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作妖的道人 “喂,这里是报警台,出了一起人命案件,请迅速出警,死者李达,在校学生,因制止一场财务纠纷,被利器刺穿心肺,当场身亡,现场地点在龙月广场三号楼前。” “财务纠纷,说的具体点?” “三号楼四层是某著名的,呃,娱乐会所,王姓顾客和某女姓服务员因服务费用问题,发生口角,追到楼下巷口,发生肢体纠缠,死者误以为王某要对女性实施侵犯,上前劝阻,被捅三刀身亡。” “……” 沉默许久,呼叫器里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死者生前还说了什么?” “据目击者称,死者生前说的最后一句,什么998,靠,原来你做这一行的,别误会,我没有职业歧视的意思,但说实话,咳咳……你要是大学生,我死的更瞑目一点。” “小学生就最好了!” …… “师兄,接客了,起来接客了。” 接客么,998,好贵啊,能不贵吗,一条命啊。 尖叫的女人, 冰凉且尖锐的感觉穿透腹部, 记忆像是潮水,从冰冷的海底中卷了出来,继而如火山爆发,心脏如擂鼓,收缩、撑开、收缩、撑开。越来越快, 越来越密。 不行,要爆了! 炸了! 心脏四分五裂,还有一只浑身带毛的怪物,从中窜了出来! 李达睁眼,两眼凸起,满脸冷汗,头痛欲裂。 猴腮脸扒着木栏子,绿豆小眼总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又作妖了。” 这是东北话,就是作死、瞎折腾的意思,美国俚语的说法,no,zuo,no,die。 猴腮脸听了这话,吓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啪’的一下跌在地上,连爬带滚,藏到门后。 “师兄,你又变、变了?” “没有,”起床气让李达的口气不是很好,“还不帮我解开。” 他扬了扬手,腕上两条铁链子拴在床脚上,这座老架子床被木匠改造过,盖板上被钉了一块块木板,就像,监牢里的铁栏杆。 配合猴腮脸惊恐的眼神,李达,就像是监狱里的重刑犯。 眼屎没擦干净的脸上,杀气十足! 猴腮脸磨磨蹭蹭半晌,见李达实在没有变身的倾向,这才腆着脸过来,先是打开木板上的小门,猴瘦的身子钻了一半,用钥匙解开铁链子,殷勤的扶下床。 那态度,就像,服饰老佛爷的小公公。 “师兄,洗脸。” 看着铜盆,李达斜了对方一眼,没作声,猴腮脸‘嗨’的一声,轻拍了自己巴掌一下。 “我都差点忘了,师兄这几日都要用精盐漱口,你看我这记性!” 古代人刷不刷牙,得分朝代,但从宋朝开始,就已经有牙刷用具了,不过没牙膏,只有牙粉,上等的牙粉,是用鲨鱼齿磨出来的,其次就是精盐了。 作为一个三流道观的继承人,用精盐刷牙,是有点奢侈了。 “待遇降低了啊,”李达低语,做为靠溜须拍马,从帮工升为二弟子的猴腮脸,他没资格、也绝不敢忘了这事。 蹲在门前,李达一边用粗陋的牙刷捣嘴,一边在想事情。 哦,对了,他穿越了。 因为那起财务纠纷。 魂穿,五日不到,在这安徽省滁州府边界的一座小道观。 按照自家职业的说法,人有魂魄,能出阴入阳,佛家的说法是人有八识,到了第八识如来藏就能脱离肉体,外国人讲灵魂,大约二十一克。 而按照科学观点,是大脑中不同脑区的神经元,通过不同的神经网络形成特定的回路。 他更愿意相信最后一种,毕竟他不信道也不信佛,而按照老外说法,他还重了二十一克。 他最近减肥。 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或者是神经元回路,或者是三魂七魄,甭管什么玩意,杂糅在一起,看着都不像是能安全融合的。 毕竟连肉体都不能捏在一起,更何况是意识,这种现代科学都无法判定的高级玩意。 所以每一个魂穿的穿越者,所面对的最大考验,其实不是环境上的凶险,也不是身份上的卑贱,应该是精神失常、人格分裂之类的精神问题。 所以那些魂穿的前辈,动则苦大仇深、鸡血十足、b格狂升,怼天怼地怼空气,很可能,是出了一些精神上的问题,而古代,是没有心理方面的医生的。 所以, 呃, 很遗憾。 好在,他运气不错,相对顺利的解决了这个问题,可以在两种人格间相互切换。 所以,在思维层面上,他等于一个人,玩两个号。 “师兄,那黄富婆还候着——” 李达思维被打断,下意识的转头,空气仿佛僵住,眼白鼓起,瞳孔紧缩,眼中,恶气十足。 “等我换衣服。” 李达关上了门,捂着胸口,心脏,跳的好快! 道士的服装很有讲究,从冠、巾、褂、袍、戒衣、法衣、花衣、鞋袜,都有规矩。 挑了顶黄冠,木鱼形状,受初真戒的道人才能戴,是入道家门户的凭证,也意味着道士去参加法事活动,要衣冠整齐的出场。 大褂为蓝色,在右腋有两根飘带,以寓飘飘欲仙之意。 受过戒的是蓝色,没有则是黄色。 等李达走出来时,就是一个唇红齿白、出尘脱俗的少年道人。 凭良心讲,白云观的香火能撑到现在还没断,李达的卖相起了主要作用。 简单来说,他是靠脸吃饭的。 猴腮脸看的又羡慕又忌妒,他可是知道,这位师兄哪怕在炼成本事前,也能忽悠山下愚民愚妇掏出银子,靠的就是这个范儿。 “你娘,被妖怪上身了还这么得瑟,我看你能蹦跶几时!” 他绕过后院,推开门,一个矮小老道正蹲坐在石凳上,搓着脚丫看书,看的聚精会神,习惯用舌头舔一舔手指,翻书。 翻一页 舔一舔 再翻一页 味道好滴很。 “师父!” 曹道长转过头,见是猴腮脸,不耐烦的道:“活儿干好了么,谁让你过来的。” 猴腮脸讨好的笑了笑,低声道:“师父,今日师兄的脾气不甚好,眼神很凶,有点、有点像是犯病了。” “什么?”曹道长睁大了老眼:“他不是快好了么!” …… 正规道观,做为道士修道祀神、举办法事、起居养生的场所,建筑格局和风格有鲜明特点。 前有山门、华表、幡杆,山门内为庭院式建筑群落,以华表为界,华表之内属仙界,外属俗界。 宫殿建筑根据乾南坤北,天南地北方位,以子午线为中轴,坐北朝南,要有三大殿,主殿供奉着道家诸神,宫观要有红墙围起来,立影壁,藏风聚气;山门必须要有三个山洞,意味着跳出三界外,斗拱结构,殿脊、檐角等处要有珍禽异兽等装饰品,任何正式道人都有在此挂单、受戒的权利。 这种道观还有一个逼格超高的名字。 十方丛林 以上这些东西, 白云观, 通通没有。 白云观就像是座简陋版的四合院,中间那座泥糊的大房子当作主殿,三间更破烂的厢房,两间给师徒居住,一间是杂物间,猴腮脸跟另一个帮工忙时住杂物间,闲时回乡。 这种道观,也有个名号。 子孙庙。 李达正在‘主殿’中,陪着一位黄施主,猴腮脸口中的黄富婆。 前身总结了两种接客的经验。 面对普通乡民、村民,要走高端路线,要有高人风范,格调要尽可能的高。 而面对身份尊贵的客人,反倒要亲民,要扮演知心小道童的角色。 正是这种演技,他才能在十里八乡中,获得神童的美名。 神奇小道童。 所以面对老太太的絮絮叨叨,他不仅没有半点不耐,反而不停点头,满脸感同身受。 所以当道士也不容易,不仅要耍的了帅,还要卖的了萌,不搞绯闻不艹粉。 按照李达的看法,这是走正统偶像路线。 很多人会奇怪,为什么很多老头老太能熬过战乱、十年浩劫、大灾荒这些艰难年代,却轻而易举的被卖保健品的骗子给骗走一生积蓄。 换句话说,以这种智商,他们是怎么活这么久的。 因为孤独。 像往常一样,李达可以面不改色的听这黄施主絮叨个一两个时辰,然后奉上同情的眼泪。 甚至连法事都不用做,香油钱就到手了。 但是今天不一样,从早上开始,李达的状态就有点不对劲。 先是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现在不跳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燥热渗出皮肤。 目光扫过褶子皮的老脸,松垮垮的皮肉。 一种强烈的欲望喷薄欲出。 李达吞了口口水。 这种老骨头, 啃起来, 应该很香吧。 在黄施主还在絮叨的关口,李达袖子遮面,眼球鼓起血丝,呼吸急促,嘴巴张大、不正常的张大,几乎盖住半张脸,口腔内壁的肌肉不断胀缩,肌肉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肉粒。 真的 好想, 啃一口啊! ------------ 第二章 道家的学科 “小道长,你相信,这世上有妖怪吗?” 就是这一句话,救了这老太婆一命。 妖怪这两个字,触动了李达的神经。 他的双眼瞬间变的迷茫、空洞,像是失了神智。 这是换号时的状态。 简称,掉线。 刚刚一刹那,他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在不主动的情况,切换成了第二人格。 那个, 怪物的人格! “小道长,你刚刚有没有听我这老太婆说话?”黄施主拉下了老脸。 老人最害怕的,除了孤独,便是被人忽视。 那意味着,生命没有了意义。 所以说,老小孩为什么装嫩,就是为了引人注目。 糟了,踩红线了。 普通客人倒也罢了,但这位可是金主,在乡里有百亩良田的土豪老太。 简称, 地主阶级。 李达瞬间上线成功,毫无破绽,展开腼腆的笑容。 “怎么会呢,老居士不是刚说到,你家媳妇是个泼辣性子,要不是您老手段高明,早就家宅不安了。” “对对,就是这样,要非我老人家……” 老人家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话题很快绕了回去,说的无非那几样,儿子怎么窝囊,胳膊肘老是向外拐,媳妇怎么有心眼,动不动挑拨离间,孙子不听话,只顾着吃鸡,都不先给自己尝尝,没有孝道。 李达不断应和着,心想,您这把年纪,吃鸡的确是有些困难。 “黄居士,你刚刚说,妖怪?” 这句话触碰到他的敏感神经了。 毕竟妖怪嘛, 他体内就有一只。 “妖怪?老身说了什么妖怪,哦,对了,我家老头子前几天刚刚下葬,晚上总是托梦给我,小道长,您说,这是不是妖怪作祟?” 人老了,面部肌肉萎缩,眼皮子不听使唤,老人抬起脸,一张眼皮挂着,另一张眼皮直接抬到眼珠子上面,让人担心这眼珠子会不会掉下来。 两张脸相距不足半尺,李达心一抽,不自然的往后退了退,这张老脸,看着有些惊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黄大人是有功德的人,他肯定能上天享福。” “那就好,那就好。” 当然,为了让顾客心安,李达还是给死者做了斋醮法事,也就是俗称的道场,是道家通过一些祭祈礼仪向神表白心愿,以祈福消灾。 收工后,赚取劳工费一角银子,能买二十多斤精面,换成糙米,五十斤,够全观人吃半个月了。 “对了,黄居士,过年时方便来一趟么,除夕灶王爷上天叙功,那时候还愿最灵。” “除夕么,”老人露出迟疑的神色,毕竟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这时候来拜神―― “晌午,或者晚些时候都可以,不耽误吃饭功夫的,”李达露出一丝笑容,“到时候我请您吃鸡。” “那敢情好,”老人咧开嘴,嘿嘿直笑,露出半嘴牙龈,剩下的一半连牙都没了。 …… 顾客走后,李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思昏昏沉沉,想睡觉。 曹道长和猴腮脸从后门绕了进来,刚刚做法场时,这两人就在偷听。 “好徒弟,干嘛叫这老太婆来,还请她吃鸡,观里可就两只鸡,还有一只是用来下蛋的,她吃了,我们吃什么,”曹道长老脸一沉。 “谁过年还不带点年货,黄居士可是富贵人家,吃只鸡,说不定送来一头猪呢。” “咦,有道理,还是徒弟你有想法,”曹道长顿时两眼发亮,拍了拍李达肩膀,笑容满面。 小伙子,有前途,都懂得招揽回头客了,师父没白教你。 李达按住对方手臂,咂了咂嘴,“师父,你的肉闻起来鸡肉味。” “徒弟你说什么昏话,你师父我只有人肉,没有、没有――” 曹道长想抽回手臂,结果发现手臂像是被铁箍箍住,一抽,两抽,糊了。 “师父,师兄的手!!”旁边的猴腮脸一副下尿了的表情。 李达的双眼已彻底变成黑色,漆黑、透亮,带着野兽特有的,赤裸裸的食欲。 皮肉像是脓水一样挤出,黄毛从前胸、后背拔出,不是自然生长,像是无形的手,从皮肤里面将毛硬拽出来。 一股腥臭、骚味硬生生挤入呼吸道,差点没把人熏晕过去。 “救、救命啊!!!!” 猴腮脸二话不说,果断的、硬气的、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 “师父撑住,我叫柱子来救你!” 当第一人格被第二人格取代,第一人格是在干嘛? 昏睡 消失 还是换一种状态。 李达可以拍着胸脯说,是进入一种类似于浅层睡眠的模式,在这种状态下,他可以看到、感受到‘自己’的行为,但是,改变不了。 所以,当看到‘自己’差点把曹道长脑袋一嘴咬下来,他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这是一种精神状态,而非情绪、道德上的变化。 他穿越过来,之所以没有精神分裂,神经失常,最主要的原因,因为前身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疯了。 虽然身体机制还在运转,记忆蛋白还在分泌,让他不至于人为的‘失忆’,但是,前身的主体意识,已经被取代了。 而取代他的,就是眼前这种愚蠢、野蛮、本能行事的怪物。 因为它愚蠢,所以不会跟李达争夺主导权,或者干脆说,它没有这个概念。 因为它靠本能行事,所以李达虽然无法除去这种本能,但他在切换人格后,可以很大程度上屏蔽这种感觉。 所以,李达在穿越后,直接跳过了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乃至自我变态的阶段。 我就是我,一样的烟火。 就是换了副身躯。 顺带身体里住了位非人存在。 简单, 轻松。 “咦?” 按道理说,李达第一人格在浮想联翩时,自家名义上的师父,魂魄都应该已经度过三途河才对。 但是他没死! 变成怪物后,李达的力气已经大到要铁链子才能拴住,而老道的力气,不如一只鸡。 但每当李达想咬死对方时,总会偏离方向,像是有一张无形盾牌挡在身前。 这股波动,好熟悉! 一个憨厚大汉闯了进来,一把抱住李达,三人连拖带拽,终于把他重新锁了起来。 李达没有切换人格,任由怪物嘶吼咆哮,他知道,怪物能撒欢的时间没多久了。 半个时辰后,电源耗尽,cpu停止运算,两个人格同时关机。 李达精力耗尽,昏了过去。 李达前身是个道士,当然,这是废话,但他是个真道士,为什么是真的,因为,他炼出了降妖伏魔的手段。 白云观百年记载,十几代传承,有这本事的,加上他,只有三人。 所以,他开始出去接活搞创收了。 有惊无险的过了四次,然后,在第五次,栽了。 那是个有道行的妖怪。 很强! 强到你可以毁灭我的肉体,但不能毁灭我的灵魂。 所以这妖怪上身了。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斗法。 李达成了最后的接盘侠。 …… 李达醒了,迷糊的睁开眼,这一次,他感到很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这是激烈运动过后,乳酸大量分泌造成的影响。 他很淡定,毕竟这事已经发生过十几次,再情绪激烈反倒是奇怪了。 而且,意识的变化能够影响到肉身,这不是很神奇么。 真正让他奇怪、乃至担忧的是,为什么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人格居然会主动切换。 这是不是说明,妖物的本能已经影响了肉身,并在身体各处留下肌肉记忆,然后身体的变化,转而影响到人格。 第一人格,在被这种方式潜移默化的污染? 李达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两种人格的平衡,被打破了。 上一辈子插足嫖资事件,倒霉催的被捅死了。 这一次再被妖物影响,人格沦丧,化身野兽,或者是丧尸。 这死法,怎么一次比一次惨。 “看来,不练不行了,”李达捏了捏手指,下定了决心。 不像外人想象的那般,道门的修炼手段,是五花八门的,外丹、内丹、观想、服食、守一、行气、导引、辟谷、房中术、守庚申、练动功。 用现代话说,这是涵盖了化学、玄学、心理学、营养学、运动学、神秘学、实用减肥学、性教育、天象学、力学的大系。 所以,别指望这些学科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这不是升级流。 方法论不同也就罢了,关键是世界观也不同! 有修性的 有修命的, 还有性命双修的。 这其中的差别,就是文科理科。 请对这篇道家经文做出简要分析;老天爷在这里表达了什么哲理,请感悟出他当时的思想感情,不要主观,要客观,这是修姓。 请对炼精化气这一方程进行因式分解,从而得出下一阶段(练气化神)的必要条件,求得关于长生的最后结果,这是修命。 性命双修,那自然就是文理不分科。 白云观的学科,是文科中的观神法。 文科嘛。 感觉尤为重要。 什么时候,你连李白尿尿时表达什么思想都知道,你就可以出师了。 李达的确被妖怪附身了,但是他附体的,只是原身的意识。 别忘了,做为穿越者,李达可以一个人,玩两个号。 这个号炼废了。 再重玩个小号便是。 从知识储备的角度出发, 大多数人都应该明白, 横贯整个人生,自己的巅峰期是在高考后的十到十五天。 李达被妖怪上身还不到十天,穿越不过五天。 所以, 他, 还在巅峰期内。 ------------ 第三章 义庄怪事 白云观祖祠,也就是柴房后门的一座小棚子里,有一副对联。 性要自悟,命需师传。 也就是说,白云观神法,是一门极讲究悟性的法门。 这悟性,跟你的根骨软硬,性格坚强与否,是没多大关系的。 跟天地元气有没有复苏,也没啥关系。 得了正统道士记忆的李达,了解到某个常识,天地元气,或者说天地灵气,其实压根不是一个词;或者说,在道家的说法中,是没有这种概念的。 元气,亦称‘原气’,是指人体维持组织、器官生理的基本物质与活动能力,在胚胎时期形成,藏于肾中,与命门有着密切关系。 《难经·三十六难》:‘命门者,……原气之所系也。’ 很简单的例子,元气满满,元气十足这类成语,对象肯定是人,而不是老天爷。 所以,元气复苏,从道家观点中,其实是不成立的。 怎么说呢 其实 老天爷, 没你们想象的 那么嗨。 老话说的好, 三分归元气,七分靠打拼。 能否修行有成,主要看你的方式方法和方向。 跟天地其实是没啥关系的。 总而言之,白云观神法,就是这么一门学科。 按照这门学科的观点,人在婴儿时期,混混沌沌,对外界世界毫无认识,大脑完全处于无知状态,只能支配着婴儿的生命活动,此时的精神状态叫做‘元神’。 随着婴儿的不断成长,大脑不断分工,除了支配生命活动外,有了记忆、思维、分析等能力。 无识无知的精神状态被有知有识的精神状态取代,而这种精神状态,叫做‘识神’。 而修炼观神法,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大脑要由‘天下大乱’重新转为无为而治,除暴君,立人君。 用文科的说法,是重新回想起,你当年在婴儿时期表达的思想感情。 别忘了,李达穿越不足十天。 他的巅峰期还没过。 所以,在本体的记忆中,这种感悟、感觉,很快被他回想出来。 就像是经历十年的勤学苦读,道书中的咸涩难懂之处,豁然开朗,一点光亮破开天际。 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在随之而颤,随之而松。 万念纷飞、幻想交织、无时安静,一扫而光。 修道为什么叫修仙。 身体仿佛飘浮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这种感觉,就叫仙。 李达再次睁开了眼,居然过了一夜,天色拂晓,伸了个懒腰,心情舒畅,摸了摸脸,干干净净,耳屎都没有。 睡了一夜, 眼一闭一睁,六个时辰就过去了。 似乎只要自己心想,便能重新回到那种状态。 这不是炼气一层,这是白云观神法的最高境界。 也就是说,出道即巅峰。 “师兄,洗脸了。” 李达看了看铜盆,除了水和毛巾外,依旧没有牙刷、精盐。 他也难得计较了,简单抹了把脸,漱了漱口,转头道:“你跟师父说一声,今日下山教化众生。” “可是师兄你的病,”猴腮脸小心翼翼的道,他的态度较之昨日,更加的尊敬。 或者说,恐惧。 “不是跟你说了,病已经越来越好了。” “可是——” “昨日只是例外,还有半个月就是除夕,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此时不度化众生,更待何时?” 李达知道,这不是一个合适的理由,但是,这是一个好的借口,他相信,自己那个贪财的师父会答应的。 果然,曹道长传来口信,一旦感觉不对劲,立刻回山,或者,往人少的地方跑。 反正这病,最多也就持续一柱香,昨天那半个时辰是例外。 不过曹道长不知道的是,半个时辰才是常态,时间越来越短的原因,是李达主动切换状态,造成的假象。 其实,从昨天开始,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出了门,唯一一个帮工,柱子憨厚的朝自己笑了笑,指了指手上斧头、竹筐,看样子是要去劈柴。 李达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白云观不是什么大庙,脚下这座山更不是什么名山,每个月来上山拜神许愿的,也就那么两三号人。 而且不是每个人都像黄老太那么壕的。 所以,下山创收,就成了主要的生活来源。 