家做了和尚,本该是超出世俗,却对这红尘心生依恋。” 李容和懂了,微生凉这一套套地,在这里等着他,“我不是留恋这红尘,我是对这红尘里的人还有几分舍不得。你若是不要我插手,那我便不插手。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来日给你收尸。” “鹿死谁手很难说,你过于高看他了。你还是安心做个逍遥和尚,不必为我的事情操心。”微生凉目光深沉,淡金色的瞳仁灰暗。 “微生凉,一条活在深水潭里的毒蛇,只要稍不留神被咬中…”李容和目光冷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榆木脑袋说话,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微生凉没有生活在京城,靠着暗卫了解的消息也有限,吴缘来对于阴谋诡计的使用,比他这种自幼就浸淫在大家族的人还要得心应手。 “我也是披坚执锐七年有余,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了,你和长欢的心意我都知晓,这西门关给吴缘来布下的防备,足以让他喝一壶。”微生凉拍了拍胸膛,一副颇有信心的模样。 “仅仅是喝上一壶吗…你是不是不打算把他置之死地。”李容和迅速觉察到微生凉话中的余地,觉得眼前黑了片刻。微生凉的脑回路过于清奇,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命不负责任,这个道理,她应该早就懂了才是。 “我也不瞒你,这吴缘来和长欢的关系颇深,为了长欢,我得让他活着。不过他从陛下那里得到的命令,应该是和不死不休。”微生凉定定地看着李容和,带着偏激和执拗。 李容和心中震动颇大,东厂总督,和当朝公主?微生凉不会拿这种事情信口开河,是怎样的关系,竟然那样重要。那长欢为何不直接叫吴缘来放过微生凉,又为何要让他到边境来帮她度过这关。 “微生凉,我和你说过,是长欢通信给我,让我来帮你,如果…”李容和说着目光冷了下去,俊俏的面容也白了几分,长欢的血乌鸦认生,只能记住三个人,长欢算一个,他算一个,宋无清也算一个,即便是微生凉多年前把它绑回家,依旧是记不住微生凉。 宋无清在江南的封地,自然收不到长欢的来信,所以,长欢通信给他,是因为,只能通信给他。长欢,是被囚禁在宫中了吗?有时候,几句真话就能凑出一个真相。尽管这真相狰狞,面目可憎,貌似多么不可思议,却是真的,由不得不信。 微生凉点了点头,默认了李容和没有说出口的猜测。这又是她的一笔债,虽然七年前的政变长欢并未参与,却是在她被流放到西门关带军时挺身而出,自此被皇帝视作是吃里扒外的叛徒,不明事理的骄横公主,每当长欢在京城搅出什么动作时,她心中就会多放心一分。 近来几年收到的消息,都是长欢在宫中生活多么安逸,皇帝和太后对长欢多么宽容。反而让她感到不安,甚至都有怀疑过宫中密探是不是被偷换暗杀了,宋无清得知了她的担忧,又派了一批密探进入宫中。 “微生凉,我这是空忙了一场,百里迢迢凑过来,除了知道你将军府的荤菜味道不错,好像别无收获了。”李容和苦笑着,他真是愚钝,长欢身陷泥淖之中,他却后知后觉,微生凉又固执地不让她插手和吴缘来的争斗。 “长欢的处境现在怕是不好,如何?” “不如何,很快就会解决的。”微生凉眉眼平和,李容和却从中看出微生凉的势在必得,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欢,是他们所有人的妹妹,是他们心疼的,宠爱的,说好了要一辈子护着的人。 李容和幽幽叹了口气,“离开了李家,我倒是成了无用人,你要是用什么非常手段,来日告知我一声。” 微生凉嘴角牵起,“有个事情,确实非你不可,除了你的智谋,怕是无人能解决此事。” “微生凉,你满脸的算计,我不应。” ------------ 第四十九章 风云初起 此时已经是五月半,石榴花开,杨柳叶茂,奇崛而秀美,万物生长,欣欣向荣。就是天气炎热,道路难行,远行之人,大多轻装进行,选择稍微轻凉的清晨和傍晚赶路。 考虑到长途跋涉会消磨战斗力和士气,吴缘来也选择清晨和傍晚赶路。虽然这样一来就暴露了他们一行人的行踪,不过吴缘来觉得,其实从京城出发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在微生凉的监视下,这样想来,倒是变成无关紧要了。 面对一个多年征战的将军,吴缘来此行的把握并不大,更何况微生凉还有十四岁就参与政变这样的黑历史。皇帝给他的命令是将微生凉先抹黑,再抹杀。罢了,既然无路可退,那么他就只能迎面而上了,从坐在东厂总督这个位置上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失去。受皇帝隆恩,他是第一个摆脱奴籍当上武状元的暗卫,还是第一个当上督主的武状元,为天下人诟病,得失难论,说来倒也是可笑。 百来人的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飞鱼服,腰带绣春刀,在山路上疾驰,现在已经是傍晚,天空开始低沉,云层低垂,冷冽的晚风吹拂,倒是一扫赶路的疲惫之感。吴缘来骑着一匹头大,脖颈高昂的良种西南马,肌腱发达,蹄腱结实,赶着山路倒是也不是很费力。其余的锦衣卫骑的马是四肢坚固,关节强大,腰背平直的山丹马,平路赶山路倒是可以与西南马匹敌,但是山路就逊色了许多。 暗夜将至,一行人在半山腰找到了间传舍。虽是在山腰上,这店面其实不小,三层的小楼,百来号的房间。吴缘来看了看厅堂的桌子,上面虽然有着一些磨痕,看起来年代挺久了,不过没有什么刀剑的痕迹,应该是没有发生过多少厮打,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吴缘来招了招手,一个锦衣卫立刻会意,拿着路引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赶了二十多日的路,好几晚都是露宿,蚊虫咬地满身是包,就因为督主说哪个哪个传舍不安全。 看到他们一身的飞鱼服,腰间又挂着绣春刀,年迈的老板白花花的胡子貌似被吓得抖索了好几下,是锦衣卫啊,总算是等到了。检查了路引,填好店历,就安排了房间让他们住了下来,又叫了两个小二,帮锦衣卫把马牵到后院的马厩。 众人叫了些酒菜,出于防范,纷纷嗅了嗅气味,又用银针验了验毒,毕竟现在是非常时刻,而他们又是非常人。老板笑嘻嘻地,点头哈腰地在大堂走来走去,说着各位吃好喝好。小二也是低眉顺眼,不时地加酒添菜,倒也是愉快。 待众人都回房休息,老板收拾好账本,也回房休息了,只有几个锦衣卫在楼上楼下走动巡夜。即便他们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店不是家黑店,不过督主叫他们不能放松警惕,他们自然就不能放松警惕。 老板回了房,脱了外衣,把床头的抽屉拉开,里面赫然一个白瓷茶杯,把白色茶杯拿出来,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完水后,就吹了蜡烛,上床睡了觉,他知道,事情成了。哼,他还以为这群小年轻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不过尔尔。 这个抽屉是两个房间的柜子,从这个房间抽出抽屉,就能拿到隔壁房间放置的东西,如果小二已经把慢性毒药喂给了那群马,就以茶杯为讯号。他看出这群锦衣卫的谨慎,在他们这一处,能做的事情,也就是给马下些药,至于其余的事情,给下面的人做了。 啧啧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想上一代锦衣卫的督主,那才是当真是风华绝代,智谋无双。 ------------ 第五十章 魔鬼的仪式(1) 微生凉嘴角牵起,“有个事情,确实非你不可。除了你,怕是无人能解决。” “微生凉,你满脸的算计,我不应。”李容和冷笑着,看微生凉一肚子坏水的样子,他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一个秃头和尚,在我将军府蹭吃蹭喝蹭住算来已经有几日了,怎么,让你做些事情,就百般推脱,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李容和啊,你还是去寺里住吧,每日就吃些小青菜大白菜,也别吃什么大鱼大肉了,有点出家人的样子。”微生凉说这话,语气是平平淡淡,却是字字扎心。微生凉手托腮,嘴唇带着一种黯淡的潋滟,目光淡然,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说出的话却是让李容和气地胃痛。 李容和眉头微皱,忍住把棋盘都掀了的冲动。这时候谁先发脾气忍不住就输了,而李容和不做输家。他心下就纳闷,平日自己的脾气也是极好的,那极具有欺骗性的慈悲为怀的面孔,不知道为寺里挣了多少香火钱,怎么到了微生凉这里,光是和她说几句话,就忍不住发火。 自己和微生凉也算是知根知底,小时候对方闯了多少祸,出了多少糗,都是一清二楚,到了西门关,微生凉也是从来没有叫过他的法号,一直李容和,李容和地叫,似乎还是把自己当做是以前那个李容和,而那个李容和,其实两年前,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抹杀了,连同他的过往。 “说吧,我做就是了,以后你也不要直呼我的名字了,唤我法号,说来我也是一只脚踏出俗世的人了。”李容和看向微生凉,眉间那点朱砂痣愈发红艳。 微生凉垂下一双眸子,“李容和,你觉得你这和尚还能做多久。你的出生,你的天资,早就注定了,你是要在这天下搅弄风云,激荡风雷的人。” “我已经是个和尚了,再往下去,就是我的死路。若我不愿,无人能让我屈服。”李容和不想微生凉谈论自己的话题,他们已经七年未见了,所处的境遇,也早非少年时,能做的事情,也比少年时多的多。 微生凉嘴角勾起,既然他心中早有定夺,她也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那苦口婆心惹人烦的家伙。 “我想我还需要些时间熟悉这个称呼,渡大师。” 渡双手合十,眉眼平淡,恍若远山迷雾,眉间朱砂痣,潋滟如朝日,“微生施主,有何事唤小僧。” 微生凉面色泠然,“原委是这样的,我听李大娘说,城中近七日死了七个女子,死相极惨,全身赤裸,五脏六腑全被挖了,我觉得有些意思,按照死处绘了图,发现正好是按照八卦的方位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坤八位尚缺。这事有些玄乎,我近来抽不了身,你帮官府一同把这件事查一查。” 渡嘴角抽了抽,内心一千万个不情愿,这哪里是玄乎,明明是邪门,虽然他有佛光护体,但是他也会害怕的好吗? 微生凉站了起来,绽放了一个笑容,拍了拍渡的肩膀,“我估摸着明日还得死一个,你看看能不能救了,你尽力,佛家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微生凉转身出了书房,她得去看看牢里的那位什么时候愿意松口招供。本是出生共死的兄弟,她也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先前才容忍他一次次地泄露她在西门关的一举一动,毕竟少了一个他,还会有别人被派来。但是在这样的时机,任何的背叛,都可能会导致她和吴缘来斗法失败,命丧黄泉,明知于此,他还是背叛了她。 那也怪不得她,“屈打成招”,不顾及战友情谊。 渡拿着将军府的介绍信,穿戴好管家特地准备的灰色袈裟和罗汉鞋,前往官府去,临时充当一下智囊团,协助破案,顺带佛家圣光功能,去去这件事给平民百姓以及捕快们造成的不安和恐慌。 渡站在衙门的门口,久久地站着,不敢进去,“渡啊渡,内宅多少手段你没见过,死几个人算什么,再狠毒还能比得过那些妇人,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前几日你还亲手宰了鸡呢?”这样宽慰着自己,渡觉得内心舒服多了。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有些暗哑的女声从她背后传来,“和尚,你杵在这作甚。”渡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蹦起来,考虑他作为高僧的气度,还是淡定地转过来,嘴角勾起,双手合十,“是银弟姑娘啊。” ------------ 第五十一章 魔鬼的仪式(2) 渡站在衙门的门口,久久地站着,不敢进去,“渡啊渡,内宅多少手段你没见过,死几个人算什么,再狠毒还能比得过那些妇人,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前几日你还亲手宰了鸡呢?”这样宽慰着自己,渡觉得内心舒服多了。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略有些暗哑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和尚,你杵在这作甚。”渡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蹦起来,考虑他作为高僧的气度,还是淡定地转过来,嘴角勾起,双手合十,“是银弟姑娘啊。” 银弟摸了摸下巴,问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和尚你还没回我话呢。” 渡把介绍信从怀里拿出来,递给银弟,信件还是妥妥帖帖的样子,一点褶皱也没有。银弟一看是镇西将军府的府印,把信件递还给了渡,伸展了一下手臂,晃了晃脖颈,说了句,“走吧,同我一起进去。你这人怎么呆呆的,像是个痴人。”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银弟的有些瘦削脊背上,却偏偏柔和了下来。 渡听到这句话,看着银弟背着光的背影,有些愣怔,脑海里面的记忆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依稀记起来,许多年前,当时他还是那个娇气又自恋的官家小公子,那日他偷跑出了府邸,陪微生凉去吃天鲜阁的云吞。吃完了云吞,两人就各自回家了。熟料路上遇到了锦衣卫办案,自己在人群里被撞地七荤八素,脑子糊涂的不行,手脚一慌,被哪个不知轻重的平民撞倒在地,原以为免不了被踩踏几脚。 却是有一个梳着双髻,头发上别着粉红的纱花,穿着淡粉色裙子的高挑少女,瘦削的身体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两人退到了人群后面。若是别家小姐穿这样粉的衣服,他一定是心底要嘲笑趣味的,但是穿在这女孩子身上,他就觉得尤为的好看,刚柔并济,相得益彰。那女孩子看他一直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嗔怪道,“你这人怎么呆呆的,像是个痴人。” 作为一个从小就被供上神坛的天才少年,一向自恋的不得了的他第一次感到了窘迫和害羞,白净的脸红的不成样子,说的话,也是磕巴地不像样子,“小姐…姑娘…女侠,可否告知芳名?”那姑娘丹凤眼带着促狭的笑意,说了句,“不可。”气氛莫名地尴尬了,李容和脸不红了,耳朵这下子倒是红地滴血。他喜欢这姑娘的声音,暗哑中带着点焦尾琴尾音般的优雅。 待到锦衣卫的人招摇过市完毕,人群散开,街市上又恢复了先前欢腾热闹。那姑娘朝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他就真的像个痴汉一般,看着她背光离开的身影,看了许久。似乎在不经意间,她温柔了他的岁月,缱绻了一段时光。 本是都走进去的银弟,没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那和尚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跟进来,眼神恍恍惚惚的,叹了口气,又折身出来,把渡的宽大的袈裟袖子拽着,往衙门里面拖。渡回过神来,也不挣扎气恼,由着银弟拽着他的袖子,“银弟姑娘,你姓什么?”银弟没有回答,情绪有些糟糕,这是第二次这个倒霉和尚问这个倒霉问题了。“我们是不是许多年前见过?”银弟随口回了句,“不曾。” 现在还没到值班的点,捕快们都在衙门的后堂。在树下阴凉处铺了席子,一伙人在树荫下席地而坐,啃着桃子,胡聊着。看到银弟拖着一个陌生的漂亮和尚过来,都有些惊讶,众人都不知道手中的桃子不知是继续吃,还是放下好,但还是犹豫地集体从席子上站了起来。 银弟话不多说,直接把介绍信递给了施正北,施正北打开信件,抖开,看完了,原来是将军大人派来帮忙的能人,那倒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凭着多年当捕快识人的经验,这和尚通身气度非凡,不仅是佛家的忘然,还有富贵人家的华贵,文人的傲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目光澄澈通透,是个精明人。 施正北拱了拱手,给渡行了个礼,“此番是劳烦大师了。” 渡微微颔首,“要谢就谢将军大人吧,我也是受她之托。大致情况我已经知晓,细枝末节还劳烦各位与我细说。” 银弟此时也拿着个桃子在吃,叹了口气,道了句,“这案子着实是一言难尽,且等我吃完了这个桃子,再与你细致地说说。”想起那几具女尸的惨状,银弟觉得,自己手中的桃子怎么吃着吃着,就变得索然无味了?于是,银弟扔了个桃子给渡。渡也不拘谨,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此情此景,着实养眼。 银弟心想,嗯,这样觉得自己手中桃子还是很可口的。 ------------ 第五十二章 魔鬼的仪式(3) 此时是盛夏天,天气炎热,一来尸体无法长时间储存,二来死相过于凄惨,各位死者的亲属都早早地把逝者安葬了,在接到报案时,仵作验了一次尸,有些收获,但是若是想再验尸,在尸体上找出些线索,却还是不够,如今想开棺验尸,却是被家属阻挠,一时间捕快们进退两难。 现在衙门开始值班了,银弟把渡带到后堂的会客厅坐着。 银弟给自己道了杯水,润了润喉,壮壮胆子,“这死去的七名女子,年龄有大有小,外貌有丑有俊,婚姻情况,有已婚有未婚,情况很复杂,但是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穷。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子,也不知这凶手是不是对穷人有什么怨念。”银弟耸了耸肩。 “那凶手是用了什么武器,死者死相又如何?”渡面色森冷,他在三辅之一的右扶风做了三年,各种奇诡的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第一次见到对穷人家女子如此执着的案犯。 银弟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真的对这个和尚很好奇啊,不仅那么聪明,刚刚散发出的气场,也是浸淫官场,久居高位的人才有的,这样的人,怎么做了和尚。 “用的武器,不是别的,是菜刀,而且对于五脏六腑的切割,毫无章法,刀法紊乱,看着血肉模糊的一片,全身赤裸,除了胸膛,身上无多余的伤痕。死相倒是挺安详的,面色平和,像是入了梦般,毫无知觉。” “是被灌了药吗?”渡目光闪了闪,死状可怖,却面色平和?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现在的凶手都这么狠厉,不能给个好死吗? “不是药,是迷香。死者家里的窗户都被撬开了,但是每一家的窗户上,都有烧剩余的香灰。”银弟看到果盘里面鲜艳欲滴的桃子,随手抛给了渡,渡犹豫一下,觉得不吃的话,着实是浪费,细细地咬着桃肉,红艳的唇愈发带着诱惑感。 银弟也不说话,就看着,和尚眉眼淡淡的,倒是耐看,愈看愈艳,愈看愈想撕碎他的脸蛋。 渡注意到银弟的视线,有些疑惑。“是小僧的吃相不好吗?”说着拭了拭嘴角的几滴桃液。 银弟蹙了蹙眉,又极快松开,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看着你的脸,就想到了那些枉死的女子们,那开膛破肚,鲜血淋漓,五脏六腑缺失,暴尸荒野…” 渡听着,一时间忘记吞咽,一块桃肉卡在喉咙,咽下去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卡的嗓子疼。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银弟听着,觉得颇为顺耳。也不表示同情,笑嘻嘻地看着,她就是喜欢看别人遭罪。 渡看着银弟那毫不掩饰的笑意,气得咳嗽的愈发厉害了,整整咳嗽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气息平定了下来,端的是佛家子弟的淡然,笑的慈悲为怀,眼神中带着怜悯,“银弟姑娘真是(幼稚)。” 银弟听出那弦外之音,有些不快,这和尚又虚伪起来了。喝了口茶,平静一下心绪,才继续说了下去。 “这案子的疑点有三个,一是动机,为何凶手别人不杀,偏偏杀的是这几人。”银弟手指扣着桌子,目光直视着渡,不错过他面部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动。 “难道坏人会因为你是好人就不杀你吗?”渡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 “…二是手法,手法生疏恰恰说明不是惯犯,但是,若不是是惯犯,又为何能下此狠手,还一而再再而三作案。” “杀人手法生疏,只能说明杀的人少了,不能说明这凶手不够狠心。是不是惯犯也不是会不会犯法的关键。我照样会杀鸡,而你,照样会捕鱼,但是你我会杀人吗?” “…三是凶手身份难以查询。”这次银弟选择不多说,看这厮如何接话。 “西门关地界特殊,出入都是有路引检查,还要登记核实,而且凶手没杀够八个人是不会出城,这样一来,范围也就是这方圆百里。再来,凶手短时间内要杀这么多人,如果不是团体犯案,而是连锁犯案,这时间如此紧张,选择的路线…”渡有条不紊的说着,完全没有作为一个呆萌和尚的自觉性。 银弟对于抓到这个变态凶手,魔鬼一样的人渣,心中已经有了逮捕的办法。 ------------ 第五十三章 魔鬼的仪式(终) “西门关地界特殊,出入都是有路引检查,还要登记核实,而且凶手没杀够八个人是不会出城,这样一来,范围也就是这方圆百里。再来,凶手短时间内要杀这么多人,如果不是团体犯案,而是连锁犯案,这时间如此紧张,选择的路线…”渡有条不紊的说着,完全没有作为一个呆萌和尚的自觉性。 银弟对于抓到这个变态凶手,魔鬼一样的人渣,心中已经有了逮捕的办法。 “和尚,你脑子倒是好使,不做捕快倒是可惜了。”银弟默默摸了摸脸颊,感觉脸有些酸。若是旁人能给案子提供破案的法子,她自是会感激不已,但是到了渡这里,她总是觉得自己是涨了和尚的嚣张气焰。别以为她看不出来,渡的虚伪的佛系笑容下,那些自负,自恋,还有自以为是。 “姑娘过奖了。” “呵呵呵,哪里哪里。”银弟拱了拱手,表情都懒得做出,虚与委蛇地客气了一下。 众捕快集合商议了一番,按照案发的先后顺序,把案发的地点在西门关的地图上圈画出,的确是符合八卦图的图案,现只缺坤八位。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坤八位置,是城郊的乱葬岗,想到晚上还要去蹲点,不由咽了咽口水。 渡的看众人的反应,就猜到了,这坤八位,可能不是什么好地方… 银弟拍了拍渡的后背,不怀好意地说,“大师,这次若是能抓到凶手,您可就是大功臣了。请务必同我们一起去见证最后的胜利。” 渡觉得银弟的手拍他的时候,浑身的汗毛都立都起来了,带着奇妙的战栗感,渡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灵台不清明了,默默在心底念起了清心咒。“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达,水起风生。” “银弟过来,别烦扰大师了。”施正北看渡的面色冷着,他也搬出做父亲的威严,要银弟别闹了。 银弟没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了眼施正北。是他说要同她断了父女关系的,他的命都是她一直以来用计谋保住的,他却还是时不时拿出父亲的威严来对她的言行指手画脚。 施正北一怵,对这个仅剩的亲人,自己的亲女儿,他却无计可施,管着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明知道亲情的桥梁已经开始坍圮,却还是想着能不能挽救一番。 渡从两人的言语交谈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银弟姑娘和这个总捕怕是渊源匪浅,难不成是父女关系? 捕快们带着佩刀前去蹲点,银弟处于好心,给渡一把刀,渡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佛家子弟,拿着刀有损他的气质,摆手拒绝,银弟绯红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容,是乱葬岗哦,吓得渡赶忙接过了刀,握在手中。渡毕竟是文臣家的子弟,虽说受微生凉这个武臣的影响,什么武器都能耍两下,但是这也改变不了他是个战五渣的事实。 黄昏的西门关风沙大,骑马脸都被风沙刮得生疼的,渡委实是难过,他就不该应了此事,夜晚去乱葬岗抓变态杀人犯,他很不喜欢这种事情,他现如今只想打马回去,好酒好肉都来些,睡在将军府上好的客房里,对着月亮,伤春悲秋,吟诗作赋一番。 乱葬岗是最穷的人,最恶的人的身后处,他们无处可去,亦无后人会来扫墓,就在这荒凉的地方互不嫌弃地做了伴,比邻而居。 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渡搂紧了手中的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新坟旧坟杂乱地拥挤堆叠在一起,也许是鲜血浇灌的缘故,此处的杂草倒是比西门关任何地方都要丰饶,群鸦在这片天空盘旋嘶鸣。 众人都是信鬼神的人,也是有家室的人,都不敢冒冒失失地闯入这乱葬岗,怕招惹了晦气,惹怒了死者,可是要家宅不宁的,但是若是不进去,说不定凶手已经对一个无辜的百姓,开始开肠破肚,大开杀戒了。 银弟手肘撞了撞渡,小声说道,“你有没有什么符咒,舍利子什么的,能辟邪的就成。”渡悲观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你会不会什么梵语,能超度死者的,能去去晦气的。” “有,往生咒成吗?” “你念,给这片的亡魂超度超度。”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抧多迦隶娑婆诃。”渡双手合十,虔诚地诵读了一遍,声音宽和慈悲,带着对逝者的悲悯,使听众感受到了佛法的感召,众人有感而发,也都对着坟地双手合十,悼死者,原轮回无苦。 众人进了乱葬岗,一堆人躲藏在了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坟后面,埋伏着,等凶手落网。坟地的杂草很高,把身形遮蔽的严严实实,月色昏黄掺杂着些许红色,摄人心魄。银弟凑着渡,渡就凑着银弟,一遍遍地念着往生咒。 此情此景,银弟觉得旁边有个会念咒文和尚很心安,渡觉得旁边有个会武功的女捕快也很心安。 月上中天,寒风呼啸地愈发肆意可怖的时候,捕快们终于等到了他们要等的人。 来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戴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扛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布袋,透出诡谲和古怪的气息,十分渗人。众人看到此景,顿时提神,清醒了过来,把刀紧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渡也拿出他的刀,抱在怀中,银弟斜睨了一眼,渡后知后觉地把刀握在手中。 那黑衣人放下了大布袋子,把袋子打开,月色下依稀可以看出,袋子里倒出来的,是一个有胸的人。 捕快们戴好事先准备的面罩,施正北打了手势,众捕快扛着刀冲了上去,“大胆逆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渡握着他的刀,继续蹲草丛,他武功又不好,去了也是被敌人抓了做人质。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迷药的药包,撒了出去,他的迷药可是高级制作,只要嗅到一点点就会入睡。捕快们即便是戴了口罩,还是免不了吸入一些弥散在空气中的迷药,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渡赶忙喊了句,“屏气,这迷药药性烈。”这时没吸入迷药的只有施正北和银弟了。黑衣人如同一条灵活的蛇,在月色下起舞,刀光剑影之间,两个持刀之人竟然伤不了他分毫。 渡看着游刃有余的黑衣人,分明是生怀绝技,那生疏的开肠破肚的刀法,不是为了掩饰自己是武功高手的身份,就是为了获得凌虐的快感,现在看来,是后者。施正北和银弟根本不是他的敌手,怕是今晚,所有人包括他都是在劫难逃。月光在某一个瞬间异常明亮,渡看到了黑衣人手背上的黑色鹤图腾,是李家的死士! 渡拿出自己作为李容和的气场,声音冰冷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狗,竟然在我面前放肆。”渡撸起袖子,手臂上是金色的鹤图腾。 黑衣人闻言看向了渡手臂上的图腾,立刻单膝跪了下来,“少主。” 施正北和银弟对这突然的变故有些措手不及,银弟想乘机一刀杀了这黑衣人,黑衣人狠毒的目光瞥了一眼,银弟咬牙,放下了刀。 渡冷酷地问道,“李家的谁派你来的?” “…是,是那位。” “你是我李家的狗,不是她的,回去告诉她,她那点癖好和手段,不要放到我眼前,给我滚。” “是。”黑衣人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乱葬岗。 渡,银弟,施正北,躺在地上昏迷的女人,倒了一地的捕快,在这月黑风高的乱葬岗。 ------------ 第五十四章 夏夜 夏季是特别的存在,闷热的空气,清凉的风,聒噪的蛙鸣,甜美的瓜果菜蔬,在感到厌烦的同时,总是有那么些美好的事物,让你觉得,还是可以勉强忍受下去。 千奇百怪的事情也在西门关里每天层出不穷地上演着,渡自从被微生凉委托到了衙门去任职,和捕快们忙于各式各样的案子,连和微生凉下盘棋的时间也没有了。西门关的氛围保持着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平衡。 苏家的私家果园今年收成尚可,给将军府送了一筐的甜瓜和两筐的西瓜,还有几盆开花了仙人掌,据说是白玉种的。微生凉觉得自己像是卖友求荣,把白玉卖给苏家,苏家不时给她些小便宜。 苏辰傍着将军府的名号也给苏家在南国的交易往来省去了不少的麻烦。本来喂不饱的“拦路虎”们,听到微生凉的名号,会自觉地缩小他们的胃口。一方将领的面子不能不给,也不敢不给,更何况这个将领还是隐形的武臣首领,把控着朝中三成兵力。皇帝已经越来越衰老,近几年做了不少糊涂事情,底下官员的小动作也愈发多了。 前太子,宋无清在江南一带的兵力和财力都在膨胀式地增长着,而皇帝似乎并没有要遏制制止的意思,皇后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承受着皇帝至高无上的宠爱。许多谋士家臣猜测着,也许再来一场像是七年前一样的政变,这南国就会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毕竟曾经的莽撞少年,已经蜕变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才俊。 但是故事的主角,镇西将军微生凉似乎没有什么战意,军队七年也没有扩大规模,还和漠北的二王子成了死对头。而宋无清,似乎对于经商和贸易兴趣愈发浓厚,游走于各大商会,连地方军都不整治,直接放权给了地方府伊。 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微生凉和府里的将士和老仆,总共二十来号人,在后花园摆了桌子,众人吃着甜瓜,喝着酒。最近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事情很多,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许久没有好好放松了。众人玩着划拳,规则如下,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用攥起的拳头和伸出一到五个手指,表示从零到五这几个数字,与此同时,嘴里喊出从零到10的数字,如果两人伸出的手指表示的数字相加与其中一个人嘴里喊出的数字相同,那么这个人就算赢了这一拳。 微生凉很笨拙,输了许多次,脑子里全是,“将军输了,喝酒喝酒。”“将军又输了,喝酒喝酒。”“将军,唉,继续灌继续灌。”微生凉强作清醒,接过一碗又一碗酒,这酒闻着香甜,酒劲却大地很,饶是微生凉酒量大,也压不住这酒劲,脑袋昏昏沉沉,脸颊也通红的。 众人皆知微生凉酒量好,继续灌酒,都说要把将军给灌倒。微生凉自觉自己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糊里糊涂地说,“你们玩,你们玩,我是醉了。”撑着脸颊,乖巧极了,倒是有几分女儿家的恬静,没了平日里的沉静冷漠。 李大娘看微生凉这模样,便知道是醉了,怕微生凉要是待会发酒疯说胡话,就要丢了将军的威严了,以后在属下面前也不好立规矩了。和众人打了招呼,把微生凉扶着回房休息。 路过竹影幽幽的长廊,月光从竹叶上倾泻下来,落了一地的月光。李大娘的表情晦暗莫测,贴着微生凉耳朵问道,“阿凉啊,你是不是欢喜那个漠北的二王子独孤信啊。” 微生凉用力地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要一辈子都追着他砍,砍死他。长虹,用我的长虹砍他…” 李大娘露出苦笑,“你们母女都是一种人。”拢着微生凉的手臂愈发紧了些。 ------------ 第五十五章 不速之客 “开门!快开门!”薄雾笼罩的清晨,西门关的城门被人拍地轰隆作响。 站哨的士兵原本是有些疲困地打着哈欠,被这洪亮的喊叫声和敲门声吵醒,看到楼下浩浩荡荡的百来号人,为首那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妍丽华贵的飞鱼服,佩戴着绣春刀,后面尾随的人亦是穿着青绿色的锦绣华服。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先前教尉和他们嘱托过,京城要来一批对将军大人不利的锦衣卫,也就是他们这段时间加强城防,要严加防范的人。手抖了抖,从怀中掏出哨子,赶忙吹响了。想那锦衣卫,即便是牙牙学语的稚子也会被他们的名号吓到,即便是平民百姓在家中稍有不慎,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也会被查到,关入大牢判刑。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响彻在西门关的上空,西门关近来浮于表面的平静,从此时开始,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大雨将至的阴霾。各处岗哨的士兵也吹起了哨子,此起彼伏,全城进入了二级戒备状态。 宿醉的微生凉躺在房间,在听到第一声哨声的时候就清醒了,她知道,她的对手已经到来,而她也要做好与之厮杀的觉悟了。微生凉慢条斯理地起身,这吴缘来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要早晨到达,扰人清梦。匆匆洗漱完毕,喝了一碗粥,穿上二品将军的礼服。她要好好拜会一下…这位“朝廷命官”了。 微生凉骑着黑色的汗血宝马,马蹄在街道上扬起一层层尘土。马蹄声声,踏响了凌晨。 待到微生凉到达城门时,众将士已经列位在前,表情肃穆,不怒而威。 微生凉勒住马缰,黑马在众将士前停了下来,鬃毛看起来温顺而妥帖,甚至有些羞涩,只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出它的不同寻常。 “将士们辛苦了。”微生凉声音压抑而沉静。 众将士把矛在地上跺了跺,声音整齐而洪亮,手握住盾,脚向前又后撤,动作整齐划一,展示出高度的默契和服从。微生凉点了点头,微抬手臂,果断落下,虽然昨天酒喝多了,身体有些浑浑噩噩,但是在对手面前绝对不能展示出自己的羸弱与无力。 这是微生凉第一次见到吴缘来,在看清楚他的外貌时,微生凉对长欢为何喜欢他有了初步的判断。 吴缘来的外貌与独孤信相比十分不同,倘若要找个词语形容独孤信的话,可以是雨林里闲散漫步的老虎,也可以是悬崖边上仰天长啸的孤狼,无论背负着什么,都会奋然面对。而吴缘来,是深渊里阴毒的莽,浑身透露出幽深和阴冷,又或者说,是冰山上的秃鹫,具备勇猛的品质同时,也透露出孤傲和孤苦。 而长欢,是一个温润如溪流,睿智如明珠的女子,心肠软地不行,这样的女子容易把怜悯演变成深情…微生凉不知道这地位悬殊的二人,相遇,相知,相爱,到底是长欢救赎了他,还是他毁了长欢可能遇到的幸福。 在微生凉注视着吴缘来的同时,吴缘来也看着微生凉。世间女子能到达高位比男子要难上许多,更别说是武将而不是文臣。武功与谋略,血统与出身,训练与培养,这些要素缺一不可。微生凉的外貌不同于长欢,也比不过长欢,浑身上下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即便是这样对峙着,吴缘来也能感受到微生凉对于自身血统自然而然的骄傲,这种气质,吴缘来没有在多少世家子弟身上见过,因为往往他们的才能,并不能配得上他们的出身。微生凉有资格对他不奴颜婢膝,她是保家卫国的镇西将军,而他,不过是条皇帝的看门狗。 微生凉冰冷的目光扫过锦衣卫们,有些人还是她少年时的狐朋狗友呢,如今也是有了个职业,不在家族混吃等死了,都说时光容易催人老,看来今时不同往日,大家都变了许多呢。锦衣卫感受到微生凉打量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呆滞地看向前方,身体僵直。 微生凉浅绯色的唇轻启,“东厂的督主,幸会了。” 吴缘来抱拳,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幸会。” ------------ 第五十六章 木匣 微生凉浅绯色的唇轻启,“东厂的督主,幸会了。” 吴缘来抱拳,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幸会。” “诸位鞍马劳顿辛苦了,烦请移驾驿站安歇,县官已经在驿站备好饭菜为各位接风,衷心希望督主大人此行能如愿以偿呢。”微生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黑马喘着粗重的马息,扬起了马蹄,微生凉拍了拍马头,傻马子,这可不是战场,往前冲什么冲? 微生凉回头看了一眼副将,副将心领神会,发了号令,士兵组成的方阵从路中间撤开,士兵分站在路的两边,规整的的动作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对于命令的执行没有丝毫的质疑和犹豫。 吴缘来瞳孔在一瞬间收缩,转瞬间又恢复常态,微生凉的笑容里蕴藏着的杀意和话语中挑衅,让他不得不怀疑,这驿站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要让他难堪,要让他大吃一惊,这可,真让他期待呢。这一路过来,大大小小,无关痛痒却是防不胜防的手段,微生凉用了不少,他也吃了不少暗亏,损失了几个部下。不过似乎现在,她才动起了真格。 一个副将出列,抱拳,上马,对着吴缘来作出请的动作,并不多做言语。镇西军就是这样,无论私下多么能闹腾,在敌人面前,少言寡语,展示出作为一个军人的铁骨铮铮。将军对他们训过的话,他们牢记在心,言多必失,尤其是在一个聪明的敌人面前。但他们若是一往无前,则无人可当。 锦衣卫危言危行地跟在吴缘来的后面,前往驿站,避开镇西将军审视的目光,感觉轻松了许多。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京城二三流世家的纨绔子弟,父母捐个官,在东厂做了锦衣卫,不失为是给家族增添一份保障,多一份锦衣卫内部消息打探的渠道,皇帝也默认了这种行为,毕竟他还需要世家的支持,需要给世家一剂定心药。 吴缘来颔首,翻身上马,锦衣卫们也上了马。虽然他们身上缺少镇西军士兵身上的血气,不过气势倒是一点不少。毕竟他们是经受了东厂高强度精英特务,也经手过不少腌臜杀人的勾当,更何况,他们此行可是奉着皇命,师出有名。 在西门关的驿站,锦衣卫们受到了县官的热情招待,一场宴席下来,歌舞升平,宾主尽欢,没有任何的异常发生。吴缘来在驿站用来招待他的专属客房里,等到了微生凉准备的“如愿以偿”。 木匣是贵重的紫檀木做的,只是一小块,就足够一个小富之家五年的开销,表面看来确实是一份价值不菲的大礼了。吴缘来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打开阖着的木匣,里面赫然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皮,皮上遍布着鞭痕,上面有着黑紫的淤青,纹着麒麟的图案,还带着一小块血肉,一看就是从犯人的身上割下来的,根据他用刑的经验,还是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 吴缘来知道,自己埋了两年的棋子,已经暴露了身份,而且,应该被微生凉处死了,估计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尽管他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不过这比他的预期还是早多了,毕竟暗卫铁,可是他见过的最有间谍天赋和最为忠诚的暗卫。 暗夜的旷野上,一个穿戴严实的男人背着一个包裹,策马狂奔,包裹里有药物,有金钱,有一张印泥未干的路引,他离开的方向正是西门关,暗红的鲜血隐隐约约从他的裤腿上渗透出。 将军大人,我也想,我一直以来效忠的人,能是您。 ------------ 第五十七章 太傅的忌日 暗夜的旷野上,一个穿戴严实的男人背着一个包裹,策马狂奔,包裹里有药物,有金钱,有一张印泥未干的路引,他离开的方向正是西门关,暗红的鲜血隐隐约约从他的裤腿上渗透出。 “将军大人,我也想我一直以来效忠的人,能是您。” 他是镇西军的前锋将,也是将军的左手右臂,是战友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伙伴,他自称是家破人亡,参军是为了攒钱娶媳妇,他名字叫铁铁,战友们都叫他老铁,将军也叫他老铁,平日里他总是没个正行,嘻嘻笑笑,随口就是黄段子,一上场杀敌,却总是冲在同伴前面,没人料想过,他是叛徒,是东厂埋在镇西关的眼线。只用了第一套刑罚,他就全招了,不是耐不住酷刑,只是心中有愧。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是个称职的密探,也是个称职的前锋将,但是现在想来,他两边做的都不怎么样。 断肠散是将军亲自给他灌下去的,他的尸首,也是将军独自一人扛到山上,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如此算来,也算是尽了情义。 没人料想过,毒药是假的,安葬也是假的,如果非要说什么是真的,山上那块石碑倒是微生凉花了一两银子买的,是一块实打实的好石头。老铁醒来的时候,天快要黑了,他头露在土外,身子在土里,手脚并用松了松土,从自己的坟里爬了出来,内心满是惊恐。这才发现,墓旁边的树上绑了匹马,墓碑旁边有个包裹,还有封信。 信上是将军大人狂放不羁的,(乱糟糟)的字体,光线很暗,铁铁对着光才勉强辨认出写了什么东西。将军大人让他以后滚得远远的,离西门关远远的,也离镇西军远远的。找个没人知晓他的地方,安家立业,娶个媳妇,过日子,也别去东厂混了。他看完了没什么感觉,把东西带着,骑马走了,就是上马的时候,嗓子一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骑着马跑远了,才有些后悔,自己应该看看墓碑上写了什么字再走的。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给吴缘来送了份大礼,还把老铁这个叛徒送走了。 其实除了铁铁这个东厂的密探,还有几个皇帝的密探潜藏在军中,还有其他几个世家大族的密探也在里面,只不过还没有爬到她能看到的位置,她也不想清理,毕竟这些努力向上爬的密探,都是上好的战斗力,头脑还都挺好使的。 渡这些日子,都在县衙里协助银弟,处理各种家长里短的案子,还有乡村诡异的事件,先前在京城当右扶风都没有这么累。他现在把早课和晚课都改成了睡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愧对佛祖。 渡大概也懂,天子脚下,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背靠大树的人,都不敢随便报案,在西门关就不同了,将军就是靠山,县丞都不算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情,百姓都爱报个官,虽然心生无奈,不过将军会用自己的俸禄给大小官员额外发放福利,倒也不亏。 这天,渡也听说了吴缘来造访的事情,拿着钦差大臣的名号,带的是锦衣卫,倒也是可笑,也不怕落人口实,不过也是,锦衣卫背靠的是南国的皇帝,人家有什么好怕的,反而他这种小平民百姓该感到害怕呢。 掐指算算,今天是太傅的忌日呢。 若不是太傅的死,七年前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微生凉也许还在京城当着人质,鲜衣怒马,和京城的纨绔子弟逛花街,进酒楼,入赌场。微生行云还是威风八面的一品大将军,名利双收,娇妻在怀。宋无清还是那个皇帝的乖儿子,沉默寡言,却善良软弱。他没有参与七年前的政变,不过政变也给他带来的影响。 当年他问过微生凉,微生凉说,如果能重来的话,她宁可懦弱一时,也好过失去自己珍视的那些人。 不过人世间的种种道理,种种因果,本就难以言说,更是避无可避,没有后悔的余地。 ------------ 第五十八章 先师风流 当年他问过微生凉,微生凉说,如果能重来的话,她宁可懦弱一时,也好过失去自己珍视的那些人。 不过人世间的种种道理,种种因果,本就难以言说,更是避无可避,没有后悔的余地。 渡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本来今日本是和银弟按例一同在街上巡逻。三个大婶在大街上打了起来,起因不详,反正都挂了彩,脸也都蹭破了,眼看就要开始互相拽头发了,银弟撸起袖子,带着他进入了包围圈。明明是打得难舍难分的三人,看到他就像是三匹饿狼见到了肉,总是往他身上摸,吓得他直往后躲,好在银弟看到了他的窘迫,一把把他推出了大婶们的势力范围,他才得以保全作为出家人的清白。银弟就是个没胸没屁股的姑娘,大婶们也都晓得银弟是捕快中的二把手,也都知晓她是个姑娘家,也都没了兴致,不打了。 银弟虽然心中有诸多不快,还是耐着性子把各位大婶好说歹说地劝告了一番,渡听着银弟的话,觉得颇无生趣,想来别人听他讲佛法也是一种感觉。和诸位捕快一同在府衙里小酌了一番,渡才回了将军府。 微生凉也没睡,在院子里摆了桌子,桌上大鱼大肉有,野菜野花有,美酒烈酒有,摆了三副碗筷,渡踌躇了一下,从长廊的楼梯上走了下去,在微生凉对面落了座,理了理衣服的下摆。 “微生凉,你这大半夜的,摆这么一桌是何意?”渡看着微生凉,似笑非笑。 “今天是先师忌日,既然不可立牌位,就摆道先师爱吃的饭菜。前些年都是我一人,食之无味,今年所幸还有个你。”微生凉动起了筷子,开始吃起来。 渡一时失语,梗咽,把筷子拿起来,夹菜吃,不喝酒。 先师是个绝顶风流的人物,名字也唤作风流。先师的外貌极好,朗眉星目,面若冠玉,微生凉打第一眼见到风流时,就觉得,他长的是极好的。 风流为人不拘小格,放浪形骸,虽贵为太傅,却没点位居高位的自觉,生则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天下估计也没第二人,敢把一堆还是小孩子的世家子弟带到青楼做启蒙教育,带去贫民窟看世间艰苦,把他们的零用钱克扣去救助难民,敢和他们一群稚子议论朝政,让他们每日做着奴仆的事情,扫撒学堂,修剪花木的枝叶… 原是迂腐的太保们对先师有诸多不满,久而久之,却为风流待人处事的坦率,治学为文的严谨折服。 没有人质疑过风流对南国的忠诚,又或者说,没人相信风流会对某个国家或人忠诚,除了那位皇帝。光是以一人的人格魅力,就征服天下学子的,除了风流,世无其二。这样的人,已经对皇帝至高无上的声望产生了威胁,只要他振臂高呼,就会有千万人为其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为其摇旗呐喊。 不过对于微生凉来说,风流不是所谓千年难见,百年难相知的风流人物。他只不过是风流,是自己的老师。 他为她指明身为一个人质该走的道路,帮助她在京城一步步获得武将们的支持,为前方父亲暗传情报,排忧解难。又该如何把那些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像模像样地信口胡诌,让太保们不要再揪到她的文病,又该如何把那些兵法付诸实践。 突然的某一天,又或者说是早就有所筹谋的一天,风流被京兆府伊抓了,不过两日,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混入牢中再见他一面,包括宋无清,包括李容和,包括她。 午门问斩那一日,天下学子递上万名书,皇帝置之不理。文人墨客夹道送行,那日晴空万里,风流说,是个赴死的好日子。 微生凉和守卫大打出手,冲上断头台,那日风大,旁人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太清,她就跪在风流面前,道了句,“先生走好。”掏出怀中的酒袋,是她亲手酿的,八年的桃花酿,喂给风流。 风流喝地高兴,道了句,“当知虚空生汝心中,犹如云点太清里,况诸世界在虚空。”从容地把头摆正,放在铡刀下。 ------------ 第五十九章 驿站起火 风流喝地高兴,道了句,“当知虚空生汝心中,犹如云点太清里,况诸世界在虚空。”从容地把头摆正,放在铡刀下。风流冲着微生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抚慰。白发如瀑,光线流转,铺洒在断头台上。微生凉就跪在断头台旁,盯着那白发,出神,风流的头发真是好看。内心如同一汪死水,再无波澜。 一旁的护卫们把刑场团团围住,怕微生凉来个劫法场什么的,不过显然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光是杀入重围,就已经让微生凉疲惫不堪,再无多余的力气把风流这么大的男人扛着,再逃之夭夭。 刽子手看了眼监察的官员,不知如何是好。当处刑的令牌落到地上时,那汪死水惊起了千层万层的波浪。微生凉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那把刃如秋霜的刀,怎样落下,怎样咬住了风流的脖子,怎样把风流的脑袋和身体分离。头断,血流。 微生凉稚气犹存的脸颊面无表情,就盯着那个漂亮的头颅,鲜血流淌地到处都是,微生凉觉得眼眶有些热,一摸,有风流的血,有她的泪,血腥味黏稠地化不开。微生凉叩首,脸上都是风流的血。压着嗓子说道,“先生走好,我一定为您洗净这不白之冤,我要那皇帝血债血偿。” 微生凉晃了晃身子,走了下去,满脸的血,满身的血,看不清表情。 没人敢拦住她。最近边境战事吃紧,要是敢招惹了护国大将军微生行云的独生女,怕是要惹出大的祸端,更何况,风流的死的确是无缘无故的,是天下文人的痛。 李容和作为风流的关门弟子,为风流收殓遗体。叛国之人,能允许收殓。已经是皇恩浩荡,不许立碑,不许立牌位,违令者,杀无赦。 往事如云烟,不思量,自难忘。萦绕心头,疮痍遍布。 桌上的菜吃的七七八八,月色昏暗,渡看不清微生凉的神情,有个问题,七年之后,他还想再问一问。 “微生凉,七年前的那场政变,如果能重来的话,你会作何选择?”渡放下筷子,给自己斟酒。 “选不选,有什么区别吗?”微生凉手顿了顿,迟疑了几秒,继续夹菜。 “从前的你,是无法原谅现在的你的。” “现在的我,选择原谅从前的自己。”微生凉迟疑了几下,苦笑了一声。 “也是。人活一世,哪能不磕磕绊绊,头破血流,犯下几个没法弥补的错。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渡把酒杯端起来,微生凉也端起酒杯,两人对着天地,接连浇了三杯。相对无言,各自回房安歇了。 杯盘狼藉。 这一夜,驿站起了火,大火冲天,烧红了半边天。按照惯例,发生大火的话,邻里之间是必须派人手去救火的,拿着政府发的小牌子,若是事后清算,发现有人见火不救,可是要判刑的。 不过今日的大火,倒是奇怪,衙门也没来人,邻里间也不救火,一家拎了两桶水到驿站外面就算了,驿站里的奴仆和大小官员救火也是极其怠慢,看着倒是颇有几分泰山临崩,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锦衣卫们倒是苦了,大半夜地闻到烟味,竟然是起火了。衣服都烧得不成样子,不仅烧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洞,还被熏黑了。这才是他们到西门关的第一晚,这镇西将军就对他们出手了。 大火也不蔓延,就偏偏烧着驿站一块地方。吴缘来指挥若定,给众人分配任务,花了半个时辰就把火势平息了,不过驿站是没法住了,烧得不成样子,到处是断壁残垣,草木也烧地秃了,花不是花,叶子不是叶子,树枝不是树枝。 ------------ 第六十章 雨日访友 微生凉这日起身时,天空灰蒙蒙的,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瓦上,今日在练武场练剑了,微生凉沿着走廊,到了练功房,把拳法打了两套,运气一周天,在练功房内飞檐走壁,一个时辰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衣衫浸透了汗水,回房换了身干爽的衣物。 雨还在下,雨滴滴滴答答地落下。清凉的天气,很适合访友。 对抗吴缘来的一百零一种策略,微生凉已经递交给了她那几位忠诚可靠的副将,以及县丞了,微生凉相信他们在暗部“不经意”且“恰如其分”的辅助下,会有足够的能力,把这群锦衣卫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他们铩羽而归。 微生凉从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许多事情,她都喜欢未雨绸缪…凡事不留余地,好让自己多喘口气。 白色的油纸伞撑开来,微生凉出了府邸,黑色的戎装与白色的伞看起来简单地格外地舒坦。微生凉的足靴是牛皮做的,鞋跟很高,即便是踏过水坑,也不会湿掉内里,在天气有些冷的时候,穿起来很暖和。 是去年新年的时候,独孤信送的,他说是为了感谢微生凉帮他解决了粮食的危机。微生凉没理他,说是各取所需,不要他的东西。 独孤信漂亮的桃花眼就直勾勾地看着她,湿漉漉地,像是一只小狗一样,微生凉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底下觉得独孤信这一面倒也是挺有意思的。 独孤信说中原送鞋子以寄相思,微生凉说,那是女子纳鞋子给男子,独孤信理直气壮地说,怎就不许男子纳鞋子给女子了。微生凉摩挲了几下,觉得独孤信手艺还不错,欣然领受了。 一直搁置在房间里,也没有穿过。今日想起来了,便拿出来了穿着了,微生凉感知到某种心情的悸动。 靴子踏过石板铺成的大道,脚步声清脆悦耳,听起来心生欢喜。 苏府对微生凉的这位贵客的到来感到受宠若惊,赶忙请入府内,通报了苏家的少主苏辰,苏辰得知微生凉的拜访虽然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太多感触。苏家对于微生凉的价值,也许只有钱财。不过微生凉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光是朝廷那些赏赐就是够她挥霍一辈子了。 苏辰让小厮把白玉也请来,自己把账本阖上,锁好,到会客厅与微生凉会面。 微生凉看了看苏家的布置,桌椅盆景,绘画瓷器,布置地错落有致,无处不透露出精致,都不是什么过于贵重的装饰物,更多的是体现主人家的趣味和心胸,难怪能成为几百年屹立不倒的商贾之家。俗人见拙,高人见山水。 白玉穿着月白色的直襟长袍,腰间束着绘有云纹的腰带,衣服的质感看起来极好,如同万千月华流转,看起来古朴又有风度,配上白玉那张冷冰冰的脸,进了房间,看也没看微生凉,就直接在微生凉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细细地品尝起了茶水。微生凉看着白玉那张脸,觉得这雨天似乎凉了几分。 苏辰步子慢,慢了一会才到了会客厅,和微生凉见了礼。苏辰穿着碧蓝的襦裙,梳着漂亮的流仙髻,戴着一套珍珠首饰,配上温和无害的笑容,确实是有一家少主的风范。也许是跟着白玉练武的缘故,苏辰比起几个月前见面时瘦了许多,面部和身体的线条也比先前好看。 微生凉明锐地感觉到,从苏辰进门开始,白玉的目光就落在了苏辰的身上。苏辰却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一样,目光一直落在微生凉的身上,目光专注又真诚。微生凉头皮一麻,一抬眸,看到白玉对她不善的目光,就像是看待情敌。 微生凉觉得,气氛很尴尬。 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 第六十一章 来玩个游戏 微生凉觉得,气氛很尴尬。 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微生凉端起杯子,喝茶,不语。说太多,不如沉默。 目前的情况有些诡异,苏辰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强烈的迷恋和爱慕,可是她们似乎也没有那么熟悉,苏辰对自己的感情也没有那般炽热。白玉的目光一直注视苏辰,满脸透露出不高兴,似乎对苏辰不理他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屋外雨还在下,雨水汇集,顺着屋檐抛出一道完整的弧线。微生凉视线转移到了那道弧线上,大脑里面的思绪开始以缓慢的速度旋转,飞升,坠落,起起伏伏,最后归于平静,一道亮光在灰暗中出现。 微生凉看白玉和苏辰这二人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嘴唇抿了抿,虽然她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恋爱经历,但这并不代表她就看不出来,这两人间暧昧不清的关系。但困于情,其心则乱。微生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即便是白玉这样无情无心的人,也会被这种名为爱的东西困扰,且为之动容。 “白玉,这次拜访主要是为了看看你在苏家过得舒适与否。现在看来,苏家少主把你照顾地还是很好的。”微生凉语气平淡,冷冷清清的模样,没什么表情。 苏辰却从中感受到了微生凉的调侃之意,耳尖露出一点粉红的色彩。又不是把白玉嫁给她,说的这样不清不楚。 白玉瞥了微生凉一眼,微生凉感受到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感觉,从遇到白玉到现在,她都没有过这样如有质感的寒意。有些像是白鱼那只刺猬,不时爆发冷气,传达自己的不高兴,不过白玉还是不同于白鱼,若是白鱼的话,释放冷气之后,现在已经拿着刀来砍她了… 是苏辰吧,让白玉更加完整,更加像是一个完美的傀儡,更像白鱼。 “将军大人,此番前来,除了看望白玉,可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苏辰眉眼弯弯,像是两个月牙,明亮且无害。 “原本是无其他的事情,不过刚刚有了个想法。”微生凉把茶杯放下,身体愈发端直了一些,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苏辰愿闻其详。”苏辰端起茶杯,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手挥了两下,屋外的几个奴仆,把门和窗子阖上,转身离开了。 本就是阴天,再阖上门窗,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微生凉这才注意到,原来屋内各处的灯笼,里面是夜明珠…夜明珠散发出柔和且缱绻的光芒,屋内明亮了起来,微生凉感到了自己的无知,苏家真的是壕无人性。 “苏辰,我们做个有意思的游戏。” “说来听听。” 白玉终于开口了,“微生凉,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拿苏辰的命和你的命做赌。” 苏辰睫毛动了动,一直在笑的脸颊有些酸了。心底有点甜,混在苦水了,苦乐难辨,喜乐难明。 微生凉觉得一个冷透了的人,突然有一天说起了情话,那杀伤力可真是无可比拟。 日中之时,微生凉和苏辰基本把“游戏”计划落实,全程白玉都散发着低气压,他不高兴,很不高兴,为什么苏辰要陷入到这样的事情里,虽然微生凉给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贩盐的官方许可证。 微生凉无视白玉凶恶的目光,和苏辰愉快的告别,撑着伞离开了苏家。 ------------ 第六十二章 入局 微生凉无视白玉凶恶的目光,和苏辰愉快的告别,撑着伞离开了苏家。 微生凉的行动自然会被锦衣卫的密探一点不漏地报告给吴缘来,再按照阴谋论,无限扭曲将军府和苏家之间的关系。刚刚受挫的锦衣卫,此时迫切地渴望找到微生凉的过失,让微生凉也领会一下他们的厉害之处。而这正是微生凉想看到的东西,他们愈是急躁,愈是会露出马脚,愈是会在她手下吃更多的亏。 钦差的职责主要就是巡行天下,抚军安民。更为详细的任务,则是督理税粮,总理河道,抚治流民,整饬边关。可以说,是和微生凉这个边境将领十分对不过去了。更何况,吴缘来此番前来不仅仅是要行使他作为钦差的职责,更为关键的是要完成他作为东厂督主的任务。 不知道皇帝是哪来的底气,以为把她除去了,他随便派个人就能把镇西军控制?她已经尽力掩饰自己的锋芒,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碍了他的眼。大概是因为神兽驳的存在,让皇帝觉得边境已经安定了下来,再也不需要她这个将领,就可以把七年前未完成的赶尽杀绝进行到底。 苟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舍不得去死。她死了,就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死去。无论她的旧友,还是暗部,还是镇西军中拥护她的那些将领。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可以舍己为人的良善之辈,而吴缘来亦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说不上什么棋逢对手的愉快,只能说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在傍晚的时候,印着苏家家徽的马车驶出苏家侧门,派了八个护卫护着马车,车子上摞着五个檀木箱子,马吃力而缓慢地走着,在路上轧出两道深深的车辙。驶入了将军府的侧门,又悄无声息地驶回了苏府。 在将军府所在地这段繁华街道,大多都是西门关较为有钱有势的人家,有眼力见的小厮纷纷把事情汇报给了主子,都觉得将军府是在挑衅新来的钦差,果真是将门世家,遇到事情正面抗,丝毫不怂。苏家这时候送上礼物,也算是站队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底是向钦差投诚,还是站在将军这边,现在是作出选择的时机了。 每年抚慰流民,粮食救济诸如此类琐碎,但是不会出现大的过失,且有油水可捞的事情,西门关的地方政府是把事情委任给各大商户,商户从中得到商品订单,同时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哄抬物价。这种方法颇有成效,在特殊案例下,也被其他州府采纳。 第二日,不少商户投了拜帖。换做是从前,他们是没有胆量送帖子,不过苏家已经是一个成功的先例,他们试一试也未尝不可。虽然帖子都被全都被将军府驳回了,但是投了拜帖的人家,都被回了一份帖子。 骁勇善战,戍守边境的将门世家,镇西将军府的回帖,可以装裱起来,传给下一代。 吴缘来不由暗自赞叹,一方将领做事情可真是雷厉风行,不给喘息的机会,他的网还没有在西门关布置好,可是微生凉已经用她的利爪,把他摁到她的局中了。这些商人既然敢公开站队,就得做好和微生凉覆灭的觉悟。 想来西门关的经济条件还不错,可以从这些商户身上狠狠捞一笔,给长欢买珍贵的礼物。 ------------ 第六十三章 傀儡造人术 羽民国的白家,有人说,他们是最接近神灵的存在,代表着信仰和希望。也有人说,他们不过是一群招摇撞骗的巫师,只会带来不幸和厄运的存在。但不可否认的是,白家确实流传着一些秘法,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东西。 在上古神话中,人面蛇身的创世女神女娲,开世造物,以黄土作人,为大地之母。 大陆上还有这样的江湖传闻,白家的最为禁忌的秘法,就是违背天道的傀儡造人术。生离死别是人之常情,来世重逢,和轮回转世之说,都没有逆天改命的傀儡造人术,更加的蛊惑人心不过传闻也仅仅是传闻,也没有多少人真的敢去白家,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这秘法。 白家的确存在这样的秘法,已经流传千年,只是近三百年来,只有一个人参透,就是白家长房的次子白鱼。以活物的命换死物的命,药白骨,生新肉,不过死物到底是死物,即便是获得新生,也大多愚钝呆滞,生命不长,但能复活,这已经是奇迹了。但是当时,白鱼才十岁。 各大长老都以为白鱼的存在会使得永生教传播,对他呵护备至。少年恃宠而娇,对生命本源的参悟,使得他私下里暴虐成性,经常对奴仆施虐,最初是烙铁,鞭子,刀剑,花样倍出,但后来的少年似乎玩累了,开始对人产生极度的反感,没有人能靠近他的阁楼,靠近的人大多会被各种不明的毒药毒杀,以各种不堪的死相死去。 偏偏所有人,除了少年的父母,都把少年当做是永生神的神灵在凡世的化身。 白家家主白启明对这个次子的任性和骄纵感到极度的反感,在他看来,长子是最终要继承家族族长之位的,温顺乖巧,聪敏的白语,显然更得他的偏爱。次子白鱼的天资显然是远远超乎白语的。白家担任家主之位的历任大家长,说来可笑,都是不相信永生教的人。不过也是,只有不相信,才能更好地利用愚昧的信众。 族中的长辈们一再催促,让他作出取舍,他们的意思是为了这个天才,杀掉长子。但白启明并不是这样想的,白家可以没有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但是不能出现次子夺长子位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白鱼的脾性,会毁掉白家,毁掉永生教,而不是振兴。 在白鱼十二岁时,他参透了最终的傀儡造人术。他想要造出一个人。只要一个死人,一个活人,加上适量的炭,鳞,硝,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和一些仪式,他就可以做到。 少年的这个想法振奋了长老阁的所有长老,他们对少年的想法既感到恐惧,又感到振奋。少年就是神。以前的兔子,青蛙,鱼,鸟,猴子,有失败有成功,可以说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傀儡造人术,但是那些动物,都不是人。没有长老敢率先提出让少年试一试造人,但如果是少年自己提出,就完全不会有负罪感和那点仅存的敬畏感了。 白启明对这个次子的恐惧也到达了极点,这不是他的孩子,而是魔鬼。 在仪式进行的前一天夜晚,他把白鱼灌了迷药,乘着夜色,把白鱼交给了经商的当时的苏家家主,苏问天。 苏问天知道这个孩子是需要被掰直的,把他送到了沙漠里的绿洲,给一位隐士高人当内门弟子,学学医术。 白家所有人,都以为是天妒英才,这个天才少年,背负着神谕的少年,白鱼,是莫名消失了,而长老阁的老顽固们,从来没有放弃要寻找白鱼,神使们还在大陆的各国游荡,想要找到白鱼。 ------------ 第六十四章 冤冤相报 初入西门关的钦差大人遭到的诸多不幸,让百姓们暗自高兴不已。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钦差就是被皇帝派来找将军大人的茬的,微生凉在西门关征战多年,功劳苦劳皆有,护得一方安宁,在百姓眼中就是一方保护神,心中的那杆天平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微生凉这边。 西门关的政务在明面上微生凉并不参与,由县丞带着吴缘来查例行政务,账务等等。由于朝廷发布下来的西门关赈灾的资金都是由各大商户分摊,事务也是由各大商户负责。这下子就加大了钦差的工作量,可是将军府和地方政府就完全从中撇开了关系,锦衣卫也不可能从中找到过失,可是却不得不继续把这无用功做下去。 锦衣卫的队伍中,财务方面的人才共有两个,一个外号叫大鸟,一个叫小鸟。两人是孪生兄弟,出自正六品户部侍郎的楚家,兄弟二人自幼由父亲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因而精于算术,熟于惯有的偷税漏税的伎俩。这七日下来,林林总总查到了不少商户的问题,可是偏偏没有查到苏家,甚至在查苏家账面时,特地作出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样子。 百姓愚昧,却惯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自诩看破了真相。 一时间,纷纷传闻苏家是贪了不少救灾的银两,走了将军府的后门,钦差不敢动苏家。但是没有人去想,苏家一年下来的边境贸易收入比起朝廷的救灾的银两,是九牛较一毛。这消息的确不是空穴来风,苏家确实是给微生凉送了礼物,不过倒不是什么真的贵重的礼物,几个装了石块的箱子,嗯,箱子是檀木的,的确是值一些钱。 将军府的风评一时间差了不少,民心飘忽不定,开始自以为是地标明立场,有人还是站在将军府一边,有人却开始把信任毫不犹豫地放在并不熟悉的锦衣卫上,仅仅因为他们此番来是挂着钦差的名号。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没有立场,他们只不过是平民百姓,只愿过着普普通通的小日子,不愿意掺和大人物间的斗法。 微生凉对这样的情形虽然是意料之中,不过还是寒了一半的心。不过如今的情形却容不下她悲悲惨惨戚戚,她要做的,是乘着反转将军府收了苏家礼物,与苏家有地下交易这件事,把“钦差”大人,或者说不知天高地厚的督主大人,狠狠地摧毁他刚在西门关赚来的那点声望。 吴缘来没有想到微生凉对他的戒备竟然是如此之重,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了。自从驿站失火之后,锦衣卫一行人一直住在旅舍中,微生凉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危,派了百来号士兵,白日夜晚轮班巡逻,整个旅舍密不透风,宛若铜墙铁壁,吴缘来无法施展任何行动,任何人员进出,乃至是送菜的,都要登记在册。 一个月后。 审核完毕所有的考核项目,吴缘来没有任何理由再停留在西门关,也没有办法收网。所有的筹谋在绝对的戒备下,都是无法实施的。 在人群中评论的热度降下去的时候,将军府却把箱子和石块堂而皇之地罗列在将军府门外,石块大多遍布着刀剑的痕迹。将军府在门外的告示栏上贴了告示,这些石料原来是苏家友情赠送,用来给将军大人练剑的。 风评一时间一边倒。就算吴缘来再怎么沉得住气,底下的兄弟们也无法忍受这半囚禁,半羞辱的日子。 吴缘来和县丞作别,离开时,微生凉带着天天“守卫”他们安危的那近百位士兵,为他们送别,不气死人不罢休,诸位锦衣卫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微生凉明白,这一走,反而是对吴缘来有利的选择,在邺城,皇后的弟弟李元应那里,吴缘来会得到强有力的支持。 吴缘来意味深长地和微生凉说了一句,“有句话赠给将军,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山高水长,我们后会有期。” 微生凉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将军府的围墙昨日不知是被谁撒了一圈的磷火,如今天气燥热,日照强烈,极其容易发生火灾,好在发现及时,清理地干干净净。看来就是这位干的好事了。 ------------ 第六十五章 怪叔叔不要看我 锦衣卫们在邺城受到了高端的待遇,李元应对众人殷勤备至,就这样度过了无所事事,胡吃海喝,随随便便巡视豪华街道的日子,可比在西门关的生活好太多了。不过这也不过是表面现象,他们心中还是明白,此行的目的不是别的,是为了铲除镇西将军微生凉,目的尚未达成,督主无法带着他们回京复命,任务失败,所有人都会受到极其严苛的惩罚。 督主停留在这充斥着腐败和奢靡气息的邺城,陪着那大腹便便,满脸谄媚的邺城知府,明明是权势滔天的李家的三方的嫡子,亲姐姐还是皇后,却混到这个地步,倒真是让他们耻笑。 吴缘来近来陪着这蠢猪一般的知府喝酒喝到天昏地暗,内心十分不痛快,和这种蠢货的交情建立起来十分容易,喝酒吃饭,几日就好。他如果和微生凉最后不得不硬抗,百来号的锦衣卫显然是不够的,他要这邺城的军队,助他一臂之力。这蠢货的嘴倒是严实地紧,关于西门关的近几年的动向倒是一点没说,怕是和微生凉有什么私交。 不过那又如何,李元应冠以李姓,是李家人,就是皇上这边的人。卖了主子,可就没有荣华富贵了,最多三日,再不主动开口,主动给他一些诚意,可不要怪他使出什么阴私手段。呵,这种人,难怪爬不到高处,在这偏远边境当个破知府,看起来是个富贵闲人,其实不过是李家的弃子罢了。吴缘来这样想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今日月色昏沉,乌云蔽日,月色下的万物都透露出黑暗和冷湿的气息。 正厅歌舞升平,貌美如花的歌姬扭动着腰肢,每一个伴着节拍的舞动都带来一股香风,让人心旷神怡,心笙摇动。丝竹阵阵,灯影幢幢,珍馐美酒,恍若仙境。吴缘来喝了许多酒,眼睛红彤彤的,面色不变。邺城的大小官员顺承着夸赞他酒量不同一般,吴缘来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既不反对,也不顺着话题说下去。 他的酒量自然非同一般,酒在他的嘴里就是和水一样的东西,无味,身体对酒水不作出任何反应。在暗卫训练营里,他失去了自己的味觉,和一部分感觉。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酒席进行了大半,众人都昏昏沉沉的,半醉半醒。烦人的歌舞声还在继续,刺鼻的香风还在吹拂着。吴缘来瞥了一眼在上首坐着,昏昏沉沉,头一点一点的李元应。看了看突然皎洁的月色,笑了笑,这一刻的快感无法言说,众人皆醉我独醒,快哉。 谁会想到他们现在跪舔的钦差,哦不,或者说东厂督主这个身份更加有威慑力,是一个和曾经,和猪狗抢过食物,住在肮脏的贫民窟的人,是一个性命卑贱的,半死不活的死士,也是,这些大人物这么“忙”。呵,说到底,大家都是给皇帝当狗驱使的,不过是哪一条看起来更加华贵,受主子恩宠罢了。 他生存至今的意义,他继续往上爬的目的,不过是靠近那个光风霁月的女子,南国的皇室女子,长欢公主。长欢,是照在他这条沟渠的月光。 李家的两个丫鬟跟着李家的小姐李柔然,到了正厅的门槛外。 吴缘来耳力极好,听到那个娇小可人的小姑娘对侍候的管事说:“这宴席也差不多了,王管家,你去把爹爹唤醒,夜深露重,客人在这久留也是失礼。”声音软软的,颇为动听,吴缘来想,若是以后,也想和长欢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乖巧懂事,知书达理。 李柔然注意到了吴缘来的目光,也不躲避,对上了吴缘来红彤彤的眼睛,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怪叔叔就不能不要看着我吗?”她小声嘀咕着,吴缘来大概听到了李柔然的话,心下一软,不由温和地笑了笑。 ------------ 第六十六章 玩火自焚 李柔然注意到了吴缘来的目光,也不躲避,对上了吴缘来红彤彤的眼睛,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怪叔叔就不能不要看着我吗?”她小声嘀咕着,吴缘来大概听到了李柔然的话,心下一软,不由温和地笑了笑。 李柔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吓到了,自从上次被人牙子掳走,吃了亏,她就特别反感无故示好的大人。提着裙摆转身走了,再也没看一眼吴缘来。 王管事蹑手蹑脚地进了正厅,唤了仆人把主位上醉意昏沉的州府大人唤醒了,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客套话,结束了这宴会。 吴缘来带着手下的一个同知,两人一前一后地骑着马,在夜间的街道慢行,准备回驿站。 徐凡,也就是同知,满脸都写着,督主你快问我,快问我,我有重大发现,问我啊,问我啊,怎么还没问啊,好想说出来啊。 “徐凡,你把你的笑收一收,本官都能看到你牙缝里的菜叶。”吴缘来揉了揉太阳穴。徐凡的面部表情顿时一亮。 “督主,你猜猜,我这次打探到了什么…”徐凡挤了挤眼睛,可劲地往吴缘来身上凑,半个身子已经脱离了他自己的马匹了。吴缘来身子侧开,省得被徐凡蹭到。 “如果是关于那位的消息,就再好不过了。”吴缘来紧蹙的眉毛微微松开,他就知道,这几天把徐凡带到李家参加宴会是正确的,虽然这货的吃相难看,有损锦衣卫的形象。 徐凡在消息探听方面是锦衣卫里一等一的高手,最擅长的,就是挖掘消息。即便是对方一个眼神,一个感叹词,他都够觉察出不同寻常的东西。只要带他走一遭,和要被调查的人的家仆说几句话,就能知道主人家的隐私。这一招,无往而不利。 “正是关于那位的,而且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徐凡咧开嘴,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隔墙有耳,回去说。”吴缘来露出一丝笑容,锦衣卫在微生凉那里吃了许多苦头,总得找机会还的。 徐凡看吴缘来眉眼间的神情就知道,督主现在心情不错,他可以放肆地说两句了。“说来打探到有用的消息,还是仰赖于督主您,若不是您一直盯着那李家的小姐,我也不会…” 吴缘来面色一凛,他能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想法,徐凡这个混不吝的家伙,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住口,再信口开河,就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 徐凡面色顿时僵住了,督主向来对男女之事讳莫如深,谁提起谁倒霉。在京城的时候,两个百户在背地里嚼舌根,说督主和当朝的那位长欢公主有私情,被督主亲自拿绣春刀片成肉片,扔到了河里喂鱼。 赶忙赔笑,插科打诨几句,直到吴缘来面色稍善,才喘了口气。 这一夜,驿站灯火通明。颓废了几日,总算有事可做了…夜晚,是最适合他们这些人出行的时候了。 锦衣卫们连夜调查出了许多东西。看似无关的一系列事情,串联在一起,倒是成了个看起来像是真相的东西。 去年冬天的时候,一批不明人士把邺城州府的女儿李柔然掳走,镇西将军恰好路过,把李柔然救了下来,但是官仓里的粮食却不翼而飞。 想想去年,为了给连打了好几场胜仗,锋芒过露的镇西军一点警告,皇帝可是暗地里给李元应下了命令,把给邺城的粮食截下来,作为锦衣卫的首领,他也是知道的。而本该无粮的西门关,却有粮食,还顺手救济了邺城。漠北的草原去年受了虫害,没有粮食就一定会发生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可是去年的边境似乎很和平啊,除非他们也有了粮食…听说,这镇西将军和漠北王子打了七年的仗,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谊,不知道是不是她给敌人送了粮食呢。 只要抹去一些痕迹,增加一些痕迹。啪嗒一声,叛国的罪名就会落在镇西将军,微生凉的头上。想想就很愉快啊。吴缘来嘴角勾起,心情很好的样子。 忙了一个晚上,吴缘来打开窗。东方天破晓,露出鱼肚白,是个好天气。 他还记得驿站的那场大火,呢喃道,“镇西将军,你可知道,玩火多了会引火上身,最后的下场,是自焚吗?” ------------ 第六十七章 诡异的少年 邺城的锦衣卫一直处于暗部的监控之下,微生凉近来得到了消息,锦衣卫最近在偷偷摸摸查冬季邺城粮仓被盗的事情。不出意外,很快就要来兴师问罪了。 微生凉对自己的部下很有信心,那件事情,一点尾巴都不会被抓到,怕就怕敌人会做出一份逼真的假证据来,到时候她可就有口难辩了。锦衣卫这群人,最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小事变大。 真是伤脑筋,她要怎么处理那些“证据”呢?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锦衣卫呢?杀了肯定不行,吴缘来死了的话,长欢会难过的,她得想些更加巧妙的法子。 军械制造厂制造出了一批新的刀剑,她得去视察一下质量如何,顺便把长虹剑打磨一下,血槽里积攒了一些残留的血迹,剑刃也有些钝了,得找刀剑师傅好好捯饬捯饬。微生凉摩挲了剑鞘上的花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战事少了,杀人也少了,长虹剑似乎不太高兴,失去了些灵动和生气。 微生凉右手握着长虹剑,左手牵着马缰,出了将军府。 今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街道繁忙,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没法骑马,只能先把马牵着,过了这几条街应该就能骑了。微生凉看见许多人蜂拥着都往街尾走去,焦急又狂热,心下觉得奇怪,握住剑把,也跟着人群走了过去。 微生凉拍了拍白马的鬃毛,白马温顺地站在了人群的外围。足尖轻点,一个轻巧的翻身,抓住二楼的围栏,侧身坐了下来,看向人群的中心。不是她草木皆兵,而是最近诡异的事情太多,稍不留神,说不定就有什么祸事要发生。 人群的中间有一个少年,黑而直的头发用白色的布袋子束着,乖巧地披在背上,皮肤白而透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的缘故,一直眯着眼睛,身上裹着黑色的袍子,上面纹着一条巨大的白色鲤鱼,身材颀长,席地而坐。带着深不可测的宗教仪式感。 手上放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扁平的黑色石头,微生凉隔得远,看不清楚上面是什么花纹。 人们敬畏而好奇地看着少年抛掷着那块石头,眼神随着那单调的动作上下漂浮。 “只回答是与非,两文钱一次。”少年眯着眼睛,掌心摊开,是那块黑色的石头,在阳光下散发出浅浅的白色光芒。 “我…我能不能发财?”一个店小二在少年面前扔了两文钱,红着脸问,众人哄笑不已。黑色石头在少年手心竟然自己转动了起来,最后停留在刻有太阳的一面。 “是。”少年看着石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店小二高兴地喘着气,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少年的那点不同寻常的气息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 众人一听,愈发兴致勃勃,两文钱就能知晓想知道的事情,想想就很划算,就算是被骗了也无妨,反正两文钱也不多。 “我能不能高中?” “我爹是不是我亲爹?” “我能不能娶一个漂亮媳妇?” “我要不要…” …… 似乎所有困扰的问题,所有犹豫不决的事情,都能在这里被倾诉,只要给这少年微薄的两文钱,他们就能得到一个确信的答案。 但是微生凉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情,少年无疑是在带坏风气,人们不愿意脚踏实地地生活,反而放下手中该做的活计,让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石头给他们预测未来。 微生凉袖子一抖,用了三分的内力。袖中三只袖箭笔直地射出,直直地钉在少年身侧的墙壁上,少年一怔,掌心的石头停止了转动。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大白天的,哪来的暗器,四处望了望。正对着的茶楼二楼,护栏上坐着将军大人,抱着标志性的长虹剑,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微生凉从围栏上一跃而下,屈膝减少阻力,安稳地落在了地上。看向少年,“你这少年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湖骗子,随我到衙门走一趟。” ------------ 第六十八章 夜莺的咏唱 微生凉从围栏上一跃而下,屈膝减少阻力,安稳地落在了地上。看向少年,“你这少年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湖骗子,随我到衙门走一趟。” 少年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看向微生凉。微生凉这时才发现少年的瞳孔是暗红色的,难怪一直眯着眼睛,大概是怕别人看出他眼睛的不同寻常,会把他当做是怪物。握住长虹剑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我不是骗子。”少年低下头,声音像片羽毛,听起来,耳朵有点痒。 “是与非可不是你说的算的。”微生凉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兴许少年真的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不过西门关即便是没有这样的能人,照样能运作,反而是少年的存在,会打破现有的平静。 少年沉默了一下,淡定地把手中的黑色石头揣到怀里,目光迅速扫过人群,敏锐地看到人群中的空隙,身影快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向那空隙冲过去。那处的人看到少年冲过来,怕被碰撞到,也都躲闪到了一旁。 微生凉觉得这少年颇有意思,形势不对就果断跑,毫不拖泥带水,不过想在她面前逃跑,这样的速度,还是远远不够的。身形一闪,几个瞬息之间就闪到了少年的身旁,按住了少年的肩膀。 少年只觉得这姐姐的手看似轻盈,却是如有万钧的力气压在他的肩膀上,疼得骨头就像是快要碎掉了,停止了挣扎,站着不动了。 “你再跑的话,我可是要废掉你这条胳膊的。”微生凉轻声说,语气中带着笃定和势在必行的威胁。 “我不跑了。”少年看向微生凉,眼神灰暗。 微生凉松开压着少年肩膀的手,少年觉得肩膀顿时轻松了不少。 微生凉吹了一声口哨,白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微生凉的手。两人一马在路上走着,去往衙门,微生凉和少年边走边聊着。 “看你的服饰衣着,不像是南国人,你是从哪来的。” 少年不语,摇了摇头。 微生凉看着讳莫如深的少年,咧开嘴笑了笑,年龄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怎么沉稳地不像话,戒备心也是重的不行。 “你不回答我也行,待会到衙门了,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微生凉语气很凶,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能说。”少年终于开口,瞪着眼睛看向微生凉,似古井无波的双眼闪过了一丝恐惧和挣扎,转瞬即逝。 “罢了,这样看来倒像是我在欺负小孩子。”微生凉叹了口气,真是拿这种小孩没办法,一副满肚子不能言的苦衷,明明心里很害怕,却还要假装坚强的模样。她再逼问下去,就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了。 “你告诉我你在街上给人算命的目的,我酌情考虑要不要不把你送到衙门去。” “钱袋子被偷了,赚钱。” 微生凉眉毛抖了抖,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你刚刚招徕的顾客,都把大半条街堵住了,这是影响治安,平民百姓不好好经营劳作,都在围着你看…” “我不是有意的。”少年低垂着头,声音低不可闻。 “你算得真的灵验吗?” “灵验。” 微生凉把自己的钱袋扔给了少年,里面有不少碎银,应该能给少年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戏谑地说,“这算是给你的酬劳,那你给我算算我是不是活不过今年。” 少年接过钱袋,犹豫着掏出怀中的黑色石头,石头被轻轻抛掷了一下,在少年的掌心开始转动,最终月面朝上。少年看了眼微生凉,觉得这姐姐人还不错,怎么卦象这般不好。 微生凉看少年欲说还休的神情,顿时噎住了,真不走运啊她。 “莫要轻易给人算命,泄露了天机,当心遭天谴,起码也要二十文钱起算,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因为‘赚钱’堵住了半条街,我一定带你去吃牢饭。出门在外,财不外露,才不外露。”微生凉弹了弹少年的脑袋,觉得这样木讷内敛的男孩颇有意思。 翻身上马,今日颇有些曲折,耽误了不少时辰,得赶紧去军械制造所。 少年拽住微生凉的衣摆,“夜莺,会唱歌的夜莺,我的名字。” 微生凉笑了笑,策马而去。 ------------ 第六十九章 女机械师东离 日中之时,微生凉才到了军械制造所。 军械制造所生产的武器主要可以划分为长兵,短兵和火药。按照用途划分为进攻型兵器和防护装具,进攻型兵器又可以分为格斗,远射和卫体三类。按照作战兵种可以划分为部战兵器,和攻守城器械。西门关倚仗山川之险,辅以长城之障,水路少,因此并不生产水路兵器。 出于防范,军械制造所被修建在山里,将原有的天然山洞进行拓宽,得到一个湿度,温度,都较为适宜的地方。方圆五里广设哨岗,巡逻明松暗紧。一旦发生任何异动,就会全面封锁这块区域。 微生凉出示了鱼符,一路畅通无阻,通过地下的坑道,进入了军械制造所的内部。 赤裸着上身的工人们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制作提供浇铸的型范,放入窑中经火烘干;调剂铸剑需要的材料,对锡,铜,铅,进行调配;熔炼原料调配结束后,装入坩埚炼造;浇注剑范;装置附件,砥砺开刃。 每一样工作都是需要高度的注意力,制造所内的温度又高,着实是辛苦的差事。微生凉看了一遍制造所的工线运行情况,一切都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真正促使她赶来一探究竟的,其实并不是新一批的兵器,对于制造所刀剑师父的手艺,她是绝对的信任,而是机械师东离的信件中提到的加强的炮车,射程和精准度都有了极大的提升,足以扭转战局的存在。 微生凉进了东离专门的房间,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地乱,写满数字的图纸随地扔放着,墙脚上结着一个又一个的蜘蛛网,明明是白日,屋内却是点满了蜡烛,炭笔,纸张,各种金属材质以及各种纸包住的糖果随地都是。 微生凉看着趴在小红木桌子底下的那个还在写写画画的人,觉得自己是交友不慎,幽幽叹了口气,抱着长虹剑盘腿坐在门槛上,也不往里面去。外人看起来杂乱无章的图纸,在东离眼中是按照先后顺序排列好的,即便是随意碰一下,东离都要大吼大叫,大哭大闹。 在桌子底下聚精会神演算炮火射程的东离鼻子动了动,她嗅到了长虹剑的气息,眼睛顿时一亮,放下手中的炭笔,跐溜地爬了起来,一不小心撞到了桌子的拐角,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喊着,“好疼啊,好疼啊。”向着微生凉,手中的长虹剑走了过来。 “哎呀长虹,姐姐许久没见到你了哈。”说着双手搓着,猥琐地弯着腰,活像是一个见色起意的痴汉。 微生凉噗嗤一声笑了,把长虹剑递给了东离,东离吸了吸鼻子,把长虹剑摸了又摸,长虹剑低低地哀鸣,虽然它智商低,但是它清楚地感觉到主人又在放纵它被那个猥琐女人,摸来摸去,它命途多舛的剑生啊。 “东离,到现在你还没看过我一眼呢,长虹就那般好吗?”微生凉言笑晏晏。 东离勉强地瞥了一眼微生凉,十分嫌弃。“长虹可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你有啥?”每次看到长虹剑东离就忍不住动手,长虹剑的剑鞘,剑柄,剑格,剑首,图案,花纹,甚至是血槽的设置都是精妙至极,她真的真的是欢喜的不得了。 ------------ 第七十章 暗夜将至 “东离,到现在你还没看过我一眼呢,长虹就那般好吗?”微生凉言笑晏晏。 东离勉强地瞥了一眼微生凉,十分嫌弃。“长虹可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你有啥?”每次看到长虹剑东离就忍不住动手,长虹剑的剑鞘,剑柄,剑格,剑首,图案,花纹,甚至是血槽的设置都是精妙至极,她真的真的是欢喜的不得了。 “长虹的剑刃有些钝了,血槽也需要你帮忙清理。”微生凉左手托着腮,看着东离和长虹剑亲昵,一时间百感交集,她这是人活得不如剑? “好说好说。”东离随口答应着,把剑把又是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 “你说的加强版的火炮呢?”微生凉目光看向东离。 东离情绪收敛,不再嬉皮笑脸了,把长虹剑递还给了微生凉,“跟我来,让你大开眼界。”东离从屋子的床底下和凳子的底下各找到了一只鞋子,笨拙地穿好了鞋子,从桌子上抓了块纸包住的糖,把房门用鲁班锁锁住,和微生凉一同去了火药制作区。 一个长三米,宽半米,高一米的物体被一块黑色的布盖着,看起来平常无奇,和之前的炮车大小也没有什么区别。 东离的牙齿不好,一边吃着麦芽糖,一边喊着牙疼。微生凉听着无奈,手轻轻一拍,东离稍不留神,就把麦芽糖吐了出来。东离眼神顿时变得凶恶了起来,要拽微生凉的手,微生凉就逗弄着东离,手上下到处晃,就是不让东离咬到。 “东离,别闹了。给我看看你的杰作。”微生凉手抬起,拍了拍东离的头。 东离有一个很奇怪的特点,只要拍拍头就会听话,就像是个哭喊着要吃糖果的小孩,拍拍头就会得到抚慰,就不会闹了。这招微生凉屡试不爽。 东离把黑布扯了下来,微生凉走上前,发现了新炮车的做了许多的改良。与前一版相比,碗口铜管壁进行了加厚,药室部有明显的隆起。身管假铸数道箍,口径也进行了减小。最为特别的是,两侧设置了双炮。 “咳咳咳,让本机械师给你这个凡人好好讲讲。”东离手指轻扣着炮管,神情十分地骄傲。 微生凉不由笑了笑,“劳烦大师了。”双手交叉着,严阵以待。 “这一版的炮车与前一版相比,那就是天壤之别,虽然还没有进行过完整的实验,但是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这要是放到战场上,就是个大杀器。炮膛的承压能力接近于前版的两倍,为了减少重量,把口径减小了。最为关键的是,哼哼哼,这双炮其实是为了调整射击的角度存在的,就可以有效避免人为因素导致的偏差。”东离目光熠熠生辉,这可是她花了半年的时间才设计好图纸,做出来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微生凉在战场上就能如虎添翼,大杀四方了。 “东离啊,确实是非常杰出的作品,不过现在都南国和漠北签署了停战协议,这个炮车可能不能批量生产,用到战场上了。”微生凉叹了口气。 “那就卖给别的国家,狠狠赚一笔,之前我们不也是这么做的吗?”东离目光灼灼,看向微生凉。 微生凉没有说话,之前的情势不同,她想加大漠北和傲来国的冲突,来减小西门关这边的压力,现在停战了,她自然没有必要把军火偷渡给傲来国。 “我不管,你要是不让我的杰作大展宏图,我就不和你混了。”东离不高兴,很不高兴。西门关这边停战了又怎样,傲来国还是在打不是吗? 微生凉走上前,摸了摸东离的头,“东离,战争是会死人的。这样的武器送给傲来国,另一方就会伤亡得很惨。” “那你就两边都送,让他们一起惨。”东离眨着眼睛,看向微生凉。她对战争是无感的,她只对自己的武器能不能施展出威力感兴趣。她喜欢武器,武器造成的杀戮与她无关,只要不波及到她就行。 ------------ 第七十一章 等待繁星之人 “那你就两边都送,让他们一起惨。”东离眨着眼睛,看向微生凉。她对战争是无感的,她只对自己的武器能不能施展出威力感兴趣。她喜欢武器,武器造成的杀戮与她无关,只要不波及到她就行。 “东离,不行。”微生凉摸着东离的脑袋的手停了下来。放在东离的脑袋上。 东离的表情顿时暗了下来,把微生凉的手打开,转身背了过去。她很生气,微生凉竟然不停她的话,她好想发脾气,听说女子对喜欢的人发脾气就是骂,哭,闹,打巴掌。东离觉得骂人她也不会,哭和闹更是傻,那她是不是应该打微生凉巴掌。 这样想着,东离没有那么生气了,转了过来,把手举起来,往微生凉脸上扇过去。微生凉有点懵,但是身体比思想反应更快,左手抓住了东离的手。 “东离…”微生凉疑惑地唤了一句。 东离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更加生气了,甩开微生凉的手,又把身体转了过去。 “东离,我很抱歉,但是这款新式炮火真的不能大规模使用,投到战场上使用。我是不会同意的。”微生凉目光平静地看向东离。 “你不同意,我就离开西门关,为别人效劳。”东离赌气地说。 微生凉觉得现在南国也没有了战事,把东离留着也是浪费她的才华,不如放手,兴许东离能有更大的成就。这样想着,微生凉的拳头一点点的攥紧了,虽然,她心中有诸多不甘愿,不过理智还是大于情感。 “你想去哪,我找人护送你,把你安置好。” “我不要你送。”东离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看门的侍卫纷纷侧目,在他们眼中,东离就是个研究怪物,除了武器制造,其他什么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很少对人有什么情绪,今日竟然对将军大人发了这样大的脾气。 微生凉一时噎住,那是不是就是想自己走的意思,这可不行,各地的气候不同,衣服也需要提前准备,东离又不会打理自己,人情世故,世道险恶完全不懂,这让她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不行。”微生凉僵硬地说出两个字。 东离彻底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微生凉舔了舔干涩的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过,我想做什么都可以的,你说过的!你现在是不是要食言而肥了?”东离的眼神中闪过狂热和焦灼,像是丢失了她最喜欢的糖果,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承诺。 微生凉攥紧了双手,她的确许下过这样的诺言,她似乎要背弃诺言了。 五年前她和东离相遇。她接到圣旨,要京城述职,生死难测。皇帝的意思也无法揣摩。性命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随时都有可能被大雨打翻,却还在试图生存下去。 那日天气很差,风很大,雨也很大。她进宫第三次被皇帝拒之门外,出了皇宫,回驿站。 微生凉骑马路过兵部尚书府的时候,看到锦衣卫正在抄尚书府,把里里外外的贵重物品都装箱,把内宅的妇人,孩子,府邸里的奴仆都戴上了手铐,一个接一个压出府邸。微生凉想,当初她犯下了错,微生府也被抄家了,当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形,就在雨中看了一会。直到锦衣卫把犯人抽着鞭子赶着走远了,才回过神来。 她看到尚书府对面的巷子里,有一堆石料,石料后面有一角红色的衣料,一时心下好奇,下马,放轻了步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看到了一个身量与她相仿,埋着头哭泣的女孩,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着一根玉簪子。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恸哭?”微生凉蹲坐了下来,把头上的斗笠拿了下来,盖在女孩的头上。雨水大得很,雨水顺着微生凉的面部的线条流淌了下去,湿了衣襟。 少女睁大了双眼,脸色苍白地看着微生凉,咧开嘴魂不守舍地笑了,“我就是兵部尚书府的二小姐啊,你去把我揭发了吧,我要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 微生凉皱了皱眉,“兵部尚书犯了何事?” “我爹爹没有犯事,他制作出了可以连发的炮火,可以逆转战局的武器。可是陛下似乎并不高兴呢?”少女吃吃地笑着,满脸的雨水混合着泪水,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图纸,是我和爹爹一起绘制的。”少女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红色的泪,似乎是懊恼,又似乎是悔恨。 微生凉嘴角勾起,那样强大的武器,她也很想要呢,哄骗地说道,“我可以成为你的家人啊,你想想,要是死了,尚书府的血脉可就要绝迹于人世间了。” “不,我不能死尚书府就我一个了,不能死,不能。”少女抱着膝盖,摇了摇头。 “我会像真的家人那样,无论你做什么都会鼓励你,支持你,赞同你。”微生凉粲然一笑,笑得真诚又坦率。从怀中掏出一块半湿的帕子,给女孩擦了擦脸。 ------------ 第七十二章 背弃的诺言 “我会像真的家人那样,无论你做什么都会鼓励你,支持你,赞同你。”微生凉粲然一笑,笑得真诚又坦率。从怀中掏出一块半湿的帕子,给女孩擦了擦脸。 无论是谁,在这样绝望的情形下,都会下意识抓住光吧。 微生凉把少女带走了,离开了京城,回到了西门关,当时的微生凉处境也不必少女好多少,因为镇西军军队的高层都知道政变的事情,把她视作是野心家,若不是因为她父亲微生行云的积威,以及她作为微生家后人的身份,她根本不可能掌控指挥得了镇西军。 少女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东离。离开,是新的开始。微生凉把她引荐给了老一辈的军械所研究人员,他们对少女在军械制造方面的学识和天资十分满意,把她当做是内门弟子看待,倾注了毕生所学。 前方与独孤信僵持不下,战事吃紧,后方的物资短缺,还要自己想办法。微生凉着实是分身乏术。一年间和东离见面的机会不过两三次,这五年来并没有兑现她的诺言。 微生凉对于东离的质问无法反驳。“很抱歉,没能实现承诺。” 把炮车的黑布盖好,转身迈步走了。 东离觉得自己心虚,自己是不是对微生凉太凶了,啊,微生凉是不是生气了,啊,自己要不要道歉啊。内心戏满满的东离怂了,发脾气一时爽,气了微生凉说不定多久才会再见面。 东离小跑追到了微生凉,把微生凉的手腕拽着,“我错了,我不走了,我不任性了,你不要生气,微生凉,微生。”声音里带着哭腔。微生凉觉得女孩子真是善变的生物,突然对你狂风暴雨,又突然对你晴空万里。她发脾气时,你说什么都是错的,你发脾气时,她说什么你好像都得选择原谅,真是头疼啊。 微生凉把长虹剑递给了东离,东离那点泫然欲滴的泪水顿时回到了眼眶,抱着长虹剑就是腻歪。 “长虹的修理就交给你了,我还是找几个手下,把你的房间清理一下。”微生凉抿了抿唇角。 “不要,他们会把我的图纸弄乱的!”东离看向微生凉,气呼呼地说。 “那你就自己收拾,要不然就是我帮你收拾。”微生凉揉了揉太阳穴,真是糟心。 “想想就觉得很麻烦啊,还是你去收拾吧。”东离咬了咬手指。比起清理房间,她更喜欢清理长虹剑,话说长虹这种极品的剑到底是哪位大师的杰作啊?好想拜读一下其人的著作啊。 微生凉点了点头,去给东离收拾房间。东离则是去给微生凉磨剑去了。 东离把剑磨好了,就在房间外的门槛上坐着,看着微生凉收拾。 微生凉在给东离换新的被子,军械制造所本就是在山中,湿气重,东离一个姑娘家还不懂照顾自己,还不知道会落下什么病根。不过微生凉自己也好不能到哪里去,多年征战,一身伤疤不说,一到雨天,关节处就疼地厉害。行军在外,有所不顾,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等微生凉收拾好了房间,东离就把长虹剑递给了微生凉。 微生凉拔剑,对着阳光看,长虹剑的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手指划过锃亮的剑刃,都能感受到它对于杀戮的渴望,血槽也是干净了,整把剑看起来舒服极了。 在某些方面,长虹剑可以说是一把非常娇气的剑,需要磨剑人不时给它喂几滴人血,还要找懂剑的人磨,要不然连剑鞘都把不了,更别说打磨抛光。微生凉自己磨剑的手艺又是不怎么样,杀的人又多,免不了为清理包养长虹剑犯愁,好在长虹似乎对东离还不算排斥。 ------------ 第七十三章 锦衣卫的反攻(1) 微生凉骑马离开了军械制造所,回到了西门关。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坐在书房的座椅上等着李大娘做晚饭。饥饿感充斥着身体,整个胃都在抽搐中。微生凉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这种感觉还真讨厌啊,似乎远离战场一段时间,她也沾染了一些和长虹一样的毛病,娇气,过了几天安逸的生活,少吃了两顿饭就这样难受了。 在战场打仗的时候,有时候战事激烈,打车轮战,需要她长时间在前线指挥,总是顾不上吃饭。想想最糟糕的一次,是带着三十人的侦察队被围困在山里,缺水断粮了四天,去了半条命,又在被敌军追击,不敢轻易生火,一直在逃窜中,要不是独孤信最后放了她一马,可能早就葬身山林了。当时的感觉就是,饿,特别饿,饿到看土都觉得是熟了的肉。当时似乎顿悟了一个道理,为什么饿死鬼会下地狱,大概是死相太惨了,又死得太痛苦了。 大概真的是饿昏头脑了,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想到了独孤信。 电光石火般的念头涌过脑海,想起了那个神神叨叨的少年,夜莺,不会自己真的活不过今年吧,现在已经是七月了,还有五个月今年就过去了。哼,罢了,刀剑下亡灵无数的人,就算是死,也是罪有应得,有什么好怕的。 李大娘把食盒拎到了微生凉的书房,把食盒里的食物和碗筷拿了出来,摆放到了圆桌上,微生凉揉了揉肚子,坐了下来,原来晚饭是皮蛋瘦肉粥,还有一道酱鸭,一盘子炒青菜,看起来颇有食欲,色香味俱全。 微生凉端起了碗,开始吃饭。李大娘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微生凉。 微生凉感觉到了李大娘带着抑郁感的目光,放下了碗筷,问道:“怎么了,大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李大娘摇了摇头,哽咽道:“没事,你赶紧吃饭。”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凶,只是有些中气不足。微生凉不喜欢逼问,有的事情,她相信到适当的时机,就会知道,在不恰当的时候问,也是给彼此增加负担。 待到微生凉吃完饭,李大娘把食盒收拾好就走了。 出门的那一刻,泪如雨注,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自从知道微生凉的确喜欢敌军的将领的独孤信的那天起,她的心就没安定过,但是喜欢就喜欢罢了,两人保持着距离,没有旁人知道,这也是好的,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也不用担上叛国的恶名。偏偏事情,似乎是瞒不住了。她是个罪人,她该怎样鼓起勇气,告诉微生凉啊。 今日她去街上采购蔬菜,被两个穿着便服的锦衣卫拿着令牌要挟着走一趟。她也是上过战场,跟过夫人闯荡过的人,见过的东西不可谓少。 昏暗潮湿的一个房间里,上首坐着的年轻的男子,就是现任的东厂总督,吴缘来。先前她在街上见过一面。 起初不过是聊聊家常,李大娘也知道这是套,假话里掺和着真话,真话里面掺和着假话,最后的问题,是镇西将军和漠北的二王子是不是私下勾结,她听到的时候,就像是藏了许久的心里话,被人挖了出来,尽可能显得平静,“农妇粗鄙,哪里晓得这些事情,我家将军那是为国为民,大人还是不要胡说。” 吴缘来目光阴鸷地看着李大娘,“是不是胡说,可不是你说了算,对吧,李管家,又或者,我该叫你,京城李家的庶出小姐…” ------------ 第七十四章 锦衣卫的反攻(2) 夜半的时候,巡夜的士兵看到李大娘精神恍惚地从房间中出来,身体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 “李大娘,你怎么了?” “无事,无事,你们继续巡逻。”李大娘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和将军说清楚就行,她没有背叛将军大人,没有背叛将军府,她要去将军的房间告诉将军,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大娘你小心些,这晚上乌漆嘛黑的。”说着巡逻的队长把手中的灯笼给了李大娘。 李大娘点了点头,本想去将军房间的脚步止住,笑着说,“那我就不出门了,回房歇着了。” 转身回了房间。现在大家还在关心着她,她也还是将军府的管家。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她知道自己不该告诉吴缘来,将军大人的事情,但是她不能啊。如果她不说,吴缘来就会通知京城李家。如果李家族长知道她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将军府的人如果知道她李家人的身份,也不一定会再信任她了。对不起将军,对不起阿凉,原谅她的私心,她就想好好活着。 次日凌晨,微生凉一如既往地练剑,打拳,看兵书,吃早饭,去军队巡查。 一切似乎都在平静地进行着,日子虽然不轰轰烈烈,却自有一番淡然。 微生凉收到暗部的消息,吴缘来在邺城,联合邺城的州府要把她近几年在西门关做的事情翻个底朝天,尤其是去年的冬粮问题。心想这还真是有意思,要找她的差错再弄死她,她是不是应该为这些极力追求“证据”的锦衣卫鼓鼓掌啊。 真是烦透了,如果不是看在长欢的面子上,第一次来西门关的时候,她就该拿着剑把这群皇帝的走狗弄死。尤其是那个吴缘来,毒蛇一样的眼神让她很厌烦,她就奇了怪了,那么温和的长欢怎么喜欢这种调调的家伙。 罢了,就算查到什么,伪造什么证据,只要她不承认,他就无可奈何。只要她手里还有这半块虎符,她就还是号令雄狮的镇西将军。区区百人的锦衣卫,算的了什么。 微生凉下午的时候接到小兵的传令,说是渡要她赶紧去衙门一趟,锦衣卫的督主去了衙门,要和县令“促膝长谈”。微生凉眉头一皱,暗道不好,县令虽然与她关系尚可,但毕竟是政府人员,论道理,还是属于保皇派。渡不会为了无谓的事情把她叫去。看来,吴缘来是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不过,他是怎么进城的?她又为何没有收到通报,真是… 微生凉握着剑,翻身下马,抬手示意守门的侍卫不要出声。快步走到了会客厅。 吴缘来正在和陈县令聊天,不过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愉快。陈县令的面色很差劲,吴缘来则是笑地阴测测的。微生凉冷笑着,直接走进去。开门见山地问道:“吴督主可真是和本将军客气了,来西门关也不和本将军知会一声,和陈县令聊些什么呢?能否让本将军也知晓一下。”自顾自地坐下,正对着吴缘来。 “有些话题,将军大人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吴缘来皮笑肉不笑地说。 微生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哦?督主可真是为本将军着想,不妨说来听听。” ------------ 第七十五章 锦衣卫的反攻(3) “有些话题,将军大人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吴缘来皮笑肉不笑地说。 微生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哦?督主可真是为本将军着想,不妨说来听听。” 陈县令的面色更加糟糕了,无奈现在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只能极力转动着眼睛示意微生凉。微生凉注意到了陈县令的异常,看来这次她是掉到圈套里面了,圈套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只差她了。她真是昏了头脑,一听是渡要她来衙门,也不多加盘问两句就匆忙赶了过来,正中敌人下怀。 “微生将军,你犯下了叛国罪,你是认,还是不认呢。”吴缘来一字一句都带着胸有成竹的阴寒。 微生凉面色一沉,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她的头可戴不上。虽然微生凉现在很想破口大骂,把吴缘来摁在地上殴打,但人家到底是顶着钦差的名头,又是长欢的心上人,简单粗暴的法子是使不得的。 她许久不和人讲道理了,今日就破个例,来和这条皇室贵犬好好掰扯掰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将军权当你是‘童言无忌’,若是再胡言乱语,休怪本将军心狠手辣。”微生凉面色冷如冰霜,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毫不客气地流露了出来,整个房间的气息都变得压抑而低沉。 “在我手下丧命的将领也不算少的,官位最高的,也不过是正三品。微生将军是二品的镇西将军吧。”吴缘来露出一个阴柔笑容。 “在我手底下丧命的锦衣卫也不是少数。不过啊,官位都不是很高,想想他们的头头,作为指挥使的你,也不过是个正三品。想想也是,不过是皇室的一群狗,要什么身份地位,主子说什么,还不是摇尾乞怜,讨点残羹冷炙,苟活着。”微生凉毫不流露眼神中的鄙视。 吴缘来笑脸僵住,微生凉对于他的形容可真是极尽恶意了,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不足以让他意志动摇。 “终究还是个女人,能说会道。”吴缘来讽刺地说道。 “有的人,坐着阉人才坐着的位子,也不知道该属于什么是男人,还是女人。”微生凉皱了皱眉,她很反感,别人拿着性别说事。无论她打了多少胜仗,杀了多少敌人,拿了多少功勋,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入不得这些人的眼。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只要再有一点点的火花,就会被点燃,引爆。陈县令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出门,两个大官在这里吵架,一个是挂着钦差名号的正三品的东厂总督,一个是正二品的镇西将军。他就在这看着,自己又身体动不了,劝架也不成,逃跑也逃不成,既尴尬又害怕。 吴缘来轻哼了一声,笑了起来,“希望待会,你还能这样能说会道,既然微生将军不想好好回答问题,那我就只好用点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了。” “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微生凉按住的长虹剑,手指摩挲着剑身。剑通人意,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快,剑身和剑鞘摩擦撞击,产生震鸣。 ------------ 第七十六章 锦衣卫的反攻(4) “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微生凉按住在震动的长虹剑。剑通人意,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快,剑身和剑鞘摩擦撞击,产生震鸣。 吴缘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反手就把茶杯抛出,扔向屋外,伴随着瓷杯的落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瓷杯碎裂声。微生凉顿时感觉到了多股杀意正在向着此处涌来,看着面无表情的吴缘来,微生凉觉得此时再不走,怕是就要成瓮中之鳖了。 微生凉毫不犹豫地拔出长虹剑,步伐迅捷,向着门口冲去,一张布满小刀子的网向着微生凉抛撒了过来,在阳光下像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鱼鳞,美则美矣,却是恶毒无比。微生凉冷着一张脸,气场全开,运足一气,跃到屋檐上,反手握住长虹剑,调运了六成的气力,强劲的内力把这张网直接砍出一道大口子。 微生凉站在屋檐上,这时候,已经屋檐上已经有了六个锦衣卫,站在她的身后,而屋檐下,则是二十多人。微生凉嘴角噙着冷笑,这种货色,就想取了她的性命,这位指挥使,未免过于自负了,以为她是京城那群软脚虾吗? 吴缘来慢条斯理地走出了会客厅,接过同知徐凡递来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说实话,他还是很喜欢西门关这里的夏天的,比熔炉一样的京城凉快多了。不过真是遗憾,应该很快,这里也要热起来了。 “微生将军,今日为了抓你,我可是布了一张大网呢。希望你在这张网里,使劲挣扎。”吴缘来冷哼了一声,之前受到的屈辱,今日他要加倍奉还。皇帝对这件事很看重,他绝对不能搞砸了,失去皇帝的宠信。 微生凉不屑地扫视了一圈,对于杀敌,她是得心应手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要和一群南国人对打。罢了,人家辛辛苦苦过来送死,她自然是要成全的。 “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微生将军了,鄙人崇尚礼尚往来,你送的大火,也该还了。”吴缘来把扇子递给了徐凡,徐凡接过扇子,极为狗腿地给吴缘来扇风。在徐凡眼中,督主就是巍巍的高山,无所不能的人,能把带领锦衣卫走向巅峰的存在。看看之前耀武扬威的镇西将军,现在还不是督主困住。 微生凉眯了眯眼睛,她得速战速决,这条毒蛇不知道在筹划着什么东西。真想划破吴缘来那张脸,看看长欢到底是喜欢他的皮囊,还是他这个人。 微生凉把长虹剑在空中抛了个圈,剑光闪烁,闪了人眼,所有锦衣卫忍不住退后了一步,他们也是习武之人,虽说也算是高手,但是在杀过千人的将军面前,别说开打,绣春刀都握不稳。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即将面临的,就只有死亡。 吴缘来也清楚微生凉的实力,本也不打算要他这群半吊子的手下抗微生凉。让他们上,不过是增加无谓的死亡。 “吴总督,你这可是逼着本将军自保啊。你这一群手下,唉,怕是再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微生凉手掌转了转剑,换一个舒服的手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吴缘来。众锦衣卫面色不变,腿抖地愈发厉害了。 “微生将军,我的部下在你眼里不够格,那你觉得,我的实力如何?”吴缘来脱下外袍,里面赫然是一套黑色的短打戎装。 微生凉一声冷笑。 ------------ 第七十七章 锦衣卫的反攻(5) 吴缘来接过属下递来的武器。 君子用剑,勇者用刀,而隐藏在黑暗里的死士,用的是匕首。短兵接长刃,孰胜,孰败。 “我的剑,已有十年,你的匕首,又有几年。”微生凉把长虹剑抵挡在胸前,作出防御的姿态。头脑迅速转动了起来,吴缘来是皇室死士出身,匕首是他的本命武器,极大的可能,是要和她近身格斗,然而如果没有长虹剑的加持效果,她的体术并不及他。这下可糟糕了。 “比你多上几年。”吴缘来握着通体暗黑的玄铁匕首,身影轻盈的像一只黑色的猫,转瞬间落在了屋檐上,正对着微生凉。匕首在手中随意地抛玩着,每一次的匕首尖端都是不同的角度对着微生凉。 微生凉看着远处山上的树木在波涛汹涌地流动,一道波浪,再一道波浪。基本确定了风向,微生凉貌似随意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手扇了扇瓶口,一股紫色的粉末飘出瓶口,顺着风吹拂了起来,氤氲在了空气中。 包括吴缘来的所有人都以为是毒药,匆忙捂住了口鼻。唯有微生凉面色坦然,冷漠地看着众人。紫色的粉末借着风力,在衙门的上空形成了紫色的云,持续了有十多个刹那。这是她的专用紧急通讯信号,看到这个信号,会紧急调派兵力来支援。看来她得和这个吴缘来打一段时间了,等她的部下来,她把这群锦衣卫,全部杀掉。 吴缘来冷笑了一声,以为只有她微生凉有通讯信号,他就没有吗?都是道上混的,没点本事哪敢和人较量。给徐凡打了个眼色,徐凡把闪光弹拿了出来,引火点燃。弹火带来的光比白日更加闪亮。 一缕又一缕黑烟出现西门关的城中,就像是许多的地方都被点燃了。 微生凉握住剑把,手指颤抖着,“真不愧是皇室的走狗,连脾性都和你那主人一模一样。争权也好,夺利也罢,百姓何其无辜,何必牵扯进来。” “微生将军说这种话可真是可笑,天真,幼稚。你在战场上杀的哪个人不无辜,不可怜,哪个不是有家庭,有亲人,有同伴?”吴缘来忍不住笑出声,原以为遇到的是个铁血女将,原来,还是个思想幼稚的世家小姐。 “住口,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你这种呆在安稳的京城地带的人,不懂战争是什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微生凉眼睛开始变得猩红,心中一个念头在疯狂的叫嚣,杀了他,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与她作对的渣滓。 众锦衣卫士气也是随着这两位的辩论忽高忽低,他们觉得两边都很有道理。虽然腌臜事情做的多了,不过大多处理的都是真的有罪过的官员,像是这样,试图谋杀一方将领,一方百姓的守护神,这种事情,还真是第一次。 吴缘来看着四处的烟演变成了火,觉得心中顿时痛快了许多。 “微生凉,你的手下现在应该忙着去救火了,毕竟,是你定的军令。后果就是,现在你要遭受在场所有人的围攻。你有什么遗言吗?哦,也不必说了,毕竟你一死,就有一堆的罪名等着你,谁还想听一个罪人的遗言。”吴缘来把匕首在护腕上磨了磨。 “你可别死在我的剑下,长欢会哭的。”微生凉嘴角带着嗜血的笑意,眼睛赤红一片。 吴缘来目光闪烁,不语。 “懒得和你废话,开打吧。”微生凉手指勾了勾,十分挑衅。 ------------ 第七十八章 锦衣卫的反攻(终) “懒得和你废话,开打吧。”微生凉手指勾了勾,十分挑衅。 吴缘来握住匕首向着微生凉攻了过来,微生凉提着长虹剑冲了上去。长虹剑直冲着吴缘来的胸口杀去,吴缘来侧身闪开,匕首向着微生凉的肩膀上刺去,微生凉手下移,加持了内力,撞上吴缘来的手腕,两人这一下虎口都震的发麻。 两人迅速分开,转瞬之间又打在了一起,微生凉足尖轻点,短暂地停留在空中,袖子飞出一只无声袖箭,袖箭悄无声息地刺向吴缘来的颈部动脉,轻盈迅捷,只在空中流下一道残影。长虹剑笔直地劈了下来,带着强烈的杀意。吴缘来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在屋檐上顺着瓦侧开身,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弯下。长虹剑的剑气在屋檐上留下一道气劲,大半的瓦片都被震地碎成碎片。 吴缘来自从听到了长欢的名字,就知道了微生凉先前在西门关有那么多机会不铲除他的原因,原来是托了长欢的福。看着微生凉双目通红,一副遇佛杀佛,遇魔杀魔的气势,八成是走火入魔了。若是不拼尽全力,八成会死在她的剑下,与之相比,他更想自己活,让微生凉去死。 吴缘来握住玄铁匕首,调动全身的内力冲了过来,对屋檐上站着不敢插手的几个锦衣卫喊道,“你们撤,别插手。”那几人就等着总督这句话,高高兴兴地从屋檐上下去了。这种高手的对局,他们这些功夫一般的人,凑上去也是送人头。 微生凉嘴角勾起,带着一抹嗜血的笑意,看来在吴缘来心里,这些虾兵蟹将也是有一些分量的,她想知道,到底有几斤几两。提着剑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冲向锦衣卫中,剑尖所向,血流四处喷洒。抓住一个锦衣卫的手臂,随着微生凉一拽,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同时握着剑捅向了另一个人的心脏。 众锦衣卫勉强腿不抖,尽力站稳了,感慨这微生将军的动作既快又狠,他们根本在她手下过不了三招。吴缘来觉得这狂化的女将军也是打起来棘手,对部下下令,“布阵,围攻,且战且退。”他要让手下先消耗一下微生凉的体力,顺便看一下微生凉的武功套路,师从何家门派。 听到总督中气十足的命令,众人心下都安稳了下来,思绪也清晰了不少。把微生凉团团围住,提起绣春刀就向着微生凉冲了过来。微生凉提起长虹剑就冲向了正对着她的那人,那人被慑人的目光注视着,动作慢了一步,就是这一下迟疑,微生凉袖子里又飞出了一枚袖箭,刺入了那人的眼睛,眼球流淌出了嫣红的血液,那人疼地在地上打滚,因为疼痛感,捂住眼睛,蜷缩在地上不动了。 锦衣卫众人继续冲向微生凉,但是微生凉此时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侧身躲在柱子后面躲着的那人。想必是很得吴缘来器重吧,扇风扇地挺狗腿的啊,那就赌一把,看看你的头头有多在乎你。 微生凉吊足一口内力,提剑快步冲向徐凡,吴缘来见状内心轰鸣,吊足一气,在屋檐上奔跑了起来,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徐凡不能死。徐凡看到微生凉冲了过来,怕得快要哭出来了,他还没有找媳妇呢。一转头看到督主也冲过来了,腿软的不行,就勉强走了两步。 吴缘来快了一步,把徐凡衣领提了起来。微生凉冲着吴缘来的身后喊了一句,“长欢,你怎么来了。”吴缘来迅速地回头。微生凉嘴角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破风而出,一剑刺了过去,长虹剑穿过徐凡的心脏,捅没了吴缘来的腹部,鲜血汩汩。吴缘来迅速撤开,肚子上有一个大窟窿,正在不断地涌出鲜血。徐凡当场没了生气,眼睛瞪大着,诉说着诸多的不甘。 吴缘来温和地笑了,“这不是漠北的二王子吗?来救你的心上人?”微生凉眼睛一眯,这个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他该死。微生凉从徐凡身上拔出剑,血槽上的鲜血流淌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微生凉又一次提起了长虹剑,手指按住剑把,她的体力消耗了很多,必须,一击毙命。 长虹剑冲向吴缘来,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不可抵挡的杀意。吴缘来面色苍白,似乎是放弃了抵挡,微生凉抿嘴扯出一抹笑容,长虹剑捅向吴缘来的心脏。在靠近的一瞬间,吴缘来身体迅速侧了一些,把微生凉的手腕抓住,玄铁匕首从微生凉的背后捅入,避开了肋骨,没入了微生凉的胸腔。 微生凉忍住痛感,把长虹剑剑把转了转,扩大在吴缘来胸膛造成的胸口,问道,“吴总督有什么遗言么?” “亢龙有悔。”吴缘来突然全身炸开强劲的内力,微生凉一时没有注意,被内力撞翻在地。 ------------ 第七十九章 走马灯(1) 传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就像是鲜艳的走马灯,烛光将剪纸的影子投射在屏上,图像不断走动,你追我赶,穿梭不停,光影迷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在没遇到她之前,他是个死士,每日做的事情,就是在训练营里厮杀,杀掉猛兽,杀掉一起训练的人,又或者是在有剧毒的药液里泡着,提升身体的潜能,麻痹免疫系统,最终成为了无毒可毒的药人,也会在图纸上认识各国的上位者和江湖的高手。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叫做一,昭示着他在训练营里的成绩。他拼尽全力,只想活下去。最后的他们会被分配到各位皇室成员的手上,又或者被委派给皇帝的重臣,用以监视和保护。 皇帝说,公主还小,找一个年纪小的死士,公主容易接受和亲近。所以年龄最小的他,被委派给了公主殿下。他觉得皇帝的眼神,似乎是在瞧不起他的力量。 那一夜,他穿着黑色的暗卫制服,单膝跪在无忧宫殿门前,等着他要侍奉一生的主人。雪落地很大,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如果不被公主殿下承认的话,他面临的结局,只有死。 一个小人儿拾级而下,小跑了过来,站在了他的面前,粉粉嫩嫩的小肉爪摸了摸他的下巴,他起初没明白,下巴动也不动,继续低着头,直到那小人儿又用了几分的力气,这时他才懂了,把下巴抬了起来,看向小人儿。 这就是长欢公主吗?还不及他腰身高的一个小女孩? 女孩穿着红色的雪狐棉衣,白色的百褶裙,粉红的绣花鞋,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乌黑闪亮的大眼睛扑闪着,睫毛长长的,湿漉漉的,樱粉的唇晶莹剔透。像是森林里的小鹿,温顺无害。 小人儿摸了摸他的头,“大哥哥你以后就是我的护卫了,你要好好保护我哦,因为我身边的坏人很多的。”女孩眉眼弯弯冲着他笑了,充满了信任。他不由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说了句,“好。”声音粗粝又难听。他看了眼远处站着的宫女,丝毫不关心女孩是否会因为这漫天大雪而生病。 雪还在下,像是某种鸟类的羽毛,洁白,轻盈。他身上落下了一层薄雪。女孩暖乎乎的肉手牵着他布满伤疤和茧子的手,本因为训练失去一部分感觉的他,此时却很清晰地感觉到从女孩手上传递过来的暖意。麻木的面孔很想露出一抹笑容,可是他已经忘了,该怎么笑了。 “我叫长欢,长长久久的长,欢乐的欢,你叫什么?”女孩牵着他的手往着灯火通明的殿内走去,步伐小且慢,像一只笨拙的胖鸟。 他说,“一。”声音还是那么难听,和身边这个美好的女孩似乎格格不入,只有在这样漆黑的夜晚,他才能掩饰心中那点模糊羞愧和难受。 “这个名字太短了,还是要长一些好,我明日去问问太傅,给你求一个好名字。”长欢摇晃着小脑袋,笑嘻嘻地说。 “好。”他应答。 殿内的布置极尽奢华,紫檀木做的木家具,夜明灯做的灯,珍珠做的帘幕,苏绣做的屏风,精巧中透露出女儿家的生动活泼。 宫内的奴婢对公主牵着他的手恍若未觉,也不会加以劝导。 那个雪夜,他们初见的那天。长欢和他在火炉前烤了一夜的火,直到日出的时候,才去歇息了。长欢说了很多事情,从他记事起,她喜欢的,她不喜欢的,她想要得到却失去的那些物品,却对人只口不提,仿佛是很确信,他是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人。 每一日,他隐藏在暗处,或许是某一棵树上,又或许是某个屋檐下。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或者是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才会现身。她找太傅风流给他起名字,风流拗不过,随手指了指书上的两个字,“就叫原来。” 长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缘来。” 训练他的教头曾说过,死士是不该有一个好的名字的,一个名字就是一个咒,越好的名字,咒就越强,就越离不开施加咒的人。他觉得,缘来这个名字,是一个强大的咒。 ------------ 第八十章 走马灯(2) 微生凉觉得人活一生,十分苦涩,有生老病死,有生离死别,快乐总是短暂,悲哀才是最长久的存在。 自己这一辈子糊里糊涂又过于清清楚楚,年少的时候不像个少年,发动了政变,免不了留臭万年,成年的时候不像个成年,成家没有,立业也没有,甚至连场风花雪月的恋爱也没谈过。寻常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可以有孩子,丈夫,家庭。但是她,把最好的年华都花在了战场上,到底是杀人如麻的恶棍,还是保护神,她自己也不清楚,也许只有阎罗王的审判才能把这些事情弄清楚。 独孤信对于她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她也不懂,七年前在绿洲遇到白鱼和他遇到的时候,他们三个都是被抛弃的人,可能是厌世的人相互吸引,他们最终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战场相逢的时候,却还都是下了狠手,她是南国人,他是漠北人,非我族类,杀无赦。她几次被他逼到绝境的时候,是他网开一面,她亦放过他几次。她这辈子欠过许多人东西,唯独没欠过他的人情,该还的都还了。 她欠了多少活人,又欠了多少死人,欠了多少债,拼了命想还,但是似乎什么也还不了。政变的时候她丢了朋友,丢了父母,战场上她脏了双手,脏了灵魂,在敌人的阴谋下,她丢了命。本以为自己是不想活的,但是血液从身体里流逝的时候,她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消失,也发现,其实还是不想死的,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救长欢的计划也没有实施,暗部也没有转交给宋无清,镇西军也没有安排一个新的领袖,李容和也还在做和尚,白玉的身体也不知道好没好,皇后的变态身份也没有搞清楚。模模糊糊就死了。东离要离开西门关,她还没有答应。 长欢会哭吧,她那么爱哭。独孤信可能会为她难过几个刹那,估计也不多,毕竟他现在应该在漠北王廷夺位。宋无清应该会给她报仇的,这人看起来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确实骨子里对一些事物偏执地要死。李容和应该会骂她的,他惯来瞧不起她,觉得她蠢笨。东离不会跟着她死吧,那丫头骨子里的疯狂,无法克制住。 罢了,死就死吧,早就料到过会死于非命,只不过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自己的武功不如别人,死在了西门关内,真是够丢脸的。 如果有来生就好了,有一个长欢那样的妹妹哄着,有一个独孤信那样的相公,有一个宋无清和李容和那样的挚友,有东离那样的小跟班天天闹着,这样日子就不寂寞了。不过这样也不好,长欢爱哭,有些黏人,独孤信性格恶劣,总爱调戏她,宋无清偏执,李容和嘴巴毒,东离占有欲太强,唉,那还是不要有来生了。让他们找别人去祸害吧,她也不想祸害他们了。 所谓情深缘浅,不过是纸短情长。 一卷结。 ------------ 第一章 夜话长安 若是重新来过,究竟是会重蹈覆辙,还是峰回路转。 微生凉这日刚刚睡下,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床头的蜡烛还在燃烧,烛光微醺,照的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觉得身子困乏地很,像是睡了许久,又像是没有睡好,身上是一层薄汗。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茶水是冷的,一口灌了下去,感觉到水流穿过口腔,越过肠道,身体活络了一部分,思绪倒是清楚了一些。睡意昏沉,却又不想入睡。便现在出去走走,她最喜欢的,就是这长安城的夜市了,热闹又欢腾。 从衣橱中取了件干练的裙装,银白的褙子,及足的裙,款式,花边和布料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穿的,溜出去也不会被路人质疑身份。怕夜风冷,又拿了个黑色的披风穿上了。 微生家的人,只有上过战场的,才有资格拥有自己的佩剑。据说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能懂剑,用剑。无论武功多好,杀了多少人,不是在战场面对千军万马,就不会参悟剑术,也没有资格拥有佩剑,所以在和平的年代,作为历代武将之首的微生家的族长们,也都没有专属的佩剑。 而微生凉现在不过是十二岁,即便是在同辈中天资卓越,乃至和其父微生行云都能并驾齐驱,也不能破例。微生家的规矩就是规矩,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所以微生凉现在的武器是一把大刀,没有鞘的刀,拿着白色布条包着,以示不杀,没有任何装饰的花纹,以示卑贱。武者常怀谦卑,则能安守本业,不合浊流。 只不过小姑娘拿着大刀,非但不能吓唬到人,反而有些令人发笑,微生凉却是有些无可奈何。 微生凉拿着火折子打了个火,摸着黑到了将军府的后门,静悄悄地打开了后门,锁好。沿着将军府后面的街道走着。微生凉觉得头隐隐作痛,眼中的事物也迷迷糊糊地,后街的景象恍若隔世,就像是自己许多年都没有来过一样,却又像是似曾相识一般,似乎在某一个和现在一样的,漆黑一片的夜晚,她也在这条街道上走着,只不过那个人像是她,却又不是她。 微生凉手指头放在大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今夜的她真是奇奇怪怪的,兴许是要参悟了,最近她一直在练微生家的祖传秘笈,无为剑,到底是她费尽力气从族中长老那里偷来的剑谱,果真是不好学。心法都参不透,更别说将之用到精妙了,真真是烦心。 长安的夜市惯来热闹,各种各样的灯笼一个接一个地亮着,整片夜市区灯火通明,小贩在人群中穿行着,叫卖着糖果点心,绒线毛球,也有表演杂耍的艺人,站跳,上梯,翻筋斗,每做一个动作,就能换来一片喝彩。各种各样的小吃,晃了眼睛,有竹签插好,蘸着冰糖的山楂果子,糯米粉,桂花做出的桂花糕,老菱角做成的菱粉糕,栗子做的栗子酥,还有包子,甜汤等等。 不知疲倦的人,在这里继续白日的欢腾热闹,欢笑是会相互感染的,微生凉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在摊位的小桌上吃着云吞面,看着不远处台上的杂耍,自己也跟着傻乐呵。这碗云吞面,微生凉只觉得吃的恍如隔世,像是刻在脑海里的某种记忆,和味蕾一起在这个深夜炸开。 这家的云吞面,微生凉是极喜欢的。煮熟了的云吞和竹升面一起,加上一勺有鸡肉味,鱼鲜味的清汤,再加上猪油韭黄,最后在加两勺醋,味道绝了。 ------------ 第二章 来世重逢 卖云吞的小摊子,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四条短凳。这时的桌子上也就微生凉一人,吃着鲜美的云吞面,看着不远处的台子上,杂耍的艺人在抛球,虽不是惊心动魄的表演,倒是也别有一番趣味。 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这时也要了碗云吞面,在微生凉对面落座,一声不吭地吃起来。微生凉余光看到了少年,约莫是比她大一两岁,身材颀长,清瘦坚韧。想到这摊位就这一张桌子,对少年拼桌倒也理解,不甚在意。 微生凉先一步吃完了云吞面,便把银钱付了,先一步走了。那少年分明还剩下小半碗,却也付了银钱,跟在微生凉不远处的几步,不近不远,不急不缓,不增不减。微生凉微微顿住脚步,没有转身,只是动了动耳朵,便知道那少年也顿住了脚步。心下有些奇怪,不作深思,只当是凑巧,混到了人群里。 人群摩肩接踵,微生凉身量不高,免不了被撞地七荤八素,若不是还动了两分内力,怕是早就被挤倒在地上了。转身一看,那少年在往她这边挤过来,凝眸看了眼少年,她很确信,她是没有见过他的,为何他要跟着她?真是个怪人。 微生凉身形滑不溜秋地一闪,蹭到了人群的边缘,躲到了一个卖假面的摊子上,低头弯腰,就像是在打量那些假面一样。 “姑娘,这些假面都是小老子自己刻的,手艺精巧着呢,今晚不少人买,就剩几个了,姑娘看看可有喜欢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微生凉,他看过的客人不少,微生凉这样的女孩,看起来年龄小,却在这熙熙攘攘的夜市镇静自若,还敢拿着刀独自一人的,应该是哪家大户小姐,胆大妄为,他得好好宰一笔。 微生凉可不敢买什么东西,要是带回将军府,被管家发现了,免不了一顿臭骂,不过买一个也无妨,大不了回府的时候就扔掉它。在摊位上随意地翻捡了几下,拿着一个雕刻着荷花荷叶的木头假面,顿时心生欢喜。虽然假面做工是粗糙了一些,却是意外的好看,有着跃动的生机在其中。 “看姑娘喜欢,就三十五文吧。”说着老人眯着眼睛,撇了撇嘴,像是真的亏了一样。 微生凉哑然失笑,眉眼弯弯,从荷包里掏出了二十文钱,“二十文,多了,我可就不买了。”眼神清澈通透。 老人脸一红,骗小姑娘的确是有些不厚道,把二十文钱收下了。 微生凉拿着面具戴上了,再一次混入了人群里。旁边一个人把手伸向她腰间的钱袋,微生凉感觉到有人恶意的靠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个手刀,劈在那人的手腕上。可与此同时,微生凉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手臂脱臼的声音。扒手毫不犹豫地撞开人群,跑远了。 微生凉侧过脸,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是先前一直跟着她的少年出手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面具还在,人群喧闹,似乎也没有多少人因为这场小变动影响了兴致。微生凉本想一走了之,却是好奇,这少年怎么总是跟着她,还要出手帮她。 走到了少年旁边,拿下了面具,问道“喂,你怎么总是跟着我。” 少年冷冷清清的面容一僵,漆黑的眼睫毛颤动着,暗红的嘴唇抿了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转身要走,却是被微生凉拽住了手臂。 ------------ 第三章 入夜微凉 少年挣脱了微生凉的手臂,说道,“我们会再见的。”转身离开了。 微生凉觉得莫名其妙的,追了上去,她觉得一个男孩子,那般扭扭捏捏,着实不像样子。微生凉跟着少年离开了夜市,非夜市区的街道在夜晚寥落着,没有几个行人。此时微生凉和少年之间不过是三尺的距离。 少年显然也是练家子,体力甚至比她还好,即便是费尽力气追,到最后也不一定追上。微生凉不想继续这场追逐了,她只是好奇,为何少年追踪她,又帮她,似乎和她是旧识,可是她似乎根本不认识他。 微生凉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冲着少年的背影喊了一句,“我换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身形明显僵了一下,侧过身子,凝视着微生凉,目光中带着一些漆黑灰暗的东西,微生凉看不透,优雅明亮的声音在漆黑的夜晚响起,“独孤信。” 微生凉觉得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不错,颇为悦耳。略微思索了少年的名字,独孤信,身体顿时僵住了,独孤氏,漠北皇族。这小子来头不小啊,最近听说漠北来了使节要签署一系列的边境协定,还有一位独孤可汗器重的二王子,独孤信。本以为是二十多岁的人,熟料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 不过爹爹说,独孤家的人都是草原上的狼,狼子野心,不可与之交。 微生凉觉得这少年眉眼长得颇为冷清俊逸,确实是个胸有乾坤的家伙,她这种没什么才能的二世祖可不能和人家相比,不过他是不是故意想和她搭上关系,好利用她,毕竟这种套路,她在京城贵家公子泡妞圈可见过不少。不过人家已经给她报了姓名,她倒也不好藏掖,而且,他应该早就懂了她的身份了吧。 这样想着,微生凉眉眼弯弯,回了句,“原来是漠北二王子,幸会,我是镇西将军微生凉的女儿,名为凉,微生凉。” 少年耳尖有点泛红,不过周围的景物太暗,微生凉倒是没有注意到。少年点了点头,回答道,“微生凉,我们会再见的。”调动内力,转瞬之间消失在了黑夜中。 微生凉揉了揉头,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面独孤信的这句话一直在轰鸣着,声音久久不能停息。想来她是看腻歪了翰林书院里的几个男的了,现在看到了眼生的男的,就心潮澎拜了,真是丢脸。 微生凉在路上走着,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买了个面具,本来还是拿在手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踪迹。微生凉不由叹了口气,安慰自己,丢了就丢了,反正这些小物什也不能带回将军府,也是注定要被她抛弃的东西。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天空很暗,有一点点星光不时地闪烁着。微生凉摸着黑,摸索了半天也打不开门,无奈之下翻了围墙,回了房间休息。 这一觉睡得又混乱又安定,她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戎装的女将军,穿着盔甲,手里提着一把黑红色的绝世好剑,骑在高头大马上,挥斥方遒,带着千军万马厮杀,说不出的威风。她能感觉到,那个女将军与她某种奇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可是她偏偏看不到,女将军的脸。 战场上,白骨成堆,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女将军似乎,并没有胜利的快乐。 ------------ 第四章 盛夏日常 盛夏的阳光透过茂密的香樟树叶,投下斑驳细碎的眼光,微生凉眯着眼睛,脑袋低垂着,昏昏欲睡,这节课是太保李若庸的策论课,他在上面讲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微生凉在下面听得浑浑噩噩,迷迷糊糊。暗自期待着赶紧结课,她好能稳稳妥妥地在桌子上睡。 身旁的白衣少年桌上赫然摊着一本山水游记,还是带插图的,面色坦然,毫无任何不安,微生凉撇了撇嘴,李容和这厮未免胆子太大了,罢了罢了,人家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就算是看闲书,也能扯出一堆正当理由,她可没那本事编出来。李容和注意到了微生凉忿忿不平的模样,挑了挑眉毛,颇有些轻蔑,把游记又翻了一页。 微生凉有些好奇,瞥了瞥李容和的书,觉得李容和桌上的这游记倒是颇有意思,不仅讲山水风貌,还夹杂着讲一些传闻,神仙,妖怪,巫术,顿时来了兴趣,身子直了一些,目光瞅着李容和的书。长欢公主回头看到微生凉扯着脖子看李容和的书,抿嘴笑了笑,也刻意坐正了一些,帮微生凉挡住李太保的目光。 太子宋无清注意到自己的姑姑长欢公主回了头,还坐直了身子,略微思索就想到了微生凉又在整什么幺蛾子,黯淡的眸子却带上了一点闪亮的星光,嘴角也止不住带上了一点笑意。他不知道为什么微生凉这个人总是能牵动着他的意绪,兴许是她这个人太顽劣了。 李太保看到台下公主和太子都坐得笔直,内心着实十分欣慰,讲得愈发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了。 微生凉正看到钟山有山神烛龙,人脸蛇身,红色皮肤,睁开眼是白昼,闭上眼为夜晚,吹气为冬天,呼气为夏天,呼风唤雨,李容和把游记扯了过去,微生凉觉得有些不爽,直接伸手把书扯了过来,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李容和眉心跳了跳,给微生凉一个拿你没办法的眼神,把书扯到了自己桌子上,这下子却是把书略微歪斜着放,方便了微生凉许多。 李太保注意到这两人的不正常,表情突然嘻嘻哈哈,又突然神秘莫测,肯定不是在听他授课,一时心塞,拿着戒尺走了过来,在李容和的课桌上敲了敲,把书拿了起来,一看是一本“围炉游记”。气得胡子抖了抖,脸和脖子顿时变得通红。 “李容和,微生凉,你们两,给我出去站着,今日的午饭,也不必吃了。”李太保瞪着李容和,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微生凉身上。 李容和不紧不慢地起身,目光坦然地看向李太保,朱唇轻启,“先生可知,这学术之苟且,由源流不分,书籍之散亡,由编次无关,游记虽难登大雅之堂,却是源远流长,不亡于世,鄙生却是想融贯古今于此,通其存亡之道。” 若不是太保在此,微生凉都想给李容和鼓鼓掌,这番话说的虽然她不怎么理解,不过看李太保的神情就知道又是什么精妙绝伦的歪理。李太保大概觉得自己是无法驳斥李容和,目光凶恶地看向微生凉,微生凉觉得,自己一时半会也没什么言之凿凿的理由,“李容和说得甚合学生心意,学生和李容和是一个意思。” 李太保胡子气得直发抖,面部松弛的肌肉也在抖着,微生凉觉得这般气李太保,怕是最后等第要给个丙了,默默起身,把椅子放好,真诚地说道,“学生知错,这就去罚站。” 微生凉转身走出了清凉的屋子,直面惨淡灼热的阳光。 各位书院的贵族公子小姐都觉得微生凉的背影,那是凄凉中流露出惨淡,惨淡中流露出悲伤,真是人见人哀。只有李容和揉了揉脑袋,觉得微生凉是活该,就不能把他那简简单单几句话复述一遍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章 少年的笑 微生凉在烈日下站着,太阳照射在脸上,皮肤都在发烫。不过这都是些小意思,和将军府那些丧心病狂的训练相比,简直是再温和不过了。 只是,她有些担心,这太阳这么毒辣,要是再晒上一会,会不会食欲都晒没了,今日府里的厨娘给做她了糖醋鲤鱼,辣子鸡,还有一道萝卜糕,都是她爱吃的,这样想着,微生凉眼睛眯了眯,嘴角勾起了一抹惬意的笑容。 长欢公主看到了微生凉的笑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阿凉一向不正经,在外面罚站还在那想入非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唉,待会她得和太保求个人情,让阿凉去如愿以偿地去吃饭。宋无清目光暗沉,看不出意绪来,虽然微生凉的身份,地位,外貌,学识都很不错,不过这样放浪形骸的性子,似乎并不能让父王和母后满意。 李容和有些烦躁,把游记阖上,看着身旁的空位子,想着自己不和朋友同甘共苦,似乎有些不顾朋友情谊。 微生凉晒得有些懵,觉得头顶都是一股水汽,脑袋晕晕乎乎的,今日穿着墨绿的衣袍,看起来觉得像是一棵树。 这时候,有两个人向着微生凉这边走了过来,一人穿着黑色的袍子,面如冠玉,气质如雪,银白的发在风里微微浮动着,是翰林书院的太傅,风流。另一人,穿着银白的袍子,乌黑的发披散着,五官深邃,气质通透,腰间有一把带着暗红花纹的匕首。 翰林书院的太傅风流为人不拘小格,放浪形骸,虽贵为太傅,却没点位居高位的自觉,生则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天下估计也没第二人,敢把一堆还是小孩子的世家子弟带到青楼做启蒙教育,带去贫民窟看世间艰苦,把他们的零用钱克扣去救助难民,敢和他们一群稚子议论朝政,让他们每日做着奴仆的事情,扫撒学堂,修剪花木的枝叶… 八年前,风流突如其来到了翰林书院,又成为太傅的时候,迂腐的太保们大多对他有诸多不满,久而久之,却为风流待人处事的坦率,治学为文的严谨折服。 对于微生凉来说,风流是翰林书院里唯一一个真正对她倾囊相授,指明道路的先生。微生凉从三岁起,就独自一人在京城的将军府,虽没有父母相伴,但是族中的长辈从未对她的教诲有所懈怠,她也早早懂得了自己呆在京城的原因,并不是父母的嫌恶和不喜,而是被迫作为人质呆在京城。 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质,但是风流教给了她,教她如何表现,宣扬自己的天资和才干,如何在京城一步步获得武将们的认可和支持,为前方父亲暗传情报,排忧解难。又该如何把那些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像模像样地信口胡诌,让太保们不要再揪到她的文病,又该如何把那些兵法付诸实践。又该如何适当地表现出叛逆和纨绔,让皇帝放心。 天下学子对风流这样的风流人物趋之若鹜,只要风流愿意,振臂高呼,就会有一堆盲目的学子为之奔走效劳,摇旗呐喊。不过风流个人倒是闲散地很,除了教教书,就是独自一人去京城各处喝酒吃饭,人人皆知,要寻太傅风流,去酒楼能碰到的几率要大一些。 少年和风流走近的时候,微生凉才注意到少年原来是那天夜市遇到的漠北二王子独孤信。不过这大夏天的,他不在驿站呆着,跑来翰林书院作甚。 风流幽幽叹了口气,“微生凉,你是不是又惹怒了授课的先生了。” 微生凉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给你派个差事,你陪这漠北二王子在翰林书院参观参观,这天气着实恼人,为师要回房歇着了。” 微生凉心中暗喜,面上不显,对风流狠狠地点了点头。 “二王子,我是镇西将军府的小姐微生凉,接下来,由我带着你参观一下翰林书院。”微生凉眨了眨眼睛,书院人多眼杂,她可不想被人看出来她和独孤信是见过面的。 独孤信嘴角绽开一抹笑容,恬静而温柔,带着一丝缱绻的温和。轻轻说了声,“嗯。” 微生凉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被这声音说软了,像是烟花就在耳边绽放的感觉。练武之人耳朵本身就比常人敏感,但是微生凉觉得这不是她的问题,是独孤信的问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六章 主动靠近 独孤信绽开一抹笑容,恬静而温柔,带着一丝缱绻的温和。轻轻说了声,“嗯。” 微生凉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被这声音说软了,练武之人耳朵本身就比常人敏感,但是微生凉觉得这不是她的问题,是独孤信的问题。 微生凉和独孤信并肩走在翰林书院的小路上,院中四处种着香樟树,枇杷树,还有桃树和李树,都是按照太傅风流的意见来,并无奇花异草,不过众人对此也并无微词,毕竟一到盛夏,不少对花粉过敏的世家子弟就要休课。 独孤信不时偏着头,看向微生凉,两人一路无言,就仔仔细细地逛了一圈,气氛莫名地尴尬。 微生凉咳了咳嗓子,眼神飘忽,往上看看,往下看看,往右看看,就是不看独孤信,终于没忍住,问道,“二王子,为何我觉得你是在有意接近我?”说完有些窘迫,感觉自己说这话,就像是自己那群狐朋狗友逛青楼常说的那句话,“姑娘,你是相中了本公子吗?” 独孤信似乎是有些不解,“微生小姐是这样以为的?”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原地,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答复那样。浓密的李树影子覆盖在独孤信的脸上,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缝隙投射了下来,微生凉看不清他的神情。 微生凉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暗影里的独孤信,觉得有些丢脸,强忍住狠狠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淡定地点了点头。看着落下几步的独孤信,站在树荫下,似乎没有继续走下去的意思,只好自己凑了过去,和独孤信并排站在树荫下。 “微生小姐,看来是我靠的太近了,似乎被你讨厌了。”独孤信嘴角带着一抹清浅的笑容,深邃的五官也随着这一抹笑容柔和了不少,似乎没有那样清冷地拒人千里之外了。 “你也不必和我在这浪费时间套近乎,什么机密的消息我都不知道,而且我这个人,天生冷心冷肺冷肠子,还冷血,你要是想要欺骗我的感情,可是要做好被我杀死一万次的准备。”微生凉挑了挑眉,咧开嘴笑了,带着浓浓的嘲讽。她很不喜欢有男的这样对她温言细语,这让她觉得,很不快。 独孤信摇了摇头,注视着微生凉的眼睛,“如果不主动靠近,我怕会失去你。”语言诚恳而温柔,像是在说一句对情人的呢喃。 不知道是太阳太过毒辣,还是空气过于闷热,又或者是最近吃的上火,又或者三者都有,熊熊烈火在微生凉心头燃烧地如火如荼。后果就是,微生凉把这个口蜜腹剑,不知廉耻为何物的漠北二王子打了一顿,又或者说,是微生凉在打,独孤信在躲。 摧折佳木数棵,打碎琉璃瓦数块。石桌碎一角,凳子坏两个。引得学生数十人,教头十几人围观,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和他们同龄的将军府小姐的武功竟然如此强势,而那漠北二王子亦是个妙人,一路闪躲,竟然没伤到分毫。所以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果真是有大道理的,打不过还能躲,躲不过还能逃。 两人打了约莫两盏茶,太傅风流才姗姗来迟地来劝架,他就纳闷了,自己那个平时嘻嘻哈哈,畏手畏脚的倒霉学生,今日怎就吃了熊心豹子胆,和漠北二王子在学院里打了起来,也不怕暴露了自己并非纨绔的事实。 他向来是不喜欢打架这种事情的,容易波及到无辜人,尤其是他这种弱书生,还容易毁坏东西。这种费时费力的泄愤方式,他着实是喜欢不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七章 浮生一逢 风流向来是不喜欢打架这种事情的,容易波及到无辜人,尤其是他这种弱书生,还容易毁坏东西。这种费时费力的泄愤方式,他着实是喜欢不来。 风流不紧不慢地对围观的太保们说了一句,“把打碎的物件算算,单子送到将军府,让将军府原样赔,这书院里的东西也到了换新的时候了。” 微生凉和独孤信都听到了这话,本因为风流的到来,有些乱了步法的微生凉,这下是彻底乱了,身形和招式处处是破绽,每露出一个破绽,独孤信就笑一下,饶是微生凉脸皮够厚,心理素质够强悍,也觉得再打下去也是输。 如果说微生凉和独孤信起初打起来不过是因为,微生凉觉得独孤信言语放浪,触怒了微生凉作为一个世家小姐的尊严。那么接下来愈演愈烈的打斗,就是因为微生凉的不甘,即便她施展了全部的力量,仍然无法伤到独孤信,碰到他的衣角都是因为她的招式过于刁钻,不可避免地要拿手臂格挡罢了。 放眼整个京城,除去宫中死士,个别锦衣卫,各大家族镇守的暗卫,少有像微生凉这样的武功。作为将门世家,微生凉自幼接受的就是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武者,有机会接触到各种武功秘籍,神兵利器亦是寻常,但也因此,必须克制自己的锋芒,只能把一身绝学用于战场杀敌,不能用于寻常打斗,表面伤及寻常人。 刚刚的打斗,微生凉虽然没有用什么至关紧要的武功秘法,却是因为个人情绪和漠北二王子打了起来,还打碎了一堆东西。如果家族的长老和“师父们”盘查起来,免不了一顿毒打。想想自己即将面临的漆黑未来,微生凉心中百味陈杂,打了个手势,退开了打斗的范围,独孤信也撤到了一边。 微生凉沉默地站着,整个人都带着一层薄汗,头发都湿了,而独孤信也没好到哪去,脸上也是一层汗,躲来躲去不仅是体力活,还是技巧活。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的武功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了,看来他要更加努力练功才行。 独孤信对着风流拱了拱手,说道,“微生小姐果真是武功不凡,久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都也是了却了信的一个心愿,至于这书院造成的损失,信会让辅佐官过来处置的。”风流饶有兴味地看着独孤信,这个孩子虽然只是个少年,却是沉静非常,言语也是得体,进退有度,武功也是一流,假以时日,成长起来,会成为一匹优秀的草原狼。若不是他的生母是汉族人,成为狼王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可惜了。 微生凉看到了风流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拳头攥了攥,十分嫉妒,直到清楚地感觉到了来自手心的痛感,才松开了手,“不必了,此事是本姑娘有错在先,将军府会全权承担起该负的责任。”微生凉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粗鲁地把太保手中的清单拿了过来,气呼呼地拂袖而去,自己从马厩把小白牵了出来,打算骑马回将军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八章 心之所动 微生凉牵着白马从马厩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腰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着的暗红色的匕首,心下好奇,这匕首是独孤信的,刚刚打架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是把上好的兵器。既然到了她的手上,就别想拿回去了。微生凉牵着白马,站在树荫下仔细打量这匕首。 冶艳的花纹盘旋其上,精雕细琢的刀鞘,简谱至极的刀柄,诡异地恰到好处地搭配在了一起。微生凉试图拔出匕首,却在用力的那一刻感觉到了匕首中的一股力量,和她的力量相互对峙,像是在阻止她拔出刀刃。 微生凉黑白分明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一口鲜血,染湿了衣襟,手指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此时可以感觉到这把匕首,并不是再抵抗她的力量,而是在转而吞噬她的力量,体内的内力已经散了三分,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微生凉强行咽下喉咙里的血腥,一时间红了眼睛。 这把匕首并非凡品,应该是有剑灵的。此时狠下心拔开,这把匕首就是她的了,若是不能,怕是内力散尽,劳碌一场,白白让这匕首得了便宜。她现在愈发觉得,这匕首就是独孤信派来害她的。 心中对独孤信的怨恨,杀意汹涌澎拜,此起彼伏,暗想着下次见面,就把独孤信这人千刀万剐,生吞活剥,这人的歪歪肠子竟然如此之多。微生凉的内力全部被调用起来,武力值随着内心的愤怒以指数级飙升。 一阵乱风在这一人一匕首之间产生,两股乱流冲撞,交融,最终平息,白马拿着蹄子挠着另一只蹄子,动物的第六感告诉它,这个东西上有主人的气息,不管咋么作,肯定最后还不是乖乖巧巧躺平在主人的手心。 匕首猛地一震,微生凉手都麻了,还是勉力抓住刀柄不放手,后退了一步,脸色也白了几分,终于拉开了一条缝隙,看到里面黑乎乎的玄铁,转瞬之间又阖上了。微生凉面色阴晴不定,丢人丢大发了,一把匕首用了十成的力气也没拔开,还把体内的内力散了。心火灼热,猛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喷洒在了地上,看起来格外慑人。 “独孤信,你竟然敢坑我,你给本姑娘等着。”微生凉把匕首揣到了怀里,翻身上马,回将军府。恍惚间,微生凉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场景,月光明亮的夜晚,穿着戎装的女将军在屋檐上喝酒吃茴香豆,屋檐下有一个看不清身形和面庞的男人喊着,“微生凉,这辈子我都不会害你的。”那女将军似乎笑了笑。 微生凉晃了晃脑袋,抬头看看天空,只有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光线闪亮地睁不开眼睛。自己这些日子,怎么总是想到那个女将军,过些时日,她要好好查查,这女将军到底是谁,莫非她是返祖了,不过镇西将军府祖辈好像没有那般年轻的女将军。难道她是鬼上身了?呸呸呸,青天白日的,她想这些做什么。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语,不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九章 暴雨无声 微生凉跪在庭院中,天空漆黑一片,伴随着时隐时现的几道闪电,和不时轰鸣着的雷声。石板地面很潮,是即将下雨的前奏。膝盖抵在石板上又冷又痛,可是微生凉却没有任何的埋怨。在下午的时候,将军府的十大护卫把她训斥了一番,罚跪在祠堂的门前,好好感受这天地间的道理,好好向着列祖列宗忏悔。 将军府的处境本就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看似荣光照耀,却是被皇帝怀疑,被群臣嫉恨。稍有不慎,这份荣光就会演变成为夺命的刀光剑影,而作为将军府的长女,她却没有一点自觉性,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当着翰林书院的众人前和出使南国的漠北二王子起了争执。 好听一些叫有骨气,将门无犬女,难听些,却是不通人情世故的蠢货。将军府的众人也十分不解,小姐自幼聪慧懂事,和同窗的世家子弟的关系也不错,一直聆听大家的教诲,隐藏锋芒,性子看似随意放纵,却是内敛得很,为何今日和那初见的漠北二王子就这样对上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老爷在边境和漠北人打仗,所以小姐也看那独孤信不快? 无论如何,既然生于将军府,就应该有足够的觉悟的心机智谋,只有那样,才能带领众人护住镇西将军府这棵风雨中的苍天巨木。即便,现在小姐只有十二岁。在本该叛逆的年纪学会隐忍,他们知道这很难,不过灾难不会因为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停止到来。 狂风骤雨的夜晚,微生凉就笔直地跪在雨地里,今日,是她莽撞了,她本该想出更好的法子泄愤的,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当时头脑一热,就动手了,也许是那个虚伪的人用着虚伪的表情说着虚伪的话,让她觉得很不真实,所以她迫不及待地用拳头打破了沉寂。 雨水铺天盖地,那样的大,像是一个天空的雨都倾盆而下了。微生凉脸色苍白,绽放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她太弱了。原来,她是个没有力量的弱者,所以会在京城的她需要把自己装地更加弱小,才能更好地生存,做更多的事情。即便是一点耀武扬威,一点自以为是,一点叛逆,都是不应该的。 她好不甘啊,不甘心。可是她无法反抗这糟透了的现实,因为她确实太弱了。她曾以为自己的武功很强大,直到今日,被人不废一招一式打败;她曾以为自己天赋超绝,结果用了十分的内力,连一把匕首都拔不开;她曾以为她已经被将军府的众人认可,却是被十大护卫处罚,跪在这雨地里。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可以为将军府撑起一片天空,可是回头一看,原来漫漫长路,其实没走了没多少。劳劳碌碌,终究无为。 “面北背南朝天盘,意随两掌行当中。意注丹田一阳动,左右回收对两穴。拜佛合什当胸作,真气旋转贯其中。” 无为剑,一重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章 既见君子 夜凉如水,骤雨初停。 流华宫内,晚风拂过女子的如瀑青丝,羸弱的身躯在风中轻微地晃动着,背影显得缥缈孤寂又肃穆端庄,白色的衣裙在夜风里喧嚣着。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响,女子表情并无太多意绪,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无关紧要。皎皎然的面庞带着空寂,如兰似水的双眸带着朦胧的无望。 三十年前,她还是桃李满天下的李家的长女,李若暇,琴艺高超,誉满京城,而他是寄予厚望的太子,文韬武略,手段通天,他们成了婚,人人都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有他们彼此知道,他们的婚姻只不过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婚姻,他们也从未接触过彼此。她有她喜欢的人,唤作百里仓,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毛头小子,匆匆忙忙出现了,又匆匆忙忙地消失了,她等着有一天百里仓和她重逢。他也有他喜欢的人,唤作李若兰,大局稳定后,他不顾众口悠悠,立了皇后。而她,不过是个不得宠的贵妃。 一个人的心就只有那么大,容不下旁人。过去的那些年她就像是他的门客,出谋划策,却从未把自己看作是他的妻子,他也并无半分僭越,相敬如宾,是再好不过了。他说,百里仓找到了,不过死了,他的手下带回了一缕头发,她信了,日日白裙,以遗孀自居。他也从未强迫过她什么,就放任她在这流华宫存活着。 宋祁站在李若暇的身后,看着她的身影,眼神有片刻的迷离,有转而成为了刻意的疏离和傲慢,波澜不惊的面庞有片刻的黯然。他告诉自己,自己自始至终喜欢的人都只会有李若兰一个,只是许久未见她了,才会有这样的波动。 “宋祁,许久未见了。”李若暇语气淡淡的,勾起一抹微笑。 “是许久了,有半年了。”宋祁嘴角牵起。 这天底下,喊宋祁这个名字最多的,不是先王,也不是太后,是她,李若暇。当时只道是寻常。她不像个寻常的世家小姐,知道他喜欢她的庶妹,便处处拿这来拿捏他,他也由着她去。其实他从未在意过这些事情,只不过是看她在意,便逗着取乐。 她不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像是从李府的深宅大院挖出来的谋士,一袭粉白衣裙,伴着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杀人灭口这种场面倒也不怕。自从知晓了她苦苦等待的人,原是唤作百里仓,他像模像样地替她寻,还带回一些头发,还有伪造的定情信物。他劝她寻个良人,度过余生,他可以为她伪造一个新的身份。这时候,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了,权利,财富,威望,什么都拥有了,但是还缺少一位皇后,他心中早有期待,却无法言说。 她说,“宋祁,日后就劳烦你养活我这个无用人了。”他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后来的她,倒是真像个无用人,披头散发是常事,偶尔束发都是稀罕事,纯白的裙加身,白的酷似丧服,住在流华宫。宫人都道,陛下是看在以前的夫妻情分上,才一直纵容着玉贵妃胡闹,又或者是对贵妃心有亏欠,毕竟最后登上后位的,不是别人,是贵妃的庶妹,一个名不见传的女人。宫中老人看得透彻,陛下虽然英明神武,在感情上却还是个毛头小子。 “宋祁,我给你弹一曲。”李若暇转过身来,宛然一笑。 “不必了,我可不愿听你那凄凄惨惨的曲子,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宋祁挑了挑眉毛。 “哈哈哈,你还是那么有意思。你老了,脸上都是皱纹。”李若暇歪了歪头,语气里不乏调侃。 “你倒是得岁月善待,姿容倒是一分不减。”宋祁眯着眼睛,亦笑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李若暇坐在美人靠上,虚弱地笑了笑,喘了口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一章 容和小凉 “你倒是得岁月善待,姿容倒是一分不减。”宋祁眯着眼睛,亦笑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李若暇坐在美人靠上,虚弱地笑了笑,喘了口气。 “若暇,你还能活多久。”宋祈也坐了下来。 “不久。”李若暇迟疑了一下,平静地回答。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看东西都是恍惚的,每一日都很虚弱乏力乏力也许有一天阎王爷收了她,也不奇怪。当得知百里仓死讯的时候,她的一部分就已经死去了,剩下的部分在一直苟延残喘着,贪生怕死。 “若是你当年嫁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宋祁幽幽叹了口气,他近来总觉得是自己误了李若暇这一辈子,若是能重新来过,他不会捏造出百里仓死去的消息。他低估了她的执拗,她宁可一直等,一直死耗着,也不放下百里仓。 李若暇没有回答,如何?应该是比现在好上许多。挂着一个贵妃的名号,每日像孤魂野鬼一般活着,浑浑噩噩,没有一丝的希望。百里仓同她从相识到分别,不过一年时间,却像是一块烙印烙在她心上,可是从他离开开始,往后的岁月,都是他一个人的镜花水月了。 宋祁不想告诉李若暇,百里仓其实并不一定死了,那些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他按照她给的图纸仿造出来的。但他并不愿意那样做,那会让他显得更加卑劣。死人尚且争不过,又怎么和一个活人争? “我听宫里人说李若兰怀上了,恭喜你啊。这次可要看好宫里那些人,别再弄掉孩子了,她的年纪也不小了。”李若暇对宋祁小声说道。这个庶妹她虽没有什么感情,不过宋祁也算是她的朋友。 “她根本就不想要孩子,都是她自己故意弄掉的。”宋祁看着昏沉的月色,眼中晦暗莫测。宋祁曾以为自己多么地爱李若兰,爱她媚眼如丝,爱她风情万种,爱她长袖善舞,爱她热情活泼,他给她金银珠宝,给她华美的衣服,给她至高无上的宠爱,可她从未想过要爱他。 李若兰只爱自己,她会和他撒娇,对他软身细语,只是她又想要什么贵重的东西了。他曾惬意地享受着这一切,以为有一个美若天仙的皇后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到头来,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若暇,若是我这把年龄,还能有个孩子,男子就要像是李家小子,女子就要像是微生家小姑娘。”宋祁有些羡慕地说道,也不知道李鹤轩和微生行云怎么生养的。 李若暇不由噗嗤一声笑了,“无清也是个好孩子,不比容和和小凉差多少。”说来也有许久没见过他们两了,小时候经常打架还喜欢吵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待在宫中久了,现在连他们的模样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小凉小时候软软弱弱的,打起架来却是像是一只小野兽,容和小时候就能说会道的,总是把小凉说哭,这两个孩子倒也是有意思,无清倒是乖巧很,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 “他们都大了,也知道利害关系,不肯与我这个老人交心了,我现在倒真是个孤家寡人。”