我们道士不像和尚那么臭不要脸,空手套白狼,我们玩的比较高级,叫度化众生。 用人话说,兜卖符水、夹桃符等保健品。 道门的伟大前辈,大贤良师张角也干过这事,不过人只送不卖,借此赚取大量民心。 得益于李达前身的名声,上门推销保健品没被人打出来。 看着面黄肌瘦的老农郑重其事的朝自己鞠躬,花上十几文,买了张成本几乎为零的桃符,李达头一次生出一种罪恶感。 不过这种罪恶感一闪而逝。 重生一次,他不大想做道德模范、社会楷模,他想活的尽可能舒服一点。 况且,过年了,家家户户有余粮,虽然是上门忽悠,但也不至于到吃人血馒头的地步。 不这样做,也不好掩饰他接下来的行动。 目光一转,看向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猴腮脸,李达露出温和的笑容,掏出二十文。 “难得过年,拿去耍耍。” “师兄,这多不好意思,”猴腮脸搓了搓手,笑的嘴都咧开花了。 说是这么说,铜钱早就往袖子里塞。 “你平时也幸苦,放你半天耍耍,我做完事后,去周庄找你。” 周庄有个寡妇,做的是半掩门生意,猴腮脸是常客,经常跟柱子吹嘘自己能力如何。 猴腮脸老脸一红,讪讪一笑,缩着肩、躬着腰,走了。 往周庄的方向。 那么,接下来,李达转了方向,去了梁乡。 梁乡山前有溪,山后有湖,良田众多,标准的鱼米之乡,所以,这也是白云观最重视的乡级市场,没有之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第五次捉妖事件的发生地。 人有钱了,大多都会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若是有能力,也会修路、铺桥、建义庄,赚点名声。 所以,梁乡几个大姓出资,建了一座义庄。 然后,义庄闹鬼。 这便是起因。 问题是,等李达来的时候, 碰上的,却是妖怪。 这不是巧合。 有人,要弄自己! 义庄的墙壁刷的雪白,两只红灯笼挂在门口,青天白日,却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大门‘吱呀’打开,老黑皮躬着腰钻了出来,脸有点白,像是被冻的。 “听王太爷说,您要过来看看,这大过年的,也不嫌晦气,”老黑皮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哪有道士嫌晦气的,”李达笑道,跨过了门槛。 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孟子·梁惠王》 鳏寡孤独,老黑皮全占了,所以在梁乡,他也算是一号有名人物。 ‘吱呀’,李达推开了棺材板,精瘦的尸身,大拇指有些畸形,脑门凹了一块,据说是做工时被落下的梁木砸的,肌肉已经开始萎缩腐烂,两颊凹陷。 看着, 就像是, 饿瘦的。 “好像又多了几副?” 义庄里摆了三十多副棺木,黑压压一片,不阴森,反倒是有些热闹。 过年嘛,不就图个热闹。 活人聚聚, 死人也聚聚。 “没钱造墓,又不想随便找个地方埋掉,就都堆这里来了,还有跑这里来烧纸的,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啊,我这老货还得给他们清扫上香,当孙子似的。” 老黑皮喋喋不休,义庄本质是死人的客栈,不收钱的那种,现在有人把客栈当家住,掌柜的自然有意见。 李达看到,有些棺材前,还摆着瓜果、香烛、酒水,他又看到,老黑皮住的小屋里,一壶小酒,一只啃了一半的烧鸡,还有几碟小菜。 “死人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吃的,”李达意味深长。 “嘿,它吃它的,我吃我的,它们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客气个什么,”老黑皮油光满脸,比起上次见面,好像还胖了几斤。 “我上次来后,没有尸体再被丢吧?” 上次事件的起因,就是因为建造义庄的某位金主,半夜发现自家老爹的遗体不见了,最后发动人手,好不容易在三里外的野林子找到,尸体都被雨水冲的烂了一半。 儿子建义庄,结果老子的坟都给刨了,这还了得,怒不可遏下,这才请了道士下山。 “没有的事,还是小道长您法力高深,跟衙门的道爷有的一拼,您出马,还有什么小鬼敢蹦跶。” “我记得,当年梁老太爷的尸体是摆在这里的。” 李达推开棺材,棺材空空荡荡,他犹豫了下,做了一个奇怪的行为。 钻了进去, 躺了下来。 五指合于腹间, 双目紧闭, 平安喜乐。 “你说,偷尸体那人脑子得多不好使,才会做这种事,我记得你好像因为这个,被梁老爷大骂了一通吧。” 幽幽的声音从棺材里传来。 老黑皮老脸阴晴不定,一对招子上,透着诡异的神色。 那啃了一半的烤鸡上,一条条白嫩肥大的蛆虫,从骨架子里爬出来。 供品开始腐烂。 香头上的烟气,没有钻入棺材,反而绕了一圈,吸入了老黑皮的鼻孔。 义庄上的天气,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吃人的,喝人的,住人的,最后再把人床给占了,老实说,有些不地道啊。” “哪怕是鬼,也总该有点鬼品吧。” ------------ 第四章 谁是凶手 老黑皮突然笑了,天空又变的阳光明媚,烤鸡油腻滑嫩,香烟袅袅,给义庄平添了几分人气。 “小道长又开玩笑,您看,这大白天的,我这老头子可是有影子的。” 一团黑影像是挤水一样从袖脚流出,被揉搓拉长,渐渐成了人形,贴在地上。 “大白天,鬼有影子,深夜时分,人没影子,所以,人是鬼,鬼就是人?” 老黑皮褶皱的脸上,露出几分愁苦。 “老头子我可怜啊,刚出生爹就没了,老娘十岁走了,狗嫌人憎的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取了房媳妇,生了个娃,这乡里就遭了匪,媳妇被抢,儿子被人惯在地上砸死了,浑浑噩噩几十年,最后跟死人做亲戚。” “你说这老天得多恨我,才这么安排我这个老东西!” “凭什么,凭什么人家可以父慈子孝,而我没有!” “凭什么人家夫妻和睦,我媳妇被人压在床上叫!” “凭什么人家能有儿孙烧香,能入祖祠,香火不断,而老头子死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都老成这样了,你这小道长告诉我,这日子怎么活!” 老黑皮尖叫的同时,阴风卷荡,‘哗’的一下,棺材板重重合上。 活人,入了棺材。 死人,站在人间。 “所以,你夺人香火、吃人祭品、睡人棺材,你觉的理所当然,你觉的,这是他们欠你的?” “嘿嘿,他们不欠,谁欠,老头我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就是让他们死不瞑目,小道士,你的确有些手段,老头子我见过你与那妖物的斗法,但是,你们都忘记了,这是我的地盘。” “义庄这里,我说了算!” ‘嘭’的一声,两团蓝火从红灯笼中炸开,妖艳、迷离。 外人看向义庄,朦朦胧胧的一片,山神镇山,龙王镇水,这鬼,成气候了。 棺材板里传来李达的声音,闷声闷气的。 “活人受罪,欺负死人,这是两码事。” “所以我一向讨厌跟你们这种老东西接触,打不得、骂不得、惹不得,稍微讲两句,能被圣母婊喷出翔来。 好在, 你是老鬼, 受害者们,发表点意见?” 棺材板被敲了敲。 死去的木匠,‘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两眼无神的看着老黑皮。 ‘咕咚’,喉结上下移动了下。 一座座棺材板被掀开,一具具尸体被坐了起来,看着这老鬼,眼神火热。 就像, 在看一只烤猪。 人死后会下阴曹地府吗? 老黑皮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不会。 人死了会变成一团气,情绪越激烈,记忆恢复的就越多,然后,吞噬别人的气,可以越来越大。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做。 直到,他感觉,可以控制整个义庄。 但是,眼前这一幕,超乎他的想象。 听说,山西那边有赶尸道人,所以,这些尸体,被这小道士赶‘活’了? “老黑皮啊老黑皮,为啥人家叫你这个外号,我可是听人说了, 因为你皮厚心黑啊, 你媳妇被人捅的时候,你蹲在床底下, 你儿子被人砸死时,你躲在门后面看, 坏人,不会因为老了,就变好, 怂蛋,不因为死了,就硬气, 欺负死人算什么本事, 现在,死人吃你,你有意见?” 尸影重重,龇牙咧嘴,晃晃悠悠,尸斑的脸上,尸油缓缓滴下。 怕不怕,怕啊! 老黑皮不怕死人,因为他是鬼。 但是僵尸,比山匪还可怕啊! 听说僵尸能克鬼,老黑皮瞬间怂了。 厉鬼,是怨气太重, 它是厉鬼,但它, 耸! 老黑皮目光乱扫,最后忽然盯向了棺木。 它听人说过,鬼,可以附体。 它没试过, 因为,他只敢欺负不能动弹的家伙。 活人,似乎,也可以欺负一下? 它摇身一变,化作一团黑气,毫无阻碍的,钻了进去。 然后,出不来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 棺材板晃的很厉害,但,就是压住了,因为,棺材板上有一道镇鬼符。 棺材外没有僵尸 棺材里没有活人 有的,只是站在门口,并吊魂指,手指微抖的李达。 知道义庄里有鬼。 知道鬼在特定环境中,本领会增强。 再进去,就真是见鬼了! “怎么回事,你在骗我?!”老黑皮也意识到不对,尖叫道。 “鬼打墙,你应该比我熟悉,整座义庄,被你打造成一座天然的鬼打墙幻境。” “道士的手段,是专门用来降妖抓鬼的,所以,鬼的手段,不仅要了解,还要吸收创新。”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去迎我。” “这一招就是专门对付鬼打墙的,叫做,人钓鬼!” 老黑皮明白了,李达刚刚跟它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分散它的心神。 “不可能,你骗我,我明明没看你带黄纸、法印、笔墨――” “是不是还要焚香、祝笔、净心、敕水,是不是还要祭祀牲畜,别逗了,我学的是道家文科。” 道门理科,这一系列手段都是必要条件。 而文科,感觉对了,一切就对了。 就是这个味儿! 李达敲了敲棺材板,道:“现在,我们聊一聊?” “聊的好了,你继续做你的义庄庄主,吃人的,喝人的,睡人的,我当作没看见。” “你不收我?”老黑皮很惊讶。 “收你有什么好处吗,我很敬老的。” 对于后一句,老黑皮直接当作没听到,但是前一句,他认真想了想,没有。 “左边第三张灵牌上,有一根香,当日我闻那香味不对,就先躲了起来。” 李达在贡桌找了找,果然翻到一小截黑香,闻了闻,一股子辛辣味。 “这能召妖?” “我不知道,但这味道给我一种很凶的感觉,就像,你斗的那只黄皮子精。” 李达微微一顿,将这小半截香收入袖口,面无表情的道:“那烧香人的模样,你该是记得的吧。” 过了许久,李达面色阴晴不定,老黑皮小声道:“小道长,您说过,放我一马……” “有句话你听过没,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我当然不代表正义,只是――” “我不能让人怀疑我的业务能力!” …… 猴腮脸本来走路就难看,弓腰屈膝、贼眉鼠眼,开了荤之后,两腿发软,更是倒八子步,烂糊糊的,三条腿都是煮烂的面条。 终于,猴腮脸被李达盯的浑身不舒坦,缩着脑袋讪讪道:“师兄,我错了。” “你错在哪里了?” “我下次再也不去找那寡妇,不能给我们白云观丢人。” “修炼房中术,算什么丢人,”李达似笑非笑。 “那、这个,师兄说的有理,下次,我带师兄一起研究一下?” “我就算了,大家同门一场,没必要亲上加亲,”李达顿了顿,意味深长:“只是有些人,吃里扒外,看着老实巴交的,暗地里下起手来比谁都狠,师弟,你说,这种人算什么?” 猴腮脸背上汗都出来了,强笑道:“这种人,应该被逐出师门吧,师兄。” “有道理。” 回到白云观后,曹道长对于李达的表现相当满意,只收了两个乡,就赚了三百多文,这要是十里八乡都走一遍,岂不是赚大了。 “好徒弟,你果然是我白云观的继承人,日后我百年之后,这座道观交给你,师父也可以安心了,”曹道长老怀大慰。 “师父,我这病反复发作,也的确是个麻烦,我记得祖师爷当年在观中留下一道辟妖神符,师父你――” “哪有什么符篆,胡说八道,骗人的玩意,都百年前的事了,什么符篆能保留这么久,”曹道长顿时色变,一通教训后,便把李达打发走了。 他,似乎是在忌讳什么? 担心自己, 还是,担心原型毕露? 烧香的人先不提,这能引妖的线香,绝对是道门的手艺。 同行的手笔? 还是, 师父! 印象中,他以前的确见过不少同行,但真正有道行、有本事的,一个也无。 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他们。 如果幕后凶手是曹道长,那么,原因呢? 担心自己抢班夺权? 别逗了,就这破观,他还嫌烂呢,前身可不只一次抱怨这个。 而且白云观是‘子孙庙’,特点是庙产私有、师徒承继,就算自己啥都不做,下一任观主百分百是自己。 有这个必要吗? 他本以为,凶手会是猴腮脸,只有他和自己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自己不死,他没可能做老大。 结果,上香者居然是另一位。 老实巴交,没有半点利益纠纷,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心眼的那位。 帮工柱子! 还有什么线索,李达苦思冥想,前世的记忆中,似乎隐约有一条。 自己炼成本事后,曾有同行说,可以推荐自己去阳司? 那个朝廷的道家门户。 …… 猴腮脸匆匆下山,脑海中不断回想李达那奇怪的话。 有些人吃里扒外。 下起手来比谁都狠! 他、他发现了!? 一把推开自家大门,两道人影一坐一站,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猴腮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道:“阳司的大人,我、我被李达那厮看出来了!” ------------ 第五章 雷劈的高人 “柱子,你在我们白云观干了几年?” “过了今年,就七年了。” “你入门比我早,怎样,都习惯了吗?” “观主和小道长你待我很好,乡里人都羡慕我呢。” 柱子憨厚的笑了笑,挠了挠头,手脚无处摆放似的,高大的身子躬着,神态温顺。 老实人, 真老实。 老实到背后阴人,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演技,影帝级别的。 傻到深处自然黑。 李达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你去忙吧。” “哎!” 看着他的背影,李达真想、真想一板砖拍上去。 “好徒弟,众生都在等着你度化呢,”曹道长在不远处叫道,挤眉弄眼,还比划了个数铜钱的动作。 李达笑了, 师父贪财, 师弟奸猾, 帮工厚黑。 所以,谁是凶手? 山下的乡子有七个,梁乡最富,周庄最穷,黄庄最远,黄老太,就是黄庄的地主婆。 李达去了周庄,泥泞的山道很难走。 这个地方,山多人少、丘陵密布、耕田不多,活不下去的人,只能出去讨生活,鼎鼎大名的徽商就是这么来的。 而没本事出去的,就只能在这里熬着。 破旧、艰难、困苦,在梁乡还好些,在周庄就真的是一览无遗。 瘦骨嶙峋、躺在地上的老人。 跟劣田做斗争,最后败下阵来,坐在田亩上叹气的汉子。 饿的捂着肚子哭的孩子。 李达终于明白,柱子说过的还行的意思了。 毕竟以曹道长的贪财程度,工资是不可能发的,这辈子都不会发,包吃包住就不错了。 柱子家里没人,李达的记忆中,他好像也从未说过自己父母的事。 李达将鞋底的泥在石头上蹭了蹭,来到一间挂着红布的门前。 从古到今,干这门生意的,貌似,都喜欢红色。 他敲了敲门。 女人打开了门,诧异的瞧了李达一眼,“生客啊。” 李达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中年妇女,就是猴腮脸口中,能与杭州名妓相比的周寡妇。 “捶腿儿还是走马上任,”妇人态度不算很好,这也在预料中,街边发廊和会所的服务水平,还是有差距的。 “还挺专业,”李达忍不住吐了个槽。 “嘿,也是跟人学的。” 眼看着对面妇女解开系带,露出半截粗大腿,李达赶紧叫停。 辣眼睛! “我来打听点事。” “打听事儿?”周寡妇露出些许戒备,“这破地方可没什么好打听的。” “柱子你认识吧,”李达从口袋里摸出十来枚铜板,按在桌面上。 “那憨货,嗨,谁不认识。” 妇人渐渐放松,看了看桌面,挤出一丝笑容。 “他在你们乡里,很有名吗?” “仗着一把子力气,白云观里做工,其它也没什么。” “最近他有没有跟什么外乡人接触?” “那倒没有,这破地方,谁没事跑这里来。” “没有了?”李达晃了晃荷包,铜板‘叮当’做响。 妇人咽了口口水,道:“还真有个传闻,晚上,大晚上,他家门口有敲门声,但是没见过什么人。” “敲门声,什么时候的事?” “七天、还是十天前,不是这几日,但在这个月里。” “没有了?” “他的事倒没有了,只是隔壁老陈家的鸡被偷了一只,垛子里有一股骚味。” 白云观 “柱子,你过来,”曹道长朝着对方招了招手。 “观主,你找我,”柱子放下手中镰刀,憨憨的走了过去。 曹道长将对方领到祖祠,祖祠棚子外搭了锅灶,按照前任观主的说法,让祖师爷也闻闻味。 “柱子,最近身体没事了?” “没事,观主您的药很好使。” “区区黄皮儿,敢迷贫道的门人,简直是找死,等贫道哪天抽个时间,亲自下山帮你收了它!” 柱子脸色胀的通红,结结巴巴道:“谢谢观主。” “小事、小事。” 曹道长拍了拍对方肩膀,又不经意的道:“对了,我让你义庄上香还愿的事儿,就别告诉你师兄了,你看,你霉气去了,你李师兄却撞妖了,这事你跟他说,他心理不得有疙瘩啊,日后成了观主,不得给你穿小鞋啊。” “师兄他不会这样的,”柱子忙辩解道。 “不管会不会,别胡说八道,”曹道长加重了语气。 柱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老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老实的性子,等哪天也把你收入门。” 曹道长背着双手,哼着小调走了。 柱子呆呆的看着棚子里的十几张破牌位,灵牌上还挂了个匾。 四个大字, 薪火相传。 柱子憨厚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正常的狰狞。 道观不大,却是附近几十里最好的营生。 不纳税,不交粮。 凭什么,轮不到自己。 曹老道,半截身子入棺材。 李达,毛都没长齐。 猴腮脸,只一张烂嘴。 这三个人,合起来不过自己一斧子。 穷山恶水,哪来什么顺民! 李达赶了十几里路,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黄庄,人烟稀少,荒田堆冢,草有半人高。 “劳驾,黄庄不在这里?”李达拉住一个卖货郎,问道。 “黄庄的人?早就迁到了隔壁县境了,这里晦气的狠,闹过妖的,小道士你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李达怔怔看着眼前成片的荒草,草堆里,仿佛有道黄影一闪而过。 …… 月明星稀,很晴朗的夜空,但赶夜路的人,总觉的要有八十瓦的路灯会更好一些。 出了点小失误。 他迷路了。 现代的路,是沥青混凝土压出来的,古代的路,是人趟出来的,逼仄、肮脏、不起眼。 天一黑, 路就找不到了。 李达不怕鬼, 好吧, 他怕, 但是他有对付鬼的手段。 这叫术业有专攻。 但是,山上有狼。 ‘嗷呜’的叫声不知从哪个山头钻出来,声音凄厉,回音不绝,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往毛孔里钻。 他是道人,不是猎人。 所以,李达有点从心。 早知道,不跑这么远了。 踝关节越来越酸,上了锈似的。 汗水从额头沁出,是冷汗。 两腿打摆子,慌滴很。 一点亮光从远处林子冒出。 李达毫不犹豫的凑了上去。 是人,最好。 是鬼, 也不差。 亮光消失了, 人呢? 鬼呢? 甭管什么,给点声啊! 一只苍白的手掌按在他的肩上,黑暗之中,裂成三块的脸凑了上来。 “小道士,你在找谁?”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上窜了上来,李达蓄势已久的镇鬼符拍了上去。 “你摸我胸干甚?” …… 民如草,割又长。 有些草民不想当草,所以,他们躲在深山老林里,不交税,不纳粮,当然,也不再被当地官府承认。 城池进不得,官道走不得。 许老三就是这么个非人。 粗糙的木屋中,炉子上的小锅煮的‘嘟嘟’直响,锅子里是一些山果子和熟肉煮成的汤。 “喝点汤吧。” “多谢。” 许老三豪爽的一笑:“还以为是个山狍子,刚想熄了灯摸过去,没想是个活人,还是个小道士。” “恩,我迷路了。” “正常的很,这里山道本就难走,总不能大半夜的来降妖除魔吧。” 聊一会儿,李达发现这是个很健谈的人,便忍不住问道:“许哥你是怎么溜到我后面的,那么多草窝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位爷传授过我本事,”许老三神秘兮兮的道。 一夜无睡。 