宋祁苦笑着。 “何时他们进宫了,你就唤来给我见上一面。”李若暇心中阴霾散了一些,粲然一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二章 十大护卫 自从和漠北二王子打了架,微生凉就一直在镇西将军府关禁闭。翰林书院没了微生凉倒是安静了不少。太保们为此倒是高兴不已,不过一众的贵族子弟倒是对此颇为不满。 微生凉这个家伙平日里有趣得很,打架喝酒斗蛐蛐,没有什么不会的,对书院的女子们也多有关照,甲班的女子们何日来月事她都一清二楚,被哪个登徒子调戏也会及时解围,偏偏性格放荡不羁,身为女子却毫无半点斯文,又不认真听课,使得学院里那些老顽固们对微生凉颇为不满。 为了迎接漠北的使节,宫中发了帖子,邀请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参加,除去个别有爵位在身的重臣可以携带嫡长子参加,大多数臣子都是只身一人前往晚宴。微生凉作为一品骠骑将军的独女,代表镇西将军府参加。 关禁闭的这三日里,微生凉一直在将军府的密室里查询典籍,试图找到这匕首的出处,虽然没有查到这匕首,却查到了一把与之颜色花纹相近的一把剑,长虹剑。微生凉很确信,自己在遇到长虹剑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把剑。 黑红的色彩低调而深沉,繁杂的花纹让她眼花缭乱,最让她动心的是天外玄铁的材质,据说是前朝的亡国之兵,现在藏在国库里,有朝一日,有一个恰当的时机的时候,她要入国库,得到这把剑。 由于在无为剑第一层的突破,又强行拔匕首,使得微生凉的内力此时只有圆满状态的三成,走路都有些虚,起码还要一个月,才能把亏损的气血补回来。 将军府的十大护卫原是在战场上和微生凉的父亲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他们为何在京城陪在微生凉身边还要从八年前说起。 八年前微生行云在战场上大战告捷,内阁的大臣们一致认为,如果放任微生行云的威望在百姓心中增加,有朝一日,镇西军终究会和中央军队分庭抗礼。而且不少镇西将军府的远亲借着镇西将军府的威望作威作福,地方官员已经反映多次,必须找个法子解决这样的乱象。 宋祁自然是信得过微生行云的衷心,不过内阁大臣们的想法他也必须考虑在内。 李鹤轩便提议把微生行云的女儿微生凉带到京城来养,毕竟边境苦寒,小孩子也过得艰苦,正好也能当做是人质。其实李鹤轩也有自己的私心,自己的正妻就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李容和,不过男孩子哪里有女儿贴心可爱。微生凉若是住在京城,就相当于他和妻子多了一个女儿,岂不乐哉。 微生行云起初是极力反对,一直修书朝廷,他宁可把女儿养在这苦寒之地,也不愿女儿孤身一人养在那虎狼环绕的京城。而秋叶不仅仅是微生行云的妻子,其实也是他的军师,一面是相公,一面是女儿,秋叶也无法抉择。秋叶的身体那时也在每况愈下,不时咯血,晕倒,根本经不住长途奔波。 在收到李鹤轩的保证书后,微生行云在军中挑选出了十个人,把养育教导女儿的责任交给了他们。这十人虽然都是都是难得的人才,却大多都有些战场后遗症,双手再也拿不起刀剑砍向敌人。 这十人武艺高强,把将军府保护的如铁桶一般,被京城世家暗地里称之为是十大护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三章 宫中晚宴 宫宴当晚,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微生凉对于参加这种官方宴会已经是习惯地不能再习惯,厌烦地不能再厌烦。无论这些大臣私下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一定是关系和睦,相互追捧。微生凉的身份和地位虽然参加这种宴会绰绰有余,不过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在一群男人中间也是有些尴尬。 行完礼后,宴会正式开始。李鹤轩照例招了招手,让微生凉和李容和坐在了一桌。当年和微生行云签了保证书,李鹤轩就一直对微生凉多加关照,说是把微生凉当做是亲生女儿也不为过。 “小凉啊,你和容和好好玩。”李鹤轩习惯性地揉了揉微生凉的脑袋,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姑娘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大姑娘了。 微生凉乖巧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李容和有些嫌弃地看着微生凉,被他老爹一巴掌呼背上了,默默吃起了盘中的果子。 皇帝似乎和漠北二王子独孤信相谈甚欢,甚至把太子宋无清都忽略在了一旁。微生凉余光看了一眼独孤信,明明是胡人糙汉,却偏偏比京城任何一个自命不凡的世家都更有贵族气质,她甚至都怀疑,这个独孤信是不是漠北皇室的子弟。 宴会进行到了一半,在场的大臣们都是醉意微醺。微生凉也灌了不少酒,毕竟宫中的御酒可是难得,她对自己的酒品还算是有信心,几壶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脑子不糊涂。李容和滴酒不沾,等微生凉喝醉了,他还得把她送回将军府。 “微生凉,别喝了,都三壶了。”李容和慢条斯理地剥着柑橘。 微生凉瞅了一眼正在吃橘子的李容和,撇了撇嘴,说道,“吃你的橘子。”李容和也算是个男子,怎么就那样偏爱吃水果,不爱喝酒,微生凉不由得摇了摇头,颇有些哀其不争,怒其不振。 李容和刚好剥好了一个橘子,想也没想,扔向了微生凉的脸,微生凉伸手一抓,把橘子抓住,塞到了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评价道,“橘子味道不错。”李容和嘴角抽了抽,微生凉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矜持。 坐在上首的皇帝看到了李容和和微生凉在那里胡闹,本想训斥一两句,想到玉贵妃那日的话,“何时他们进宫了,你就唤来给我见上一面。”便不气了,招了招手,大太监看到了随即过来,弯下身体,听皇帝耳语了几句。 提着拂尘把微生凉和李容和叫了出去,叫他们去流华宫去见玉贵妃,说是玉贵妃想他们想念得紧。 玉贵妃和皇帝那点陈年旧事,微生凉和李容和都听父辈说过,要求他们保持一问三不知的态度,绝对不可以主动在玉贵妃前提起她和皇帝,也不能在皇帝面前提起玉贵妃,要不然触怒了龙颜,就糟糕了,玉贵妃,其实才是皇帝的逆鳞,而不是表面受宠的皇后。 李容和曾经和微生凉两人聊过这个问题,李容和说两人就是当断不断,互受其乱,微生凉说是藕断丝连,断不掉。不过孰是孰非,当局者尚且不清,旁观者又何能明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四章 过往云烟 李容和和微生凉两人离开了宴会,一同去了流华宫。昏黄的宫灯照了一路。 八年前,微生凉来到了京城居住。那一年也是微生凉和玉贵妃初见的时候,微生凉很讨厌皇帝,也连带上讨厌起了玉贵妃,她会故意打碎流华宫里贵重的东西,还会无缘无故发冲着玉贵妃发脾气,玉贵妃却是对她是真心诚意的好,宫中有什么好的吃食就给将军府送上一份,到了季节的时候,就让内务府给微生凉做新衣。即便是再铁的心,都会被熔化,更何况,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玉贵妃在以一个女人的立场上,弥补皇帝给一个年幼的孩子造成的伤害。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微生凉渐渐把玉贵妃当做成了自己第二个母亲,闲来无事就往流华宫跑,有时还要拖着李容和一起来。微生凉也曾试探性地问过,为何玉贵妃这样喜欢孩子,却不自己生养一个小公主,小皇子。 玉贵妃说,她在等一个人,等到了那个人,就可以生出一个小宝宝了。 五年前皇帝立后,举国欢腾,登上凤位的,不是众望所归的玉贵妃,曾经的太子妃,而是玉贵妃的庶妹,李家旁支的李若兰,一个名不见传的大龄剩女,如果说这个粗鄙的女子有什么可取之处,大概只有那一副蛊惑人心的好皮囊。 此时的皇帝也早非过往那个被内阁左右的毛头小子,功绩初建,政治清明。最后还是如了皇帝的愿,给这个国家安排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后。 微生凉最后和玉贵妃见面的那一次,她面容憔悴,泪眼婆娑,说是再也等不到那个她要等的人了,本是约好了要再见,谁知一别之后,竟然是再会无期。此后,玉贵妃隐居流华宫,再也无人见过。 那时候微生凉隐隐约约明白了,情爱这种东西,一旦所爱非人,一定会是极其辛苦的。玉贵妃这样美丽而聪慧的女子尚且画地为牢,陷入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可见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微生凉和李容和在宫中走着,零零碎碎地聊了一些事情。 譬如那年微生凉生了天花,李容和也生了天花,李家夫人为了照顾他们二人,把他们安排在了一个屋子,两人躺在一间屋子里面还不忘互怼,就这样互相气着,李家夫人又压不住这两个小家伙,两人越病越重。 玉贵妃偷偷从宫中跑出来见了他们,说是若是他们病好了,就带着李容和去皇家藏书阁的最高层去一趟,微生凉可以去兵器库溜一圈,这一下倒是戳中了两人的要害,再也不闹腾了,过了半个多月,两人的天花倒是好了。一同走过了生死关,倒也没有先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后来,玉贵妃真的从皇帝那里拿到了令牌。李容和去了皇家藏书阁最高层,看到了许多皇室的秘辛,心境和学识都不同于以往,他知道了许多的秘密,也明白了,其实这个庞大的国家下,最高的秘密,不是别的,是为了王权富贵,各个家族,包括皇室,做了的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勾当。小少年也懂,有更多的秘密,更深的秘密,不能用纸笔,只能口口相传的秘密,只能等他登上高位后,才能获悉。 微生凉也如愿去了兵器库,每看一件神兵就哇了一句,然后上手玩一下下。陪同的管理人员就追着微生凉跑了一天,他就不懂这么小的女娃怎么就能把神兵玩地这样虎虎生威,兴许真是虎父无犬女,这微生家的小姐倒是天生是动武的好苗子。不过也是可怜,这些年将军府就她这一个独苗,作为女子,将来要孤身一人承担起微生家的责任。 他们当时并不知道为何玉贵妃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皇帝又为何会应允这样的事情,现在有些明白了,其实他们两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下的命运,为这个国家效犬马之劳。李家,微生家,这一文一武,两个世家大族的延续,就是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无可逃避责任,而他们不过是提前一步接触到了早晚会接触到的东西。 不管是秘辛,还是神兵。看似是至高无上的特权和荣誉,只不过是毒药外面裹着的一层糖衣罢了。 微生凉和李容和走在昏黄的宫路上,五年未见的人,就要再见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五章 油尽灯枯 微生凉和李容和到流华宫时,两个大宫女在宫门外已经等待许久了,把两人接引到了内殿。 玉贵妃坐在檀木桌旁,温柔地看着两人,她的面容依旧像是五年前一样,眉眼如画,一颦一笑都流露出动人的风情,这一日她穿着凤冠霞帔,脸上不施粉黛,红光满面,倒像是新嫁娘。 桌上摆着微生凉从前喜欢的雕成花瓣状的蜜饯,还有李容和最喜欢的杏仁膏,但是不同于先前的是,微生凉有了蛀齿,再也吃不得太甜的吃食了,而李容和自从在府里被下了毒,对杏仁膏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玉贵妃声音暗哑,招了招手,“小凉,容和,快坐下来,本宫有话要嘱托你们。” 微生凉顿了顿,落了座,李容和有些警惕地看了眼眼前的玉贵妃,犹豫地落了座。两人都是对桌上的吃食一点胃口都没有。 “果真都是长成大孩子了,现在也知道要提防着人了,连本宫都信不过了。”玉贵妃抿了抿嘴唇,莞尔一笑。 微生凉不言语,李容和沉默。 五年未见,虽是想念,可是思绪万千,无从说起,无言以对。 玉贵妃十指纤纤,缓慢地拿起一块蜜饯,细细地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又吃了块杏仁膏,眉目温和地看着这两个人。 微生凉手指颤了颤,拿起了块蜜饯,压抑住牙疼的感觉,面上不显,赶紧咽了下去。李容和看着红衣艳绝的玉贵妃,似是疯癫,却又像是寻常,勉强拿起了杏仁膏,也吃了一块。玉贵妃对他们曾诸多关怀,他们亦不是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之人,既然是她想要他们吃,他们也不愿拂了她的意思。 玉贵妃看着这两个孩子,一时间感慨万千,她不曾想过,五年后,他们都出落成了眼前的这般模样,坚韧的小少女,文质彬彬的小少年,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就会成长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才,她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有幸与焉。 “你们可知,为何今日我穿上这火红嫁衣?”玉贵妃手撑着脸颊,倒是像个娇俏的闺阁女子。 微生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知。” “我自知是油尽灯枯了,临别前,有几句话,想同你们说说。”玉贵妃眨了眨眼睛,眼睛有些涩,可是却流不出泪水,刚刚吃的东西也是在胃中翻滚地厉害。 微生凉有些愣怔,李容和亦是一时惊住了,眼前这个荣光满面的女人,为何会说自己是油尽灯枯,他们不愿相信,也不会相信。 “这原是本宫嫁给那宋祁当太子妃时,穿的嫁衣。但这嫁衣原不是为了宋祁的,是为了旁人,一针一线绣的,嫁给宋祁的时候,想的也是他。本宫未求过你们什么,而今能求的也只有你们,千叮咛,万嘱咐的,也就只有一件事。”玉贵妃面色白了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微生凉和李容和一同跪在了玉贵妃的脚边,两人眼中俱是泪水,窸窸窣窣地落下。 “姑姑,您尽管说,一定给您做到。”李容和沙哑着声音说道。 “好孩子,小凉,容和。你们替我寻个人,去羽民国的白家。你们替我问问有没有一个人,化名叫百里仓,来过这南国。”玉贵妃喘了喘气,面色如土,暗沉了下去,整个人如同秋天的落叶,在风中飘摇不定,颤抖不已。 微生凉慌忙站了起来,抱住了与贵妃,李容和赶紧倒了杯茶,递到了玉贵妃的嘴边。 玉贵妃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问问,那个人,他为何不赴约,为何不娶那南国的李家大小姐,李若暇,你问问他,问问他。”微生凉握住玉贵妃的手,却发现并不像多年前那样温暖,而是冰冷地不行。 微生凉点头,“我答应您,我一定做到,我一定问问那个人,我带他来见您。”微生凉慌了神,抱着玉贵妃,仿佛只要抱紧了她,就不会死了。微生凉没有想过,多年未见,再见竟然是这般生死两茫茫的境地。 李容和朝着门口嘶喊道,“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 灯影摇曳,油将要燃尽,灯也快要熄灭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六章 宫闱禁密 李容和朝着门口嘶喊道,“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 灯影摇曳,油将要燃尽,灯也快要熄灭了。 后来的太医院的王太医,却是装模作样地把了脉,还开了药方,告诉他们玉贵妃并没有死去,只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端的是济世救人的好风度。真是把他们二人当做是年幼无知的稚子,人是生是死都分辨不出吗?眼前这个躺在床上没有声息,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人,分明已经走了… 微生凉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了王太医的身上,毫不留情地把脚踩在他的手上,“王太医,即便你是救不回来,也别拿那种谎话诓骗我,死者为大。”说着碾了碾鞋子。王太医被微生凉身上的杀气震慑,伏着身子不敢说话,手疼得抖得不行,对于医者来说,最为宝贵的就是手,但是面对眼前这个小丫头,他却是不敢说一句大话。 李容和拽住微生凉的手臂,露出一个颇为亲切的笑容,“王太医,本公子相信你也是懂得看眼色行事的,若是今日不说出个理所当然,李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王太医抖索着身体,“公子,小姐,我也是,也是按照太医院的吩咐来。” 微生凉和李容和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点不同寻常。 李容和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我以李家下一代族长的身份问你。” 王太医伏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答道,“小人不敢说。” 李容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即便是他拿李家下一代族长的身份都不敢说的,估计也只有那位了。 王太医接着说了句,“听说李家惯来有许多的典藏书籍,是封地上的人贡献的,不知是否有机会能见上一见。” 李容和扔了块金子给了王太医,冷着脸说道,“王太医可真是个老好人,什么话当讲,什么不当讲,自己揣度揣度。即便是你死了,也不能把李家的嫡长子和将军府的嫡长女拉下水,你可知晓?”这话说的不急不缓,却是带着十足十的杀意。 王太医又磕了个头,连忙说道,明白明白。头也不敢抬,赶忙提着药箱出去了,他原想这个年纪的孩童都是好骗的,不曾想到,竟然这样厉害,身上的威压竟然比一些朝中的大臣都强烈,果然是世家教育出的孩子,胆子大,本事也大。 不由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一层薄汗,加快了脚步,离开了流华宫。 微生凉吩咐两个宫女给玉贵妃梳洗打扮,画好妆容,穿好衣裳,安稳地躺在床上。两个宫女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不悲不喜把事情都做好了。 “微生小姐,李少爷,你们该走了。”其中一个宫女在微生凉面前低垂着头,曲了曲膝盖,拽了一下微生凉的罗裙,微生凉心有所感,伸出双手把宫女扶了起来。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手心,掌心一凉,不露声色地滑入了袖子里。 李容和对微生凉说道,该走了,两人相携着离开了,也没再去宫宴。 宫门口,两人上了各家的马车,李容和突然说想见见微生凉家的十大护卫,微生凉欣然同意了,于是李容和坐上了将军府的马车。各世家宫门口等待的的马夫,都看到了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 “微生凉,和你说几句。” “你说,我听着。” “李家有一块不大的封地,在苗疆。” “我知道。” “我们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让它成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微生凉掏出了那个宫女偷偷递来的东西,一个镶着蓝色宝石的戒指。李容和接过来看了看,无论是宝石,还是指环,都没有任何特殊的字符和记号。摇了摇头,递给了微生凉。 将军府赶车的马夫,正是十大护卫之一的承影,他耳力极好,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心底叹了口气,想着他十二岁的时候还在下河掏鸟蛋,而这两个孩子,却不得不开始学着面对不可测的阴谋。这两个孩子现在相互扶持着,或许以后站在对立的阵营,不得不针锋相对时,能靠着这些情谊,给彼此留一条活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七章 苗圃术法(1) 微生凉攥紧了双手,说是镇定自若,岿然不动都是假象,她也会害怕,害怕即将到来的阴谋诡计和那些腥风血雨。她好像老爹和娘亲此时能够在她的身边,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李容和也感觉到了微生凉的紧张,手臂生硬地拍了拍微生凉的背。轻声说道,“要是下地狱也是我们一起下的,有我这样的天才给你陪葬,你也不亏。” 微生凉看着李容和,神情有些纠结,其实她很想说一句,李容和,要死你自己去死,但那样似乎显得自己很不讲朋友情谊。 这件事情估计牵连甚广,极大可能是皇帝的手笔,如果仅靠他们二人之力,调查起来会十分废力。 微生凉面色冷了冷,低垂着头,“将军府的高手我都可以调用,李家的也有你的暗卫。只要我们二人愿意,一定能在宫中找到蛛丝马迹。为何太医院要隐瞒玉贵妃的死讯,让她的尸首不能安葬?” 李容和摇了摇头,凝视着微生凉,“你以为那人会放任我们去调查吗?与其现在把我们暴露了,不如等到宫中的那些牛鬼蛇神主动露出马脚。” 微生凉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李容和,你若是不敢查,我自己查。我现在想到玉贵妃尸首还在宫中,不得安葬,我就愧疚难过地很。” 李容和猛地一拳砸在了马车的车壁上,车壁被砸出了一个小坑,双眸略红,“玉贵妃是我的亲姑姑,是我李家的人,你以为我就不想早些知道真相吗,只是现在时机还不对。你一个人不怕死又怎么样,你就不怕拖累了将军府吗?” 微生凉闷声不说话,确实是她太鲁莽了。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样容易,无论是哪个世家都潜藏着锦衣卫,一旦有所行动,皇帝不可能一无所知的。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她背后的将军府不仅仅是助力,也是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不由以手扶额,幽幽叹了口气。 “微生凉,这件事我查,找百里仓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一个是迫在眉睫的重任,一个是任重道悠的嘱托,我选前者,后者给你。”李容和伸出手掌。 微生凉伸出右手,重重地击了个掌,说道“一言为定。” 马车到了将军府,微生凉跳下了马车,吩咐承影把李容和送到宰相府,承影应了一声,策马在夜晚的道路上疾驰。 微生凉抬头看了眼将军府的牌匾,镇西将军府,黑色的牌匾在灯笼昏黄的光下,显得疲惫而沉重。进了府邸,径直去了将军府的书房,她记得密室里有本书,讲的是一位商人游行羽民国的经历,她原先只当做是本杂书,现在想想倒是冥冥之中命运早有暗示,若那本书真是无用,老爹又怎么会把它放在密室里。 承影把李容和送回了丞相府邸,李容和也是风尘仆仆,去了李家的藏书阁。李家有一小块封地,在岭南的苗疆,虽然多有疫病灾情,却是盛产奇花异草,瓜果菜蔬,更是有一些奇异的医法巫术。丞相李鹤轩对此地进行教化,广置学堂,增设水利设施,当地人有感于此,每年都进献上一些特产。 去年送上的东西,就是一部记载着当地一些禁忌巫术的书籍,只供于介绍,却没有具体的方法。 李容和挑灯夜读,彻夜翻转,把这《苗疆巫术录》粗略地看完,对逝者的身体动手的只有三个术法,一是炼油术,迷信美人的尸首炼造出来的尸油会有驻颜效果,二是锁魂术,把逝者的灵魂锁在一个物体中,让人生生世世不得轮回,三是苗圃之术,用活人的鲜血浇筑苗圃之花,花魂会附在逝者身上,变相地让死者重生。 李容和看得触体生寒,浑身冰冷,无论是哪种苗疆秘法,都不是好东西,都是对死者的亵渎,他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皇帝,让我这个后生看看,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吧。” 烛光下,少年的目光沉静如水。 ------------ 第十八章 苗圃术法(2) 这几日翰林书院清净了不少,最能惹事的将军府小姐微生凉和最能诡辩的李家嫡长子李容和两人都安静了,众人看着两人每日面色严肃,不仅没有觉得有些违和,反而觉得这两人是揭下了隐藏着的面具,露出了原本的面目。下一代武将文臣的领袖,似乎本就该如此。 微生凉每日一下了课,就在那里看地图志,不停地拿炭笔涂涂画画,还做了一本笔录。而李容和就更加奇怪了,抱着医书看着。两人虽然装扮仪容还算是整洁,却都是满脸憔悴,疲惫不堪的模样,就像是忙忙碌碌许多年找到了人生使命一般。 无论问什么,两人都恍若未闻,根本不管外界是何种情形。不少太师和太保对太傅风流打小报告。风流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说是两人正在追寻灵魂的觉悟,为人师者,要多加支持才对。若是旁人说着话,必定会被以为是胡言乱语,但是誉满天下的风流说出来,反而会被奉为圭臬。 两人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做什么,反倒无人再问了。甚至私下揣度着,是不是微生凉要闯荡大陆,而李容和要去行医济世了?怎么他们的灵魂就没有给他们一点暗示,让他们觉悟。 羽民国是一个典籍中没有具体记载地理位置的地方,微生凉只能根据将军府密室里那部商人的羽民国游记,里面记载着羽民国的一些气候变换,瓜果菜蔬,山川河流,大致揣测到底是在大陆上的哪个方位。 愈是调查下去,微生凉就愈是狂乱烦躁。羽民国的制度,风土人情,语言文字,与南国几乎没有任何相同点,如果她真的要去羽民国找百里仓,不等她找到人,可能就要饿死,老死在羽民国,不,大概是冻死比较可能。据说羽民国万里冰封,雪茫茫的一片,她又最是畏寒,那可如何是好。 李容和的情况也不怎么好,苗疆之术本就是以巫蛊之术为主。他一个不相信怪力乱神的文人墨客,只觉得自己若是研究下去,毕生的信仰都要崩塌了,不过现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这个作为突破口,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三日后,是一年一度宫中选拔宫女和太监的日子,比起往年,竟然多了百余人,选拔条件也严苛了不少。不少穷苦人家把自家孩子送到宫中,本以为是一件大好的事情,殊不知这一去,是入了死门,再不入轮回,天地间无处可归,只能做那游荡在荒山野岭,躲藏在深宫角落的一缕残魂。 李鹤轩并非对自己儿子近日来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只不过是选择性地无视和放纵。自己十二岁的时候,也和宋祁还有微生行云筹谋这个国家的未来了。这个儿子比当时的自己更加聪慧,更加骄傲,而微生凉那个小姑娘,也比她爹爹稳重地多一些,也更加善于伪装,武艺也更加精湛。但与从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太子宋无清并不愿意与他们二人同心同德。 将军府也察觉到了小姐的不同寻常,十大护卫暗地里看了微生凉的笔录,发现小姐在查羽民国,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既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他们便由着小姐。只是由十大护卫之首的轩辕给小姐督导了一番,无论查什么东西,都不能明白地暴露出来,说不定就被无关之人察觉了。 但是他们不曾料想的是,这也是微生凉和李容和计划的一部分。那人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知道一些事情,就一定会想要知道,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但是他们也想知道的更多。这就是一场与虎谋皮的战役,看谁,先暴露出更多的弱点,看谁,先低下头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九章 长夜换歌 尘寰如轮转,来路成归途,归途也成来路。 长欢公主是先皇和太后的女儿,当今圣上的皇妹。由于是老来得女,孩子保下来十分不易,太后也对长欢十分怜惜,皇帝对自己这个小妹也诸多关怀,当然,这些都是表面现象,长欢的教养,礼仪,都是由着宫中的教养嬷嬷来,太后从未说过半句要亲自指导,无论她在宫中做什么,都会有人替她顶罪,受责,但是却从未有人试图阻止过她,她们想把她养成一个坏孩子。 八年前,太傅风流来教导他们这些皇室和世家子弟,三年后,给每个人都写了一张告诫的纸条,要求当堂拆开,只能自己看,自己烧毁在烛台。每个人看到纸条的情绪都有所不同,有豁然开朗的,譬如微生凉,李容和,也有面色难堪的,譬如兵部尚书府的大小姐,内阁首辅家的小少爷,也有像她一样悲凉得快要哭泣的,她的纸条上写的赫然是,捧杀,下面的一行字是,沉静自持。她终于明白了,那些人为何对她那样古怪了。 她看向身旁的皇侄宋无清,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更加面无表情了。 长欢公主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温柔可亲,乐于助人,变成了一个可人的姑娘,翰林书院的人都很喜欢这样的长欢,比起先前的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那个长欢要好上许多,不过宫里的人并未因此对长欢有多少赞誉。 长欢有一个皇室的暗卫,叫做缘来,她亲自取的名字,他们相伴了许多年,唯得此人一颗赤子之心,倒也足矣。 所有的变故,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太傅风流被判处叛国罪,午门处死。两年间,李容和屡次翻案不成。两年后,微生凉和宋无清带着一堆不大不小的贵族子弟,带着京城中的镇西军,禁卫军,于宫门口与锦衣卫开战,最终直逼上书房,遭到锦衣卫反扑,政变失败。 镇西将军府满门问斩,包括煊赫一时的骠骑大将军微生行云,将军夫人,秋叶。微生凉流放边境,接任其父的职责,领兵打仗。长欢不知道微生凉为何落到了那样的结局,大概是这世道容不下好人,微生凉那样赤忱的人。所有的贵族子弟官衔一律降级,情节严重者,问斩。太子宋无清被贬到江南,无诏令不得入京。 她并没有参与那场政变,但是在皇帝和太后在谈论如何处理叛军的首领微生凉时候,她跪地求了情。太后终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对她的厌恶,“果然是吃里扒外的狼崽子,喂不熟的白眼狼。”与她交好的人,走得走,散得散了,所以再也无人关心她的死活了。 宫中大火,她被她的暗卫小哥哥救了出来,他却葬身在了火里。她荒淫无道,她饮酒作乐,她白日宣淫,她,被囚禁在这宫中,被冠上各种不堪的名号。唯一的慰藉,她以血饲养的血乌鸦传信来,她的小哥哥并没有死去,而是在锦衣卫任职,他说,有朝一日,他会到达够得到她的地方。 血乌鸦身材纤细,出入简便,尚在京城里的,就只有此时出家了的李容和,还有她的缘来小哥哥,当知晓缘来小哥哥要奉皇命去镇西关处理事情时,她便料想到了自己的皇兄要做什么了,是想让他们二人互相残杀。 把信件传给了李容和,她相信有李容和在,微生凉不会和缘来小哥哥决一死战的,李容和向来有好主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血乌鸦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暗器射中,蜷缩在她旁边,一命呜呼。身边唯一一个对她体贴入微的宫女,也开始对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反感。有一日,那个宫女给她换上了宫女服,两人通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建好的密道,出了皇宫。 长欢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皇侄宋无清,只是此时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她问他,他什么也没说。 后来从侍卫口中得知,原来微生凉从未放下过她,这就是传说里镇西将军府的暗部,为了救她出来,筹谋了七年的时间,把密探打入宫中,一步步凑到她的身边,照顾她,把她救出来,所以她的生活,才没有那么难过。 可是微生凉早就死了,死在了荒凉的西门关,死在了锦衣卫督主吴缘来的暗杀中,而吴缘来也被微生凉就地格杀了,平生最在意她的两个人都死了,都没了。在宋无清的纵容下,暗部的人虽然没有克扣过长欢公主的用度,说的话却是越发怨毒。他们的主子,因为她的暗卫而死,可是他们还要奉着主子的遗命救她。 后来,镇西军反了,投了漠北的军队,宋无清带着江南的物力财力军队,也投向了独孤信,这是一支复仇之师,为的不是别的,是那个叫微生凉的女子。 三年后,南国易主,宋无清登上皇位,与漠北百年交好。长欢为永乐长公主,却在册封的大殿上,用金钗抹脖,自尽。 “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若有来生,结草报恩。”红色礼服上流满了自己的血和泪。若是她没有那么无能,她定可以也为他们做些什么。 ------------ 第二十章 饮酒夜话 微生凉很小的时候,就有许多的身边人告诉她,像是什么十大护卫啊,微生家的族长长老啊,李家的那些长辈啊,不断在她身边提醒,提醒,提醒。她是作为人质存在的,在京城牵制着镇西将军府,要乖巧懂事,不能让还在战场上的父母担心。她一向做得不好,作天作地。 她曾想过,若是多几个兄弟姐妹,是不是她就不用遭受这些了。她就可以像是寻常人家一样,在父母膝下成长,嬉笑玩乐?不过这一切,都不过是她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幻想罢了。 边境条件恶劣,那时正巧两军交战,娘亲放心不下父亲,一拖再拖,迟迟没有回京,最后肚子大了,又走不开,便在边境把她生了下来。遭遇敌军突袭,紧急转移了阵地,这样一颠簸,娘亲再也没法再孕育孩子了,父亲不愿再娶,这微生家,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别无选择。 微生凉很少喝酒,不过她的酒量不错,酒品也尚可。 这天本是翰林书院沐休的日子,长欢邀请了微生凉,李容和,还有宋无清一起去京城最大的酒楼水云楼,去大吃一顿,他们几人本不想聚的,可是长欢执意如此,软磨硬泡的模样倒也让他们无可奈何。 四人坐在包厢里面,面对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都没动筷子。 李容和盯着长欢的脸,久久没有开口,一脸犹豫的神色。微生凉若有所感,桌下的脚碰了碰李容和。李容和端起茶杯,貌似无心地说道,“总觉得长欢今日大有不同,平日里含蓄内敛地很,怎么今日想起要请我们吃饭了。” 长欢端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面色有些不自在。绯红的唇动了动,嘴角扬起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便是我说了原因,你们也不会信的?” 宋无清皱了皱眉,语气冰冷,毫无半点温度,说道:“姑姑有话说便是了,无清还有事情。” 长欢摇了摇头,眼角随即滑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微生凉最见不得人落泪,慌忙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长欢。长欢破涕为笑,低声说道:“接下来的话,你们即便是不全信,也要信上一些。” 三双眼睛齐齐盯着长欢,是什么事情,让长欢又哭又笑的。 “第一件事,是关于阿凉你的,风流太傅是羽民国的人,你若是想离开南国,千万和太傅一起,不然的话,你不会达成心中所愿,太傅也会因此丧命。”长欢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微生凉,心底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样直接说出来会有些唐突,但是有的事情,若是晚上几分,兴许灾祸就先一步到来了。 “第二件事,是李容和你,不妨和你直说,皇宫现在正在用活人的血肉,试图施展苗圃之术,引魂入玉贵妃的身体,而且这是皇上默许的行为,你千万不可插手。”长欢面色严肃的看着李容和,想起当年,正是查到了这样的真相,李容和觉得李家腌臜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最后出了家。 李容和面色白了几分,长欢为何会知道他和微生凉现在正在开展的调查,是不是皇上也知道了?而且,为何她会知道地如此之多,如此详尽。 “第三件事,是无清你的,你若是现在不追求,将来会有别人把阿凉放在心尖上疼,也就没你的份了。若是想夺位,再等十年,到那时候,天时地利人和,才兼在你手上。”宋无清听到前半句本就是被人揭露了心中的隐秘,后半句却是惊讶到了所有人。 三人的脸色这下子都很难看,看着长欢的眼神不再是对小妹一般的宠溺,而是忌惮和怀疑。他们三人做的事情,无论是哪一件,都足以动摇这南国的半壁江山。 微生凉温和地笑了笑,“长欢,多谢你了,给我指了一条路。”站起来拿起酒坛子就灌了一口酒。宋无清接过酒坛子也饮了一口。李容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狭小的隔间里,独孤信站着,听着包间里面的谈话,面色难看。这水云阁本就是他安排在南国的情报收集点之一。听说微生凉来了,他便急匆匆地过来了,熟料这长欢公主真是让他大吃一惊。不仅劝着微生凉离开南国,还让宋无清去追求微生凉,可把他气着了,微生凉可是要做他媳妇的。 转念一想,这长欢公主,莫不是也是在机缘巧合下,重活了一世?不然仅凭她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一章 冤家聚头 微生凉现在凶神恶煞地坐在独孤信的对面,两人面前是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两人是如何这样“和平”地坐在这里,不打不闹?这件事情还要从半个时辰之前说起。 半个时辰前。微生凉站在水云楼前送别宋无清,长欢,还有李容和,他们几人坐着各自马车离开了。微生凉唤小二把自己的马匹牵来,打算骑马回府。 刚登上马镫,在马背上还没有坐稳,看到从不远处极速奔跑来的马车,刚说了一句,“哪家不长眼的马车夫,在街上横冲直撞,也不怕撞着人。”刚说完这话,那辆撒欢的马车不知道为何就拐了个弯,往她这边冲过来了。 微生凉见势不妙,匆忙握住马缰,拍了下马屁股,白马迅速地跑了几步,堪堪避开了冲过来的马车。那辆马车也被马夫停了下来,一时间水云楼楼前被这一人一马堵住了。微生凉本不想计较,日色昏沉,天快要黑了,再不回府,她又得被十大护卫们训斥。冲着马夫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本想就这样把事情揭去。 孰料那车夫倒是拦住了她,说是她骑马冲过来才导致马车失控。微生凉面色冷了冷,看了一眼那马车,马是足不践地的好马,马车四周都是宝蓝色的丝绸,也不像是缺钱的,偏偏想碰瓷找茬,可是她可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人呢。 一个婀娜多姿,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的女子被一个形容粗鄙丑陋的侍女扶了下来,走到了微生凉面前,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微生凉冷眼看着这女子,不过是十三四岁,怎么就这样有心机,长得不行,身材尚可。 她完全可以猜出来接下来的桥段,这女子定是要数落这车夫,装作一番宽仁大度的样子,然后在她面前摆出自己的名号,以后继续纠缠。这样想着,微生凉嘴角略微勾起,暗含着嘲讽。 接下来就是这位姑娘一个人的表演了,微生凉粗略地听了一下,原来是兵部尚书养在乡下祖家的三小姐裴以寒,又问了一堆可有可无的问题,诸如微生凉的喜好什么的。微生凉面色越来越差,这个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她是了解的,她的同窗朋友裴友儿,性格直爽,怎么到了三小姐这里,真是一言难尽。 殊不知在裴以寒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裴以寒向来自命不凡,此番回京,早早就选了一堆黄金单身“汉”,听说镇西将军府的继承人是独子微生凉,便迫不及待想搭上关系,不过独子只不过是京城贵圈的委婉说法,因为,虽然微生凉是女子,不过向来按照男子的方式生养,以后也要继承将军府的爵位,独子也算是给将军府面子,不过裴以寒哪里知道这些门道。 微生凉那的桃花眼,圆润挺立的鼻子,樱粉色的薄唇,瘦削的面庞,挺直的身姿,平胸。这都很让人误会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的。微生凉听着裴以寒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脑子都疼,仅存的那点贵族涵养都不想要了,翻身上马,面色冷酷。 这次换这个裴以寒拦住了马,说是要马受惊了,要“公子”送她回尚书府。微生凉忍无可忍,直接把钱袋子砸在了裴以寒的身上,冰冷的眼神毫无半分温度,“姑娘自重,莫要纠缠不休。” 裴以寒满脸窘迫,却还是把钱袋子拿好了,放在手上。 不少不明真相的路人只当是“贵公子”欺负贵族小姐,还试图用钱财解决问题,微生凉对这些人不明所以,擅自加以揣测的话向来不在意,准备骑马回府。 独孤信看微生凉要被气走了,自己这戏也看得差不多了,白衣翩跹,二楼足尖轻点,跳了下来,落在了微生凉的身旁。 裴以寒看着眼前风度绝佳,五官深邃立体,一身华服的男人,觉得若是能结交也是不错的事情。便惺惺作态,假哭了几声。 独孤信面若寒霜,语气冷酷,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说道,“这位姑娘,鄙人在二楼雅间用餐,可是亲眼看见你家的马夫故意往这位姑娘身上撞的,你反倒看人家生性木讷你,不会说话,反而不依不饶,反咬一口,骗人家姑娘的钱。”端的是铁面无私,行侠仗义。 周围的人不免对裴以寒指指点点,却是和裴以寒一般惊讶,如此俊俏的人儿竟然不是少年郎,而是个姑娘家。仔细看来,微生凉模样的确是俊俏,却真是有几分女儿家的妩媚动人。裴以寒感到一种屈辱感,把钱袋扔给了微生凉,窘迫地回了马车,马车扬尘而去。 微生凉一看是独孤信,心情有些莫名,自己怎么一倒霉就遇到他,真是,真是,不太情愿地说道,“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定相报。” 独孤信笑了起来,宛若漫天星辰都蕴藏在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随着这一笑,倏然间亮了起来,“现在报吧,来日方长,请我吃顿饭。” 微生凉一时间晃了眼,点了点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二章 先行一步 微生凉并没有饥饿感,就看着独孤信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吃着价值不菲的美味佳肴。她诚然感谢独孤信帮她解围,不过内心还是对独孤信没有好感。 兴许是因为几次相见,他可以清楚地察觉到,他在试图接近她,这让她感到很不安。就像是一只刺猬,感觉到了外界的不寻常,决心把自己缩成一团,用刺来保护自己,微生凉的臭脸色就是刺的一部分。而独孤信,就是那点不寻常。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内点着灯。灯下独孤信的嘴角带着恬静温和的笑容,细嚼慢咽地吃着食物。不同于初见时的躲闪,也不同于第二次见面时那样步步紧逼,现在就像是改变了一种追逐猎物的策略,不松不紧,既放任也不放手。 微生凉托着腮,她自知自己并不是一个讨喜的姑娘,骨子带着放荡不羁的狂妄,可是就是这样的她,为什么他要试图接近?即便说他是作为漠北的使臣来到了南国,要和南国签下贸易条约,为了和将军府交好才特地接近她,那也不太可能。她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甚至皇帝有些忌惮和讨厌的将军府的小姑娘。和她结交,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反而不利于他达成此番前来的目的。 微生凉手指扣了扣桌子,问道:“独孤二王子何日会漠北呢?” 独孤信放下碗筷,目光微凝,“过两日便启程。” 微生凉一听他快要走了,嘴角止不住露出一抹笑容,“那先祝你一路顺风了。” 独孤信面色冷下了一些,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前世微生凉总是嫌弃自己痞,像个土匪头子,这一世和微生凉相遇,他已经尽量让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地高冷一些,就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怎么还是被嫌弃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讨一个女孩子的欢心,在来南国前整日愁眉苦脸的。几个忠心耿耿(不怀好意)的下属便给他传授了许多东西:想要女孩子欢心,就要变成她喜欢的模样。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风度,还要时不时地说几句打动女孩子芳心的情话。 独孤信深以为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前世的微生凉死在了锦衣卫总督吴缘来的手下,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比那段时间更加难过的存在了。这一辈子,他有一个大目标,就是让微生凉喜欢自己。兜兜转转两辈子,发现上一辈子爱而不得的人,在这一辈子还是刻骨铭心地留在了心尖上。 “上次微生小姐拿去的匕首,是前朝的亡国之剑长虹剑的附属兵器,原是一套。名字叫无影。”独孤信解释道。 微生凉眸光一闪,她承认自己拿到匕首的时候,处于贪婪,并不想还给独孤信,但是独孤信不应该很愤怒地质疑她,让她把匕首换来,反而告诉她匕首的姓名是为何?这是换一个法子的羞辱吗? “匕首我没有带在身上,你如果想要的话,我来日归还便是。” “不,它本来就是给你的东西,我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那我便收下了,总之,多谢你。饭钱已经记在我的账上了,你慢慢吃,我先行一步。” 微生凉站了起来,起身离开了。 独孤信看着她的背影,睫毛颤动了几下,为何她总是走的那样急?先行一步,就散了。不由得苦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三章 不可思量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微生凉听同窗们说,漠北的使臣走了,微生凉听时并无多少感悟,独孤信离开了,这就像是心底某个早已知晓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回到府中,微生凉一如既往地练功,完成课业,吃晚膳,躺在床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睡。莫名的情愫在夜晚悄然滋长着,有些莫名的苦涩。为什么自己得知他离开的消息会有些舍不得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把他当作成自己的朋友了吗? 微生凉掰着手指数着,自己和独孤信从相识开始,到底说过几句话,却发现自己好像一句也记不清,不过他总是说,会再见的。他可真是奇怪的人,总是在执拗地说再见,他有那么希望再和她见面吗?思绪纷繁,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第二日去上学时候,李容和的座位空在那里。微生凉有些奇怪,课后问了太保,说是李家的书童今早过来,给李容和请了两日的病假。 “前几日还生龙活虎的,怎么就突然得病了?”微生凉有些疑惑,出于同窗之谊,微生凉请了半日的假,去李府探病。 李家的奴仆见来人是常客,直接让微生凉进去了,对来意也不作询问,只当是来串门的。微生凉也不拘谨,直接去了李容和所在的院子,古柏院。 古柏院的几个奴仆照例清扫着庭院,给院中的绿植花卉浇水,见到将军府的小姐微生凉来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行了礼,又继续干活了。微生凉把古柏院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连李容和的人影都没看到。 于是问了大丫鬟碧蓝李容和的去向,大丫鬟却反过来问微生凉,“难道少爷没有去上课吗?” 微生凉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骂李容和又开始作了,却淡定地说道,“倒是我的失误了,今日我请了假,忘了李容和还在翰林书院上课呢。”面色之坦然,言语之平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扯谎的水平是日益见高了。 微生凉便匆匆离开了李府,也没敢见李容和的母亲,也就是丞相夫人,怕一时间漏了陷,那样的话,李容和可就惨了。不过李容和不在丞相府,不在翰林书院,那他到底去哪了?微生凉不由得皱了皱眉。 此时的李容和若有所感,猛地打了个喷嚏,打了个寒颤。此时他正在妙手回春阁排队,他听闻消息,这次来了一位苗族的怪医会诊,专治各种疑难杂病,李容和听闻此消息后,觉得这怪医说不定就知晓那苗圃之术究竟是怎么回事,便亲自来了。 这怪医也当真古怪担得上古怪的名号,只要是想让他治病,须得病人亲自回答他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有易有难,有简有烦,若是答不出来,即便是高官富商,病入膏肓也不治,若是答得出来,贩夫走卒也视为上宾。 药童出来叫号,“第七十四号,李容易,李容易,哎,谁是李容易。” 李容和愣了愣,才反应了过来,李容易是他刚刚随意起的假名啊。匆忙起身,跟着药童进入了诊病的房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四章 祖孙相见 李容和坐在位子上,打量着面前的怪医。怪医满脸的白色绷带,只露出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灰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有好好梳理,如枯木一般的手安稳地放置在桌上,身穿一袭粗布衣裳,看来年龄已经是过了半百。 此时那双暗淡无关的双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李容和,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审视。这双眼睛如同古井,波澜不惊,带着洞察世事的深沉。 李容和看门见山地说道,“此番拜访,不是为了治病为的是问问先生,可否知道苗圃之术?” 怪医眼中闪过一道恐慌,但是转瞬即逝,面色冷淡,“不知道,请回吧。” 李容和攥了攥拳头,指甲刺入了肉里,温和地看着老者,“先生悬壶济世,相比也是心怀悲悯之人,现有用苗圃之术为非作歹的恶人,先生就忍心置若罔闻吗?” 怪医目光闪烁,内心有所动摇,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不是来治病的,那就请回吧。老朽没几年活头了,不愿再去冒险了。” 李容和明白了,这怪医分明是通晓这苗圃之术的,却不想以身犯险。目光定定地看着怪医,执拗又固执,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怪医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动,他从少年的眼神里看到的东西,就和当年的他一样,不过真相的重量,远不是他能承担的,悲剧的到来,也不是他能改变的。枯瘦的手招了招李容和,李容和暗喜,快步走到了怪医面前。 “先生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李容和问道,略微弯下身子。 怪医苍白的嘴唇扯出了一抹笑容,干瘪的手指着李容和,“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能斗过那些人吗?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老朽告诉你,你斗不过,你会害了你自己。苗圃之术是拿活人血祭,加上真龙之血,你懂吗,懂吗?”说着这话,怪医不由得喘了喘,似是对李容和如此不识时务的愤怒。 李容和愣了愣,说道,“您说的,小子早就知晓了。” 怪医一把扯住李容和的衣领,全无先前人之将死的黯淡之气,“你小子是哪家的,如此愚笨。” 李容和目光沉了下去,想他从小到大一直被当做是天才看待,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蔑,答道,“京城李家嫡长子,李容和。”说这话时,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那怪医却是愣了愣,松开了李容和的衣领,嘶哑着声音说道,“真是作孽。” 不知道是不是李容和的错觉,怪医看向他的眼神和蔼了许多,就像是家中的长辈看向小辈一般。 怪医把门口的药童唤了进来,说是今日不候诊了,让那些病人明日再来。被这怪医的脾气唬住,竟然没有病人敢发脾气。毕竟本来说是只有今日是免费会诊,现在变成明日也诊断,也算是一件好事。各人拿着号码牌离开了妙手回春楼。 “你是怎么知道苗圃之术的?把事情的原委仔仔细细地讲一遍。”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 李容和的理智告诉他,眼前的这个怪医是和苗圃之术打过交道的,也知道事情的厉害关系,而且,眼下除了这个人,也没有旁人能帮得了他了。于是李容和便把事情半真半假,半虚半实地地告诉了怪医。 讲了一个时辰,才把事情说完了。 “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是打算一个人担当下来?”怪医冷笑道,一巴掌拍在了李容和的肩膀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五章 宫中大火 两日后,不咸不淡的生活终于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 一个没有星光没有月光的夜晚,将军府的管家娘子拍着微生凉的房门,说是有大事发生了,微生凉匆忙披衣起身,出了房门。 管家娘子答道:“小姐,皇宫起了大火,将军府派去打探的人说是后宫房屋烧了大半。” 微生凉目光冷了下来,“宫中走水自然会有巡逻的侍卫见到,火势怎么会烧得这么大?是不是消息有误?” 管家娘子指着皇宫的方向,微生凉顺着看了过去,皇宫那一片的天空隐隐约约透露出暗红的色彩,巨大的烟雾弥漫着,火光冲天,就像是一条火蛇燃烧在了野兽四四方方的腹中。 微生凉不由得心底一紧,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有没有烧到流华宫和长欢宫,宫里不会随便起火的,更不可能发生这样大的火,绝对是有人早有预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此时也没有办法知道具体的情形,只能等明天了。 第二日,微生凉照常去翰林书院上课,发现长欢还是好好的,不仅没有受惊,甚至心情似乎还不错。只是李容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微生凉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容和没有完成课业,却乖乖领罚,直觉告诉她,李容和绝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上课的时候,微生凉写了张纸条递给了李容和。 “你有心事?” “昨夜宫中大火。” “流华宫被波及了吗?” “然。” “课后碎玉轩一聚。” “嗯。” 纸条传完了,微生凉注意到李容和似乎面色好了一些,没有之前心事重重的样子了,不过她倒是有些焦虑了起来。流华宫地处偏僻,有些靠近冷宫,宫人少,如果说这火是从冷宫烧起来的,救火不及时,倒也是情有可原。见惯了京城各种阴私手段,微生凉现在看什么事情都是阴谋。 碎玉轩是京城的一个茶楼,文人墨客惯来喜欢在里面舞文弄墨,吟诗作赋,诸多世家贵族也喜欢在这里谈论事情,更有甚者,遇到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才子,会收到家族的私塾里,加以辅助培养,日后官成名就,也会成为官场上一大助力。 李容和并不喜欢这个地方,觉得多有附庸风雅的意味,但是李鹤轩却是偏爱这碎玉轩,说是让李容和多见见当代的文学流派人物,便惯来这里坐坐,作为李容和的狐朋狗友,微生凉也就跟着来了。 小二见是李家的少爷还有将军府的小姐来了,把两人引入专属的房间。个别碎玉轩的新客看两人年龄尚小,小二却恭恭敬敬的样子,感到颇为奇怪,问了问身边的人,两人的身份。知道的人目光中流露出嫉妒,“这两人,一个是文臣之首李家的嫡长子,一个是武将之首微生家的嫡长女,将来都是要接任的。” “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将来如何,谁又能知晓?”问者一脸嘲讽。 “鼠目寸光之辈,李容和知道吗?就是那个小子。微生凉知道吗?就是那个丫头。”答者叹了口气,这命运啊,有时候真是厚待一些人,不仅投了个好胎,还天资卓绝,往后这些人还能走着锦绣大路。 “微生凉不是将军府的少爷吗?”问者满脸惊讶和疑惑。 “还不是因为骠骑大将军不能生了,把这独女当儿子养。”答者甚为自得,这些可都是他们这些圈内人才知道的消息。 而此时房间内的微生凉和李容和正在面对面坐着,微生凉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地上,李容和此时看到门口延伸到房间内的阴影,两人本想一走了之,却怕反而因此打草惊蛇,便开始闲聊了起来。一边聊,一边眼神余光盯着外面。 “微生凉,昨日碧水烫了手,真是可怜,手上一点好皮都没了。” “真是可怜啊,竟然是烫的那样厉害吗?” “那可不是,我母亲给了她些赏钱,掉了不少眼泪,让她回家休息了。” “改日我去看看她。” “你一个将军府的小姐,关心她做什么,我去给你托一句挂念便是了。” 两人胡乱聊了许多东西,不过微生凉也懂了一些李容和的意思,昨夜宫中大火,流华宫被烧了,李夫人应该是去了皇宫探望了玉贵妃,发现她已经烧死的事实,不让微生凉去看,应该是皇帝还在存心隐瞒除了李家以外的人,至于那一具尸体,微生凉觉得,也应该不是玉贵妃的… 这场火,是皇帝一手操纵的吧。不过关于这件事情,微生凉倒是真的猜错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六章 初入暗部 暗部成立于百年之前,为镇西将军府所调遣,尽管朝中有部分人知晓暗部的存在,却是除了称呼一无所知。皇帝有锦衣卫,将军府有暗部,两者相辅相成,相互牵制,避免一方独大,出现决策失误,专做偷听墙角,杀人放火的勾当。 每一任将军府的继承人必须在暗部接受残酷的训练,直至出色地完成所有的训练任务,才能够接管暗部,也才能正式成为将军府的继承人。微生凉的父亲,现如今暗部的首领,微生行云,当年花费了两年的时间,从十二岁到十四岁,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快。如果微生凉想要以一个女子之身服众的话,就必须做得更好。 而暗部的存在,微生凉今日也是第一次知晓。 今日十大护卫之首的承影把微生凉叫到了练武场,要考量她的武艺,一番刀枪剑影,你来我往,微生凉被卸下了胳膊,身上被捅了一刀,如果不是轩辕叫停,微生凉毫不怀疑,最后的那一剑会是冲着她的胸膛,要了她的小命。 先前的考量,也受过伤,但是从未像这般下毒手,招招都冲着她的穴位和要害,仿佛就是为了取了她的性命。微生凉嗓子里卡着一口血,比试停下后,嗓子一疼,咯了出来,伸出手擦掉了嘴边的血,不无愤怒地注视着承影。 承影没有看微生凉的目光,这是他一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他哪里舍得让他受伤,他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提着剑离开了练武场。 轩辕把微生凉带去了将军府的密室,微生凉一看,十大护卫都在其中,包括刚刚把他打了一遍的承影,众人站成一排,面色冷肃,一看就是有大事要宣告。 微生凉抿了抿嘴唇,她这些时日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为何看着架势是要惩罚她,不由得攥了攥手。 排行老二的赤霄出列,笑着说道,“小姐也不必怪承影,这是将军府的惯例,既然将军大人不在,那就只能由我们代为执行了。到了暗部,小姐尽管往上走,等到成为了暗部的二把手,就可以回将军府了。若是始终没法做到,那就再也无法回来了。”说完这话,赤霄的表情变了,不再是温和的笑容,而是冷酷和狠厉。 微生凉咽下了翻涌上来的那口血,冷静地问道,“什么是暗部?它是做什么的?”面色平静,没有半分的畏惧。 一抹笑容不知不觉地浮现在赤霄的面孔上,“暗部,就是这个国家的阴暗面,做着比锦衣卫更加腌臜的事情的地方,小姐定要小心谨慎,不要丢了性命。” 微生凉点了点头,看向十大护卫,除了玩世不恭的赤霄,其他人似乎对她此行并没有什么信心,低声说道,“我会做好的。”露出像平常一样玩世不恭的笑容。 苍茫的夜色里,轩辕驾着一辆寻常的马车,车里是他的小主人微生凉,一想到暗部是什么地方,他一个四十多岁铁骨铮铮的汉子,就忍不住心头的苦涩,想掉眼泪。小主人虽然从小到大惹了不少麻烦,可是天资聪慧,也给他们这些无妻无子之人带来了不少快乐,就像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一样。 车内的微生凉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头发用布条扎住,穿着崭新的草鞋,就像是个乡野人家的丫头。微生凉怀里揣着一把匕首,正是无影,此时的微生凉已经能够拔开匕首了,不过还是要费一番力气,临走时,管家娘子给她搜了身,银子,解毒丸什么的都被扣下来了,只给她留下了这把匕首防身。 她也懂了为何承影要揍她,一来是为了消磨她的锐气,二来是,她的内力受损,在把内息调和之前,就不能用内力打架,到了暗部,说不定要受不少磋磨。 天明的时候,微生凉被带到了一个客栈,客栈老板是一个大腹便便,眼睛小鼻子大的生意人,看起来很和气,眼神里却闪着精光,和承影似乎是老相识的了。看着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的承影,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老板带着微生凉和承影去了厨房,老板气喘吁吁地搬开一口大缸,掸开一层厚厚的土,下面赫然是一块木板,把木板搬开,就是一个黑漆漆的通道,这就是暗部总基地的入口之一。 微生凉看了一眼承影,笑眯眯地说道,“我会早日归来的。”言罢,独自一人下了地道。承影看着微生凉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趴在老板的肩膀上,哇地,哭了出来。 ------------ 第二十七章 无妄之灾 黑暗的甬道两旁点着灯,在微生凉迈入的那一刻,随着脚步声的响起,灯火在一盏接一盏地点亮,灯芯像是算好了一般,烧了一小会就断了,光亮微茫,不过聊胜于无。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迈入这个地方,甬道里充斥着泥土味,微生凉猝不及防地吸入了一口尘埃,呼吸道受到尘土的刺激,不由得难受地咳了几下,熟料越咳越难受,吸入口鼻的尘土也越多,拿起袖子挡在口鼻处,才缓解了那不适感。 本想记住来时的方向,到时候受不了还能逃跑,可是走了两个时辰也没看到光亮,微生凉便放弃了这法子,本以为这地方有机关,走得战战兢兢,结果只是普通的石块搭建的甬道,别说暗箭,地上连个坑都没有。微生凉继续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外面又过了多少时间,只觉得腹中空空,双腿无力。可是这灯光不等人,一直往前延伸着。 走到后来,微生凉觉得自己的肠胃都在叫嚣着饥饿,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勉力往前走,全凭那点本能,若不是内力受损,她完全可以施展轻功往前冲,可是现在,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就在她觉得自己走的路,都可以跨越两个郡县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光亮,不由得加快了前行的脚步,殊不知,这才是黑暗的开始。 微生凉走了出来,外面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何处,迎面看到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手上提着一个昏黄的灯笼,尽管饿得两眼冒星星,处于礼节,微生凉还是作揖,说道,“先生好。” 那轮椅上的人点了点头,声音却是如寒冰一般,冷酷,细条慢理,没有一点波澜。那张脸也和他这人一样,僵硬,轮廓分明,嘴唇比一般人薄上许多,像是两片秋季的叶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深不可测,冷心冷情。 微生凉低声问道:“能给口吃的吗?” 那人似乎是没听到的样子,转过轮椅,对微生凉说道,“跟我来,这里有许多事情你还需要了解,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到了这里,就是无名无姓之人,刀山血海什么的,都会是家常便饭,给你自己取个新名字吧。” 微生凉手心一冷,混沌的脑子也清晰了不少,连名字都不给人家留,果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想好了吗?” “…微生不凉?” “你的姓氏,和你的名字,不能让旁人揣测出你的身份。” “步凉…?” “不良?怎么起这种名字。无论叫什么,都不要惹是生非。” 微生凉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步凉这名字和惹是生非有什么关系?寂静的黑夜,寒风呼啸着,那盏灯笼忽明忽暗地亮着,微生凉跟在那人的身后,一言不发地走着。看这人的气场和风度,看来是暗部的一位大人物了,她可不能得罪了,微生凉的眸子忽明忽暗,可是她现在真的饿得难过极了。 如果能回到离开将军府的那一天,她就不应该和轩辕打那一架,也不应该没吃到撑就出了门,她可真是个可怜的姑娘,这样想着,微生凉轻轻地叹了口气。 走在前面的那人听到了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位将军府的小姐,在他看来,还不够格,不会隐藏自己的欲望,也太容易袒露自己心中所想。 微生凉不知道,因这一句叹息,她日后多了许多无妄之灾。 ------------ 第二十八章 深渊中人 这天晚上,微生凉第一次见到了他们,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并肩作战,狼狈为奸,用鲜血和杀戮洗净这个国家的肮脏,只不过,现在的他们,还不熟。 十个少年和三个少女身姿挺直,面容坚韧地站在练武场的场地上,他们在等待他们最后的一个人。不同于微生凉,他们早在这一年的年初,就已经加入了暗部第一百届暗卫,完成了各种各样的任务,每一届的暗部都是会收纳十四个人,至于为什么现在,这第十四个人才加入他们,他们也并不知晓原因。 微生凉两眼冒着星星,双腿发软地跟着那人来到了练武场,看到了暗部的成员们,看到那人,他们集体单膝跪地,喊道,“周大人。”那人搭在轮椅上的手指动了动,他们便集体起了身,动作整齐划一,如行云流水一般,毫不凝滞。 “这是新的暗部成员,不良。” 微生凉勉强动用了一分内力,强打起精神,打量着众人,众人也放肆地盯着她,像是野狼在窥私着惺忪的兔子。 这里的人个头和微生凉差不多,年龄也相仿。微生凉和他们的区别最直观的就是微生凉皮肤白皙,明显就是富家子弟生养出来的孩子,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而他们大多皮肤暗沉,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他们的眼神更加凶狠,就像是已经开刃的刀剑,已经咬死过兔子的幼狼。他们的意志和杀意,比微生凉坚定得多。 微生凉不由得有些脊背发寒,她有些明白了这样安排的恶意,作为一个后来者,她极易被这些已经相互熟悉的人们孤立,排挤,而且她现在内力受损,别说表现地出色一些,不拖后腿就行了。 即便是和他们成为肩并肩,实力相当的朋友都是困难至极的事情,又该怎么去奢望成为他们的领袖。微生的身体虽然疲惫,大脑却在冷静而清醒地思考着。 暗部的大多数人对微生凉其实并无敌意。暗部本身,就是一个有进无出的囚牢,而他们都是里面的囚犯,必须按照狱卒的指示做事,否则就会被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多一个人,无论背景身份如何,现在和他们都是同样的,深陷泥淖中的人。 不过他们还是得作出足够凶狠的表情,因为周大人说,这是他们作为暗部的暗卫,第一层伪装。 同类相怜,同命相惜。 周大人一个个地念着名字,点到名字的暗卫,就一个个出列,微生凉打算一次性地记住他们。 “子纯,河舍,包险,泰哲,善词,文冲…”周大人缓且慢地念完了所有的人名,微生凉的脑子快且捷忘记了大半。 一来是天黑看不清人脸,光有一个名字,她也记不住人。二来是她真的饿昏了头,撑到了现在,听完了介绍,真的是半分的力气也没有,丹田里面半点的内力也没有了。 噗通一声,微生凉像是一滩烂泥,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微生凉脑海里最后的想法是,这泥地还挺软的,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她不会睡着睡着就饿死了吧? ------------ 第二十九章 心意萌动 这一觉,一睡就是两日。 微生凉再次醒来时,身旁坐着一个面生的姑娘,抬起头,就看见了茅草做的屋顶,对自己所在的环境一头雾水,想了些许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在将军府了,而是在暗部的训练大本营里面,现在的她,叫做步凉。她得尽快适应这个新身份。 还没等微生凉反应过来,身旁的姑娘就把她的肩膀扶起,给她递来了一碗温热的水。步凉伸出手把水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喝完了。姑娘接过空碗,放到一旁床头的柜子上面。 那姑娘说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却又不带喘气:“我是慕灵是你的搭档以后都是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一起做任务这次你昏睡了两天一直是我在守着你给你喂一些水。”步凉眉心皱了又皱,她勉强听懂了这姑娘说了些什么了。 步凉郑重地回答道:“谢谢你慕灵,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她们明明素昧平生,她却愿意这样照顾她,这样的善意和恩情,她不敢忘记、 慕灵顿了顿,双手捂住了面颊,似乎是很害羞的样子。声音很轻,说道,“不用谢都是朋友。” 步凉这时才开始注意到,慕灵的额前的碎发很长,盖过了整个眼睛,甚至都要遮挡住了鼻梁。慕灵头发用一根布带子绑住,全身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间挂着一把刀鞘和刀柄都为银色的刀。步凉有些惋惜,也有些惊讶,像慕灵这样温柔而内敛的女孩,是有了怎样的经历,才会到暗部这个地方。 慕灵把一套衣服还有一把刀,递给了步凉。步凉换上衣服,把刀佩带在腰间。慕灵给步凉转了一个圈,仔细地看了一遍,给步凉掸了掸衣角,理了理褶皱。慕灵的声音像是在抖,又像是在轻笑,说道,“步凉你穿上这件衣服比所有人都好看。” 步凉愣了愣,看着碎发遮蔽住眼睛的慕灵,觉得有一丝暖意在心头晕染开来,大肆渲染。她原以为,自己会很难融入他们的…装酷地弹了个响指,笑了笑。 慕灵去打了饭菜,两人就在屋内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吃饭。两人的午饭是一大碗鸡蛋羹,两大碗白米饭。尽管这和将军府的饭菜相差甚远,步凉依旧是吃地津津有味,她已经很久没有饱餐一顿了。挨饿的滋味比之与死,真是不遑多让。 低头不语,默默吃着碗中白米饭的慕灵,额头前的碎发都快要掉到了碗中,步凉很想撩起她的头发,看看头发下的那双眼睛,会是何等的模样。慕灵似乎是察觉到了步凉的眼神,抬起头,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步凉有些心虚,夹了一块鸡蛋羹到慕灵的碗里,自己吃了口白米饭。“慕灵,你也吃鸡蛋啊,多吃一些才能张身体。” 慕灵手顿了顿,把那一块鸡蛋羹夹住,一口气吞掉了,“谢谢你的鸡蛋。”嘴角耷拉了下来,像是很不开心的模样。 步凉手顿了顿,漾开了一抹愧疚的笑容,“慕灵不喜欢鸡蛋羹吧?” 慕灵轻微地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是我的错。” “没关系是我没有告诉步凉不关步凉的事。” “我会记住的,慕灵不喜欢鸡蛋羹,以后慕灵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会记住的。” 慕灵隐藏在碎发下面的阴森而冰冷的眸子里,浮光闪烁了一下,转瞬即逝,像是枯萎的花丛重新绽放了一点生机,虽然渺茫,却璀璨无比。慕灵轻声说了句,“好。”这下的微笑,却是没有弧度,藏在了嘴角,有一点甜味。 ------------ 第三十章 死亡调查(1) 在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慕灵带着步凉在暗部的大本营里面逛逛。 谁又会曾料想到,这个神秘的组织竟然就藏在了京城的群山里,连绵起伏的群山,人迹罕至的群山,这片山的外面,一面是海,一面是京城,它挡住来自海洋的水汽,使得京城没有大风大雨,却也因此,山上气候变化多端,土地更是泥泞无比。无所连贯,独为群山,路人也不走这边,却倒成了暗部藏身的好地方。 暗部由十间茅草屋子组成,一个偌大的练武场以及一个兵器库,一个诏狱,一个药房,一个厨房,也担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这里,除了他们十四人,这里还有一个智力担当和医药担当的周先生,也就是先前步凉见到的残废,一个厨艺和武力担当的人,唤作齐沉,一个酷刑拷问担当的温无道,一个与外界联络担当玉青子,也是这几人中唯一一个女子,遇见了也不可直呼其名,唤作是师父就行。 步凉和慕灵在暗部逛了一圈,却一个人也没遇见,不由得有些疑惑地问慕灵究竟是什么原因。慕灵解释道,众人都是去做任务了,各位师父也各自身负重任。她也是因为任务伙伴是步凉才会选择留下来,步凉昏迷了两日,她们二人的任务进程就耽搁了两日。 步凉不由得挠了挠头发,不得不说,她似乎给慕灵造成了许多麻烦,又诚恳地道了个歉,猝不及防地被慕灵握住了手。慕灵的手指纤细,虎口处却没有步凉那样因为常年练剑而变得粗粝,带着女儿家的温软。步凉也握过别人的手,女人的,男人的,却都没有慕灵这样的,握上去会觉得战栗,心里有点酥麻的感觉。 步凉目光微怔,抽出了手,笑得有些尴尬。她想大概是因为慕灵是有恩于自己,又是个不太熟悉的人,所以被握住手时,她心底才会有那样奇异的感觉,若是以后熟悉了,应该就不会了。 两人一同去了厨房,厨房空无一人,也没有能垫肚子的东西,就连基本的蔬菜瓜果都有了。一番商议,两人决定去做任务,顺带着去外面吃晚饭。 慕灵领到的任务书是死亡调查。近来,在京城的各处都有出现尸体,都是被一击毙命,每次都伴随着巨大的声音,各个死者之间并没有什么显著的联系,就像是凶手只是为了娱乐而随机杀人一般。 街坊里多流传是恶鬼寻仇,因为有的人是伴随着一声巨响,突然就倒了下去,被爆了头,死在了人群中,一时间人人自危,在街上游荡的人都少了。本来这种案子交由一般的衙门里的捕快就行了,上面是不会管的,但是偏偏死了一个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正四品的太常少卿,这下子就把事情阴谋化了,锦衣卫又迟迟找不到凶手,只得由着暗部来处理这件事情。 步凉听着慕灵对任务的讲述,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第一次就是这样棘手的任务。她既没有学过办案,也没有天才般的头脑逻辑,连京兆府的捕快和锦衣卫都查不清楚的事情,她又该怎么完成。 慕灵在屋子里收拾了一些东西,步凉就托着腮安静地看着,诸如蒙汗药,春药,砒霜之类的。慕灵把那些药包分成两份,其中一份递给了步凉。步凉勾了勾唇角,这暗部的药物倒是耿直,什么药就在包上写什么名称,接了过来,塞在了腰带里放好。 ------------ 第三十一章 死亡调查(2) 慕灵带着步凉去了暗部与外界连通的一条道路,道路的门是由厚重的钢铁做成的,刀枪不入,门外的人进不去,门内的人出去也不易。 门把手上有一个铁匣,铁匣子上面雕刻着纷繁芜杂的花丛,花丛里面卧着一只睁开眼睛的饕餮,饕餮铜铃一般的巨大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门外的人。 慕灵打开了匣子,匣子里面是许许多多的白色药丸,散发着苦涩清凉的药香,从中取出了两枚药丸,自己服下了一枚,又给步凉递上了一枚。 步凉接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慕灵叹了口气,“真是不知者无畏这是毒药步凉你还吃地那么干脆。”幽幽的叹息声伴随着缓慢的说话声,步凉不由得愣住了,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仔细感觉了一下,身体好像并没有什么不适感。 慕灵把步凉的袖子撸起来,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点,沉着脸说道“等到这个黑点拓展成黑色的线你就要死透了。” 步凉顿了顿,“那为什么要吃?” “如果不吃的话到了暗道里面就会被毒气毒死但是吃这药除非是完成任务再回来周先生会给解药。”,慕灵答道。 步凉心底一直有一个担忧,会不会哪天慕灵就会因为说话不喘气被噎死,又或者是自己哪天习惯了慕灵的语调,再也听不懂正常人的话了。 “既然这毒药是非吃不开,那咱们就尽快完成任务回来吧。”步凉看着慕灵,眼神有些沧桑。 慕灵按动一下门把手,密道的门就被轻易地打开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里面是一列的座位,还有一道像是倒在地上的木栅栏,颇为奇特。 慕灵坐在前面的座位,步凉坐在她的后面,拉动一下座位旁边的把手,这一列的座位就开始急速地向前行进,没有马力,也没有人力,就这样自行向前。 步凉的耳边都是风穿耳而过的声音,呼哧呼哧,第一次坐这种“座位”,步凉觉得颇为新奇和刺激。暗部真是让她张见识了,不仅遇到了新奇的人,还遇到了新奇的事物。 约莫是两盏茶之后的事情了,密道里开始充斥着各种古怪颜色的气体,鼻尖充斥着刺激的味道,步凉匆忙地闭上眼睛,捂住了口鼻,过了好一会时间,才总算摆脱了。 密道的尽头是一道铁门,慕灵打开铁门,两人一同出去了,到了一个房间里。房间里的设置,装饰就是普通的京城人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慕灵用钥匙打开房间里面的柜子,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衣物,在柜子底面摸索了一番,暗了下去,房间里面的一个角落凹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盒子,慕灵走了过去,从盒子里面取出了假的头发还有人皮面具。 过了一会,两个满脸褶子的中年男人从房间出来了,这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了,白日即将散尽,夜晚的欢腾还没有到来。 两人一起在摊位的小桌子上吃云吞面。 这两个“男人”都是让人一见难忘的人,丑得面目可憎。一个满脸蜡黄,眼球往外瞪着,像是个饿死鬼,另一个满脸青黑,胡子拉碴,像是个瘾君子,声音也都是粗噶难听,活像是锯子在锯木头。 那摊贩看这两人的样子都不敢招惹,掌勺的手抖了又抖,路过的人见了两人的面容不是嫌弃就是畏惧,匆匆走过。 步凉的嘴角抽了抽,她先前就提醒过慕灵,不要易容地太丑,这下可倒好,都变成鬼见愁了。 ------------ 第三十二章 死亡调查(3) “好慕灵,下次把我易容地帅气一些。” “容貌好会容易引人注目。” “可是,我们两现在丑的引人注目啊。” “嗯…” “慕灵,你的名字真好听,也是自己起的吗?” “嗯。” 一路上步凉絮絮叨叨,慕灵觉得,时间也没有那么慢了。 两人一同去了义庄。 义庄,顾名思义,是富人的义气之举,客死他乡的,穷的无以为殓的,都暂时停放在了这里。那些意外死去的,正在接受官府调查的尸体,也暂时停放在了这里,除了那几位位高权重的。 夜晚的义庄比白日里面更显得恐怖,门口挂着两只白色的纸糊的灯笼,里面点着一豆的灯火,在夜风里面摇曳晃动。步凉很怀疑,会不会风再大一些,这一点的灯光就要熄灭了。 看义庄的老头在他的小屋子里面呼呼地睡大觉,呼噜声如雷贯耳,睡得挺沉的。 步凉和慕灵一同进去了,尸体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棺材木头的香味,搅合在了一起。两人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那一块专门用来涉及此次案件的尸体。 慕灵从怀里掏出来两根蜡烛,用火柴点燃,递给了步凉。步凉拿着蜡烛照明,看着慕灵推开了棺材的盖子。 棺材里面的尸体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了,身体浮肿,带着血液的泡沫从口鼻中流淌出来,尸体的腐臭味迎面而来,像是酒楼里馊臭了的泔水。衣服也臭气熏天,布料却是今年的新品。慕灵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在尸体上戳戳弄弄。 步凉以前也跟着将军府的护卫们,去过京兆府的死牢长见识。各种惨象也都见过,但是那些人都是活的或者是半死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透,还死的凄惨无比的人,这还是第一次。 慕灵招了招手,步凉把蜡烛凑近了死人的头颅上的伤口。 伤口贯穿了整个头部,横截面光滑,应该是极为锋利的东西,暗红的血流凝固在了伤口处,残留的血肉均匀光滑地分布在了四周。 步凉不由得皱了皱眉,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才能够造成这样光滑的切口,而且威力巨大,能够一击致命?伴随着巨大的响声这一点也很可疑。她的直觉上,这个武器就像是,小版的炮弹? 慕灵把棺材盖子阖上,转身去打开了另一个棺材。步凉拿着蜡烛,跟在慕灵后面。 这个尸体的死相和先前那位相比,可以说是很不友善了。舌头吐了出来,身体又绿又红,腐烂的气体更加恶臭。就像是个吊死鬼掉到了染缸里面。 步凉看不懂尸体里面潜藏着的门道,就在那里观察着尸体的死相,发现多看了几眼也就不怕了。看着慕灵在那里拿着木棍子一脸严肃地戳来戳去,就像面对的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睡着的活人。不由暗自钦佩了慕灵一番。 慕灵把棺材阖上,两人出了义庄。看义庄的老头还在打着响亮呼噜,在梦里和周公约会。 步凉不由得吐槽了一句,“这么大呼噜声音,鬼都睡不着。” 慕灵一听乐了,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 第三十三章 死亡调查(4) 慕灵本想和步凉趁着夜色,再去京兆府把卷宗偷摸着看一遍,可是看着步凉昏昏沉沉,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的疲惫模样,心底一软,两人就回了先前的院子里面。 对于步凉来说,这一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以前,她的一天应该就是练功,上课,吃饭,睡觉,虽然平平淡淡,却也平安喜乐,她从未觉得以前的日子有什么好的,现在想想,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步凉睡在床上,慕灵睡在她的脚边,床的另一边。床不大,两人都是半侧着身子。屋里很暗,没有点灯。 步凉昏昏沉沉地入睡了,她是一个认床的人,但是归根究底,是没有安全感,所以才需要熟悉的事物的陪伴,熟悉的东西陪伴在身边,会让她以为她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之中。尽管和慕灵相识并没有多少时间,但步凉觉得,她是值得信赖的人。 慕灵眯着眼睛,她并没有入睡,她可以感觉到,在黑暗里面少女清浅的呼吸声,缓慢,均匀,恬淡。在步凉没有到暗部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独自完成任务,她原以为,十四号是不存在的人,就当她疲惫不堪,快要对这些任务厌烦至极的时候,她出现了。 “步凉,你到底是来的恰到好处,还是晚了一步?”慕灵心里悄悄地说。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的黑夜。 第二日清晨,两人在屋子里洗漱完毕。在步凉的强烈反对之下,慕灵没有易容成昨日那般模样,不过也没比昨日好上多少。 “慕灵,有没有相貌好一些的人皮面具?”