倒不是二人脾气特别相投,闲聊到天亮。 毕竟是陌生人,李达有意识的保持警戒。 尤其对方脸上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狰狞的模样,谁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的营生。 倒是对方牙没刷,脸不洗,四仰八叉,呼呼大睡,没心没肺的样。 周围脏乱差,碗看着几年没洗了,衣服当抹布使,前后左右无立足之地,还不如垃圾堆。 精神一紧一松之下,终于在天色微亮之际,李达冲起了瞌睡。 腥风皱起,煞气昏沉。 昏暗中,李达急促的奔跑,背后不知有多少追兵喊打喊杀,天空上乌云密布,忽然,一道难以想象的雷霆从天而降,天威如神,他只能惊恐的睁大双眼,瞬间四分五裂。 “啊!!” 李达睁眼,满头大汗,恰巧这时,许老三提着牛骨尖刀,狞笑着走了过来。 黑店! 杀人夺货! 人肉叉烧! 一时间,无数血腥暴力的画面在脑中闪过。 道术对普通人是没有用的。 切换人格,把那玩意叫出来? 就在牛骨尖刀晃到脑门前,许老三忽然伸出左手,手上提了个兔子,哈哈大笑:“运道不错,昨天装的笼子,今天就得手了,有肉吃了。” “运道真好,”李达勉强挤出了丝笑容。 mmp 长的丑, 果然是原罪。 许老三忙着去毛剔骨,李达在附近溜达,勉强辨出了方向。 这路线,偏的老远了。 不过,自己怎会做噩梦,自从观神有成后,入梦后,杂识应该全部消散才对。 难道,这里有什么鬼怪在影响自己? 不知不觉间,李达走到了一座大坑前,这坑像坟洞,能躺两个人在里面。 李达下意识的伸手摸在边缘上。 一股强烈的、凶悍的、恐怖的气息,直窜脑门,惊的浑身鸡皮疙瘩。 乌云 天雷! 李达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你果然能感受到,”不知何时,许老三出现,嘿了一声,道:“当初还是我把那人从坑里扒出来的。” 人, 被雷劈, 没劈死? ------------ 第六章 拳术时代 做为白云观百年以来,练出真本事的三人之一。 李达知道,道家降雷术,只是一种脑洞。 别逗了,雷压一亿伏的好吧。 你以为道士都是小型核电站? 但这种恐怖的感觉做不得假。 观神大成后,对于老天爷的思想感情,有很深的感悟。 雷电,就是老天爷脾气暴躁的一部分。 李达看了看许老三,愣了半晌,道:“你会这么好心?” 帮自己,可说是好心。 救被雷劈的这一位,那就不能用好心来形容了吧。 这可是被雷劈啊, 又被人追杀, 谁知道犯的是什么罪, 犯罪分子的惺惺相惜? 许老三摸了摸深可见骨的伤痕,露出复杂的笑容,道:“三年前,运河通漕,官府疏浚河道,征了十几个县的民夫,衙役直接从家里抓人,我老娘就是抓着我被打死的。” “当时开河,是人拴着绳子在江边上挖土,一筐筐的挖,从早到晚,拿命当草,水一急,命就没了,当时官府只管一顿饭,有人看着馒头就呕血。” “当时跑的人很多,大多数都被抓了回来,直接灌了河,祭河神,我是夜里被抓的,当时官爷在我脸上抽了三鞭,说要拉回去喂狗。” “救我的,就是这位。” 李达默然,历史书上说,古代官府一开什么大工程,就损耗民力,据说隋朝就是这么玩完的。 怪不得。 “他救你,你救他,可说是报恩,只是为什么告诉我,这事知道的人不是越少越好么。” “我认得你,你是白云观的小李道长,当地人都说你有道行,阳司都要八抬大轿请你,我想请你帮帮忙,”许老三脸上脏乎乎,但目光很亮。 “追杀他的,就是那里的人,你若是进了衙门,万一、我说万一碰上这种事,能不能帮帮他。” “……” 古代的特务机关,最熟悉的该是绣衣使者、两厂一卫、粘杆处,抗日神剧看多了的话,中统军统也该有所了解。 阳司,就是这么一个机构。 哦,对了, 它不仅抓人。 妖魔、鬼怪,都在它的业务范围内。 住你一晚上,就让我帮你包庇通缉犯。 这价儿, 老实说, 有点高。 “不用明着帮他,通风报信也行,实在没办法,下手轻一点,”见李达面色难看,许老三连忙补充道。 他自己也知道,这难度太大了。 “我没打算加入阳司,”李达吸了一口气,实话实说。 重活一世,他只想活的舒服一点。 加入这间谍组织、特务机关,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舒服的样子。 倒是前身对这好像很感兴趣。 “嗨,那我去烤肉,做汤,”许老三尴尬的道。 经过这事儿,气氛有些尴尬,李达默不作声,心想回头弄点钱给他,把这人情还过去算了。 这种朝廷大案,他是一点不想掺和,他也没本事掺和。 虽然他对这召雷的本事,十分感兴趣。 以他所学的道家知识,完全没可能。 这不科学啊! “他教我的本事,你想不想学,”许老三突然道。 李达斜了对方一眼, 想引我上钩, 我是那种意志不坚定的人吗? 我是注定要做咸鱼王的男人! 开玩笑, 抗雷的本事, “咳,你说说看。” “是拳术!” “噗――” 李达一口老汤喷出去,溅的对方满脸。 拳术,抗雷? are,you,ok? what,are,you弄啥嘞? 道术,李达学了,会了,他把它当作第六感之类的特异功能。 鬼怪,很正常嘛,既然都有特异功能了。 结果你跟我说拳术可以抗雷? 你这tm就是在逗我了。 除了妖魔鬼怪之外,这还算是个比较正常的古代,前身的记忆里,没有基因战士这种生物啊。 而且古代的传统拳术,李达也挺呵呵的。 得益于‘国术大师’几场惊天动地的比武,直接把李达的武侠情节打到茅坑里。 所以,为了自我安慰,他还特地查了资料。 现代武术是花架子,祖宗总是能打的吧,武术总是源远流长、保家卫国的吧。 当时李达是这么想的。 结果,他发现,自己有点想多了。 单从源远流长来说,古代人重视的是器械,认为拳术无益于大战,真正拳术的概念,是从明朝后期才有的。 长倒是长,但也不是特别的长。 至于保家卫国,虽然不能说完全不能保家卫国,但李达还真没找到,单靠拳术成功保家卫国的例子。 民国时期,拳术成了国术,各地国术馆,各种大师,蜂拥而起,大师遍地,黄金时代。 不能说这些都是假货,肯定也是有两手的,但清末民国那一段,简直可以凑成一段华夏耻辱史了。 国术在其中,有起到什么积极作用吗? 拳术改变了战争,阻止了卖国协议,还是真就刺杀了什么满清高官,日本高级将领。 貌似, 没有吧。 就算爱国青年刺杀,拿枪用炸弹的次数比较多吧。 那还谈个屁的保家卫国啊。 当然,在枪炮广泛使用的年代,让拳术起到超人的作用,这的确有些不切实际,毕竟在二战,连美国队长也只能做突击队队长,金刚狼也只能做小兵,拿这要求国术,有点过分了。 那么往前推,康熙年间,郑成功侄儿郑应达带着妻妹投莆田少林,结僧众,练武反清,结果被内鬼出卖,清庭派兵围攻,被镇,一把火,烧了。 逃出的五位,就是少林五祖,洪门的前五祖,广东拳的几位祖师爷。 明末清初,有一位拳术大师叫王宗岳,内家拳之祖,打过仗,反过清,事败,遁了。 再往前推,明嘉靖年间,有位著名将领是这么评价民间武艺的,‘今之阅者,看武艺但要周旋左右,满地花草’。 这话的意思是,民间花法武艺只图好看,而无实战价值。 说这话的人叫戚继光,语出《纪效新书`或问篇》。 嘉靖年间,还有一个将领兴冲冲的跑到少林寺学棍,最后给出的评价是‘真诀尽失’,花架子好看而已,然后,少林二十四代掌门小山和尚厚着脸,派了两小和尚,跟这将领学营伍技。 这个将领,叫俞大猷。 所以说,别总以为现代的民间拳术无卵用,古代的民间拳师,那也是然并卵的。 古代民间练武,一是为了防盗,而是为了娱乐,武艺二字,本身就说明一切。 无论热兵器时代还是冷兵器时代,指望民间拳术能保家卫国, 这个, 难度较大。 “道长,道长,这本事,你学吗?”见李达久久不语,许老三问道。 “学,还是不学――”李达犹豫起来。 按照拳击规则,民间拳师能打过拳王?你以为人板砖大的肌肉是白练的,营养师、健身教练,科学化的饮食和格斗手段是假的? 同理,按照ufc规则,怼上自由格斗也是够呛。 连架都不敢打,哪还有什么杀人技,全是花架子。 比起跆拳道、柔道、空手道、泰拳这等等本事,武艺真的有什么明显优于它们的地方吗? 答案是,有! 还不止一个。 李达看过兵书,也看过国术大师的笔录,刨除玄虚看不懂的部分,至少有两点,国术有的,别的没有。 一个是大战能力,这大战指的是冷兵器战争;拳术的最高境界,不是一个打十个,其实是拳械合一。 拳械合一是指你练了这拳,让你拿刀操枪上战场列军阵是没问题的,要知道,在古代,最能打的拳术总是从军营中传下来的。 在中国地图上,凡带有‘卫、所、军、都、堡、营、关隘、门’的地名,都代表着各时期驻军之处,遍布各地,拳术的由来,其实跟军转民有关。 比如,太极拳是源于南兵拳,而南兵拳最早是戚激光结合了十几门民用拳术,选出一部分用来练兵的本事。 形意拳更是传说中,岳武穆练兵的技业。 戚继光义乌招兵后,绍兴大教场教习,在富阳湖训练武技,士卒不足两月就开赴前线,一战而胜之。 戚继光用鸳鸯阵,纵横不败,岳武穆用藤牌麻扎刀,朱仙镇破拐子马。 用于器械,用于战阵, 这才是国术, 这才是真本事! 明清卫所,营迅之卒,技勇本事逐渐‘民化’,不须大战,只认花法,练武不知技击,这就是嘴遁大师的祖先们。 当然,不能只说自家老祖宗智商高,别人家的都是蠢蛋,国术有,别的格斗方式没有,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拳击、跆拳道、空手道等,最早也是在二战之后推广开的。 大战属性,其实已经天然不存在了。 还有一点,就是武术的中医养生作用。 养生,其实不是你吃的饱、穿的暖,最后得三高,用来减肥的手段。 养生,其实是古人在吃不饱、穿不暖、饿的要死,用来向老天求活争命,抵抗各种疾病的一种本事。 国术大师写拳书时,总会参杂着一些气血、五脏、穴道的感应变化,在李达看来,这与其说是内功,或者技击手段,不如说是中医的人体感应学。 这玩意对比武有帮助吗,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肯定是存在的,至少那些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前辈们,写拳书时吹牛逼,那也不会吹的太过分。 而到了如今,拳术练的再好,也不会自动精通枪械、大炮、战斗机等战争武器,这等于大战属性不在。 物质大爆发的时代,没有天灾人祸,吃好喝好,不瞎想,不得癌,活到七八十岁也没有难度,中医养生,除了骗人卖保健品外,其实也被时代抛弃了。 所以,当拳械合一和养生性被科技取代,武术,其实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退一万步,就算你找回拳术的技击性,那又怎样呢? 比起假大师被殴,这,才是真正悲凉的地方。 李达很久很久以前,一直有一个脑洞,假如,不管是什么手段,拳术的养生性能够再进一步,开发出类似增强人体潜力的功能,将古代拳术的大战性再推一步。 是不是真的能创出类似武侠的本事。 在冷兵器和热武器时代之间,是不是真的,可以创造出一个独属于它的时代。 拳术时代 “学吗?”许老三又问。 “学。” 不管怎样,能抗雷的本事,为何不学。 万一被雷劈了呢。 ------------ 第七章 本就是妖怪 理想是丰满的, 现实是骨感的, 社会是黑暗的, 潜规则到处都是, 能搞笑的时候,你不搞笑, 轮到你哭的时候,你又到哪里去哭呢。 李达现在就想哭。 “快点…摸我…手用力…肩膀…腿…往上用力…对对…大腿内侧……” 如果是女人,哪怕是周村的寡妇,李达咬咬牙,摸也就摸了。 但是,眼前,是个男人。 不是伪娘, 是个五大三粗,脸上有三道疤的男人。 从上到下, 从内到外, 李达摸了整整五天。 这就操蛋了。 皮卡丘,也就是那个雷劈男,在这里养了三个月的伤,然后,传了个拳架子,走了。 按照皮卡丘的说法,这拳架子,是对方一点一滴,帮他捏出来,校对筋肉,练出灵感,溶入脑子,架子得了拳劲,美妙滴很。 至于什么三盘对天、虚灵顶劲、含胸拔背、尾闾中正等说法,许老三压根没听懂。 皮卡丘也说了,死木头站成活马,怎么吃草,怎么骑行,这些天然就会了,无需特别在意。 许老三的水准,自然没本事把人摸出劲来,所以,他想了个法子,他不摸人,让人来摸他。 李达摸了整整五天,也没摸出什么感觉来。 手感倒是摸出来的,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摸到什么部位。 两个大男人, 喘着粗气, 挤一座小屋子里, 摸来摸去, 不暧昧 贼尴尬。 许老三摸了摸头,心虚道:“那人也说了,要想站出感觉来,得学虫子,冬天虫子钻进地里装死,等到了春天,土里生机一起,就又复活了起来,初学者要想站出生机,要先捅进土里,再钻出来,先练一个部位,只要找出来,便能激发全身。” “这就叫拉车骑马,第一步,尥蹶子最重要。” 李达反问:“那你就练出来了?我看你练与不练也没啥区别,要不你抗个雷给我看看?” 许老三尴尬道:“那肯定是不能的,不过我每天站了半天,腿脚倒是养出来了,耕田都不费劲。” 每天站一个小时军姿,你耕田也不费劲,李达心想。 深山老林里自然没什么好田,许老三圈了块地,锄头轻飘飘扬起,用力一翻,小腿一紧一松,腰部一送,大块土疙瘩就被挖出来。 非要说的话,看的很舒服,有一种特殊的频率,耕田几十年的老农民,脊椎一般都不好,常年累月的消耗,会磨骨头,但不知是不是李达的错觉,他觉的这么耕下去,对方腰不会有事。 “东西我放这里了,柴米油盐给你备了些,嗯,其它的,年后再说吧。” 做了逃民,年肯定是一个人过,李达能看出,许老三豁达、无所谓的表面下,其实是孤独。 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简单的就帮自己,与其说是好心,不如说想找个人说话。 不交税,不纳粮,没人管,但也因此不能成家,不能立业,没有未来。 简直是古代版的三和大神。 许老三摆了摆手,就坐在泥地上,背着身子,看不到表情。 住在桃花源的人,到底是悠然自乐,还是向往外界。 没人知道。 李达摇头,他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能收拢这种逃民,他那小道观,比这里又能好到哪里。 天空清冷无云,明明就要过年,却没个过年气氛,听说后天有庙会,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及。 李达每天只是抽个空到这里逛一逛,大多数时间,都要去度化众生,赚取生活费。 也是为了麻痹有可能对付自己的那一位。 曹老道、柱子,都有嫌疑,至于猴腮脸,也未必是好人。 都很可疑。 既是白天,他抄了小道。 小路狭长,杂草丛生,还有几大块烂泥地,像粪池,跳进去,至少淹没大半个身子。 然后,烂泥地里,黄泥水向两侧翻。 李达经过, 咕嘟 咕嘟, 浮出了一具女人尸体。 女人很美,鹅蛋脸,剪水瞳,黑发飘飘。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 在被寡妇摧残后的审美观, 这,才是真正的古代美女。 但是,就算再美, 女人也不该从泥地钻出来! 尤其是女人看向他的那双眼,就像是抱着他,拉着他,领着他走。 美人, 古代美妞, 李达的后脑勺,渐渐浮出一张面孔,五官越来越清晰, 两眼呆痴, 想要钻出去。 静谧的湖水,不起半点水波。 莲茎从湖底生长, 钻出水面, 微风起伏,莲花摆动。 水天一色,万籁俱寂。 女人的脸色渐渐变的狰狞,开始急躁,像是钻进真空,白皙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狰狞、恶心,老太太的裹脚布。 ‘啪’ 一颗眼珠炸裂,汁水四溅。 李达惊醒,直挺挺打了个机灵,精神水潭像是砸了块石头,‘砰’的一下;二话不说,掌心做符,不用烧香,不用敕水,无需请神,这些都是介质。 道家文科生,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镇鬼符狠狠的拍了下去。 女人无声的惨叫,血水四溅,肋骨刺出,五脏乱滑,四肢飞舞。 李达不为所动。 在元神的状态下,没有任何杂识,他可以保持绝对的冷静。 分尸之后,尸体缓缓消失。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声。 一张黄纸符,只烧了一半,纸上的女鬼被钉住了四肢,两眼空洞,留着血泪。 泪没流干,符就烧光了。 李达阴着脸,走到对方面前,一字一句,“想破我的心中神,你找死!” 道士斗法,一看道行,二看符篆,李达观神大成,对方道行不如他,女鬼惑人不成,只能反噬己身了。 “嘿,咳咳,钉鬼符压不了你,你果然还是有道行的,”那人惨白着脸,却露出笑容。 “你这种有本事的人,留在这小道观可惜了,我们阳司请你去朝中当官。” 又是阳司! 李达眼一缩,对方邀请自己,这不奇怪,只是在这种场合,这种方式,绝对不怀好意! “怎么证明你是阳司的人?” 对方颤着手,从怀中摸出一张阴阳形状的玉佩,指了指上面的字。 阴司度鬼 阳司镇人 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酉字。 李达突然明白阳司二字的意思。 阴司,阴曹地府。 阳司,人间天庭! 怎么办, 杀了对方? 这可是朝廷来使,自己弄死对方,比起逃役可严重多了。 总不能逃到深山老林里,做一辈子三和大神吧。 跟着对方走? 别逗了,跟一个差点弄死自己的人走! 李达一时间陷入两难中。 那人眼中诡光一闪,“看来,你没想好。” 李达微惊,背后风声一闪,‘啪’的一下脆响。 背部一疼,四肢一酸,这感觉,就像是蹲马桶蹲久了,两腿发麻,站不起来。 不仅两腿,还有双手。 这一巴掌兜下去,就像是把他钉在地上。 这是点穴功夫? “申鬼子,你居然没斗过他,你这一招对人不是挺管用的。” “你懂什么,对方道行比我高,我镇不了他,”那人呼了几口气,符篆反噬,像是胸口被捣了一下,疼的很,看谁都是黑影。 李达只有眼珠子能动,他看到,一个握着刀把子的黑大汉,从背后钻出,目光奇异的打量着他。 像是在看一块怎么剔骨的肥肉。 对方的刀柄很脏,像是常年被捏,污渍擦不掉的那种。 “那上面要是看上他,岂不是没你什么事了。” “你懂个屁,自古便是鬼能吓人,符篆能驱鬼,但道术对普通人是没有用的,他道行再高,对上面有个屁用!” “那你这钉鬼符怎么这么管用?” “因为老子钉鬼符是先抓的鬼,再用鬼来吓人,癸刀儿,你还不抓人,要不是你这孙子非要走水路,等着过年大江通船,老子早动手了。” “你动手也斗不过人家,”癸刀儿咧起大嘴,轻松的将李达扛起,“兄弟,对不住了,以后大家说不得都是自己人,到时请你喝酒。” “自己人,嘿,你以为他有这个机会么,我们这次接的可是私活儿,”申鬼子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三角眼恶毒看着李达。 癸刀儿扛着李达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自言自语:“怎么感觉越来越重了,申鬼子,有增重的法术么。” 他说话间,虎口上的老茧摩擦着刀柄,‘嘶嘶’作响,像是磨着两块生铁。 传统刀术中有锦缠头、撒花盖顶之类的刀式,就是刀片往脖子上一绕。 不管怎么看,这一招都不像是有实战用处。 但这其实是马上刀术。 两马相冲,敌刺枪戳面,我以刀尖剃剐他枪,人左马右,错开时刀尖顺势一滚,刀头一掠,人头落地。 从无例外! 这是他在西北斩了三十九颗脑袋,赚来的自信。 对方脑袋就在顺手处,他道术再快,没自己刀快! “哪有增重的法术,又不是灌了铅汞不死药,你——”申鬼子眼一缩,乡村地烂,癸刀儿的靴子,脚跟已经踩入泥里。 “侯爷要的是活口!”他只骂人狠,对方杀性更重。 “断一条手!” 癸刀儿低吼一声,把人往前一丢,眼中血丝爆出,黑脸红眼,刀口上前,躣步跟上。 如熊瞎子饿虎 单撩刀式! 刀光有如一道白色匹炼,斩的遍空黄毛乱飞。 一股恶臭扑面。 癸刀儿百忙之中一个铁板桥。 一道浑身是毛的怪物落地,筋骨支撑,五趾抓地,骨架子撑起,像妖怪。 哦,本就是妖怪! ------------ 第八章 一脉相承 薪火相传 仙人掌有一种刺,看着一点大,扎人,戳到皮肤里,生疼。 癸刀儿手掌微抖,掌背上全是针扎的小洞,看着渗人。 这位军中大汉眼角微抽,看着眼前尖牙利嘴的怪物,只感觉吸入肺部的空气都冰冷了。 “解释一下,申鬼子。” 申鬼子解释个屁,会道术的同行,眨眼间就变怪物了,他比谁都惊! 在二人抽气的关口,怪物当头砸来,浑身黄毛钢刷一样扫过,癸刀儿脱肩团胛,身子往后一挤,凭空矮了一截,一条红布从袖中拔出,穿过刀环。 黑汉靠着军中锤炼的反应躲过一劫,申鬼子就没这么好运了,眼前一黑,钢刷子刷的脸上血沫横飞,眼膜刷开,一下子瞎了一只眼,滚在地上惨嚎。 “啊啊啊啊啊!!!!!!” 刀环一晃,刀光一闪,癸刀儿粗蛮黑汉,耍刀却像是美人抚琴,轻飘飘间,剜向李达尾椎骨往上三寸骨节处。 李达后背尖刺被刀光一撩,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怪物的本能瞬间感到危险。 许老三耕田的画面一闪而过。 脖子上两条大筋一下子弹出,这一弹,脑袋就像是被取下来,脊椎肩膀瞬间轻松,腕关节一扭,扑跪在地,姿态难看,却恰到好处的躲开这一刀。 癸刀儿牛眼戾气一闪,握红巾的左手一晃,刀身带着深厚煞气劈下。 李达眼中异光更重,彻底变成黄皮子才有的黑色,奸猾、凶残。 背上黄毛被无形之手一扯,根根拔起、爆射。 “艹你母!” 剑走青,刀走黑! 用刀的人心狠! 癸刀儿不管不顾,一手薅住李达头发,一手提刀往脖子上抹。 “吱呀~” 像是孔雀开屏,寇立背上的道袍一下子拱起,手脚一缩,背部一挺,像是张开的刺猬,钢针从脸上卷到脖子,滚到胸口,破肉钻骨,肚皮子切成肉丝,一团团玩意在里面蠕动着。 “虚灵顶劲,五心归一,涨眼了!” 黑汉子落下这句,只留下一具两眼血黑、皮肉腐烂的尸体。 不远处申鬼子嚎好一会儿,也不动了。 李达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浑身黄毛往里钻,汗珠往外挤,眼神在凶残、空洞、挣扎中不断转换。 ‘滚回去,这是我的肉身,老子叫李达,不是你这黄皮子精!’ ‘凭什么?你是畜生,我是人,就凭这个!’ “这也、也是我的。” 一道沙哑、苍老、却又像是初学人言的声音。 黄皮子,复活了! 借助李达的人格,开始,有了人性! 占据人身, 拥有人智, 这是每个妖怪的最高追求! 李达眼中戾气一闪,虽然身体的本能还在影响,但是做为人类,做为一具人躯,他的掌控能力明显更强。 右手食指在胸口微划,无形的符篆在胸口成形。 “我说,滚回去!” 李达像是面对杀父仇人、多妻老王, 恶狠狠的, 拍在了胸口。 一道尖脆刺耳、迥异人声的叫声从李达嘴中放出。 声音持续了足有十息。 嘎然而止。 李达撑着膝盖,深深的,喘着气。 脖子像是落枕了, 踝关节,肿了, 浑身发痒,像是要长毛, 被人出卖, 被妖怪坑死, 杀了两个阳司官员。 破事一件接着一件。 总结一下, 当初, 就不该, 管那件, 嫖资纠纷。 看着两具死相凄惨的尸体,李达心中一阵恶心。 武侠小说里, 高手们杀人、立威、报仇。 那么, 问题来了。 尸体, 谁帮他们处理的? …… 夜色微深,李达一步一个脚印,从山脚走到道观,等不及的曹道长早就吃上了,一碟腌咸菜,一碟炒素菜,在古代的条件下,已经算是很丰盛了。 “好徒儿,你怎么这副惨样?”看李达这副模样,曹道长目瞪口呆。 此刻的李达道袍早就丢掉,内褂灌了一身泥,布鞋破了个洞,满脸晦气。 “上山时掉坑里的。” 曹道长一脸无语,赶紧指挥柱子二人灌水给他冲洗,一边还不满的嘀咕,“就算掉坑里,袍子也要捞回来啊,这可是祖宗的传承,再做一件要花多少钱。” 李达转头,看向猴腮脸,只见他呆呆的看着他,满脸惊恐。 “愣着做甚,帮我倒水。” 以道观的条件,泡澡是想都别想了,山顶用水也只够李达冲个冷水澡。 猴腮脸一边往李达头上倒水,一边小心翼翼的道:“师兄,后山那条小路,的确是不好走啊。” “谁跟你说我走的后山,我就是担心这个,才走的前山,谁知直接从山路滑下来了,跌水坑里,你说我倒不倒霉。” “原来是这样――”猴腮脸表情多了一丝轻松。 李达面无表情, 曹道长是很少下山教化的, 柱子身份不够, 所以, 跟着自己, 了解自己习惯的, 就只有,眼前这位。 嘿, 有意思。 明天就是除夕,山下的爆竹声不间断的响起,直到这时,才有一丝年味。 李达躺在床上,听着蟋蟀和爆竹的混合声响,身子不动,手掌在床底摸摸索索。 借着窗头上的月色, 他摸出一口刀, 这是他的战利品之一。 刀长两尺两寸,不算长,刀身用厚实的黑木包裹,刀首有环。 拔开一看,红迹斑斑, 这不是锈迹, 是血迹。 刀尖后三寸,有一个拇指大的缺口。 李达不知从哪本书上看过,古代练骑兵,立二木桩,一五尺,一七尺,驰马而过,一刀砍五尺桩,一刀砍七尺桩。 五尺是马头高,七尺是人头高。 人借马势用刀,这种刀技,叫‘掠’。 掠刀的部位,就是刀头三寸。 联想到这口刀对黄皮子精隐隐有克制作用,刀身上的一种凶恶气息。 李达便明白,这是一口砍贯脑袋的刀。 是杀人凶器。 双手合握,虚劈了一下。 “放贷的过年要扎账,堵人家里要债,钱不还,年过不好。” “今年过年不收礼。” “只清账!” …… 按照道家说法,神仙也是过年的,每逢除夕,连同灶王爷在内的所有民间诸神要上天叙功。 查业绩, 开年会。 猴腮脸昨晚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生怕被李达发现什么,阳司的两位大人,不是说好昨日的动手。 一定是走大路, 让这小子逃了过去, 一定是这样! 猴腮脸烦躁的走了几步,忽然被一阵摩擦声吵的心烦,他找到了源头,是柱子在磨刀。 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认真, 牛角尖刀, 顺着磨刀石一剐,一剜, 锃亮! 刀虽小,捅谁都是血窟窿。 “你这大白天的磨鬼呢,柴都劈好了?”猴腮脸没好气的道。 “观主吩咐了,要磨好,等他回来,杀鸡,”柱子憨笑道。 “师兄呢?” “在给祖师爷烧香。” “那你先别做了,给我把柴劈了,师父不在,大师兄不在,我是二弟子,观里我说了算。” 猴腮脸扯高气扬的,欺负着他唯一能欺负的对象。 柱子起身,提着牛骨尖刀,怔怔看着他,看到对方心里发毛,才憨憨一笑,“好。” “傻了吧唧,”猴腮脸嘀咕了声,准备去山下看看,说不定那两位阳司大人还在自家守着呢。 他们把老大弄走,自己就是观里唯一的继承人! …… 薪火相传 李达看着牌匾好一会儿,双手举香与额相齐,躬身敬礼,然后用左手上香。 这是规矩。 “薪火相传,一脉相承。” 李达从简陋的祖祠走了出去,推开小门,看着柱子正在木桩子劈柴,“嘿”“哈”二声,木柴便一分为二。 论起气力,观里第一人。 “柱子,下山挑两桶水来,等会要烧汤煮饭的,多留一些,毕竟过年嘛;等师父从乡里回来,咱们开火,”李达忽然道。 “好嘞,”柱子二话不说,扛着木桶就出了门,李达趁着机会,钻入曹道长的房内。 柱子出了道观,面色微微变化,他记得不错的话,昨夜里,他就把两大缸的水备好,哪来的缺水。 对方发现了什么? 这或许是个机会! 白云观这破道观,别指望有什么机关密道,以曹道长的脾气,有这功夫建这玩意,不如多赚两钱合适。 所以,师门的名册、道书、经文,还有李达不知道的东西,十有八九藏在此处。 《上清金匮玉镜修真指玄妙经》 李达在一堆道书中,找到了一本不同寻常的。 道家的经书,向来很杂、很乱、很多。 做到天师级别的高功,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修《道藏》,将道经分门别类,这是道家的立言。 问题是,就算书再多,他们白云观,一向是道家文科,也就是专修性学,怎么会有一本理科的书? 就像, 狼群里面混了一只哈士奇。 上清派,道家理科一系,偏内丹流派,是全真道的大派之一。 很多年前火过一段时间,然后,貌似,凉了。 但就算再凉,人家也是道家扛把子之一。 白云观这种乡级小作坊,跟这倒闭的世界五百强,难不成还有关系? 李达放下遐思,继续翻箱倒柜,果然,在不起眼的衣柜下面,翻出了个包裹。 打开一看,除了李达以前学过的符篆术,还有一门风水龙相,一门制香手艺。 勾妖香,以妖物毫毛为引,配合三十六种药材,能惑妖魂,勾妖魄,覆盖范围十里,是引怪的玩意。 本来有七八成可能的猜测, 现在一下子十成十了。 薪火相传, 呵! 大门一下子推了开来, 曹老道面色一青一红的看着这一幕, 有些羞愧,有些愤怒。 就像是,被抓的正着的嫖客。 ------------ 第九章 吃鸡 师徒二人对视着, 表情,不一而足, 曹道长,像是偷小三被抓的丈夫。 李达,阴沉的脸中,又带着几分轻松。 “谁让你进来的,知不知道规矩!”曹道长大怒,语气间却透着几分心虚。 “师父,我在义庄发现了这个,”李达从袖子里掏出半截香。 “这是勾妖香吗,师父? 我被上身,就是因为这个吧,师父。 道门清规戒律,我这做徒儿的自认为没有犯过半点,尊师重道,也不在人后。 师父,我犯了何错,你要清理门户!” 一声声师父,像是巴掌,抽在曹道人的脸上。 “混账,说什么胡话,柱子,你大师兄犯病了,带回去锁起来,让他反省!” 一道高大的黑影站在门口,手上拿着的,是磨好的剔骨尖刀。 老实巴交的脸上,有一丝隐藏的兴奋与狂热。 “大师兄,得罪了。” 李达一言不发,没有反抗,别说他‘道行尽失’,就算手段仍在,仍挡不住一刀。 过了一会儿,柱子推门而入,温顺的道:“观主,大师兄锁好了,就算他怪病复发,也挣不开了。” 曹道人点头,语气突然变的十分和蔼,按住对方肩膀,“柱子,你在我观里做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做我的徒弟。” 柱子脸皮一下子涨红,结结巴巴道:“愿意,很愿意!” “那好,等过了年,我跟外面同道说一声,正式收你入门。” 曹道人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老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不过,你要帮老道我做一件事,这事有点犯规矩,你得想好了。” “师父说什么,我做什么!”柱子垂下脑袋,一字一句道。 …… 打发走柱子后,曹道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老脸阴晴不定。 曹道人姓曹,名溪,就是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里的曹溪。 所以他一直觉自己是有慧根的,就像禅宗的那位老和尚。 他注定会成为白云观,第三位练出道行的大人物。 可惜,他不是。 经义、道解、法文,他理解的比谁都通透。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感应又是一回事。 他一直以为,白云观也就这样了,后继无人,道统渐渐失传。 直到他机缘巧合的收了这个徒弟。 他的天赋,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这本该是极开心的事,后继有人了,门派发扬光大了! 但曹溪并不全是开心,甚至隐隐有些嫉妒,凭什么,凭什么这种天赋没落在自己身上,自己这么努力,老天何其不公。 这种情绪一直埋藏在心里,毕竟,他要靠这徒弟撑场面的。 直到,徒弟越来越有主见,他开始嫌弃这白云观太小了。 外面花花世界有多大,朝廷的吸引力又有多大,曹溪比谁都清楚。 但这里,就是自己的全部荣耀。 二人的间隙越来越大,终于,曹溪忍不住,开始下手了。 师父的本事,徒弟学了,升堂入屋的弟子,不听话、不尊师重道、不守门户,那就是逆徒! 师恩如父, 忤逆孽子! 徒弟可以再收,哪怕没有道行。 对方的本领超出自己,再闯出名声,这白云观的道统,算谁的? 他是白云观第十三代掌教! 他死了, 别人才能上位, 他不死, 他就是规矩! …… 猴腮脸上山,满脸愁容,阳司的两位大人不在家里,到底去了哪里。 说好的过年动手呢。 他想到第一次见面的场面。 三班捕头直接把他拎到县衙, 县令直接亲自接待二位大人, 还顺带给他倒了一杯茶, 可怜他连捕快都第一次见,更别提县令这种大人物! 他当时就明白,一定要听二位爷的话。 更何况,这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同门恩情, 哪有什么同门恩情, 都是混口饭吃。 你把位子占了, 不把你弄下去, 我们怎么上去, 别讲感情, 没有感情, 阴的就是你! “这不是白云观的杂役道人嘛。” 谁他娘的是杂役! 猴腮脸愤怒的回头,就看到一位小脚老太,静静站在身后,老脸挤的跟栀子花似的。 “黄居士!”猴腮脸连忙躬身,这可是位大金主。 自己未来的主要客户。 “您一个人来?” 往常这老太婆来的时候,观外总伺候着两个小丫鬟,也不让她们进来,说是撞了神不好。 今日怎地一个人? 说好的一头猪呢? “嗨,老婆子我担心她们跟我抢鸡吃,这些小丫鬟,还有我那孙子,总是关不住嘴,”老太婆咯咯直笑,像是鸡叫。 猴腮脸暗暗鄙弃,穷人家过年也能弄块肉,你这老太婆也太不要脸了,真来吃白食啊。 等自己当了观主,外人不交钱甭想进门。 “咯咯咯,你不懂,小的们吃的可多了,咱可不能跟它们抢食,再说了,我家老头子才去世不久,肉,得省着吃。” 猴腮脸心中嘿了一声,你家百亩良田,几个小崽子,再能吃,能吃多少? “来,山路难走,扶老婆子一把。” 老太婆伸手, 然后, 露出一只满是黄毛的, 爪子!! …… 李达被关到笼子里,这在预料之中,毕竟就算徒弟发现了自己阴谋,立刻下杀手的可能性也不大。 毕竟,这年头, 杀人是犯法的。 虽然他一下子杀了两。 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都是黄皮子动的手! 门外人影晃荡,柱子阴着脸走了进来。 没有之前的傻气、憨厚, 剩下的,只有一种恶狠狠的气息。 在穷困的山坳子里,为了一口面,一张饼,玩命的气势。 并非穷山恶水出不了好人, 只是,好人,大多饿死了。 “香,是你上的,通风报信,也是你干的,”李达的语气是肯定,而非疑问。 “大师兄,你死了,我就是继承人了。” “也对,猴腮脸是假聪明,你是真奸,他斗不过你的,装了七年啊,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柱子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气息,“老头子本想把你逐出师门后再动手,我有点等不及了。” “你现在就要杀我?”李达神情微变,对方的狠辣,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至少要挑断两根筋。” 李达身子微微向后倾,摸到了床沿,摸到了刀柄。 脑海中,有一道幽幽的声音一直在重复, 让我上身吧, 我上身了, 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但李达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不会再这么做,黄皮子进步很快,再让它上身几次,自己未必能制的住它。 ‘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这关键时刻,敲门声响起。 “好徒弟,还不接客!” 这声好徒弟肯定不是喊的李达,柱子眼光闪了闪,尖刀收入袖中,给了李达一个威胁的眼神,关上了门。 同一时间,李达松了口气。 援军到了。 李达第一次被动的人格切换,是在碰上黄老太时的事。 当时他很是担心, 怀疑上身的黄皮子在搞事。 后来感觉不对, 黄皮子的确是在搞事, 但是,还没能强到能主动切换人格的地步。 所以,得有诱因。 黄老太,言行举止,不大像是常人。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一股血腥气,透过门栏,传了过来。 李达抽出了刀。 以白云观的经济水平,能弄两条铁链子已经是极限了。 几块木坂,还挡不住这口刀的刃口。 李达推开了门,腕上还缠着两条铁链子, 提着一口血迹斑斑的长刀。 看样子, 就像是, 越狱的死刑犯。 院子里一股腥味,鸡笼子里的两只鸡,现在只剩一地鸡毛。 还有半块鸡皮挂在笼子上。 李达吸了口气,这老太婆吃鸡,是真不客气啊。 走入大殿,一具尸体两眼凸起,铁青着脸,两条腿还微微抽搐,肚皮被掏了个空,干瘪着,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场景,就像是vr视角的美剧。 柱子死不瞑目。 “长的丑,就别出来接客,看吧,现在把客人惹火了。” 李达眯着眼,不忍直视,从尸体上踏了过去。 祖祠那边,隐约有尖叫声传来。 薪火相传的牌匾下,曹道人惊恐的往后爬,在他身前,是一只浑身黄毛的怪物。 树上缠的, 柱子上裹着的, 地面上游走的, 全是黄毛。 黄毛中心,是一只半人半妖的玩意。 脚下是人立的毛足,柔顺的皮毛披在背上,像是合身的皮毛大衣。 脸还是人脸,似是年轻了二十年,皱纹没了,徐娘半老,一嘴好牙口。 不仅吃鸡, 骨头也啃的倍有劲。 一手还抓着胃。 血水从指间缝隙中留下来。 牙好, 胃口就好, 吃嘛嘛香。 “以你的道行,早已不用血食供奉,何必犯忌讳!” 曹道人虽然没练出本事,眼光是有的。 对面这妖怪很强,或者说,能化成人形的妖怪,本事都差不到那里去。 但是,就好比野人才会茹毛饮血。 妖怪, 也一样。 道行越高,就越守规矩。 这是一种自我约束。 没有约束,也不会有这份能耐。 “因为这是我邀请的客人,”李达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毫不见外的拉住老太婆的爪子,亲热道:“几天不见,您身子骨更好了。” “嘿,小道长,你的本事也长进不少嘛,”黄老太目光奇异的看着他。 李道士道行恢复, 它看出来了。 在精神层面,道士是一泓湖水,碧蓝如洗,波澜不惊。 黄老太就是火焰中的怪兽。 还有一道纯粹的青光,虽然比起这二位妖弱上许多,但论起纯粹,还在二者之上。 ------------ 第十章 大吉大利 这道青光裹着曹老道身子,每当漫天遍地的黄毛针刺过去;被光芒一裹,妖毛一下子就软了。 就像是,自己当初咬对方时的怪异。 白云观祖传的那道辟妖神符,就藏在对方身上! “好徒儿,我可是你师父,对你有养育之恩!”曹老道做最后的挣扎。 李达笑了, 师父, 不是不给你活路, 是给了你活路, 我就没活路。 再说, 有养育之恩的那位, 不是已经被你弄死了么。 “小道长,这鸡,老太婆是吃了个饱,但是这开坛超度,你可得帮我做好,我那老头子平时多心善的一人,肯定是能上天的。”黄老太满脸认真。 一个妖怪, 居然笃信神佛, 所以, 迷信的, 永远不只是人类。 “那是当然。” 李达提刀走到祖祠下,眼泛恶光,神符的作用,对他这个活人可没用。 人作恶, 神难制。 “师父,把符交出来,我不杀你。” 曹老道惨笑道:“你不杀我,这老妖怪能放过我?” “那自然是不能的,只是死在自家徒弟手上,多尴尬,徒弟可是要给你传承白云观道统的,对不对。” 李达握刀的手很生, 但是, 杀一个老头子, 绰绰有余! “好,好,薪火相传,你比师父想的要聪明,白云观,以后就是你当家作主了!” 曹老道最后居然平静下来, 没有挣扎, 没有鱼死网破。 从怀中掏出一张玉符, 丢了过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了体面,还有自家的荣耀。 游动的黄毛卷起一条条长蛇,缓缓将曹老道裹起来。 “我那老头子死的惨啊,不明不白的,就被谁给收了,你说,小道长,我们一家人崇佛信道,怎会遭这等祸事。” 李达一愣,语气有些奇怪:“黄居士,您是黄鼠狼成精,所以您家那一位――” “当然也是黄皮子了,总不能是个狸子吧。” 曹老道两眼睁大,疯狂的挣扎了起来。 可惜,他的嘴巴被堵住了。 什么体面, 什么荣耀。 凶手就在眼前啊!!!! 脑海中的第二人格同样在尖叫, 老婆子, 是我啊!!!! 李达笑了, 他明白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 柱子被黄鼠狼迷, 偶然得到它的几根毛, 曹老道将计就计, 制了根勾妖香, 趁着李达收鬼时, 让二者两败俱伤,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 黄鼠狼的伴侣,就是眼前这位。 所以 李达, 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曹老道眼睛瞪的老大, 呜呜直叫, 哪怕、哪怕只让他说上一句啊, 真相就将大白。 脑海中的第二人格也在剧烈翻滚, 只要让它出来, 就能揭开这人的真面目! 可惜, 外面的人说不出口, 里面的怪物也钻不出来。 黄老太擦了擦嘴角,眼神绿油油的,“自打曾孙儿出生后,老婆子修生养性,好久没吃的这么饱了。” “大过年的,总得给您吃顿好的,”李达笑容满面。 “那是,毕竟是过年嘛。” 黄鼠狼给鸡拜年, 大吉大利! “老婆子不知怎么,看到你这小道士就亲近的很,就像是看到我那死去的老头子。” “指不定老爷子想您了,呆在我身上不愿意走呢。” “咯咯咯,小道长真会说话。” 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只留下一具被抽干的尸体,眼皮裂的老大, 不甘心啊!!! …… 法事做完,送走了这只道行深厚的黄皮子,李达蹲坐在门槛上,看着天上夕阳。 门后一具尸体, 墙后一具尸体, 山道上一具尸体, 山脚下还埋着两具尸体。 今年过年, 就自己一个活人, 真冷清啊。 哦,对了, 不止一个。 “老人家,咱们搭个伴?” 李达洗菜、刷锅、做饭,做了四个大菜,道道菜里加肉丝,吃的很香。 过年没有钟声, 山下的爆竹声取代了钟声。 看星星取代了春节晚会。 对了,他还清点了下收获。 战场腰刀一把,能轻微克制妖鬼一流。 两张钉鬼符,半成品,没有讳令。 银子五两多,全是碎银。 勾妖香制法一张,风水相术一本。 还有两张令牌。 阴司度鬼 阳司镇人 一张刻了癸字,一张刻了申字。 一个是天干,一个是地支。 申鬼子,癸刀儿。 所以,这看来是代号了。 还有,侯爷是谁,哪一家的高干子弟? 他为什么私下派人抓自己? 坏消息,自己和这位侯爷不死不休了。 好消息是,现在是麻杆打蛇两头怕,自己担心阳司的通缉追杀,对方公器私用,结果死了两公务员,这事儿估摸着也不小。 所以,只要对方不捅出去,短时间内,自己还是安全的。 但是很明显,这道观是不能待了。 单是死了这三号人,就完全解释不清楚啊。 “也好,反正我也想下山看看,”李达自言自语。 新年的钟声,被一阵激烈的爆竹声取代。 “据说,我白云观的一代祖师,道行高深莫测,已经达到沟通人神、代神宣教的境界,也是我们观中唯一的高功大法。” “他的境界,已经超出了观神法的层面,号称观神如我,我观的外神,他观的就是内神,我观的是小神,他观的就是大神。” “不过你也听不懂,黄皮子老头,我让你感受一下。” 