步凉眉梢跳了跳。 慕灵深吸了一口气,“不行我们是来做任务的。” 步凉慌忙说道:“慕灵你别恼,丑就丑些罢。”贴着身子,凑到慕灵旁边,试图看见那长而杂乱的碎发下,到底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慕灵一个激灵,就匆忙地往后退去。手不知不觉地就按住了额头的碎发,很是戒备。 步凉也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试探,触碰到了慕灵的底线:慕灵不愿意把自己的眼睛露出来。这却也成了步凉心中埋藏下的,一颗疑惑的种子,总有一天,那颗种子会破土而出。 慕灵又往后退了一步,她当然不愿意任何人见到她的眼睛。平时说她是体贴也好,温和善良也罢,含蓄内敛也算,只是她眼中隐藏的真实的情绪,却是不想任何人去发现和探究的。 气氛僵持了许久,最后是慕灵先开口。“我们去打探一下那两位大人物的死因和人物关系。” 两人一同出了院子。 比起锦衣卫,暗部的身份更加隐秘,所以许多事情,出于保密性,并不会让暗部与锦衣卫和官府直接接触。这也导致了暗部破案难度的提高,而慕灵得到的,也只不过是关于案情的基本信息,许多事情,还是要去查。 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正四品的太常少卿,都是闲散的文官,不管什么大事,说是朝廷命官也都是浪费了这个名号,不过这事情终归是关于官府的威严,容不得旁人轻易践踏。 到现在,林林总总也死了约莫有二十人了。 步凉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能造成那样平滑而通透的伤口。电光石火之间,步凉总算明白了,这场死亡调查,真正想要暗部调查出来的,并不是凶手,而是,那神兵利器。 ------------ 第三十四章 死亡调查(5) 两人刚出了院门,步凉拽住了慕灵的手臂,慕灵回头,停住了脚步。一时间两人相见无语。 落在偶尔路过的行人眼中,就是一个面目粗犷,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拽着一个面目苍白,长长的碎发盖住眼睛的青年男子,四目相对,兄弟情深。还以为这两人是有龙阳之好,不由得叹了口气。 步凉知道慕灵还没有消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即便自己说的是正经事情。 从前在翰林书院求学的时候,贵族的姑娘们很喜欢微生凉那种放荡不羁的肆意,无往而不利,常常能讨到女孩子的欢心。不过似乎在步凉身上,面对着慕灵,步凉这种套路就不怎么管用了。 慕灵的碎发很长,盖住了那双眸子,步凉看不到那双眼睛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意绪。 慕灵本想生气来着,她很不理解为何步凉突然抓着她的手臂,却又一言不发。看着那张满是络腮胡子,天真甚至有些可笑的脸,慕灵竟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生气。 反手拽着步凉的手臂,两人又回到了院子里面。 “步凉,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步凉第一次听到慕灵口齿清晰,咬字迅速,更加确信了慕灵是铁了心生气。 “慕灵,我怀疑上头根本就不是要我们差凶手,而是要我们查出来凶手的武器。”步凉手臂从慕灵的手的钳制之下摆脱了出来。 “我们查到了凶手自然就能查出来他的武器了。”慕灵疑惑地看着步凉,她有些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样的区别。 步凉吸了口气,说道:“上面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死了的人是谁,他们更在乎的是,凶手的武器,如果只是为了查案,他们自然不会动用锦衣卫之后再动用暗部。那些死要面子的老狐狸,这样舍得拉下脸来,必然是有所贪。” “那他们为何不直接要求我们把武器找到?”慕灵蹙了蹙眉头,她并不精通武器之道,却能以局外人的身份入局。看得透,说不穿。 “嗯?嗯,那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个持有武器的人,是个珍贵的人才,所以想要既拿到武器,又得到这个人。”步凉仰着头,若有所思。 慕灵撇了撇嘴,“从武器入手比从死人身上入手会更加困难。” “谁说的?”步凉笑了笑,“我们不懂,可是有人会懂这武器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那人是谁?” “兵部尚书的大女儿,裴友儿。这个丫头可是对武器精通地很,只要把伤口给她看,她就能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武器造成的伤害。”步凉两眼放光,津津有味地说道。 “即便可能是未知的武器吗?”慕灵缓慢地说道,看向步凉,突然冷笑了一声。 步凉揉了揉头发,喃喃道:“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友儿在武器方面很有造诣,应该能给我们一些提示。” 步凉回了房间,拿毛笔把昨晚见过的两具尸体的伤口绘制了下来,包括伤口的长度,宽度,横截面形状。待到上面的笔墨被烘干了之后,就把纸叠好了,塞在了怀里。 “慕灵,我把这信带给友儿,问清楚就回来,你在院子里等我,我下午就回来。”步凉说这话时,也没有注意到慕灵有些暗淡的神情,埋头就冲出了房门。 步凉此番离开,不仅仅是为了破案,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从前的朋友们了。自从离开了暗部的大本营,她早就心中盘算着,想要找机会甩开慕灵,和朋友们见上一面。离开太久,她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叫微生凉的人。 ------------ 第三十五章 死亡调查(6) 步凉刚刚跑出房门,就被慕灵叫住了。 “如果因为你暴露了暗部你就必死无疑了。” 语气还是和寻常一样,可那缓缓慢慢的调子里,步凉却是觉察到了慕灵的认真。顿住了脚步,回头对着慕灵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你在院子里等我就是了。” 慕灵攥着手心,她很害怕,步凉如果走到光亮的地方,就会不想回到这黑暗里。 和步凉相处这几日,慕灵也看明白了步凉的不同之处。 步凉没有所有暗卫都具备的技能,诸如易容术,藏匿术,也没有暗卫的职业习惯,诸如随身带些不入流的药包,不和其他人同床共寝。可是她手上的茧子,却是布满了指尖,那是她常年练武的证明。步凉的脚步也轻,虽不能说是神出鬼没,踏雪无痕倒是有的。 慕灵早已习惯暗卫之间的冷心冷情,像步凉这样心怀热忱的,是独一份。慕灵的眼中带着偏执的光,这独一份,她要了,谁也抢不得,谁也拿不去。 日中之时,翰林书院的众学子纷纷坐上自家马车回家了。 步凉躲在巷子的转弯口,摸着自己下巴那把络腮胡子,思忖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信交给裴友儿。步凉说得对,毕竟她也是加入了暗部的人,不该和这些京城的朋友们有所纠葛了,那样对彼此都不好。 “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卖花的小姑娘,提着一个小篮子,脚步轻快地从步凉面前走过。声音朗朗然,配上那馥郁的桂花香,便是无心买花的人,目光也忍不住流连。 那小姑娘踮起脚,把那一束的桂花递给了那车上的小姐,车里的丫鬟似是嘟囔了几句,却是转而眉开眼笑地下车,给那小姑娘几枚铜钱。 卖花的小姑娘在那一片马车之间走着。人家见她是个小姑娘,也不恼她随处乱走。也有几个好心的小姐,也买了几束桂花。 小姑娘又走到了原先送花的那一辆马车。说来也是奇怪,这马车在路旁停了许久,却是迟迟未启程。那小姐十指纤纤,把一块糕点包在帕子里面,递给了那小姑娘。那小姑娘欢呼雀跃地接了,道了好几句的“谢谢美人姐姐。” 那小姐声音如黄莺婉转,道了句不必谢。接着就是马车扬尘而去的情景。 众人只当是这丫头生地可怜,得了那富贵人家小姐的怜爱,全然不曾想过有其他。 步凉在巷子的阴暗处接过了那丫头的糕点,连同帕子塞在了怀里。满是络腮胡子的脸对那卖花小姑娘笑了笑,笑容竟然有些鲁莽的可爱。又递给了她二十块铜板,嘱托了一句,“把钱放好了,莫被人瞅见了。” 待到那小姑娘走远了,步凉才往那巷子深处走去。中午刚过,下午将至了,她得尽快回去,要是慕灵恼了,那可就糟糕了。 怀里的帕子包着糕点,正是裴友儿给她的回复。 离开京城这些日子,其实步凉也好奇,将军府是怎么对外解释她失踪的事情的。出门历练?外出游玩?最差的,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步凉摇了摇头,一时间思绪混乱。 罢了,与其担心旁人怎么想,还不如她尽快完成几个任务,和暗部里面的人处好关系。唯有如此,才能早日归来,成为名副其实的将军府嫡长女,将军府的继承人。 ------------ 第三十六章 死亡调查(7) 想着慕灵说不定还在院子里等着她,兴许还没吃饭,步凉在路旁买了两包枸杞桂花糕。 桂花糕软且香,倒是有些像慕灵。 步凉回到了两人所在的院子,把桂花糕放在桌子上,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也没有看到慕灵的踪迹。 不由得喊了几声:“慕灵,慕灵,小灵儿,小灵子哎。” 慕灵原先是不想理步凉的,从步凉离开去找她那京城朋友裴友儿的时候,一把无名火就在慕灵胸膛熊熊燃烧了起来。其实早在步凉进屋的时候,慕灵就察觉到她的气息,只是脾性上来了,不仅不愿意搭理步凉,反而刻意把自己的气息掩藏了起来,连呼吸也淡了几分。 步凉一看找不到慕灵,有些着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反倒开始在院子里面看起了足迹。 慕灵就躺在那树枝上,茂密的树叶,横竖交错的枝桠正巧把她娇小的身形挡住。透过那叶子之间的空隙,慕灵就看着步凉这个大傻子在院子里面瞎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小灵儿的时候,她的心似乎是软成了一片,连带着眼中狠厉的颜色都温和了几分。 步凉是真的急了,她想着,慕灵是不是生气了,故意躲着她,还是当真被人掳走了?像暗部这种坏事做尽的组织,虽然知名度不高,但是在京城应该是树敌不少。 步凉眉头蹙了蹙,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抬头四处望着,一脸茫然。 慕灵也玩够了,虽然看着步凉像个没头苍蝇到处晃,她确实是心生欢喜,不过再玩下去,大概恼了的人,就要换成是步凉了。 慕灵把衣服的下摆往下一扔,步凉注意到了树上的那一抹衣角,总算是找到了。 步凉只当慕灵是睡得太沉,没听见她的喊声。在树下侧仰头看了一会儿,依旧是没看见慕灵的眼睛。 步凉坐在树下的凳子上,从怀里掏出了糕点,糕点中间有一道裂痕,轻轻一掰,里面赫然是一张纸条。步凉看完后,面色很难看,手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血管里面血液充盈,好似要炸裂了一般。 慕灵一惊,从树上一跃而下,接过了步凉手中的纸条。步凉试图抢过纸条,却被慕灵先一步拿走了。 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久不见微生君,思念甚笃。此器物乃家父新造,暂无人知,奈何奸诈小人作祟,以之为作奸犯科之事,友儿竟不晓。万望珍重。 慕灵叹道:“武器竟然是兵部尚书造出来的那就不必烦忧了。” 步凉注视着慕灵:“慕灵,我们把凶手抓到,就说武器是他造的,把兵部尚书隐瞒下来,如何?” 慕灵蹙了蹙眉,问道:“兵部尚书是为朝廷办事如果陛下知道武器是他建造的说不定还会嘉奖他。” 步凉声音冷若沉冰:“还有可能会满门抄斩。慕灵你有所不知,漠北和南国刚刚签署了停战协议,相约百年不再战。若是这样的神兵利器出来,天下生灵,难免再遭荼害。兵部尚书也是存心隐瞒,如果陛下知晓了,必定会一劳永逸,把兵部尚书杀了,把图纸留下来。” “兵部尚书说不定会造出更强大的武器为何要杀?” 步凉笑出了声,说道:“因为我们的这位陛下,并不是好大喜功的人,他想要的,不过是他在位之时,风调雨顺,百姓平安喜乐。所以,那些可能会危害这一切的人,都要被打压,杀害。”包括我的父亲,这句话,藏在了步凉的喉咙里面。 “他倒是可笑若是有一日南国弱小了谁还会拿着那一张纸不放?” “慕灵你说的不错,他很天真。所以,这兵部尚书的命,我们便护下吧。” “不。”慕灵摇了摇头,面色冷酷。 ------------ 第三十七章 死亡调查(终) 步凉惊讶于慕灵也有这样刚硬的一面,敛下了眸中的意绪,不语。 她也知道,这样的要求确实苛刻近乎无理,即便慕灵拒绝了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相对无言,一时间气氛凝滞了下来,迫切地需要些什么,来打破这份尴尬。 步凉想起来先前在街上买的枸杞桂花糕,起身去屋里拿了过来。又回到了石桌旁,把油纸包上面的带子解开,递到了慕灵的面前。 白色的方块状糕点,点缀着红彤彤的枸杞。慕灵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有多久了,没人会再回来的时候,念及她,更别说给她带上什么吃食。抬起手,拿起一块桂花糕,细细地咀嚼着。 白白软软的桂花糕,初入口时,口感有些黏,吃到中间的时候,有细碎的桂花花瓣,吃到最后,只余下了满嘴的清香。 慕灵吃地很认真,步凉就撑着头看着。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慕灵吃完了所有的桂花糕,肚子也被填的饱了,似乎也就没有那般生气了。 现在的她们,只需要一个契机,等到贼人主动现身,再次作案,把他抓到,这一起死亡调查就可以结束了。 武器虽然威力巨大,射程远,但是人眼要瞄准,一击必中,就必定要出现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下午的时候,两人一同去把受害人的身份调查了一遍,关联上了兵部尚书府。果不其然,发现了其中的共同之处。死去的这些人中,有几年前尚书府家的老奴,也有前些日子被辞退的仆从,至于正三品的紫金光禄大夫和那正四品的太常少卿,则是和那兵部尚书府的三小姐有过退婚的纠纷。 退婚的缘由倒也不是兵部尚书府的三小姐不好,而是这两家的子弟都是混不吝的小子,女子高嫁,男子低娶,身份也是不相当,于是乎,黄了两桩子的婚事,这倒也是京城的独一份,女儿家的声明难免有损。 步凉觉得这事情肯定和将军府的三小姐是相关的,那个裴以寒先前拦过她的马车,倒是个胸大屁股翘身材很好的女子,不过心机不可谓是不深沉,一个劲地攀附他人,欲望和野心昭显于表面。而且,作为一个庶出小姐,能在主母眼皮子底下,从乡下的农庄回到京城,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当天晚上,慕灵和步凉一同去了兵部尚书府外面蹲点。 夜晚的京城不可谓不热闹,尤其是高官富人所在的这一块地,各种各样的死士,暗卫,飞檐走壁,有时候在一家的屋瓦上,两个暗卫相遇还要打个招呼,他们忙于各种事情,例如送密信,投毒谋杀,偷听墙角什么的。 步凉和慕灵抱着膝盖,蹲在兵部尚书府外面的树枝上。她们溜达了一圈,今夜只有这个侧门的防卫比另外几个门的守卫要少上一些。 果不其然等到了大半夜,等到了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一顾三盼,出了兵部尚书府的侧门。 两人悄无声息地尾随了上去,斗篷人在一个深巷里面停了下来,一个高大的蒙面男人从阴影里面现身。斗篷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蒙面男人点了点头。那蒙面男人近乎虔诚地吻了一下斗篷人的手,被斗篷人甩开了。 步凉和慕灵对了一下眼神,步凉手中握着匕首,调动内力冲向了蒙面男人。 慕灵也毫不犹豫地紧跟着步凉的脚步,毫不犹豫地拧折了那斗篷人的双手,腿轻松地踩在了斗篷人的膝盖,斗篷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喊疼,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慕灵把她的斗篷揭开。因为痛苦而狰狞得到面孔,便完整地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步凉和这个蒙面男人的武功完全是两种境界,但是这男人的招式却是阴毒至极,招招是冲着要害去的,一时间竟然僵持不下。 步凉目光一紧,也不防御了,调动起全身的内力,出手狠辣起来,上打正胸肋下用,转身摆莲护腿进,趁着蒙面男人侧身躲这侧踢,匕首毫不犹豫地冲着眼睛扔了过去,那蒙面男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徒手抓住了匕首,用内力稳住之后,巧劲一转,把匕首反手握住,冲着步凉冲了过来,这一招带着势如破竹的杀意。 慕灵眼神暗了暗,踢脚踹向了斗篷人的腹部,这一脚也是带上了杀意,斗篷人惊呼一声。蒙面男人的气息乱了一分。 步凉撸起了袖子,一把匕首落在了手里,拔开了刀鞘,这把匕首不是别的,正是无影刀。蒙面男人的匕首近在咫尺之间,此时正是生死攸关,无影红光乍现,锐利的刀刃破风而出,脱出手,刺入了蒙面男人的手臂。 两把匕首同时落在了地上,发出低沉的响声。 步凉气血翻涌,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慕灵也不管那倒地不起,疼得一直哼哼的斗篷人,快步跑了过来,把蒙面男人的穴位封住,让他调用不了内力。 此时已经是东方鱼肚白,尘埃落定。 ------------ 第三十八章 悠哉悠哉 那一日慕灵“借”了人家一辆马车,把这几个伤残的家伙运回了院子,又还了回去。 那斗篷女子哭喊个不停,步凉一看,咧开嘴笑了,还真是那兵部尚书府的三小姐,裴以寒。不过那裴以寒看了许久也没认出她。不过也是,步凉现在脸上还贴着人皮面具,在旁人眼中,看起来还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叔。 回了院子,慕灵几鞭子下去,说了几句唬人的话,那裴以寒耐不住苦痛,倒是都招了。 谁又能想到,这京城的连环杀人案,都是因为一个官家小姐一己私欲。 步凉也能理解,谁都想像是那话本子里头的人,欺负自己的,侮辱自己的,都下地狱,赶快去死。不过现实终究和话本子是两样的,一报还一报,刑罚自有官府仲裁。别人欺侮你,你却取了别人的性命,最后还是得拿着自己的命来还这因果。 那蒙面男子被慕灵抽了几鞭子还是什么都不说,倒也真是个硬骨头。不过从他的神情也能看出来,是对裴以寒情根深种,却被无情伤害了。 步凉因为打架,内息还有些不稳,就坐在桌旁,翘着腿,喝着水,看着慕灵在那拷问。颇有兴味地在那里吟诗作赋,“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慕灵轻飘飘地看了过来,步凉虽然看不到慕灵的眼神,但是想必是不善的,识相地闭了嘴。 慕灵拷问了一些基本的情况,确定作案的就他们两人,便把那蒙面男和裴以寒两人也带到了密道里面。清理干净两人的生活痕迹,便带着步凉一同进入了密道。 依旧是那条急速的隧道,这一次,步凉比先前泰然地多,不过一路上裴以寒倒是哭闹不已。慕灵后悔极了,就应该把裴以寒的哑穴点了,这哭嚎的声音,听得她耳朵都在震。 隧道里面多毒气,吸入了之后,心肺受损,不过一个月就会一命呜呼。 回到暗部之后,步凉和慕灵把裴以寒和蒙面男子送到了诏狱,拷上刑具,等着温先生审问。 接着两人去了药房。周先生还是坐在他的轮椅上,眉眼间都是冷漠和凉薄,看到两人来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给两人递上了两枚解药,便继续埋头在那里研磨药草。 这个时候已经是树荫满地的日当午了,其他的暗卫都还在外面做任务,尚未归来。 慕灵算了一下,她们竟然只花费了五天,就把调查完成了。深沉的目光落在步凉身上,这次的任务,是她最轻松的一次了。看死尸的时候,有步凉在一旁陪着。调查的时候,有步凉去找熟人。饿了的时候,有步凉带吃食。打架的时候,有步凉冲在前面。 “步凉,步凉,步凉…”慕灵心里悄悄地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要通过这个名字,把这个人都嚼碎,看清楚,品味一番,吃掉。 两人吃了解药,就在她们的茅草屋里面睡大觉。昨夜一宿没睡,就为了抓那两个连环杀人犯。本以为并无疲惫之感,沾上枕头时,却是睡得昏沉。 ------------ 第三十九章 易容者难 从死亡调查的任务过去已经有几日了,上面也没有委派任务给步凉和慕灵。其余的人还在各自奔走,完成任务中。这时候,整个暗部的大本营就她们二人还有先生们,平日里偶尔打个照面。 这几日步凉也没有闲着,一直跟着慕灵学习易容术。直到接触到了易容术,步凉才明白了慕灵之前对她的易容,真真是登峰造极。想到她之前还说慕灵把她易容地太丑了,还埋怨了一番,当真是没心没肺,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易容术的高端境界,不是易容易形,而是通过对人外貌的改变,改变整个人的气质。步凉觉得,慕灵的易容术,在把人变得猥琐这一块,颇有建树。易容的材料有许多,动物的组织,毛发,植物的根茎,叶片,各种泥土,胭脂水粉,皆可。 步凉跟着慕灵学了几天,只会了一招,把黄泥往脸上糊一层,炭笔把眉毛拉粗,在点个小黑痣,妥妥的猥琐,一般人都看了一眼都会害眼睛,不会愿意再看上第二眼了。 不知道是不是步凉的错觉,慕灵看到自己手足无措地捯饬那些瓶瓶罐罐,粉末泥土时,整个人都透着温和的笑意,即便那张被头发遮蔽住大半面孔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想起她们初见的时候,她是那般的羞涩内敛,现在熟悉了,相处起来却也是默契而舒服。 从前的微生凉,无论在书院里面处了多少朋友,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相处起来总是带着拘谨。无论是谁,都带着客套的疏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不到深处。像她们这些锦衣玉食供着的人,奢求太多,会被耻笑的。 当她成为步凉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她就是一个寻常的暗卫,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去做任务,同生共死,在这个国家的阴暗面寻求光明。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比起一直思考着要如何生活,如何度过每一日漫长的时光,每一日都被人安排的妥妥当当,连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管得了的,也没什么不好,省去了不少思考的精力。 步凉也渐渐从慕灵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事情,譬如暗部有一座山,里面有几百个孩童,就在山上接受训练,相互比拼,生死无论。三年之后,优胜劣汰,选出百人分派到各处,其中最优异的人,驻守在京城,说是最后会封官加爵,光宗耀祖。 慕灵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们这样游走在黑暗里面的人,又怎么会封官加爵,光宗耀祖?不,她连祖先都没有了。 步凉听得心惊肉跳,慕灵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在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年龄,还不过十岁罢了。 不由得握住了慕灵的手,千言万语最后一句也没说出来。 慕灵说道:“手上有泥土。” 步凉尴尬地笑了笑,看着慕灵被自己握得一手泥的双手,习惯性地想挠挠头,却是被慕灵迅捷地拽住了手。 “洗洗罢。”,慕灵说道,转身出了房门。 回来的时候,慕灵疤痕遍布的双手,稳妥地端着一个铁盆,里面是清澈冰凉的水。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步凉在那里洗手,水声在哗哗作响。 一时间,到底是谁的心曲被扰乱,掀起了惊涛骇浪,倒也不知。 ------------ 第四十章 明莲非莲 “天公地母,佑我国土。啧啧啧,当真是猖狂至极。”步凉抱着马车的边缘,身体随着马车颠着,五脏六腑都在那晃,却还面色淡定,嘴里还在调侃着。 说这话时,他们已经离开了京城的范围,在前往江南的路上。这次的任务危险性高,难度系数大,暗部一共派遣了四个人前往,也就是两个小组,步凉和慕灵,芥子和须弥。 芥子和须弥两人是孪生兄弟,长得如出一辙,不过性格却是截然相反。芥子为兄长,是个爱开玩笑,混不吝的家伙,不时就讲几个黄段子给众人听。须弥性子静,心思精巧细致,是弟弟。 行程开始的时候,众人都很拘束,大家客客气气的,规规矩矩的。行程没过两日,芥子和步凉两个话痨就聊起来了,谈天说地,灵异鬼怪。行程又过了两日,这两人开始狼狈为奸,讲戏文画本子。 每当芥子开始讲戏文里面的黄段子,须弥就红了脸,喊一声,“哥哥。”芥子一听,就放低音量,在那里和步凉窃窃私语。 慕灵早就习惯了步凉这脾性,看着被芥子气得脸红的须弥,反而还会安慰几句。须弥后来看着两人臭味相投,一副相识恨晚的模样,选择性地无视了两人,反倒和慕灵交流起了易容之术。 这一日步凉和芥子难得聊到了正事:他们此次的任务。 从前步凉还在将军府的时候,就看过明确的情报。明莲教,当前南国内最大的民间宗教组织,对外宣称信奉佛教,不过内里却是干着叛国的勾当。当时她对这消息不甚在意,想着朝廷早晚会把这组织给剿灭了。 自成一教,就已经是触犯朝廷的逆鳞了。教会不同于帮会和镖局,这是一种以修行为目的的宗教组织,内中的成员大多为教徒,有着共同的信仰、共同的理念,于规律约束方面较之其它组织为严。 不过步凉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仁慈到了如此地步,放任明莲教的发展壮大。暗部内部消息宣称,明莲教已经控制了整个江南地区的大小官员,赋税民生。这一次,他们就是要潜入明莲教高层调查清楚,明莲教的实际规模,潜在的兵力,财力。 周先生给他们制成了半年的解药,让他们在半年内完成任务。不过该怎么潜入高层倒是个问题,有的人穷其一生都坐不到高位,现在让他们半年就完成,不是强人所难又是什么? 步凉在那感叹明莲教的口号,不仅傻气,还很没水平,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芥子在那笑道:“哎,步凉,那如果你是明莲教的老大,你给他们起什么口号?” 步凉抱着马车车壁,抬头看了看天,认真地答道:“若是我的话,就叫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威猛霸气,不失诙谐。” 众人失笑,也不知道步凉的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一些什么,每日都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步凉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那芥子你要是起口号,起个什么?” 芥子想了想,答道:“雄霸天下,一统江山。” 马车里的慕灵看到须弥的唇色似乎因为这句玩笑话白了几分,这种大逆不道的混话,也就芥子和步凉两人,敢放肆地在这谈论了。不由得嘴角勾起,心中暗道,步凉可真是…… 步凉匀出来一只手,拍了拍芥子的肩膀,说道,“这敢情好,到江南的时候,芥子你就去明莲教的宣传部门看看,说不定人家就收了你这个人才。” 芥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气氛依旧是那般欢腾,众人也并未因为这句话,就败坏了此行的兴致,毕竟轻松的,也就只有这赶路的时光,接下来都是勾心斗角,万事小心了。 ------------ 第四十一章 风景曾谙 一辆再也寻常不过的马车,行驶在石板搭建成的车道上,车轮压在石板上,发出低沉的声响。驾车的人面孔也是再寻常不过,浓眉细眼,大鼻子,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 这时候,天空中正下着蒙蒙细雨,天地万物都在这雨中看不真切。岸边的垂柳是一片绿,水上画舫上的姑娘是一片嫣红,雕梁画栋是一片黑白交织。一切都带着平静的祥和,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甚至让除了步凉之外的人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样的温柔乡,哪里需要他们来加以调查,哪怕是在这里生老病死都是美满。 在客栈的一个房间里面,众人进行了最后的商议。 为了缩小目标,四个人决定分头行动,哪怕只要有一个人打入明莲教的高层,他们最后也都能完成任务。任务期限为半年,他们两个月后的今日再在这个客栈见一次面,互相沟通情报。把毒药,春药,蒙汗药,银票分成四份,每个人身上各自藏了一份。 考虑到明莲教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慕灵对众人脸上的易容进行了调整,这一次的易容,都是把大家往着面黄肌瘦的正人君子方向捯饬的。用的更是暗部珍贵的皮面具,据说是周先生从某种动物的皮层里面提炼出来的,薄而轻,贴在脸上再易容,更加了无痕迹,即便是高手,也不一定能看出来痕迹。 暗部给他们四人伪造的通关文牒,把四人的身世都描述成是贫困县的逃荒难民,卖的一手好惨。 须弥蹙了蹙眉,说道:“我们的武功和内力又该怎么解释?” 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芥子说道:“武功就说是行走江湖的时候,跟着大侠学的。” 步凉眨了眨眼,“那我就说是在峨眉派偷师学艺学的,毕竟我的确去峨眉派学过几个月。” 慕灵摊了摊手,羞涩地笑了笑,“我就假装成哑巴吧,想必也不会有人特地问我的。” 须弥眼巴巴地看着三人,他现在发现,这个世界上难以理解的不仅仅是他哥哥芥子,还有步凉和慕灵。 须弥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痛的脑壳,说道:“那我便说是流落在外,被大户人家买去做看家护卫,顺带学了武功。” 芥子拍了拍须弥的肩膀,颇为自豪地看着须弥。他从未想过自己极为正经的弟弟,有朝一日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话。真是活久见了,活着活着就有点不知道的惊喜了。 商量好之后,四人便分头行动了。须弥第一个离开客栈,过了两刻钟之后,芥子也离开了。 慕灵和步凉面对面坐着,那双被碎发遮掩住的眼睛,似乎看了步凉许久。对着步凉道了句多保重,步凉笑着点了点头。慕灵也离开了。 客栈的入住登记,是步凉的路引,也是付了一晚上的住宿费。步凉也不着急离开,省得惹人心疑,便在客栈里住了下来。 步凉摸了摸脸上滑腻的面具,对着镜子瞧着。这副面孔,和原本的她是完全不同的。眉眼间透露出凛然正气,嘴唇轻薄,带着点薄情的意味。不知道慕灵是出于怎样的考量,左半边的脸上,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使得这副面孔带上了一些狰狞和不易接近。 ------------ 第四十二章 白云深处 入夜的时候,步凉又去做了回梁上君子,夜访明莲教分坛。在分坛坛主的屋顶,步凉顶着夜风,见到了不少辣眼睛的画面,说是纸醉金迷,酒池肉林也不为过。 在步凉看来,这分坛坛主就是个酒囊饭袋,要是依靠的他,这明莲教早就被灭了,还哪能发展成当今的形势,内心不乏轻蔑。 看了大半夜的活春宫,就是一块肥肉抱着一块瘦肉滚来滚去,再配上几声猪叫,着实不是很美观,眼睛都看得疼。后半夜,步凉觉着也没法子探听到什么消息了,便回了客栈休息。 在试图打入明莲教内部之前,步凉打算把各大分坛的底细摸清楚,到时候开展行动才能事半功倍,不会因为一无所知而行动受阻。夜晚,是藏污纳垢最好的时间,也是道貌岸然的人,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像步凉现在,一身布衣,一无所有,要想在半年内成功上位成明莲教核心人物,无非有四种渠道,一来是找个位高权重,存在感低的明莲教长老,先在他身边潜藏一段时间,把他咔嚓了,自己再伪装上去,二来是找个有野心的新秀,把他扶持上位,然后自己就成了功臣了,三来是给明莲教的头目做心腹,时间一久了,什么机密消息不是手到擒来,四来是凭借过人的才能和魅力,被上级重视,破例提拔。 步凉觉得这几种法子都不适合她,太过劳心劳力,不如另辟蹊径,把明莲教的头目绑了,严刑拷打,什么消息问不出来。这样想着,步凉抱着她的小被子,嘿嘿嘿地笑了,喜滋滋地入睡了。 第二日在外吃早饭时,步凉听到隔壁桌上的两个人在那兴高采烈地聊着,说是明莲教的一个分教主在枫山上开设讲坛,还要收嫡传徒弟。 步凉面不改色地吃着饭,心思却早就放在了他们的谈话上。吃完了饭,结了银子。步凉就跟着街上的人群,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周围的人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明莲教的教,什么,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又什么,佛言,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 步凉睁着一双死鱼眼,毫无兴趣地出着一只耳朵听着。她觉得这明莲教也不能说是彻底的有弊无利,连拄着拐杖的大娘他们都能教会几句佛法。这样的成就,朝廷可是做不到的。 不过佛也罢,魔也罢,地狱也罢,与她何干,她不过就是个凡人,每日吃饱喝足,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想得那般深远,只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枫山。步凉也不是真的打算听那分坛主讲授教法,她若是被洗脑了,那还怎么完成任务。这样想着,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信众的队伍,一个闪身,到了枫树林里。 江南和京城不同,水土温和,没有狂风,亦无骤雨。 枫树林的深处,阳光不及的地方,火红的枫叶上还残余着冷霜。 步凉抬头望了望,白云深处,黑底白莲的旗帜若隐若现,随风漂浮,那大概就是讲坛所设之处了。 ------------ 第四十三章 风停千里 步凉穿过枫树林,绕了许多的路,才总算到了山顶。 高高的法坛上,一个白衣男子端坐于其上,四周的黑底白莲的旗帜随风而动,下面的信徒虔诚地仰望着他,配上这满山的云雾,当真是烨然若神人也。青年的声音缥缈而温和,宛若江南烟雨朦胧,潜移默化地沁人心脾,让人不由自主就去相信,极有穿透力。 步凉本能地觉得,这人是个狠角色。本不想听他论道的心思一变,想着听听也无妨,反正她也不信。 青年嘴角挂着慈悲而怜悯的笑容,“佛言:有人患淫不止,欲自断阴。佛谓之曰:若断其阴,不如断心。心如功曹,功曹若止,从者都息。邪心不止,断阴何益?佛为说偈: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二心各寂静,非色亦非行。佛言:此偈是迦叶佛说。” 步凉在潜意识之下,双腿并拢,面色逐渐暗沉,石化,皲裂。目光凝滞地看着那青年,心想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佛说过这话吗?环顾四周,女信众若有所得,面色不变,不住地点头。男信众也在那点头。 难道是她读的书少,把这话理解错了?步凉捏了捏自己的手,觉得有些疼,脑子也清醒了一些,没有那么蒙了。 步凉觉得自己是到了一群疯子当中,而自己,就是这群疯子里面的唯一的正常人。不,不是疯子,是傻子,一群傻子。步凉低下身子,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身形迅速地闪退,隐匿到了枫树林子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步凉的错觉,青年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的身上,冷酷冰冷,如坠深冰之中,全然不同于他嘴边那一抹温煦如风的笑容。 步凉头也不回地往着枫叶林深处走去。她可不想继续和这群傻子和傻子头子待下去了,毒害心灵,拉低智商。 远上寒山,石径斜,枫林的深处,依稀可见黑色的檐角高高飞起。 向着檐角的方向走去,约莫几盏茶的时间,到了一座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寺庙。 脑海里一个场景一闪而过,依旧是那个女将军,穿着布衣,雄姿英发,跪拜在佛祖之下,脸上带着随意的笑容,就像是跪拜这样的动作,也没有让人感到她对佛祖半分的虔诚,甚至,还带些不可一世的轻蔑。 步凉摇了摇头,已经许久没有再想起那个女将军了,为何此情此景却又挂念起了她。不由得苦笑,难道她前世是个女将军,结果孟婆汤没喝够,所以这辈子还记得那上辈子的事情。 不过她和那个女将军是不同的,对于佛家,她是有些信的,只不过是因人而异。若是得道高僧的话,便是信上九分,若是拿着佛家名号坑蒙拐骗的,便是连办分也不信。跪拜佛祖铜像时,她也是诚心诚意,想讨要个平安的。 寺庙的墙壁有些褪色,明黄的色彩被风雨侵袭,最后只剩下暗黄。屋檐上的许多的瓦片,都已经缺失,露出下面的稻草。 寺门开着,无人守,倒也干净整洁。 步凉进了寺院,见到了一个梳着高垂髻,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姑娘,坐在石桌上,用红色的信笺在写着些什么。 听到她的脚步声,偏过头来看着她,倒也不怕,反倒眉眼弯弯地问道:“这个小姐姐我曾见过,姐姐叫什么名字。” 步凉偏着头,瞥到了桌上的红信笺,答道:“风停。风停千里外,谁寄信笺来。” ------------ 第四十四章 教主参上 分明是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眉眼却已初长成,一颦一笑都带着婉转润泽的韵味。 步凉的心弦莫名地被触动,这几日,她见过不少江南美人,却都不及这姑娘三分的色彩。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光是看着她在那坐着不言语,便能感受到山光水色,春光怅惋,笛声清悦。 步凉说道:“你又唤作什么?” 那小姑娘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答道:“左右不过是个称呼,萍水相逢,我见你心生欢喜,你便是叫我阿猫阿狗,我也不恼。” 这个场景,在往后的日子里,经常出现在步凉的梦境中,不过那时,早已是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步凉怔了怔,笑道:“你这样的风姿艳绝的人物,若是没有个与之相配的名字,反倒是埋汰了。” 小姑娘并未回答,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清。 步凉看了看天空,已经是正午了,她也该去吃中饭了,转身便要离开。萍水相逢,都是过客。而且她现在的身份复杂又危险,还是不要和别人扯上关系的好。 迈出寺门,拾级而下,步凉与先前在法坛上见到的分坛主打了一个照面。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都察觉到对方有一丝停顿,转而装作没见过那般,大路两边,各走一边。 白云生路过步凉之后,原本清冷的容颜立刻变了个模样,有些狠厉阴鸷。在讲授佛法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糊弄地如痴如醉,对他顶礼膜拜,唯有坐在最后面的她,一脸鄙夷和不可思议,还中途走了,真是对他明莲教第一分坛主的侮辱。 步凉当然不知道这人心里那么多九曲十八弯,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听江湖骗子在那扯牛皮,听不下去走了罢了。 白云生收敛了意绪,依旧是那般凛然不可轻的高人形象,进入了寺庙中。 鹅黄裙子的小姑娘头也不抬地在红色信笺上写写画画着一些东西。 白云生撩起白色的衣摆,规规矩矩地叩拜在了小姑娘的面前,神情卑微而谨慎,甚至连呼吸都在刻意地放缓放轻。 良久之后,小姑娘把信笺折好,扔在了白云生的脑袋上。白云生伸手去接,捧在手上,恭敬地起身,站在了一旁。 “说吧,寻本座是为了何事?不知道本座在这和尚庙里过得很舒服吗?” 白云生垂着头,说道:“教主,有消息称,京城派了暗部的人来江南,要调查明莲教的底细。” 小姑娘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样子,“那你还在这做什么?还不去把他们找出来,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白云生面露难色,“教主,这暗部来无影去无踪的,要找出他们,就如同大海捞针。” 小姑娘无谓地笑了,浅笑里带着和年纪不符合的深沉,“若是找不出来,你就可以永远地从本座的眼中离开了。” 白云生身子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他从未质疑过教主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早知道就应该让别的坛主来报告这件事情,他现在非但没有捞到功劳,反倒揽了一块烫手山芋。 “是,谨遵教主号令,云生必当把那些人揪出来。” 白云生听到教主喃喃自语道,“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教主似乎想到了什么人,脸上竟然带上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神情,有些怅惘,但更多的,还是他熟悉的神情,贪婪,势在必得。 ------------ 第四十五章 蘑菇淹死 偌大的江南,山高水长,落英缤纷。教主要寻一个人…就藏在这江南秋色中。 若是下了心思躲避藏匿,无人会寻到步凉,但她偏偏是个性子有些怠惰的,在暗卫这一行专业技能还不够,于是便给存心找她的明莲教的人找到了。 明莲教的人把步凉所在的客栈团团围住时,步凉还在店中的大堂里吃着菜汤和馒头。 她自然是察觉到了外面许多的人,穿着黑衣白莲纹的衣服,刀剑未出鞘。想着自己最近的小动作还是藏得挺好的,应该不是来抓她的,便放宽了心,继续慢吞吞地吃着她的饭。此处饭甚甜,不得她欢喜。 白纱裙,金缕鞋,似笑非笑的容颜。 步凉听到脚步声,看到桌下的那双金缕鞋,还有白色纱裙的衣角,筷子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是那日山寺里见到的那个姑娘,今日她的白纱裙上以银线勾勒出了莲花的图案。 考虑到外面层层叠叠的明莲教侍卫,她为何能泰然自若地进来,又穿着这样金贵的衣服,再加上那日在寺门外见到的明莲教分坛主,也不难猜出,这个小姑娘其实是明莲教的一个重要人物,极可能是某个长老,又或者是教主的女儿,孙女什么的。 那小姑娘端坐在步凉的面前,她眸光清凉,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步凉吃着菜汤和馒头。步凉被这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给吓着了,夹着的蘑菇的筷子一抖,蘑菇一不留神就掉到了碗中。 “蘑菇掉到汤里淹死了。” “没事,它很快就会到我的肚子里。”步凉把蘑菇夹住,吃了下去,觉得两人的对话颇傻。 也就在此刻,步凉才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八九岁的,还带着些稚气的姑娘,而非一个风姿绰约,早慧的姑娘。 “我原想着你是生于锦衣玉食,钟鸣鼎食之家,不曾想,你竟这般落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 步凉笑了笑,“不必可怜,与我这种漂泊世间的人,菜汤和馒头也是人间珍馐。” “那你可愿意吃那真正的人间珍馐,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当然是愿意的,不过我这样平平常常,又没有什么长处的人,可配不上那些珍馐。” “非也,我见着你觉得满心欢喜,这便是你最大的长处了,你应当为此感到满心自豪才是。” 步凉被这话惊地说不出话来了,想她纵横京城十几年,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调戏,这叫什么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虽然有心进入明莲教高层,但是让她去走和一个小姑娘的裙角关系,那是万万不行,万万不行的。 “你,你…你还小,不懂,日后必定有许多人,你见了也是满心欢喜的。”步凉说这话时,觉得舌头都在绕圈,吐字也吐不清楚了。 “若是不随我走,今日,你踏不出这客栈半步。”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样子,却是没由来地让步凉寒了脊背。 若是她想走,这里哪里有人是她的对手。步凉反感被一个小姑娘威胁,虽然这小姑娘模样挺俊俏的,说话声音也好听,笑起来也挺好看的。 步凉还是很喜欢自己现在这张脸的,若是今天真是冲出重围,难免得杀几个人,触怒了明莲教人,她这张脸就没得用了,还得去找慕灵。想想慕灵冷冰冰的面孔,步凉觉得透心凉。 算了,她投降还不行吗? “成吧,我给你当侍卫行吗?” “暂时就这样吧,你去收拾东西,我在这等你。”小姑娘起身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袖,微微笑道。 步凉觉得胸口卡了一股闷气,哒哒哒地上楼,把自己的那几件衣服往包裹里面一塞,到客栈老板那里登记了路引。目光冷淡地看着小姑娘,暗自诽谤,这小姑娘真是个强取豪夺的小姑娘。自己就像是那个蘑菇,不过没有到她自己的肚子里,反而淹死在那小姑娘的手里。 ------------ 第四十六章 湖中岛囚 冥冥之中,步凉就走在这命运的轨迹上,到了命中注定的结点。虽然过程有些不同寻常,出乎意料,但好在最后她还是达成了目的,成为了明莲教教主的贴身护卫。 这就像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梦境里面,那个只及步凉胸口的小姑娘是明莲教的教主,这梦过于清晰,也过于虚幻,让步凉不敢相信。 大概上天总是对一小部分的人过于偏爱,不仅给他们倾国倾城的容颜,还要给他们得天独厚的才华,好让他们的内外相配。 那一日步凉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她还是回了步凉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话,“我见你心生欢喜,便是叫我阿猫阿狗,我也不恼。” 步凉觉得自己叫阿猫阿狗,倒是真是辱没了小姑娘。自己寒窗苦读那么些年,诸多太师,太保的教导下,竟然连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都取不出来。 小姑娘的美丽,是入了眼睛之后,连同心脏都会跟着雀跃的那种美丽,是见过了之后,会被惊艳地看不惯其他人的相貌。步凉推辞不掉,许诺会给她一个世无其二的名字,不过在那之前,步凉和她身边的人一样,都称呼她为教主。 教主也答应了,然后步凉就被送到这湖心岛里。湖心岛藏在深山茂林之中,湖泊的外面是奇门八卦的阵法,加上各种阴毒的机关。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飞过这岛,都会被暗箭射程筛子。 湖心岛上别无所有,仅有竹楼一座,菜园和鸡圈各一个,以及步凉和教主两个人,敢情她这是被教主囚禁了? 步凉看不出教主的武功深浅,更看不出武功路数,这大概只有两种情形,一来是教主的武功过于高深,步凉功力不够看不出来,二来,就是教主根本就没有武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她选择性地相信了前者。 步凉坐在湖心岛大树的树枝上,嘴里叼着在路边摘的狗尾巴草,抬头望着天上飘来飘去的白色云朵。 她就纳闷了,为什么教主就缠上了她,难道是觉得自己和她初见之时,说话说得很有水平?那倒也不是。兴许是因为她现如今的这幅尊容比较赏心悦目?算了,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也是过了好几天,步凉才习惯了现如今的这幅面孔,虽然说不上是丑,不过和漂亮是完全无关的。江湖气息很重,剑眉星目,脸上带着一道显著的疤痕。洗脸的时候,人皮面具虽然不会掉,但偶尔会随着水在脸上动几下,把步凉吓得不轻。 兴许过上几天,教主的小孩子心性过去了,不觉得稀奇了,就会让她收拾收拾包裹滚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尽快从教主口中得知她想要的明莲教的消息。 在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之前,步凉愿意成为教主的囚徒。但是,无论这名为湖心岛的牢笼是多么的坚固,有朝一日,她都会打破这禁锢,重获自由。 步凉不曾想过,当囚犯在牢笼里面过得过于安逸的时候,她会再也不愿意离开。哪怕这牢笼荆棘遍布,尸骨成堆。 步凉叼着她的狗尾巴草,轻轻一跃,落在了地上,伸出手掸了掸衣服上的几片叶子。 此时树影斑驳,阳光正好。 ------------ 第四十七章 空竹为剑 步凉从竹林里面挑了一株轻盈细巧的竹子,掰下来三尺的一段,在手里颠了几下,觉得重量尚可。 在竹楼前的白沙地上拿着那一段竹子比划了起来,竹子在步凉的手里逐渐有了生气,像是一把真正的凶器一般,锐利,敏捷,带着杀意。 步凉想要一把真正的剑,不过按照将军府的规矩,没去过战场的人,就没资格执剑。有朝一日,她会为了得到一把真正的剑,奔赴战场。那把剑不用过于华美,也不必有多大的名声,但是它要有坚韧的刀刃,削铁如泥,还要称手,无论她的那一招拿一式,剑都能和她契合,就像是能够化作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步凉练了一会,觉得拿着这根竹子在这练剑招着实是无趣,脚步停了下来,目光注视着竹子。 教主端着茶杯在竹楼上看着,吹了吹杯口弥漫的热气,觉得步凉的武艺有很多的弊病,不过她可不愿意费力气去帮步凉摆正。步凉的招式虽然简明扼要,但是出手不够利落,也不够狠辣,算不上是杀招,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端着她的茶杯,转身回了房间。 把湖心岛和外界连接起来的,是一个蒙着面,穿着黑袍子,带着白莲图案的人,他也是懂阵法的,不过这人似乎是个哑巴,步凉从未听他回过一句话。每日在固定的时辰送一日三餐,还有的时候,是传送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着教主处理教中事务的红色信笺。 教主处理事务的时候,总是关着房门,步凉也识相地躲得远远的,不去吵教主。 唯有吃饭的时候,两人是一起的。 午饭的时候,教主吃着吃着就盯住了她的脸,步凉注意到了教主的目光,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了,教主?” 教主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笑着说道:“我在想你如果不叫风停的话,又会叫什么?” 步凉愣了愣,挑了挑眉,仔细数一数,她现在有好几个名字呢,微生凉,步凉,风停。想着左右以后做任务还是要换名字,教主小姑娘对名字又这样执着,那还不如就告诉她步凉这个名字,也算不得欺骗。 “其实我不叫风替你,叫步凉。那一日我见你在那写着红色信笺纸,想起了哪个文人说过的诗句,叫风停千里外,谁寄信笺来。便起了这么个名字糊弄你。”步凉说这话脸上全无羞愧的意思,甚至还带着些自鸣得意。 教主低下头,继续吃饭,很疑惑自己当时是怎么对这样一个有点傻的人感兴趣的?大概是孤单太久,就会难得冲动。 吃完饭后,步凉收拾了碗筷,继续去竹林里面去掰扯竹子练剑术,教主回了房间处理事情。 步凉也有些怜惜教主,明明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要处理明莲教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想着她八九岁的时候,还在翰林书院里打架斗殴,被将军府的护卫们追着打,每日想着早些下课,摆脱太保们像是苍蝇一样的碎碎念。 步凉幽幽叹了口气,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岁月不饶人,不由得生出一种人至暮年却一事无成的伤感来。 ------------ 第四十八章 竹楼闹鬼 黑漆漆的夜晚,没有月色,亦没有星光。 步凉躺在竹子制成的床上,房间内黑漆漆的,只有桌子上那只燃烧殆尽的白色蜡烛,还在发出微弱的光芒,聊胜于无。 步凉侧着身子,看着那只蜡烛燃烧,明明是睡意昏沉,却偏偏睡不着,上下两个眼皮子在打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才讲和。 竹楼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的清晰,一下下像是踏步在了步凉的心尖子上面。步凉不由得放慢了呼吸,手紧紧攥住了被子的边缘。 教主生活作息极其有规律,大半夜是绝对不会出门的,而且教主的步伐极轻,不像现在的这个步伐,又重又沉,还有些许的拖沓。湖心岛的外面有一圈环绕的湖水,湖水外面是机关重重的林子,别说是有外人进来,就是一只外面的鸟都飞不进来。 都道是山野里面鬼怪多,莫不是被她给碰上了。步凉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重,似乎是在往她的房间这边靠近,腿这时候已经不争气地软了。强行给自己打气,手指颤抖着把枕头下面的匕首拔了出来,藏在了被子的边缘。 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譬如今晚,就很邪乎。 那脚步声似乎是顿了顿,停了下来,步凉眼神瞥到了窗户上,隐隐约约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披头散发,这时候一阵刺骨的风不合时宜地吹了过来。步凉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遇到灵异事件,要是鬼敢凑过来,她就一刀捅上去。 不过鬼已经死了,捅他还有用吗?步凉欲哭无泪。 黑影离开在了窗前,脚步声渐行渐远。步凉竖着耳朵着,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正在这时,那点微弱的烛光彻底消失了。 步凉脑海中有一根弦,就这么,啪嗒一声,断掉了。睁着眼睛看着黑暗,就是不敢下床再点一根蜡烛,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步凉和教主在一起吃早餐。 看着步凉眼底一片青黑的颜色,活像是纵欲过度了。 教主皱了皱眉,问道:“步凉,你昨晚都做什么了?怎么很憔悴的模样?” 步凉睁着一双死鱼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教主,真羡慕你精神这么好。昨夜竹楼闹鬼了,把我吓得睡不着。你看看我这黑眼圈,你看看我的小脸蛋。” 教主噗呲一声笑了,说道:“你仔细同本座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了?” 步凉把昨夜的事情声情并茂,加上动作给教主演示了一遍。添油带醋地把自己的恐惧和害怕描述了一番。 教主笑着说道:“怕是你心里有鬼,怎么本座就没遇到。” 步凉一惊,想着这可能是教主对她的试探,勉强露出个笑容,“我就知道教主你不信我的话,罢了罢了,我自己去想想办法罢。”说罢,颇为凄凉地叹了口气。 教主的筷子在饭碗上敲了一下,敛了敛眉,说道:“你若是真害怕,今晚就睡本座房门外吧。要是遇到鬼了,喊本座一声便是了。” 教主这番话说得很是贴心,步凉就差泪眼盈眶,哭诉衷肠了。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除去三餐,两人依旧是互不干扰,各自做事情。步凉掰扯竹林里面的竹子练剑,教主在书房处理明莲教的事情。不是步凉不愿意去套教主的话,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反而会把她的身份暴露出来。 ------------ 第四十九章 与子同生 这一夜,月光如水。 步凉带着一床的被子,靠在教主房间外的墙壁上睡觉。好在竹楼气温适宜,夜晚不会过于寒冷,要不然大半夜睡在外面,即便是步凉这样的习武之人,也免不了要受风寒。 步凉身上带好了一把匕首,袖子里还藏匿着蒙汗药,若是那鬼来了,她就一股脑把身上的东西都往那鬼身上扔。 原以为教主说的睡她房门外,到最后肯定会是和教主一起睡在屋内,不过步凉还真是想多了,教主并无半分这样的意思。 大半夜的时候,步凉是被一根硬邦邦的手指戳醒的。步凉大惊,刹那间像是被一盆冷水泼醒了,从怀里抽出了匕首,冰冷的刀刃就抵在了“鬼”的下巴,毫厘之间,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划破那“鬼”的皮肤。 “鬼”轻笑了一声,竟然有些像月光下潺潺的流水声,听了耳朵会冒水泡。 步凉看向了这“鬼”的面孔,背对着月光,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能看出面部的轮廓。 “你是人是鬼,报上名来,否则,休怪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你小点声,这么大声音,教主都要被你吵醒了。” 那鬼似乎没有什么恶意,避开了步凉的刀刃,席地而坐,坐在了步凉的旁边。 步凉手里握着匕首,并未松手,偏头看向这鬼,不,应该可以确定地说是一个大活人,一个身量较高的十多岁的少年。步凉有些好奇,这少年是怎么闯入这湖心岛来的,莫不是他也通晓奇门八卦,这样一想,步凉看向他的目光友善了许多。 盈盈的月光流转了过来,步凉看清楚了此人的面貌,竟然和教主是一般模样,得天独厚的美貌不像是人间人,倒像是天上仙。不过与教主的南风拂面的温柔相比,这人倒像是黑漆漆夜空里,高悬的冷月,五官的轮廓都硬朗许多。 步凉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人莫不是教主的孪生哥哥?这样想着,步凉偏头看向屋内,教主竟然不在床上,不由得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疑惑。 身边的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笑容里面竟然带着嘲讽和些许的调侃。 步凉皱了皱眉,面容冰冷地说道:“你笑什么?还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匕首又一次抵了上去。 也不知道少年用的是哪家的武功路数,那只纤细的手竟然像是一汪水,水流一转,步凉的匕首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被少年扔在了一边。 步凉眉心紧皱,对她自己的武功水平她向来自信,不过今日却被一个少年轻易地夺去了手上的武器,当她的武器被夺去时,她已经输了一半的战斗。 “喂,你怎么不说话,步凉。”似乎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少年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磨损的铁蹭着石头发出的响声。 “你怎么知道我叫步凉的。” “教主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 “嗯?你和教主是什么关系?” “反正早晚教主会把你杀了的,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夜晚沉睡的教主,而你遇到的是白天的教主。” “你是男的女的?” “男的啊。” 步凉心中大骇,她第一次听闻一个人沉睡了还能出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乃至于性别都会改变了。镇定了心神,从地上站了起来,进入了教主的房间,把被子揭开,床上果真是空无一人。 转头一看,另一个教主正依靠在房门上,面色清冷地看着她。 ------------ 第五十章 缘起缘灭 步凉倒也不惧,左右不过是一场厮杀,目光冷彻,注视着眼前之人。 “另一个”教主似乎很清楚地明白步凉在想什么,匕首随手一抛,在空中滑过一条优雅且流畅的弧度,叮的一声,落在了竹子制成的地面上。 只见他朱唇轻启,说道:“若是我想要你死的话,早就杀了你了,何必等到现在。” 月上中天,白衫少年背对着月光,明明是谪仙一样的人物,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鬼魂。 “夜晚的事情,白日的教主并不会知晓,我问你,不过是怕你伤害白日的我。” 步凉听这话,手心沁出一些冷汗来,笃定地说道:“不,我不会害她的,达到我的目的我便离开。” 白衫少年似乎觉得这话说的没有什么诚意,冷冷地笑了一声,“所有带着目的的接近,动机都不会太善良。” 步凉默然,自从成了暗卫,虽然手段狠辣,但她还认为自己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所谓的善良还是不善良,不过是对于有些人的利益造成伤害罢了。 “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白衫少年冷冷地说道,眼中凝聚的寒意如有实形。 “我不会说的。”步凉咬着后槽牙说道。 “不说也罢,让我来猜猜吧。莫非,你就是京城来的暗卫?”白衫少年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步凉没有回答,面色平和地看着白衫少年,一副死不开口的架势。 白衫少年似乎来了兴致,说道:“你不回答也没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不过一旦你背叛了白日的我,夜晚的我,可是会踏破千山万水,都要索你的命。”这话说的颇为恶毒,由着这样的美人说出,更加叫人心惊胆战。 步凉敛了敛眉,她在暗部学会一样东西,就是装孙子。武力值抗不过的时候,就怂一些,保命要紧。但是她还没有习惯,这样侮辱性,且带着威胁性的话语。 步凉笑了笑,这个笑极尽温和,却让白衫少年产生了一股凉意。 步凉慢步走着,清晰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竹楼的地面在吱呀作响。 “你说,我要是喊一声,教主醒了,你是不是就没了。” 步凉站在了白衫少年的面前,抿嘴笑了笑,看着白衫少年收缩的瞳孔,极尽尖锐地喊了一声,啊。 教主似乎被惊醒,白衫少年身体晃了晃,不甘地往地上倒去。 步凉弯下腰,扶住了跌倒的少年。步凉的咸猪手摸向了少年的胯部,摸了摸,挺大的,捏了捏,挺软的,还会变硬,当真是真东西。她听到少年不甘地说道:“你给我等着,步凉。”声音除了气恼还有羞愧。 步凉一乐,佯装要去接开少年的腰带,还没调戏个够,少年就两眼一闭,头歪在一边,倒在了步凉怀里。 月色下少年的五官轮廓柔和了下来,眉眼也更加的精致,似乎是变回了女儿身。 步凉强作淡定地又把咸猪手伸了过去,摸一摸,那一块已经没有了,变成了女孩子的构造。 把教主稳稳地抱在怀里,此时低眉顺眼的女孩子比刚刚那个张牙舞爪的男孩子好多了。动作轻柔地把教主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 打了个哈欠,抱着自己的被子,睡在教主的门外。得知了没有鬼魂,步凉这一觉睡得安稳极了。 在步凉看不见的地方,教主的耳尖红了。 竹叶随风哗哗作响,不时有几片叶子凋零离开枝干,这世间的缘分也大致如此,风和叶,缘起缘灭,聚散有时。 ------------ 第五十一章 怪音盒子 秋风清,寒鸦栖复惊。 昨夜的事情,步凉自然不会去主动提及,而教主也更不会去主动去问。 这一日,步凉依旧在竹楼前的白沙地上拿着那只粗制劣造,未经打磨的一段竹子练剑术。难得的是,一向静默不语的教主竟然开口指教她。 “左脚后退两寸,剑把往手腕处收些。”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嘴角带着惯有的笑容。 步凉闻言照做,斜斜的一剑逸出,这一剑,下盘比先前要稳妥上许多。 想着机会难得,步凉也不避讳,把将军府祖传的这套无为剑的第一重使了出来。剑者和剑者之间,各有各的剑心,因此即便是同一套剑法,不同用剑的人学出来的东西是不同的,用出来的效力也是不同。 步凉的剑心是快,追求的也是快招,此路虽一劳永逸,却是诸多人在习,就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遇到的对手里,难免会遇到比自己快的,譬如昨夜和另一个教主的较量,他的手,才是真的快。因而,步凉想寻求一种新的剑心。 刚刚教主的一句话,竟然让她有所悟。既然不够快,那便以重压轻。她的剑,要更稳重一些才是。 秋风吹着竹叶作响,空气里除了风吹叶动的声音,便是步凉的竹剑哗啦作响,割破空气的声音。 第一重无为剑使下来,步凉的身上是一层薄汗,风一吹,背后凉飕飕的。 教主摇了摇头,转身回房继续去处理公务了。 步凉看着二楼凭栏的教主回了房,没有再点评她几句的意思,觉得颇有些尴尬,亏得自己一个人兴高采烈地把第一重给耍了,活像个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小孩子。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也没了兴致。 竹楼里面有个菜园,还有个鸡圈。步凉每日闲暇的时候,就摘菜园里面的菜,去喂鸡圈里面的鸡。 鸡圈里面总共有三只鸡,有一只文静得很的母鸡,即便是啄菜叶也是慢条斯理的模样,步凉就把它起名字叫教主,还有一只平日里斯文的公鸡,一看到步凉过来就高深莫测甚至有些不怀好意盯着她看的,步凉管它叫独孤信,最后一只争强好胜的公鸡,每日瞪着鸡眼到处耀武扬威的,步凉管它叫宋无清。 这些称呼步凉都是心里头偷偷叫,有时候确认教主不在的时候,叫偷偷摸摸地叫。颇有些为非作歹的快感。 今日送午饭的人照常停船靠岸,步凉把饭盒取了,还有一盒子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摇起来叮当作响的,像是什么金属制成的器物,却又听到哗哗的水声,像是液体的流动声,还有什么动物的叫声,咕噜噜的。 步凉也不敢随意打开,便把饭盒和那个奇怪盒子一同拿到了竹楼上面。 午饭的时候,步凉的目光就忍不住往那盒子上看。教主看步凉一副好奇的模样,把筷子规整地放在碗上,一如其人,伸出手把放在桌子一边的那个盒子拿了过来。 步凉也放下了碗筷,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怪盒子,满脸期待的神情,等着教主把它打开。 纤纤擢素手,缓慢地打开了那盒子,递到了步凉的面前。 步凉把头凑过去看,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步凉大为惊愕,说道:“不可能,我刚刚听到了许多声音,这里面一定有东西。”说着把盒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晃了一遍。可它就像是个空盒子,没有机关,没有暗曾,就是个实木做成的普通盒子。 教主闻言轻声笑了笑,不以为意,“是你的幻觉罢。” “不,我没有听错,一定是它里面有什么玄机。” ------------ 第五十二章 七夕乞巧 今日本是七月七,在往年,步凉通常是参加宫里的宴会。宫里有一种别致的乞巧法子,雕刻藕,谁刻得越好,便得的奖赏多。宫里的宫女们心思巧妙,往往能雕刻出一些活泼又有趣的小玩意。 今年一个人,倒也无趣。 步凉坐在竹楼的楼梯上,托腮看着满天繁星,幽幽地叹了口气。 夜晚的教主又在走来走去了,虽说知道他不是鬼这一点,让她心中很是宽慰,但是你这没玩没了的走来走去,也是惹人讨厌。步凉又打不过这夜晚的教主,便由着他去了。 许久后,夜晚的教主终于不到处走了,最后竟然在步凉的身旁坐了下来。步凉刹那间想起了自己那晚的恶行,毛发似乎一时间全部炸了起来,便赶忙为教主大人腾开一个大大的位置。 时间似乎静了许久,步凉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寂静了,开口问道:“教主,你怎么不说话?” 时间又静了很久,夜晚的教主答道:“没什么好说的。” 步凉哦了一声,说道:“今日是七月七,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 “乞巧节。” “原来教主你知道啊。” “嗯。” 空气一时间冷地凝滞了下来。 “教主我们玩个游戏吧,你问我答,我问你答,玩不玩。” “不玩。” 空气又一时间冷地凝滞了下来。 “不玩我就回房间睡觉了。”步凉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寒气,准备回房间了。 教主这时候拽了一下步凉的衣角,步凉嗯了一声,垂眼看着教主,教主拍了拍先前步凉坐的地面,步凉会意,又坐了下来。 教主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是暗部的人。” 步凉点头,“是。该我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教主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叫白郁。”,“你来到她的身边是为了调查明莲教吗?” 步凉觉得这问的有些大,不过白郁这样的,也不像会告状的,“是,但是我现在什么也没查。”,“你姓白,是羽民国的白家吗?” 教主犹豫了下,“是,我是被家族派出来拓展势力的。”,“你为什么要问羽民国的白家。” 步凉当真觉得两人这样说话挺僵硬的,明明可以好好说话来着。 “我是为了一位故人,要去羽民国,去看看有没有一个叫白仓的人。你知不知道有白仓这个人。” “知道,他是白家的九长老。九长老二十多年前的确是来过南国的,不过那一趟让他断了双腿,本来他也是个清风明月的人。”,“你要去羽民国吗?” “嘿,没想到你对他的评价这样高。我以后一定会去的,不过这两年不行。你们白家个个长得都这般好看吗?” “是啊。像你的外貌,在白家连小厮都做不上。你的武功路数过于正派,不像是暗部的人教习的,也没有做暗卫的自觉性。” 步凉慌忙叫停,这样问下去,她家底都没了,好好聊天不行吗?非要这样严肃。 步凉说道:“白郁,你背井离乡,想必过得挺苦的。” 白郁神情认真地说道:“还不错。你若去了羽民国,那边天气苦寒,终年积雪,才是真的苦。” 步凉看着白郁,一时间心里有一股郁气,她怎么觉得自己和他思路就一直没在一条线上呢? “白郁,你们羽民国的乞巧节是什么情形?” “送盒子,里面装着少女用冰块雕成的冰花。” “没想到羽民国的人也挺浪漫的,今天白日的教主也给我一个盒子,不过这盒子除了不时发出点怪声音,其他一点用处都没有。” “告诉你也无妨,那盒子是从某个大人物的坟墓里面挖出来的。有点不吉利的事情也是正常。” 步凉面色一冷,立马转身,把那盒子从房间取了出来,扔到了白郁的怀里。 ------------ 第五十三章 出湖心岛 白郁接住步凉扔过来的盒子,眼神里带着疑惑,问道:“你把盒子给我做什么?” “这盒子那么邪乎,还是你自己拿去。我可不敢自己拿去给教主。” 白郁皱了皱眉,说道:“那你就敢把它拿给我?” 步凉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我运气不好,这种邪乎的东西驾驭不了。” “这可是个大人物的陪葬品,说不定里面就有什么玄机呢。”白郁神情认真地把那盒子翻来覆去地瞧了瞧。 步凉觉得白郁说的有些道理,一时间利欲熏心,两人就对着那盒子看了起来。 步凉道:“对着月光看看,说不定月光一照就有什么图案什么的呢?” 白郁拿着盒子,步凉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绕着竹楼走,对着月光各种角度照,也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步凉道:“用水煮,拿火烤。” 白郁摇了摇头,“看到光,教主就醒了。” 比起笑眯眯的,每日忙于各种事务的教主,步凉更喜欢这个能和她聊天胡闹的人。 步凉道:“把它砸了吧,砸了说不定就知道有什么了。” 白郁觉得这方法颇为混账,不过很有成效,点了点头。 步凉掏出了怀里藏着的匕首,也就是在京城的时候,从独孤信那里弄来的那一把。此物削铁如泥,出门在外必备。 匕首上带着十分的内力,对着盒子砍来砍去,全程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最后在一堆木渣子里面,步凉找到了一张小锦带。 步凉暗喜,把纸条展开,凑到了白郁面前,笑道:“白郁,来看来看。” 白郁把头凑了过来,锦带上面赫然写着,“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人而无止,不死何俟?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步凉嘴角抽了抽,看向白郁,敢情这大人物是特地藏在这空盒子里面引发悬念,然后藏了条专门骂人的锦条,真是死了也不让活人闲着。 “白郁,这东西是从哪里挖来的?” 白郁犹豫了一下,说道:“南国皇陵。” 步凉一听乐了,笑道:“你们明莲教真是有胆识。”这话说的颇为讽刺。 白郁沉默了下来,步凉也跟着沉默了。两人不欢而散,各自回房间睡觉了。留下那一地的碎木屑还有那条锦带。 第二日步凉照常起身,此时不过是天刚刚破晓,朝霞满天。 教主就在门口站着,步凉见到她的时候,身上已经沾满了露珠。步凉有些惊讶,把教主拉到了屋子里面。用小炉子烧了壶水,给教主斟了一杯热水。 教主捧着热水安然地喝着,步凉也不知道这是几个意思,也没说话。 “你见到白郁了吗?” “见到了。” “你觉得他如何?” “尚可。” 步凉觉得教主这话像是在问她,这根萝卜长得怎么样?她总不能当着教主的面说,这根萝卜不仅嘴巴毒,说话讨人厌,还自大惹人烦。 “步凉。”教主冷不防地喊了步凉一声。 步凉条件反射地看了过来,说道:“咋啦?” 教主吸了口气,说道:“明日你陪我出岛,见明莲教的长老们。”这话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了口。 步凉点了点头,此事正合她心意。不过,若是只为了这件事,为何要特地早晨在门外等她? ------------ 第五十四章 遭受折辱 第二日清晨,步凉同教主一同在竹楼用过早餐,两人乘坐着小船离开了湖心岛,穿过层层叠叠的阵法,总算是出去了。 在步凉的印象中,教主一向是笑里藏刀,执掌风云的人,今日,步凉竟然看到教主的额头沁出冷汗,真是稀奇。 两人乘坐着马车,来到了一条破烂肮脏的街道上,穿着黑色白莲的斗篷,下了马车。 泥泞的道路上,脏水到处流淌,不时有几个醉了的男人和女人在泥坑里打滚,光着屁股的小孩相互追逐。 两人沉默无言,步凉跟在教主的身后,亦步亦趋。 教主在一座小楼面前停了下来,看了眼步凉,步凉懂了,这是到目的地了。 干净整洁的两层高的小楼,在这个肮脏的巷子里面,算是富丽堂皇,却又格格不入。 教主没有再露出笑容,面容罕见地变得冷漠了下来,站在了小楼的门口,迟迟没有迈步进去,像是在畏惧某种东西。步凉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侧着头,贴在教主的耳边说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拍了拍胸膛,露出一个无畏的笑容。 教主点了点头,推开了小楼虚掩住的门,和步凉一同进去了。 分明是白日,屋内却点着蜡烛,桌椅上,地面上,杂乱无章地排列着。红色的蜡烛,跃动的黄色烛光,教主的面孔在以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巴掌大的小脸此时没有丝毫血色。 教主上了二楼,步凉也跟着上去了。教主手指颤抖着推开了一扇房间的门,步凉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那样不可一世,光彩四溢的教主,变得如此胆小畏惧。 随着房间的门被打开,步凉看清楚了里面的人。 不过是四个糟老头。 这四个糟老头各有各的特色,一个眼睛极小,配上浮肿的眼袋,简直就要看不到了,不过眼中却有着锐利的光芒,又或者说是,贼眉鼠眼。还有一个头发花白,面颊凹陷,满脸刻薄的神情。一个脸极大,五官极小,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大饼上随便安了点豆子什么的。 只有一个人,在这群行将就木的人中,外貌有些正常,他面色红润,少皱纹和瘢痕,轮廓瘦削,有些高人的风范。 步凉只是一眼,便觉得这群人,是蛇鼠一窝,不怀好意的糟老头。而那位,更是冠冕堂皇,人面兽心的典范。真不知道,这种人,有什么值得教主害怕的。 “长得还行”给教主一个眼神,教主低声对步凉说道:“你在房间外面等我。” 步凉转身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门,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屋内的声响。 一个锐利的声音响起:“外面的那个人是谁?” 教主跪在地上,答道:“一条狗罢了。”步凉听声音便能猜出来,是那个刻薄像的糟老头在训话。 一个沙哑带着谄媚的声音说道:“只不过是条孩子养着玩的狗罢了,不必动怒。” “哼,什么孩子,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驾的卑贱玩意。”声音慵懒缓慢,像是说话喘不过气来,说的很慢。 “够了,现在白郁也有了一番成就,指不定那一日就凌驾于你我之上了,大家说话还是客气些。” “你这个老匹夫倒是会说话,这孩子的滋味,你不是清楚地很吗?我们来这一趟,不也是你提议的。”锐利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铁剑在石头上滑动。 “白郁,好孩子,你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教主跪在地上,没有回答。 步凉的手指攥了起来,手上青筋暴起,不知不觉地摸上了腰间的匕首。她就算是再愚笨,也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匕首悄无声息地拔出了,白色的光芒划破了黑暗。 隐藏在黑暗里面的四个暗卫看到步凉拔出了匕首,刹那间跳了出来。 步凉从二楼跳了下去,落在了一楼,五个人打斗了起来。步凉的匕首划过一个人的脖子,左手扔出了淬了剧毒的袖箭,四个人都倒了下去。步凉乘着时机,一人补了一刀。 飞身上了二楼,猛地推开了房门。 教主正在那低着头,像是在解衣服。步凉强忍心中的怒火,把教主从地上拽了起来。 教主是什么样的人,指挥若定,挥斥方遒,笑里藏刀,一切关于智慧和淡然的形容词都用在她的身上都不为过。但是步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教主,狼狈,脆弱,屈辱。 ------------ 第五十五章 纵火焚身 教主抬起头,狼狈地看着紧握着自己手臂的人,是步凉。 步凉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四个糟老头,满是嘲讽和厌恶,这四个人在她看来,与四只软哒哒,黏糊糊的软体臭虫无异,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怒火中烧的步凉把教主搂在怀里,面色却是冰冷沉静地像是一块寒冰。 教主沙哑着嗓子,强忍住心中的屈辱和怨恨,强迫自己的语气保持着冷静,说道:“步凉,我们走吧。” 步凉阴鸷的双眼扫过面前四个不知死活的糟老头,他们安闲舒适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半分的畏惧,有恃无恐。 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头甚至开始用考量的目光看着步凉,像是一条毒蛇,看上了某个猎物。 步凉森冷地看着老头,如果不是碍于教主在这,敢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她一定会一刀了解了这个老色鬼。 教主平静地说道:“本座告辞了,若有闲暇时候,必当回羽民国拜望各位长老。” 步凉总算是明白为何教主对这四个老东西这样卑躬屈膝,甚至。宗教就是这样,不仅要信徒的心灵,还要肉体,里面等级森严,乃至比皇权统治下的阶级更加讲究。如果说,这是本部的长老,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是,她可不是什么明莲教的信徒,更加确切地说,她还是明莲教的敌人。今日,她不仅杀了四个糟老头的护卫,还要杀了他们几个。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步凉清楚教主的实力,也知道碍于身份,还有那些因为不堪过往造成的阴影,教主是不可能动手的,那就让她来吧。相识一场,也算是有些交情,这场杀戮,就当是她对教主欺骗至今的偿还。 浸透着鲜血的匕首再一次从刀鞘中拔出,步凉没有去看教主的神情,她缓缓地说道:“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我杀人的场景。” 这四个糟老头终于慌乱了起来,喊着护卫的姓名,当他们发现即便是快要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出现时。 其中一人惊叫道:“你想干什么,快点放下你的刀。” 另一人也跟着惊叫道:“要是你敢杀了我们,羽民国不会放过你的。” 步凉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冷笑了一声。 只要在南国的地盘上,还没有人敢公然对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嫡长女,镇西将军府的继承人不利。论身份,谁也不比谁尊贵。 锐利的声音试探地问道:“你,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哪怕是长老的地位,我都能给你。” 步凉的目光淬了毒般,嫌恶地看着这些人。 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故作镇定地说道:“白郁,你就看着不管吗?嗯?你别忘了教规,杀害长老级别的人可是要被除以烈火焚烧的刑罚的。” 教主没有说话,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总算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绪,怨恨。 教主说道:“本座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而且她,也并不是明莲教的人。” 说着,教主退到了一边。 内心早已作出了决定,如果步凉因为她而造下杀戮,即便是拼尽全力,她也会保住步凉。但是现在,她无意去阻止:永生神,信徒祈求你原谅我的私心,把仇恨宣泄出来。 步凉冷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们这群又脏又老东西,就算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匕首的刀刃没入咽喉,按照刚刚反对的顺序,一个个捅了一刀,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四个糟老头在苟延残喘,血的气息在这个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弥漫了开来。 步凉的脸上被腥臭的血液喷洒到,配上那双暗红的眼眸,简直是杀神再世。 可是教主并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心中暖了一些,她从未想过,有人会为她这样在意,这样无畏,这样一往无前,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她还不知道步凉的身份,但是,以后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相互了解。 匕首插入了眼睛,双手,肚子,下半身。所有步凉觉得能给那些人造成痛苦的地方,步凉一个都没有放过。 终于,四个人再也没有了声息,更别说是抽搐,就算是细微的触动,都没有了。教主露出了笑容,她的那段不堪的过往,所有的那些屈辱,都随着死亡消散了,她的心口终于通畅了一些。 步凉没有回头看教主,她知道,自己现在杀红了眼的神情,一定很可怖。 步凉说道:“白郁,你走吧。” 教主答道:“步凉你什么意思?” 步凉说道:“你不走,明莲教会查到你的。” 教主试图去拽步凉的衣袖,却被步凉闪开了。 “你想干什么,步凉?我会保住你的,我们走吧。” “我跟在你身边,目的本来就不单纯,现在我发现,我根本从你身上查不到任何东西,所以,你没有利用价值了。我想要离开了。” “你别说谎话,你是不是想一个人担当下来。告诉你,本座不允许,本座不许你离开。” “你快走吧,算我求你了,教主大人。你只会连累了我,我自然是有法子的脱身的。” 教主信了步凉,步凉是那么的潇洒恣意,又放荡不羁,她会有法子的。教主戴上了兜帽,从后门离开,确定没有人跟踪她,去了第一分坛。 教主心不在焉地听着第一分坛主白云生的汇报。 一个半时辰后,左护法冲了过来,说是四大长老所在的议事地点,被大火烧了,四个长老和他们的护卫似乎还在里面。 教主冲了出去,白云生也跟着出去了。 白云生很奇怪,平日里波澜不惊,满面春风的教主,为何今日似乎有些沉不住气。 烈火冲天,漫天的黑烟烧了那条破烂不堪又肮脏的巷子。 教主微笑着说道:“白云生,那边的巷子既然遭了大火,就由教里出资,重新修缮一下,把长老们的尸骨,顺带弄出来。” 白云生跪地领命。 教主掩藏在宽大的袖子下的手,不由得攥了起来。心道:“步凉,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名字。”但是一向的理智和直觉告诉她,那个为她而愤怒,杀了人的人,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 第五十六章 撕下伪装 步凉并没有急着离开这片地方,神色坦然地走着偏僻的小路,找到了一条溪流,把脸上的血,匕首上的血,衣服上残余的血都清洗干净,把身上的银两清算了一番。 在溪流边上坐着等,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夜晚将至的时候,在黑暗中,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找了一家小客栈,登记了路引,住了进去。 