凭借着观神法的感应,李达很快便沟出了这符篆的威能。 水月色的光芒照在墙上的祖师图上,还有各种牌位。 精神世界中, 天地间风光呼啸。 月晕越来越大, 洒遍全身。 一位白衣道人于月上开坛讲法,手持一本道经。 《上清金匮玉镜修真指玄妙经》 同一时间,李达主动切换了人格。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送你上天,就送你上天!’ 一股强烈的妖气从李达身上窜出。 黄毛飞涨, 就像是之前的黄老太。 月宫上的道人似有所觉,低头一看,淡淡一笑,放下经书,捏了记普通的收妖指。 “咄!” 一团黄影猛然从李达身上弹出,化作一只老黄皮子,两眼惊恐的乱转,作势欲逃。 可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向上飞去。 光芒渐渐敛去, 异象全部消失, 玉符之上, 一只黄鼬温顺的贴在道人脚下。 然后, ‘啪嗒’一声, 月光之下, 裂成千万点莹屑。 李达离开后的第五天,终于有人发现了道观的异常。 第十天,另一伙官方势力接管了一切。 曹老道、柱子、猴腮脸,甚至山下被埋的两具尸体,都被挖了出来,摆成了一排。 “精血吸干,魂魄散乱,是妖非鬼。” “头骨、肩胛骨、锁骨、胸骨有挫伤痕迹,大臂骨、肘关节外凸,疑被外劲内打。” “根据地上脚印、摔痕,是桩功中的五心归一,也就是顶心、两脚心、两手心气血回流,收拢于背,撞砸上去,这是通臂门的基本功,已流传到好几个大拳种架子上。” 一只铁皮靴子踩平了曹老道的脑门,还拧了拧。 “有妖怪,有拳师。” “就是没有道人?” ------------ 第十一章 庙会儿 有人修庙,就有人烧香,有人烧香,自然就来鬼。 所以, 庙会上, 经常会发生些妖妖道道、难以言说的事儿。 但这,都是老黄历了。 现在,庙会成了庙事,百货交易成了主流,乡里人、县里人,杂耍、卖艺、游玩、求神问卜、讨价还价、热热闹闹。 人一多,鬼就不敢现身了。 斗笠男站在危桥前,怔了怔。 什么是危桥? 就是三截朽木垂在水面上,十根链锁断了五根,摇摇晃晃,看着就玄乎。 远处,灯火通明,昏暗的夜色,并没有影响到人的闹腾。 斗笠男蹲下,放下长布袋,系紧了草鞋鞋带,身子一起便是一窜,既像身子裹了风,又像脚上上了环。 也走, 也不飞, 但就是个身轻如燕、重恒可越、陷阪可蹬。 武行的规矩,逢人便现三分彩。 没人喝彩, 只有水底鬼影抱怨。 “溜的太快了。” …… 杂耍嘛,杂,就是品种多,耍,耍人玩,要惊,要险。 半昏的天空,遮不住看官的热情。 “好!”“精彩!”“再走一个!” 立竿百仞,建帜于颠,一人盘空拔帜,如猿猱上树,谓之‘高杆索上’。 长绳两端高系于梁,两人各从一端交相走过,脚下绳儿细如线,谓之‘走索’。 走着、颤着,上身一摆一摇,不时大幅度的一倒,在众人惊哗之中,硬生生搬正过来,人越多,喊声越多,肾上腺素一激,赏钱就丢下了。 这叫非理性消费。 关键是热闹! 身穿黑马褂,提着茶壶的中年人,浓眉大眼,不做抬头党,反倒是对眼前把戏很感兴趣。 两人,一人提着口杀猪刀,往肉上一剁,连骨带肉一起劈开,往桌面上一剁,‘啪’,木屑纷飞,拇指大的缺口。 往人肚皮上一剁,再砍,再刺。 ‘噗’‘噗’‘噗’ 刀摧腹皤,没动静! 耍把戏的把刀柄递了过去,让看官们耍耍,大多数人吓的摇头摆手。 这毕竟是重口味把戏,看的人少,走的人多,中年人站着不走,就很显眼。 耍把戏的把刀柄递了过去。 马褂男摇头,抿了口茶:“武行的把戏给你们偷学了,我要弄刀子,你们都得死。” 语罢,摇头晃脑,乐呵呵的走了。 另一个耍把戏的抓住同伴,谨慎的摇了摇头。 一个弄字,道尽了机巧。 …… 王汤圆是个快活的人,他做的汤圆庙会第一,糯米团子、白糖鸡油馅子、猪油红豆沙,咸甜兼顾,老少兼宜。 他信神,积阴德,不算账,钱多钱少从不计较,就算没钱,大抵也只笑呵呵的叫上一声,‘算我老王请你的’。 用他的话,帮人便是积阴德,来世必修善果。 所以吃他汤圆的食客,能从庙市里排到庙市外,足足三条街的路程。 一张空了的桌子, 中年人放下茶壶,坐了过来。 斗笠男从队伍前头走出,坐在另一边。 李达将面汤喝光,准备吃第二碗。 “小哥儿,还是芝麻馅的?” “甜党才是正统,咸党都是奸臣,”李达认真的道。 王汤圆笑呵呵的,他是摊主,是君主立宪制的国君,手腕高超,调和阴阳,党派争斗,他从不参与。 当然,也可能没听懂。 马褂男要了碗甜的,斗笠男要了碗咸的。 李达看了眼马褂男,眼中多了一份好感。 马褂男看到李达包袱下压着的长条物,又看了斗笠男背上的长布袋,笑呵呵的开了口。 “一南一北两宗佛,峨眉新系道人家,新老爷,臂王爷,敢打敢杀硬马爷,不如皇家洪老爷。” 他顿了顿,道:“北佛。” 斗笠男将筷子放入汤中搅了搅,“南佛。” 两人看向李达。 李达一愣,琢磨了下,这莫非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之类的江湖雅号。 输人不输阵, 外行必须装内行。 独孤求败 东方不败 这不行, 绝对会被打死的! 李达觉的做人不能太高调,干咳一声,拱了拱手:“万里独行。” 斗笠男低下头,专注吃汤圆。 马褂男笑了笑,“误会了。” 李达尴尬了。 不是这回事吗? 汤圆很香,像是福娃娃的肚皮,一只只浮在汤上,大小、厚薄、甜度,完美。 咬开来的香味,像是女人亲在嘴上。 捏汤圆的本事,人家三代祖传的手艺。 越是简单的食材,就越考验手艺人的本事。 也就是王汤圆没生在网络时代,不然继寿司之神、汉堡之王、天妇罗之神后。 汤圆之帝! 一股咸香味从斗笠男的碗里传来, 像是夏娃的诱惑。 李达露出嘲讽的笑容, 呵, 咸党, 异端! “喂,前面的,搞快点,都吃多少碗了,”队伍里有人鼓噪。 这却不是指李达,在王汤圆这里吃汤圆,三碗是保底。 这人指的是对面几桌,默不作声,埋头苦吃,已经吃了八碗的食客们。 王汤圆捏的汤圆料足馅大,一只仅比拳头小一圈,一碗八个,就算再能吃,三碗也能撑到喉咙。 吃了八碗, 饿死鬼投胎啊! 李达扫了一眼,没看到脸面, 只看到, 对方的肚皮子上,一团糯米烂面,砸落在地。 哦,原来也是个甜党, 有眼光! 十三个人,同时起身,放下的钱,然后,钻入人群中。 人群中,渐渐有人感到不对,一个,两个,走的人越来越多。 拥挤的队伍,最后只剩稀稀拉拉两三人。 这都是没看到这一幕的。 这汤圆, 总不能是拉出来的吧。 李达抹了抹嘴,心道这里风水果然有些不对,活人居然能看见这些玩意, 这是只有特殊环境才能做到。 比如,梁乡的义庄。 “咦,今个儿人这么少?”王汤圆终于有了空闲功夫,呆萌的抬起了头,满脸不解。 李达摸出个银角子,丢了过去,“店家,找钱。” 王汤圆在钱柜里摸索着,笑呵呵的道:“小哥,大明宝钞收吗?” 在李达的记忆中,这的确是‘明朝’。 做为古代少数几个发纸钞的王朝。 大明宝钞,也毫无例外的,贬值的惨无人道。 “也行,”李达擦了擦嘴,不以为意,能用就行。 王汤圆找了几张大额的,递了过去。 李达接过,面无表情的退了回去。 “???” 王汤圆挠头不解,试探性的问:“小哥,我这是找少了?” 李达叹了口气,“不,你给多了,问题是――” “这是冥钞!” …… 李达收了钱,也不管对方怎么惊讶,起身离开。 庙会里, 有不干净的玩意, 那又怎样。 人吃汤圆,鬼就不能吃汤圆了? 吃饭你还搞种族歧视? “大哥哥,你吃糖葫芦吗?” 一只苍白的小手抓住李达衣角,穿着破棉袄的小丫头,红着小脸,小小的肩儿,艰难的扛着糖葫芦架子,圆溜溜的眼,怯生生的垂着。 “多少?” “三个,不,一个铜板。” “算了,来一串。” 小丫头从架子上摘了一串。 通红饱满, 糖精裹体, 滴溜溜的, 眼珠儿。 李达无奈的笑了笑,放一枚铜板落在对方手上,手上一凉,身子一哆嗦。 人收阳币,鬼收阴钞。 这其中是有汇率的。 汇率的差价,通常是由买方来出。 算了,大不了感冒一场吧。 谁让这是个鬼萝莉。 换成鬼老太婆。 你试试! 真当道士还俗了, 就提不起刀了? “小辈,我看你脑门发黑,眉间流红血,撞邪了?”路过一摊子,老神棍一本正经的道。 李达想了想,点了点头,前前后后,又是妖又是鬼的,都快两位数了。 “要不,我给你算上一卦,不准不要钱。” 李达笑了笑,一般说不要钱的,那都是准备往死里宰的。 “我信您的准儿,但我这人认命,送您一串糖葫芦吃。” 看着李达远去的背影,老神棍愣了愣,嘀咕道:“什么玩意?” 老嘴吞下一颗糖葫芦,用力一咬,糖汁混着酸味,弥漫整个口腔。 贼甜! 李达没走多远,晃晃悠悠的趟过危桥,折了三条小道,就钻进了一间破庙。 庙会儿嘛, 怎么会没有庙呢。 赶庙会儿的人儿, 三教九流, 五湖四海, 李达在这里晃荡, 能打听到好多消息。 比如今天碰上的‘两尊佛’,若不是怕被砍死,他还真想套套近乎。 最起码,打听一些武行的事。 可惜装逼没成功,被人当成傻逼了。 “啊切,”李达揉了揉鼻子,南方的天气并不算冷,何况他身上还有新买的棉袄。 这小丫头,真能吸啊。 他站起身子,活动活动手脚,准备站架子。 这拳架子还是摸许老三摸出来的。 一直没什么头绪。 直到那一次,被两个明朝公务员袭击,黄皮子上身,一下子就通畅了。 肯定是生死危机下,自己的潜能爆发。 李达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练拳的天赋,会不如一只黄鼠狼。 这架子很奇异,并不需要固定的姿势,下颚微收,脖子后面一胀,像是微微一拉。 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 身子还是身子, 身子又不像是身子。 肌肉、骨骼、经络、血管,就像是失重了一般。 轻飘飘的, 好舒服。 ------------ 第十二章 被砍死的大师 这感觉并不是真气乱窜、法力狂涌等超自然现象。 很真实。 就像是你拉完屎后的那一瞬间,从里到外的通畅。 李达就一直呆在这个状态中。 这个呆字,很形象。 他现在明白了,许老三叫自己摸的,其实不是他的身材多好,而是他的皮肤、肌肉的收缩松弛。 这点道理通透了, 就全部通透了。 脑袋轻飘飘的,仿佛不存在。 并不是真的不存在。 而是这种重力嫁接到了肩和脊椎上,接下来是胯骨、然后是腿,最后是脚。 原本该由脖子支撑的重力,被其它部位顶替了。 虽然脑袋就三四斤,一小号西瓜,但这西瓜从脖子上搬下来,气血一下子通畅了,原本脖子上的皮肉彻底松弛。 轻松, 老轻松了! 就像是上游的拦路石被扒开,水流‘哗哗’而下。 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他有些明白癸刀儿死前说的那四个字,‘虚灵顶劲’的意思了。 他的记忆中,回想起了当初许老三耕田的场面。 一蹲、一起、一伏。 就像是骑马, 膝盖没了, 大腿一紧, 小腿一紧, 脚掌一紧。 与膝盖对应的脊椎骨松开了。 ‘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许老三的虫子理论,我脖子皮肤肌肉放松,从上到下的松弛感觉,就是钻进地里装死,然后我再通过膝盖钻出来,将膝盖和脊椎承受的压力,分担给了大腿、小腿、脚掌,这叫土里生机一起,膝盖‘活了’。’ 李达赶了十多天路,累倒是累,但踝关节却不酸,就算是趟危桥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担心的感觉,身子很稳。 不想的时候不奇怪,现在想来,这种感觉,怕是早就融到骨子里了。 所以―― 拳术修炼初成,耐力属性+1 “你果然是同道中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李达一惊,本来胡思乱想的心思一下子收了回来,‘拉屎’的感觉瞬间消失。 一丈外,提着茶壶的马褂男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 庙门口,斗笠男静静的站着,像个活死鬼。 二人的距离,保持三丈以上。 很显然,不是一路人。 但走路都跟鬼一样,没有半点动静。 这就让李达有些蛋疼了。 “你师父是谁?”斗笠男直接问。 “我没师父,”李达回答的很干脆。 “这是大架子,你没师父,就是坏了规矩。” 李达面色微微一变,这带斗笠的小哥,脾气有点冲啊,武行人都这样? “哈哈哈,别误会,小兄弟,”马褂男走上前,拍了拍李达肩膀,突然捏了下肩胛骨上的肌肉。 李达身子一紧,后知后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 痛倒是不痛,只是突然被陌生男人捏一把,认谁都要紧张。 “真没打法上身啊,”这下子,就连马褂男都惊讶了。 练功不练拳,是个师父都不会把人放出门的。 “你试探我!”李达怒道。 好吧,他其实并没多大火气,不爽倒是有一点,你知 我深浅,我却不知你长短。 但这时不表示态度,万一对方下一次不摸肩,改摸胸了怎么办。 下流! “兄弟别生气,武行的规矩,出门在外不自报师门的,要么是家门不幸,出了白眼狼,要么就是捞偏门的,老哥给你赔个不是。” “原来是这样,”李达见好就收,不管对方高手还是低手,揍自己应该是不用一只手的,人,多少还是要有点b数。 “练功不练拳,兄弟这架子是谁传的?”马褂男诧异道。 “这个,老哥,你之前说的王爷老爷的,是个什么意思,”李达装作好奇。 想知道我怎么炼的,很简单,拿情报来换啊。 马褂男笑呵呵的灌了口茶,道:“倒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事儿,你既然练出架子,也不算外人,武行的大拳系,传你功的没跟你讲过吗?” 李达摇头,皮卡丘应该没跟许老三讲过,不然许老三会告诉自己的。 “简单来说,有功夫上身的拳术,我们管它叫拳种,种就是种子,种子嘛,长在身上能生根发芽,不过就像南方稻和北方稻长势都不一样,更何况我们一身所习技业。” “拳理、套路、器械不同,造成了门户之见,各地域不同,差别就越来越大,比如南方站桩,北方摆架,北方用长兵,南方就用短兵,最重要的,说到底的,也还是拳理……” 马褂男已经尽可能说的简单,但李达听的还是似懂非懂,不过大意是明白了。 按照武侠的说法,这江湖中有很多门派,其中以七大门派为尊,七大门派便是七大拳系,比如东南沿海,便是大福寺一系,号称南佛,而河南河北,就是北禅院,也就是北佛。 并不是以山头,而是以地域划分,不过各地也有零零碎碎的小拳种;大拳系中的不同拳种,相互间打出脑浆子的事也有。 具体怎么玩,那都是拳门规矩,往深里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马褂男也只是浅尝辄止。 “兄弟,该你了。” 小兄弟和兄弟,只一字之差,那就是外行内行,一层辈分的差距。 李达想了想,把许老三换成自己,雷劈也一笔带过,总而言之,自己救了个牛逼人物,牛逼人物走前,传了自己一个架子。 马褂男心中一动,“你练这架子练了多久?” 李达一愣,问题的关键,不是这牛逼人物是谁吗,想了想,“一个月吧。” 确切来说,前前后后也就是二十天。 “拜我为师,我传你真本事,”斗笠男突然开了口。 妈蛋,还以为你睡着了,原来在偷听呢这货。 “不好吧,朋友,武行的规矩,这苗子我先发现的,”马褂男摸着茶壶,笑面虎似的。 “北方人传南方人拳术,笑话。” “边军出身的身手,在浙江学了几年手艺,就真当自己是南人了?” 两人言语交锋,隐有锐气。 我去,这不是标准的高人争收徒弟的戏码嘛,里用烂的套路,原来我真是天才。 那么问题来了,我是天才,你们是高人吗? 李达突然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二人坐的位置,离自己都不远,但二人相隔的距离,至少三丈。 “两位,呃,前辈,你们精通什么手艺?” “五战拳,十字战。” “鹤拳,飞鹤流,得了护手勾的器械,”斗笠男摸了摸布套,冷声道。 李达愣了下,根据他刚学到的知识,五战拳和鹤拳都是拳种,而十子战和飞鹤流属于拳种中的拳术,也就是打架手段。 传拳不传功,这二人,都是没功夫的? 李达沉默,马褂男反倒是起了兴趣,跟斗笠男交流,“兄弟也是去南边开武馆的?” “小拳种入大拳系,难,”斗笠男闭眼道。 “想跟老师傅学劲,得先涨了拳种的脸面,尤其是我们这种带艺拜师的,”马褂男感同身受。 “何拳师,败的冤枉。” “老何算是我们这一批中有本事的,打出了名声,破了当地的地煞拳、岔枪手、阴阳十八手,伤了本地人脸面,在苏州齐门外,被十几个打行青皮打废掉,可惜了。” 等等, 李达眨了眨眼, 被十几个青皮, 打废掉, 赵拳师? 李达一直以为,拳术在这里是牛逼的,毕竟皮卡丘可是能抗雷的。 但现在你跟我讲,十几个混混,就能砍废一个‘武林高手’。 这是不是, 有点, 搞笑了? 而根据这两人的语气,何拳师,还算是比较牛的角色,你们这是在逗我吗? 太极大师被暴捶,让李达的武侠梦破灭了。 然后某著名赵拳师又被暴捶,李达的小心肝, 哇凉哇凉的。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说好的皮卡丘呢! 他好不容易对拳术产生的一丝期待,又凉了。 难道真像戚继光的说法―― ‘奈今所学所习,通是一个虚套,其临阵的真法真令真营真艺,原无一字相合……如此就操一千年,便有何用?’ 皮卡丘能抗雷, 难道不是因为拳术, 而是因为, 皮卡丘通电? 李达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沉下来,就连旁边的二人都看了出来。 怎么回事? 怕了? 有天赋, 没胆气, 可是练不出拳的。 一时的沉默,竟使得双方相互嫌弃起来。 拳种, 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一夜无话,只有庙里无头的神像在黑暗的笼罩下,似有幽光传来。 一大早,李达便坐到了王汤圆的摊位上。 芝麻馅儿的, 他有点上瘾了。 “汤圆哥,照旧。” 王汤圆笑呵呵的应了。 李达左右望去,大清早的,庙市没几个人。 只有卖汤圆的摊铺,五张桌面,坐的满满当当。 呵,生意真好。 李达看了看天色,初日破晓, 又看了看周围食客,阴气森森。 李达的表情渐渐僵硬了。 大白天的, 怎么这些东西都出来了! “店家,来碗甜的,”老神棍毫不见外的坐在李达对面,热情的道:“回头老道给你算上一卦,不收钱的。” 潜意思是,即然免费给你算卦,这汤圆,你也不该收我钱了吧。 “好嘞,谢谢您了,”王汤圆对谁都那么热情。 “咦,小哥儿,又见面了。” 李达盯了对方半晌,直盯的对方不自在,才道:“我觉的你该给自己算一卦。” “啥?” “我看你脑门发黑,眉间流红血,似是中邪。” ------------ 第十三章 鹤拳 狗宗身 孔乙己说过,读书人的事,那能叫偷嘛。 那是种职业优越感。 同理,老神棍脸色涨红,我方外之人,给自己算卦,那还用算嘛。 李达咽了口汤圆,灌了口甜汤,指了指对面一桌。 一家三口,像是赶集的父母带着小儿子。 默不作声的吃着。 父母满脸笑容,不时将碗里的汤圆送到小儿嘴里。 小儿腮帮鼓鼓的,煞是可爱。 但也填不下了。 母亲用手帕帮他擦了擦嘴巴,然后,温柔一笑,指甲如钩,用力一扯,‘噗嗤’一下,嘴缝被扯开一大半。 这样,一口气便能吃三个汤圆了。 多好。 “噗!!!”老神棍不仅是汤圆,就连胃水都吐了出来。 摊位前,王汤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勺子都掉了。 见三人都望着他,小儿先是有些畏惧,然后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嘴角流着血,血水落在碗中,红色化开了糖水,汤圆在碗中转着。 血汤圆! 李达很淡定, 并不是他胆大, 只是他提前感觉不对,早就进入‘元神’状态。 情绪像古井无波的湖水。 甚至还有闲功夫提醒对方,“道长,收鬼了。” 老神棍愣了半晌,忽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掉头就跑,像只老兔子似的。 李达摸出几个铜板,丢在桌子上,看着傻眼的王汤圆,“汤圆哥,别担心,人只是来吃汤圆的。” “我说的对吧!”李达敲了敲桌子,环视一圈,提声道。 小儿低下了头, 父母低下了头, 原本面无表情的食客,一个个闷头开吃。 很好, 比人有素质。 大清早的,庙会儿人不多,一整条小街上,只有几个小摊贩。 李达摸了摸荷包,叹了口气,囊中羞涩啊。 五两多银子,在这年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也经不住他这么‘穷奢极欲’啊。 普通人一天吃两顿,你知道他吃多少,吃三顿! 不仅顿顿吃饱,最少还来个荤! 不仅如此,路上不仅买衣添鞋,而且一买就是两套,两套啊,还都是纯棉的! 能住客栈就绝不路宿,能洗澡就绝不洗脚,这、这是人干的事嘛。 真以为自己是富家老爷啊! 咳,这是夸张点的说法,在这人民物质水平普遍较高的南方,这也不算什么,也就出门行商的档次。 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假如你一月三千,结果出门滴滴三餐外卖夜夜宾馆,晚上还啤酒烧烤小龙虾,这钱也是不够花的。 更重要的是,李达如今是失业人群,只能啃老本。 抓鬼? 别逗了。 才弄死阳司的人,就跟他们抢生意,他嫌命长啊。 他想了许久,看来只有到如今保健业最繁荣的秦淮烟花之地抄词卖唱这一条活路了。 从大保健来,到大保健去。 