剥除了人皮面具的步凉总是觉得脸上凉飕飕的,像是少了些什么。戴上面具太久,把面具拿下,反倒是另一层伪装了。 即便是教主把事情压下去,羽民国也极有可能会另外派人到南国来。不过她也不惧,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回暗部了,以后会有新的假身份,假面孔,别说要处置她,就是找到她都比大海捞针要难。 步凉叫了热水,好好洗了个澡,吃了顿差强人意的饭菜,稳妥地睡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步凉离开了客栈。 小二宛如破铜锣的大嗓门在身后响起,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那姑娘真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走的这样快。” 掌柜的答道:“你看那姑娘身姿矫健,又冷着脸,来去匆匆的,又没什么包裹,指不定是江湖上哪个行走的。” 小二点头应道:“掌柜的真是见识广,这几日怎么来了好几个江湖上的人。” 掌柜的一时噎住,呵道:“快去做事罢,别杵在这。” 步凉走到了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两人的声音才逐渐消散在了耳边,心中也萌生了个念头,日后若是有机会,她也要仗剑走一遍天涯,看一看大好河山,人间万象。 当务之急,是继续调查明莲教。 教主那里是回不去了,现在想想,教主除了话少人凉薄,待她倒也不错,竹楼的那段日子,竟然是她少有的空闲时光,不愁吃穿,也不必想太多,剑术和剑意也在那样不急不缓的日子里提升了一层。 左右什么都要查,那便一项一项来吧。 步凉站在巷子的阴影里,远远看着明莲教教徒收纳处,要想成为教徒就要去把自己的身份,年龄,家境条件都去登录在册。在步凉看来,这就和把自己的私人财产和身份上交给了教中,着实不是什么良善的举动。 站了一个上午,约莫有三四十号人进去又出来。 步凉揉了揉腰,转身离开了巷子,她倒是没想到,这明莲教的歪风邪气竟然在江南助长地这般厉害。 羽民国的狼子野心,到现在也是昭然若揭了。 利用南国人迷信佛教的特点,为南国量身制作的明莲教,明面上是佛教的另一种教义,其实完全是明莲教的教义,民众就在这种教义之下,被潜移默化地洗脑,不可谓手段不高超。 但羽民国本土信的是永生教,信奉永生神,和明莲教简直是南辕北辙。若不是白郁,还有那几个死了的长老,步凉怕是也不会想到其中的关联。 这件事情,肯定是要上报给朝廷的,到时候朝廷围剿还是作甚,都不是她能干涉的。 要不,她给教主托个消息,让教主赶紧跑路? ------------ 第五十七章 再见独孤 步凉路过城墙的时候,看到守门的两个士兵在和一个依靠在墙上的黑衣男子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步凉的脚步就停了下来,看着那人。有的人,无论是外表变成多颓废,又或者是多狼狈的样子,可是你看到他的时候,就会觉得,哦,原来是他啊。 没有过多的惊讶或是惊喜,像是早就习惯和洞悉了那个人的存在。 步凉再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感觉,心中悄声说了一句,哦,原来是他啊。 步凉走了过去,两个士兵正在好言相劝,让他不要待在城墙这里,影响风貌。 步凉俯下身子,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原来是你啊。” 黑衣男子眨了眨眼睛,看着正对着阳光来的人,看清了她的面容,也笑了,说道:“是你啊。” 士兵问道:“姑娘你认识这人吗?快把他带走吧,要是给哪个头头看到他在这,小人免不了挨骂。” 另一个士兵也跟着点了点头。 步凉闻言皱了皱眉,早知如此,她便不过来看这个热闹了,可不打算解决这个麻烦。 黑衣男子伸出手,递向了步凉,说道:“拉我一把,我腿发软,站不住了。” 步凉看向那只粗粝而疤痕遍布的手,没由来的心念一动,伸出手握住了,稍一借力,黑衣男子站了起来,身体的重量分了些在步凉的身上,步凉一时站不稳,倒也不拘谨,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倒不曾想,步凉的手臂恰好能围上独孤信的腰。随手摸了一把,一点赘肉也没有,都是结实的肌肉。 步凉看着怀中疲乏地快要睡着的男人,问道:“独孤信,你怎么在江南,你不是回漠北去了吗?” 独孤信强打起精神,答道:“一言难尽,出了些事情,劳烦你了,微生姑娘。” 步凉闻言冷漠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独孤信的嘴,少女冰冰凉凉的手碰到了温热的嘴唇,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地战栗了一下,步凉说道:“一言难尽,我也出了些事情,现在叫步凉,不过你还是连步凉这个名字也不要说了。” 独孤信眉间微动,问道:“步凉也惹事了?”目光璀璨,带着些戏谑的意味。 步凉耳尖微红,嗯了一声。 步凉扶着独孤信去了家医馆,大夫给他开了些药,说是他寒气入骨,舟车劳顿,加上水米未进,有些发热。 两人回了客栈,步凉订了两个房间。煎好药冷却后,递给了独孤信,独孤信似是不觉得苦一般,一饮而尽。 步凉坐在床边说道:“我做的这些事,只不过是为了还你的人情。无影它陪了我许久,同我出生入死。有道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做了这些事情,咱们就两不相欠了。还有,很抱歉,在京城的时候对你出手。” 独孤信愣了愣,而后笑了,说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倒也像你的脾气。”说着把药碗递给了步凉。 步凉接过碗,放在了桌子上。顿了顿,背对着独孤信问道:“你知道我最恼火的是什么?” 独孤信笑道:“是什么?” 步凉转过身,定定地说道:“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你都装作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装作你其实是很了解我的样子。” 独孤信身子躺了下来,答道:“我们曾经的确认识很久了,也很了解彼此,只不过,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罢了。” 步凉有些愣怔,扶着桌子的边缘坐了下来,勉强地说道:“你少拿这些花言巧语来唬我,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你们漠北人都没安好心。” 独孤信轻笑出声,仿照这步凉说话时的语调:“尤其是你独孤信,一见到你本将军就不高兴。笑什么笑,再笑就让你再也笑不出来。”声音和语气惟妙惟肖。 步凉一时语噎,心中也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本将军”,她可不是什么将军。 ------------ 第五十八章 无声袖箭 步凉皱起了眉头,问道:“独孤信,谁是将军?” 独孤信面色不变,答道:“是我口误了,不必在意。” 步凉点了点头,虽然潜意识里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漠北?” “过几日罢,等我的部下找到我的。”独孤信笑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再过几个月。”步凉答道,随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独孤信,又坐在了凳子上。 在独孤信不说一些胡话的时候,步凉觉得和他说话还是很舒服的,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再者,两人现在的处境都挺狼狈的,算是同病相怜了。 独孤信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递给了步凉,说道:“这是你此次救我的谢礼。” 步凉说道:“不用了,无影刀已经抵过了这次我搭救你的恩情。” 独孤信笑而不语,执拗地把锦囊递向了步凉。 步凉定定地看着独孤信的眼睛,她不明白为什么独孤信要这么做,犹豫着接过了锦囊,手指捏了捏,是什么锋利而坚固的东西,像是什么暗器。 步凉垂下了眸子,问道:“独孤信,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在透过我去看另一个我。” 独孤信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步凉捏紧了手中的锦囊,转身出了房间,轻声关上了门,去了隔壁的房间。 脱下了靴子,躺在了床上,看着床顶的蓝底白花的帐子。 步凉一直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从未想过会有家人之外的人会待自己那般了解,那般坦诚,这种感觉说不上是讨厌,只不过让她有些不安。 近两年,南国和漠北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两国之间的贸易也愈加繁荣,很大程度都得益于签下的那一张贸易协定。平心而论,独孤信的确是比她优秀得多。不过独孤信也比她悲哀地多,因为他的母亲是汉人,所以在漠北那里好像一直受到其他兄弟的排挤。 步凉也曾怀疑过,独孤信是为了拉拢她,结下交情,十年二十年后,等到步凉接管了镇西军,到时候会助他一臂之力,不过想想,自己是不是像得太久远了,自己现在就是个三无人员,无钱无势无权。 步凉躺在床上,解开了锦囊,里面是六只袖箭,精钢制作,每一个都纤细精巧,箭头处是六棱,带着细小的倒刺。步凉取出一只,随手射向了房间内的桌腿上,撕拉一声木头碎裂的声音,留下了一个小洞,没有一点的声响。 步凉顾不上穿鞋子,把那袖箭拿着,目光灼灼,叹道:“这可是宝贝啊,唐门第三的无声袖箭,啧啧啧。无影刀和它相比都不够看的。” 心满意足地双手抱住锦囊,回床上开心地笑了。心道:虽然受之有愧,不过独孤信,我是不会把无声袖箭还给你的。 睡梦里还是那个穿着黑色戎装,墨发高束的女将军,她立于战场上,周围都是厮杀声,手里握着三只一模一样的无声袖箭,不可一世地说道:“喂,手下败将,不是六只袖箭吗,怎么就交出来三只。” 那个黑衣男子倒在一个沙丘上,面孔模糊,捂住腹部的血窟窿,冷哼了一声,“那你还是取我,的命吧,反正我是不会把剩下的交出来的。” 女将军拔开了插在沙丘上的长剑,冰雪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转身迈入了战场厮杀中。 ------------ 第五十九章 夜半刺客 客栈临江,夜半之时,听得水声涛涛,渔歌阵阵。 独孤信打开窗,屋内没有点灯,漆黑的一片。 江上零星还有几个船只,船头点着暗红色或是昏黄的灯笼。 微凉的江风拂面而来,披肩的墨色长发随着风动,单薄的白色中衣在夜色里有些寂寥。 本就是已死之人,再活一次,也是上天恩赐,本该苟且偷生,却偏偏心有所想,不愿碌碌为为,终此一生。 前世他和微生凉相逢在军营,相知在战场,相别于太平之时。这一世在他的有心图谋之下,相逢于太平之时,他们是不是就能重新开始?是不是就能峰回路转?是不是就能白头偕老。 知道微生凉死了之后,他才明白了,原来她早就给了他种种暗示,她对他亦是有情的,只是当时的他不懂,明白地又太晚。 他不会放手的,知道她亲口说,要他永远离开,不然他就要一直纠缠着她,知道他们其中一人死去。在此之前,他会一直期待着,等待着,等着微生凉这种不坦诚的家伙,愿意喜欢他,嫁给他,和他过一辈子。 独孤信眼中闪过一丝红光,在黑暗中竟然有些偏执和狰狞,像极了重返人间的亡魂,全无白日里的温和。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独孤信转身打开了门,让门外戴着黑色斗篷的人进来。黑衣人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独孤信把桌上的灯点燃,端坐在了凳子上。 斗篷人就地跪下,声音低沉而沧桑,说道:“殿下,明莲教开始行动了,他们让属下来通报您。”垂着头,不敢直视面前的男人。 独孤信的手指在桌上扣了两下,说道:“怎么回事?” 斗篷人答道:“从羽民国来的四个长老,都被烧死在了江南,明莲教教主此时动手,属下也不明白到底是何意。” 独孤信皱了皱眉,烧死这个词,让他想起了微生凉腰带上被火烧出来的几个小洞。 问道:“那几个长老是何日死的?” 斗篷人答道:“是前两日起的火,但是验尸的却说是昨日死的。此中必定是有什么缘由,属下怀疑,凶手就是明莲教的教主。” 独孤信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那笑容又冰又冷,让人不寒而栗,说道:“恰恰相反,这教主是想包庇凶手。” 斗篷人一愣,说道:“王为何这样说?” 独孤信没有回答,说道:“你不必知晓缘由,按照之前的计划行动,把明莲教的动向按时汇报给本王。”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烛光照射下,门上浮现了一个身影。 饱含着戒备的声音响起,“喂,你没事吧,应一声。” 斗篷人不由得站了起来,站在独孤信身侧,拔出了刀。 步凉听到了刀出鞘的声响,手一推,门竟然没关,便直接冲了进来。便看见了这样的景象,一个黑衣斗篷人拿着刀捅向了独孤信,独孤信面色森冷,一脚踹开了斗篷人,斗篷人提着带血的刀,破窗而逃。 步凉瞳孔紧缩,快步追了上去。 独孤信上前一步拽住了步凉的手,虚弱地说道:“别追了。” 步凉顿住了脚步,看了眼独孤信连绵不绝地流血的血窟窿,把他扶到了床上平躺了下来,解开了中衣。 ------------ 第六十章 装什么装 独孤信眸子一亮,腼腆地说道:“你要做什么?我是不会叫的。” 步凉抿了抿嘴唇,神色严肃,“你倒是叫啊。” 独孤信眼中的亮光更甚了,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要喊的模样。 步凉从怀里掏出了三个药瓶,放在了床边,转身去拿毛巾,拿清水浸透了。把独孤信的伤口擦了擦,没想到这伤口只是看着骇人,其实不过是出血多,并未伤及器官和血管,这刺客倒也真是客气。 随意挑了个药瓶,拔开了塞子,醇正的药香在房间里弥漫了开来,把药粉撒在了伤口上。拔开了另外一个瓶子,发现是黑色的药丸,又塞了回去,打开了最后一个药瓶,把白色药丸倒出了一粒,递给了独孤信,独孤信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独孤信敛了敛眉头,问道:“微生凉,那黑色药丸是什么?” “别叫微生凉了,叫步凉,你是不是存心给我找麻烦?”步凉咬牙切齿地说道。 “知道了,步凉,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馆吧。” “你自己去,我看你面色不错,没有什么大问题。” “你看我流了这么多血,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担心吗?” “装什么装,难道刚刚那个斗篷人不是你的属下吗?捅你估计也是你的命令,现在装可怜给我看。” 独孤信识相地闭上了嘴,这大概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丞相又赔兵。 第二日步凉照常起身,去敲独孤信的房门时,房间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床铺被收拾地整整齐齐,屋里东西的布置,就和昨日入住时一模一样,就像那个叫独孤信的人从未来过一样。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悄无声息地盘踞在心上,连呼吸在某一个刹那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步凉登记了路引,离开了客栈,作为暗卫,她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更何况她现在脸上还没有易容,要是被认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到江南已经一个半月了,再过半个月他们暗部此次任务参与者就要会面了,倘若到时候大家都已经查清楚了明莲教的底细,那么他们也就能回京城了。 也不知道慕灵和芥子,须弥,他们三人目前的调查进展地怎么样了? 步凉在成衣店里买了套黑色男装,又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匹棕色的马。这马虽然长了一口丑牙,却是皮毛光滑,鬃发浓密细长,眼睛大而亮,蹄子健壮,是一匹好马。步凉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棕,既然马不反对,那么就这样欣然接受了。 步凉带着斗笠,穿着黑色男装,牵着她的棕色马,优哉游哉地走在街道上,她道听途说附近有个叫宝蓝镇的,是出现了神迹的地方,此番就是想去那宝蓝镇一探究竟。 平胸有一个好处,就是穿男装像个男的,穿女装像个女的。 步凉就觉得自己现在就很像是一个英俊潇洒江湖侠客,可惜的是,她没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棕马打着响亮的马鼻,步凉摸了摸棕马的鬃毛,一人一马倒也悠闲自得。 待到诸事尽,去江湖走一遭,步凉露出了一个笑容,暗自定下了一个决定。 ------------ 第六十一章 饮一壶酒 宝蓝镇是个寻常的江南小镇,河流密集,青砖黛瓦。 步凉带着她的马到宝蓝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在一家小客栈里,步凉订了间房,把马牵到了后院的马厩中。 店铺的老板是个带着书卷气男人,长得白净纤瘦,老板娘是个乐观热情的女人,丰满动人,两人一起操持着这家店铺,生意倒也还好,客人往来不绝。 步凉要了一斤酱牛肉,一壶酒。虽说喝酒误事,但是这一个半月下来,她滴酒未沾,倒是馋得很,胃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再不喝酒,连干活她都不愿意了。 老板娘身姿婀娜,声音轻快悦耳,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说道:“客官,您的酒和肉。” 步凉笑道:“多谢娘子了。” 老板娘以袖遮面,笑道:“客官慢用。”转身去忙了。 步凉点了点头,夹了两块牛肉,塞到了嘴里,酱汁浓厚,肉质醇香,还带着一股甘甜的气息,不像京城的酱牛肉,不是咸了就是辣了。 客栈的宁静是被一个人的进入给打破的,那人穿着一身明莲教的白衣服,上面是黑色丝线绣出来的莲花,身上虽然滴血未沾,却是满身的血腥味,即便是隔得远远的,也能闻到。 老板娘红唇似乎在这白衣服的映衬下都白了几分,脸上堆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问道:“大人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敢问大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白衣服的人没有说话,在步凉一桌,对面的长椅坐下,桌子随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声音,晃了一下。 步凉没有抬头,继续吃着酱牛肉,只是本想着喝酒的意思,却是没了。 来者何意,不知?来者何人,看那件价值不菲的衣服,不是教主就是白郁。 步凉低垂着头,不语,心想着,只要她不出声,就不会被认出来。现在的这幅面孔虽然是她本尊,但是之前的那副面孔,可是完全和她本人不同的。而且现在这张脸,较之先前,更加妥帖。 一个暗哑的声音响起,缓慢地说道:“给我倒杯酒,喝完了,我便走。” 听声音,是白郁,听话的内容,却又像是教主。 步凉一时间有些愣怔,分辨不清。不过依旧是面色不显,淡定如斯,给对面的人斟了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周围的客人们都看着步凉这桌,原以为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熟料,只是讨一杯酒罢了。 对面的人也不多说,一杯酒一扬而尽,酒杯定定地放了下来,缓慢地站起来了,转身离开了店门。 步凉没有抬头,亦没有言语,只是把倒在自己杯中的酒,也喝了下去。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自己刚刚是被认出了,不过也罢,再见也是陌生人,自己不承认,教主也不问,这样对彼此,都是一件好事。 随着那人的离开,店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众人都像是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又继续吃着菜,喝着酒水,聊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步凉的手指攥紧了筷子,夹了一大口肉,恶狠狠地塞到了嘴里,这种粗鲁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也有了几分痞气,像是个恶人。 秋季的阳光冷且凉,穿白衣服的人,比穿黑衣服的人,要冷许多。 ------------ 第六十二章 灭门神迹 步凉吃完了酒,一分醉意七分饱,去后院的马厩看了看她的小棕马,之后便回了客栈房间歇息了下来。 老板娘对步凉的态度,不知不觉也从原先的亲切,变得有疏远和敬畏。客栈里的人,甚至都自动避开步凉两步开外。这种变化步凉放在了眼底,倒也不语。左右自己是来做任务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只要和明莲教的人搭上关系,似乎都成了不好惹的人了,看来这宝蓝镇的人,倒是通透。 此时不过黄昏,天边彩色云霞正好,溪流边的垂柳叶子已经变黄,两行白鹭正从客栈的天空飞过。 一切的平静,都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 夜幕降临,步凉带着匕首,袖箭,几个药包出门了,客栈老板在步凉出门的时候,叫住了她。 这个纤瘦文弱的男人低声说道:“再过两个时辰有宵禁,客栈也要打样了,小公子早些回来罢。最近这片地方,治安很不好。” 步凉皱了皱眉,笑着说道:“啊,掌柜的放心,我只不过是出去溜达溜达,很快就回来。”这个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呢。看来她的运气在某些方面来说还不错,随便都能遇到什么乱七八糟深藏不露的家伙。 步凉这溜达,就当真是溜达,她在街道上走着,也是存了好奇的心思,到底治安很不好,是有多不好,说好的神迹所在地,怎么会闹出治安不好这种类似于是打脸的存在。 漆黑昏暗的巷子里面,响着脚步声,一步步干脆利落,毫不凝滞,哗啦一声,水坑的水被溅开。 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被这水坑里的脏水溅到,他淡定地擦了擦脸,惺忪的双眼勉强睁开了一丝线,却又转眼睛阖上了,毫不在意来者是谁,只在意自己在梦里和周公的约会。 又是哗啦一声,这一次不是脏水,是带着铜臭味,又哗啦啦作响的东西,是铜板。 乞丐的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地上的铜板,攥到了手心,搓揉了几下,塞到了怀里。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向了来人。 “告诉我,神迹。” “公子是外乡人吧,这神迹呀,可是个好东西。” 说着又伸出了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步凉。 一把透着寒光的刀刃无声地插在了乞丐的左脸旁,只差一分一毫,就要见血。 乞丐晃了晃神,笑道:“神迹啊,是神的骨头啊,听说神的骨头有一块就降生在了这宝蓝镇的孩子身上,于是啊,那个人家一夜之间被灭门了,那个孩子也被带走了。” “是什么神?” “是永生神,一个不知道那里冒出来的神,说是佛祖的转世中的最后一世。公子你说好玩不好玩,那个小孩,竟然是佛祖啊,为了佛祖,把那一家子都杀了。” 步凉拔开了匕首,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你这乞丐当得也不错,某位。”从腰带里面又掏出了几枚铜钱,尽数洒在了乞丐的手里,“比皇帝还逍遥的乞丐,可真是少见。” 说着,步凉转身走了。 乞丐看着消失在了巷子中的背影,看着头顶的那一弯残月,冷冷地笑着,笑声越来越压抑,最后像是压在了喉咙里,说道:“哟,公子好眼力,不过神迹什么的,可不能叫你知道了,听了这么一个不得了的故事,只给这些钱,可不够啊。” 说着站了起来,身子东倒西歪,浑身的骨头咯吱地作响,像是个年久失修的房屋。 ------------ 第六十三章 深巷杀机 背对着月光的身影停了下来,转过了身,看向了巷子里面的那个乞丐。 乞丐蜷缩成一块的身体像是一株蔫了的蔬菜,遇到水开始缓慢地膨胀了开来。首先是双腿,接着是腹部和臂膀,最后,是他那看似不堪重负的头颅。两只明亮的眼睛发出慑人的光芒,正直勾勾地看着步凉。 步凉嘴角微微垂着,她此时深刻地体会到,一时风流,胡乱地说些放肆的话,是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刹那间,手腕翻转,拔出了匕首,身体紧绷着,目光正对着乞丐。 真当双方都蓄足了力气,准备决一胜负的时候,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坛主,该走了。” 步凉闻言看了过去,深深的巷子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人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乞丐的背后。 乞丐的眼睛又变成原先那样浑浊,困倦无光,杀意也收敛了不少,转身看向了来人。 若是一对一,步凉觉得自己还有七分的胜算,但是再带上一个家伙,那大概就只有三分胜算了。身形一闪,步凉遁逃在了黑夜里。 那个被称作是坛主的乞丐,目光淡淡地看着来人,说道:“是你啊,来得可真凑巧,再慢一步,就要打起来了呢。” 来人恍若未闻,端方的面孔上没有任何的神情,说道:“坛主也该玩够了,教内还有许多事情要您处理呢。” “芥子,你是越发放肆了,让你做执事。”这话说得懒洋洋的,若是由一个乞丐来说,自然不会有人放在心上,但是若是由着一位杀人无数,手腕刚硬的明莲教第二分坛主安泽来说,就会变得不容置喙。 安泽由蜷缩在了地上,四肢恍若是没有力气了一般,倚在墙上。 月光流转,黑暗的巷子变得愈加灰暗了。 安泽轻笑了一声,“芥子,刚刚那个男人,你是不是认识啊。” 芥子面色不动,平静地说道:“不认识,坛主,您该回教里了。”从第一眼目光注意到了步凉,他就认出来了,不过他怎么可能会承认。 “那可真是个漂亮又聪明的男人啊。” “在属下眼里,您如果回教中,也会是又漂亮又聪明的男人。”芥子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在他眼里,最不值钱,也最轻易的东西,就是花言巧语,对他来说,这些话,就是信手拈来。 虽说步凉是个女人,不过那身男装倒是挺像样的,芥子心道,不过也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步凉选择剥除那一层的易容。 “明日我自会回教中,你先自行回去。”安泽不咸不淡地说道,全无半分对明莲教的责任感。 芥子自然也是不想安泽回去,也方便他掌控住第二分坛的权利,不过有些事务的行使权,有些人的命令权,都还在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人手中。 “坛主,不是属下在这逼迫你,而是情况有变,教主来了宝蓝镇。” 那双倦怠的双眼顿时睁开,饱含着愤怒,以及压抑的怨恨,全是因为那两个字,教主。 芥子伸出了手,安泽搭了上去,站起了身,“你也不早说,教主来了,第二坛自当好好招待招待。” ------------ 第六十四章 目之所及 步凉回到客栈的时候,掌柜的正在关门,门关到一半的时候,步凉快步如风,到了门前。掌柜的见到她回来了,便把门打开,后退在了门旁,让步凉进来。 客栈里面只有二楼还点着几盏灯,一楼无灯,因而显得尤为的昏暗。 柜台上还有一个烛台,掌柜把烛台从柜台上拿了起来,递给了步凉。 白色的蜡烛正一点点地被烛心的红色火焰吞噬掉,滚烫的烛泪滴露下来,映衬着他的面孔更加的瘦削而疲惫。 步凉接过了烛台,道了谢,步伐缓慢地上楼。 掌柜关上了厚重的店门,在黑暗里走向了一楼的房间中,悄然无声,。 步凉背靠着房间的门,脸上有几滴冰冷而厚重的汗落了下来。这个宝蓝镇给她的感觉起初还不错,但是现在似乎变得愈发糟糕了。 伸出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喘了口气,浑身乏力地倒在了床上。 在深巷中见到的那个“乞丐”,根据后来的那个人的称呼,应该就是明莲教的哪个坛主。刚刚走的过于匆忙,巷子里光线又过于昏暗,现如今才想起来那声音,似乎是芥子的。不过步凉也不能确定,毕竟天底下声音相似的人,真的数不胜数。 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有些糟糕了,宝蓝教现在表面还算是平静,暗中已经是鱼龙混杂。教主的势力算是第一波,那个劳什子乞丐坛主是第二波,官府朝廷算是第三波,暗部的话,目前就是她一个,也算不上是第四波。 不过从十分迷信和尊崇明莲教的地方过来,步凉其实还不是很习惯宝蓝镇的有些戒备甚至是惧怕明莲教的情况。 对于这个地区的掌控力薄弱,从乞丐坛主那里也不难猜出,那么奇葩的人,怎么可能会好好配合工作。如果把之前见到的那个酒池肉林的坛主与之相比,步凉觉得还是乞丐坛主不错,起码给教里省下银两了。 想得太多,就容易睡不好,步凉做了一夜的梦。 第二日起身时,虽不记得梦的内容了,却本能地觉得不是好梦,真是糟糕的感受。 顶着两个黑眼圈,退了客栈的房间。她不想在同一个客栈久住,容易暴露行踪和身份。 步凉又买了两斤到底酱牛肉,打包带走。 老板娘把包着酱牛肉的油纸包递给步凉时,丰腴的身子擦了上去,覆在了步凉耳边,莫名其妙地说了句颇为玄妙的话,“目之所及,未必真实。”转瞬之间,又言笑晏晏地转身去忙了。 步凉的瞳孔收缩,身体也僵硬了几分。 像老板娘这样精明的女人,为何对她说这句话,步凉着实不明白,说是提醒也好,说是警告也罢,总归不是个好消息。老板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例如她的身份,例如她来这里的目的。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步凉无法追问,即便是追问了,老板娘也不一定回答。 杀意顿生,看了看手中的油纸包,想了想酱牛肉的好味道,杀意又转瞬间消散了。步凉自我安慰道,做出这样美味的酱牛肉的人,肯定是好人。而且老板娘可是个大美人,要是动粗,步凉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就像是来时那般,步凉牵着她的小棕马离开了客栈。 这两日在这家小小的客栈,步凉基本看清了目前宝蓝镇的形势。昨日遇到的乞丐坛主说的神迹,当真是令步凉毛骨悚然,若是当真像他所说的那样,神迹就是掳走一户人家的小孩,还杀了人家满门,那明莲教的浑水,可真是够浑的了。 自从加入了暗部,步凉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了,随便到哪里,遇到的都不是正常人,不是天才就是变态奇葩。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看京城的那些人那些年,步凉早就审美疲劳了,现在看到一些美人,例如慕灵,例如教主,例如独孤信,例如老板娘,步凉就觉得自己的慈爱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对这些人是分外的宽容和关怀。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要是日后遇到了长得太好看的敌人,她不忍心下手了,那该当如何? 孰料,这个担忧,后来,一语成谶。 ------------ 第六十五章 身份暴露 在外行走,要带上多张面孔,一副掉了,便换上另外的一副。 步凉总算是鼓起勇气,把自己那低水平的易容术用上了自己的脸。易容下来的结果,比她想象的要好上一些,虽然相貌的确是丑了一些,还莫名地带着一股子猥琐的气息,但还是个人样。 为此,步凉特地去买了一身短褐色的粗布衣裳,把自己那件还算不错的衣裳,随意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扔了。 两条格外粗黑的眉毛,满脸的灰褐色麻子,肤色暗黄,这幅尊容配上粗劣的衣裳,任谁也不会想到先前那个还算俊朗的黑衣公子。 在街角的面摊上叫了碗热腾的阳春面,把棕马的缰绳绑在树上,步凉便捧着白瓷碗吃了起来。为了符合自己这幅尊容,步凉特地吃出声响,筷子往碗上敲了几下,岔开双腿端坐着,活像是个地痞无赖。吃完了面,桌上放了面钱,便起身离开。 不过这还算巧妙的伪装,在步凉牵着马的时候,彻底败露了。哪有地痞无赖,是有这样一匹还算不错的马,又有一手的好马术。 但是当步凉想到这一点时,已经为时已晚。 步凉从树上解开缰绳,摸了摸马的鬃毛,正打算走时,被叫住了。 “站住。”来人声音清冷,带着倨傲的语气。 步凉顿住了脚步,脸上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蜡黄的面孔上许多的褶子挤在一起,有些狰狞地看向了来人。 这位可不是什么新角色,而是先前步凉初来江南,在枫山上面见过的那位,明莲教的第一分坛主,白云生。 不过在这段日子里,这位分坛主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白云生的面上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倨傲,头颅微微扬起,腰板挺直,手里还摩挲着一块通体盈白的玉佩。人生若是如初见,岁月就不叫杀猪刀了。想来初见之时,步凉还是很欣赏他那一身诡秘莫测的气度,口若悬河的淡定。 而且,摸一块玉佩,还不如摸两个文玩核桃。起码文玩核桃还能疏通气血。 白云生眼睛斜睨着,冷冷地说道:“伪装拙劣,武艺高超,还在明莲教第二分坛的附近游荡,你是不是图谋不轨,快点老实交代。” 步凉面色低沉,心中杀意顿起,难道要她回答,“我就是图谋不轨,我就是来调查你们明莲教的,而且我还想宰了你这个家伙。”虽然她是伪装拙劣,武艺高超,但她何时游荡在第二分坛了。 抬眸一看,正对着面摊百米之处,当真是明莲教第二分坛的牌匾,门口还站着许多穿着白衣服的门徒。步凉心中暗叫不好。 步凉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了那把独孤信送的无影刀,极为造作地在手上转了几圈。淡定地说道:“在下峨眉山弟子,江湖人称银背大猩猩,此番幸会幸会。”说着双手抱拳,爽朗地哈哈哈了几声。 直到步凉觉得自己这张笑脸已经几乎于僵硬的时候,白云生也说了句幸会。 两人继续打着哈哈,幸会幸会,幸会幸会。 说着,步凉便牵着她的棕马打算离开了。 这时候,一个含着笑意,却没有半分温度的声音说道:“一匹与主人不相称的马。”这个声音步凉再清楚不过了,是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一个月的教主大人。 步凉大惊,不知道教主看了这场闹剧多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有些像是跳梁小丑。顿住的脚步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原来,自己是因为小棕马而暴露了身份。也是,哪有外表穷困潦倒的人,白日里不去干活,还在大街上牵着匹好马走来走去的。 ------------ 第六十六章 轻举妄动 虽然很舍不得这匹棕马,不过若是因为它而身份败露的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步凉把棕马转手卖给了卖马的贩子,又买了一匹毛色棕红的高丽马。 脸上猥琐大叔的易容也被尽数洗掉,换上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妆容。紫红的眼影,细长的眉毛,嫣红的嘴唇,配上一件暗红色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把廉价的大刀,颇有几分泼妇的神韵,流氓土匪的气质。 步凉就骑着红马走在羊肠小路上,准备离开宝蓝镇。 按照原本的计划,步凉本打算调查出宝蓝镇神迹的起始经过,这件事情明显有许多的猫腻,顺滕摸瓜,兴许能调查出一些明莲教的秘辛。 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在宝蓝镇停留太久显然不是个明智之举。明莲教教主,第一分坛主,第二分坛主,全部都聚集在一起。本次的任务只不过是调查明莲教的底细,而不是让他们与明莲教正面冲突。 她只身一人,完全没有抵抗的实力,譬如蚍蜉撼大树,那就是不自量力了。 两个月的约定之日即将到来,她也要回到初来江南时候的那个客栈,与慕灵,芥子,须弥,三人会面。如果四人的情报聚在一起,能够基本摸清明莲教的底细的话,那么他们也就可以回京城了。 两日后,步凉到达了客栈。距离约定之日,还有一天。她是四个人中第一个到的。但是不知道是何缘故,步凉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约定之日,步凉在房间中等待其余三人的到来。 直到日中之时,终于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步凉敛了敛眉,起身打开了门。来人是店里的小二,小二肩上搭着一块白毛巾,笑嘻嘻地说要给屋里添茶水。 步凉退了一步,让小二进来。 小二倒了茶水便出了门,出门前看了眼步凉,说道:“水是新烧的,还是热乎的,姑娘喝些热茶,暖和暖和身子,现在也是深秋了,怪冷的。” 步凉笑道:“多谢小二哥了。”说着递过去一两碎银。 小二手挠了挠头发,推了推手,摇摇头,说道:“刚刚一位客人已经给了银子,小人也不能再收了。” “那位客人是哪位?” “那位客人已经走了,那个,那个。”说着小二看了眼茶壶,便下了楼,不由得猜想,是不是两人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私奔在外了。只当那纸是情书,并不多言。 步凉眉头皱起,赶忙关上了门,锁好。把桌上的茶壶移开,下面赫然是一张折叠得很严实的纸条。 把皱巴巴的纸条弄平,按照从左拐角读向着右拐角的顺序读这张纸。 读罢,这才知晓了众人失约的原由。 现在芥子潜藏在第二分坛处,已经成为了第二分坛的执事,而慕灵和须弥,都在第三分坛处任职,但是身份以及被明莲教的管理阶层怀疑。 最严重的一件事,就是明莲教的教主知晓暗部的存在,并且在怀疑慕灵和须弥是暗部成员。为了躲避风头,也是为了掩盖慕灵和须弥的身份,他们三人这次并不能赴约。 必须再等待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计划详尽的时候,他们四人在客栈聚头。 嘱咐步凉,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步凉把纸撕碎,扔到了烛台中,点燃了蜡烛,带到纸的碎片被火焰吞噬殆尽,这才心中略微有些平静了下来。 看似寻常的只言片语,步凉已经知晓了现如今他们处于的困境之中。慕灵,芥子,须弥。 本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才大言不惭地加入了暗部,但现在看来,她还是过于弱小和懦弱,既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也没有蛰伏的毅力。她和真正的暗卫之间,终究还是差了太多。 暗部,本就是抵抗深渊,藏身在深渊中的存在。而她,不仅没有暗卫该有的本事,也没有暗卫该有的心境。 伪劣的伪装被敌人看穿,无力的招式被敌人破解。 像她这样的人,如何得到暗部所有人的认同,又怎么能领导暗部,继承微生家,成为镇西将军,镇守疆土的一方战神。 如果她并没有一时冲动,杀死了那四个来自羽民国本部的四个长老,现如今她应该还是潜伏在教主的身边,也不会现在对于困境一筹莫展。 而且这个客栈已经没有起初那么隐秘和安全了,步凉可以察觉到,这两日围绕这座客栈的明莲教侍卫,正在渐渐变多,即便他们几人到了客栈,说不定会陷入新的危机,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和渠道通知他们。 步凉的心中满是痛苦和愧疚,她不愿独善其身,让其余人陷于危难之中。 轻举妄动,轻举,举重若轻,妄动,思而后动。 她要去第三分坛。 ------------ 第六十七章 慌不择路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客栈的楼道上响起。 白日里,客栈有客人来来往往,过道上有脚步声本是寻常事情,但这脚步声密集,却又刻意地放轻,显然不是寻常的客人,而极有可能是图谋不轨的人。 步凉不由得皱了皱眉。 身体的本能超过大脑的思考,步凉打开窗户,手攀住窗沿,整个人都挂在了房间外。顺手关上了窗户。 敲门声响起,也不问话,房间里没人回应。 片刻之后,房屋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步凉心中暗叫不好,难道是她的身份被发现了?攀住窗沿的手指已经充血,指头变成通红的一片,根本无法承担住身体的重压。 步凉侧过头看了过去,客栈临江,街道上零零散散有几个不停张望的人,脚边正好有一颗树叶葱茏的歪脖子树,若不是树叶遮掩,怕是她早已经暴露了踪迹。 房间里的东西被砸的哗啦作响,人声嘈杂。 “大人,这房间里上上下下都搜过了,根本就没有人。” “不可能,这个房间里的人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现在肯定就藏在这个房间的某一处,继续搜,不要放过任何的角落。” “大人,咱们究竟在抓的,是什么人啊?” “呸,我怎么知道,都是上面的命令,咱们执行就是了。” “是。” “这房间闷得很,把窗户打开,通通气。” 步凉眉头皱起,松开了手指,借力一跃,跳到了歪脖子树上。透过叶子之间的缝隙,屋内的情形近在眼前。 这些人虽然没有穿明莲教的专用服饰,但步凉觉得,也和明莲教脱不了干系。 看来,她的身份或许也已经暴露了。虽说只有白郁知晓她的身份,不过白郁和教主本就是一个人,即便教主猜到她的身份,也不足为奇。 在江南的核心区域,明莲教的教徒还维持着道貌岸然的虚伪面孔,十分在意他们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和宝蓝镇的明莲教徒自暴自弃的情形,简直是大相径庭。为此,步凉不由得赞叹一句教主的御下有方。 像是安泽那种乞丐分坛主,要是能教导出听话的部下,那才是真奇怪。 街道上有几个人摇头晃脑,四处张望,不用多思,步凉也能猜想到,是敌人。但步凉并不清楚的是,敌人现在到底知道多少关于她的事情,知道的又是她的哪一副面孔,哪一个姓名。 她只身一人,若是打,必定是打不过的,说不定还会被敌人逮捕,但是逃,又该往哪里逃。 微波粼粼的江水在阳光下闪烁出细碎的光芒,风过之时,歪脖子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步凉坐在船舱里面,对着站在船头的人说道:“老板,生意来了,还不快点划船。” 摆渡人并未出声,撑开了船桨,轻轻一划,船便离开了岸,往水中央处靠拢。 步凉说道:“老板,把我送到江流的下游,越远越好。” 摆渡人噗嗤一声笑了,“那么远,姑娘可付得起酬劳。” 步凉瞳孔收缩,手心翻转出三只袖箭。 摆渡人侧过脸,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步凉,面带笑意,说道:“微生凉,你要谋杀亲夫吗?”俊俏明朗的面容似乎包含了所有令步凉安心的元素。 步凉喘了口气,手中的袖箭扔到了船舱的地板上,说道:“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 倏然间,明亮的眼睛顿时又警惕地看着独孤信,说道:“不对,你怎么在这?” ------------ 第六十八章 坦白心意 独孤信倏然间笑了,凉薄的嘴唇微抿,眼中仿佛有细碎的光芒在流转。 步凉一时间晃了神,有些愣怔地看着独孤信。脸上表情严肃,却是无意间开始低下头,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若说是碰巧路过这,你信不信?”独孤信试探性地说道。 步凉回了神,摇了摇头,说道:“不信。” 独孤信瞟了一眼步凉,没有回话,继续撑船,船只在水里打个水漂,顺着河流,往下游驶去。 狭小的船舱本就沉闷,空气不流通。两人又都沉默不语,氛围一时间便压抑了下来。 步凉开口说道:“独孤信,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我真的看不穿你这个人。” 独孤信握着船桨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慢慢地说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为了某种利益而接近你的。” “是的。”步凉垂下眸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看向独孤信的背影。 不知为何,她似乎感觉到,因为这句话而有些暗淡和落魄。 独孤信把船桨扔到了船上,自己在船头坐了下来。 船没了人掌控,便随波逐流地行驶着。 独孤信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也很较真。 他说:“微生凉,这句话你已经问过我许多次了,其实你的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你这么问,也不过是你的内心不愿意作出倾向于我的选择,所以你会反过来问我。” 步凉一时间噎住,不语。 独孤信继续说道:“若是你直白地拒绝了我,叫我离你远远的,那我肯定也会照做,也不会因此心生怨憎,但你一直这样,对我说着若即若离的话,我便明白了,这是你对我的一种暗示,只要再进一步,我便能握住你的手。” 独孤信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 某种晦暗不清,意味不明的情愫,就这样被撕开,明明白白地昭示在面前。步凉难得地害怕了,真真切切地害怕。 步凉颤抖着,牙关动着,她张开嘴,努力发出声音:“独孤信,你不要自作多情,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不要随意揣度我的心思。” 独孤信笑了,身子转了过来,定定地看着步凉,他缓缓说道:“微生,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独孤信笑道,他不顾步凉的狼狈,注视着她,“也许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前世你我结了缘,却有缘无分,所以,这辈子啊,我想从头来过,我想要你知道我的心意,也想要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的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步凉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心中肿胀地很,又酸又涩,还有一点莫名的甜味。像是期待了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答案。为了那个答案,她好像等了许久,许久。 但步凉并没有很喜悦,她激动地说道:“别说什么前世,拿你的花言巧语去骗别的女子罢,不要试图玩弄我的感情。” 独孤信沉默了下来,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白色帕子,递给了步凉。 出于他的私心,他已经不愿意孤独一人,背负着沉重的感情了,他希望,她能够给他一点回应,只要一点就好。 “微生,我没有骗你,上辈子,你是西门关的镇西将军,我是漠北军的统领,因为那么多的考量,我一辈子,也没说出过对你的情谊,我想,这辈子,终究是不同的。” 步凉接过了帕子,擦了擦鼻涕,沉默地用双臂抱着膝盖。 她可以感知到,独孤信所言非虚,前世之说虽然难以置信,但也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从和独孤信在京城相遇的那一日起,她总会梦到那个穿着黑色戎装的女将军。 步凉抽噎地说道:“你只不过是因为上一世的那个我而来纠缠这辈子的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独孤信试图抚摸步凉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掩盖着内心的苦涩,似乎他坦白地太早了,反倒被讨厌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微生,你为什么不能明白,这世间只有一个微生凉,我独孤信喜欢的,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也就这一个人,就是你。你不能仗着你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你就能忽视我对你的感情。” ------------ 第六十九章 失恋趁早 步凉抱着膝盖退后了一步,深深吸一口气,黯淡的眸子此时已经停止流出泪水,说道:“我从心底拒绝,甚至说是害怕一份爱。我从不认为,我是值得被爱,或者会爱上别人的。我会对许多人都很好,但是,独孤信,我从未对你好。” 独孤信掩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指不由得颤抖了几下,浅浅地笑了,只是那笑又苦又涩,不像是个笑容,反倒像是欲哭无泪。 步凉垂下眸子,说道:“对不起,请允许我拒绝。”不知为何,这句话说得艰难,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拒绝这种事情,还是越早越好,与其试图回应一段感情,不如趁着她还没有陷进去的时候,予以拒绝,这是她能够给他的,最大的友善了。 船舱里静的出奇,水声,风声,一时间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步凉没有落泪,也没有躲避,直视着独孤信。 在独孤信的面孔上,步凉第一次见到了仓皇。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原来也会有这种属于弱者的情绪,而始作俑者,是她,她有些愧疚,但也只是愧疚而已。 独孤信倏然间笑了,像是之前的话就像是个玩笑,之前的落寞和忧伤,只不过是片刻。他笑言,像是步凉期待地那般,说道:“先前的话,你就当是一个慌,这个谎话,是我用来自欺欺人的笑话。” 步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独孤信,看着他苍白无力,而又居于表面的笑容。相思苦,不如相忘于江湖。心中只是再给他道了个歉,抱歉,真的抱歉。 若是前世无缘,那今世也不必相恋,都是彼此折磨。 独孤信又去了船头,握住了船桨,开始划船。 江南的漫天烟雨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就像独孤信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的单相思。 步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往前蹭了蹭,看着独孤信的背影。 雨丝不时地拂面而来,独孤信听到船舱中的声响,转身对步凉说道,“下雨了,微生,你往船舱里去去吧,不要被雨淋湿了。” 步凉没有言语,嘴唇抿着,嚅动了几下,始终没发出声音。 独孤信轻声说道:“若是有一日,你知道了我的好,那时候,我肯定已经老了。” 这话像是句玩笑,步凉却觉得挺像是真的。 时间唯独情爱二字,她不敢碰。总想着时间久了,自然就见了分晓,可是时间过了许久,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本来触手可及的东西,变得遥不可及。 就如同她小时候,她想吃家里池塘里的鱼,却又觉得这鱼在池塘里自由自在长得很是灵动,她便每日留意着,常常想着。后来,轩辕知晓了她喜欢这鱼,喜欢的紧,便生了火,把鱼烤了。当着她的面,把鱼吃了。 她不能选择去爱一个人,又或是一条鱼,那些喜欢的东西,都要被舍弃,那样她才能足够强大,足够敏感和清醒,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磨难,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军府继承人。但现在的她,足够敏感,足够清醒了,可是却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 第七十章 笼中困兽 独孤信把步凉送到了河流下游,两人不怎么亲切地告了别,约好了下次见面一同去吃酒,谁也没再提起那场荒谬的告白,和无疾而终的恋情。 河流的下游正是第三分坛所在的青衣镇。镇上的戏台子多,飞檐走壁,坐落在河流之上。上游的河水,在这里平静安歇,积聚而成了巨大的湖泊。 百姓多居住于船上,靠着这条河流,繁衍生息。 步凉在一家水上酒楼吃饭,一道素菜,两个馒头,一壶茶水。 临窗望去,是一座高达七八米的巨大楼船,上面挂着白色的莲花灯,穿着黑色袍子,绘制有白色莲花的信徒在船上走来走去。 灌了一大杯茶水到肚子中,舌尖都被苦得发麻,砸吧了几下。步凉目光深沉地看向了那楼船。 她需要一个契机,能够让她登上那艘船,但这个契机的到来。兴许是一天,也有可能是两天,更有可能的是一个月,最有可能的是永远不会到来。 与其坐以待毙,她更愿意主动出击,打破现在的困境。 但她并不知道是,她现在迈入的,是敌人早就编制好的网,只要猎物落到网上开始挣扎,网上的猎食者,就会到来,把猎物撕碎殆尽,生吞活剥。 那些敌人和恶意并不是来自同一方,而是四面八方,那张网,也不是脆弱的蜘蛛网,而是天罗地网,为的就是把她困于此处,让她无法翻身,更别说回到京城。 但野心和想要救出同伴的强烈欲望,早就麻痹了步凉的大脑,让她无法冷静思考,一步步迈入敌人布置好的陷阱,走向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 长而尖锐的铁钉泛着冰冷的寒光,寂静的牢房中没有多余的声响,只有钉子没入肌肤,发出渗人的血肉与武器摩擦发出的声响。 施刑人面无表情,机械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潜入明莲教是什么目的。”声音冰而冷,带着寒冷彻骨的冷意。 十字刑架上传出了女子的一声冷哼,算是回答。她面容狼狈不堪,鲜血糊住眼睛,但眼中却始终存着一抹不灭的亮光,那亮光里带着轻蔑,比看一条死狗的眼神更加冷薄。 女子的头发脏乱,不少的头皮翻出来,血和肉连在一起。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不是热烙铁烙出来的侮辱性的词语,就是竹签扎出来的血洞。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各大经脉都被割伤,虽没废掉,但是再过几日,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比起暗部的刑罚,这些东西都是小意思,不够也是够遭罪的。作为自小被暗部培养出来,经受像折磨一般的训练的慕灵,没有什么,是不能容忍的。 施刑人并没有在这种眼神下战栗或恐惧,并不是他没有属于人类的感情和同情心,而是杀戮和施虐做的太多,反而对此麻木了。 他很欣赏这种嘴硬的犯人,让他始终对人类遭受痛苦的极限抱有好奇心。 鬼使神差之下,施刑人说出了一句与他的身份并不相符的话,他机械地说道:“希望你能活着,无论是为了某个人,还是为了某件事。” 即便是真正的死士,也会遭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虐待,选择自尽,毕竟没有人会来救他们。唯一让这个犯人坚持了半个月的缘由,怕是心有所寄,不敢死,也不想死。 女子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 第七十一章 一腔孤勇 当黑夜拉开了序幕,一道惊鸿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个小船的船篷上,飞身而至第三分坛所在的楼船上。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察觉。 在白日,步凉早就瞄准了下手的对象,一个普普通通,毫无任何特色,被委派在船帆旁边控制方向。 此时恰逢仲秋之时,江南和风顺雨,每日的风也都是一个方向。所以这份工作显得无关紧要,也很清闲。 步凉藏身在阴影中,看着那个靠着桅杆的男人在月色下打着哈气,头不时地点几下,像是要随时都可能来一个头点地,呼呼大睡。 步凉手中拿着一块小石子,咻地一声,石子击中男人的脖颈,这一切的变故都是突如其来的事情,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男人便倒在了甲班上。 步凉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把男人拽到了阴影中,换上了他的外袍,明莲教标志性的,绘制有白色莲花图案的黑袍。 步凉匆忙地穿戴整齐。看到一旁的绳索和抹布,毫不客气地把男人绑了起来,嘴巴拿抹布堵着。 面色平静地走在甲板上。 此番前来,只为一探究竟。到底慕灵和须弥的真实情形是如何,若是真是被怀疑地紧,靠他们三人的本事,顺利离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她现如今掌控的情报,已经足够交差了,并不需要他们再以身犯险了。 穿着这身行头,加上夜深露重,看守的侍卫们都疲惫不堪,神思困倦,倒也没怎么在意她。 在转身路过一个房间的拐角之时,步凉听到了拖沓的脚步声,回头看,又没有躲避的地方,硬着头皮,低着头,侧在了墙壁上。 守卫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去,直到最后一个守卫。 守卫路过步凉的时候,突然间站住了脚,冷声问道:“怎么从前没见过你啊?” 步凉咧开嘴,露出一个傻笑,说道:“是我啊,没看出来吗?是我啊,大哥。” 守卫说道:“哦哦哦,是你啊,你这么晚是要去哪,那边可是刑司。” 步凉捂住肚子,跺了跺脚,脸上像是急着要出恭一般,说道:“我这不是肚子疼吗?急着找厕所。” 另一个守卫显得有些急躁,说道:“走啊,管这个傻货做什么?继续巡逻。” 那守卫闻言点了点头,众守卫便走了。 步凉虽觉得那句说她傻货,十分讨厌,不过也是多亏了她,她才能安安稳稳地躲过去。怪不得这里的巡逻守卫这样严格,原来是明莲教第三分坛的刑司。这明莲教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居然敢设私刑。 步凉敛声屏气,侧耳细听,凭借她的武功,只要她愿意,方圆百米的声响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不过此法耗费内力,听人私语,亦非君子所为。因而,步凉平日里并不用此术。 在混沌的黑暗之中,传来一个机械而森冷的声音,说道:“慕大人,黄泉路上,一路好走,说不定阎罗王看到你死相这般凄惨,会让你投个好胎。你也莫要怨我,尘归尘,土归土,各有各的苦。” 那声音忽远忽近,忽明忽暗。落在步凉的耳中却是如雷贯耳,醍醐灌顶。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了下来,头脑却是充血了,又重又沉,又冷又热。 步凉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安慰自己道:“不是的,不是慕灵,不会的,绝对不是。” ------------ 第七十二章 挥刀斩尽 接下来的事情,如白驹过隙,走马观花。 那个叫步凉的女子终于疯了,愤怒了,她既不大喊大叫,也不痛哭流涕,只是拔出了她的刀。 所至之处,皆为炼狱。 步凉的背上背着一个已经没有气息的肉团,说是肉团并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样。 四肢皆断,不知所踪。血肉模糊,没有脸。只有混着血液的黑色长发,还能说明她是个人,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第一眼看到十字刑架上的人时,步凉惊恐地睁大着眼睛,失去了言语,她从未见过,受到这样残酷的刑罚的人。直到刑架上的那“人”用最后一口气,抬头看着她,艰难地说道:“你来了。” 那眼神无怨无恨,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平静。见到步凉,说出那三个字之后,便没了气息。 步凉想哭,她觉得自己这种时候,该哭出声来,但是她没有落下任何一滴的眼泪。 是她太弱了,才救不了慕灵,才来得太晚,是她的错。 步凉杀了先前被她打昏的几个守卫,还有那个施刑人。当那些人腥臭的血液喷洒到步凉的脸上,湿热的感觉,让步凉内心的愤怒得到了微末的缓和。 慕灵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再活过来了,步凉告诉自己。 把慕灵身上的那些刀刃,那些钉子,那些钢针,动作轻而温柔。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把慕灵的身体包裹住。背在了背上,用袖子系在她的腰上。 人死了,该落叶归根,暗部的人,就该死在暗部。 “慕灵,我们一起回京城吧,慕灵,很抱歉啊,我来晚了。”步凉说道。 心中一个冷静而残忍的声音响起,杀了这些人泄愤,他们该死。 弱者的愤怒,就是向着更弱的人拔刀,这种人,步凉曾经最不耻,现如今,她也成了这种人了。 刀刃开出一条血雨腥风的路,通往了罪孽深处的地狱。 步凉的身上被刀剑捅了许多次,她恍若未觉地继续在船只的甲板上走着,手中的无影刀散发出冷冽的光芒,摄人心魄,令人不寒而栗。 “冲啊,杀了这妖女。” “冲啊,为了明莲教。” “冲啊,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一个接一个的人,前仆后继地过来送死。 最后的结局,如同步凉期待的那一般,这座楼船,明莲教的第三分坛,无一活口。 当杀掉最后一个抖着腿,痛哭流涕的家伙后,步凉终于没有愤怒了,所有欺负慕灵的人,侮辱慕灵的人,都死了。 步凉口中咔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身上各处的几十处血窟窿不要命地流血。手上都是血污,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步凉把腰上的带子解了下来,把慕灵抱在怀中,这个拥抱,动作缓慢凝滞,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牢。 她竭尽全力,终于做了一件合意的事情。而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此时东方天破晓,露出鱼肚白。 江上的许多人家都看到了,江水被血液染红的可怖情景。 曾经被奉若神灵的明莲教第三分坛,无一幸存。 也有胆子大的渔民上船,把贵重的物品一扫而空。 许多人都看到了,在一片横尸中,有一个面容冷峻的女子,脊背挺直,双眼微微阖上,恍若浅眠一般,怀里抱着一个断手断脚,血肉模糊的人。 后来,船上来了一批穿着飞鱼服,手中提着绣春刀,把女子的尸体,还有女子怀里那一具尸体都带走了。 走的时候,放了把火,大火冲天,烟雾弥漫,把明莲教第三分坛的楼船烧得一干二净。 自此,世上再无将军府嫡女微生凉,亦无京城暗部的步凉。这世间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尸体,两行清泪。 ------------ 第七十三章 缘来是你 宫中大火,变故生。 长欢长公主居住的无忧宫起了大火,尸骨无存,只有那一件极尽奢华的金缕衣,在烈火中保存了下来。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无人知,这场火因何而起。那个夜晚,京城的百姓都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 作为本朝的唯一一位长公主,长欢长公主不仅有太后宠爱,还有陛下的怜惜,本该是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万千荣宠的可人儿,就这么没了。 一时间,京城里有了两个身份显赫,又尸骨无存的人,一个是将军府的嫡长女微生凉,一个是长欢长公主。 人们议论了几天,只当做是饭后谈资,过了几天,便也觉着无趣,不再谈了。 本以为将军府会就此没落,孰料,骠骑大将军和夫人秋叶从边关回来奔丧,还带回来了一个私生子,微生焰。 满朝文武都很高兴这个私生子的出现,让文武之间的势力,有了新的平衡点。边境,也有了新的守关大将。 皇帝封号定远将军,正五品。 这下子,满朝官员都知道了,皇帝并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将军府的长子。皇帝眼中的。镇西将军府的继承人,将军府封号的沿袭者,是那个尸骨无存,葬在江南的,死去的微生凉。 皇帝的态度,让所有怀着和微生焰大好交道的人,都犹豫了几分,后退了几步。 无论京城陷入了多大的动荡,朝堂上的格局又出现怎样的变化,都再也与现如今的这两人无关了。 传闻中死去的长欢长公主,正和她的侍卫,缘来,此时正在千里之外的傲来国。 这时候,她已经不是公主了,而他也不是她的暗卫,他们就是寻常的一对恋人,日后,他们会办婚礼,拜天地,生儿育女。 两层的竹楼,依山傍水。风景秀美,气候温和,适合一起生活,一起老去。 长欢穿着布衣,头上戴着一只银簪子,在河边洗衣。 缘来在河中抓鱼,鲜活肥美的鳜鱼在手中扑腾,鱼尾上的水滴甩在他冷峻而严肃的面孔上。 长欢见状不由得大笑,缘来见长欢笑了,顿时红了脸,只觉得万年冰山融化,枯木再逢春。 夜晚,用过晚饭后,长欢和缘来一同躺在床上,床前一盏微弱的灯火摇曳着,屋内的氛围恬静而安心。 缘来搂住长欢的腰肢,两人相对而眠。 那一夜,缘来的梦中想起了许多往事。 初见之时,他是杀人无数的暗卫,她是皎然如月光的公主殿下。后来,他护她周全,她赐他姓名。 他看着她长大,从一个软软小小的女孩,到亭亭玉立的姑娘。他的目光一直为她停留,看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对这个尊贵的女子,产生不该有的情愫。他们之间,始终有一条不能逾越的沟堑,她是主子,他是奴。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主子变了。她开始黏着他,无视于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喜欢他在白日露面,抱抱他,亲亲他。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她也是喜欢他的。 宫中大火,在太子宋无清,李家公子李容和的谋划下,他们逃出了那朱色城墙搭建成的牢笼,离开了南国。 缘来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女孩,怀抱不由得紧了紧。 长欢嘟哝了一句,啪嗒一声亲在了缘来的脸上,低声说道:“缘来,睡觉吧。” 缘来把长欢的脑袋搂在了怀里,阖上了眼睛,夜长梦短,只愿和她共度。 兜兜转转,缘来是你,情深也是你。 ------------ 第七十四章 十里红妆(二更) 三年后。 文臣之首的李家公子,京兆府的右扶风,李容和,终于要娶亲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新嫁娘不是尚书府的小姐,不是将军府的姑娘,而是一个名不见传的,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女儿。 这位姑娘,据说没有什么出色的相貌,也不会琴棋书画,这样的女子,进了李家做当家主母,确实让京城的贵圈一时间议论纷纷。最让这些夫人们不满的,是这位姑娘,还有一段抛头露面,当捕快的“黑历史”。 但李容和不在乎,施银弟也不在乎。 李容和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施银弟是个神捕,他们是天底下最匹配的人,那些长舌妇敢在背后嚼舌根,他就教她们怎么老老实实地做人。 给李家和大理寺少卿家说媒的,是京城有名的媒婆,刘大娘。采择之礼,用的是十二只大雁,都是李容和亲手打下来的。两人测算了八字,是天作之合。双方过了礼,李家的礼中,有金银玉玩,鸟兽酒食,衣服家具,艳羡了京城的世家。 两家定了日子,李家把婚书放在了祖先牌位前供着。 结婚当日,娶亲的仪仗队站满了一条街,许多百姓都来看这场堪比皇族般热烈的大婚。 李容和坐在白色高头大马上,头上戴着官帽,身穿红色的婚服。吹拉弹唱,一路上都很热闹。 到了施家,李容和下马,到了施家的堂上,对岳父大人,行过稽礼。施银弟的哥哥背着她出闺房,上花轿。 血气方刚的哥哥,既为自己的妹妹嫁一个良人高兴,又十分舍不得,所以脸上的神情又哭又笑的。 施银弟掩在红盖头下面的红唇勾起一抹笑容,说道:“哥哥高兴便高兴,要哭就哭,左右妹妹是不会取笑的。” 哥哥抽了抽鼻子,说道:“妹妹若是受了委屈,我就和李家那小子拼命。” 施银弟低声笑道:“放心吧哥,李容和他打不过我的。” 言罢,便把施银弟放到了花轿中。放下了花轿的帘子。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又是一番敲锣打鼓,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到了李家,在李容和的恩威并施之下,所有人都是恭恭敬敬,脸上带着笑容,等着新嫁娘。 街坊邻居的小孩子,都被给了一大把的糖果还有一些铜板,叫做满天星,图个吉利的彩头。 新郎新娘过火盆。 李容和紧握着施银弟的手,两个心中都满是甜蜜的快乐。跨了火盆,两人牵着手进了门。 把施银弟带到了新房中,这时两人才有空说上了话。 李容和坐在她的身边,说道:“你终于嫁给我了,我现在还觉得是梦一样。” 施银弟的手覆在李容和的手上,笑言:“容和,都是真的。我是你的新娘子,你是我的新郎官,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子,你就是我的相公,这般说,你还觉得是梦吗?” 李容和顿了顿,促狭地说道:“京城第一女神捕这般温言细语对我说话,我真有些不习惯,还有些害怕。” 施银弟噗嗤一声笑了,按住差点飘起了的盖头,说道:“你快去陪酒吧,早些回来。良宵一刻值千金,你要是来迟了,我便去抓你。” 李容和伸出手抱了一下施银弟,隔着盖头亲吻了一下自家娘子的额头。 这才出去陪酒。 好在诸位宾客没有几个是敢灌酒的,李容和回婚房的时候,也才醉了三分。 揭盖头,喝合欢酒,和自己娘子滚床单,造娃。 ------------ 第七十五章 陌上花开 苏家交通各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也是名震南国的一方商贾,苏家主人苏景,更是人脉遍布各国,因而有时候,也得不时地给一些友人施以援手,予以帮助。 这一日,苏景受羽民国白家家主之托,把白家的次子,也就是永生教认为的神灵转世,新一届教主,白玉,从羽民国带出来,过上寻常人的生活。 羽民国处于边境苦寒之地,常年大雪纷飞,寒气摧人。这一夜也不例外。 天空飘洒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是永远都不会穷尽一般。 苏辰跟着父亲和商队,一同出城。 守门的士兵见到是苏家的商队,只是粗略地检查了一番,便笑眯眯地通行了。像往常一样,苏景送了几壶的可以驱寒的烧酒给士兵们。和他们闲聊了几句,便回了马车上。 苏景揭开了马车的帘幕,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冻得苏辰打了一个哆嗦。 苏辰埋怨道:“老爹,热气都被你放跑了。” 苏景看着自己姑娘包的像个圆球,还在这抱怨冷,不由得一拳头不重不轻地打在了苏辰的头上。 马打着响鼻,在寒风里面吹出了许多热气。车队继续前行,离开了羽民国。 几日过去了,车队到了沙漠里的驿站中。 苏辰和商队里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一同在大堂中喝酒吃肉。 苏景带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少年进来了。 少年皮肤晶莹剔透,身姿挺拔,一身贵气,面色却十分不善,嘴角抿着,眼神中带着嗜血的杀意。 苏景拍着少年的头,拍一下说一句。 “这孩子是我从沙漠中捡来的,名字叫白鱼,黑白的白,能吃的鱼。” 苏辰只为那少年感到一丝可怜,她老爹惯来如此,总是爱敲脑袋,怎么说都不听,她的脑袋,也总是被敲,这样想来,倒是有些惺惺相惜。 不过,白鱼的身份,却是让苏辰不得不怀疑,沙漠里怎么可能捡到这样好看的男孩子,而且白鱼那一身,虽说有些脏了,但看布料的材质,想必也是非富即贵。 都是走南闯北,历经风浪的人,众人只是看穿不说破,招呼白鱼和他们坐一起吃饭。 苏辰和白鱼是同龄人,两人便坐在一旁。 白鱼像是饿惨了,虽然动作依旧是慢条斯理,但是吃东西却是急匆匆地咽下去。苏辰就在一旁拍桌子笑。 这一笑倒好,白鱼凶狠地盯着苏辰,苏辰眨了眨眼,把嘴捂住了。 见状,众人安静了片刻,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苏景觉得,既然友人把儿子托付给自己了,那就要代替友人好好把这小家伙培养成一个正人君子,这孩子的过去,虽说他一个成年人都无法忍受那样的事情,但是毕竟还有未来不是。 苏辰很喜欢这个少年,虽然眼神凶凶的,可是长得好看啊。 苏辰便和白鱼坐在一辆马车上,给白鱼讲许多事情。诸如,诸国的风土人情,名人轶事,乡井传闻。 白鱼从未听过这些事情,从他的天赋被发现开始,他就一直在解剖活物,鸡鸭鸟雀,乃至是人,学习白家的傀儡造人术,只为了最终的复生实验做准备。 有一日,苏辰看着白鱼白而纤长的手指发了一会呆。 白鱼主动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别扭,“你怎么一直看我的手。” 苏辰笑道:“你这样好看的手,如果栽花,或者泡茶的话,一定很好看?” 白鱼愣了愣,他既不喜欢花,也不喜欢茶,但是看着面前兴高采烈的姑娘,他却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他扭过头去,说道:“那你教教我吧。”不知不觉,竟然红了耳尖。 苏辰眯着眼睛,眉眼弯弯,说道:“好啊,等到了南国,我教你吧,到时候,商队应该会休息一个月。” 这一路上,白鱼听苏辰说了许多事情,他第一次对未来如此期待。 苏辰若有所思地说道:“南国现在应该是春天了,咱们到的时候,肯定已经是陌上花开,彩蝶飞舞了。” 白鱼看着苏辰,问道:“南国,是不是有许多花?” 苏辰点了点头,答道:“因为南国比较暖和,所以春季的时候,会开很多花呢。不像羽民国,实在是太冷了。”说着还抖了抖。 白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 第七十六章 欢若见怜 薄暮之时,孤鸟入林,行人归家。 穿着灰布衣裳,踩着两只草鞋的老头子,在山路上赶着牛车。牛车上坐着他的小孙子,梳着两个小髻,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摘来的狗尾巴草。 小孙子闲着无趣,便央求着爷爷讲些有趣的事。 老爷爷摸了摸胡须,笑了笑,说道:“那爷爷便给你讲一对痴情的男女。” “话说几十年前,还是永乐帝在位的时候,当时还不是咱们现在的这位皇帝。戍守边境的保护神,镇西大将军,微生行云,他不仅有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哩。”老爷爷的眼中带着一抹追忆的哀色。 “啊,爷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微生将军还有个女儿呀,爷爷是不是在骗我?”小孙子踢了踢牛车上的车板。 “当然不是,那位姑娘当年也是名动京城的一位习武天才。只是后来啊,她替朝廷做事,在一次非常危险的事件中,丢了性命。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尸骨无存,其中啊,也包括她的亲生父母,就是那大将军,还有他的夫人。”老爷爷胡子吹了吹,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啊?那她哥哥就不难过吗?” 老爷爷一声语塞:“这爷爷就不懂了。让爷爷给你继续讲。”说着摸了摸头,说道:“哎哟,讲到哪里了?” “讲到尸骨无存了。”小孙子轻快地接话了。 “啊对了,其实她的尸体啊,被漠北的二王子带回漠北了。” “他把微生姑娘的尸体带去漠北干什么?” “因为喜欢她呗。” “那人都死了,尸体他也喜欢?”小孙子大为吃惊,都要跳起来了。 “是啊。后来为了夺回那姑娘的尸体,咱们南国还和漠北开仗了呢?最后也赢了,不过尸体倒是没带回来。因为那漠北二王子的尸体,就抱着那微生姑娘的尸体,两人都烂在一起了,骨头都搂住了,分不开了。” 小孙子也不说话了,虽然这些事情,他听懂的不过三分,不过就三分,他就懂了些。 老爷爷叹道:“孙子啊,你日后可千万别和这人学,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胸怀大志,成就一番事业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丢了性命,这可是要被人家耻笑的。” 小孙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爷爷知道好多事情啊。” 老爷爷哈哈哈地笑着,说道:“待你长得大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知道许多事情的。” 幽幽的歌声在山间响起,夕阳的余光照着归家的一爷一孙,沧桑的声音唱着古老的歌谣,“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古往今来多事,都付他人做笑谈。 坐拥江山的帝王,在高位上感到的除了空虚,就是寂寞。许多年前,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是那姑娘和他同窗了许多年,他也没说句喜欢人家的话,后来,那姑娘客死他乡,他也没能救得了她,最后,她又同旁人葬在了一处。 帝王喃喃自语道:“生时没能同你一起,死时亦不能,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如此。独孤信,你赢了,你拿性命做赌,彻彻底底地赢了。”他已经垂垂老矣,在皇位上不时地会感觉到疲惫,兴许哪一日,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世间,有千万种痴情,生死相随,也是其中的一种。 欢若见怜,无论是缘是怨,今世欠下的命,来世拿命来还,可好? 二卷终 ------------ 第一章 深宫弃子 白玉扣子束发,一身黑色布衫。 黑色靴子缓慢地走在大理石铺就的路上,微风过时,长袖微动,尽是风流。 这样的气度和风华,若是出现在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子也不奇怪,出现在浸淫在官场中的中年男子身上亦然,但却偏偏出现在了一个面孔稚嫩,身量不足五尺的小姑娘身上,那就有些违和了。 宫中的奴仆见到这位姑娘时,都屈膝行礼,以示尊敬。 若不是太师大人极力反对,恐怕这位七岁的小姑娘,现如今已经位列九卿。 自五岁起,这位小姑娘就已经参与朝堂政务,国事讨论,决策施行,一次又一次地提出绝妙的计谋,对嫡长子继承制的更改,改变了地方执政的诸侯势力逐渐壮大的局面,广泛而深远地影响了天下大势。 坊间有云,生女当如顾云烟,翩若惊鸿,惊才艳艳。 顾云烟刚从内阁中出来,面色比起寻常更加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在皇后支持下的太子党和皇贵妃扶持下的三皇子党之间的争斗,在近一年来愈演愈烈,朝中的大臣大多已经在威逼利诱之下,开始站队。长久以往,国将不稳,百姓的生活,也会变得苦不堪言。 路过先皇后居住的椒宫之时,听到一阵阵的惨叫声。 顾云烟嘴角抿了抿,神情冷漠,宫中大小事情,她自然都是晓得的,敢在椒宫欺凌他人,横行霸道的,也就那几位自命不凡的皇子了。 本来遇到这些事情,顾云烟是避之不及,可是今日,她正好想找个契机,好好收拾这几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 守着后门的太监见了顾云烟,两人挡在顾云烟的面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其中一个小眼睛,看起来很是精明的太监说道:“顾大人这么晚了,还不归家吗?正是为国为民。” 顾云烟勾起一抹冷笑,浑身散发出冷气,冰冷的眼神落在那说话的太监身上。 从怀中掏出一块御赐的金牌,手随意一抛,扔到旁边的地上。冷声道:“赏给你二人了。” 两个太监眼瞪眼地看着,如恶狗扑食一般,厮打在一起,要抢那金牌。 顾云烟步伐矜持,迈步进入了这先皇后的宫殿。 里面的陈设虽旧,却也价值不菲,一花一树,显然都是有宫人定期来修剪的。 穿着白色莽袍的十四岁的太子晏雷霆,和十二岁,穿着明黄色袍子的三皇子晏子休,正在对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拳打脚踢。 少年的眼角流着鲜血,脸上都是又青又紫的痕迹,身躯残破地躺在地上,就像是一块破抹布。 手上还有几个鞋印子,不用多思,便是这两位的佳作了。 顾云烟冷声喝道:“这就是你们作为皇子的气度吗?像你们这种欺凌弱小,目无王法的皇子,这万里江山,天下百姓,陛下怎么可能放心托付给你们。” 两人见到是顾云烟,面色都白了几分,站在一旁,离开了那少年几步。 顾云烟此时风头正盛,颇得父王信赖,他们的母后,母妃都再三嘱托过他们,千万不能触怒了顾云烟这个小姑娘,即便不能拉拢,也千万不能结仇。若是顾云烟到皇帝那里参了他们一本,他们都得遭罪。 顾云烟弯下腰,对少年说道:“你没事吧?” 少年睁开眼,看了一眼顾云烟,那眸子又深又沉,像是黑色的沼泽地一般,布满了阴暗的意绪。 顾云烟给少年把了把脉,眼中闪过一缕暗光,转头看向了这两位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皇子。 顾云烟冷笑道:“两位皇子亲自动手了,可要担当起后果了。残害手足,谋杀皇嗣,这样的罪责,不知道,该如何惩处呢?”站起身来,幽幽叹道:“想不到,一个前太子,当今的四皇子晏辞,竟然是这般死的,当真是叫我,大吃一惊啊。” ------------ 第二章 世无其二 顾云烟给少年把了把脉,眼中闪过一缕暗光,转头看向了这两位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皇子。冷笑道:“两位皇子亲自动手了,可要担当起后果了。残害手足,谋杀皇嗣,这样的罪责,不知道,该如何惩处呢?” 太子晏雷霆眼中闪过狰狞的杀意,心中道,不过是个七岁的小丫头,仗着父皇对她的几分宠信,竟然敢这样对他说话。 晏子休冷笑着,往前一步,身影挡在顾云烟面前,目光阴鸷,冷声说道:“那便让你也死在这。” 顾云烟嘴角勾起,抬头看着晏子休,身体挺拔端正,并无半分的惧意,面色平和,说道:“那你便试一试,看看到底是我在你手上,还是你死在我手里。” 太子拽住晏子休的袖子,说道:“三弟,还不快给顾大人道歉。” 顾云烟轻哼一声,目光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晏雷霆,俯下身子,把少年的身体抱在怀里。 顾云烟的身量,在同龄人之中已经算是高的了,但是比起已经十三四岁的太子和三皇子,只不过是到他们腰部。 晏辞不过九岁,比起顾云烟长了两岁,还没到身高增长迅速的年龄,而且由于营养不良的缘故,长得蜡黄而且瘦弱,衣着也颇为落魄寒酸,丝毫没有受到皇子该享受的待遇。 晏子休冷眼看着顾云烟抱着晏辞出了椒宫。 晏子休对晏雷霆说道:“皇兄为何不让我杀了这女子。若是到时候,她到父皇那里参我们一本,即便父皇再怎么不喜欢晏辞,也会看在她和太师府的面子上,处置你我二人。” 晏雷霆看着暴躁的晏子休,心中很是轻蔑,说道:“哪里是父皇,还有群臣都会对我们颇有微词,现在,她顾云烟一个奶娃娃的话,比我们说的话有用多了。” 晏雷霆手指攥地咯吱作响,抬头看了看四周,说道:“在宫里,一举一动无不是被父皇看在眼里,若是真杀了顾云烟这个旷世奇才,说不定父皇会对我们作出怎样的惩罚。但是,肯定比杀了晏辞更加严重。” 晏子休焦急地问道:“大皇兄,那该如何是好?” 晏雷霆说道:“我去找母后,你去找你母妃,总归是有法子的。” 晏子休点了点头,两人各自离开。 说是晏辞死了,自然是诓骗那两个蠢货皇子。不过按照刚刚他们的神情来看,倒是被她吓得不轻。 不过晏辞的情况也比死好不了多少,五脏六腑,千疮百孔,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知道是受到了多少虐待和屈辱,才让身体到了如今的地步。 顾云烟一路上抱着晏辞去太医院,不少宫里的宫女和太监都看到了,神色不一。大多觉得,这苦命的前太子,得到了顾大人的青睐,往后的日子肯定会好过不少。 在他们眼中,晏辞的身份就同他们差不多,算不得主子。那倒也是,哪有主子是每日都吃不饱饭,还要三天两头被自己的兄弟打的? 顾云烟把这些眼神尽收眼底,也大致清楚了晏辞在宫中的处境。她自诩不是良善之人,救助晏辞,也不过是无心之举。利用晏辞的事情,好好敲打一下太子党和三皇子党。让他们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怀中的少年面色蜡黄,若是忽略那面色,却是一张十分的俊俏好看的脸,飞眉入鬓,丹凤眼,睫毛长而浓密,在眼皮子下打出两片扇子一般的阴影来,鼻梁挺拔,嘴唇暗红薄凉,面部轮廓深邃,恍若冰雕。 顾云烟看着那面孔神思恍惚,在她的印象里,有个人和这晏辞的面孔,有七分相似,不过那人已经不在了,那个曾经拼尽全力,如飞蛾扑火一般,世无其二的,爱着她的男人,独孤信,早已经在五百年前过世了。 现在的这个投胎错了躯壳的孤魂野鬼,这个唤作顾云烟的人,再也没有爱与被爱的可能。 ------------ 第三章 江山无主 当晏辞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色布衣。 房间的布置清幽雅致,并无金贵的瓷器文玩等装饰品,只是那一面墙,从屋顶到地面,满是书籍的景象,着实是让晏辞有些吃惊。毕竟书籍是价格高昂的东西,一般人家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财力购买,而且也不可能会有这样大的藏书量。 