不是李达下流,这是宿命。 李达绕了一圈,街道上人流渐渐变多,转头一看,王汤圆摊位上,那些怪玩意再度消失不见。 得嘞,咱也走喽! …… 看着眼前的破庙,李达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虽然路他不大认得,古代地形地貌和现代还是有差距的,但是大方向他知道,顺着一个方向走,总能找到人,见着城。 这tm又不是撒哈拉大沙漠! 这也不是鬼打墙,真要是鬼打墙,他是能感到不对的。 李达搓着牙花,一脸蛋疼的走了进去,正好见到斗笠男盘坐在地上,头微垂,一副我是高手的气势。 “这个,前辈,你没走?” 沉默了片刻―― “走了,又回来了。” “……” “这么巧啊,二位都在,”马褂男笑呵呵的走进门来,道。 李达对这位五短身材的拳师更有好感,连忙问:“老哥你不是大清早就走了,怎么――” “不知怎么,就又绕回来了,”马褂男倒是心大,依旧笑眯眯。 “这么说,我们三人都是这样?” 门口‘啪嗒’一声,只见老神棍踢到门槛,一股脑的摔倒在地,正好与李达大眼瞪小眼。 “又是你!!” “现在可以确定一点,不管我们四人走的是什么方向,走的哪一条路,最后都是人为的回到这里,对否?” 李达见这三人没有异议,又道:“那下一个问题,我们四个人,即不算熟人,又非同乡,唯一相同的是,都吃过王汤圆家的汤圆,在摊位上看过不干净的东西。” 李达刚准备把自己想法说出来,心中一动,忽然转头道:“老道长,你有什么想法。” 老神棍在这四人中是唯一吓的不清的,一把老骨头还在哆嗦,闻言一愣,忽然想起了自己职业,干咳了两声,“这个,此地的风水,大概是有些问题的――” 马褂男直接打断对方,对斗笠男道:“北边的鬼祟,尤以关外一带最多,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无非是杀俘祭旗,血水一浇,什么玩意都不敢进来了,”斗笠男冷声道,“大军过处,见坟烧坟,见狐掏窝,哪还能有什么东西。” “这可是南方,又不是兵堡,哪能这么玩,”马褂男也对对方的臭脾气感到无奈,“我的意思是,阳司有何法子,当年你不差一点就被选进去了嘛。” 李达心脏一缩,脸色微微一变,阳司,又是阳司! 怪不得这二人虽然没有道行,但对这局面似乎并没多惊慌。 也幸好自己没怎么表现。 多说多错,指不定自己的通缉令就在人内部挂着呢。 “狐魅豺狼,那骚气我不可能闻出不来,真要是鬼怪,也不可能在大白天现身,”斗笠男摇了摇头。 马褂男难得面露愁容,道:“走南闯北多了,见的怪事也多,但这一次,我是真没见过。” “不管怎样,这事跟王汤圆脱不开关系,他的摊子有鬼,审鬼的手段,我不是没学过!” 斗笠男起身,走到小庙的无头神像前,长布袋一扯,一勾一划,这无头的庙神直接扯倒,‘啪’的一下,裂成上百块。 “野神淫祠,敢跟我们闹鬼!” 李达头一次看到对方布袋里的玩意。 刃端有钩,柄部有戟形护手,柄底锐,钩尖发黑泛红。 就像它的主人,狠辣、凶气。 这护手钩,就跟癸刀儿的佩刀一样,都是杀人见红的凶器。 李达低调,老神棍是真没本事,主事的就是这两拳师。 路上,李达故意问马褂男:“这阳司是什么,选人又是怎么回事?” 马褂男笑呵呵的道:“阳司嘛,就是朝廷专门处理这些古怪事的衙门,至于选人,当然是选人憎鬼厌的狠人了,九镇挑出来的老兵,谁杀人多,就用谁。” 老神棍听到这里,脖子一缩,冒出一股凉气。 这都是什么人啊! 庙前有河,有危桥。 斗笠男走平路似的趟了过去。 异变突生! 桥上木坂突然上下起伏,一阵乱晃,危桥本身更是像荡秋千一样晃个不停。 李达看着水底下,一道道黑影正在做推拉状,两只膀子一上一下,像是河道的纤夫。 三人都看傻眼了。 斗笠男左手抓着锁链,右手持钩,钩住另一条链子,每当危桥晃动时,大臂一晃,身子一抖一缩,鬼怪晃了半天,竟没掉下来。 “飞鹤的弹抖劲么,好技业,可惜不是入室弟子,学不了狗宗身。”马褂男赞道,他是有眼力的,对方大臂在晃抖间,筋肉一起一缩,正好架住身子,像只白鹤在凫水。 李达没听懂,飞鹤他明白,怎么又跟狗扯上关系,不过在他记忆里,狗从水里爬上岸,浑身抖毛,水珠洒的到处都是。 水中突然发出一声‘婴儿’似的尖叫。 原来不知何时起,斗笠男不用钩子也能稳住身形,然后,眼中凶光直闪,钩子跟条毒蛇一样,往水下鬼影一划,影子直接裂成两半。 身影在桥上连晃,每一次转向,都如同屠夫劈肉,鬼影一一消散。 剩下的,也尖叫着四处逃窜。 果然是恶鬼怕凶人。 危桥晃了半天,突然‘噗噗’的几下,链子头在空中飞舞,朽木乱滚,桥竟在此时塌了。 浪头三尺高,白花花一片。 好在这四人中,就算是最废柴的老神棍,也会狗刨几下,鬼影被吓跑,自然也不担心被水鬼拉下去。 “用这个,活血化瘀,”马褂男抛出个小瓶子,“北禅院的方子,虽不是种药,但够用了。” 斗笠男揉着胸口,面色有些发白,刚刚掉入水中时,被木梁子擦到,一阵气血翻滚。 斗笠掉入水中,真容也显露出来,鼻梁塌陷,刀疤纵横交错,头发剃了个精光,看着比恶鬼还凶。 斗笠男没有道谢,只是凶恶的眼神和善了几分。 种药 李达暗记在心。 也不知和拳种有无关联。 …… 王汤圆呆滞的看着眼前四只落水狗,过了许久,才道:“你是说,你们是在我摊上见了鬼,然后,就出不了这庙会了?” “所以,汤圆哥,这事你要负责,”李达认真道。 王汤圆觉的自己很委屈, 自己一个卖汤圆的, 怎么就跟鬼扯上关系了呢! ------------ 第十四章 开坛祭神 负责当然是一句笑话,人怎么能对鬼负责。 李达想问的,是这鬼的来历。 “……以前没发生过这事,有南先生庇佑,不过自打集市从溪南转到溪北,南先生就没显灵过。” 斗笠男突然开口,“你说这里本是一座县城,遭了兵祸?” “嗯,南先生就是这里的城隍爷,整座城被烧了后,那座小庙还是后来搭的。” 城隍爷 也就是说,不是淫祠鬼神,是编制内的。 李达脑中回想起关于城隍爷的说法。 城隍,本是指城池外的护城沟壕。 也就是说,这位爷是城里人的神。 大多是名臣或英雄之类。 从唐朝开始,城市经济空前发达,商业十分繁荣,各城县纷纷建庙供奉,而为了抢夺信仰,被纳入道家体系也是理所当然。 最简单的例子,道士在作道场建醮‘超度亡魂’,要发文书‘知照城隍’,才能拘押亡魂到坛中。 城隍爷有四种神力, 一,祛病保命,擒拿犯法小鬼 二,发路票,凡人在异乡去世,抬棺、运灵,要先到城隍庙领路票 三,烧王告,人间旦有不平事要伸冤,可在城隍庙里烧状纸 四,镇压灾异和求雨 神力和信仰是分不开的,如今这城池毁了,就算这位南先生还活着,那也是苟延残喘,无法从信仰中重铸法身。 不过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会‘鬼打墙’,毕竟整座县城都是人家的地盘,你不知道城里人贼会玩嘛。 “老道明白了!就是因为这城隍爷法力消失,才让这鬼祟捣乱,那条河便是当年的护城河,把城隍爷从城里弄到城外,怪不得庇佑不到你们,老道早就看出来了,这风水有问题!” 老神棍终于找到机会显摆,摸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 “那这跟店家有何关系,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马褂男摇头,表示反对。 “世上无鬼,何人供神,这点把戏,我在关外见多了,”斗笠男冷笑道,狰狞的面孔让人害怕。 马褂男心中一动,“萨满教,大仙家?” “鬼、鬼是城隍爷招来的?”老神棍听懂了,结结巴巴道。 “不吓吓人,怎会有人去拜他,没人拜他,他算个什么鸟神,把我们圈在这里不让走,能是什么好神,”斗笠男摸着护手勾,恶气十足。 “那个,城隍爷的脑袋,在我家里,”王汤圆忽然小声道。 …… 一座城,上千口人,被又屠又烧,早就荒废了。 若不是这里四面平坦,处交通便利之地,也不会被选做庙会的集市。 有庙就得有神,这位南先生,就又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翻出来了。 只不过来这里的,不是做买卖,就是凑热闹的,正儿八经敬神的几乎没有,就算重铸神像,也就是门面工程,神像头掉了都无人管。 王汤圆管了,他把南先生的脑袋带回家,早晚烧香,尊敬的很。 李达一路默不作声,他知道的比在场所有人都多,猜测出的东西,更符合事实……也更诡异。 上一辈子瞎出头被捅死了。 这一次,他选择观望。 “又回来了?”不仅是斗笠男,就连马褂男脸上都黑了,庙会就那么点大,他们走了半天,居然又绕了回来。 汤圆铺子的几条桌子上, 坐的满满当当的, 一个个面无表情, 两眼无神, 面前,摆着一张空碗。 所有‘人’的目光,盯向了王汤圆,眼神中,满是饥渴,似乎在埋怨,怎么还不开火。 王汤圆吓尿了, 字面意义上的尿了。 斗笠男拎起小儿,护手钩钩端戳到了他的喉咙上,一寸,又一寸,划出碗大的疤口,狞笑出声。 “吃,脑袋没了,看你吃什么吃!” 小儿的脑袋掉到了桌子上,‘咚’的一声,瘪起了嘴,‘哇’的一声哭了。 所有‘人’,一起站了起来。 马褂男摸着紫砂壶,整个人像只矮脚虎,整个人往鬼影里一钻,脚下两条大筋一横,外脚步一跨一横,踢到腕关节薄弱处,鬼影还未反应过来,肩部就是一锤,直接打翻在地。 五战拳,十字战,擂拳寸腿,虚式通天炮。 壶水没有半点洒落。 他来来回回就这一个招式,但每当他一跨一蹭,鬼影就倒飞出去。 姿势不仅不好看,甚至还有点丑。 人是见不着鬼的,但在这里,不仅人能看见鬼,还能打到鬼。 李达目光闪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局面很焦灼,人脑袋掉了,小命也就丢了,鬼脑袋掉了, 那掉了就掉了呗。 脑袋掉了,重新接上。 身子劈成两截,照样张牙舞爪扑上。 一时间,鬼影重重,杀声不绝。 马褂男和斗笠男最牛逼的地方,不是刀术拳术的天花乱坠,而是在复杂的场面中,总能创造出单对单的机会。 …… 李达没有继续看下去,拉着双脚发抖的王汤圆,往他家方向跑去,只要找到城隍爷的脑袋,便能解开死结。 令人感到奇异的是,他们在街道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路人依旧跟没事人似的,该买买,该逛逛,热热闹闹。 而另一边,脑浆子都快砍出来了。 两相比较,诡异的很! “不行啊,再跑又绕回去了,”老神棍‘呼哧’喘着粗气,道。 “嗯,分开跑!” 李达的确没打算就这么跑下去,事实上,他要出手,效率绝对要比那两位要高。 毕竟他是专业的。 但是他不能动手,至少不能在几人面前动手,这一动手,不就暴露他会道术的事实了么。 不等二人回话,李达就窜入人群中,不过片刻就失去了影踪。 …… “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可别错过,看看这刀把子,货真价实!” 杀猪刀在人前划来划去,刀背有拇指粗,绕了一圈后,猛的砍在另一人的肚皮上。 一剁,一扯。 ‘哗啦’一声,血水混合着肠子,洒了满地,肠子上扯出的器官还一跳一跳。 “好!” “不错!” 围观者吆喝了两声,有闲钱的还砸两铜子,围观者,耍把戏人,浑然不觉,这是多么血腥的一幕。 “谁来试试?” “我来试试!” 李达走出,粗布一掀,露出一口战场腰刀,三斤多重,一把拔出来。 讲真的,两辈子合起来,他砍过最多的东西,其实是西瓜。 ‘西瓜’被劈开了,红的,白的,溅了一地,可以看出,李达的技术并不好,差一点就砍到一颗眼珠子上,刀身卡在脑门上,反震力差点把手腕给折了。 这凄厉的场景,落在‘元神’状态的李达面前,没有半点触动。 背后的杀猪刀,气势汹汹的朝李达脑后劈来。 李达百忙之中,手掌往后一扫,刀与手掌撞在一起,本来该裂成两半的手掌,忽然发出一道金光。 降魔辟邪,镇鬼符! 杀猪刀融成黑水, 耍把戏的人也像是被浇上了硫酸。 周围目光狂热,叫好声不绝。 活脱脱一幕诡异的滑稽戏。 李达面色冷静,脚踩七星步,手捏道诀,低吟道:“玄元阐教,仗玄科而叩请高真,今以上清大法司,焚香下令宣召……” 随着咒语,两鬼面露恐惧,两张恶臭的脸慌张的向外爬去。 刚出了巷口, 又钻了进来。 又出去, 又进来。 出出进进, 就像, 之前的李达四人。 渐渐的,两鬼的惨叫声越来越小,化作两团黑光,像是被无形的黑钱勾着,钻入墙中。 李达二话不说,紧随其后,穿墙而入,仿佛眼前所见,具是虚假。 城里人,真会玩。 做为城里人的神,那可是相当会玩。 但是,他也有罩门。 那就是他的神职, 祛病保命,擒拿犯法小鬼。 尤其是道士建醮超度鬼魂时,城隍爷负责拘解亡魂。 就像片警和看守所的关系。 所以甭管怎么绕,这时候总要带回去的。 这是游戏规则。 李达跟在鬼魂后面,甭管前面是什么,全部趟过去。 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 奇异的空气吞咽声响起, 像是有人在耳边吹了口热气, 终于,‘啪’的一下,眼前一亮,李达站在了一座老屋子里。 两声惊呼声同时响起。 原来王汤圆、老神棍都在这里。 “我怎么回家了。”王汤圆百般不解。 李达只扫了一眼,就盯上了桌子上的龛笼,一颗脑袋在烟香中若隐若现。 他二话不说,操起了刀。 “南先生可是好人!” “唉,无量天尊,老道就是心善,见不得这场面,”老神棍一边捂着眼,一边偷摸挡住王汤圆。 你要不那么好心,哪来这么多破事! 石头脑袋还有那么几分神韵的,是个中年文人,一脸悲天悯人。 貌似是个好官。 貌似还因为拒降而自杀。 李达操起刀子就是一剁。 关我鸟事! ------------ 第十五章 大善事 这是一座县城,吊桥毁了一半。 城外是乱军,已经杀上城墙,钢刀乱斩,见人就杀,惨叫声不绝于耳。 街道巷口已被汹汹火光包裹,一片烟云。 县衙里,脚步来回乱晃,一位模样文雅的县令满脸悲愤,“为官一任,守土无能,有何颜面苟且偷生,生无报国之恩,死有守土之志,也罢,也罢,来生做鬼,只愿庇佑百姓。” 在他手边的,是一瓶毒药。 “停,你把我招进来,就为了看你自杀,你有病啊!” 场景瞬间停滞, 风不动, 火不烧, 被杀的人, 杀人的兵, 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只剩县令转过头,一脸阴沉。 “先别说话,听我说。” 李达拍了拍手,“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玩命,你一个主官,不主持大局,不上城墙鼓舞士气,在这里玩小清新,闹小情绪,还自我yy,搞什么生前身后名,骄傲啊?” “庙市闹鬼,你丫二话不说把我们召进来,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干不干的过那群鬼,反正就是给我上,不上不给走,我们招谁惹谁了,你挺有国军作风啊!” 在古代,忠臣义士自杀殉国,貌似是值得褒扬的,是道德模范,政治正确,但说实话,李达忒看不上这一点。 谈恋爱失败,有割腕自杀的。 炒股失败,有服毒自杀的。 被纪委查水表,有跳楼自杀的。 都自杀,就你丫高尚,你丫牛逼,这不扯淡嘛。 抄家伙上去干啊,反正都是死,被干死了还能消耗敌人一颗子弹。 给你免税、免赋、封官、许愿,就为了在关键时刻,秀一把窒息操作? 什么士大夫投海守节,什么名士服毒自尽,这跟打不过就挂机有什么区别? 那些辛辛苦苦供你们吃喝的乡民、县民,他们就日了狗了,苦唧唧的砸锅卖铁,就为了让你爽一把就走?转手就把我们这些供你发育的队友卖了? 打不赢都是泥腿子的锅, 反正我就负责输了送个人头。 有啥可骄傲自豪的。 能力不行,你丫别拿态度来凑啊。 讲真,要是这位城隍爷托个梦,放低身段,说些好话,李达十有八`九也就从了,毕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优秀人才。 见不得人惨, 但你这么一闹, 让我跟鬼玩命是道义。 不玩命就对不起良心。 卧槽,凭什么老子要被你道德绑架! 凭什么你挂机,让我打逆风局。 你丫这么秀,下辈子怎么不改行卖锅啊! 李达不玩了。 甭管你有什么大道理, 甭管那些鬼害不害人, 你有本事自己上, 没本事…… 没本事关我屁事! 是你是城隍,我又不是城隍! 场景越来越模糊。 县令的脸色变的惊慌、惶恐,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场景越来越模糊,像是一张发黄的纸张。 生前送人头, 死后卖队友, 小伙儿,你很有前途,跟我学吃**。 ‘嘶拉’一下,世界裂成两半。 李达惊醒,手中刀不知何时落下,神像脑袋还是那颗脑袋,不过李达知道,这位爷是彻底完蛋了。 “搞定收工,”李达刀子一收,转头便走。 王汤圆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居然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不等那两位爷了?”老神棍道。 “不等了,”李达潇洒的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人家是拳师, 人家是开武馆的, 人家是卖手艺的, 能用钱解决的事, 干嘛要给人磕头! 当然,更主要的,这二位并不是传说级的高人,也是李达不愿拜师的主要原因。 这年头,拜师如拜父,他上一个师父,为了真传不失,差点没把他给弄死,这给他留下老大阴影。 所以拜师需谨慎,等他什么时候能用钱砸死人的时候,或许拜师就安全了。 说到底,还是要在大保健业卖诗搞创收才行啊。 李达总觉的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王汤圆家的汤圆,咋那么好吃呢? …… 鬼物缓缓消失,像是影子一样钻入墙角。 原本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封闭,一下子消失了。 “这鬼不凶啊,”马褂男松了口气,浑身干巴巴的,不像是经历过激烈打斗,只有肩膀一处湿了老大一块。 斗笠男默默点头。 他毕竟是差点被选入阳司的人物,在关外见过的脏东西更多,眼前这些鬼魂,远不能算是凶物。 “来,喝口茶。” 马褂男将茶壶一丢。 斗笠男下意识接过。 二人相差不足半丈。 马褂男身子一个起落,上手花,白光迅速抹了两下,接住茶壶,退了回去。 一刀从腋下抹出,顺喉咙转到另一层腋下。 另一刀从肚皮戳入,在胃部一捅即收。 “这两把,北方叫单锋剑,南方叫八斩刀,”马褂男手持两口大一号的匕首,掌心一绕,下手花,收入袖中,又恢复人畜无害的模样。 “把底子全部透出来,在战场卖命可以,在武行不适用。” “鹤拳不学狗宗身,纵鹤劲是有破绽的,接我的茶壶,肩根坏了架子。” “为…什么。” 斗笠男一手捂喉,一手捂胃,战场的经验让他知道,这时动气动怒,只会死的更快。 剧痛冲的他头晕, 但是他不明白, 刚刚并肩作战, 转手就卖命, 他没见过这个。 “武行的饭,说好吃也好吃,说难吃也难吃,但你吃多了,我就肯定少了。” “两军对垒,小卒当先,我不吃你,怎么争头游,你太嫩了。” “混武行,得留一手。” 马褂男呵呵一笑,背着双手,笑如米勒,消失在人群中。 面狠不如面善,刀狠不如心狠。 老卒子是最惜命的, 斗笠男踉踉跄跄的往巷子口走,抄小道,他记得,庙市里有卖止血药的。 血水从指缝中渗出,淅淅沥沥,像小溪的流水声。 …… 斗笠男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两只手在打摆子。 练拳是要花大功夫的,但坏人底子,也就一刹那的事儿。 就算自己还活着,也已经废了。 更可况,生机在一点一滴在消失。 “你醒了,唉,我请了药郎中,可惜人家说救不了,我求人老半天,才开了个方子,还不许说是他开的。” 医人医死人,是大夫最大的忌讳,这一点上,古今从无例外。 斗笠男一点点转过了头,见王汤圆正在煮药,药材味不错,很纯。 死之前能碰上个好人,至少能入土为安了。 大明兵制,正兵四十岁退伍,由小字辈顶替。 当时他的上官问他,是凭功劳升一级还是彻底退下去。 他说,他不想马革裹尸,他想老死。 他问他凭什么手艺吃饭。 ‘一群花拳绣腿,总不比战场要凶险。’ ‘武行混饭吃,不比战场容易。’ 以前他不信,现在他信了。 大概人在死前,总会会想起过去的记忆,直到被一句话打断。 “那个……郎中说你熬不过一个时辰,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你死后的皮肉油脂,借我熬汁做馅,反正你也没用了,对吧。” 斗笠男眼陡然睁的老大。 王汤圆就静静的站在他身边,不停拱手,笑容羞涩,似乎极不好意思。 糯米团子人油汁,白糖鸡油人皮馅,冻肉裹豆沙。 斗笠男尸体彻底凉了之后,衣服被扯开,肚皮被划了开来。 王汤圆一边扒皮去骨,一边擦着血淋林的手,喜滋滋的道:“我家祖传三代的规矩,多做善事,助人为乐,阎王门口留善名。” “王家汤圆,专用人尸,从不杀生。” …… 打从一开始,李达就不相信斗笠男的判断,恶神可以有,但城隍爷肯定不是,受了正朔封敕,就要守封神的规矩。 所以,不管他是想借杀鬼聚信仰、重铸法身,还是单纯的做善事,这鬼都不会是他召来的。 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 一旦他这么做,他就彻底灰飞烟灭,一点根子都不留了。 所以,这鬼是怎么召来的,李达最后也没弄清楚。 难道这汤圆不仅吸引人,而且吸引鬼? 鬼的口味跟人一样? 这事李达还真不知道,哪怕他得了正统道士的记忆。 现在事情还原,真相大白。 人肉味,嘎嘣脆。 人吃鸡鸭,鸡鸭不是他杀,却受他害。 