晏辞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自己的记忆就停留在最后的椒宫,大皇子和三皇子殴打他,顾云烟似乎出面了。 即便是在深宫,晏辞也时常能听到宫里人的议论,这两年顾云烟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赫然变成了肱股之臣。 现在的顾云烟,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假以时日,她的声望,地位,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但是过慧易折,在晏辞看来,顾云烟极大可能并不能等到那一天。 所以,现在他是在顾云烟的家中吗? 晏辞揭开了蓝底白花的被子,从床上下来,床边并没有先前他穿的脏兮兮的鞋子,只有一双黑色的布鞋。 鞋子的尺码要比晏辞的脚小上许多,晏辞的脚趾头都挤在鞋子中,有些痛,脚跟露在鞋子的外面。 晏辞撑着虚弱的身体,往房间外走去。 庭院里面种着许多的花卉草木,树影斑驳,花卉婆娑。 中间的石桌上,围着三个人,一个老爷爷,一个老奶奶,还有一个一袭黑衣的女娃娃。 看那一袭黑衣,不用多思,便知道是顾云烟了。那两位,应该就是太师和太师夫人了。 七岁的小姑娘,不爱五彩之色,偏偏喜欢这一身黑,全天下,估计也就这顾云烟一人罢了。 三人正在喝茶,其乐融融地谈论着事情,老爷爷和老奶奶不时地笑出声来。 顾云烟虽神色冷清,眼底也有几分掩藏不住的笑意。 顾云烟注意到了站在门外的晏辞,晏辞也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 顾云烟站起来,冲着晏辞说道:“晏辞,过来喝杯茶吧。” 这声音又冷又淡,但对于饱受磋磨的晏辞来说,却是再温和不过了。 两位老人也都停下了话语,看向了晏辞。 晏辞手指蜷缩着,眼睫动了动。鞋子不合脚,因而他的步伐缓慢而拖沓。 顾云烟不动声色地给晏辞倒了杯茶水。 晏辞端起杯子,按照年幼之时学的那些礼仪,慢慢地喝着茶水。低着头,看向那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 顾云烟慢条斯理地说道:“晏辞,今后,你便住在太师府吧。” 晏辞猛地抬头,看向了顾云烟。良久,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多谢。” 那位老爷爷,也就是当今的太师,顾道真,冷着脸,说道:“今后,你便由我亲自教导了。” 晏辞听闻,慌忙起身,跪倒在地,朗声说道:“多谢太师教导之恩,学生晏辞,拜见老师。” 顾道真说道:“起来吧,若不是云烟拜托老夫,老夫断然不会教导你。毕竟你的身份过于敏感。” 晏辞睫毛动了动,对着顾云烟也拜了拜,说道:“多谢顾小姐,你的恩情,晏辞必当报答。” 顾云烟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晏辞,你可知为何我要帮你?” 晏辞眼中暗芒流转,心中已经有了千万种思忖。 顾云烟轻笑一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比起那三位,我觉得,选你做主江山,才是上上策。” 太师夫人是一位心思宽厚的老太太,曾经是丞相之女,唤作林婉,嫁给了太师之后,他人多称呼她为林老夫人。林老夫人见 自己孙女在训话,便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给她剥桔子,剥了一小碟才罢休。 晏辞说道:“我现在一无所有,顾小姐,是要拿我作筹码,日后坐上那后位吗?若是那般,还不如去亲近我那大皇兄,现在他是太子,若是你有意扶持,那还不是任你手到擒来” 顾云烟冷笑了一声,说道:“晏辞,若我愿意,这天下早就被颠覆了,岂会有如今这般的繁华,区区一个皇后的位置,我还看不上眼。你也是个聪明人,可是,你的聪明现如今还只不过是小聪明。” 晏辞定定地看向了顾云烟,说道:“顾姑娘,当真觉得我适合那个位置吗?”他也曾怀过雄心壮志,要开创一代盛世,不过那都是年少无知的话了。现如今,却被顾云烟几句话,重新点燃了期望。 顾云烟说道:“自然是信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现在的几位皇子,都过得太舒服了,因而性格变得骄傲放纵,目中无人,所以,他们都不适合。而你,在深宫磨练出的坚韧,虚伪,心机,都是做帝王,必备的品质。” 说着,顾云烟接过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桔子,吃了下去。说道:“而且,你父王早就雄风不振了,矮子里面挑高个,你,就是里面最高的。 林老夫人把晏辞扶了起来,也递了桔子,笑道:“吃些罢,很甜的。等到下午的时候,我叫下人给你买些合适的鞋子还有衣服。” 晏辞道谢,吃了桔子。顾云烟的话,充满了对皇室,还有对他的讥讽。他很好奇,等到他到了顾云烟这个地位,是不是也能运筹帷幄,遍观天下。顾云烟不要官职,不要荣华富贵,那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 第四章 清晨早朝 东方破晓,旭日初升,明亮的光辉还未照亮黑暗的世界。 顾云烟起身,准备上朝。 虽是无官之身,顾云烟却有着和九卿一样的地位,也享受着朝廷两千石的俸禄。 爷爷顾亦真是皇上的老师,也是曾经的太师,如今赋闲在家,平日里也就是和奶奶林老夫人一同逛个街,买点菜,寻着三五好友,下个棋,听听曲,不问朝堂之事。 虽然爷爷不说,顾云烟也懂,爷爷心底,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甘心被人遗忘。现如今家中多了一个晏辞,也是让爷爷有事可做。 林老夫人已经备好了饭菜,清爽的小米粥,软而香的桂花糕。只不过这一日,陪着顾云烟吃饭的,多了一个晏辞。 林老夫人解释道:“陈越那小子的娘子生了,他回家照顾媳妇去了。你爷爷叫小辞驾车带你入宫,也省着再花钱找一个马夫了。” 晏辞点了点头,拘谨地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回答道:“知道了,奶奶。让晏辞露面也好,朝里那些人都以为我把晏辞给杀了。” 晏辞目光中流露出惊讶,心中不由得对顾云烟有些愧疚,流言伤人,众口铄金,就算是顾云烟,也受不住这样恶意的揣测。若是顾云烟不救了他,估计就没有这些事端了。 顾云烟似是懂了晏辞的心思,说道:“那些老狐狸除了汪汪叫,就什么也不会了。哪天他们敢咬人了,我说不定还会为这朝政清明,感到些许兴味。” 林老夫人把筷子和勺子递给二人。说道:“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吃,要不然待会官道上堵住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宫。” 两人闻言便开始吃饭。 晏辞手法笨拙地套好了马匹,顾云烟坐上了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晏辞犹豫地说道:“顾姑娘,我不认识路。”脸上竟有些羞红的颜色。 顾云烟微楞,说道:“那我便和你一同坐在前面吧。给你指路。” 晏辞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顾云烟。 两人一同坐着,寒风微凉,顾云烟的一身黑衣随风而动。不时地给晏辞一个方向。 若是常日里,陈越驾车的时候,旁人也不知道这是顾云烟的车驾,毕竟马车上并没有官衔该配备的装饰品。但今日,顾云烟一身黑衣坐在前面的时候,其他官员的马车夫见了便让。 晏辞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顾云烟的地位,已经这般卓然超群。顾云烟神色不变,依旧是那般冷冷清清的模样。 朱红色的正门轰然洞开。各位大臣从各自的马车下来,手中拿着奏折。 顾云烟跳下马车,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晏辞说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无论是什么人来了,都别轻信,也别起争执,就说你是顾云烟罩着的。” 这话说得颇为暖心,晏辞瞳孔收缩,道了声谢。 在其他大人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顾云烟那个奶娃娃是不是要扶持晏辞?” “晏辞?顾云烟又不傻。晏辞早就被陛下养废了。” “顾云烟那话是何意?是不是在威胁我们这些人?” “她顾云烟哪天不是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 “没想到这晏辞倒是有几分先皇后的模样,生的倒是俊俏。” “别妄加议论了,没听见顾云烟说要罩着他啊。” 众臣子议论纷纷,这一日上朝的路上,倒是比寻常热闹了许多。 待到群臣散尽,晏辞眼神漆黑一片,面色冷寂,全无先前面对顾云烟之时的那份羞涩和拘谨。 这些人恨顾云烟,厌恶他晏辞。他晏辞的确是个弃子,可摘取之处,评头论足的话,他在深宫里面也听过不少。但顾云烟不是,顾云烟她是天之骄子,是天纵之才,本该受人敬仰,却因为他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总有一日,那些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之人,都不得好死。”晏辞心中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中闪过狰狞的杀意,红色暗芒闪过。 ------------ 第五章 荆州水灾 今日的早朝依旧如寻常一般,朝臣各执一词,最后毫无意义地吵了起来。 皇帝在龙椅上看着,身旁的太监总管给皇帝揉了揉太阳穴,熏香袅袅。 顾云烟听这些人吵也是厌烦,握着奏折的手紧了又松,朗声说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清亮的声音像是一缕秋风,让皇帝的耳朵为之一振,强打起精神在龙椅上坐正,威严地说道:“顾臣所谓何事?” 顾云烟上前,把奏折递了上去,太监过来接过了奏折,呈递给了皇案上。 随着皇帝的面色冷了下来,偌大的朝堂也冷寂了下来。原先争论不休的群臣纷纷站回了各自的位置,低着头,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良久之后,这份奏折被皇帝揉作一团,从龙椅上扔了下来,众人都盯着那团奏折,很想一睹为快,却又缩着脖子,噤若寒蝉。 皇帝厉声呵斥道:“御史大夫,司徒,你们自己看看,顾臣的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 御史大夫精明的目光扫过了顾云烟,顾云烟坦然对视了一眼。片刻之间,顾云烟从中看到了戒备和狰狞。 司徒大人是个圆滚滚的矮冬瓜样的中年男人,从来没什么廉耻心。他先一步把那揉作一团的奏折捡了起来,用力弄平。越是往下看,面色越是漆黑,寻常带着客套的笑容的脸颊,此时显得十分僵硬。 御史大夫从司徒大人手里抢过了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不由得愣住了。奏折跌落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寂静的朝堂之上显得尤为的显著。 清晨的阳光从殿门之外照射了进来,明亮的光芒笼罩住顾云烟背后,映照出顾云烟纤瘦矮小的轮廓,在这些或是苍老或是中年的群臣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顾云烟盯着自己的影子出神地看着,只有在这些奇妙的时刻,她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还是个孩子。 顾云烟想起了宫门外等着自己的晏辞,想到那与独孤信七分相似的面孔,心中竟然有一缕阳光在悄无声息地流转着,有点暖。 顾云烟掸了掸自己的黑色袖子,一言不发地出了朝堂。皇帝和群臣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形,放任着顾云烟的无礼。 她迈下了这三百九十九层的台阶,身后是巍峨的宫殿,四四方方,状似囚笼。 荆州大水,死伤无数,御史大夫知情不报,司徒大人隐瞒灾情,拖延物资。本是惊动朝野的一件大事,就被她顾云烟一人,轻描淡写,明明白白地揭露了出来。她的恐怖,让所有人怀疑,这个披着七岁小女孩的皮囊,实际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到底是济世之才,还是砍断这王朝,腐朽大树的一把利刃? 晏辞沉默地坐在马车前,抚摸着马匹的脊背。 见顾云烟来了,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眼中有些疑惑。 顾云烟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犹豫地开口,解释道:“我提前退朝了,朝堂上的各位大臣还在发脾气。” 晏辞低着头,低声问道:“那咱们回去吧。” 顾云烟点了点头,晏辞揭开了马车的帷幔,顾云烟足尖轻点,进了马车里。 顾云烟问道:“你可晓得路?” 晏辞说道:“晓得。” ------------ 第六章 步步生莲 顾云烟同晏辞一起回到了太师府。 回府后,顾云烟径直去书房处理公事。 晏辞去马圈卸了马车,去寻了顾太师,开始一天的学习。 蜀中发生水难,需要的受灾情况的准确数值,后面还要拨款救灾,房屋重建,难民安置。下面的官员就像是一张大嘴,先把这些嘴填饱了,才能把剩下的残羹剩饭给百姓。 顾云烟并不会试图去填饱这些人类似于庞然大物的胃口,而是要让这些欺上瞒下的家伙,不仅仅要缩小他们的胃口,还要把吞进去的那些东西吐出来。 为了留下晏辞,顾云烟把太子和三皇子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太子被罚了一个月的禁足,而三皇子则是被送到了皇室宗庙里面去吃斋了。 太子党和三皇子党现在都温顺了不少,顾云烟只身一人,从不结党营私,背后的靠山又是皇上,想要报复顾云烟,官场上那些阴私手段都使不得。 初为官之时,诸位大臣多少都是怀着一些济世救民的心思,只是初心易变,过刚易折,大都都变得油嘴滑舌,世故起来。这样一个年幼甚至有些稚气的小姑娘,做这些事情之时,说心中没有些触动倒也是假的,不过也仅限于是触动罢了。 皇室终究是对顾家一家人有所亏欠。一家子的忠臣傲骨,最后就剩下了两个老人,一个小姑娘,再难恢复昔日的荣光。 斑驳的树影映照在窗台上面,皮毛洁白胜雪的小狗安静地躺在树下睡觉。顾云烟坐在椅子上面,正对着那树,手中拿着一本四方图志,白皙的手指翻动着书页。 荆州水灾之事,是爷爷的一个门生寄来的信件,有道是灾情有急,朝廷支援迟迟未至。顾云烟暗中打点好几个六七品的小官,花费了不少金钱,才把消息套了出来。 怕是司徒大人也没想到,他的属下既然能够为财供他效劳,也会因为更高的收益而投靠他人。 顾云烟放下了手中的书,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想着晏辞的学习进程。 晏辞的那张脸,真的有些像独孤信,若不是为此,顾云烟也不会动了心思,把他从宫里带出来,还费尽心思让爷爷来教导他。 初见之时,她的确只是为了给太子和三皇子添堵,往后如何,她是不愿多管闲事的。只是看着那脸,总归是有些不忍心。 但顾云烟也清楚,晏辞和独孤信是不同的。独孤信生性潇洒自如,放荡不羁,自带风流的气度,但是晏辞却是个两面三刀,韬光养晦,善于收敛锋芒的家伙。 顾云烟想找一个教晏辞习武的人,长安虽大,找一个称职的师父,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也不算是一件难事。 太师府的外面围着皇家的侍卫,是陛下派来的人,专门保护顾府的安危,但还是由着皇家使唤。这也是对顾云烟的一种警告,一旦顾云烟不再为皇帝效劳,这些人,握住的刀剑,就不再是为了保护。 顾云烟出了顾府的门,为首的侍卫笑着问道:“顾大人要去哪,要不要派两个人保护您?” 顾云烟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必了,哦,对了,记得和我爷爷奶奶说一声,今日晌午,我便不回来了。我去一趟步步生莲。” 侍卫笑着应了,道:“虽说您武功高,但万事还是小心些,尤其是步步生莲这种地方。” 顾云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 第七章 无冕之王 步步生莲原是京城的一大青楼,约莫是十多二十年前起,成了一大情报贩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好地方。 京城的达官贵人大都知晓自处,官府自然也是明白的,可偏生不知为何,这些年来,任由它发展壮大起来了。 这楼主姓甚名谁,又是生成了何许的模样,亦无人可知,无人可晓。只有少数些的老顾客,见过那楼主,脸上带着银制的狸猫面具,气质如华,是个皑皑如天山雪,皎皎如天上星的人。 顾云烟曾和那楼主有约,待到梅子黄时的季节,便一同煮酒烹茶。 但此番前来,不是为了那酒水,亦不是为了那茶,是为了请到步步生莲的一位杀手,给晏辞做教习武艺的师父。 步步生莲的店铺开在京城的花柳巷里面,正处繁华的地带,大隐隐于市,倒也应了此番道理。 顾云烟一袭黑衣走在这花柳街上时,可惊动了不少路过的客人和姑娘们。 那黑衣就像是黑色的亮光,与这里的繁荣和欢腾格格不入,甚至在女孩稚气冷漠的面孔下,显得污秽而狼狈。 街上的人给顾云烟让开了一条道路,让这位无冕之王走过去。 有人说,顾云烟是济世之才,也有人说,是乱世枭雄,不过到底是要造就繁华,还是要倾覆这万里江山,都是无法确定的事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个人,的确是个天才,常人即便是仰望着,努力去追赶,穷其一生,也无法达成那样的智慧和谋略。 对于这样的人,人们大多心存敬畏,不敢触犯。 顾云烟去了步步生莲的店铺,紫檀木的牌匾上并不刻字,只是绘制了一副莲花图。 据说不少宵小之辈对这块价值千金的紫檀木起过心思,其中也不乏江湖上那些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过步步生莲到底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在其中的。到现在,这牌匾还在门口安稳地挂着。 顾云烟进了店里,打算盘的掌柜的冲着顾云烟一如既往地笑得谄媚,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亲自带着顾云烟上了三楼的,楼主专用的雅间。 掌柜的生了一副讨巧而温顺的脸,眼睛豆子般大,透着精明,嘴唇粗而厚,显得稳重,既让人觉得有些活泼,却又不失几分可靠。 掌柜的说道:“顾大人许久没来咱们这小店了,近来可好啊?” 顾云烟答道:“尚可,掌柜的这生意不也做得不错?” 掌柜的笑道,谦虚地说道:“都是咱们楼主教导有方,这些日子里,小人常想着顾大人光临小店的生意,这番倒是愿望成真了。” 顾云烟笑了笑,并未搭话。 掌柜的敲了敲雅间的门,弯着腰,轻声说道:“楼主,顾大人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清澈泓然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一道强劲有力的掌风吹来,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顾云烟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顾云烟说道:“我来赴约了,叶残,你的美酒和好茶可备好了?” 那被唤作叶残的人,正是步步生莲的楼主,他轻声笑道,叹了口气,说道:“说是梅子黄时,便来。顾云烟,你来晚了。此时秋意已晚,云烟散尽。” ------------ 第八章 人斩罗衣 袅袅水汽氤氲在空气中,顾云烟抱着茶杯,静默无言,浅浅地啜了一口热茶。 叶残单手撑住脸颊,宽广的袖子垂了下来,露出一段苍白的手腕,白的像是雪山上的冰花,映衬着面具的银色光芒,竟然有些非人的气息。 顾云烟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子,目光看向了叶残,说道:“此番前来,是为了聘用步步生莲楼的一个杀手。” 叶残颇有兴味地笑了,反问道:“此话当真?” 顾云烟点了点头,回道:“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得出的办法,若是教人习武,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一个武功好的师父来教。” 叶残目光中透过思量,说道:“不可。步步生莲的惯例,是不会让任何杀手离开的。即便是你顾云烟也不能例外。” 顾云烟抿了抿嘴唇,说道:“不是还有那位吗?唤作人斩的罗衣。他从来记不住昨日的事情,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当杀手。倒不如,我出一个合适的价钱,你把他卖给我。” 叶残撑着脸颊的手放了下来,那段皓腕也随着这动作隐没在了那袖子里面。恍若无骨般的慵懒身形缓慢地坐直了。 叶残手指竖起,比了一个一,目光定定地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摇了摇头,继续喝那茶水,竖着五个手指。 叶残摸了摸下巴,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顾云烟不由得笑了笑,起身给叶残斟了一杯茶水。 叶残握住杯子,手指摩挲着杯子的外沿,一饮而尽,喉结动了动,茶水入腹。 此时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水下落的声响,原来是下雨了,屋里的空气也凉了几分。 叶残抬眸看向顾云烟,问道:“要罗衣是为了那个废物皇子晏辞吗?” 顾云烟点了点头,解释道:“那晏辞生地像是我的一位故人。” 叶残惨白的手覆盖在了银面具上,有些戏谑又有些自嘲地说道:“若是我也有张同你那位故人一般的脸,顾云烟,你是不是也对我这般上心。” 顾云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叶残,你容貌虽然有缺,却从未以此为桎梏,比世上万千人都活得潇洒,自有一番风流气度,何必与我那位故人比。” 叶残愣了愣,倏然间笑了。像是相通了些什么,不说,只是拿起果盘中的一块蜜饯吃了起来。 “叶楼主,你不妨同我说一说那人斩罗衣,我也好知根究底。” “罗衣么,这名字是我给她取的,到步步生莲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罗衣,便就取了这个名字。” “罗衣不奈水沉香,这样已是很好。若是叫沉香那般金贵的,那我倒是不敢收了。” “顾云烟,你倒是有意思。那人斩两字,怕是我说了,你便是真不敢收了。” “哦?愿闻其详。” “所谓人斩,人形兵器,斩杀他人所用。罗衣是一个天生的兵器,杀人于无形之间,刹那之时,如影随形,悄无声息。” “你可知她的身世又是如何?如何有这般的武艺。” “不知。总归她不过是孤身一人,有屋檐避雨,有菜肴充饥,皆可为其主,你给她一个栖息之所,无论是什么命令,她都会去完成的。” “由此可见,有记忆未见是一件好事。背负着记忆,行事难免拘束,曲曲折折,反反复复。回不去,也走不远,像罗衣这般,每日也不废力去想过往,日子就一日日地过,倒也是轻松惬意。”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忘记重要的人,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啊。 ------------ 第九章 初见惊鸿 顾云烟眉间松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静默地看着叶残。 叶残倏然间心念一动,也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说道:“叶残,你这话倒是颇有道理。罗衣也罢,你我也罢,自顾不暇,若是再试图想出个各种缘由,甘甜抑或是苦乐,那反倒是庸人自扰了。” 叶残嘴角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里面的意味是晏辞自己也不懂的。 日中之时,叶残邀请顾云烟一同用餐。 两人一同用过了午饭,仆人把饭菜撤了下去。 叶残唤人把罗衣叫来。 这是顾云烟与罗衣的初见,此时她亦不懂,这一惊鸿一见,在后来苦涩的日子里面,竟然像是心头上的朱砂痣,最难忘,常回想。 罗衣穿着双重的心字罗衣,外面套着一件杏子红的薄衫,披散着一头如墨色晕染开的乌发。这样一身随意乃至有些轻薄的衣衫套在身上,本该被说成是浪荡女子,偏生被她那一脸单纯不染世的神情惊到。 那双眸子清澈如水光潋滟,不染尘埃。带着对面前之人的好奇和疑惑,却又藏着些许惶恐。除去新生的婴孩,顾云烟从未在成人的面孔上见过这样纯净的眼睛。 顾云烟走到了罗衣的面前,说道:“罗衣,你随我走吧。” 罗衣似乎是在思考一般,白色的牙齿慢慢地咬着自己的拇指,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顾云烟对这样的举动有些惊讶,这就是人斩罗衣吗?有些生涩地把手放在了罗衣的手上,不过是肌肤刚刚接触的一瞬间,罗衣把顾云烟的手握紧了。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顾云烟这样淡定如斯的人也有些猝不及防,试图抽开自己的手,却发现罗衣的力道惊人,用一缕内力探入罗衣的丹田,武功内力比自己还要雄厚。 罗衣说道:“小姑娘,你养得起我吗?能让我吃饱饭吗?”俯下身子,凑在了顾云烟的旁边。 顾云烟别过脸,冷冷地道了句,“当然。” 罗衣说道:“那就好。我好喜欢你啊,如果你养不起我的话,我会很苦恼的。” 顾云烟微楞,薄唇抿着,看向了叶残。 叶残似笑非笑的眸子注视着顾云烟,苍白纤瘦的手指张开,比了一个五。 顾云烟有些心疼自己的那些钱。 只知道她是人斩罗衣,记忆有损,却不知,竟然是个这样漂亮且古怪的人。 叶残说道:“顾大人,再会了。罗衣姑娘,就交给你了。” 罗衣看了一眼叶残,转而又把目光放在了顾云烟身上。神情有些委屈,仿佛只要顾云烟说一句不要她的话,就会立刻嚎啕大哭。 顾云烟轻声叹了口气,想她这一世聪明,竟然败在此处,败在此人身上。 顾云烟说道:“走吧。”说着再次试图抽出自己被罗衣紧握的手。 却是被握住地更紧了。 顾云烟从袖子抽出了一条自己的发带,黑色丝绸制成的发带。 “你先松开罢,我给你束发。” 闻言,罗衣乖巧地松开了握住顾云烟的手。 顾云烟灵巧的手指穿梭,给罗衣束住那披散的乌发。 看了一眼叶残,颔首示意,逃一般地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罗衣提起裙摆,紧跟了上去。 ------------ 第十章 众口铄金 罗衣本身生得就美,又穿着那样轻薄,在轻佻之人看来,难免会把罗衣当做是放浪的女子。即便是顾云烟在罗衣的身旁,也有不少敢评头论足,说三道四之人。 女人们说,“看看那个女人,那眼角又细又长,真是个狐媚子。”“她穿得那样妖里妖气,莫不是想勾引男人。”“顾大人怎么和那样的女人在一起,真是个心机的女人。” 男人们说:“那么漂亮的女人,要是能玩一夜就好了。”“那细腰,那脸蛋,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要不是顾云烟在她旁边,就算是抢,老子也要把她弄过来。” 女人们既瞧不起她的美貌,还恶意揣度她的脾性。男人们既迷恋她的外貌,却又用污言秽语侮辱她。 顾云烟面色不变,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是堵住这悠悠众口,又该怎么去阻止他们心中暗自揣度? 但,真的能做到毫不在意吗? 顾云烟看向了罗衣。罗衣一直跟在顾云烟身旁靠后一些的位置,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顾云烟的一侧靠近,作出依赖的姿态。 顾云烟想起了东离,那个任性的机械天才,也是那样依赖着她,想着她何时能征服疆土,称霸天下,可是没等到那一日,她便死在了朝廷走狗的刀下,东离那样不谙世事,怕是她死后,会过得不太好。 罗衣那双清澈的双眼此刻依旧是毫无意绪,看向了顾云烟,粲然一笑,那一刹那,像是漫天的星星陡然间亮了起来,美貌更甚。 顾云烟手指略微蜷缩,突然间觉得,既然把罗衣买了回来,那罗衣,便是太师府的人了,旁人不能评论,更不能诋毁。 顾云烟面色冷峻,身姿刚硬挺直,把罗衣的手握在手里,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四周嘀嘀咕咕,议论纷纷的人。 顾云烟冷声说道:“何人再敢妄加评论太师府,休怪我翻脸无情,请诸位去大牢里面走一遭。”那声音又冷又硬,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周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顾云烟冷哼一声,拽住罗衣的手,往前走着。 罗衣轻声说道:“多谢。” 顾云烟冷哼一声,反问道:“你不是人斩吗?听了那些话,难道就不生气吗?” 罗衣摇了摇头,说道:“不生气,我都不认识他们,为何要生气。在陌生人身上浪费情绪,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顾云烟一时噎住,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云烟别过头去,说道:“何为好,何为不好,你懂吗?” 罗衣不语,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其实她觉得自己是有些懂的,但是并不是全懂,还是有些疑惑的。 顾云烟松开了罗衣的手,这时候已经到了太师府了。 门口的侍卫见到顾云烟回来了,言笑晏晏,目光坦荡地看了一眼罗衣,转而问顾云烟道:“顾大人,您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啊?这一身武功,可以说是深不可测啊。” 顾云烟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李侍卫谬赞了。不过是个寻常的江湖人,我买回来安家镇院的。” 李侍卫笑哈哈,宽厚的手掌揉了揉脑袋,说道:“顾大人做事深谋远虑,是小人多嘴了。现在是多事之秋,大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顾云烟点了点头,对罗衣说道:“进来吧,此后,你便要住在这了。” ------------ 第十一章 假于人手 对于顾云烟的任何行为,顾太师和林老夫人都是支持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认可这个外来的女子。 女人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种武器,而对此毫不知情且运用的娴熟的女人,更是危险至极。 林老夫人对顾云烟说道:“云烟,罗衣这种女子,并不适合待在咱们太师府,也更不能让她来教导晏辞。晏辞即便是落魄了,那也是皇子,是皇帝的亲儿子,若是皇帝知晓了,难免会同你产生隔阂,心存不满。” 顾云烟抚慰地握住林老夫人的双手,目光沉静,说道:“罗衣有何不好?她武功高强,相貌绝美,为人单纯,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在孙女看来,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林老夫人放柔了声音,说道:“云烟,自幼你便主意大,也鲜少出错。但是,奶奶是过来人,活了这么大岁数,看人还是准的。这个罗衣姑娘,她不是个简单的人。她的底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又该如何让我放心?” 顾云烟犹豫了片刻,顿了顿,说道:“罗衣,是步步生莲的人斩。” 林老夫人听到人斩二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云烟说道:“罗衣的武功,比我还高。不仅仅是孙女带回来教导晏辞的,也是为了未来的不测之事打算。” 林老夫人站起了身,叹了口气,说道:“云烟啊,若你就是个寻常孩子就好了。” 顾云烟眉头微微蹙起,抬起头,向着远处露出一角红色墙壁的皇城看去,说道:“孙女只是心有不甘。” 林老夫人不由得笑出了声,眼睛隐约有些许泪光,说道:“有何不甘?非要与那些人斗来斗去的?若是哪一日,罢了,不说了。” 言罢,林老夫人转身离开了。 顾云烟站在原地,神思恍惚,平日里的睿智之人,此刻竟表现出了深深的疑惑。 罗衣坐在一处的屋檐上,看着沉思的顾云烟,清澈的双眼里,也透露出疑惑。双膝上放着一沓子白纸,炭烧制得的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顾云烟回过神来,看到不远处的屋檐上,罗衣端正地坐在那,神情认真,像是在写写画画什么。 顾云烟走了过去,在屋檐下说道:“罗衣,你在屋檐上做什么?” 罗衣把纸叠好塞在怀里,鼓鼓囊囊的,炭笔放在一个小荷包中,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落在了顾云烟的身旁。 “小云烟,我在写今日发生的事情呢。” “你每日都要这般吗?” “也不是。遇到重要的事情才记下来。” “如此看来,今日在你眼中是重要的了。” “是啊是啊。因为我真的好开心遇到你啊。不过你的爷爷奶奶似乎并不喜欢我啊。” “没关系,相处久了,自然会喜欢的。” 顾云烟带着罗衣去了房间。这是仆人刚刚收拾出来的房间,留给罗衣的。 房间现在还很空旷。一张圆桌,四个板凳。一张床,两套被褥。一个梳妆台,两个衣柜。 日后,这个房间会逐渐填满属于罗衣的东西,留下罗衣的生活痕迹。 罗衣看向顾云烟,有些犹豫地开口,拘谨地攥着衣袖,说道:“我好像什么也不能为你做,要不,我替你杀人吧?” 顾云烟瞳孔微缩,嘴角带着一抹浅笑,说道:“我从不假于人手,不必劳烦。” ------------ 第十二章 内阁会议 荆州大水的事情终于在朝堂上再一次爆发。御史大夫“被”解甲归田,归隐乡间。 去年为了平定西北的动乱,朝廷拨款了两万两白银,今年已经无力处理荆州的天灾。但说是天灾,更多的也是人祸。在十年前,朝廷斥巨资实施了一项旷日持久,本该是福泽子孙后代的荆州水防大坝。 但谁又能想到,不过是转眼间的十年,这大坝就被摧毁了。先前的种种歌功颂德,如今看来,倒是像一个笑话。 皇帝震怒,群臣瑟缩。 顾云烟一身黑衣,冰冷的眼眸毫无意绪,静默地站立在一等大臣的位置。神闲气定,恍若这件事情的激化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大太监见状赶忙上前,给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动作轻而缓慢,带着卑微的讨好。 皇帝怒气稍缓,无奈地叹了口气,英雄迟暮的感觉油然而生,尽管不愿承认。高高的朝堂已经腐朽成一片。他已经衰老了,连同这朝堂一起。 黯淡的目光看过这龙椅之下,一身黑衣的小姑娘就这样突兀地站立在那里。在皇帝看来,她的云淡风轻,是对此时的他莫大的讽刺。 皇帝幽幽地问道:“顾卿有何高见?” 顾云烟冷冷地看向了皇帝,暗沉的眼眸流淌着深沉的水流,不语。 皇帝在这样的目光下,只觉得自讨没趣。 片刻后,顾云烟说道:“臣以为,此事滋事甚大,须得内阁诸位大臣商议之后,方可得出权衡之策。” 一时间,朝堂下面的诸位大臣面色晦暗不清,甚至隐约有些嘲讽,究竟是对皇上,还是对顾云烟已经辨识不清。 陛下从来都只是徒有空想,而没有与之相衬的雄才大略。若是再年轻上十年的陛下,遇到较之现在十年后的顾云烟,兴许真能成就一番贤君明主的佳话。但如今的场景只不过是一个已经有些颓废的君主,遇到了天纵奇才的小姑娘。 君主既不能去嫉恨嘲讽小姑娘,小姑娘也因为年龄的缘故,不能一展宏图。 随着太尉先一步站了出来,说道:“臣附议顾大人的意见。” 诸多大臣也抑制住了心底的如水草一般蔓延的心思,接二连三地向前,附议此事,皆大欢喜。 内阁大臣由九卿组成,即为少府,掌管专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治粟内史,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郎中令,掌管宫殿警卫;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地位很高,属九卿之首;太仆,掌管宫廷御马和国家马政;廷尉,掌管司法审判;宗正,掌管皇族、宗室事务;典客,掌管外交和民族事务; 而三公的身份和处境,决定了他们必须是皇帝的附庸者,忠实的拥护者。 顾云烟虽无官职,却已经并肩九卿。天底下把黑衣穿出了威风八面之感,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人了。 内阁会议隔绝了皇帝的参与,决策的实施也将更加的自由,却也极大程度上触怒着皇帝,挑战着君王的权威。 内阁处于皇宫的藏书阁三层,一个本是借阅皇家资料的地方,从两年前顾云烟到达此处开始,已经完全改变了性质。 不少影响着国家百年间运势的决策都在这里被提出。直到后来,九卿联名上书,把此处作为内阁会议的举办地点。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顾云烟只愿在藏书阁第三层多说几句振聋发聩的真言。 ------------ 第十三章 殿前争执 经过内阁商榷,丞相批准,皇帝下旨。荆州水患之事终究是有了一个解决之法。 在太子党的联名上书下,赋闲在家半个月的御史大夫终究还是回到了朝堂之上,依旧是那位高权重的三公之一。 不过顾云烟才不会让御史大夫这样轻易得把此事揭了过去,请旨上书请求皇帝把御史大夫派到荆州治理水患,一来祈求民心安稳,二来也是为了告诫,切勿再尸位素餐。 御史大夫接旨的时候,顾云烟明显地看到了他埋藏在眼底的怨恨,如有实形。 那恨意,是朝着她来的。 不过顾云烟已经对这份恨意熟视无睹了。 若要说这满朝文武对顾云烟参政意见最大的人,莫过于是御史大夫陈城。御史大夫本是出身草莽,家中世代种田,到了他这一代做官扬名,其中的波折和艰苦可想而知。 从籍籍无名,到位高权重。陈城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下里巴人,而是一个浸淫官场,精明的弄权者。 几乎已经无人记得他的出身和过往,只道他是御史大夫。 退朝之后,群臣簇拥着恭贺御史大夫官复原职。御史大夫向着顾云烟走了过来,宽大的紫色官袍袖子挡在顾云烟的面前。 顾云烟眯了眯眼,后退了一步,看向了来人。 眼看着两人又起争执,群臣自觉地离开两人左右,任由这两人对峙。 御史大夫说道:“顾大人最好带着一家子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得罪了什么人,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瘦削而精明的脸上带着嗜血的杀意。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顾云烟冷笑一声,说道:“御史大夫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到了荆州,可别被乱民砸死了,到时候客死他乡,还得麻烦诸位同僚千里迢迢给你上坟。” 御史大夫一时间噎住,冷哼一声。 这时候太子走了过来,穿着件白净的衣衫,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太子摇着一把绘制着山水的图案的扇子,对顾云烟说道:“哎哟,顾大人和御史大夫这是怎么了?都是在朝为官,为朝廷效力的,如此这般不和睦,可真是让本太子担忧啊。” 顾云烟冰冷的目光落在太子的脸上,宛若是一把冰冷的匕首,透着刺骨的寒意。 顾云烟冷声说道:“等太子参政了,再来置喙朝中之事。看来陛下的处罚还不够,看你这样子,丝毫不懂得悔改。本官和御史大夫讨论家国大事,你还是好好去读读四书五经,别出来抹黑了皇家的颜面。”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不留余地。 说完之时,太子的脸已经黑成一片,满是阴鸷的颜色。 御史大夫冷哼一声,说道:“黄口小儿,不知尊卑,太子殿下乃是钟灵毓秀之才,岂是你能妄加评论的?”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那一缕黑胡子。 太子面色稍缓。 群臣不由得放慢脚步,往这三人身旁凑,企图凑个热闹,听一听到底在谈论些什么。 太子在御史大夫和顾云烟的面前,就像是个无知的孩童,即便是华丽的衣袍,故作潇洒的摇扇子,也就像是个逢场作戏的戏子一般,令人发笑。 也就是此时,群臣对顾云烟的身份和地位有了重新的审视。这个一身黑衣的奶娃娃,是不是已经到了和三公平起平坐的地位了?若不是那般,为何敢那样同御史大夫和太子说话。 而太子,他的愚笨和自负,再一次震惊了群臣。 ------------ 第十四章 怒揍太子 而太子,他的愚笨和自负,再一次震惊了群臣。 如群臣所见,是太子先动的手。 不论顾云烟的身份和地位,她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在太子高举起手掌,恼羞成怒,试图打顾云烟的时候。 群臣都惊呆了,一时间不仅有幸灾乐祸,也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无人叫停。 但真正出乎意料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顾云烟娇小的身形闪开,白皙的手竟然像是千金重一般,拽住了太子的手, 轻飘飘的一捏,太子的手指都换了个方向,发出了渗人的骨头折断摩擦的声响,好在太子为自己留存了最后一丝尊严,即便是嘴唇苍白,额头冒汗,愣是没有吭声。 顾云烟冷笑道:“没点本事,就别学着人家打架。谁知道你打的是个弱女子究竟是不是如同她的表面一般弱小呢?对吧,太子殿下。” 即便是早已习惯了顾云烟的嘲讽,面对这样的讽刺,晏雷霆依旧是忍不住红了面颊,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本该是享受尽崇拜,敬仰,连同着荣华富贵一起。 但是因为顾云烟的存在,他这个太子活得就像是个笑话。 人人只知道顾云烟,五岁成名,七岁位列九卿,是天纵奇才。而他,无论是成长到如何地步,又是如何卓越,太傅只知道顾云烟,父皇只知道顾云烟。顾云烟啊顾云烟,你本不该这样优秀,以至于遮盖了我的锋芒。 此时的顾云烟才没有闲暇去管一个幼稚敏感的少年在想什么,她只想好好收拾这个不称职的太子。 顾云烟抬起脚来,一个横踢把太子踢翻在地。 御史大夫匆忙把太子扶起来,担忧地查看着太子的伤势。 群臣一见此情此景,也是无法脱身,便也凑过来嘘寒问暖。 顾云烟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转身离开。 太子声音因为疼痛而变得颤抖,他怒吼道:“顾云烟,本太子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顾云烟顿住脚步,轻声笑了,头也不回,说道:“本官真是怕极了,那就恭候太子殿下的手段了。”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是让太子的身体不由得战栗了一下。御史大夫注意到了太子一瞬间的怯弱,眼底隐藏着一分嘲笑。 这时候太医院的太医已经过来了,上前查探太子的身体。而顾云烟的沈影,早已消失在了宫门外。 太医院之首的王太医德高望重,吩咐几个太监把太子搬到了东宫去。一堆子的文臣武将便在这时候纷纷离开了。 到了东宫之后,王太医这才查看了太子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伤到了筋骨,手要养上一个月才行,胸口处被踢出来的淤青也只是外伤,并未伤及内脏。 要知道,顾云烟只是轻飘飘的,并未用尽全力,便把他伤及至此。太子对顾云烟的季度和怨恨到了新的高度。 太子问道:“天地不仁,偏生给顾云烟一个精明的头脑,还有一身好武功。” 这样一句无理的喟叹,却是让王太医停下了收拾药箱的动作。 王太医说道:“太子殿下何必妄自菲薄?以臣之见,顾大人经历了诸多事情,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说是天纵奇才,却又何尝不是天公不作美,造化弄人呢?” 言罢,收拾了药箱,告辞离开了。 ------------ 第十五章 月夜血雨 皎洁的月光,如涓涓溪流,明媚地流转着。 这是一个晴朗的月夜。 顾云烟一身黑衣站在船头,手中拿着一只精雕细琢的白色瓷杯,嫩绿的茶叶在其中浮浮沉沉,屹立不倒。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拂在脸上,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许久之后,顾云烟端着茶杯,从船头回到了船舱中。 船舱中有着一张楠木桌子,船甲板上铺着白色的狐皮。珍贵的白色夜明珠悬挂在船的顶上,不甚巨大的船内,就这样被照亮了。 顾云烟拿起了桌上的白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对面坐着昏昏欲睡的叶残,乌黑秀美的长发落到了地上,眼底有一片淤青,白色的衣衫在夜明珠下面流光溢彩。 看起来,是疲惫极了。 顾云烟就看着叶残的睡颜,安静地坐在对面。 她七岁,而叶残是十四岁了。但若再论上前世的年龄,她已经在时光里面走了三十余年。好在叶残从未把她当做是小孩子,而她也从未把叶残当做是小少年。 过人的心智是一种负担,这一点顾云烟深有体会,而叶残的情形,未必比她好上多少。 步步生莲楼的楼主,十四岁的杀人狂魔,天生的容貌残废。可是顾云烟却对他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些相逢恨晚,知己难逢的感触。 夜明珠的光芒照射在叶残的银色面具上面,面具之下的半张脸,优美挺拔,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五官深刻立体,仿佛是鬼斧神刀弄出来的杰作。 顾云烟就看着叶残,慢慢地啜饮着茶水。没有面具的叶残是一个丑陋无比,皮肤红皱的丑人,而戴上面具后,才能从那没有被遮盖住的地方,察觉到他的容貌之盛。 叶残悠悠转醒,长长的睫毛噏动了几下,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叶残看向了顾云烟,沙哑着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问道:“顾云烟,你还没走吗?” 顾云烟面色平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道:“我还没离开,你就睡倒了。这不是怕你钱还没收到,人就先被仇家追杀死了吗?” 叶残闷声笑了,说道:“也就你在的时候,我才能安心睡一会,毕竟你的武功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又位高权重,有你在,哪个敢杀我。” 顾云烟看向了叶残,说道:“那可是我的荣幸了。” 叶残眯了眯眼,像是一只慵懒的猫,说道:“那可不是。下次还是要杀人的话,还是来找我,我看在你是老客户的面上,给你降价。” 顾云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明朗的月光转暗,藏在漆黑中的人开始伺机而动。 一番刀枪剑影,血雨纷飞,连悲鸣声都还未来得及发出的人,被黑衣人击杀在了房间中。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倒在一起,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桌上的珍贵菜肴和酒水混合在一起,胭脂的香气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掩盖住了层层叠叠的血腥位。五个黑衣人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黑色的夜晚中。 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甚至可以说是猝不及防。 ------------ 第十六章 朝夕复止 顾云烟问道:“叶残,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叶残愣了愣,琥铂色的眼中透露出犹豫,答道:“不记得了,大概比起你的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云烟听到这回答,也有些惊愕。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眉目间带着一丝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怜惜。 皎洁的夜明珠散发出白色的光芒,照射在了顾云烟白皙的手上。顾云烟摊开手心,小小的两个手掌,手上的掌纹清晰可见,手指圆润可爱。这一辈子,她还没有亲手杀过人。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杀人的决心,更愿意借刀杀人,而不是亲自动手。 叶残打了一个哈欠,说道:“顾大人,只要你有钱,步步生莲还未倒,你可以一辈子都不亲手染上杀戮。” 顾云烟闷声笑了,低着头,敛了敛眉,脊背弯了一些,似乎这样就能让她感到一些安全感。 谁又能想到,上一辈子杀人无数,征战沙场的一方将领,在重获新生之后,竟然会连个人也不敢杀,还要找杀手组织替自己来过。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微生将军,早已不在了。 顾云烟说道:“其实亲不亲自动手,也没有什么区别,命债总归是记在我头上的。” 叶残说道:“顾大人信鬼神吗?什么命债不命债的,你看我这种杀人狂,肯定是要遗臭万年的。顾大人也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才好。” 顾云烟被这说法逗乐,不由得笑了笑。 顾云烟站了起来,有一瞬间她很想告诉叶残,她有一个藏了许久的秘密,这天底下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不过她依旧是没有说。也许再过十年,或者是二十年。等到他们成为时间可以确定,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友的时候,她自然会说。 顾云烟说:“把船划到岸边吧,我要回府了。” 叶残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船舱矮,险些撞到了头,高大的身体晃了晃,手扶住船舱,才勉强站稳了。 顾云烟噗嗤一声笑了,促狭地看着叶残。 叶残折起宽大的白色袖子,露出黑色的中衣,妥帖地贴在肌肤上。 夜色寂静,夜已至深。江风清冷,带着秋季的寒冷。 顾云烟问叶残,叶残,你会唱歌吗? 叶残答道,不会。 顾云烟问道,那你会干什么? 叶残答道,无所不能。 顾云烟又问道,那你为何说不会。 叶残笑道,我若是说会,那你肯定会叫我唱歌的。我可不愿意大晚上在冷风中扯着嗓子唱歌。 顾云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到了岸边,顾云烟和叶残挥手作别。叶残也挥了挥手,船桨一撑,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顾云烟回了太师府,府外还有侍卫在巡逻,为首的侍卫见顾云烟回来,忙给她开了门。 顾云烟微微颔首,说道:“诸位辛苦了。” 侍卫说道:“顾大人才是辛苦,这么晚才回来。” 顾云烟点了点头,眉眼间尽是疲惫的神色,说道:“这也是难免。”言罢,进了府。 这一夜,京城里死了十多个四品,三品的官员。死在了青楼里,着实是失了朝廷的颜面。据说有人看见过顾云烟出入步步生莲,并且带出来一个杀手。不过后来,那个据说的人也死了。 ------------ 第十七章 时秋已半 秋季转凉是一场雨的时间。 连绵的秋雨接连下了一周,河水的水线又上涨了。 顾云烟撑着伞到月湾,渡口已经被接连暴雨积聚的河水淹没。长安尚且如此,不必多思,荆州的水难约莫是更加严峻了。 虽说御史大夫是个十分惹人生厌的中年人,顾云烟也不得不承认,浑水摸鱼,鱼龙混杂的朝臣中,也只有御史大夫是能设身处地去解决这次的水难。 原先她不过是一个武将,所有的文韬武略都使用在沙场之上。只有到了这朝堂之上,才总算明白为何百年之前她落得那般下场。 唯有重新换血,才能使这个苍老的王朝重新焕发生机。 那死去的十个人,只不过是开始。 风雨愈发大了,猛烈的风吹拂着,吹得顾云烟宽大的衣袖往身后飘去。瘦削娇小的身影,几近于要消失在这风雨中。 剧烈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顾云烟的手几乎握不住伞柄。 时秋已半,冬天也不远了。 温热而血腥的鼻血顺着顾云烟的鼻孔流了下来。顾云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乱,手指微微颤抖,摸了上去,满眼的红色。 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细细地擦试着。直至那干净的帕子被鲜血浸透。 帕子被顾云烟随手扔到了月湾里,在水中氤氲出一小块红色,转瞬之间便消失了。 顾云烟撑着伞,神色平静,转身离开了。 她不解,也不曾知晓的是,不远处的叶残沉默地注视的顾云烟,自然也看到了那块被鲜血沾染的帕子。 叶残琥铂色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仓皇。他把这意绪理解为,顾云烟若是死了,那他就失去了一个大客户了。 待到顾云烟回府的时候,衣衫已经被这风雨打湿。林老太太忙叫厨房煮了姜汤给顾云烟。 晏辞还在练武房练武,林老太太说罗衣拿鞭子抽晏辞。晏辞习武虽然用功,但罗衣总是寻许多借口揍他。 顾云烟闻言不由得笑了,说道:“罗衣是一位称职的师父。” 林老头头点了点头,眼神中尽是对顾云烟的慈爱。 姜汤凉了一些,不是那般烫口的时候,顾云烟捧着温热的碗,一饮而尽。 林老太太开玩笑道:“云烟上一世一定是个爱喝酒的,这不,喝姜汤也是当酒来灌,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斯文。” 顾云烟微楞,也笑了,说道:“若是有上一世,奶奶也一定是云烟的奶奶。” 林老太太被这说法逗乐了,眼睛也明亮了几分,看起来十分开心。 顾云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又该如何说出口,她要离开顾家的话。她寻了京城里面的大夫,说是她得了痨病,这病无药可治,只能拿药物吊着,至多撑住五年。这件事不能有人知道,尤其是这满朝文武,还有皇帝。 五年,五年后,她也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果真上天是公平的,没来得及让她这孤魂野鬼颠覆这王朝,就要先把她送往阴曹地府。 但她不能对顾太师说,也不能对林老太太说,他们是这世上她唯二的亲人。 后路要一步一步铺好了才是。即便是她死了,爷爷和奶奶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荣华富贵,平安喜乐。 对吧,顾云烟。 ------------ 第十八章 残颜世子(二更) 正值中秋前夕,满朝文武都休了假。 若不今年蜀中的朝贡出了变故,群臣议事,顾云烟此时也是同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共享佳肴。 群臣议事结束之后,皇帝留顾云烟在宫里同皇室成员一同用餐。 若是旁人早就把这当做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欣然领受了,但顾云烟总归是不在意这些的虚荣,比起和这些皇室成员虚与委蛇,她更想同爷爷奶奶共度佳节。 不过再有万般不愿,顾云烟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战帝王威严。应允后,皇帝特地派御膳房给太师府送了两盒的御制的菜品。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下首的有几位皇帝的兄弟,也就是当今的几位王爷和王妃,还有诸位世子。正在受宠的如妃和她的儿子二皇子坐在左侧,皇后和太子坐在右侧。 顾云烟坐在左侧之首,甚至比各位王爷的位置还要靠前。 若是两年前初入朝堂的顾云烟,相比会有许多不满的声音,但是现在的顾云烟,却是稳坐于此。诸位世子还不时地来给顾云烟见礼。 先皇睿智,生有四子,其中三子被养废,只有现如今的这位皇帝,落得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模样。虽然平庸,倒也算是守住了这偌大的江山。 其余三位王爷分别赐号明王,安王,定王。帝王忌惮之心,由此可见一般。好在这三位都是闲散的富贵人,只懂享受,倒也没什么大志向。 他们的孩子也跟着他们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因而都生得一番肥头大耳的油腻模样。 明王是个例外,虽说也是大腹便便,却也算是相貌堂堂,年轻时想必也是个风流人物。其子晏秋白生的身姿挺拔,气质如松柏,自有一番挺直不屈的气度。只是整张脸都被一块黑玉制成的面具遮蔽住了,只露出一小块好看的嘴巴。嫣红的嘴唇竟然比女儿家还好看。 那面具颜色混沌深沉,纯粹的黑色倒是为这位世子增添了一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顾云烟端起酒杯,里面是果子酿,醇香甘甜,不愧是皇家出品。 不知为何,顾云烟的眼神止不住往那位世子身上瞥,晏秋白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顾云烟的手指扣在桌子上,有轻轻地敲打着,低头思索了一番,才想出来原因。 叶残也是有一副面具,不过是银制的。想起了叶残,顾云烟只觉得,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若是叶残见到了有人拿黑玉这样珍贵的东西做面具,可不得羡慕地派杀手杀了这人。 这样想来,顾云烟竟然心中有些愉悦。 一杯果子酒下去,顾云烟突然感觉到气血在翻涌。止住身体颤抖的冲动,紧握住那酒杯。嗓子里涌上了一口腥甜的气息,是血。 顾云烟眼神有些愣怔,约莫是病发了,可恶,她不能在这里暴露出她生病的事情,要不然等待她的就只有解甲归田,回家休养了,她将远离朝堂,那些尚未完成的那些事情将会永远无法完成。想必许多人都很期待吧,期待她离开这朝堂,这权利的漩涡。 她必须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顾云烟缓缓站了起来,勉强保持风度,说道:“陛下,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皇帝眉毛微皱,说道:“顾卿可是栋梁之才,身体不适,让太医瞧一瞧。来人,宣太医。” 顾云烟暗自恼怒,口腔中已经溢满了鲜血,强忍住恶心,咽了下去。 这时候明王站了起来,说道:“皇兄,犬子正好略懂医术,不妨让他给顾大人瞧一瞧。” 皇帝疑惑地问道:“哦?秋白竟然还会医术。” 那位带着黑玉面具的世子站了起来,声音低沉清澈,带着泠然的寒意,说道:“久病成医,让皇上见笑了。” ------------ 第十九章 衣袖生香 那位带着黑玉面具的世子站了起来,声音低沉清澈,带着泠然的寒意,说道:“久病成医,让皇上见笑了。” 带着铁锈味的鲜血积蓄在了顾云烟的脖颈中,几近于破口而出。顾云烟阴暗的目光落在那位世子的面孔上,一时间竟有了想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晏秋白走了过来,一身白色的衣袍妥帖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健朗挺拔的身心,目若寒星,黑玉面具带着冷意。步步惊鸿,若莲花盛开。一步步走向了顾云烟。 晏秋白轻声说道:“劳烦顾大人伸出手来,容我为你诊断一番。” 身形正好笼罩住了顾云烟,挡住了所有试探过来的目光。 顾云烟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现在强行离场似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早知道皇帝不肯放行,先前她就不该参与这皇家宴会。 腥甜的血液从顾云烟嘴角流了下来,嫣红的嘴唇也苍白了几分。 顾云烟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和狼狈,条件反射地拿起袖子,试图去擦拭嘴角的血痕。 晏秋白的动作却是比顾云烟快上一分,白色的帕子快速地擦过顾云烟的嘴角,继而反手塞到了袖子里面。这动作发生在转瞬之间,顾云烟眼神中闪过错愕,她没有想到,晏秋白竟然会帮她。 那口积聚在腹腔中的鲜血吐出来,整个人便舒服了许多。 晏秋白见顾云烟脸色缓和了不少,便身形稍微错开,白皙纤长的手指搭在顾云烟的手腕上。细致地给顾云烟把脉。 顾云烟看着那只属于男子的大手,眼神微暗。晏秋白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像是寒夜里面陡然盛开的一抹昙花,清冷且淡。顾云烟并非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的这幅躯壳里面住着一个已经二十多岁女人的灵魂。她觉得晏秋白的维护让她心中悄然产生了一份欢喜,不过也仅此而已。 晏秋白心中大骇,他竟然不知道顾云烟的身体已经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晏秋白看着顾云烟,顾云烟也看着晏秋白。 不知为何,看着顾云烟平静的面容,晏秋白觉得自己是被信任着的。 晏秋白转身拱了拱手,说道:“皇上,顾大人只不过是劳累过度,导致神思不佳,气血亏虚。” 顾云烟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神色坦然,微微笑了,对晏秋白拱了拱手,说道:“劳烦世子了,为朝廷鞠躬尽瘁是臣的本分。” 所有人都等着晏秋白的宣告,结果却是这种答案。在他们的潜意识中,顾云烟这只雏鹰还是早些扼杀在摇篮里才好。若是不治之症,那才是合了他们的心意。 皇上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又带着一丝刻意的严厉,对顾云烟说道:“顾卿是栋梁之才,当好生休息,切莫小小年纪就积劳成疾。这大燕的江山,还要顾卿好生守护才是。” 顾云烟拱手拜了拜,说道:“谨遵陛下号令。” 晏秋白明锐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不知为何,他看顾云烟总是觉得不像是个指挥方遒的文臣,今日从这回话中才反应过来,原来顾云烟更像是一个征战杀伐的武将。无关乎于外表,而是虚无的气场。 晏秋白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去了。宴会依旧是其乐融融地进行着。 顾云烟落座了下来,感觉到衣袖上似乎沾染了一些晏秋白的气息。 眼神止不住看了一眼晏秋白,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些错愕。 顾云烟看着自己黑色的衣袖,想起了晏秋白一身白衣。莫名觉得,万人从中一握手,使我衣袖香三年 ------------ 第二十章 恶向胆边 宴会结束后,暮色四合,月光明亮。 顾云烟乘坐着宫中派出的马车,回了太师府。 因是中秋,府里给奴仆放了假,连门口的侍卫们也都归家了。此时已经是二更天,顾云烟勉强还留存着一丝戒备之心,实际上已经是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了。 顾云烟下了马车,扔给赶车的太监两个银裸子,便进了太师府的门。 太监把银裸子塞到了怀中,喜滋滋地赶着马回宫了。 只叹道这顾大人虽是小小年纪,这官场上的应承倒是得心应手,随便一出手便是两个银裸子。但也从不正眼睛看他们这些宦官。不过顾大人自然有她自傲的资本,连皇子都看不上眼,又怎会对他这种身份卑微之人假以辞色。 太师府并不大,不过是比京城里面稍有资产的商户的院子大上几分。不过多种植花草树木,茂林修竹,直栏横槛,倒也是错落有致,布局看起来很是舒服。 中秋之夜,太师府的走廊上多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彩纸糊成的花灯在熏黄的烛光照射下,映射出彩色的光芒,衬得院子里面光彩耀眼,熠熠生辉。 太师府素来有严格的作息时间,饶是顾云烟也要遵守。爷爷和奶奶在这时候已经睡下了,思及此处,顾云烟径直回了房间,用温水草草清洗之后,便回房间睡下了。 本是疲惫至极,却不知为何,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能入睡。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如海水般波涛汹涌,朝着她袭来。 摸了摸胸口,积聚在那里的如伤口一般的钝痛感在深夜中隐隐作痛。 顾云烟转了个身,胸口的不适感稍微缓解了些,阖上了双眼,双手覆在小腹上,静默地入睡。 皎洁的月光照在太师府的庭院,树影斑驳,碎了一地的月光。 罗衣依旧是穿着那一身杏红色的薄衫,站在了树尖上,美丽艳绝的面孔对着明晃晃的月光,清澈纯洁的双眼笼罩着淡淡的难过。 她的记性不好,注定记不住昨日之事,前日之事,只能记住今日之事。坏事也就罢了,可是好的事情也记不住,这样就有点不开心了。在她的重大事件簿子里面,这是这一年来,第一次有人陪着她过节。太师和太师夫人都是好人啊。 罗衣手中攥着一块精致的小小月饼,这是晚上一同吃饭时候,她特地留给顾云烟的,可是等到了大半夜,顾云烟回来了,那些快乐的记忆都模糊掉了,那种快乐的心情已经记不起来了。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站在树上晒月亮的罗衣。 出来上夜的晏辞见到自己的师父大半夜不睡觉站在树上,觉得有些有些傻气,可是夜深人静的,他又不能大呼小叫的。于是他便走到了那树下,手指轻扣,敲了敲树干。 罗衣听到了响声,足尖轻点,依旧是站在树尖上,背对着月光,看向了晏辞,眼神中透露出一些迷惘,像是在说,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少年是谁啊? 晏辞看罗衣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师父又是忘了自己是谁了,想到平日里罗衣教他武功的时候,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竟然觉得现在这个师父乖巧极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容易生恶胆,晏辞说道:“小徒弟,快回去睡觉吧。”晏辞想,当师父的感觉果真是不错。 罗衣歪了歪脑袋,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晏辞面前,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疑惑地问道:“你是我师父?” ------------ 第二十一章 一宵冷雨 成人的宴会,终究是不适合一个小姑娘。 在参加了皇宫中秋宴会的第二日,顾云烟便寒气入体,着了凉。林老太太本是执意要找个大夫,不过顾云烟执意要独自休息,并不想要医生来看病。 便也就由着顾云烟在朝廷请了假,把手上的文书和奏折转交给了丞相,在家中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休息。 时秋已半,不过长安的秋季比其他的地方来得晚些,夏季过了许久,才总算是离开。 不过是一场寒风冷雨的时间,所有的长安人都添上了件保暖的长衫。 顾云烟脑子烧得有些糊涂,身体蜷缩在了被子中。房间里的一扇窗微微打开着一个小口子,冷风通过那个口子灌入了房间中,使得房间里面的病气得以流通出去。 顾云烟目光有些呆滞,透过了那个口子看外面的桂花树。 在冷雨之中,桂花树上面星星点点的桂花被雨水浸透,低垂了下来,压在叶子上,沉沉的,但顾云烟知道,只要第二日到来,风雨停歇了之后,这些在饱受摧残的桂花,也就是时候坠落了。 思绪流转地极其缓慢,却又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清晰。 她还记得的是西门关的风暴,来临之时铺天盖地,人仰马翻的景象,她还记得和独孤信两人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下进行的每一次战斗,还有战争之后那刀山血海,白骨累累的景象。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总是选择性地记住那些痛苦阴暗的回忆,那些甘甜的事情,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真是让她一个病人加剧了自身的痛苦。 听奶奶说,罗衣今日的精神很不对劲,把晏辞当做了自己的师父,而晏辞,本身没个斤两,倒也真做起了罗衣的师父,在练武房让罗衣蹲马步。 这种的糊涂事若是寻常,不等待其发生,顾云烟就会把它挪上正轨,不过现在,就只能由着他们闹腾去了。 晏辞是一道棋,罗衣也是一道棋,他们和她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犄角,负隅顽抗,使得太师府不至于在这乱世的风雨里面飘摇不定。 有晏辞在,皇帝即便是不在意晏辞的皇室血脉,也会因为皇室的尊严和荣誉,对太师府投鼠忌器。毕竟太师府也算是教了皇室一家三代的教书先生了。 而罗衣,身为人斩,其战斗力无需赘言,比起当年她的鼎盛时期,也不遑多让。随便什么势力,若是想从武力解决太师府,也是不可能的了。 至于她,就像是一面迎风摇摆的鲜艳旗帜,这面旗帜越是光彩耀眼,越是能震慑在暗处的敌人。 太师府的仇恨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必当留下后路,能够全身而退,她才能大手大脚地行动。 棋子还不够,棋局也刚刚开始,她不能在此止步,亦不能在此倒下。 顾云烟拽了拽被子,毛茸茸又乱糟糟的脑袋藏到了被子里面。 糊里糊涂地想起了一件事情,五岁那一年,她病得很重,高烧不退,她哑着嗓子告诉了林老太太,“奶奶,我不是顾云烟。” 林老头头说道:“你我之间,我就称呼你叫云烟吧。我是你的奶奶,你是我嫡亲的孙女。” 原来,那个时候奶奶就已经知道了。 ------------ 第二十二章 长虹斩月 顾云烟伤寒痊愈是在三天后的事情了。恰巧这时候御史大夫也把荆州的水患之事安排妥当,班师回朝了。 虽说顾云烟和御史大夫在朝堂上面惯来不对头,不过顾云烟也承认御史大夫的才能。御史大夫陈城其人毕竟不同于朝堂上的大半的官位世袭的官员,他出身草莽,步履维艰,因而处理起与民众利益切身相关的事情,会更加地得心应手。 朝廷特地给御史大夫安排了接风洗尘的宴会,考虑到上次顾云烟身体还是个小姑娘,在中秋晚宴着了风寒,再者,怕顾云烟和御史大夫两人再起争执,皇帝特许顾云烟不参加这次的宴会。顾云烟也对此喜闻乐见,提前下了早朝,回了太师府。 不过麻烦,从不是能从主观上能避开了,它总是会以另一种巧妙的方式到来,避无可避。 到了下午的时候,顾云烟在书房里面写奏折,太师和太师夫人在后花园喂鱼,罗衣在练武场继续折磨晏辞,一切都如寻常一样,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宫里送出来了一把剑,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亲自来的太师府。顾云烟听到了下人的禀报,便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亲自去看了看。 太师府的客厅内,爷爷在和大内总管在喝茶聊天。旁边的一个太监抱着一个三尺长的盒子,盒子上面盖着一块深黑色的绸缎,看起来颇为隆重。 顾云烟落座,问道:“李总管,这是何物?劳烦你亲自来一趟。” 大内总管回答道:“顾大人,这是陛下要奴才递来给四皇子的。这盒子中,装的乃是一把百年宝剑。此番御史大夫去荆州治理水患,水位降下去后,这盒子就露了出来。当地的百姓把这剑献给了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又带回来献给了陛下。” 顾云烟大致知道了缘由,但若是宝剑,即便是皇帝自己不要,那下面还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诸多的王爷和世子,何时轮得到晏辞拿到这种好东西了? 大内总管见顾云烟眉头一皱,便猜测出了顾云烟心中所想,委婉地说道:“这剑认主,竟无人能使得宝剑出鞘,观星阁的玉大人说是只有身怀真正龙血之人,方可使得宝剑出鞘。这不。” 顾云烟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太师摸了摸胡须,深沉的眼中透过思量。 太师抬了抬手,对顾云烟说道:“云烟啊,晏辞现在估计还在被师父训话,一时半会走不开,不如你把这盒子拿去,让晏辞试一试,也好让李大人早些回去。” 大内总管闻言忙道:“太师真是抬举奴才了。尽管称奴才叫李然就好,奴才可是担当不起啊。”说着哈拉着腰,脸上攒出来一个谄媚的笑容。 顾云烟黑漆漆的眸子水波不起,站起身说是,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了盒子,径直往练武房走去。 果不其然,罗衣在拿鞭子往地上抽,晏辞被这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腿一直在抖动,瑟缩地站在罗衣的面前。 顾云烟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初见晏辞的时候,还是个波澜不惊的落魄皇子,怎么现在被罗衣调教成了落魄小少年了。 顾云烟说道:“罗衣,你武功高,看看能不能拔出这把宝剑。”说着揭开了黑色的绸缎,打开了铁盒子,露出了其中的剑。 当顾云烟见到了那把剑的真容时,不由得浑身颤抖了起来,这是她百年前还是镇西将军时候的佩剑,是旧物了。 世有长虹,劈星斩月。 ------------ 第二十三章 尘世九还 曾经披坚执锐征战四方的将领,如今只不过是个纤弱稚嫩的小姑娘。所有的那些年少意气,如今看来,都是大梦一场。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拿起这把曾属于自己的剑,是的,她害怕了。从曾经的一无所有,到现在身边有了亲人,还有可以称之为是伙伴的人。 但这一切,都会从旧物开始,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抱歉,长虹。 顾云烟神情刻意地放松了一些,好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她把那三尺的长剑递给了罗衣。 无论是谁拔开这剑都好,但不能是她,就算是拔不开也好,总归她不会试图去拔。 这把在地底下沉睡了百年,几经辗转,再次回到了主人手中的剑,就这样被自己的主人再次抛弃了。 它尘世九还,却无人识得。暗红色的剑身,华美而精巧的剑鞘,因为时间的打磨,略微显得颜色有些暗淡,却也让它更加有了宝剑的风度。 爷爷的意思,是让她在短时间内寻得法子,无论如何都要拔开这把剑,通过这种方式,使得晏辞能够在皇帝面前证明。这就像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试探。一旦晏辞成功了,他就能在皇帝心里重新获得一席之地。 最简单的法子就在面前,但是顾云烟选择了放弃。 罗衣用了十成的力气去拔剑,剑身却是稳如泰山,分毫未动。 罗衣叹了口气,看向了顾云烟,说道:“云烟,这什么剑啊,我竟然连拔都拔不开。莫非这剑其实并不是把真剑,只是看起来是剑,其实里面根本就没有剑刃,所以才拔不开。” 站在一旁的晏辞接过了剑,放在手上抛了起来,掂量了几下,说道:“应该是真剑的,而且还分量不轻,看这外面剑鞘的材质,就知道这剑肯定是价格不菲。” 罗衣双手插在腰上,眼中透过疑惑,说道:“那为何拔不开,剑不出鞘,那可就不是剑了。充其量只能说是个装饰品,而不能说是杀人的兵器。” 晏辞点了点头,看向了顾云烟,问道:“顾大人,你见多识广,你可知道为何这剑拔不出来吗?” 顾云烟手指掐了掐自己手心上的肉,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她勉强保持镇定,阻挡住了内心汹涌起伏的情绪。 顾云烟答道:“古籍里面有记载,有的剑天生有剑魂,只有被认可的执剑者,才能拔开剑。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无稽之言,所谓名剑,宝剑,必定是有特别的打开方法,只不过有的人想到了这法子,有的人没有。” 罗衣附言,“那就是说,用纯内力打开,不是打开的正确方法了。” 顾云烟点了点头。 晏辞看着剑看得出神,不知为何,他觉得在顾云烟说话的时候,这剑的剑身似乎震动了几下,约莫是他近来练功过度,出了错觉。 晏辞看向了顾云烟,说道:“顾大人,那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拔开此剑吗?” 顾云烟敛了敛眉,说道:“并无。不过,我倒是知道这剑的名字,唤作长虹,它以白虹贯日之时,自天而降的天陨之石打造,由百年前一位锻造大师打造,经过多位将领之手,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 晏辞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白虹贯日之时?这可不是好的征兆啊。” 顾云烟闻言嘴角抿了抿,说道:“我都是从古书上面看来的,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谁能确定。不过与其责备白虹贯日,还是为君者励精图治,才是江山得以长存的根本。” ------------ 第二十四章 幕后之人 晏辞点了点头,表示领会。 这把剑就由着顾云烟重新装回了盒子中,又带回了客厅。 无人知晓,这一路上顾云烟耗费了多少的决心,才勉强住了自己,没有试图去接触和触碰长虹。说是束手束脚也好,说是胆小怯弱也罢。她已经决心抛弃过去,放下杀戮,好生经营此生。 长虹这般的旧物,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此时的太师还在和大内总管闲聊,两人不知聊到了些什么,都爽朗地笑出声来,竟然是难得地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心思。 见到顾云烟抱着装着剑的盒子回来了,两人便也知道了结果。 太师皱了皱眉,问道:“云烟啊,四皇子是真拔不开这剑吗?”语气中隐隐约约带着惊讶和不可思议。在太师眼中,自己的孙女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拔不开一把剑,这倒是让太师有些疑惑了。 顾云烟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答道:“这剑上的玄机,四皇子猜不透,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大内总管李然看了眼左右,小太监识趣地上前,接过了顾云烟手中的盒子,瞥了一眼顾云烟,只在心中嘀咕着,传闻里面的顾大人是个小姑娘,如今一见,倒是所言非虚,生得倒是清冷。 接过了盒子,退到了李然的身后。 李然说道:“顾大人也是当真没了法子吗?您也知道那位的意思,若是得了那位的欢心,这四皇子也会好过一些,太师府也会好过一些。”说着把手中的拂尘理了理。 顾云烟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说道:“李总管真是高看我了,云烟左右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哪来的那么多法子。” 李然噎住,也是没有想到顾云烟竟然会对他这般和颜悦色,要知道,平日里,顾云烟不仅仅是经常落下各位大臣的面子,有时候连皇帝的面子都不顾,一时间倒是让他头上出了些冷汗,露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夸张的笑容。 太师闻言说道:“云烟可是有什么话,要嘱托李总管的?”摸了摸自己白色的胡须,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老谋深算的笑容,带着胁迫的意味。 李然见这祖孙二人云里雾里的话,暗道不好。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弯了腰,说道:“顾大人可别折煞奴才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奴才,奴才是一定会为了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 顾云烟闻言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不是深入眼底,反倒是带着渗人的寒意。 顾云烟说道:“李总管有所不知,这剑唤作长虹,杀人无数,还是一把亡国之兵,于白虹贯日之时,以天降陨石炼造出来。与其说是宝剑,倒不如说是一把凶器。还是早日送到寺庙里镇压,抑或是皇家库房里面收藏,压抑住它的血腥之气才好。” 执剑者,剑为首要,剑心其次,人为末。她曾瞧不上那些对自己的佩剑毫不在意的人,而如今,自己也成了那种人,由此可见人的卑鄙,在有关乎于自身利益的时候,总是能面不改色,毫不留情地说出无情的话语来。 李然大惊,叹道:“竟还有这般的事情,为奴一定给陛下复述顾大人的话。” 顾云烟摇了摇头,说道:“真正让我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这长虹剑,而是那位观星阁的玉大人,想我在朝为官亦有两年,竟然不知道陛下的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位舌灿莲花,心怀不轨的家伙。李大人还是要好生看好这位玉大人,切莫让这位奸佞小人为非作歹,蛊惑君心。这也是我等为人臣子该做的。这玉大人,到底是什么底细,还要李总管透露一二啊。” 顾云烟冷着脸,一身黑衣更衬得面容冷肃,风度无双。 太师也皱起了眉头,说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也多亏了云烟体察入微,从李总管的只言片语里面竟然听出了这种玄机。” 李然额头上的冷汗簌簌地留了下来,后背竟然也被冷汗浸透了,真是思之极恐,无论是玉大人,还是这位顾大人。两位的洞察,操控人心的能力都非同小可,远超乎于常人。他自以为自己是个口风严的,没想到遇到个心思密的。 若是哪一日,玉大人从幕后走到台前,从观星阁的高峰上走下来,与这位顾大相比,约莫是星辰同皓月,必有一者,光辉丧尽,蒙尘黯淡。 ------------ 第二十五章 傲然携妓 顾云烟觉得,自己有必要会一会这玉大人,京城有了这般人物,她不拜见一二,终究有一日,怕是会阴沟里翻船。 长虹剑被李然带回了宫中,纵然顾云烟心中隐约有些不舍,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兴许长虹真的会像她建议的那一般被封存到寺庙之中,又或者,皇帝真能寻到别的什么人,让长虹的剑身再次出鞘。 她与长虹,终究是一别两宽,得一心安。 待到李然走后,太师问顾云烟:“云烟,那剑当真是如你所说,是把凶剑,还是你另外有什么打算?”说着,太师又捋了捋自己的白花花的胡子,打量着顾云烟。 顾云烟神色不变,说道:“云烟何时扯过谎?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太师眼神昏暗,说道:“现在你还是不要去和那位玉大人产生矛盾,即便不能结交,也不可结仇。若不是李然说漏了嘴,怕是至今咱们也不知道有这号人物。由此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顾云烟闻言不由得攥了攥手指,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低声说道:“爷爷,这可就更不对劲,李然向来嘴巴是严实的,他是不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好看看我会作何反应,有何举动。” 太师苍老的面孔上露出老谋深算的微笑,说道:“兴许不用你出手,这位就要自己出来了。” 顾云烟声音低沉了下来,疑惑地说道:“爷爷的意思是,这位是要到明面上的朝堂上来了么?” 太师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叹了口气,说道:“云烟啊,爷爷本意里面,还是不想你入朝为官的,毕竟鱼龙混杂,敌我难辨,你现在不愿意结党营私,到了哪一日,墙倒众人推,那后果是不堪设想。太师府倒了也就罢了,但你可是顾家一脉唯一的孩子了。” 顾云烟胸口闷闷的,一时间眼睛竟然有些酸了。垂垂老矣的老人,尚未成年的独女,这就是曾经荣华不断的世家顾家。 顾云烟吸了口气,镇定地说道:“爷爷,有些仇,总归是要报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顾云烟神色坦然,似乎是毫不在意自己的话是多么的大逆不道,说得轻松坦然,就像是说天气很好,饭菜不错一样。 就像祖孙之间曾进行的那么多次谈话的结果一样,一如既往,太师并未能说服自己的孙女。 太师皱纹遍布的脸上隐约露出疲惫的神色,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无奈地说道:“你就随了顾代清这混小子的脾气,从来不听话,冥顽不灵,顽石。” 顾云烟轻声笑了,说道:“爷爷说的是。” 本就并未对晏辞能拔剑抱有多少期待,只是让皇帝心中对这个废物儿子更加不屑罢了,左右在宫中也是无人在意的存在,太师府替他养着,情况总不会更加糟糕。太师也是曾经自己的老师,由他替自己养,说不定倒是真能成才。 未等到顾云烟出手,这位姗姗来迟,蠢蠢欲动的幕后之人终于走到了台前。 观星阁玉大人,傲然携一美人,手持一古琴,手拨五弦,出落月山。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顾云烟还在书房看折子,毛笔上的墨一不留神滴了下来,落到了白色的宣纸上面,晕染成一小片的黑色。 顾云烟把毛笔放到了一旁的笔筒里,站起了身,目光看向了窗外的昏昏欲坠的夕阳。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暗道这玉大人倒不是个冷心冷情的对手,爱美色,爱风雅,这就有意思了。 ------------ 第二十六章 朝堂争论 第二日上朝时,顾云烟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见面不如闻言。 