人吃人肉,却不会因此杀人。 有买卖,无杀害。 这是真正的大善事。 ------------ 第十六章 我大清忘了!!! 有人说过,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又有人说了,同行是冤家。 李达一脸无语的看着老神棍,对方满脸褶子的老脸上一脸惊喜,“缘分啊,大兄弟。” 李达看了看天空,蔚蓝无比,又看了看眼前这老家伙,这都能碰上? 距离庙会撞神事件已经过了两天,他按照原计划,为了给古代大保健业添砖加瓦,从陆路赶往应天府,按照路程,早赶晚赶,终于到了浦子县城门口,已在这江宁府治下,再过了长江,就到地了。 再然后,就碰上眼前这位了。 凭心而论,出于正版对盗版的鄙视,又或者是年龄代沟,李达真不想搭理眼前这一位,但架不住人自来熟,东拉西问,一副哥两好的姿态。 而且不知咋滴,他入了城后,总感觉自己状态有些不对。 这小小的县城,已经有几分江南繁华的风流,百工百行、匠坊酒楼、路人中十个有一个是穿长白衫子。 “老道长,我还有点小事,我们有缘再见,”李达委婉的想把对方踹走。 “嗨,都到晌午了,吃了饭再走啊,请客,我请客,”老道很热情,拉着李达就往附近的一个肉铺子走。 李达自信,自己不是那种为了一口吃的,就出卖自己灵魂的人。 这跟那些网上为了求种,动不动就喊‘兄弟,借一部说话’的牲口有什么区别。 老话说的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来一斤肉,一斤杂烩,随便炒两菜,一壶酒,大兄弟,你看这差不多了吧。” 咦? 我怎么坐下来了, 我怎么动筷子了! 放手, 放手! 真香~ 李达感受着酱肉在味蕾中爆发出的香气,不自禁的眯住双眼。 越往南边走,这物价水平就呈指数函数上涨,以前在乡里,一枚铜钱能买三馒头,到这里,能买一个就不错了。 所以,这两天,他的物质条件有些困难。 有道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所以,这真不能怪他! 老神棍很热情,动辄添酒加菜,说话也很有水平,恰到好处,总给人一种此人值得信赖的感觉。 不过总感觉这老头在打探些什么,动不动就把话题往道家理论知识上引,当然也可能是错觉,毕竟越是水平不足的,就越喜欢显摆些专业知识。 “其实不瞒大兄弟,我在庙会中就看出来了,你其实是有本事的,”老神棍最后神神秘秘的道。 李达筷子一顿,然后该吃吃,该喝喝,没多大反应。 真的怎样, 假的又怎样。 老神棍一看这态度,便知是十有九八;庙会那会儿,自己和王汤圆绕的正迷糊间,突然一下子就到了屋内,加上对方于城隍爷脑袋提刀就砍的态度。 肯定是这位爷施了法,破开这邪神的把戏。 老神棍越想越觉的有道理。 这漫不经心的眼神, 散乱的发型, 动如恶鬼的吃法, 还有那破了一个洞的布鞋, 就是你了! 高人! 一声激烈的拍桌声把高人吓了一跳,骨头差点没滑进喉咙里。 “这是什么肉?” 桌对面,一位身子瘦长的年轻人阴着脸,像死了爹似的。 “咋了,不合口味?”肉铺子上的油布掀开,一个活像镇关西的大胖子探出头,疑惑道。 “我问你,这是什么肉!”年轻人像死爹一样,面色铁青,一字一句道。 反正不是牛肉,这年头,杀牛可是犯法的。 李达一边啃着骨头,一边看着热闹。 “昨天新杀的狗肉,咋了,小子,缺你斤少你两了?”镇关西提着一根磨刀棍,有些不耐。 年轻人两眼突然睁的老大,“你居然杀狗!”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找茬――” 李达眼一花,年轻人鬼魅的钻出来,不是垮过长条凳,而是从一蹬一窜,直接从凳子下弹出,脸贴脸就撞了过来。 “你――”镇关西反射性的甩出磨刀棍,碗口一阵剧痛,上本身往前一送,脚踝和膝盖内侧一酸一软,肥大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砸的地面一晃。 年轻人压在对方身上,一手擒拿扣住对方小腿,一拳拳像擂鼓一样,砸在对方后脑勺,‘砰砰砰’闷声不绝,地面石子好似都在晃。 紫黑色的血水顺着地面摊开来。 李达,还有一干食客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不是没有反应, 是压根没反应过来。 擂了七八拳,年轻人若无其事的起身,身子一溜,就钻入人群中。 片刻后,不知是谁的尖叫声才响起。 “杀人啦!!!!” 李达就像是在看一幕滑稽剧,人来了,人走了,人死了。 衙门来人了。 两个穿着短打,肌肉疙瘩鼓起,一身纹身的精壮汉子检查镇关西的尸身,说了些什么‘捏筋’‘独脚悬身’之类的专业词。 担架来了,尸体走了。 老神棍戳了戳还没反应过来的李达,给了个眼色,指了指外面。 两人偷偷摸摸的往人群里钻。 虽说占死人便宜不厚道, 但说实话, 人都死了, 总不能付冥钞吧。 一个公门皂役冷冰冰的挡在二人面前,吐出两字,“交钱!” “……” 一路上,老神棍还在骂着那收钱的衙役,什么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 李达终于回过神来,“这世道这么乱么,吃顿饭都能死人?” 古代爱狗党这么有战斗力? 这要让他们穿回现代, 某某狗肉节,不该变成大型杀人惨案现场了! “嗨,拳师祸国,没事,会有人来处理的,这些人不守规矩,自会有人教他们规矩的,”老神棍倒是满不在意。 “对了,老兄,老道我刚才的建议如何?” 李达一脸迷茫:“你说啥了。” 老神棍干咳了两声,“你我若能合作,凭老道的见识,加上大兄弟你的本事,这世道,哪还有除不了的妖邪!” 李达愣了下,搞了半天,这是找自己合作来着。 无事献殷勤,果然是非奸即道,道士的道。 介于吃人的嘴短,李达觉的还是态度委婉点,“老道长,这妖魔鬼怪,毕竟不是天天都能抓到的,而且抓妖有风险,再说,朝廷衙门不有阳司嘛。” “阳司那些废物,他们懂个屁,富贵名利里,哪能练出真本事,”老神棍一脸不屑。 你一个符篆都不会画的假道士,是谁给你的勇气嘲讽全国最大的道门组织的。 李达叹了口气:“老道长,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有更好的路子,不大想做这危险的买卖。” “哦,什么,说道说道,带挈老道一把!”老神棍双眼放光。 所以说,你之前说的豪言壮语,也只是单纯为了赚钱吧。 李达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干咳了一声,用着十分怀疑的语气,道:“你懂诗吗?” “开玩笑,老道我可是中过秀才的!”老神棍很不满。 李达真对对方有些刮目相看了,秀才转职道士,怎么说呢,就像是公务员下海当主播,那都不是一般人做出的事。 这是要有勇气的! “我念一句你评评,人生若只是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李达瞳孔睁大,手脚冰冷发凉,看向对方的眼神,比大白天见鬼还恐怖。 “小溪澄,小桥横,小小坟前松柏声。碧云停,碧云停,凝想往时,香车油壁轻。”他不死心的又念了一句。 “溪流飞遍红襟鸟,桥头生遍红心草。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骢不忍行。”老神棍摇头晃脑。 李达三观尽碎,五官扭曲,一字一句道:“这不是我大明王朝吗?” “当然是日月大明。” 李达深吸了口气,用着地下党接头的语气,“老哥,你几几年穿过来的?” “啥?”这一次,换作老神棍懵逼了。 历史在某个时间段,发生了一次很微妙的转折。 简而言之,我大清,亡了!! 顺治二年,李自成战死九宫山,史可法殉国,扬州陷落,顺带还有一件小事。 摄政王,大清栋梁,和硕睿亲王多尔衮,被刺于北京城中。 接下来一系列反清复明、恢复旧山河的大事浩浩荡荡,不胜枚举。 简单的说,如今的朱家皇帝,原来姓郑。 所以,纳兰容若成了罪臣子弟,但他到底还是出生了。 朱彝尊这个清词三大家,大学士朱国祚的曾孙,继续当他的明臣,甚至比历史上的官路还顺。 所以,李达傻逼了。 原身的记忆中,的确有过大明中兴的模糊印象。 但是你也要理解,这没上过历史课的乡下小道士,对于我后明史的一直半解。 李达久久不语。 “大兄弟,你没事吧。” “憋说话,我想静静,静静是我亡妻,”李达捂着胸口,满脸沧桑。 mmp 穿晚了! 早个一百多年,他就是反清复明的功臣,或者说开国元勋,开国皇帝,当然更有可能是被清兵砍死。 再早个两百年,他在大明史上,就是第二个唐伯虎,未来能跟苏轼、柳永一起上教科书的存在,让你们这些高考渣渣天天琢磨我的思想感情。 再早个三百年,呃,这太远了,暂时还没想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 大清都亡了, 我该怎么活下去。 ------------ 第十七章 田园男权和直女癌 大抵一个王朝的毁灭,继任者总会吸取它的教训。 隋朝滥用民力浪挂了,被李唐取代,便有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 宋朝吸取了唐朝藩镇割据的教训,从北宋到南宋,虽然大多时期都是在对外从心,但怂了那么多年,也没闹出什么能造反的大军阀,对内管制是死死的。 明朝参悟出宋朝对外政策的坑爹,太祖北伐,成祖征漠北,土木堡后换个皇帝继续肛,内里的苟且不说,至少表面上都是不和亲、不纳供的那一套。 所以,这般推演,无论是汉人还是外族取代大明,都会明白,士大夫的坑队友,军户的坑爹,藩王的坑祖宗。 所以,哼哼,士绅不纳粮,想滴美。 以上,都是李达的键盘侠推演术。 真实的情况是, 海禁木有, 商贸发达, 政策开明, 重农兴商。 不仅玻璃造出来了,据说福建商人已经琢磨出了一种吞气机械,能有数马之力。 经过老神棍的描述,这玩意貌似、大概,是蒸汽机? 而西方那边,似乎也出了点问题。 历史书上记载,文艺复兴,奠定了现代科学的基础。 而这是个妖魔鬼怪、神神道道的世道。 东方有,没道理西方没有。 所以那些差点上十字架的科学巨匠们,应该、或许,就真的被火烧死了? 城堡挡不住枪炮,但貌似科学,也扛不住神之制裁吧。 李达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 那自己穿越的意义是什么,啥事不干,光喊666吗? 总感觉有人把他要干的事都干了。 走穿越者的路,让穿越者无路可走? 李达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觉的就算穿越,也未必能做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讲道理, 给条活路行不行!!! “大兄弟,你蹲在这里都想了一个时辰了,故人已去,你要节哀啊!”老神棍蹲在一旁安慰。 这一老一少,蹲在路丫子旁,像两只败犬。 “多少钱?” “啥?” “我要跟你合作,你打算给我提多少分成?” “嘿嘿嘿……” 经过一番友好而亲热的交流后,二人互抹了把脸上口水,决定四六分成,前者负责销售,后者负责技术。 “实不相瞒,老道我现在就接了一个活儿,”老神棍比划了三根指头,“三两银子的大买卖!” …… 浦子县城有乡绅赵某,薄有文名,薄有钱财,唯一比较厚的,便是脸皮。 毕竟,能在大街上,被自家婆娘甩大嘴巴还面不改色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李达在老神棍住的地方混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被领到一座颇有排场的府邸中,偷摸从小门钻了进去,一路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察觉。 “喂,我们到底是来抓妖的还是来做贼的?”李达不满道。 “嘘,府中夫人爪牙遍地,一旦让其发觉,连老爷都讨不了好!”领头的小厮严肃道。 “为了降妖除魔,弘扬正道,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老神棍义正言辞的道。 “……” 钻了三间小门,终于找到了书房,一位三缕长髯,温文尔雅,左眼青肿的文士,正迫不及待的走来走去,见到老神棍,跟见了亲爹似的,抓着手就不放。 “道长,您总算来了,您再不来,那妖妇就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放心,有贫道在,量那妖妇也不敢猖獗,这是贫道道童,有我二人在此,那妖妇再敢冒犯居士,必镇其妖性!” 经过二人前言不搭后语的交谈,李达大概明白了,为何这赵家娘子敢大街上抽他耳光子,还不怕封建礼教、流言蜚语。 因为这家伙是个赘婿。 话说这赵秀才本是个落魄读书人,屡考不中,生活越发窘迫,正好这县里的李乡绅只一女儿闺阁待嫁,就想找个倒插门的,一咬牙,便从了。 上门女婿嘛,那是出了名的没地位,在过去是要剃头戍边的,地位仅比奴仆要好一点。 这赵官人当年想的可好了,等把他那老岳父熬死,这赵家,还不是他说了算。 结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赵家娘子也是个有手腕的,不仅掌管家中财政大权,就连零花钱都少的可怜,动辄喊打喊杀,这赵官人都忍了,最后她连床都不让上。 忍无可忍, 继续忍! “呜呜,你说她李二娘算个什么东西,不就供我吃供我穿供我赏花玩墨,我可是堂堂大丈夫,连纳个妾都得经过她同意,养**都不行,凭什么,还有无夫纲了。” “呜呜呜,男人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你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男人不纳妾,那还叫男人嘛,人家都笑话我,说我要这棍儿有何用,我那同窗都纳三个妾室了,我连一个都没有……” 赵官人抽抽噎噎,一边拉着老神棍的手,一边用手帕擦着脸,双眼红肿,泪花汹涌,一脸的委屈。 李达:Σ(っ°Д°;)っ 老神棍感同身受,恨恨的拍了拍大腿:“如此恶妇,当休之!” 听到这里,李达嘴角抽搐,三观崩裂,一方面,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权利,是社会文化,是政治正确,要不男人为啥总喜欢穿越呢,不就为了享受这点福利嘛。 另一方面,他又有些微妙的不爽,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总觉的要是能给对方一巴掌,或许就爽快的多。 他琢磨了半天,一拍大腿,把这赵官人变个性,这不就是标准的田园女权嘛。 只谈权利,没有义务,性别优越感十足。 “……那恶女如此猖獗,我气不过,偷了她的香囊,当了二十两银子,去红坊找个清倌人大醉一场,我辈读书人,断不能被女人左右。” 不,你这都不是左右,而是上下了。 “不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凌晨归来,竟看见她,看见她……” ‘啪’ 大门打开。 一个稍有些姿色的中年贵妇,似笑非笑,眼神如钩,面色平淡的站在门口,一左一右还站着两壮妇,手提小臂粗的擀面杖,目如铜铃,鼻孔张的老大。 赵居士当场就吓跪了。 “夫君请起,夫君该是累了,先去歇息吧。” “好、好好。” 赵居士面色惨白,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李二娘看了二人一眼,直接走到主座,大马金刀的这么一座,颇有种女企业家开会的凌厉气场。 老神棍吓的腿都在哆嗦。 “二位就是我夫君请来对付妾身的道人么?” “是,”最终还是李达开了口。 “既然要查,那就好好给妾身查,看看我这正房大氏是不是妖邪变的!” 二人面面相觑,老神棍硬着头皮道:“方外之人,不该管家务事,那个,贫道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老神棍摸到门前,又被擀面杖顶了回来,灰溜溜的坐下,缩着脑袋,从心到底。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给妾身评评理,你说他一个赘婿,妾身供他吃穿,那一点不好,偏偏要做那等腌臜破事,你说这怪的了谁。” “夫人说的在理,”老神棍赶紧点头。 “你说他中不了举算什么男人,整天就知道些画画写字,算什么东西。” “也可能是爱好,”李达硬着头皮道。 “什么还好,还不是为了勾搭女人!”赵二娘嗤之以鼻,“男人舞文弄墨,不就是为了逛窑子耍本事嘛。” “……” “我跟爹说要找个上门女婿,他偏偏找了这个破烂货。” “破烂货是指——” “他居然事前跟人睡过了,破烂货,假正经,这种男人,哪有什么真爱,要他们何用,就该侵猪笼!” “这世道,没本事男人就该乖乖听女人话,反正你又中不了举,三岁看到老,现在没本事,将来也一定没本事。” “他若是有隔壁王公子那么俊俏,我还会这么对他吗,不对,那王公子长那么俊,一定也是经常逛窑子的,你看他穿一身白,肯定是得花柳的。” “妾身现在有钱,会缺男人吗,上门女婿多的是,妾身最看不起的,就是看上我家嫁妆的男子。” “妾身要找的,自然是有才有貌、专心一致,仕途有望,家世也好,不过当大官的也不行,官越大,心越花,老待在家里陪我的也不行,肯定没出息。” 李达目瞪口呆中。 这丫,真的是古代女人吗,这不是直男癌穿越成女人了吗。 田园男权和直女癌,这两反了吧,这两是咋凑到一起的。 缘分啊! 李达还好些,做为标准的古代老男人,老神棍听到这些话,就像是笃信者碰上了异端,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很想拍案而起,但是看到那两根粗大的擀面杖,又忍了下来。 忍不住, 又想拍。 不敢拍, 继续忍。 一来一回, 前列腺都要憋炸了。 “……你们说,妾身说的对不对,”赵二娘做了总结。 李达抓了抓脑门,叹了口气,“夫人,老实说,你这想法有点危险啊。” 这里,毕竟是古代社会, 礼法宗族的力量,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哪怕是赘婿,真要闹大了,吃亏的肯定不会是男的。 “夫人你若是男子,我还能勉强听下去,那赵官人若是个女子,我也忍了,问题是你两搞反了啊!” “所以,谁给钱,听谁的。” ------------ 第十八章 道家常识还是要有的 赵二娘两眼微眯,像是算账的王熙凤,冷笑三声:“你这是把妾身当成没卵的汉子,随意揉捏,真当会两手毛把戏,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信不信妾身一封状书递上衙门,收了你们的法螺。” “别别别,夫人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别这么凶气,可千万别去衙门,”老神棍两边告饶,还不断递眼色给李达。 亲爷爷唉,你可别闹腾了, 吃饭的家伙可别真砸了。 李达叹了口气,“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夫人这边谈不拢,那便别怪我做生意了。” 赵二娘连话都不想跟这俗人搭,眼色一使,两腕力爆膨的悍妇就按住了李达的肩膀。 “哎哎哎——” 老神棍急得跳脚,以他的身子骨,连赵二娘都不是对手,心道这队友找的真坑。 谁知李达双手一搭,两壮妇跟抽羊癫疯似的,摆个不停。 “这妖气,深山老林的馊味,糊弄谁呢!” 李达当初能控制妖性,是因为两种人格间的相互切换,对方哪有这本事,打从一进门,他就感觉不对了。 就像站在野生动物园中, 味忒大! 壮妇身子不断缩小,脸颊瘪起,‘叽叽叽’的乱叫,像是拴住的野猴儿。 李达按住的部位,白烟肉眼可见的冒出来,一股子烧焦烟味。 老神棍双眼发直,心道我滴个乖乖,这是真大仙显灵了啊,胸一挺,胆一壮,从什么心,降妖伏魔! “呔,你这妖妇,不守妇德,信口雌黄,恬不知耻,男子纳妾是天经地义,女人家就该从夫、从子,就算你家夫君要你跪着伺候,你也得翘起屁股,换作老夫那时候,你这都浸猪笼八回了——” 老神棍骂的正爽时,一股力量从后一扯,拖着他出了门,回头一看,李达面色发黑,往外开溜。 “感觉不对,撤!” 老神棍差点一踉跄,这降妖伏魔,还得看感觉吗? 今个儿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感觉怎么就不对了? 李达是有苦自家知,固然这道家文科不讲究法力真气那一套,但人讲思想感情。 这思想感情,就是与天地间契合的频率,在这种频率下,他才能无咒施法、无印做符。 打从一进县城,这状态就有点不对劲,但也弄不清是哪点不对劲,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观神法的‘元神’状态,像是一下子被削弱了五层。 以往巅峰时期,他能打出十道符篆不喘气,但现在,才两张戮妖符拍出来,杂念就像坝上的白蚁,鼓着劲儿的往里钻。 堤坝一旦裂开, 洪水将冲溃心湖。 穿过飞檐的走廊,钻出花园的门洞,在仆人惊讶的眼神中,以冷静的表情,撒了丫的狂奔。 静如处子, 动如疯兔! 老神棍这两条老腿,在这一刻,重新注入了青春活力。 汗毛刺骨的感觉在背后越来越重。 妖怪和鬼物,给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活人见鬼,就像是吃冰棍,从里到外,透心凉。 