这位玉大人立在皇帝的身侧,大内总管在左侧,而他在右侧。虽然明面上显得皇帝器重他,但实际上也是给皇帝当狗奴才的。要不然,皇帝会给他一个更加体面的位置,譬如百官最前面的位置。 想来是皇帝不甘心群臣逐渐架空他的权利,又或者说,是皇帝正在试图改变顾云烟在朝堂上日渐增长的威望。 玉大人原名唤作玉枫,正是双十年华,面若冠玉,目若寒星,眼角自带风情,一颦一笑,竟然是比青楼小倌还要妖娆动人。顾云烟微微仰着头看着玉枫,玉枫的目光也恰巧落在她的身上,四目相对,而后各自平静地移开目光。 这场早朝诸位大臣俱是缩着脑袋做人,但也心中也潜藏着一些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兴奋和期待。但出乎所料的是,这次早朝顾云烟一言不发,而那位新来的玉枫也是安然自若,倒是让不少人大失所望。 一个时辰之后,宣旨太监喊着,“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顾云烟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臣有事要奏。” 皇帝按住龙椅的手不由得攥住了龙头,说道:“顾卿且奏。”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道:“臣怀疑玉枫的身份,这种身份不明的乡野之人,却忝列于陛下身侧,着实是让臣等不胜惶恐。皇上乃国家之本,群臣之首,若是,望陛下保重龙体,远离此等奸佞。” 群臣汗颜,从身份不明到奸佞,顾大人果真是好口才,明明是看人家玉枫不快,却又偏偏说得像是自己担心皇帝身体一样。 皇帝毕竟没有下面的群臣那般精明,闻言竟然设身处地一想,觉得自己的臣子考虑地不无道理,这玉枫的身份好像自己原先就知道地不多,如此看来,果真有可能是派来害朕的。 落在玉枫身上的目光竟然也冷了几分。 玉枫对着顾云烟拱了拱手,声音如丝如蜜,带着撩人的尾音,说道:“顾大人所言极是,我本乡野之人,如今能居于朝堂,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真是祖上积德修来的福分。玉枫虽然与顾大人这种天纵奇才相比,显得粗鄙不堪,但也是遍读百家著作,通事理,明是非,立志要济世救民,辅佐陛下开创盛世的。” 顾云烟冷哼一声,说道:“玉枫未免过于自负,遍读百家著作的,放眼天下,没有万人也有千人,你这种资质平庸的家伙,哪来的信心立于朝堂之上,大言不惭要辅佐陛下,还是好好回家种田吧。” 群臣安静了下来,偌大的朝堂竟然无半人言语。虽说平日里见顾云烟这个奶娃娃指挥方遒千万般不快,但此时他们都是站在同一战线上,对抗这个“外来的”,有可能会成为皇帝亲信,日后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人。 皇帝脸色难看了几分,顾云烟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在打玉枫的脸,也是在拂去了他的面子。皇帝说道:“玉枫乃是朕从落月山上请来的世外高人,顾卿还是要同玉枫好生共事才是。” 顾云烟拱了拱手,后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并未答话。 丞相惯来爱和稀泥,装耳聋,此时见情形不对,慢慢地蹭上前,拱手问道:“敢问陛下,这玉先生是要何等职位?” 皇帝说道:“司空。位同九卿,负责观星占卜之事。” 群臣心底暗下不快,尤其是御史大夫。九卿之位难道在陛下眼中就是菜市场的菜,随便哪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都能当。皇帝这是给玉枫长脸,却也是给他们这些兢兢业业拼命往上爬的人打脸。 一场早朝就在顾云烟与玉枫的口舌之争,群臣的心怀怨憎之中结束了。 ------------ 第二十七章 摸头危险 宫门口,垂柳叶已经黄,冷秋已经到来。 此时太阳当空,正值日中之时。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朱红色宫墙,落在用大理石堆砌成的宫道上。 顾云烟一身黑衣,落在退朝的紫衣群臣后面。 玉枫应该是刚从御书房出来,他快走几步,在顾云烟身后喊了一声,“顾大人,你且稍等片刻。” 顾云烟闻言不由得攥住了衣袖,而后松开,吸了口气,果真是站在了原处。 片刻之后,玉枫跟了上来。 玉枫把手覆在顾云烟的头发上面,仰着头笑道:“顾大人,早上的事情真是冒犯了,我当真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在朝为官了。我在山中住久了,当真是没想到大秦竟然出了你这般的天才。” 顾云烟蹙了蹙眉,冷哼一声,也不知道这玉枫是假糊涂还是真傻,冷声说道:“把你的手从本官的头上拿开。要是想道歉大可不必,刚刚在朝堂上就算是报了仇了。” 玉枫忙把手拿了下来,笑言:“不就是摸了下头发吗?何必这样置气。我这人最喜欢小孩子了,看到小孩子的头就忍不住想摸一摸,尤其是顾大人你这种生的十分漂亮的。” 顾云烟冷冷地看了一眼玉枫,说道:“变态。” 玉枫一时愣住,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地说道:“我?变态。” 顾云烟点了点头,沿着宫道径直走着,出了宫门。 玉枫愣在原地站了一会,颇受打击,想他风华绝代,本是靠脸吃饭的人,却一直在靠着才华勉强度日,他这样高尚的人,有一日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说是变态,哎,真是人心不古啊。 顾云烟当真是打算不招惹玉枫,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熟料今日一大早便有了这位玉大人如饿虎扑食,自然而然的顺手摸头杀的事件,这不摸倒是还好,一摸就把顾云烟的怒火点了起来。想她顾云烟的脑袋是别人能摸的吗?且不说摸头会不会导致智商下降,在朝为官本就是一件掉头发的事情,要是她头发被摸少了几根,那可如何是好。 顾云烟向来是有仇必报,能早报的,就绝不推后的人。 于是,才有了早朝上的那一幕,顾大人与新来玉大人争锋相对的情景。 先前的车夫媳妇在家坐月子,太师府特许了两个月的假期,后来有几日是晏辞赶马车,但晏辞也有学业,无奈之下,便在牙行重新找了个马车夫,其人身世清白,孤身一人,人高马壮,国字脸,高鼻梁,看面相是一个坦荡的人,原名唤作武正,太师府向来宽松,便袭用了旧名。 顾云烟轻轻一跃上了马车,揭开了帘幕,坐好,说道:“武正,往步步生莲楼去。” 武正闻言隔着帘子,小声说道:“大人,要不晚上去,这青天白日,让别人知道您,不好。” 顾云烟说道:“无妨。”言罢,便从马车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沓子的银票,神色坦然地数着,欠债该还钱了。 马车扬尘而去,直奔京城有名的花街。 ------------ 第二十八章 马甲掉了 顾云烟私下里曾想过许久,为何叶残这厮要把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步步生莲楼,开在这样一个烟花之地。 想了许久,约莫是两个缘故,一来,烟花之地鱼龙混杂,最不缺的就是钱多人傻要寻仇的,二来,杀人之余看看美人,寻花问柳,倒也落得便宜。 马车停在了步步生莲楼楼前,门口小厮见马车上是顾家的家族图腾,便赶忙凑了上来,弯着腰凑了过来,陪着武正把马车拉到后院的马槽去吃草料了。 顾云烟则独自进了楼,由掌柜的接引到了楼主常年空置的房间。 房间内空无一人,顾云烟心下有些郁闷,通常情况下,自己来寻叶残的时候,叶残都是在的,这般情况,倒还是第一次,顾云烟问道:“你家主子呢?” 掌柜的说道:“顾大人来得不巧,我家主人前几日就去办事情了,不过主人他给大人您留了要紧的信件,还有一些东西,叫小人转交给您。万望您千万要过目。”发福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别提看着有多难受。 顾云烟说道:“掌柜的姓甚名谁,咱们这距离初次相识两年了,我也没问问。” 掌柜神色稍缓,说道:“小人姓金,全名金元宝。”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道:“金掌柜,你这名字取得好,大富大贵。你家主子给我留了什么,你且拿过来给我瞧瞧。” 金元宝也不避讳顾云烟,转动了架子上面的一个花瓶,随着咯吱一声,机关被触动声音响起,原本平坦的墙壁上面出现了一个凹凸的地方,凹陷了下去,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子。 金元宝檀木把盒子递到了桌子上,又转动了一次花瓶,把机关恢复原样,便弯着腰退了出去。 这檀木盒子依旧是步步生莲楼的土豪风格,货真价实的紫檀木,顾云烟当真是怀疑,是不是这几年赚来的钱,叶残都用来买紫檀木了。怎么价值连城的木头,到了他这里就像是烧火的木柴? 顾云烟打开了盒子的锁扣,里面有一个白玉做成的瓶子,一封书信。 顾云烟拆开了书信,把里面折叠地方方正正的信纸拿了出来,展平,读了起来。 其中大意不过是叶残收到消息,宫宴上面顾云烟吐血的事情,为了顾云烟的钱,特此拿出一枚价值千金百转千回丹,希望能让顾云烟多活几年。 顾云烟拔开了玉瓶子,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面而来,一时间竟然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顾云烟轻笑,把药丸倒了出来,小指头大般的药丸静卧在手心,清清凉凉。 把药丸放在口中,吞咽了下去,满口都是药的苦涩味道,充满着整个腹腔。 若是无这药,怕是顾云烟永远也猜不到,明王世子晏秋白,竟然同京城第一杀手组织,步步生莲楼的楼主叶残是同一个人。 可笑她不懂,叶残之时,秋为白藏。 看来以后,她再见的,不再是熟悉的那个叫叶残的,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而是一个不单纯且野心勃勃的世子,晏秋白了。 罢了,她需要这药,他需要她这个人,不过又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 第二十九章 荧惑守心 顾云烟吃了那药后,便告辞离开了步步生莲楼,回了太师府。 这百转千回丹到底对她的痨病到底有没有效果,并不知晓,但这药的苦味倒是真真切切感,即便是灌了好几杯的茶水,口腔里依旧是挥之不去的苦味,倒也不知,这药里面到底放了多少的黄连。 同着罗衣一起在书房的门外,看了会太师拿着戒尺揍晏辞。 罗衣是个记忆残缺的人,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每当晏辞被戒尺打得身体颤抖一下子,罗衣便跟着地笑一声,神情极为愉悦,极为幸灾乐祸。 顾云烟见罗衣这般高兴,倒也觉得有意思。按照爷爷所说,自己出生时,之所以并未发现自己是个超乎寻常的小孩,这一点,还是父亲要负起责任。父亲年幼的时候,也是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智慧,到了养孙女顾云烟的时候,愣是没发现自己家的孙女竟然比旁人家的要聪慧许多。 所以,顾云烟还从未被爷爷那戒尺打过。上一世太傅风流也是个放荡不羁不管事的家伙,更没有用过戒尺。这样想来,自己活了两辈子,竟然没体验过挨戒尺的滋味。 于是,顾云烟便仔细看着晏辞的反应,看了片刻,觉得这般疼痛的事情,还是不经历的好。回了自己的书房,去办公看折子去了。 直到日暮西垂的时候,才堪堪把折子都看完。 顾云烟虽然无实际的官职,却在朝堂之中,堪比于九卿,也参与处理国政大事,相当于是分担了丞相的职责,但也因为身份特殊,经过皇帝特许,并不在殿内与群臣一同议事。 第二日清晨起身的时候,顾云烟觉得身体舒服了不少,嗓子也没有那种痒痒的,想咳嗽的感觉,神思也清明了不少。 照例去上早朝,宫门外车马粼粼,十分嘈杂。好在入秋了,天亮地早一些,宫门尚未开启,各位相识的官员互相打招呼。 顾云烟手中抱着一沓子的奏折,看到人群里面那把一身紫色官服穿得歪七扭八,十分不正经的玉枫,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看了一眼,便把眼神别了过去。 玉枫瞧见了顾云烟,便兴冲冲地喊了一声,“顾大人,这么巧,来上朝啊?” 顾云烟闻言嘴角微抽,不语,低头看怀里的奏折。 周围本在议论纷纷的群臣顿时安静了下来,昨日朝堂上面,顾大人还同这位新晋的司空大人争辩来着,怎么如今一看,倒像是关系不错的样子。 若是顾云烟能猜到这些人的心思,想必要叹一句,不过是玉枫单方面他们关系不错罢了,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分明是很讨厌这个死皮赖脸凑过来的家伙的。 玉枫快步走到了顾云烟面前,刚笑嘻嘻地想说话。 宫门外的太监把门打开了,宫门轰然洞开。 顾云烟便也不再看玉枫,抱着奏折准备入宫。 玉枫说道:“顾大人,把奏折给我吧,我帮你拿着。你这小身板哪里能拿得动这般重的东西。”说着便把奏折从顾云烟手中接了过去。 顾云烟一时间哑然,想着左右给自己省了麻烦,便也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入了宫门。 玉枫忽而正经地说道,正经到顾云烟都觉得他说的是假话,“昨夜我夜观天象,荧惑守心,心有大火,这长安啊,怕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顾云烟冷漠地说道:“荧惑守心我知道,心有大火是什么东西?” 玉枫说道:“天上一个星象对应地上一个区域,这心,当然就是长安了。昨夜天气晴好,我在观星阁上看到两火相遇,两颗 星星散发出极其明亮的红光。” 顾云烟冷冷地看一眼玉枫,说道:“这京城哪一日不发生大事?大惊小怪。” 玉枫一时间噎住,愣了愣,觉得顾云烟这话说得颇有道理,便就不再执着,快步跟了上去。 ------------ 第三十章 秋季围猎 这一年风不调雨不顺,可谓是诸多坎坷,好在朝廷及时作出了应对之策,倒也算是有惊无险,并未发生大型难民聚众闹事,揭竿造反的恶性事件。 秋收虽然较之去年减少了两成,但这也是比意料中的糟糕结果,要好上许多了。 在早朝上群臣便商议着秋季围猎的事宜。狩猎的地点定在白鹿山的皇家猎场上。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早在上古时期,人类就有打猎充饥的方法。只不过是后来耕地增多,才逐渐改变了主要食物的来源方式。 狩猎定在秋收之后,也是君主带头,习武练兵,轻身健体。秋季之时,动物们走出巢穴,为冬日的到来积蓄好粮食,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先前两年,顾云烟并未参与打猎,让她一个小姑娘和群臣一起拉弓搭箭,即便是她不介意,怕是群臣也尴尬,倒不如不参加,各自落得一个耳清目明。而且群臣也从没想过,顾云烟是习过武的。 但是今年,情况确实大不相同。 还是夏季的时候,顾云烟把太子揍了一顿,导致太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现在也到了病好了算账的时候了。 皇帝特地在群臣面前提及此事,让顾云烟来秋猎,和这些皇子好好较量一番。 顾云烟应了是。 满朝文武震惊极了,其中甚至也包括了一向和顾云烟不对头的御史大夫陈城。只到是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不仅要给一个人绝世的头脑,还要给她绝世的武功,好与之相衬。 看顾云烟的眼神也不再是小心谨慎暗含不满,而是震惊加上嫉妒了。 太尉戳了戳丞相,说道:“顾云烟今年是七岁吗?” 丞相耷拉的眼角微微张开,小声说道:“八岁,虚两岁十岁。” 太尉说道:“虚十岁都才十八岁。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唉,后生可畏啊。” 御史大夫把两人的对话尽数听了进去,咳了几声。暗道这太尉当真是个武夫,这还是在朝堂上面呢,什么话都说,而且顾云烟这个女娃子最讨厌别人说她的年龄了。 太尉余光不由得看向了站在右侧群臣之首的顾云烟。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云烟似乎并未注意到两人在说什么,而是目光眯着,盯着站在身旁的司空大人,玉枫。 玉枫耸了耸肩,表示秋猎并不是他的主意。 顾云烟收回目光,掸了掸自己的衣袖,这才注意到群臣或有或无打探到她身上的目光,略微有些疑惑,难道这些官员并不想她参与狩猎,不过,她参与与否有什么区别?她又不会同他们一起为皇帝溜须拍马,只不过是多占了份伙食罢了。 顾云烟不知的是,那一日,各家官员的脾气都挺大,各位官二代过得都不是很好。考校了功课,挨了自己老爹的训话。 究其缘由,竟然是同顾云烟有关。 少数官员本觉得自己孩子还不错,现在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个只会啃老的蠢货。 “看看人家顾云烟,小小年纪就身居高位,文武双全。再看看你,有什么比人家强的?” “吃。”某纨绔如是说。 “哎呦喂,还敢和老子顶嘴,你老子就是你老子。” “爹啊,你训我有什么用处,人家爹是护国大将军,人家爷爷是太师。只怪爹你不行,怪不得儿子。”某纨绔如是说。 后来这个纨绔被他爹打了一顿。 ------------ 第三十一章 金乌西坠 在秋狝之前,有一场盛大的皇家天坛祭祀。几乎所有参与的大臣都参与了会议,顾云烟从未参与过秋季围猎前的祭祀,免不了与群臣在宫中逗留到了傍晚。 奉常负责祭祀礼仪,太乐负责宫廷音乐,太祝负责太庙祭祀事务,太宰负责祭祀时的皇帝饮食,以及祭祀时的食物,太医在此时还要兼任管理巫医,正值此时,玉枫被任职作为司空,要负责观测天时星象。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方,金乌西垂,相互熟悉的官员成群结队地去喝酒吃饭,顾云烟也不多做停留,沉默地离开了皇宫。 如果不是身旁这个讨人厌的玉枫,顾云烟会对现在能够离开归家,心情十分愉快。 顾云烟叹了口气,心情复杂,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玉枫答道:“这不是正巧咱们走在一条路上吗?碰巧去小云烟你家吃顿饭呗。” 顾云烟快步往前走,头也不回。 玉枫陡然愣了一下,追了上去,喊道:“小云烟,你跑什么呀?难道太师府连一碗饭都没有吗?何必这样吝啬。” 顾云烟不答,只是往前走。 不过玉枫毕竟是成年男子,腿比顾云烟这种小姑娘毕竟要长上许多,不过是片刻,便赶了上来。和顾云烟并肩走着。 玉枫说道:“小云烟啊,我一个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流浪汉,你就施舍一碗饭给我吧。”说着手又覆在了顾云烟的头上,还顺势拍了拍,觉得手感颇为柔软,又揉了揉。 顾云烟很生气,面上不显,右手拽住了玉枫的手臂,抓住了衣服,用了三分的内力。玉枫的身体在空中越过顾云烟,划出一道曲线,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顾云烟拍了拍手,掸了掸衣袖,继续往前走。无视躺在地上一直在哼哼着的玉枫。目光端正,身体挺直,向宫门外面走去。 顾云烟当真是不理解玉枫这个人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样的,既然他是皇帝的人,那就应该与她保持距离,而不是像这样,三番两次跑过来和她凑近乎。她的确是为皇帝办事,不过她的忠心,从来都没有,不过是出于某些目的罢了。 这一点,她原以为皇帝再怎么蠢笨,两年过来,也该猜到了才是,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到了太师府,顾云烟草草用过了晚饭,回了房间。 第二日是十日一次的衙门沐休,顾云烟便顺势把参加秋季围猎的事情告诉了爷爷。 顾云烟觉得是时候让晏辞也参加,在罗衣的教导下,晏辞的射箭的水平,现在应该是和那些皇子不相上下的。 太师却觉得,既然皇帝还没有表态,那太师府就没有必要替晏辞出头,倒不如再观望一段时间,皇帝的态度如何,再考虑让晏辞回到权力中心。 一番讨论后,太师唤了奴仆,把晏辞叫到了书房,把意思直白地和晏辞说了。 晏辞略微垂着头,嘴角微垂,手指攥着衣袖,脸上带着忍耐的愤怒和无奈。 顾云烟看着晏辞的那张脸,觉得神色有些恍惚,就像是看到了独孤信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开口安慰道:“不过是一场围猎罢了,你若是想去,我和陛下求个旨意也未尝不可。不过那样的话,这场围猎,你怕是会极为尴尬。” 晏辞有些惊讶顾云烟言辞之间竟然这样为他着想,感激地说道:“辞只不过是心有不忿,并无他想,顾大人大可不必这样劳烦,有朝一日,辞定不会再让自己陷于如此境地。” 太师嗤笑了一声,说道:“想那么久远的做什么,还是立足当下,你且过来,我考校考校你的功课。云烟你去忙自己的事情。” 顾云烟应了是,转身离开了书房。 ------------ 第三十二章 围猎开始 就这样匆匆过了一周的时间,秋季围猎的日子终于到来。 参与围猎的大多是中央高级官员,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带上了自己家中的嫡长子,少数还带上了嫡长女。 毕竟围猎这种事情,是这些贵族子弟能够接触王国最高统治者的大好机会,指不定表现突出,给皇帝留下好的印象,日后继承父亲的官位,就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太师府里,顾云烟若是真要带,那也只能带自己的爷爷,不过爷爷那身体,估计也挨不住车马的折腾,别说在围猎中得到乐趣,别磕着拌着都是好的。 所以顾云烟此行便孤身一人了。 赶马的依旧是武正,车里面带上了许多东西,换洗衣物,锅碗瓢盆,干粮零嘴,甚至还有一些黄白之物,刀剑匕首什么的。 临行前,顾云烟被爷爷和奶奶叮嘱了许久,每日该穿上什么衣物,白鹿山又是什么地形,甚至还提到了遇到暗杀之类的事情该如何处理。顾云烟汗颜,原来爷爷辈的围猎竟然是这般危险的事情吗? 光是祭祀,就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顾云烟神色镇定,混在群臣之中,喊了许多可有可无的口号,什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类简短的口号倒也罢了,那些百十来字都不带断的口号,顾云烟着实是记不住,就张口,不发声,自己也当了回南郭先生,滥竽充数。 祭祀完毕后,皇帝乘坐马车,在车队中央,御林军开路,群臣的马车靠后。 顾云烟的马车就紧跟在皇家马车的后面,前面一辆马车,就是七皇女的。 车中空气沉闷,顾云烟掀开了车子的帘幕,坐在了赶车人所坐的车板上面。 武正见状说道:“大人可是闷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到白鹿上的猎场了。” 顾云烟点了点头,看了看天。群鸟在空中扇动翅膀,声音隐没在云端,天快黑了。 不知道是不是顾云烟和武正的对话吸引到了前面的七皇女,七皇女纤纤玉指挑开了马车小窗子上面的小帘幕,往后面打量。 顾云烟目光落在前面,七皇女也好奇地打量着她。 顾云烟遥遥地抱拳,不语。七皇女羞涩地抿唇一笑,把帘幕放了下去,遮住了视线。顾云烟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莫名其妙,不由得耸耸肩膀。 不知道是安排的官员无意为之,还是玉枫特地要求的,顾云烟的马车后面正是玉枫的马车。听说玉枫马车上面带了一个从京城花街弄来的风流俏佳人,要在猎场上两人你侬我侬,交流感情。 顾云烟暗自不耻,暗道这也算是符合玉枫的风格,不过好在上这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倒也没有惹得不快。 若是闹出了什么动静,顾她此行还带了一些药物,保准给玉枫的下半身以及下半生,给此行留下深刻印象。 不过最让顾云烟头疼的,倒不是玉枫,而是晏秋白。 既然已经知道了叶残就是晏秋白,顾云烟没有办法还像是从前那样与之相处,而是有了更多的考量。若是说这一切都是晏秋白为了拉拢她而设下的局,那么两年了,这局设的未免太大。 ------------ 第三十三章 红色痕迹 围猎驻扎的营地是士兵已经安置好的,每个大臣的营地中都配置了地毯和桌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可谓是十分朴素,乃至到简陋的地步。 顾云烟显然没有想到竟然连张床都没有,更别提被子都没有。 武正同其他官员家中的下人同住在大的帐篷中,那里有通用的被子和桌子,设施倒是比单个的帐篷还要好上一些。 顾云烟蹲坐在帐篷面前,看着宫女和太监来来回回地往皇子皇女的营地去,颇有些凄凉。 七皇女的贴身宫女见了这般景象,上前行礼,问道:“傍晚露重,顾大人为何坐在帐篷前面,不到里面去呢?” 顾云烟也懒得站起身,只是继续蹲着,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围猎,考虑不周,没有带被子过来。” 宫女顿了顿,转头看向了七皇女帐篷的方向,笑道:“奴婢去同七皇女禀报一声,给您匀出来一条被子。” 顾云烟闻言神色微动,说道:“那便多谢七皇女和姑娘了。” 宫女谦卑地笑了笑,欠身离开了。不过片刻之间,倒是真给顾云烟拿来了一条被子。质地是上好的蚕丝被子,内里柔软,当真是皇家出手,绝非凡品。 顾云烟谢过,到房间里面仔仔细细地把被子摸索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特殊东西,这才敢放心使用。在她看来,自己与位七皇女并不熟悉,若是认真计算,今日是两人打照面的第一日,她这般有意接近,由不得她不戒备一二。 篝火晚宴是办在皇帝帐篷前面。顾云烟坐在了右侧之首,到了群臣都开始动筷子吃饭的时候,玉枫这才姗姗来迟。 玉枫的脖颈上遍布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落座的时候,群臣的眼神颇为暧昧。 顾云烟也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玉枫疑惑地小声问道:“小云烟,这些人都看着我做什么?” 顾云烟咳嗽了一声,答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玉枫这下子更加糊涂了,满头雾水,有些急了,小声说道:“我清楚什么呀?是不是刚刚陛下说我什么了?” 顾云烟叹了口气,觉得这话由着她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合适,但看着玉枫这幅蠢样子,又觉得该说明白,“你脖子上的红痕。”顾云烟扭过去,尴尬地说道。 玉枫愣了愣,恍然大悟,把自己袖子撸起来给顾云烟看,手臂上竟然也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倒不像是某种床弟之事留下的痕迹,而像是出红疹了。 顾云烟仔细看了看,说道:“你这倒像是到了森林里面,气候不调,起红疹了。” 玉枫点了点头,说道:“这山脚下气候潮湿,又无人居住,我这一身皮子,最是受不了。”摩挲了下巴,“唉,对了,你小小年纪怎么还懂这,怎么想法这么不正经呢。”语气中带着调侃。 顾云烟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语。这话她要是答了,无论怎么回答,玉枫都能找到话来呛住她,还是不答为好。 ------------ 第三十四章 双重暗杀 这场篝火晚宴总的来说还是很愉快,明日后,就要开始上山打猎了。 为了避免皇帝打不到动物,沿途都会有专门的小、太监放生被灌了迷药,抑或是饿了好几天的动物,然后文臣也就跟在后面捡漏,武将则会被分派到各个皇子那边。 大皇子对先前在宫中被顾云烟揍了一顿的事情耿耿于怀,一心想要在此次的围猎中大展身手,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不少太子党的官员也把自家的嫡子派到了太子的队伍里面。 顾云烟本不愿计较,也懒得迎战,自己上辈子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将领,和一个毛头小子较量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上次一时冲动打了人,确实是她不对,既然非要个结果,分出胜负,那到时候便直接输给他便是。 顾云烟便自成一队。玉枫觉得既然顾云烟敢于自成一队,那想必是有万全的法子,为了趁机捡漏,玉枫便厚颜无耻地加入了顾云烟一队,美其名曰是照顾小姑娘。 顾云烟似乎从玉枫的态度中了解到了一些事情,那便是皇帝的有心拉拢。 光是一个晚上,就来了两批的刺客。第一批来的时候,闹得人仰马翻,打打杀杀一直闹到了大半夜。顾云烟抱着被子在帐篷里面睡不着,便睁着眼睛躺着。 此事本就该以刺客落荒而逃做结尾,大家各自安睡,皆大欢喜不是?可偏偏有不长眼的刺客喜欢往死路上面走。做这种扰人清梦的事情。 刺客进了顾云烟帐篷里面的时候,顾云烟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脸上也蒙着一张黑色的布,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若不是手里那把明晃晃的三尺大刀的存在,顾云烟真不想搭理他。 出于无奈,顾云烟从枕边迅速摸出来了一把匕首,匕首的刀身以极其迅捷的速度没入了刺客的胸口,刺客痛苦的喊了一声啊,然后招来了许多御林军。 这下子便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顾云烟起身穿好衣服,站在帐篷外面,迎着飒飒的夜风,和侍卫长描述了刺客是如何进来,又是如何被她一刀捅了的。 正当她决定继续回到温暖的被窝里面的时候,第二波暗杀来了。 这一波的刺客显然要比第一批次的精良上许多,亦可以说是,第一波就是来搅混水的炮灰,第二波才是正菜。 不过这走向倒是让顾云烟很是纳闷,这些刺客的目标不是皇上的帐篷,而是皇后的,大火冲天,烧得旺盛,在秋夜中倒是尤为地明亮。刺客和御林军都是真刀真枪的打打杀杀,一时间你来我往乱成一团。 顾云烟回帐篷里面又披了一件厚实的斗篷,走出来看这场暗杀。 后来玉枫过来了,还带着他那位俏生生的美人,同顾云烟一起看热闹不嫌事大。 顾云烟说道:“玉枫,你这人可真不懂怜香惜玉,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带出来看打打杀杀,多不好。” 玉枫叹了口气,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夜观天象,早知道这围猎得乱成一团,花了五百两银子雇了这位姑娘当保镖。这可是保命的人,当然地时刻带着。” 那姑娘点了点头,表示所言非虚。 顾云烟疑惑地问道:“你总说夜观天象,那你晚上睡觉吗?” ------------ 第三十五章 玉枫请缨 玉枫默然,点了点头,略加思忖,说道:“还真是这样,我好像天天晚上都没怎么睡觉,大多时候都在山头上面看星星。” 顾云烟看着玉枫那张斯文败类却一脸蠢货表情的脸,就想一拳头打上去。但这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 身旁那个俏生生的姑娘倒是真是个美丽的人,尤其是盈盈一握的腰肢,临风而立的时候,有一种羸弱的美感。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柔美至极,只是眉眼间却尽是冷漠,没有丝毫的柔软,是个真正的杀手。 美人不说话的时候也是美人。 顾云烟和玉枫同着美人,就看着这御林军和刺客你来我往在那里打打杀杀,都没有动手的意思,放任着事态演变地更加恶劣。 灰蒙蒙的天空转亮,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 黑暗的大地从沉睡中苏醒。 一夜的激战之后,断臂残肢随处可见。 顾云烟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通红的双眼,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参见陛下了。” 玉枫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去表示一下衷心,顺便说出解决的法子,再顺道请缨,把事情解决了,到时候论功行赏,肯定是大功一件,还能就此取得皇帝的信任。” 顾云烟不由得轻声笑了,看向了玉枫,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政治天赋在你这个人身上,总是有种令人奇怪的感觉。” 玉枫不解,疑惑地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并不予以解释,说道:“玉大人可是要动作快一些,要不然差事可就要被我抢走了。”说着脚步不停,转身向着皇帝的主帐走去。 玉枫回头对美人说道:“你先回帐篷里去,万事小心,随机应变。” 便快步跟上了顾云烟。 四十岁的皇帝第一次感到了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疲惫感,持续了接近一夜的暗杀让他忧心忡忡,他曾以为自己经历旺盛,儿女也都在他的刻意安排下,都还没有成年,最大的儿子,也就是太子,今年也不过十五岁。 他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若是儿子们都大一些,这江山倒也可以由着他的血脉传承下去。现在他死了,那几个明面上无欲无求的兄弟,实际上一直虎视眈眈的兄弟,尤其是明王。但皇帝很清楚,碍于兄弟间那点情分,他的兄弟们是不会对他动手的。 他的心中充满了仓皇,狼狈,恐惧,而后是为了掩盖这一切懦弱情绪的滔天怒火。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横尸万里。 在门口的侍卫传报之后,顾云烟和玉枫顺利进入了帐篷。 坐在狐皮座椅上面的皇帝面色不佳,愠色也难掩沧桑之色,深黑色的眼袋,蜡黄的脸色,全无平日里面保养良好的威严之色,精神有些萎靡。 玉枫主动请缨,要求彻查此事,这样有组织有纪律,且规模大的凶恶势力,无异于放置在皇权之侧的一把锋利的刀,随时随地,就会叫这个国家的政权颠覆。 顾云烟从旁协助,无异于是在为这位新晋的司空大人,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铺路。 皇帝很惊讶,顾云烟向来独来独往,因为玉枫是他的棋子,在最初的时候甚至还反对过玉枫的介入朝堂,但现在竟然会选择助他一臂之力。玉枫,当真是一个有手段的家伙。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为他所用,皇帝心里埋下了怀疑的根。 ------------ 第三十六章 长线钓鱼 从皇帝那接了调查的任务,在围猎期间,玉枫得到了御林军短时间的控制权和领导权。 顾云烟的本意亦是如此。接近御林军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得到的。了解这支军队的精英部分,调用方式,任职人员,权利纠纷,没有什么是比打入内部更好的办法了。 即便是遭遇了这样血腥的事情,但只要把血迹清扫干净,把那些为他们而死的草民的尸体处理干净,贵族阶级和皇室的女人和孩子们还是能够照常一样寻欢作乐。 顾云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御林军四分之一军队的调用权,她得到这批势力后的第一件事,是让他们的队长刘大福给自己找了一张好床,睡在地上裹着一张被子的睡觉方式,顾云烟已经受够了。 刘大福是个坦荡的中年汉子,三十有余,脸宽面方,两条眉毛尤为地粗,鼻子大,嘴唇厚,身高九尺,看起来是个端方正直的人。 顾云烟站在刘大福面前也是不由得惊了一下,这人真是太高了。 刘大福早就听闻过顾云烟的名声,也乐于被调遣。那位长得过于漂亮的,看起来神神叨叨的司空大人玉枫,刘大福倒是并不怎么打心底里喜欢。 围猎场是在御林军的层层防守之下,如果敌人能够突破,除了要拿到守卫防御图,还要猎场里面各个人员的帐篷安置图,最有可能的三个原因,第一便是有御林军有内鬼,第二便是在此行的官员携带的亲眷中有敌人派来的奸细。 当然第三个原因,也是最有可能的,便是宫斗,要不然也没有理由解释到底是何故,刺客偏偏重点攻击皇后的帐篷。不过也不排除是奸细或者是内鬼画错了图纸。 第一第二中原因,只要把内鬼抓到处置了,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但是若是第三种,不仅牵连甚广,说不定还能揪出来什么特别的事情。 可顾云烟偏偏是个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家伙,她最喜欢也最期待的,就是看着皇家这一汪黑水再翻出什么黑浪来。 战斗刚刚结束,这个时候是线索最多的时候,也是抓人的最好时机,虽然可能会引起恐慌和不满。 围猎不得不被推迟一天,第一天还得意洋洋,觉得要和顾云烟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一绝胜负的世家子弟们,都像是霜打的茄子,拉磨的驴子,打不起精神来。 他们的对手退出了游戏,转身去调查这次的刺客案了。御林军大权在手,顾云烟要是想打压磋磨他们,还不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 听说太子这个傻缺好死不死地去问了顾云烟围猎推迟的事情,被顾云烟以妨碍办公为由打了一顿,转身去威胁司空大人玉枫去收回顾云烟的军权的时候,又被从天而降的小石头砸破了脑袋,现在还在帐篷里面躺着,连带着皇后都不被皇帝待见。 顾云烟可没空去揣度这些世家子弟们到底每日都怎么想她的,她可没没空搭理他们,现在她的手上有一件有趣的东西,从那晚被她一匕首收了性命的刺客身上搜查来的。这种东西,可不是一个刺客该拿的,能拿到的,除非,这就是他们的目标。 兴许,有一条巨大而华丽的鱼儿,就要落网了。而她的线,似乎还放的不够长,不够牢固。 ------------ 第三十七章 世子吃醋 在查案的这几日里,许多世家子弟耐不住寂寞无聊,偷偷拿了猎具几人一组上山打猎了。 大皇子伤了脑袋,太医说是不能见风,要不然的话,可能会破了相,这几日便一直住在帐篷里面,由着下人伺候着,闲来无事便搜肠刮肚找词语骂顾云烟。 顾云烟知道了此事,便顺道去了一趟太医那边,特地叮嘱了几句。 出乎顾云烟意料的是,玉枫也查到了皇后身上。这几日他们虽然分开查案,但难免在录口供和查现场的时候碰面。 细细查下来,此次的刺客身份有些特殊,造成的伤口中竟然刀枪剑戟都有,更有甚者竟然还有用毒的。这样杂乱的阵容,本该 只是一群没有高度集中训练过的乌合之众,但是他们却是进退有度,各有所长。 御林军里不乏能辨别毒药的人,但也没有识别出来到底是什么毒。顾云烟差人叫了太医过来,毕竟毒,药归一家。 年迈的太医已经对顾云烟这种经常提无理要求的行为麻木了,倒是很快查出来是什么毒物。中毒死去的士兵中的毒叫做鬼见愁,中毒扩散极快,五脏六腑顷刻之间就溃烂掉,不过这毒药极其地昂贵罕见,刺客拿这种毒药到处杀人,只能说是组织家大业大。 太医揉了揉腰,提着沉重药箱要走。临行前顾云烟笑眯眯地说道:“施太医,我先前嘱托您的事情可还记得?” 施太医幽幽叹了口气,答道:“记得。” 顾云烟唤了一个士兵帮着施太医提着药箱,施太医的神情便也不那么苦兮兮了,了嘻嘻地回他的帐篷去了。 玉枫刚录完口供过来,也要来验尸,没想到顾云烟先了一步,便也不客气,直接问道:“这人是中了什么毒死的。” 顾云烟答道:“奇毒。” “什么奇毒?” “很贵的奇毒。” “现在的刺客都这么有钱的吗?” “我又如何可知。” “小云烟不是无所不知的吗?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玉枫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事情,凑到顾云烟面前,颇为新奇地看了看。 顾云烟皱了皱眉,显然不习惯有陌生男子靠得太近。虽然她的躯壳是个八岁的孩童,但她的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多岁了。 玉枫见逗小姑娘要把小姑娘弄恼了,便也不闹腾了。玉枫神色严肃,走近了一步,对顾云烟说道:“小云烟啊,我查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啊?” 顾云烟微微仰着头,微微笑了笑,淡粉的唇扬起,说道:“愿闻其详。” 这一笑极其温和,倒是玉枫从未瞧见过的神情。玉枫一时没忍住,手放到了顾云烟的头上,揉了揉。 顾云烟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手化利刃,一手刀劈在了玉枫的手臂上,冷声说道:“不许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要不然下次,你的手臂就不再长在你的手上了。” 玉枫看顾云烟这样恼火,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柔声道歉,“小云烟你不要闹,我下次一定注意。”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少年向来清冷,看到这般景象顿时周身变得生人勿近。强烈的嫉妒和愤怒如同烈火着他的心扉,几乎要将他燃烧殆尽。 ------------ 第三十八章 白藏为霜 玉枫注意到了从不远处向着他们走过来的白衣少年,歪头问顾云烟:“小云烟啊,你认识那人吗?他怎么一直瞧着你啊。” 顾云烟随口答道:“说不定是看你的呢。”说着顺着玉枫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了晏秋白的时候,目光顿时停滞在了那里,连呼吸也慢了几拍。勉强且仓促地避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得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一众的士兵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道给顾云烟,顾云烟快步走了过去。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晏秋白,又或者说是叶残。她早 该想到的,叶落为秋,白藏为霜。又或者说,她潜意识中早已料想到,只是一直刻意忽略掉了。 叶残是步步生莲楼的杀手,两人之间不仅仅是商人与客人的关系,亦是朋友知己。 顾云烟亦不曾怀疑有他,兴许不是叶残给她药治病的事情,他的身份也不会暴露,他们之间就这样瞒着,也未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论亲疏远近,在顾云烟的眼中,心里,叶残是比晏秋白要重要许多的人。 暗哑中带着疲惫的声音在顾云烟的身后响起,“顾姑娘,你难道就不能走的慢些吗?我都跟不上了。” 顾云烟愣怔了一下,当真是站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转过身来,目光落到了晏秋白的眼中。像是一滴石子落到了海里,石子被海水包裹,在海水里荡起一层涟漪。 初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深夜的街上,他脸上带着银白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面熠熠生辉,也是说着这句话,“顾姑娘,你难道就不能走的慢些吗?我都跟不上了。”顾云烟大惊,这样一个大活人在她身后跟了这么久,她竟然没发现。 而今再听晏秋白说话,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黑玉制成的面具会吸收掉所有路过的光线,使得面孔显得冰冷而生硬。 晏秋白和叶残,是不同的。 顾云烟犹豫着开口,说道:“世子有何贵干?” 晏秋白一时间竟然耍起了无赖,答道:“没什么,就是同你说几句话。顾姑娘可否有片刻空暇时间,只不过是几句话,不耽搁你多久。” 周围的士兵只觉得两人的对话云里雾里,却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玉枫拦在两人之间,阻断了晏秋白看顾云烟的目光,声音冰冷而沉静,“没看见小云烟不想和世子你说话吗?怎么还追着不放。” 晏秋白面色森冷,黑玉面具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说道:“这与司空大人有何关系,本世子与顾姑娘是朋友,朋友之间要说话,还由不得你这个外人了插嘴。” 玉枫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孔也冷了下来,一时间剑拔弩张。 顾云烟拽了拽玉枫的衣袖,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目光沉静如水,平静地注视着晏秋白。 “晏世子的确是我的朋友,不过晏世子,我现在还在办公查案,若是不急的话,咱们另寻他日,再慢慢谈吧。” ------------ 第三十九章 这般在意 晏秋白显然没有想到顾云烟会这样回答他,她恼火他隐瞒身份,他早就猜到了,但他自始至终也不曾利用顾云烟什么,她为什么要用这么疏远的态度同他说话,他们是朋友不是吗?深沉地像是一汪黑水的眼眸里带上了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难过。 顾云烟被这种眼神刺痛,垂眸不再去看晏秋白的眼睛。 晏秋白再次说道:“顾大人。”这次的称呼不再是顾姑娘,而是刻意的疏远。 顾云烟的确是生气,不过那怒火不是冲着晏秋白的,是冲着她自己的。气她自己没有早些猜到,也气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顾云烟轻声说道:“世子移步,我们谈一谈吧。” 晏秋白闻言后神色不变,但如果顾云烟此刻抬起头去看的话,会看到晏秋白眼中陡然间因为此言绽放的璀璨光芒。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直到了猎场的边界,只有零零碎碎几个帐篷的地方。一路上也没有避讳士兵。不少人都对此感到奇怪,顾大人和世子素来没有什么交集?他们二人有什么可聊的。 背阳的大树下面,没有一点阳光照射过来。寒冷萧瑟的秋风从丛林里面席卷而来,顾云烟不由得身体猛地一颤。 晏秋白见状把自己身上披的白色兔绒斗篷解了下来,递给了顾云烟。 顾云烟摇了摇头,说道:“多谢世子好意,不必如此。” 晏秋白皱了皱眉,向前了一步,走到了顾云烟的身后,把斗篷披了上去。少女的脖颈纤细白皙,带着病态的透明感,隐隐约约可见搏动的血管。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顾云烟的身后响起,显然声音的主人最近十分疲惫。“顾云烟你同我客气什么,以前你宰我钱财的时候,可不见如此含蓄避讳。” 顾云烟闻言不由得一笑,什么不近人情的世子,还是迷惑人眼的表面,到头来内里还是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晏秋白见顾云烟笑了,便也笑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恼了?” 顾云烟摇摇头,目光看向了晏秋白,莞尔一笑,说道:“不恼了。” 晏秋白微楞,从胸口里掏出来了一个白瓷药瓶,还有一张纸。递给了顾云烟。顾云烟这时才注意到,晏秋白白皙颀长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疤痕,有的是淡粉色的新肉,有的才刚刚结痂,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云烟没有接过药瓶,反倒问了一句,“你手上的疤痕是拿来的?”心思缜密若她,又如何想不到个中缘由?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非要对方亲自说出答案罢了。 从上次在宫里,晏秋白帮她掩饰吐血的事情,那之后他就没再在步步生莲楼出现过,光是手上就有这么多的伤痕,身体上又是什么样的模样,顾云烟已经不敢想象。这期间,晏秋白又经历了些什么,才把这药给带了回来。 这样想着,顾云烟竟然觉得不敢接过这药。 晏秋白的手拿着药瓶又往着顾云烟面前递了递,说道:“顾姑娘,拿着吧,你同我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顾云烟手指不由得颤抖了几下,勉强地接了过来,她缓慢地说道:“叶残,你大可不必如此为我如此奔波,左右不过是普通朋友,万不可拿自身性命来开玩笑。”心底涌上了一股酸涩的情绪,把心里充斥地又酸又涨。 许久,没有人这般在意过她了。 ------------ 第四十章 玲珑棋局 晏秋白粲然一笑,衬得黑玉面具竟然也不再那么可怖,反倒带上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晏秋白说道:“你若喜欢称呼我叫叶残,那便叫吧。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叶残是什么人。你算是一个。” 顾云烟不由得笑了,思忖了一番,说道:“那我可不想别人也知道叶残是谁,还是称呼你叫世子,或者是晏世子。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必叫我顾大人,顾姑娘什么的,倒是显得生疏,还是照旧叫云烟吧。” 晏秋白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帮顾云烟把额头前的碎发理到了耳朵后面。 说道:“那云烟可要小心一些,那个玉枫总是动手动脚的,可不是什么好人。若是你不方便动手的话,我帮你动手吧。” 顾云烟闻言有些惊讶,她可是知道的,步步生莲楼的楼主要杀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自己同云枫虽然说不上是交情甚笃,但也是无冤无仇,甚至还有些聊得来,便摇了摇头,说道:“世子你可别,若是要动手的话,我自己自然是有法子的,不必劳烦您。” 晏秋白闻言眼神黯淡了下去,心中对顾云烟维护玉枫感到十分不满。 顾云烟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子的银票,也没数到底有多少张,但已经是她大半的身家了,递给了晏秋白,说道:“我知道这药得之不易,也价值不菲,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了,都给你,聊表谢意。” 晏秋白也不和顾云烟客气,接过顾云烟手中的银票,银票上面还残余着她的温度,放在贴近心脏的胸口放好。 他也想不明白,为何遇到顾云烟之后,他总是在做亏本的生意,却又甘之如饴。 晏秋白问道:“云烟,前几日的刺客案,你可有什么眉目了?若是有什么困难的话,我派几个人祝你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 顾云烟把自己的脸埋在兔绒里面,偌大的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温暖到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像是餍足的猫,十分满足。闻言答道:“查到了些东西,不过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得布上一个玲珑局才行。要不然敌人在暗,我在明,无论做什么都得处处受到制肘。” 晏秋白手指覆在黑玉面具上面,微微移了一下面具,说道:“的确如此,我也收到了一些消息。情形可能比你预想的还要糟糕,怕是处理起来会很棘手。” 顾云烟眼中闪过错愕,她不曾想到,即便是不在京城,晏秋白也对京城发生的一举一动如此清楚,看来晏秋白的耳目倒是不少。 “有多糟糕?最糟糕的情形不过是凤位易主,再换个储君。”顾云烟饶有兴味地说道。 晏秋白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世人皆道顾云烟是心思缜密,八面玲珑,没想到还是个大逆不道,口无遮拦的主儿。 顾云烟解下了斗篷递还给了晏秋白,两人并肩回了猎场的营地。 来时路上,各怀心思,结果三言两语,说完便觉得彼此都有些矫情。回来时,明明万千思绪,倒也不觉得负重累累,反倒觉得心头的重担有人分了一些,轻松了不少。 ------------ 第四十一章 围壶吃肉 两条首尾衔接在一起的银鱼横卧在顾云烟掌心,鱼身上雕刻着细密而精致的花纹,在月色的映射下面隐约可见波澜涌动。鱼眼处镶刻着红色的宝石,晶莹剔透,极其饱满的四颗,举世难寻第二条这样的双鱼。 双鱼是西部边境处游牧民族的传统,就像是长生锁一样,用于锁命,保佑孩童健康长大。若是这东西落到了其他人手中极有可能并不会发现什么端倪,甚至只把这东西当做是一件装饰品,但是落到了顾云烟的手上,就是另外的一番意味了。 前世的顾云烟在西门关待了整整七年,对当地的民俗了解甚笃,自然也是知晓双鱼是什么的。 可是,为何皇后会有这东西,而又为了什么,刺客非要冒着全军覆没,破釜沉舟的信念要夺了这双鱼,当真是有意思。 今夜月色正好,无风无雾,适合布局。 玉枫邀了顾云烟喝酒,好几日没碰酒水的顾云烟没禁得住馋虫的诱惑,欣然前往。这可是玉枫自己自愿要入火坑的,可怪不得她了。 为了便于观测星象,玉枫的帐篷在营地的外围。顾云烟走了许久,才到了这地方。 火红的篝火架在帐篷的外面,火上架着两个大铜壶,一个壶里面盛放着浓郁醇香的酒水,另一个壶中放着肉汤。玉枫和那位保镖美人在那拿着烧火棍戳戳弄弄,好让火势不熄。 酒香混合着肉香,在寂静无风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的诱人。 见到顾云烟来了,玉枫欢快地摇了摇手,喊道:“小云烟,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快要开始吃了。” 顾云烟闻言嗅了嗅空气中的食物香味,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忙不迭地走到了篝火堆旁边,在玉枫旁边坐了下来。 玉枫从身后取出来三个碗,还有三双筷子。拿了一个木勺子站起身,晃晃悠悠又极其缓慢地盛了肉汤递给了顾云烟,又装了一碗给那位美人,最后给自己也盛了一大碗。 夜风寒冷,冻得顾云烟手指都有些僵硬,好在碗的温度高,光是放在手里都觉得暖和,身体的血液都运转了起来。 朦朦胧胧的热气弥漫开来,顾云烟觉得自己眼睛都有些看不清楚了,睫毛上面凝聚着星星点点的一点点的水汽。 鹿肉松软肥美,喝了一口的热汤,嘴里带着一些肉的甜味还有油滋滋感觉,美哉美哉。 顾云烟喟叹道:“玉枫,你这手艺一绝啊。” 那位没说过话的美人闻言竟然也跟着点了点头。 玉枫笑了笑,露出白色的牙齿,说道:“我先前一直独自一人住在山上,像打猎做饭这种事情,免不了亲力亲为,做的多了,手艺自然见涨。” 这时候装酒的壶里面酒水已经沸腾开来,咕嘟嘟地冒着水泡,连着盖子都要被水汽掀起来。玉枫忙攥着衣袖,迅速地把盖子揭开了。 浓郁甘醇的酒香一下子扑面而来,光是闻闻便有一种几乎要醉了的感觉。 前世战场杀敌,在西门关喝的酒大多是粗劣的烧酒,像是这种甘甜又昂贵的,闻起来就引人堕落的酒水,顾云烟饮的少,但也喜欢。 顾云烟把肉汤已经喝干净的空碗递给了玉枫,舔了舔舌头,递给了玉枫,说道:“给我来一碗酒吧。” 玉枫神情有些犹豫,说道:“小云烟,你年纪还小,不可饮酒。” 顾云烟脸颊微红,说道:“我酒量尚可,你盛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 第四十二章 酒后乱语 顾云烟说自己酒量好的结果就是,喝了一碗甜酒后,脸颊通红,在寒风里鬼叫。 起初的时候,玉枫见顾云烟约莫是醉了,还想把顾云烟带回她自己的斗篷去。后来发现这小妮子竟然是个练家子,稳如千斤坠,自己和那保镖美人两人拽也拽不动她分毫。又不能把她嘴巴堵着,倒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玉枫嘀咕道:“都说女儿家醉酒是憨态可掬,怎么到了小云烟这里就是女疯子要耍流氓了?” 保镖美人闻言看了眼玉枫,觉得这话说的很没风度,分明是玉枫给了酒水给顾云烟,究其原因,还是怪玉枫。 玉枫被美人这一看有些心虚,忙闭口不言。 看着顾云烟在那像是跳大神一样,极为可笑地摇摇晃晃,左边跳跳,右边跳跳,整个人全无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小大人的模样,倒也有趣。 玉枫一时间起了玩心,说道:“小云烟,你现在是醒着还是醉了?”嘴角带着取笑的笑容。 顾云烟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玉枫,说道:“我,我认识你,你叫玉枫,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骗子。骗子,我告诉你,本将军醒着呢,你休想套话。哈哈哈哈哈。” 玉枫汗颜,怎么将军都出来了?当真是醉的不轻。那便再好不过了,那还不是他想套话便套了。 玉枫问道:“那将军大人,你现在可是真喝醉了,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总不能在这发一夜的酒疯啊。” 顾云烟闻言扑腾一声坐了下来,蹲在地上,若有所思地说道:“对啊,我喝醉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你,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来害本将军的小人?” 玉枫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看向了身旁的美人,指着美人,问道:“我是小人,那这位是什么人?你可要公平一些,不能只说我一个。” 保镖美人闻言微楞,看向了顾云烟,心底竟然真有些期待,想直到在这位顾大人心里,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顾云烟点了点头,歪着头,说道:“她是美人,你是小人,绝对没错的。本将军最公平了。” 玉枫无法遏制地哈哈大笑,眼睛甚至忍不住滴下来一滴眼泪,点了点头。戏谑地说道:“那你是什么人呢?”保镖美人冰山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神情,目光也柔和了一些。 顾云烟闻言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有些迷糊,有些哀伤,说道:“我,我是什么人?我,我我是个无情的人。” 玉枫闻言愣了愣,他也没有想到,在顾云烟的潜意识里面,原来她自己是个无情的人吗,那可真是比世上任意一种人都悲哀啊。 顾云烟乖巧地抱着膝盖坐着,也不再吵闹了,像是酒醒了一样,但是玉枫和保镖美人都知道,其实她还醉着呢,要是醒着的顾云烟的话,哪里会把自己这样脆弱又无奈的一面显露出来。 顾云烟嘟嘟囔囔地说道:“春波碧草,西门关处,狼烟四起,刀剑相对,共眠于山河万里之下。”其实她,也是有所挂念,有所珍视,有一份情深,只是那人,留在了过去,世上再无那样爱她的人了,而她也无人可爱了。 ------------ 第四十三章 双鱼渊源 顾云烟醉醺醺地坐在篝火堆旁,此时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有刚刚那般活蹦乱跳的发酒疯状。面色沉静,还像是平常的那个不近人情的顾大人。 玉枫颇为感叹地对身旁的保镖美人说道:“过慧易折这话说的不错,你看小云烟小小年纪懂这么多,就不得不承担住大人的责任。” 保镖美人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玉枫到自己帐篷里面去取了一个厚实的兔绒斗篷,盖在了顾云烟身上。 顾云烟迷迷瞪瞪却又咬字清晰地说道:“谢谢。” 玉枫只觉得好笑,也没回答,拿着烧火棍子又戳戳弄弄篝火堆,添了几根柴火,好让火势更加旺盛一些。 顾云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双鱼,伸出手递给了玉枫。 玉枫略微有些疑惑,而后接过了双鱼,对着火堆的亮光仔细地打量起了这东西。银子打造的鱼身,红宝石制成的鱼眼珠,精致至极。 玉枫收敛了之前玩笑的神情,目光定定地看着顾云烟,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顾云烟目光清明通透,像是了酒醒了一般,但玉枫清楚,她还醉着呢。顾云烟说道:“这次刺客案,刺客要找的东西。” 玉枫大惊,眯了眯眼睛,把双鱼凑近了篝火堆,又细细地瞧了起来。饶是他博览全书,也没在中原地区见过这样风格的饰品。久久看着,那红色的鱼眼珠子竟然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似是要把观者的魂都吸进去。 顾云烟继续说道:“这是从皇后那弄来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说着斜睨着玉枫,中指比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此时乌云蔽日,周围的景象都迷糊昏暗了下来,玉枫只觉得身后阴风阵阵,似乎是有一只黑色的猛兽,张开了大口,在某个刹那,就要将他吞噬下去。强烈的震惊和恐惧感使得他的额头沁出点点的汗水,手心竟然已经满是湿润的汗珠。 玉枫乘机继续问道:“那你为何告诉我?” 顾云烟露出了一个极其明媚且残忍的笑容,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拉你下水啊,这样咱们就都不能独善其身了。要么,把事情原原本本的揪出来,要么息事宁人,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你挑哪一个?”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玉枫汗颜,深吸了口气,默默地抬头看了看天,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玉枫苦笑了一声,看向了身旁的保镖美人,“若是你,你选哪一个?” 保镖美人认真地思忖了一下,而后耸了耸肩膀,坚定地回答道:“跑路。” 顾云烟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把兔绒披风裹着,把自己的头老老实实地埋在了披风中,说道:“我得跑路了,这京城是容不下本将军了。本将军要去西门关种田去。” 玉枫心中五味陈杂,此时手中的双鱼就像是一块烫手山芋,一道催命符,叫他晃了神又害怕,早知道朝堂和后宫的势力如此错综复杂,他就不出山了,待在山上天天吹吹小曲弹弹琴也不错啊。 ------------ 第四十四章 暗潮涌动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泠然如冷泉的声音响起,一个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站了出来,手中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笼,那人道:“顾姑娘,你怎么在这?” 这一出声,玉枫和保镖美人都看向了声音的源头处。玉枫不动声色地把双鱼塞到了袖子中。此时月色破云而出,来人白衣入画,黑玉面具使得整张脸显得冷硬甚至有些可怖,但好在风华气度皆为上乘,倒是并不惹人生厌。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白日里面见过的晏秋白。 顾云烟抱着膝盖,很是乖巧,只是不看晏秋白。 晏秋白和玉枫两人打了照面,彼此拱拱手,算是行了礼。 晏秋白弯下腰,侧着脸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脸颊通红,身上带着酒气,眼神看似清明,实际上已经是完完全全地醉了。若是真醒着的时候,顾云烟的目光可不会像是现在这样的澄澈,乃至毫不设防,而是深沉地像是古井一样,叫所有人都看不透。 晏秋白不由得皱了皱眉,问玉枫道:“她喝了多少的酒?怎么醉地这样的深。” 玉枫闻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窘迫,答道:“不多,一碗罢了。” 晏秋白不语,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息,冷笑道:“司空大人也是成年人了,做事情还是有些度量才好。顾姑娘再怎么洞穿世事,心思通透,也不过是个孩童。酒水这种东西,你怎么能让她碰。” 玉枫也恼了,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责备,脸都挂不住了。硬着脖子说道:“那怎么能怪我,是小云烟自己要喝的,那是我能拦住的吗?” 晏秋白冷哼了一声,不再同玉枫讲话。 柔声对顾云烟说道:“云烟,我带你回去吧。” 玉枫刚想阻拦,谁知道顾云烟竟然点了点头,应了句好,还随手把身上的兔绒披风解了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草碎屑,站起身来。 晏秋白见状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了顾云烟,顾云烟乖乖巧巧地把披风系好,跟在了晏秋白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高一矮的背影融合在了昏沉的黑暗中,只有那一盏灯笼还透着光。 玉枫摸了摸头,袖子里的双鱼抖了出来,这下子更是满头雾水了,感觉头要秃了。 晏秋白说道:“云烟,下次不要喝其他人一起喝酒,知否?” 顾云烟答道:“不知。” 晏秋白默然,说道:“为何?” 顾云烟答道:“酒能解愁,味极甘甜。” 晏秋白说道:“那就吃糖吧,糖之味,更为甘甜。” 顾云烟摇了摇头,答道:“无人与我糖,却有人与我酒。” 晏秋白轻笑,说道:“那往后我同你买糖吃,你不喝酒,可好?”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了个好。 两人一问一答就像是真的,但晏秋白清楚着,顾云烟还在醉里,明日记不记得这话,还是个问题。 到了顾云烟的帐篷,顾云烟挥挥手,慢慢地进了帐篷里面。 晏秋白笑着摇了摇头,本想回自己的斗篷去,本来就是今晚特地去寻的顾云烟,既然人已经寻到,那便无甚其他的事情了。 突然之间身后响起了一声尖锐的惨叫,晏秋白的瞳孔猛地收缩,快速地转身,揭开了帐篷的帘子,只身一人闯了进去。 ------------ 第四十五章 刺客谋杀 晏秋白闻声冲入了帐篷之中,看到了让他心止不住战栗的一幕。 顾云烟手中持着一把剑,滚烫炽热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流下,发髻已经乱掉了,头上的玉簪此时正被攥在手中,玉簪的尖端没入了持剑者的胸口。 刚刚的那一声尖叫并不是顾云烟发出的声音,而是那位持剑者。持剑者脸上带着粗劣的易容,身上穿着御林军侍卫的衣服。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入帐篷中来,但很显然的是,他并不是御林军的人,而是刺客。 顾云烟一脚踹开了持剑者,顺势抽回了握住剑刃的手。晏秋白袖子里翻出三枚袖箭,破风而出,命中了持剑者的腹部。持剑者捂住肚子在地面上疼得抽搐。 晏秋白快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云烟,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担忧。问道:“云烟,你现在还好吗?” 顾云烟淡漠地点了点头,脸上因为醉酒的潮红已经不见,反倒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鲜血不止,顺着手上的豁口流淌下来,晕染湿了顾云烟的袖子,地上的毛毯也沾染了血迹。 顾云烟冷声问道:“是谁派你过来的,让我猜猜,是皇后吗?还是说,是你背后的那个组织。” 持剑的刺客伏在地上不语,口吐鲜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顾云烟。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还有强烈的怨毒,原以为顾云烟不带侍卫是疏于防范,狂妄自大,上面派他过来杀一个小女娃是大材小用,却不曾想到,原来是因为顾云烟她本身的本事就不小,派他过来,也是让他送死。 光是空手接白刃还能反击敌人的这一招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她下去陪葬。 抱着这样狠毒的心思,他咬碎了藏在齿缝中的毒药,猛地起身,混着鲜血往顾云烟身上喷。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于突然,饶是顾云烟也没有想到,但此时闪避不及,不由得惊恐地闭上了眼睛。晏秋白搂住顾云烟的肩膀,宽大的斗篷张开,挡住了带毒的血。 片刻之后,帐篷外面巡逻的侍卫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持着兵器涌入,长而锋利的矛围住了刺客的脑袋。 晏秋白把披风扔到了地上,毒血碰到的地方已经把披风腐蚀出了黑炭一样的痕迹。 晏秋白冷声说道:“把他带下去拷问。” 几个侍卫忙把这半死不活的刺客拖下去。 刘大福这时候才听闻了消息赶了过来,看到顾大人和晏世子站在帐篷外面。顾大人的身上还有大片的血迹,看起来尤为可怖。 他单膝跪在了地上,埋着头,满是歉意地说道:“都是属下的错,才让大人受此惊吓,还受了伤,要打要罚,属下都悉听尊便。” 顾云烟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大可不必,错不在你。这几日你也要小心些,咱们的敌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刘大福看了一眼晏世子,又看了一眼顾云烟,眼中带着明显的提防。 顾云烟解释道:“等尘埃落定,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会同你解释晏世子的事情,你暂且放心。这几日还是要加强防范,若是此次敌人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你,又或者是司空大人,指不定就是一场命案了。” 刘大福这下子心中更是愧疚了,九尺的壮汉竟然红了脸。和顾云烟告辞后,便赶着去拷问那个刺客了。 顾云烟抬起了手,尽管用伤口已经被晏秋白拿帕子包裹住了,但还是在止不住地流血,白色的帕子已经被鲜血浸透,显得格外地可怖。 晏秋白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过他的神情遮挡在了厚重的黑玉面具下面,无人可见。 晏秋白说道:“云烟,我带你去太医那边。” 顾云烟抬头看了看天,折腾到了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昏沉的夜色隐隐约约开始显露一些白色的日光,她摇了摇头,说道:“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寻太医。不过是小伤罢了,不必劳烦。” ------------ 第四十六章 案件脱身 刺客接二连三地潜入皇家猎场,使得皇后受惊,又造成了不少皇家御林军侍卫的死伤,这一次,还差点把调查刺客案的顾云烟杀了,着实是让营地中的大臣们心生惶恐,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联袂请求皇帝彻查此事。 皇帝简直是被这些事情搞得焦头烂额,连着吃饭的胃口都减少了几分,可偏偏这些臣子还不知道体谅他这个皇帝,真是每天都有臣子来气朕。只是避重就轻地把御林军的侍卫长刘大福训斥了一番。 顾云烟一时间因为受伤的缘故,倒是落得清闲,手头上的案子也被移交到了玉枫手中。 不过此时的玉枫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上次顾云烟醉酒时,吐露的事情如果所言非虚的话,那他现在继续着手案子,就是在和皇后,以及皇后背后潜藏的势力作斗争啊,他虽然自诩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但也是惜命的。那条双鱼还没有还给顾云烟,就像是一块烫手山芋一样。 自己出山的本意是为了荣华富贵,但命要是没了,那还有什么可享受的,到头来,可不是给他人占了便宜?这样想着,玉枫决心把此事与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算是此次在皇帝眼中落下一个办事不利的糟糕印象,以后还能弥补。 于是当天晚上,玉枫的帐篷也遇到了刺客,玉枫还把腿给摔折了一条,第二日找了皇帝告罪,于是这事情又被转交给了大理寺卿的手上。当真可谓是一波三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顾云烟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自己的帐篷里面吃晏秋白送来的点心,随手拿着本兵书,躺在床上,状若闲鱼,怡然自得。 只道是玉枫当真是个人精,也是个够狠的,自导自演这么一出也就罢了,还货真价实地摔了一条腿,她真是自愧不如。亏得自己入朝时间比他早上两年,要不然,自己现在的位置怕是要换他来坐了。 打猎的日子本以为会是难得的轻松,却不曾料想会出这么些变故,早知如此,自己便是抗旨也不来这猎场,在帐篷里面躺着可不比在家里躺着舒服。 顾云烟看着手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白色布条,一直延伸到了胳膊上面,不由得眼中浮现了一缕柔和的色彩,连带着心脏似乎也在某个瞬间变得柔软了起来。 那一日,她的身体因为失血而变得异常虚弱,即便是迈出步子,也是小腿无力,膝盖发疼,好在晏秋白是个真朋友,二话不说就把她背了过去。在晏秋白冰冷的目光下,太医颤颤巍巍地给她包裹好了伤口,不过是手心豁了一条口子罢了,却被这唬人的包扎弄得就像是她已经断了条手臂似的。 说不感动是假,说感动却又是没几分。自己似乎早就在许久前就习惯了叶残对自己的关怀和照顾,只是现在叶残换了个身份与她相处罢了。名字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名字的主人。 晏秋白自然有别的事情要忙,不是同那些贵族子弟去山里面去打猎,就是跑到别的地方去做什么事情去了,总之,顾云烟已经一天半的时间没见过他了。 受伤的这件事情也使得顾云烟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具身体的的确确地属于她的,尽管脆弱易受伤害,但也能保护她,也能让她体会到属于活人的疼痛感。 ------------ 第四十七章 星辰陨落 狩猎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顾云烟手上的伤依旧结痂,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能长出新肉,伤口最近有些发痒,顾云烟花了不少的耐心和意志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把那一块肉都挠下来的想法。 养伤的这段时间竟然是这两年以来罕有的空暇时间,没有堆积的政事处理,更不必担心有刺客追杀或是政敌打压,这密不透风的,如同铁桶一样森严的围猎营地,竟然给了她一种安稳的感觉。 晏秋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本是个明王世子,即便是没有了容貌,便是以他的身份,他的才能也能引得旁人对他邀宠献媚,可他却偏偏活成了一个路人甲,在一众的皇家子弟中毫无存在感。 顾云烟觉得这刺客案发生了之后,步步生莲楼的生意肯定是要翻一番的,京城这样的不太平,各个大臣又都是惜命的,又都自命不凡,不请个武功高手肯定是说不过去的,难道晏秋白现在就是回去做生意的? 顾云烟摇了摇头,笑了笑,否决了自己脑海里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肯定是生病在床上躺过多了,自己竟然有些糊涂了。 碍于手上的伤不能乱动,顾云烟这衣服穿地十分废力,套上了一件绣着有隐隐约约竹叶图案的黑色外袍,脚上穿着银丝线勾勒的靴子,手沉重地抬不起来,便随意拿了一条白色绸带束缚着了头发。 这时候已经是日中之时了,刺眼而温暖的眼光照射在顾云烟的身上,寒冷而萧瑟的秋风穿耳而过,满身的病气似乎也散去了。 为了能取得皇帝的信任,也为了太师府的立场,顾云烟在朝堂上几乎是把所有的大臣都得罪个遍,即便是不得罪的,也曾故意用言语攻击过。就这样,两年来,顾云烟在朝堂上还是只身一人。 当然,此话说得为时尚早。下一刻顾云烟就巴不得自己并没有从帐篷里面出来。 玉枫拄着一根似乎是从某一棵树木上面砍下了的树枝,树枝上面裹着一层灰扑扑的布料,腿上包着一大块的白色布条,说是一大块是有缘故的,因为那布条又粗又厚,实在不是很美观,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块白色石头。而他雇来的那位保镖美人毫无表情,丝毫没有搀扶一把的意思。 顾云烟看到玉枫艰难地瘸着一条腿往自己这边走,下意识就转身,要回帐篷去。 玉枫忙喊道:“小云烟,你见着我跑了做什么,咱们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啊。” 顾云烟冷漠地回答道:“我没什么理想,也不想和你谈。” 玉枫挣扎着往前走几步,也不兜兜转转了,直接解释道:“小云烟,我昨晚夜观星象,发现有一颗星星陨落了,你知道那星星是什么吗?想不想知道?求我啊,喊我一声玉大哥我就告诉你。”说着倚靠在了拐杖上面,得意洋洋地抬着头,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 顾云烟无语,转过身来,歪着脑袋,“你怎么天天夜观星象,不是说窥探天机要遭天谴的吗?你怎么现在还活着?” 玉枫大惊,一时间被顾云烟这话给气着了,说道:“小云烟,你,你小小年纪怎么可以这样想。而且我,我可是要活到一百岁的。” 顾云烟默然,质疑地看着玉枫,眼神中带着赤裸裸的不相信。 ------------ 第四十八章 秋始刑杀 顾云烟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跛着脚的玉枫,眼神中带着疑惑。 玉枫见状咳了咳嗓子,挺直了腰背,仰着头颅,不时瞥瞥顾云烟,有所暗示。 顾云烟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轻声说道:“玉大哥,可否赐教?” 玉枫闻言两眼放光,这可是第一次听顾云烟喊他玉大哥,机会难得,于是玉枫提着嗓子说道:“小云烟,你说什么呀,大些声,玉大哥耳朵不好,你不大些声音,我都听不清楚你说些什么。” 周围不时有士兵走过去,见他们二人在此,都远远绕开。顾云烟杵在这也觉得有些尴尬。 顾云烟犹豫了一下,心中暗道:“不就是叫一声哥吗,有什么的,又不会造成什么损失。”于是顾云烟又喊了一声玉大哥,声音清脆果断,简直是超乎了她自己的想象。 玉枫闻言微楞,而后嘴角绽开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很是开心的模样。 玉枫说道:“感觉还不赖呀,以后就叫我玉大哥,大哥罩着你啊。” 顾云烟觉得自己是受够了,就算是不知道星辰陨落的含义,她也不愿意在这和玉枫这个神棍在这里胡闹了。脸色沉了下来,整个人都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玉枫见状也收敛了胡闹的神色,说道:“到帐篷里面说吧。” 两人进入了帐篷,保镖美人在外面看着,避免有人偷听到谈话。 玉枫落座,也不再兜圈子,说道:“那颗坠落的星辰,是秋神所在的星星,此事可谓是非同小可。” 顾云烟皱眉,问道:“你且解释一番,何谓秋神?” 玉枫两只手环抱着,目光冷漠而沉静,说道:“秋神,主两件事,一来春华秋实,秋季农作物能否丰收,就看秋神的意思。二来,主征战杀伐,秋后问斩也是源于此。这是一位公正的神明,神明陨落,即是国家有大灾难的预告。” 顾云烟闻言愣住了,思忖着玉枫此言的可信度。先前玉枫说此行有难,围猎之事的确是一波三折,凶险异常。而他此人虽说的确是有江湖骗子的嫌疑,却又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一时间竟然无法确定玉枫语言中的真假。 顾云烟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为何将此事告知我,而不是陛下,又或者是三公?你若是想升官发财,这种大消息报上去,还不是容易的事情。” 玉枫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你特地拿着话来诓骗我做什么?我还是看得清局势的。这朝堂之上,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报忧易惹愁。且不说我初涉朝堂,陛下对我的信任不过是两三分,即便是我说了,怕也是当做妖言惑众来处理。反倒是你,扎根已深,若是存了心思要造势处理,反倒是一呼百应的。” 顾云烟默然,她本是存了心思要毁掉这王朝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人把自己当救国救民的忠臣看,时间久了,反倒真有几分忠臣的样子了。 “那秋神陨落,到底是国家要闹灾荒了,还是要打仗了?”顾云烟淡淡地问道。 玉枫顿了顿,吸了口气,说道:“皆有。” ------------ 第四十九章 替身傀儡 顾云烟闻言愣住了,不由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惊诧地看着玉枫,不可置信地说道:“此话当真?” 玉枫也站了起来,把长袖子拢了拢,握住了放在桌子旁边的拐杖,沉默地点了点头,向来嬉笑怒骂的面容此刻无比的认真和严肃。 玉枫叹了口气,说道:“自然是真的,这世间唯有两样东西不会欺骗自己,一是天空的星辰,二来就是脚下的土地。话我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此事如何发展下去,我都不会参与。君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是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到底如何是好,就看顾大人你自己的决断了。” 言罢,玉枫拄着他的破拐杖离开了顾云烟的帐篷,同保镖美人一起回他们的营地去了。 顾云烟看着帐篷的帘幕被放下,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也挡住了她的目光。 寒冷的秋风被阻隔在营地外面,帐篷里面虽然算不上是温暖,但也可以说得上是宜居。 顾云烟犹豫了片刻,内心终于有了一个决断。 距离这次的秋季狩猎结束,还有一周的时间。她兴许还能做些什么。 立志要成为奸臣的顾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在往忠臣的道路上一条黑路走到白,对于此,她也很无奈。兴许是上辈子当正面人物当习惯了,这一下子叫她祸国殃民,她还真没那胆子。 中午的饭食是依旧由七皇女的侍女送过来的,几道小菜,还有一道烤鹿肉。顾云烟对这个落落大方的侍女很是满意,总觉得这样玲珑剔透又办事仔细的人,留在皇女身边当一个小侍女,着实是有些浪费资源了。 顾云烟在侍女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随口问道:“如意,你在宫中多少年了?” 如意也没想到,素来冷冷清清的顾大人会同她说话,笑着答道:“十六年了。” 顾云烟微楞,“你是生下来便是在宫里的吗?” 如意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温和的色彩,答道:“奴婢是皇后娘娘在去寺庙祈福的时候,在路边捡来的。本是卑贱之人,若不是皇后娘娘的福泽,恐怕早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顾云烟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皇家无善人,皇后会大发慈悲把一个小孩子带入宫中,还和自己的女儿一起教养,那事情,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看来,她得找个时间去查一查了。 这时候,如意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便和顾云烟行了礼告退了。 顾云烟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如意,你同七皇女通报一声,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主仆关照了,我要亲自去拜访感谢一下才是。” 如意闻言点了点头,笑着称是。 顾云烟目光落在如意的背影上,多么好的一个姑娘,面容姣好,性格和善温柔,若是落在寻常百姓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一生平安顺遂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 第五十章 交换人生 顾云烟与这位七皇女见面,算上现在,不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马车上面,顾云烟想要偷偷气,正巧见了七皇女回眸一笑,笑得她触体生寒,心里怪慌的。第二次,便是今日了。 此时,这位尊贵优雅的七皇女正为顾云烟斟茶,尾指微微翘着一个弧度,衣袖揽在桌子下面,没有一分一毫的慌乱,十指纤纤,洁白似玉。美人烹茶本该是极其优雅且赏心悦目的景象,但是顾云烟却感到了极度的难受。 毫无疑问,这位七皇女是顾云烟见过的最规矩的皇室女子,比之皇后也不遑多让。一举一动就像是精心谋划的一样,毫无漏洞和瑕疵,甚至是脸上的表情,也是标准的笑容,弧度甚至,只不过眼底凉薄,并无半分笑意,从顾云烟到了她对面落座开始,就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样的人,毫无生气,也毫无意思。 顾云烟也不急,左右自己又不是真的来道谢的。相对保持沉默,反而能够让她更好地去观察七皇女这个人,还有她身旁的侍女如意。 当顾云烟的眼神落在如意身上时,如意对着七皇女撇了撇嘴,冲着顾云烟吐了吐舌头。很是生动的模样。与她的主人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顾云烟眸色加深,如同一汪黑色的深水,黑漆漆地,像是能直勾勾地看穿一个人的灵魂一样。 七皇女不动声色地把茶杯放置到了顾云烟的面前,动作悄然无声,说不上是行云流水,倒也是怡人耳目。 顾云烟端着茶杯一饮而尽,随口说了句好茶。目光落在了七皇女的身上,七皇女的一举一动都尽收在了顾云烟的眼底。一瞬间的慌乱和不知所措,而后的镇定和客气的笑容。 反倒是那一瞬间的慌乱反倒让顾云烟感觉到了七皇女身上的一点作为个体的人的个性。 七皇女说道:“那我再给顾大人斟一杯茶吧。” 顾云烟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我是不懂茶的人,只会牛饮,不知道如何品尝,七皇女还是留好这些珍贵的茶叶,给懂茶的人才好。” 七皇女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喝茶品茶本是世家子弟必须习得的技能,即便是不懂,也会附庸风雅地跟着说几句,怎么到顾大人这里,倒是这般坦诚了? 顾云烟见势,目光磊落,坦诚地看着七皇女,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七皇女照顾了,我手上有伤,许多事情多有不便,若不是七皇女予以援手,怕是要过得极其惨淡了。我顾云烟在此谢过皇女的好意了,日后若是有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帮得上的,请千万不要客气。” 这有些直白甚至是有些粗鲁的道谢,却是让晏梦泽感到了一种陌生的真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连带着嘴角的笑容也不知道什么是时候被弄丢了。 于是七皇女拉着一张脸,冷漠地点点头。这就是她最真实的模样了。她也想用真诚来面对顾大人。 顾云烟睫毛略微耷拉了下来,盖住了眼底的戏谑,一个猜想在她的心里疯狂生长,只需要一点点东西,就能破土而出,成为致命的利器。 如意,一个地位卑微的小宫女。晏梦泽,一个看似风光的皇女。皇后娘娘,你交换掉的,是谁的人生啊?有些人本是生来就该是那样的,这是上苍在冥冥之中就注定了的,你却偏偏要改变。但是否要回归正轨,就看你接下来要如何选择了。 ------------ 第五十一章 开到荼靡 当狩猎终于结束的那一日,顾云烟并未同着朝廷官员的车队一同归京,而是同着玉枫一起告假,去京城的贫民区实地考核。 这件事情还要从归京前的会议说起,负责调查刺客案的大理寺卿查出了线索,歹徒可能集体潜藏在了贫民区,请求派遣几支军队前去调查清楚。有意无意地提及顾云烟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把案件移交到顾云烟手上。 这正好投合了顾云烟的心意,如果案件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那么皇后的把柄,将会变得极其有用,万事俱备,欠的东风竟然是这样送到了。 顾云烟欣然领会。反倒是玉枫对此甚为不平,觉得朝廷让顾云烟一个小姑娘担当起这么危险的事情,实在是有失风度,且显得刻薄无情。便提到案件是他和顾云烟一同负责的,那么就要一同解决了才是。 顾云烟已经不知道说玉枫什么好,他的拳拳之心却是在无时无刻地给她添堵,若是有心的到时候她找机会报复也就算了,偏偏是摆着一张蠢好人的脸,罢了,她已经无言以对了。 顾云烟花了一两银子到成衣店给自己和玉枫买了两件黑褐色的布衣。 玉枫穿上了布衣,配上那不食烟火的面孔,竟然正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度。 玉枫见顾云烟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紧张地问道:“小云烟,我这身是不是穿地特别丑啊?” 顾云烟摇了摇头,说道:“尚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积蓄着脏水的路上,看起来倒像是一对父女。 泥泞的街道上面零零碎碎地铺着几块砖头,黑色的泥水流淌地到处都是。茅草搭建的房屋在暴雨的侵蚀之下,显得单薄而脆弱,仿佛只要再加上一阵风,这片房屋就会坍塌掉。 抬起头可以看见万里无云的天空,蔚蓝而纯净。 不时有穿着单薄衣物的小孩子追逐打闹,路过顾云烟和玉枫的身旁。初秋的寒意侵袭在他们的身体上,嘴唇显得有些黑紫,却散发着快乐的情绪。 玉枫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处境有多么糟糕吗?” 顾云烟冷冷地说道:“他们没有见过富有,自然不知道贫穷是什么。只要给一些能够果腹的糟糠,御寒的脏棉,他们就能感到十分地满足。” 玉枫眯了眯眼,顿住了脚步,看向了顾云烟,有些恼怒地说道:“糟糠?脏棉?这是人该用的东西吗?你早就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帮他们?顾云烟,我真是看错你了。”他接连冷笑,说道:“对,是我犯傻了,你可是顾大人。” 顾云烟冷眼斜睨着玉枫,不知道他突然在悲愤些什么,真是让她感觉莫名其妙的。但看着这傻子满脸愠色,她竟然觉得这个糟糕的国家还有得救。 解释道:“去年,这片贫民区还是一块长安的边缘荒地,这些也连平民都不是,而是逃荒的难民。你若是有本事,大可为他们谋得更好的住处和衣食,但是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谁让我只是个顾大人呢?” 玉枫闻言低垂着头,八尺男儿竟然红了脸,满怀歉意地看着顾云烟,嘴角嗫嚅,却是说不出话来。 顾云烟不由得轻声笑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路边的荼蘼已经从盛放即将到枯萎,霜降已至,万物凋敝。 ------------ 第五十二章 一朝一夕 一山一水,一朝一夕,那些过去的执念,终究会成为现世的劫。 顾云烟在这个破败又脏乱的旧巷子中见到宋容和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些。 拘谨而沉默的少年默默地站在她的面前,四目相对,寂然无语。 清凉的风吹过耳畔,这一切的发生就像是一个冰凉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面,死去的人会复活,重新回到面前,哪怕时间已经过去百年。 玉枫看着沉默的两人,疑惑地问道:“小云烟,你认识这个少年吗?” 顾云烟强忍住内心的战栗,和嘴边呼之欲出的答案,摇了摇头。提腿迈出脚步要继续往前走。 少年的声音粗粝而沙哑,正在经历变声的状态,侧过脸看向了顾云烟,说道:“小妹妹,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我总觉得你很面熟。” 顾云烟神色稍缓,看来来人并不是宋容和,也并不认识她,要知道,她这张脸,几乎是同前世别无二致。那倒也是,她一个 孤魂野鬼得以重生转世已经是够不可思议的了,前世的宋容和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又怎么会落得和她一样的结局。 顾云烟艰难地开口说道:“不认识。不知道小公子姓甚名谁呢?” 少年垂下眼眸,说道:“安阳宋氏,宋容。” 顾云烟脸色白了几分,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惨笑道:“哈哈,我还以为是过去的一位朋友呢,他叫宋容和,与公子不同,他是姬氏宋家的。” 顾云烟觉得自己现在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心底迫切地希望能有个地方能躲上一躲,无论是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是在这个叫宋容的人以外的地方。 宋容抬头把女孩仓皇的神色尽收眼底,抿了抿嘴唇,有些疑惑。 顾云烟说道:“我姓顾,京城顾家的。” 宋容点了点头,像是很不在意的样子,转身走掉了。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秋季的雨水冰冷彻骨,带着阴冷的寒气。 顾云烟看着那人的淡青色的身影隐没在了雨幕中,这才收回了目光。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流过她的脸庞,心上竟然萌生了一种酸楚。 玉枫拿起了袖子,挡在了顾云烟的头上,风雨顿时在眼前消失掉了。 玉枫叹了口气,说道:“小云烟,咱们去避避雨吧。” 顾云烟点了点头,两人就近在一家小饭馆里面坐了下来。 玉枫给顾云烟斟了一杯热茶,叹息道:“你和刚刚那少年,是认识的吧。” 顾云烟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玉枫双手拢住后脑勺,轻声笑道:“真不明白,你这小小一个孩子,怎么心思就这样沉呢。有时候,面对小云烟你啊,我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而是一个成年的女子。看来上天果真是厚此薄彼的,不仅给你聪明的脑袋,还要给你成熟的心智。” 顾云烟没有理会玉枫的自说自话,默默地端起了热茶,慢慢地喝下去。粗劣的茶叶又苦又涩,舌尖都被苦麻了。 曾有个人,她帮他实现宏图霸业,起兵逼宫,最后落了一个家破人亡的地步。她帮他养兵七载,终不得好死。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自作自受,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宋容和的感情,是爱,还是怨恨,抑或是习惯。 若不是有独孤信,那个为她付诸一切的男人,她不敢想象,爱而不得的,狼狈的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杀人利器,还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原来,再见到同他面容相似,又姓名相似的人,她还是会这样溃不成军。 ------------ 第五十三章 街头杀手 这场雨一直下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迟迟没有放晴,不过雨势小了,现在不过是雾茫茫的小雨。 这间狭小的饭馆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息,各行各路的人在此碰头。 其中有二十多个的中年男人步伐稳健,身形魁梧,站在房间中的一个角落,不时地用警惕地眼神打量着房间中的其他人,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顾云烟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目光。 手指蘸了蘸杯子里面的茶水,在玉枫面前写了一个走字。茶水的痕迹迅速干涸,在桌子上面了无痕迹。 玉枫同顾云烟对了一个眼神,在桌子上面留下了三大枚铜钱。两人沉默地起身站了起来,往着外面走去。 泥泞的道路上寸步难行,顾云烟的脚底上粘住了许多的湿泥,寸步难行。 玉枫的情况要好上一些,他今日穿的是双尖角的靴子。 玉枫说道:“怎么这么急着要走,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要回头,后面有两个人在跟着咱们,我们往着大路上面走。到了大路,我们就安全了。” 玉枫神色紧张了起来,说道:“他们是什么人?是我们这次要查的那伙人发现了我们吗?” 顾云烟说道:“应该没有,这两个应该只是看我们可疑,才来跟踪一段路,要不然就是直接拿刀砍了。” 玉枫默然,两人都是紧张了起来,步履维艰,强装镇定地往前走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弯着腰从他们旁边路过,老人撑着一把厚重的橘黄色油纸伞,满是老年斑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步一顿地走了过去。 却是让顾云烟感到了没由来的心惊胆战。 真当他们要走过这老人的时候,老人噗通一声跌落在了泥地里面,肮脏的泥水溅到了顾云烟和玉枫的衣摆上面,油纸伞也落到了泥地里面。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皱纹堆叠在一起,很是痛苦的模样。 玉枫赶忙上前扶住了老人,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说着赶忙把老人搀扶了起来。 老人忙道谢,脸上充满了惶恐的神情,“谢谢小哥了,谢谢了,小哥莫要脏了衣裳,我自己能走的。” 玉枫笑了笑,说道:“不妨事的。” 顾云烟此时也放松了警惕,只当是自己多心,兴许这位老人家就只是位普通的老人。于是弯下腰把油纸伞捡了起来,抖掉了上面的脏水,递给了老人。 在顾云烟伸出伞柄的那一刻,变故突生。 老人的手腕里面突然出现了一把细长而尖锐的刀,像是一条毒蛇一样,细而锋利,笔直地没入了顾云烟的腹部。这一切的变故突如其来,顾云烟只来得及用全身的内力聚集在了手腕处,劈开了老人的手。 这位老人吃痛地捂住了手腕退后了一步,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全无刚刚的温和虚弱。 顾云烟知道,自己是中计了。 刀剑伤及肺腑,血液在内脏流动, 若是在深上一两分,她怕是今日就要在这里断命了。 顾云烟捂住鲜血汩汩流淌着的腹部,在意识清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玉枫说的,“找大夫救我。”接着,便坠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中了。 ------------ 第五十四章 狼王戒指(1) 顾云烟很确信,自己在前一刻是被杀手捅了一刀?然后意识不清楚。 玉枫那家伙要是能救得了自己,那才是真教她奇怪。回想一下当时的环境,说不定玉枫也被那杀手捅了一刀,所以说呀,百无一用是书生,到关键时刻连命都保不住。 那么现在的她,应该是在梦里面了。爷爷和奶奶应该很担心她,她要赶紧逃离这个梦境才行。 顾云烟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之前被杀手刺出来的伤口已经不复存在了,衣服上面也没有破洞,只有脑海里面的记忆告诉她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四周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顾云烟跪坐在了地上,往地面看,她的脚下竟然是草地,草上面还蘸着清晨的露水。毫无疑问,就算是在梦境里面,这里也不是长安,而更像是西门关。难道,在自己的记忆里,西门关竟然是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顾云烟沉默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抵御着寒气,等待着阳光的降临。 左右不过是自己的梦境,早晚梦回醒来的。 早晨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雾气,照射在了顾云烟的身上,连带着驱走了身上的寒气。顾云烟并不急着走,谁知道自己会梦到什么糟糕的事情,还不如就待在这地方,反正也饿不死。要是自己走到战场上,被敌人砍地血肉模糊,那可就是噩梦了。 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攥着一个东西,遇到顾云烟的时候,顾云烟伸出了一只脚,把少年绊倒在地。 少年惊恐地看着顾云烟,然后似乎明白了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纤弱瘦小的小姑娘,便安稳地站了起来,也不与顾云烟说话,便要继续跑。 顾云烟只是有些好奇,自己的记忆里面什么时候出现了这号人物。 顾云烟说道:“喂,你别跑了,后面的人追不上来的。现在是清晨,草原上面的草满是露水覆盖,你又赤着脚,又没有留下脚印,怕什么。” 少年闻言眼神微亮,惊讶地说道:“当真吗?你不会是唬我吧。你很奇怪。”说着退后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只觉得好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少年闻言盘腿坐了下来,坐在了顾云烟的对面。前世和鞑虏交手,顾云烟基本熟悉他们的特征。而少年的样貌,既具备了鞑虏的高鼻梁,长睫毛,却嘴唇单薄,飞眉入鬓,是汉人的 样貌。所以,少年应该是个混血的孩子。 顾云烟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手里面拿的是什么?” 少年看顾云烟的眼神澄澈,答道:“我,我叫独孤信。手里面的东西不能告诉你。” 顾云烟陡然愣住了,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喃喃自语道“是独孤信呀。” 少年疑惑地问道:“你,你认识我吗?” 顾云烟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以后会认识的,我叫微生凉。” 少年挠了挠头,满脸尴尬的神色,“你的名字好复杂呀,我记不住。是魏什么凉来着。” 顾云烟眉头皱了皱,说道:“喂,你是从小就这么笨的吗?” ------------ 第五十五章 七日谈(1) 少年的脸蛋灰扑扑的,带着蜡黄的色彩,身体瘦弱而纤细,唯有眼中不灭的明光昭示着他的不凡。 顾云烟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的面孔,眼底泛出来温柔的水光,心中暗道,原来,小时候的独孤信是张这样的么?又或者说,在她的梦境之中,独孤信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当时的独孤信是在蒙古一族处于怎样的境地,汉人的母亲相比会给他带来不少压力,倔强又差劲的脾气,会让他寸步难行,又不得可汗的宠爱,大概,就像是奴隶一样,活得很艰难。 少年焦急却又强装镇定的神情落在顾云烟的眼中,竟然有些说不清的可爱和心动。 顾云烟问道:“你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的什么呀?能不能告诉我。” 少年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女,莫名地红了脸,说道:“是狼王戒指。”说着张开了手掌,露出了手心中的狼王戒指,银亮厚重的狼首镶刻在了戒指上面,显得威严而厚重,带着极其重的威压。 顾云烟眯了眯眼睛,思考了片刻,说道:“是可汗的戒指吗?你把它偷出来做什么?” 少年窘迫地看着顾云烟,微微低下了头,答道:“拿到戒指,我,我就能成为可汗了,就不用被人欺负了。” 顾云烟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想法还是这样幼稚。 “那你可否发现,你拿到了戒指,并没有人拿你当可汗,而是把你当作是小偷?” “嗯。” “狼王戒指固然是权利的象征,但这也取决于戒指的主人是谁,如果是一个无权无势,又没有什么才能的人拿到戒指,照样会被别人推翻。你可懂得吗?” “嗯,我懂了,可是,你,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自然是我的梦里面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梦?” 顾云烟沉默地看着天空,灼灼烈日已然高升,滚烫的温度躺在顾云烟的脸上。就像是许多年前在西门关的时候一样,早晚气候变化很大,冷时候非常冷,热的时候又非常热,这里的天气,似乎从来都不懂得将就一下。 少年看向顾云烟,眼神中满是崇拜和钦佩。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懂这么多,能不能当我师傅呀。” 顾云烟觉得颇有意思,自己看便了独孤信的许多面孔,倔强的,狡猾的,奸诈的,坦诚的,但却从未见过这样小心翼翼却又弱小的他。 顾云烟不由得咧开嘴笑了笑,觉得自己的神情有些傻,又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是不杀人放火那种坏事,我都干。” 顾云烟有些惊讶,这么坦诚又善良的孩子,怕是要被她教坏了。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道:“条件我还没有想好,等到你出师的时候,再来兑现吧。” 少年不由得松了口气。抬头正好看见顾云烟的调侃的目光。 顾云烟噗嗤一声笑了,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怕我做什么?我的年纪,可是要比你还小。你连小姑娘都害怕吗?那可不是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情。” 少年嗫嚅地说道:“我,我不是汉人,我是蒙古人,我,我不是。” 顾云烟愣了愣,原来,他一直这样介意着自己的血统和母族吗? ------------ 第五十六章 狼毒食子 刺眼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射在顾云烟的眼睛上,刺得眼睛生疼,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少年的肚子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咕噜噜的声音在空荡荡而寂静的荒野显得尤为的明显。 顾云烟轻声笑了,说道:“你是饿了?” 少年看着顾云烟的面孔,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 顾云烟有些疲惫地耷拉下了眼睛,说道:“你逃出来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你吗?或者说,有人看到你的脸吗?” 少年思忖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顾云烟,眼神中带着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信赖和依恋。 顾云烟说道:“那你回去吧,把戒指偷偷给大王子或者二王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整片草原都是可汗的,除非离开草原,否则,你这一逃就得逃一辈子了。” 少年执拗地看着顾云烟说道:“不,我不回去。我本来就一无所有,现在我还有狼王戒指,我,我可以。” 顾云烟清冷的目光静默地注视着少年,冷静而清醒。 在这样的目光下,少年说不出一句无理取闹的话语。 顾云烟说道:“虎毒不食子,就算再怎么样,你也是可汗的儿子,蒙古的四王子,即便再怎么不如意,将来你也会拥有你自己的封地,牛羊满山,姬妾成群。你在犹豫着什么?又在坚持些什么呀。”幽幽的话语带着极其蛊惑的意味。 有些东西是唾手可得的,只要放下尊严。 少年心里萌生了这样的念头,但看着顾云烟眼神中的嘲讽,他并不愿意那样,不愿成为师父瞧不起的那种人。 而且。 少年坚强而坦荡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顾云烟。说道:“师父,虎毒不食子,但是狼毒是食子的。”看着顾云烟饶有兴味的目光,解释道:“如果狼群缺少食物,又有幼狼死去,那么这些幼崽的血会被喝干,肉被吃尽。” 顾云烟嘴角的笑容凝滞,叹道:“这可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么你觉得,可汗就是那吃小孩的狼吗?” 少年点了点头,眼神恍惚,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我小的时候,母妃被父王处死,我拿着匕首冲向了父王,为了平息怒火,用皮鞭抽打了我一天一夜。后来,为了防备我,也为了羞辱我,让我同畜生们同吃同睡。” 不知不觉间,少年的脊梁似乎因为这段糟糕的回忆抽干了气力,坍塌了下来。 即便是在西门关当镇西将军的时候,顾云烟也从未正面接触过这位可汗,只知道是一个极其小心谨慎而又惜命的人,所有见面的人必须全身搜查,换上专用的衣物。连头发也从来不许除了王后以外的人触碰。 但却不曾想到,对于自己的亲生孩子竟然也这样戒备和冷漠。 事情的真相逐渐随着这些交杂而又看似无关的琐碎事情揭露开来。顾云烟问道:“你是怎么偷到的狼王戒指?” 少年解释道:“在可汗的帐篷外面捡到的,后来我就听到了戒指失窃,要逐个帐篷搜查,便逃出了帐篷。我。”少年瞳孔收缩,想到了一些事情,手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我,我该怎么办?父王这是在考验我的忠诚吗?可是,我。” “你本来就没有什么真诚,不是吗?现在想的可不应该是再去试着讨好你那糟糕的父王,而是如何帮你自己摆脱被追杀的危险,所以欺骗也好,阴谋诡计也好,如果能够让你好好活下去,那就都无所谓了。” “师父,就是这样的人吗?” “嗯,是啊。我手上沾满别人的血,害了不少人,也救了不少人。我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当然,你也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但是否能不失尊严而又舒服地活着,我就不敢说了。” 少年看着顾云烟的目光带着探究和畏惧,女孩背着光的面孔十分冷漠,却又偏偏带着致命地魅惑,像是一百只蝴蝶在心中扑闪着翅膀,心脏在七上八下地跳动着。 是正是邪,一念之间。女孩的方向是万丈深渊,可他却偏偏想要一跃而下,哪怕结果是万劫不复。 ------------ 第五十七章 南柯一梦 独孤信的目光凝滞住了,一瞬间的疑惑笼罩住了他,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师父会这样鼓励他去成为他厌恶的那种人,为了利益构陷他人,不择手段。 他贫穷,卑微,一无所有,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中还是不愿意屈服。 顾云烟看着少年脸上挣扎的神色,轻声笑了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问道:“想好了吗?你的答案是什么。为了得到权利,仅仅有野心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其他的东西,例如手段。” 独孤信有些愣怔,看着手上的狼王戒指。戒指在此时显得无比的灼热而沉重。如果从未得到过这戒指,他兴许永远都不会对权利产生热忱的念头,但没有假如,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心中萌生了一种对于权利的渴望。 独孤信注视着顾云烟的眼睛,说道:“师父,我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一步,但我清楚,自己不想成为不择手段的家伙。如果我成为那样的人,会被师父你讨厌的吧?” 顾云烟双手抱膝,看向了遥远的天空。 远方的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上面漫无边际的漂泊,但总有一日,遇到了高山或是海洋,这些天上的云朵就会化作是雨水落下,变成肮脏泥潭的一部分。 对权利的追逐亦是如此,无论起初是什么样子,最后都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 只有独孤信是个例外,所以,才会在而后的日子里,在战场上取得了她的青睐吧?黑暗总是向往着光。独孤信,就是她那一缕光。 顾云烟深吸了一口气,粲然一笑,说道:“那就说好了,你可不许成为那种人,要不然,以后要是遇见了,肯定会被我讨厌的。” 独孤信对自己师父这神神叨叨的话语有些疑惑,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顾云烟说道:“允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你可不能食言。” 独孤信点了点头,答道:“一定。” 顾云烟从袖子上面解下了一个护腕状的薄薄的布囊,递给了独孤信。 独孤信把布囊抖了抖,从里面倒出来了六只袖箭。以寒铁打造,泛着寒光,弧度流畅而华美,只消一眼便晓得这暗器绝非凡品。 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这,这是师父要给我的吗?” 顾云烟点了点头,理了理袖子,说道:“是啊,当师父总得给点礼物,才像是样子,以后若是想见我,便去西门关吧,别的地方,怕是找不到我的。我们会在战场上面重逢的,到时候,你可别像是现在一样灰头土脸的了。” 独孤信不由得红了红脸,使劲地点了下头,承诺道:“一定。” 独孤信攥着狼王戒指,站起了身,朝着来时候的方向走去,尽管少年的背影已经是单薄而削瘦的样子,顾云烟却觉得,在少年身上已经发生了一些潜移默化而不可见的变化。 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后逐渐消失在了远方。 顾云烟躺在了草地上,袖子挡住了阳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也是美梦。而这场梦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 第五十八章 大病初愈 顾云烟从前只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却不曾想过,梦中的一日,竟然现实中已经一个月了。 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像是一滩的烂泥,虚弱,困乏,疲惫。她的脑海还能清楚地记得当初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甚至于是杀手的面孔,衣着,脸上的表情,还有刺入她胸膛的那把匕首的模样,都历历在目。 可是身体就像是一座被酸雨腐蚀过的房屋,连带着皮肉以及五脏六腑,都是千疮百孔。 顾云烟艰难地试图抵抗来自身体的无力感,略微睁开了双眼,久未见光线的眼睛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慢慢适应了周围的色彩。 她缓慢而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显然这里并不是她的卧室,而是一处她不曾到过的地方。 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灯随意地摆放在桌子上,柜子上,散发出皎洁而宁静的光芒。 浓烈而苦涩的药味一缕又是一缕地灌入了鼻腔,却是缓解了胸口不少的痛楚感。 到底是谁?救了她。 爷爷奶奶想必是很担心她,如果找不到她,又得知她身受重伤的消息,肯定会急疯了的。 不,她必须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顾云烟开始试图调动起身体。先是左手的食指逐渐有了力气,缓慢地动了几下,接着是中指和无名指,最终是整个左手。长时间聚精会神的尝试使得顾云烟筋疲力尽,但好在她确定了一件事情,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一点点的好转,而且主动权正在回到她的手上。 在顾云烟手掌动的瞬间,一条红色丝线勾住了她的手指,随即响起了叮铃铃的铃铛声。顾云烟忙闭上了眼睛,装作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不久后,房间里传来了稳健而清缓的脚步声,从脚步的声音可以听出来,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沉着的人,还有一点便是,武功极高。 顾云烟心底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害怕,她很不习惯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中的感受。她现在基本上是一个废人,如果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怀有某种目的救了她的性命,她没有丝毫反抗的可能。 而此时自己被发现已经苏醒了,毫无疑问是在给敌人送上了把柄。 顾云烟暗自责备自己刚刚的鲁莽。 来人走近了床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了顾云烟的脸颊上。宽大而粗粝的手掌覆在顾云烟的额头上面,传递着温度。 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没有发热,怎么就睡得这么不安分?” 顾云烟脸颊不由得红了红,算上两辈子,自己和一个男人这样近距离相处也是屈指可数的事情。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小姑娘,更是对于此类事情十分羞赫。 对了,她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小姑娘呢,自己真是病糊涂了,除了少数变态,哪有人会对一个小姑娘起什么暧昧不堪的心思? 这样想着,顾云烟脸上的温度又降了下来。 来者疑惑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温度升高了下来又降了下来,真是奇了怪了。”言罢,把一块冰冰凉凉的帕子覆在了顾云烟的额头上。 ------------ 第五十九章 南朝风月 一块冰冰凉凉的帕子覆在顾云烟的额头上,带着沁人心脾的寒意,使得她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来者说道:“看来已经恢复了直觉,快要醒过来了。”随即站起了身,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散,顾云烟这才松了口气。 在朝为官的经验和对阴谋诡计的嗅觉让她心存戒备。 尽管来者并无显著的恶意,但是救下她的目的也绝对不单纯。 帕子的凉意显然起到了效果,顾云烟睁开了眼睛,目光澄澈而清醒,沉默地看着床帘的顶部,淡蓝色的床帘是美丽的锦绣织造而成的,在阳光的照射下,还隐隐约约地反射出祥云的图案,是珍贵的双面绣。 救下她的人,显然腰缠万贯,甚至有可能是。联系到最近纷至沓来的刺杀事件,猎场行刺事件,一个黑暗的庞然大物的模样渐渐涌现在了顾云烟的脑海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彭的一声,门轰然被某个人推开,顾云烟下意识地眼睛看了过去,正巧对上了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眸。 少女约莫是豆蔻年华,梳着俩个小髻,发髻的两边各自垂直一个金色的铃铛,随着少女的步伐叮当作响,十分清脆悦耳。 少女手上端着一个红色的玉碗,里面盛放着黑色的东西,正散发出浓烈的苦味,就和房间里面充斥着的气味一样。 少女把碗咣当一声放在桌子上,往着顾云烟这边快步走了过来,歪着头看着顾云烟,嘴角露出了一个甜美可爱的笑容,说道:“你醒过来了啊,正好我给你拿药来,要不要喝喝看?” 顾云烟闻言吃力地摇了摇头,嗓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少女在床边坐了下来,从床位拿过来了一个枕头,轻轻地扶着顾云烟的脑袋,把枕头放了上去,增加了一些高度,好让她躺着舒服一些。 少女说道:“我叫风月,和风的风,月亮的月,我哥哥,也就是救下你的那个医者,他叫南朝,面朝南的那个南,那个朝。你大可不必担心,在这里把病养好了。到时候,我和哥哥,就想法子送你回家。” 顾云烟眼中不由得染上了几分焦灼的色彩,她现在就想回去,立刻,马上。爷爷奶奶肯定很担心她,二老年纪都大了,担当不住那样的担心。 顾云烟哑着嗓子试图发出声音,却连一个音节的声音都没有。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风月,甚至有些惶恐。 风月的眼神中带着一闪而过的怜悯,而后宽慰地说道:“本来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重伤了,你躺着一个月能好就醒过来,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而且说不出话来,不过是暂时的事情,等你伤口愈合了,我哥哥就能配出其他的药帮你把这后遗症给去了。” 顾云烟虽然心底还有些难以接受自己说不出话来的现实,但是听了风月的话,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默然地点了点头。 风月的手覆在了顾云烟的手上,眯眯眼,笑道:“那我可有旁的事情要问问你,听说,你就是名动京城的那个天才,小小年纪就位列九卿的太师府独苗,顾云烟呀?” ------------ 第六十章 亡国遗子 顾云烟地接受了风月的喂食,尽管这种行为让她感到有些羞恼,她并不愿意在人前展现出自己的懦弱和无助,她向来是无所不能的,绝不会依靠他人的力量的。但现在,作为一个虚弱的病人,为了使自己恢复力气,除了喂食,好像没有其他的办法。 风月拿着勺子,细心地将药吹了吹,凑到了顾云烟的嘴边,顾云烟眼神漂移,勉强地抿了一口,苦涩地不行,随即迅速地咽了下去。 风月狡黠地笑了,说道:“顾云烟,你这么害羞做什么,不就是喂药吗?怎么,你这是看不上我,你要知道,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可都是我给你换的衣服呢。” 顾云烟脸颊不由得一红,作出嘴型,“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说话倒是像个地痞流氓似的,没羞没躁的。” 风月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哑巴了还不能阻止你说话。”发髻上的两个金铃铛也随之动了动,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继续用勺子舀了一口药,递到了顾云烟嘴边。“我没羞没躁,总别有些人燥得慌要好。” 经过这么一闹,顾云烟反倒能够直视风月的眼睛了,不闪不避。 喂过了药后,风月帮顾云烟掖好了被子,便阖上门,出了房间。 顾云烟躺在床上,身体的虚弱感以及药物的作用,使得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木屋外,风和日丽。 南朝正在晾晒药草,白皙纤长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竹篮中的君子兰。娇嫩的花瓣上面还带着清晨冰冷的雾水。他眼角上挑,鼻梁高挺,嘴唇纤薄,与其说是一位俊秀的青年,更不如说是一位美人。 风月见状只觉得心动。她快步跑了几步,从身后搂住了南朝,嗔怪道:“哥哥倒是无趣,每日只知道同着这些药草,倒是不与月儿亲近。” 南朝面色不变,拂开了风月环住他腰部的手,抽身而出。冷冷地说道:“风月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是缠着哥哥,哥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风月微怒,瞪大了美目,说道:“哥哥对那位顾云烟为何脾气就那般好,对我就这样疏离。我真搞不懂哥哥你在想些什么,莫不是,哥哥喜欢那个奶娃娃。” 南朝拳头攥了攥,目光沉静地看着风月,终究是松开。 风月见状眼神黯淡了下去,旋即拽住了南朝的袖子,轻声说道:“哥哥,你别生气,是我胡闹,我不该拿哥哥打趣。” 南朝冷声说道:“你也不该拿顾云烟开玩笑。她是什么人,你也是清楚的,如果因为你的胡闹惹怒了她,以至于计划受阻,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认这兄妹之情。” 风月被这严厉的话语吓到,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后退了一步,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哥哥说的是,月儿一定不会碍事的。那哥哥,为何要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顾云烟,那么温柔地说话?这些,也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吗?”风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南朝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继续摆弄他的药草。 见状,风月不由得拽了拽自己的袖子,转身去做别的事情了。 南朝攥着君子兰的手愈发用力,甚至连折断了它的根茎也没有注意到,他轻声说道:“南朝的风,南朝的月亮,总有一天,会重新吹拂这片土地,光辉重新照耀万物。” ------------ 第六十一章 琵琶骨琴(1) 顾云烟从昏睡中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醒来的时候,房间很暗,只有床头点着一盏灯笼,南朝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医术在看。脸上带着青色的胡茬子,眼底带着一圈黑色,形容有些狼狈,连着那一身白衣都显得灰扑扑的。 顾云烟下意识地想开口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可是又想到自己现在是个哑巴,便又下意识地闭上嘴,不愿再问了。 南朝见顾云烟醒了过来,眼睛陡然间亮了一些,把书随手放在了床上,手覆在了顾云烟的额头上。 冰冰凉凉的手指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顾云烟觉得自己发热的脑袋似乎都因为这凉意降了下来。 很像宋容和。很像。看似冰冷的人,却是比任何人都让她觉得熨帖。 顾云烟无声地张开口,说道:“谢谢。” 南朝说道:“顾姑娘,你先前有些发热,现在体温降了下来,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感觉还好吗?要不要喝些水。” 顾云烟没有听清楚南朝的话,只是看着那个有些唠叨的男子,在喋喋不休地讲话。 南朝看着顾云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讲话的场景,陡然间停止了说话,只是愣怔地看着顾云烟,犹豫地避开了眼睛,扭过了头,轻声说道:“是我太吵了吗?” 顾云烟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南朝点了点头,说道:“那,那我先出去了,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喊我。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还说不出话。” 顾云烟眨了眨眼睛,手从被子中伸了出来,在床头拽了拽红线,线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南朝白皙的面容生出一片红晕,说道:“我忘了铃铛这事情了。你若是有事,就摇铃铛吧。” 顾云烟点了点头,觉得南朝有种笨拙的可爱。 风月端着药碗站在了外面,看着南朝走了出来,低声说道:“哥哥的演技真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呢。” 南朝的脚步凝滞了下来,并未言语,只是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风月见状端着药碗走了进去。 顾云烟勉强坐了起来,看向了风月。 风月坐在先前南朝坐下的位置,戏谑地说道:“来来来,又来喂食了,顾云烟大宝贝。” 顾云烟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耻称呼震惊到,不可思议地看着风月。 风月见状顿时乐了,“顾云烟大宝贝,顾云烟,大宝贝。” 顾云烟耳尖顿时红了起来,扭过头去。她见过不少京城的女子,大多仪态有方,行为端方,不苟言笑,还是第一次见到风月这般恣意妄为,口无遮拦的女子。 风月眼神微暗,算上与顾云烟昏迷的时间,她们已经相处有一个月了,她很喜欢这个聪明又漂亮的家伙,她不愿意看着对方一步步迈入哥哥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哥哥的温柔和美貌,天下是没有女子能抵挡得了的吧?迈入哥哥布下的天罗地网,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那可不是她愿意见到的结局。 风月撑着脑袋,手腕抵在床沿上,嫣红的嘴唇动了动,说道:“顾云烟大宝贝,你知道,人身体上最好的骨头,是哪一块吗?” ------------ 第六十二章 琵琶骨琴(2) 顾云烟动了动脊背,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轻轻地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风月。 风月眼神暗了暗,而后绽开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是琵琶骨啊,你看那琵琶骨又长又大,可以雕刻出来的东西又白又坚固。如果做成一把琴的话,声音朗朗然,如高山流水,清澈悦耳。” 顾云烟闻言点了点头,面色毫无波动。 风月见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声音也尖刻了起来,拽住了顾云烟的双手,“你难道就不感到可怕吗?那可是人身上的骨头,难道骨头是用来做那种事情的吗?” 顾云烟感到了一丝困惑,同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人通常对于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没有感同身受的体会,如果被做成琴的琵琶骨是来自于重要之人,那风月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也不足为奇。 风月攥着顾云烟的手,力度大到顾云烟无法挣脱。只好顺其自然,看着风月。 风月的面孔由恐惧逐渐演变成为疯狂,而后是沉静。 当她松开紧握着顾云烟的手时候,顾云烟的手上已经被掐出来青紫色的印痕。 风月看着顾云烟手上青紫色的痕迹,满怀歉意地笑了,说道:“对不起啊。” 顾云烟摇了摇头,抽回了手。 门外出现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在月色的映照下,影子投射到了屋内。 风月说道:“顾云烟,我要告诉你。” 顾云烟看着那影子,手迅速地捂住了风月的嘴巴,眼神瞥了一眼屋外。 风月也匆忙看了过去,月下的影子第一次让她感到那样恐怖,心生惧意,她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顾云烟松开了捂住风月嘴巴的手,看着慌乱的风月,手指指了指旁边的药碗。 风月会意,端起了药碗,吹了吹,用勺子舀了递向了顾云烟的嘴边。 风月说道:“顾云烟,好好喝药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 顾云烟眼神中带着揉不散的黑色,像是深黑色的深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只剩下自顾自装睡的人了。 宋容和的演技向来很好,天衣无缝,所有的温润如和风,还有那些恰到好处的笨拙,都只不过他处心积虑的计算。现在的南朝,也不过是和宋容和是同一类人。 前一辈子,她就是被他那副表面面孔迷了心智,被害得家破人亡,死无全尸还死心塌地。不过这一世,终究有些事情是不同的。 譬如他也不会想到,有个爱自己爱地那么深刻的妹妹,为了让自己远离他,特地过来吐露实情。 兄妹二人,当真是把她当傻子一般。一个以为自己能轻而易举地骗感情,一个为了旁人不觊觎自己的哥哥,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若是信了,才是真的傻。 难道他们会以为自己会像是所有被英雄救美的桥段中的一样,对他死心塌地,以至于任他调遣? 但是演戏,总得演全套的不是? 顾云烟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咽下了苦涩的药。 ------------ 第六十三章 不如自救 寂静的黑夜为黑暗所笼罩,溪水从远处的山涧中流淌而出。 顾云烟端坐在床上,静默地睁着眼睛,内息运转一周天,温暖的内息从丹田出发,又流经骸骨,最终回到了丹田之内。 手指透过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肚子上的大洞已经开始逐渐愈合,生长出了一块新肉,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离开这里了,但在此之前,她得设法取回自己的声音。 她可不愿意作为一个哑巴回到长安,再究其一生找人治嗓子。 爷爷,奶奶,罗衣,晏辞,玉枫,当然,还有晏秋白。我会回去的,完完整整的回去。 但是在此之前,势必要和这些牛鬼蛇神周旋下去才行。 顾云烟阖上了双眼,躺在了床上,坠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之中。 世人谓我恋长安,荣华也,富贵也,而我只念长安某。 第二日清晨,风月照常来送饭,还有药。这一次她没有要喂顾云烟,脸上也明显带着泪痕,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了一样。 顾云烟知道自己该假装没看见,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碍不住有人要主动提起。 风月呜咽地说道:“顾姑娘,昨日,我只是多同你说了几句,我哥哥,我哥哥他,竟然吼我。” 顾云烟心中暗道,看来还是吼少了,你现在还是不长记性过来瞎掺和。有你这样的妹妹,你哥哥他糖衣炮弹的计划不失败才是奇怪。 但是面上不显,只是埋头喝粥喝得更加勤快了一些。 风月擦了擦眼睛,破涕为笑,说道:“是我失态了,竟然让你一个病人听这些丧气的事情。哦对了,你现在有没有舒服一些?” 顾云烟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指了指嗓子,表示自己的嗓子还是不行。 风月说道:“对啊,你嗓子还是不能说话啊。今日我哥哥来给你把脉,到时候,你让他开些药罢。你现在不必担心家中,我哥哥昨日修书一封送到太师府了,他们都知道你现在身体安好。” 顾云烟眼神暗了暗,面色不显,真是好话坏话都给他们兄妹二人说尽了,这修书的内容不只是报平安这么简单,估计还有其他的什么条件。 难道是自己这幅小孩子的身体太具有迷惑性了,竟然让他们忘记了她顾云烟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早就设想过,什么时候要开始谈条件,原来,是此时此刻。那么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呢?太师府的支持,抑或是其他的一些什么。 顾云烟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 风月给顾云烟掖了掖被子,说道:“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会尽力满足你的。”言罢,端着盘子离开了房间。 顾云烟不由得扶住了额头,仔细地想了一下现在京城可能发生的情况。对于她的失踪,太师府根本无法隐瞒,毕竟当日她是和玉枫一同在贫民区调查围猎刺客案,在那里被被刺客刺杀,朝廷不可能一无所知。 作为朝廷命官,她的失踪一定是让朝廷大动干戈,也有可能朝廷怕打草惊蛇,选择暗地里搜寻。到现在也有一个半月了,却没有把她救走,不是锦衣卫们尸位素餐,就是现在她在的这个地方太隐蔽了。 如此看来,还是得加快时间,自救才行。 ------------ 第六十四章 一脉神剑 日暮之时,明媚绚烂的晚霞透过敞开的窗子照射了进来。 顾云烟背靠在了床沿上,认真地看着那一抹阳光,估算着现在的时辰,以及房间的朝向。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音由远及近地响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进入了房间。 即便是不看,顾云烟也能够从声音判断出来者是风月。不过出于寄人篱下和小命安危的考虑,顾云烟还是看了过去,对着风月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风月手中端着一碗药,笑嘻嘻地搬在顾云烟床边的凳子上面坐了下来。 药汤不同于以往黑漆漆的一片,而是浑浊若泥土的颜色,顾云烟疑惑地皱了皱眉。 风月解释道:“这个药,是治你的嗓子的,喝下去,你的嗓子就会好很多的,说不定还能重新说话呢。”似乎是为了加强可信度,又或者是为了催促,风月把药碗向着顾云烟的面前递了递。 如果是寻常人,听到这种话,怕是会感激涕零,而后赶忙把药喝下去,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顾云烟嘴角的笑冷了下来。如果真是什么好东西,为何你这样的慌张呢?又为何要这样的急切呢?为何你的笑容比寻常要虚假地多,勉强地多呢? 顾云烟不知道,到底是风月自己的想法,还是南朝指派她这么做的。但这药,她是不会喝的。他们的目的,也绝不会达成。 顾云烟的眼睛像是一汪黑漆漆的潭水,波澜不惊,静默地看着风月。眼神里面没有质问也没有疑惑,毫无意绪,却又比什么都深沉,像是要把面前之人看个透彻。 风月被这样的眼神吓着了,倏然间一不留神,双手一松,手中的碗要跌落到地上。 顾云烟长臂一捞,稳妥地托住了碗,递给了风月,眼底一片冷漠,像是在质问风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月只觉得害怕,在这种强者的眼神下,她无所遁形。 她端着药碗,头也不回,步履匆忙地走了回去。 顾云烟看着风月消失在门槛前的身影,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 也许,是时候逃离这里了。 医者可以救人,亦可以害人,更何况,救自己的人,可不是一无所求的大好人。 一把无形的剑逐渐出现在顾云烟的丹田,而后发散到四肢骸骨,浑身的气血似乎都在刹那间翻涌了起来,强烈的冲击力使得 顾云烟的鼻子流出鲜血来,强烈的血腥味着实是难以忍受。 顾云烟随手擦了擦鼻血,白色的中衣顿时被鲜血染透,黑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招一脉神剑是他父亲的绝学,非到绝境时不可用,短时间内恢复内力,以后武功再难有大精进。 此时性命被握在别人手中,还要连累着太师府受威胁,围猎的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都还没有调查出来,危机四伏,四面楚歌,也不过是现在的情形了。 顾云烟穿上自己来时的黑色衣袍,云纹靴子,好在,袖子里面的袖箭还在。 刚刚走到了房间的门口,顾云烟就被南朝拦住了去路。 南朝声音温润如玉,温和地问道:“顾姑娘,你要去哪?你的伤还没有好呢。 ------------ 第六十五章 决一死战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了吗?”南朝问道,嘴角噙着一个浅淡而温和的笑容。 顾云烟点了点头。 南朝叹了口气,“你想要去哪?即便是说不出话来,即便是没有武功,也要离开吗?夜晚快要到了,你留下了吧,明日再走,可好?” 顾云烟望着南朝,没有任何的神情。手腕中翻转出了三只袖箭,在夜风中发出冷冽的光芒。 风月听到了动静,跑了过来,站在了两人的中间,紧张地问道:“哥哥,顾姑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哥哥,顾姑娘她身上的伤还没好。” 顾云烟中指比在苍白的嘴唇上,无声地嘘了一声。对着风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南朝取下了腰间的玉笛,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扭曲了起来,一字一句异常冷厉,“除非是死,否则,你今日别想离开这里,顾云烟。” 顾云烟的袖箭插在了指缝中,作出战斗的姿态。 这些年,她无所事事,在朝堂上与一众大臣勾心斗角,不过文人的战争大多是不动真刀真枪的,搞得她都忘记了,曾经她也是在战场上披坚执锐,挥斥方遒的一方将领。 有些事情,关于生死,非决战不可。 顾云烟手指对着南朝勾了勾,对弱者的宽容,是她最大的仁慈。 洁白剔透的玉笛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袭来,内息形成一股强劲的风,向着顾云烟直勾勾地袭来。 顾云烟一个侧身避开了玉笛,在南朝内息的控制下,那玉笛又从背后袭来,顾云烟一个下腰,一个避闪不及,被内力裹挟的风削去了一缕头发。 南朝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顾云烟乘机放出了手中的三只袖箭,一只冲着南朝的面门,一只朝着玉笛,还有一只飞向风月。 风月失声喊道:“哥哥!哥哥!” 南朝堪堪避过了朝向面门的袖箭,而后冲向了风月,牢牢地抱住了风月。 锐利的袖箭没入了南朝的右肩,汩汩地流淌着,鲜血喷溅到了风月的脸上。 失去内息控制的玉笛从空中坠落了下来,顾云烟身形一闪,足尖轻点,拿住了玉笛,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接着收了袖箭上的透明鱼线,没入南朝肩膀的袖箭也随之而出。大量的鲜血澎涌而出,南朝半面身体都被血液浸透。风月搂着南朝无助地哭泣着。 顾云烟嘴里也随之吐出了一口血,使用禁术调遣内力本身就是一件损耗身体的方法,而她还是个带病之身,当真是嫌命短。 顾云烟沙着嗓子说道,“救命之恩与毁我声音之事,今日决战,算是两清。来日若是再相见,两不相欠。” 袖箭淬了暂时消磨人内力的毒,南朝现在只是浑身无力,他背对着顾云烟说道:“你的声音,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顾云烟嗓子里涌出腥甜的血液,艰难地说道:“与尔无关。若是珍重这玉笛,还是不要拿做武器了,来日人玉两亡,落个好生狼狈的下场。” 言罢,腰背挺直地离开了院子。 她的声音是刚刚恢复的,她自己也没想到,内力短时期内提升竟然让她的嗓子突破了桎梏,重新发出了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这个养病的院子,但估计也不会再来了。 风月抽泣地说道:“哥哥,我扶你去药房去抱闸伤口。” 南朝避开了风月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去捡起了玉笛,握在了手心,轻声说道,“不必了,让我的肩膀再疼一会,说不定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这话不知道是对风月说的,还是他自己说的。 ------------ 第六十六章 救兵将至 出乎意料的是,院子的外面并没有护卫防卫,原以为要经历一番苦战,却意料之外地顺遂。 此时天已经几近黑暗,过不了三刻钟,就要变得漆黑一片了,顾云烟调动内力,游走在山林之中。 荆棘藤刺破了衣衫,落叶飒飒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但此时顾云烟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夜晚的山林布满了诸多不可测的危险,野兽,虫子,含有剧毒的植物。 但留在南朝那里,无疑是羊入虎口,毕竟他已经打算对她动手了不是? 顾云烟的身形以极快地速度穿过山林,片刻之后,停在了山脚下。 一个冷冽的男声从不远处响起,质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顾云烟陡然间愣在了原地,闻言心头不由得一松,说道:“晏世子,是我。顾云烟。” 一个漆黑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打火石点燃了一根蜡烛,周围也随之明亮了起来。 晏秋白森冷的泛着银光的面具在这橘黄色烛光的映照下,竟然也温暖了起来。 晏秋白快步走到了顾云烟的面前,声音里面带着喜悦的颤抖还有他自己也不曾注意的怜惜,说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你失踪了一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顾云烟不由得一笑,沙哑着声音说道:“晏秋白,你冷静些,我没事,从里面杀出来的。” 晏秋白这才注意到了顾云烟衣袖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了黑红的血块,看起来格外可怖。眼神不由得森冷了起来,如同寒冰一般,带着慑人的杀意。 顾云烟问道:“你怎么在这,还有你手下的这些人,是步步生莲楼正好在出任务吗?看来是个大买卖了,连你都出动了。” 晏秋白不语,良久之后才说道:“是啊。” 顾云烟顿了顿,也说道:“那就巧了。” 一个穿着黑衣的纤细少年不由得朝着顾云烟吼道:“你这女子好生不知感恩,我家主子可是为了你不眠不休了一个多月,这才找到了这家伙的大本营,虽说是你自己逃出来的,可你也不该这样揣测我家主子。” 步步生莲楼的金掌柜捂住了这家伙的嘴,笑嘻嘻地说道:“主子,顾姑娘,你们继续说。别影响了心情。” 顾云烟闻言愣了愣,心念一动,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了晏秋白的面具上面,静静地看着晏秋白,眼神中带着询问。 晏秋白手握住了顾云烟的手,点了点头。 顾云烟揭开了晏秋白的面具,立体而深刻的五官,狭长微翘的双眼,高挺的鼻梁,绯红的嘴唇,如果不是遍布整张面孔,如同树根一样的灰褐色的痕迹,这幅面孔,也是恍若天人。 晏秋白的眼神中罕见地动摇了,这是顾云烟第二次见到了他的这张脸,他很害怕,她会因为这张脸厌恶上他。 晏秋白身后的属下们都惊诧地看着顾云烟揭开了晏秋白的面具,既震惊又好奇主子的面孔是否是是传言中的那样丑陋吗? 顾云烟冰凉的手指带着安定的力量,捧着晏秋白的脸。因为长时间的奔波,眼底带着青黛的颜色,嘴巴上也是胡茬子,显得有些狼狈。 晏秋白避开了顾云烟的目光,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如果我早几个时辰的话,也许你也不会受伤。” 顾云烟定定地看着晏秋白的眼睛,笑着说道:“不,谢谢你来救我。现在还不算晚呢。”说着眼睛一闭,身体软了下去,双膝跪向了地上。 晏秋白慌忙地扶住了顾云烟,女孩温软的身体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有些慌乱。 ------------ 第六十七章 归太师府 在顾云烟失踪之后,顾老太师和顾老太太的头发,就都一夜之间白了下去。 儿子媳妇双双在壮年时葬身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早已遍尝了一番,若不是还留个孙女,怕是也坚持不下来,早就随着他们而去。 可如今,孙女也生死未卜。 顾家,已经亡了。 顾老太师和顾老太太在花园里面喝茶,相携到此,他们都曾以为这世间没有其他的风浪能够使得他们慌乱,没想到,还是过不了疼爱的孙女消失了的恐慌。 顾老太师面色平静地说道:“婉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事情尚未有定论,再等等罢。” 林老太太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说道:“道真,你向来是我的主心骨,无论什么槛,你都得带着我。可别一声不吭地就去了。” 顾老太师点了点头,阖上了眼睛。 府邸外传来了小厮欢呼的声音,“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欢腾喜悦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府邸。 顾老太太推了推顾老太师,说道:“道真,道真,你听到了没有啊,你听到了没?” 顾老太师匆忙地站了起来,踉跄了几步,猛烈地点了点头,扶着顾老太太的手腕,说道:“听到了,你也听到了啊,是不是云烟回来啊?啊?” 二老刚准备着出去看看,小厮就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说道:“太师,老太太,小姐回来了,小姐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顾老太师握着顾老太太的手,两人相携着往太师府门口去。 顾云烟罕见地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衣裙,头上戴着华美的玉饰,倒是不像平时那般,一身黑色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顾云烟耳尖微红,小声地说道:“晏秋白,我是不是穿地太鲜艳了。” 晏秋白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颇为真诚地说道:“挺好看的,显得气色好许多了,云烟你也不想二老看到你病怏怏的样子吧。” 让顾云烟没有想到的是,最先见到自己的是罗衣和晏辞。 罗衣依旧是那身绯红且暴露的衣裙,见到顾云烟的刹那便扑了上去。顾云烟被这汹涌澎拜的胸部一震,往后退了一步。 轻声说道:“罗衣,我身上还有伤呢。” 罗衣忙退了一步,把顾云烟转了一圈,紧张地问道:“小云烟,你哪里伤着了?快给我瞧瞧。” 晏辞说道:“罗衣师父,你别缠着顾姑娘,她都说了有伤了。” 顾云烟看着晏辞那十分近似独孤信的面孔,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产生悸动,这次的事情,让她看清了一个人,那就是晏秋白,曾经她为了晏辞那相似于独孤信的脸,对他诸多关照,却又觉得其实晏秋白的性格和脾性更像是独孤信。 直到揭开了晏秋白的面具,她才总算是明白了,其实如果忽视了那古怪的痕迹,晏秋白才是更像是独孤信的那个人。 顾云烟看向了晏秋白的目光带上了她也不曾觉察到的温柔。 顾老太师和顾老太太也赶了过来,顾云烟忙走了过去。 顾老太师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泰山将崩而面色不变的顾太师眼中蓄满了泪水。 顾老太太的手抚摸上了顾云烟的面颊,又哭又笑。说道:“受累了孩子,要好好补补才行。” 顾云烟心头一软,说道:“无碍的,爷爷,奶奶,云烟一切顺遂。” 顾老太师这才注意到了晏秋白,问道:“是晏世子救了云烟吗?那我太师府要好好答谢才是了。” 晏秋白笑道:“不劳烦顾太师,折杀晚辈了,搭救顾姑娘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顾老太太见状说道:“世子救了云烟,就是于太师府有大恩情,请务必收下太师府的谢意。正巧也快要正午了,世子请留步。” 这下子轮到顾云烟有些不满了,怎么爷爷奶奶这样感激晏秋白这厮,主要还是她自己自救,这才没丢了性命不是。 罢了,说是晏秋白救了她,可省去不少口舌之争。 ------------ 第六十八章 暗潮涌动 顾老太师带着晏秋白到书房去下棋。 顾云烟对此并无多大兴致,便被罗衣和晏辞两人拖走了,要好好说一说失踪的这一个多月都发生了些什么。 “也没发生些什么,就是被一个家伙救了,结果乘机毒哑了我,后来打了一架,就逃出来了。”顾云烟端着茶杯娓娓道来。 晏辞惊讶地说道:“这样说来,其实并不是皇兄救了顾姑娘么?” 罗衣反应过来,闻言吃惊地捂住了晏辞的嘴,晏辞赶忙闭上嘴,两人大眼瞪小眼,眼神又落在了顾云烟身上。 顾云烟耸耸肩,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出于我自己的名声考虑不是?难免会有宵小之徒拿此事议论,抹黑我和太师府。” 罗衣愤恨地说道:“瞧那晏世子小人得志的样子,亏得老太师还真把他当云烟你的救命恩人来看,没得点羞耻心。” 顾云烟哑然失笑,叹了口气,说道:“倒也不是,我逃出来的时候,正巧他也赶过来了,当时我精疲力尽的,如果没了他的保驾护航,敌人的增援到了的话,丢了小命也不无可能,算是,半个救命恩人?” 晏辞皱了皱眉,说道:“到底是什么人挟持了顾姑娘?和救了顾姑娘性命的人是同伙么?” 顾云烟思忖了一番,倒是没法子把南朝那张冷然超绝的脸和那一日遇到的凶恶杀手联系起来。 不过一日,与南朝的纠葛竟然像是许久前发生的事情了,久远又模糊,果然是不能指望一个病人晕乎乎的脑袋能记清楚事情。 罗衣把盘子中的坚果一个个捏碎了壳,攒了一把,递给了顾云烟。顾云烟欣然领受,接过坚果一个个吃了起来。 晏辞说道:“顾姑娘,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里,朝堂上发生了不少事情。” 顾云烟愣了愣,而后笑了笑,说道:“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你且说说看。” 罗衣撇了撇嘴,说道:“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这个升官了,那个贬谪了,又哪个哪个妃子得宠,哪个哪个皇子暴毙了,我这几日天天听你们这些大忙人念叨,耳朵都要生出茧子啦。” 说着,艳红的手指还堵住了耳朵,对晏辞说道:“你这下子再和小云烟说吧,我就不听了。” 顾云烟见状不由得笑了笑,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为何当时那样急切地要回来,原来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竟然让她心中这样的温暖。 晏辞不由得挠了挠头,对顾云烟说道:“其实也就是师父说的那样。御史大夫被贬谪到荆州区了,原来的位置由右丞相接替了,夜郎国进贡来一位美人,颇得盛宠,二皇子在宫中暴毙,还没有举行丧礼。” 顾云烟不由得感叹,这一时间倒是喜忧参半,朝堂动荡,皇后失宠固然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这夜郎国美人又是个什么人物了。 二皇子?好像在宫里打过一次照面,是个病弱的娇气美人。母族也不强大,自己又不像是个能打的,就算是死了,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御史大夫陈城的贬谪,倒是真让顾云烟始料未及。虽说此人是自己的死对头,不过倒也是位难得的寒门士子,此人心机深沉,颇有城府,又颇得陛下器重,绝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落得那般下场。 除非,其中另有门道。 她好像记得,半年前的荆州大水,就是陈城去治理的,有意思有意思。 巨大的乌云遮蔽住了天空,明亮的日光陡然间消退了,大雨欲来,潜藏在长安各处的势力,都开始躁动了起来,伸出了他们的利爪。 ------------ 第六十九章 夜郎皇妃 这一日雨下得很大,雨水中掺杂着冰冷的雪花,晏秋白在太师府邸和太师下棋,直到傍晚才回了明王府邸。 长安城的形势瞬息万变,一个多月以来堆叠起来的众多的事物更是让顾云烟苦不堪言。 倒是不知道群臣是怎么想的,即便她失踪了一个多月,依旧是毫不留情地分配公务给她。好在这些事情都不是紧急事件,还能容她缓和一段时间再处理完。 第二日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皇帝例行的抚慰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宝,群臣虚假地附和了几句,这才下了朝。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再一次地重新估量这个十岁的天才女孩的能力。这些人精都明白,所谓的明王府世子相助不过是搪塞的借口,毕竟晏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少言寡语,深入浅出。怕是真实的情况,是顾云烟凭借一己之力带伤逃出。 顾云烟可没空揣度这些家伙在想些什么,她并不在乎,也无所谓。 真正让她感到一丝好奇,带上玩味笑容的,是眼前的这位夜郎皇妃。 尽管皇帝不过是四十岁,算起来也是正值壮年,加上保养得当,看起来也是个俊朗的男子,但是在这位皇妃的容貌下,不过是明珠同皓月争夺光辉,甚至还让顾云烟有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妍丽的眉眼,带着恶意和诱惑的眼睛,微卷的头发,秀气挺拔的鼻子,红润圆滑的嘴唇,笑起来的时候,不时露出来的白色牙齿和粉红舌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上了异域独一无二的风情。 轻薄而艳红的衣裙,精致厚重的黄金首饰,一切都带上了该死的挑逗意味。 顾云烟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此女是人间尤物,也难怪得了皇帝宠爱。 此刻她歪歪扭扭地站在宫道旁边,外臣们出宫的路上。因为是皇帝的女人,大小官员们不敢多看,倒是让顾云烟占了不少的眼福。 顾云烟嘴角噙着笑,看到美人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即便是美人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看着那张脸,也是应该原谅的。 这位夜郎的皇妃倒是不羞,直勾勾地看着顾云烟,声音妖媚,说道:“想必,这位冷冷清清的女官就是顾云烟,顾大人了。原来,还是个小家伙,倒是奴家见了,好生钦佩。” 顾云烟不理,只是抬脚往前走,谁知道皇帝是出了什么心思,又是犯了什么糊涂,才让这个异族的皇妃与外臣交谈,而不是锁在内宫里面好好欣赏,又怎么知道,这个美人怎么就想勾搭上她了?情报?权势? 顾云烟出了宫门,寒冷而又难以接近的身影落在了夜郎皇妃的眼里,却是十分的碍眼。 她美眸轻挑,问身边满脸雀斑,矮小而又肥胖的婢女,“难不成是奴家的容颜不比从前了,看到奴家的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无论什么人,不都该跪在地上,舔奴家的脚尖吗?” 婢女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问话,双眼灰暗放空,说道:“皇妃说得对,皇妃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没有人比您更美了。” ------------ 第七十章 血色黎明 铺天盖地的大火燃烧着残破的稻草房屋,火势随着夜风呼啸而过,凄惨的呼救声响彻着西面的天空,年迈的老人,残废的男人,还有疯了的乞丐,都被抛弃在了这漫天的大火中,生死攸关的时候,人们总能作出残忍而又理智的选择。 顾云烟从梦中惊醒,身上已经满是冷汗,心脏里像是有无数的蛊虫在噬咬着,虽然算不上是致命的疼痛,却是痒痒的,让她很想拿一把刀把心脏剖出来。 再也难以入眠,披着衣服出了房间。 黑暗的夜晚中,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唯有西方的天空被冲天的火光映照着,是城西贫民区的方向。 顾云烟的心脏猛地一抽。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动手了么?本来就想这么放过你们,是你们非要牵连旁人,那也就怪不得我用一些手段,让你们就范了。”她喃喃自语道,手指紧攥着,手指充血了也尚且不知。 回房间换上了惯常穿着的那件黑色朝服,从兰锜上取下了一把锋利的剑。到马厩中牵出了白雪,骑着马从后门出了太师府。 守门的侍卫被马蹄声惊醒,两眼朦胧地看着顾云烟策马远去的身影,大声喊道:“小姐,你要去哪啊?” 顾云烟闻言并未回答,只顾着赶着马往城西的方向去了。 奴仆见到西边的火光冲天,本来昏昏沉沉的身体陡然间一震,饶是他再怎么糊涂没用,也知道小姐是去城西了,这么大的火势,小姐一个姑娘家,又刚刚从恶人手中逃脱出来,哪里能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一番纠结,还是去禀报了管家,喊了正门的皇帝派来保护太师府的御林军们。 此时的顾云烟心中的怒火丝毫不逊于那漫天的火光,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那些世家贵族眼中的流寇难民,她废了多少的心思才从皇帝手中拿到了诏令,从御史大夫手中拿到了钱款,将城西作为他们的临时集聚地,虽不是富足,倒也是安稳地生活着。 这一切,她花了两年才做到。 但这一夜,全毁掉了。 顾云烟勒紧了马缰,白雪应声扬起了马蹄,停了下来。 灭火的官兵刚刚扑灭了这一场大火,还有零星的几处的火焰,跳跃在了断壁残垣上。 一个赤着胳膊拿木桶扑火的官兵见到了顾云烟,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点离开这,要是大火又烧起来了,我可顾不上你。” 顾云烟没有回答,深沉的眼神沉默地看着这场火留下的东西。 除了满地的稻草和木头的灰烬,恐怕就是骨灰了。 其他的几个官兵闻声看了过来,只看到一个冷冷清清的小姑娘一身黑衣,牵着一匹白马,站在了废墟上。 领头的百户认出了顾云烟,赶忙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小人不知顾大人前来,有失远迎,此处脏乱不堪,地上还有死人什么的,请大人移步到一旁。” 其他人也跟着跪在地上,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的忠臣,智谋无双,精彩艳绝的太师府顾云烟,顾大人,此刻就站在了他们的面前,看着这片废墟,还有他们。 顾云烟单手拽起来了百户的衣领,魁梧的男人眼神一愣,惊讶地看着顾云烟,他不明白,一个小姑娘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 顾云烟问道:“损失了多少房屋,死了多少人?火因为何?” 百户的垂着脑袋,摇了摇头,道了声不知道。 顾云烟松开了拉着百户衣领的手臂,危险地眯着眼睛,冷声说道:“还不快去查。能烧的都烧完了,这火是起不来了,趁着现在还有些线索,给本官彻彻底底地查。” 百户被这冰冷彻骨的眼神吓得双腿抖索,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了声是。 正真可怕的并不是那眼神,而是那人背后代表的权势和威严。 黎明已然到来,天地间的黑暗逐渐被冰冷的日光驱散,顾云烟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脚边是一个死去的男孩的手臂。 房屋的屋梁压在了他的胸膛上,五脏六腑俱损,嘴边还带着暗红色的血液。 蜡黄而瘦削的脸上带着泪痕,眉眼清秀,只是生的凉薄了些。 顾云烟嘴角带着一抹沉痛的笑容,双手握住了这房梁。经过这一夜的大火的焚烧,树木已然碳化,轻松得就被顾云烟举起扔到了一旁,跪坐在了地上,抱起了少年的尸体。 ------------ 第七十一章 白衣胜雪 ------------ 第七十二章 权臣谋嫁 ------------ 第七十三章 比邻而居 ------------ 第七十四章 牙行争执 ------------ 第七十五章 冷寂少年 ------------ 第七十六章 夜晚翻墙 ------------ 第七十七章 罗衣身世 ------------ 第七十八章 前朝遗孤 ------------ 第七十九章 记忆彼端 ------------ 第八十章 长安某人 ------------ 第四卷 重生女帝 ------------ 第一章 暴躁女帝 ------------ 第二章 宫变篡位 ------------ 第三章 血洗皇宫 ------------ 第四章 国师即墨 ------------ 第五章 宫闱禁忌 ------------ 第六章 奸臣与女帝 ------------ 第七章 给大爷我站住 ------------ 第八章 女帝带头群殴 ------------ 第九章 不宜打架 ------------ 第十章 从何时起 ------------ 第十一章 满城风雪 ------------ 第十二章 绕指柔 ------------ 第十三章 心魔 ------------ 第十四章 因为你的眼泪 ------------ 第十五章 乔装出宫 ------------ 第十六章 成亲么 ------------ 第十七章 拱手让江山 ------------ 第十八章 夜市牵手 ------------ 第十九章 我是谁的替身 ------------ 第二十章 待相思放下 ------------ 第二十一章 摄政国师 ------------ 第二十二章 怯弱的杀手 ------------ 第二十三章 拥吻 ------------ 第二十四章 自荐枕席 ------------ 第二十五章 小妖精 ------------ 第二十六章 两小无猜疑 ------------ 第二十七章 情敌终相见 ------------ 第二十八章 箬公子 ------------ 第二十九章 一见钟情 ------------ 第三十章 今天有点丧 ------------ 第三十一章 女帝的阴谋 ------------ 第三十二章 他也动了心 ------------ 第三十三章 国师的套路 ------------ 第三十四章 定个日子成亲 ------------ 第三十五章 无法拥抱之人 ------------ 第三十六章 黑猫即小黑 ------------ 第三十七章 婚前焦虑的国师 ------------ 第三十八章 龙阳之好 ------------ 第三十九章 原是女儿身 ------------ 第四十章 欺骗 ------------ 第四十一章 宫门口吵架 ------------ 第四十二章 情根深种的悲哀 ------------ 第四十三章 心悦你,娶你 ------------ 第四十四章 夏霜被玷污 ------------ 第四十五章 遭遇不测 ------------ 第四十六章 夏霜手刃渣男 ------------ 第四十七章 雪满长安道 ------------ 第四十八章 韩家易主 ------------ 第四十九章 话本子里的谣言 ------------ 第五十章 黑街打架 ------------ 第五十一章 美人骨 ------------ 第五十二章 即墨的男宠 ------------ 第五十三章 霸王硬上弓 ------------ 第五十四章 面纱下的脸 ------------ 第五十五章 慕容若策反 ------------ 第五十六章 毒美人入局 ------------ 第五十七章 天生的仇敌 ------------ 第五十八章 再叫一遍相公 ------------ 第五十九章 国师你娶我 ------------ 第六十章 情不知所终 ------------ 第六十一章 一言为定 ------------ 第六十二章 执笔绘桃花 ------------ 第六十三章 忘俗酒 ------------ 第六十四章 没了记忆 ------------ 第六十五章 美人公子(1) ------------ 第六十六章 美人公子(2) ------------ 第六十七章 美人公子(3) ------------ 第六十八章 美人公子(4) ------------ 第六十九章 美人公子(5) ------------ 第七十章 美人公子(6) ------------ 第七十一章 美人公子(7) ------------ 第七十二章 美人公子(8) ------------ 第七十二章 美人公子(9) ------------ 第七十四章 美人公子(终) ------------ 第七十五章 黑街的王(1) ------------ 第七十六章 黑街的王(2) ------------ 第七十七章 黑街的王(3) ------------ 第七十八章 黑街的王(5) ------------ 第七十九章 荆棘丛(1) ------------ 第八十章 荆棘丛(2) ------------ 第八十一章 精神暗示 ------------ 第八十二章 酱酱酿酿 ------------ 第八十三章 错失所爱 ------------ 第八十四章 最后的谎言 ------------ 第八十五章 我会在下一世等你 ------------ 第五卷 冬夜挽歌 ------------ 第八十六章 狸猫换太女 ------------ 第八十七章 见之则有,不见则无 ------------ 第八十八章 此间的少年 ------------ 第八十九章 瑾年进宫陪读 ------------ 第九十章 掉入我的陷阱 ------------ 第九十一章 星星从天而降 ------------ 第九十二章 占星官云泽 ------------ 第九十三章 命定之人 ------------ 第九十四章 云影宫走水 ------------ 第九十五章 一语道破的感情 ------------ 第九十六章 在人间的神灵 ------------ 第九十七章 她还是个孩子 ------------ 第九十八章 共战科举的情意 ------------ 第九十九章 殿试崭露头角 ------------ 第一百章 宫中日常 ------------ 第一百零一章 诡谲的客栈 ------------ 第一百零二章 换皮 ------------ 第一百零三章 被困山中 ------------ 第一百零四章 幽州郡诡事(1) ------------ 第一百零五章 幽州郡诡事(2) ------------ 第一百零六章 幽州郡诡事(3) ------------ 第一百零七章 幽州郡诡事(4) ------------ 第一百零八章 幽州郡诡事(5) ------------ 第一百零九章 蜃妖的幻象 ------------ 第一百一十章 月寒日暖(1)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寒日暖(2)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带你离开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年后归京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见父母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儿臣真心喜欢他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逃婚的新郎和新娘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结局妖主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