活人见妖怪,就像是在野外见野兽。 李达‘元神’状态下,感受更细微,尤其是道行的深浅。 普通的妖物,肌肉一紧,汗毛竖起。 有道行的妖怪,脊椎骨上钻冷汗。 道行高深的妖仙,菊花一缩,心思昏沉,似乌云盖顶。 当初附身的黄皮子,是第二种。 而黄老太这种化人形的,便是第三种。 这赵二娘给他的感觉,介乎于一二种之间,属于能solo的对象。 问题是,李达这职业选手的水准,今个儿一不留神就降到青铜了。 咣! 后门被重重关上。 在无人能看到的掌心,两道奇异的红光拍到了门上,耳中喧嚣声吵的自己心烦意乱,脑中嗡嗡作响,视野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无数道黑影反复叠加,比晕车感还要强上十倍。 李达再也忍不住,浑身一抖,世界索然无味。 最后的目光,便是檐下门缝中刺出的棕色尖毛,瞬息间裹住大半张门,像是蠕动的长毛怪,被符光一照,全部焦黑枯萎。 …… 赵二娘到底没敢在大街上行凶。 二人混在人群中,彼此互看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吓死老道了!”老神棍老脸冷汗直流,腿抖的像在跳老年迪斯科。 李达面色苍白阴沉,不说话。 这才几日功夫,自家好不容易练出的‘元神’,怎么就有倒退的迹象。 没听说不升级还会下降的, 虽然自家出道即巅峰, 但是也没强到要削的地步吧。 见鬼了! “坏了,忘了通知赵官人了!”老神棍一拍大腿,满脸懊悔,也不知是在后悔没救到人,还是那三两银子没到手。 他把希冀的目光望向李达。 “你觉的以我现在的状态,还能救人吗?”李达冷着脸反问。 “那自然是不能的,不能的,”老神棍讪笑道:“调整感觉,调整状态。” “那赵二娘有些不对劲,不大像是完整的妖上身,姓赵的既然之前没出事,现在也死不了,”李达长吐了口气,道。 “可惜了,早知道先收定金了,”老神棍嘀咕。 过了片刻,老神棍见李达面色渐渐好转,探头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出城取装备,再想办法。” 结果二人就在城门口,看着一条长长的队伍,陷入沉默中。 “小哥,这是咋回事,怎么排了那么多人,”老神棍发挥自己嘴皮子优势,到处打探情报。 “嗨,听说江宁府来了位大人物,所有府、县、卫全数戒严,再过几日,连城都不让进了,我这种的菜可得赶紧卖掉,不然可就黄了。” “大人物,六部的,还是督察院,东西厂?” “都不是,好像是什么大法师,皇帝陛下都要尊称的厉害角色,叫什么真君来着?”附近一位皮货商插嘴道。 大法师? 李达面色微变,这大法师可不是随便就能称呼的。 道家法度森严,受箓道长、开坛法师、祭天法师,层层往上,只有祭天法师才有资格被尊称一声大法师。 而就算加他在内,白云观有史以来练出道行的三人,都只能当个受箓道长,这不是本事上的差距,完全就是地位不同。 小庙是容不下大菩萨的。 “呼,总算是排出来了,”老神棍擦了擦头上汗,看着在城门兵丁的指挥下,黑压压的一片,吐槽道,“这阵仗,跟一品大员出巡一样,对吧,大兄弟。” 李达却没有理他,表情带着些奇异。 “感觉又回来了!?” 在老神棍看傻逼一样的眼神中,李达又排进了入城的队伍。 搞了半天,感觉,是排出来的吗? …… 树荫底下,老神棍一边乘着凉,一边啃着刚买来的青枣,翘着二郎腿,偶尔看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优越感十足。 “我明白了!” 李达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钻出,一身单衣像是从水里拧出来的,满头大汗,他却浑然不觉,甚至还有些兴奋。 “大兄弟,你这都排三次了吧,先来颗大枣解解渴?” 李达这才感到口干舌燥,虽然南方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微寒,但架不住这人挤人的火气,连忙啃了三颗枣,这才缓了缓。 “你知道这修道人士为何都住在山上吗?” 老神棍琢磨了下:“吸取日月精华,吞吐天地灵气?” “屁,海拔越高,能呼吸的氧气越少,再说天地六气最多跟时辰有关,跟山上山下有个毛关系。” 老神棍想了想,也对,道家的六气是指朝霞、沦阴(晚霞)、沆瀣(北方夜半气)、正阳(南方日中气)和天地、玄黄气,的确跟山没多大关系。 “修身养性?” “确切来说,是待在城里无法修身养性!” 李达在这县城里只待了一日,便就感到浑身不舒服,加上之前对付赵二娘的状态不对劲,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功力倒退’。 这高考才结束多少天,这丫退的也太快了点。 现在李达明白过来,原来搞了半天,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环境问题。 单从文科,不,是《观神法》的角度,修道之人,感应到某种天地频率,是画符念咒的基础。 而人越多,这种感应越杂,在乡村还好些,顶多百来号人,而整个县城数千口人,量变足能引发质变。 自己‘调频’的能力被人为干扰了。 “怪不得道家都说什么茫茫苦海、沉沦罪业,十有九八也是跟自己感觉到的一样,本来是105.8的频,硬生生给调到恐怖广播里了。” 做为唯物主义者,李达更愿意从现象研究本质,而不是从现象牵扯到道德,所以他倒没有半点畏惧心理,反而有些蛋疼。 “还是山里好啊。” “山里?大兄弟,你原来是在那座洞府中修炼的?”老神棍八卦道。 “洞府,”李达嗤笑一声:“穷道士才住洞府,有钱人都住山顶别墅的好吧。” 外行, 真外行! 洞府,顾名思义,你要先在山上挖个洞,再搭个窝。 这能联想到什么? 没错, 山顶洞人。 事实上,洞府,那只是给没混出头的同行住的。 比如历史上某几个著名道人。 山中宰相陶弘景,上清宗一代天师,刚上茅山时也是‘结庐隐居,开丹炉,建丹灶’,不过当傍上大款,支持粱帝萧衍称帝后,皇帝动用民夫上万,在山中建了座超级道院朱阳馆供奉,送银送钱送粮,就差送女人了。 再比如,全真祖师王重阳刚传教时,苦逼到挖穴而居,还自书榜额‘活死人墓’,不过当他徒儿丘处机给金世宗主持万春节大醮,全真大兴后,便在山东大兴宫观,盛极一时,丘处机更是主持长春宫,一统北方道门。 更有,明成祖为了供养张三丰,命工部侍郎、隆平侯张信、驸马督尉沐昕,征调农夫三十多万,所费百万计,大兴土木,在武当山建三百三十三处宫殿,分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十二祠、十二亭、三十九桥,又遣道士两万多人供奉。 所以说,别误会,真的别误会,道家大牛都是以住山顶别墅为目标。 只有李达这种苦逼道士才会钻洞府。 ------------ 第十九章 祖宗的智商压制 很多人的印象中,古代民间是禁器械的。 但事实上,大多数王朝,禁的都是甲、盾、弩、矛等能造反的大战兵械,对于刀棍一流,反倒宽松。 不过这也跟王朝属性有关,大多时候,外族入主中原,会防的很严密,而汉人王朝则好一些,其中以明朝为盛,有明一朝,是连弩、枪等兵械都是可以民有的。 所以民间武学最发达的时期也是明朝,大多数武书都是从这个时期传下来的。 但就算这样,李达也没光明正大的提刀入城。 不是他怂, 而是他手上的家伙,是标标准准的军用战刀,尤其是刀身,血迹斑斓,一看就是杀过人放过血的。 刀哪来的? 捡来的。 从哪儿捡的? 阳司天干地支的尸体旁。 这不找死嘛! 所以李达脑袋只转了半圈,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把刀和符篆一流的装备,在城外找个地方埋了起来,准备走的时候再说。 如今是没办法,一到城里,操作水准直线下降,而如今手速不行,只好装备来凑了。 县城七八里外,官道右侧百丈,有一片烂泥地,当地人叫淤泥潭,淤泥潭后有一座老山。 李达的杀人家伙,就藏在这山潭之间。 “这地儿好臭!”老神棍捏着鼻子,黑泥地里,一股子烂鱼臭虾的味道。 “马上就到了,”李达头也不回的道。 绕到一颗三根枝桠纠缠在一起的树前,李达蹲在树下的草窝子里扒拉起来,老神棍则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到了低微的狗叫声。 “野狗?”老神棍嘀咕了声,见李达还没起身,忍不住道:“还没找到?” “是啊,奇了怪了,明明藏在这里的,老道帮把手,给我在附近找找,老道?” 半晌没有回应,李达转过身,双眼一缩,只见锋利的刀口正抵在老道脖子上,年轻人阴沉着脸,另一只手上,还抓着个包袱。 至于老道他,两腿又在抖老年迪斯科。 是他! 那个杀人如屠狗的爱狗党! 李达心思电转,脱口道:“你想对我师父做什么!” “……” “快把我师父东西还回来,不然我师父神通广大,施法收了你!” 老神棍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大兄弟唉,你这是在搞啥,你是想搞死我啊。 “这刀,这符,是你的?” 爱狗党的声音有些沙哑,迟钝,但是有一种荒山野狗的磨牙利齿味儿。 两字,凶悍! “当然,我师傅可是上清宗传人,上代高功法师,你态度放尊重点,我师傅连人形的黄皮子精都收过,何况你这区区凡人!” 哎呀妈嘞,老道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战绩,别说人形的黄皮子精,就连普通的黄鼠狼,咱都没见过一只。 爱狗党想了想,居然把刀收了起来,认真道:“原来是法师,那我失礼了。” 他信了? 他居然信了!? 李达与老神棍对视一眼,有个共同念头,这人,脑袋大概不大好使。 “既是这样,相逢便是缘,你把老道的东西交出来,老道保你平安,”老神棍装的大仙姿态,指望糊弄过去。 爱狗党死鱼眼盯了老神棍一会儿,忽然道:“你会收妖,正好帮我个忙。” “这个――” 看着这口刀,二人再度回想起镇关西被殴打至死的恐怖。 没别的, 就是从心。 ‘大兄弟,收妖这事儿怎么办,要不找个机会溜吧。’ ‘好主意,反正我跑的肯定比你快,头一个死的肯定不是我。’ ‘咳咳,那咱还是收妖吧,大兄弟这次可真的要指望你了。’ ‘别逗了,感觉虽然回来了,但冷却时间还没过,你得再等会儿。’ ‘还等,再等老道我就要上天了……’ 爱狗党背后,两人用目光敲着摩尔斯电码,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肛是不可能肛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肛的,能怂就怂吧。 李达情绪还不算太坏,毕竟一来他会收妖,二来他跑的比老神棍快。 反正第一个倒霉的肯定不是他。 爱狗党止住脚步,沙哑道:“对面岩壁上有一座猴窝,猴窝里有几只异猿,等会儿我把猴头引走,你们替我入洞取一种猴精花,这类种药就像是猴子皮毛,好认的很。” 他顿了顿,又道:“不要想着逃,我这鼻子,能抓三里内的味道,你们逃不掉的。” “帮我这个忙,我狗拳传人欠你们一个人情。” 种药! 李达记忆中,马褂男好似说过这个词,而且狗拳传人―― ‘小哥儿你需知道,但凡敢称某家某姓某拳的拳师,那都是关门弟子,是老师傅培养出来撑门户的,无不是精悍的打家,千万不能惹。’ 只不过这狗拳―― 李达有一种强烈的吐槽冲动。 你听说过一招从天而降的棍法吗? 爱狗党示意二人藏好,提着刀,身子弓的脊椎要弹出来,一步一步,凶意十足。 ‘吱吱’‘吱吱吱――’ 叫声越来越急促。 李达感到肌肉一紧,汗毛一竖。 老林子深幽,树叶在四周‘哗哗’作响,狂叶飞舞,两道毛影在树叶中炸开,四条黑影连珠暴雨般扫来,这要砸实了,骨断筋裂。 爱狗党身子往前一纵,骨节似弓似弦,身子扯长了半尺,往草堆里一滚,原地一蹦,银光一闪,刀口跟弹出似的,一声惨叫。 半截毛爪子血洒当场。 另一只大型野猴缩颈圆背,脚蹬爪刁,爱狗党五指如钩,指节一炸,扣着小臂就是猛的一砸,黑泥四溅,好似一声空炮响。 电光火石间,爱狗党只感到脚踝猛的一痛,两只黑掌一刁。 ‘猴形最善刁巧劲,手当脚,脚当手,最凶险。’ ‘猴拳、醉拳、地趟,对付一门,就要小心三门。’ 江南有五猴拳,四川有猴形,东南三省少见,他没试过。 好在他象形入体,拧身一滚,像是野狗翻身,刀影层层护身,稳马硬桥的桩功,给他争取到了时间。 两猴一人,同时滚入深林中。 老神棍悄悄看了眼李达,李达微微摇头,二人躲在树后,足有半炷香时间没动弹。 正当他站的腿脚酸麻之际,树叶婆娑,一只巨型怪猴钻出。 老神棍咽了咽口水,只感到唾液在口腔中渐渐变干,胸口发紧,吓的! 这野猴比人还高出一头,浑身棕黑毛发,四肢有人大腿粗细,移动之际,条条筋肉像绳子扯在一起,鼻孔朝天,很快就消失在二人一猴的方向。 这猴子怎么长的比猩猩还壮? 有尾巴啊! 李达闭着眼,确认再没妖气后,这才微松口气,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三只猿妖。 单论妖气,这三只猿妖远不及黄皮子精,甚至是赵二娘的层次,但是李达宁愿对付前两位,也不愿对上这几只。 有妖气是一回事, 战斗力又是另一回事。 这三只猿猴的体内, 藏着一颗生撕虎豹的心。 这也是为何妖怪普遍要比鬼怪难镇。 斗法不行,还有近战输出。 李达二人缓缓往洞口摸去,前有狼后有虎,不对,前有猿后有狗,前者成精了,后者爱狗成疯。 都不是好惹的。 李达在这洞口里,感受到了一股浓烈,却无人操控的妖气。 他明白了,就像是草原里狮子撒尿,圈定地盘一样,这些成了精的野猿,也会用同样的方式,保卫着自己的地盘。 这洞有妖气! 怪不得这爱狗党要找他两帮助,因为凭他自己,根本进不去。 于李达来说,鬼气和妖气只有感应上的不同,但具体怎么分类,或者到底是不是两种不同的存在,他不知道。 鬼气,总跟怪异、幻象、奇诡变化脱不开关系,给人造成视觉听觉上的恐怖。 就像是记忆外的黑白片段。 而妖气更有攻击性。 黑暗之中,无数只猴眼眨来眨去,李达每走一步,就像是往毛堆子里挤,酥麻、酸痒、难受。 ‘元神’状态下,澄澈干净的湖水中,万籁俱寂,波澜不惊,忽然间,一只猴头倒影出现在水中。 一只接着一只,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趴在一起,瞪大眼睛,往水中心捞去。 环湖一圈,其实有一座无形的堤坝,这堤坝就像收音机声音所能扩散的范围,是现实与‘外神’的界限。 而这些猴头,却能绕过这一道堤坝! 李达想到人猿进化论、想到了达尔文,想到孙大圣,最后定格成两字。 心猿! 他摩梭了下手掌,哪怕看不到,也能感受到,皮肤上的绒毛在大量繁殖。 猿能成人, 人为什么不能返祖? 这就是原理。 没有妖上身的妖上身! …… 老神棍在在门口焦急的踱步,外面凶险,猴头随时会回来,里面更凶险,猴头的老窝。 走也不敢走,那狗,不对,那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老神棍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陷入进退维谷中。 “都是财帛迷人眼啊,罪过!罪过!” 眼角扫过草丛,看到一抹银光。 咦? 林子里咋会有一锭银元宝呢? 我捡捡看。 嗖―― 一阵天旋地转后,老神棍被倒吊在树上。 一窝半大的小猴子从树上草窝子里窜出,指手画脚,叽叽喳喳。 猴眼斜着老神棍, 就像是在看傻逼。 ------------ 第二十章 富贵不能淫 老神棍老脸涨的通红,不仅是脑充血,还有一股羞愤的情绪。 老子堂堂人类, 活了七十多岁, 如今晚节不保, 倒掉富士山下。 “小猴崽子,快把老道放下,不然施法收了你们,让我大兄弟收了你们!” 猴头虽然灵巧,但也听不懂人语,叽叽喳喳,开开心心,拉绳的拉绳,打结的打结。 就跟满载收获的猎人,提着猎枪,扛着猎物,斗志昂扬的回家了。 李达自不知道这一切,他更不会想到,安排望风的队友,会被猴崽子的智商压制。 他高估了老神棍的智商,把他当人了。 他正在全力以赴,镇压心猿。 …… 道家的等级是很难划分的,因为学科不同。 单是他这一脉,百多年,十多代,包括他自己,仅有的三位,谁也不一定不如谁。 一代祖师,也就是传说中观神如己、天地相契的那位,那未必就比李达强。 无它,厚古薄今,人之常理。 比如道家鼻祖老子,他就真的比开创符篆道派的张道陵,整顿道统科仪的寇谦之,三教一家的张伯端,性命双修的丘处机业务能力要强,知识面要广? 这还真不一定。 这些大佬背后都是有皇帝撑腰的,资源多,人脉广,不比国家级图书馆管理员要差到哪儿去。 现实可以被打败。 而传说是无敌的。 解释这么多,只是想证明,李达虽然年纪轻、辈分低、手段少。 但巅峰就是巅峰! 出道即巅峰,那也是巅峰! 不比白云观前两位差上一丝半点。 就在密密麻麻的心猿,海底捞月般,漫溢到湖心之际。 李达的反击开始了! 水天一色,万籁俱寂,莲茎从水底快速生长,李达身体表面,下丹田到中丹田,再到头顶百会穴,都微微发热。 这在中医学上,叫贯通中脉。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随着莲花的旋转,一股热、麻、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这只是表象,就像超声波反射一样,天地频率在往莲心做高速周期性运动。 按照《观神法》的描述,这叫籍‘人天合发’兴‘人神感应’之理,回其天机,复其本体。 莲花越转越快,最终与天地万物之‘精华’一起变成一个金黄色的参果。 猴头全部疯狂起来,拼命往果子上抓去, 这参果形如睡着的婴儿。 一股难以形容的奥妙散发。 寂静之中,婴儿似从梦中慢慢醒来,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中,掐火指。 瞬间,水中火,火中水。 水面之下,红光浮起,熊熊烈火! 不是每个猴头都叫悟空。 ‘吱吱’声中,所有猴崽子被烧成精光。 李达睁眼。 妖洞被破! 眼前,遍地焦毛。 看了看左右,不知不觉,自己已走到山洞深处,左右望去,两大一小三山洞。 李达刚要选择,脑袋一晕,就像是坐久了,一下子猛的站起来,头晕,脑缺氧。 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疲惫。 正如一般手速快的男人,持续时间都比较短。 道家文科可以做到‘瞬息施法’,但缺点是持续时间不长。 施法秒射, 行法也秒射, 时间短的连他自己都怕。 李达叹了口气,眼神呆滞,神光收敛,小号上线。 假如三魂七魄的说法是真的,那么李达穿越后,就有六魂十四魄。 他切换的,是原主的魂魄。 就像是磕下了蓝色小药丸,瞬间神采奕奕,精神充沛。 但感觉却消失了。 眼前的光、色、形、影,像是被镀上一层灰。 这是普通人的感觉。 黄皮子附体,等于把小号等级清零,而且道基损坏,永无恢复的可能。 所以李达一般不怎么用这号。 但现在大号缺蓝,只能将就着了。 三个山洞,李达探了最大的一个,刹那间,一股颤栗心寒的感觉从心底炸开,像是普通野兽碰上穷凶恶兽,天性上的压制。 李达咽了口吐沫。 从心的收回了脚。 小号被清零,也不全是坏处,被黄皮子附身后,它的兽性本能貌似继承了下来。 这里面绝对有一只大妖怪! 李达悄悄探了探另两个洞口,在左边小洞中,感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找到地儿了! 这口子仅有狗洞大小,李达不得不匍匐前进,洞道蜿蜒向上,艰难的爬了数十丈,洞中酸腐味越来越重,越来越多的山果子堆在一起。 都说猴头会酿猴儿酒。 李达现在明白,那都是扯淡的玩意。 果子腐烂发酵的酸味而已。 在这群果子中,有三朵花儿分外显眼,四瓣,棕色绒毛,像猴尾巴劈成四块。 李达百度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花。 仙花灵草? 不存在的。 道家炼丹,玩的是化学反应。 摸出一块帕子,将这三朵花裹起,收入怀中,恰好看到墙壁上的小孔,透着微风。 李达蹭过去,这小孔居然直通对面洞穴。 然后,他就看到了―― 被一窝子猴头绑在中间、愁眉苦脸的老神棍。 “……” 人老了,智商也能返祖? 猴头们对于老神棍的态度很奇怪,不像是对待犯人,恭敬的很,两个母猴子还剥了香蕉往他嘴里塞――就像是在招待贵宾。 大约是见他实在不想吃,猴头们叽叽喳喳一片,商量好了后,扒开墙壁的藤蔓,跟抬八抬大轿似的,还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破布盖上。 看模样, 就像是, 八抬大轿的新娘? 李达愣住了,这是哪一种操作? 藤蔓完全被扒开后,猴头‘咿呀呀’跪倒拜地。 然后,李达看到了一张床,床上那巨大毛绒的身子,还有那沉甸甸的胸脯。 床脚旁还有一根皮鞭。 似有似无的喘息声。 浓厚的腥臊味。 呵, 好大一只母猴砸! 这是, 交配!? 老神棍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疯狂的挣扎起来,尖叫道:“放开!放开我!老道我富贵不能淫,不能淫! 不能淫啊!!!” 李达沉默片刻, 缓缓摸了回去, 人似鸟朝天, 不死日猴咂。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容我先出去想一想。 …… “猴精花,找到了吗?” 老山外的烂泥地,寻味而来的爱狗党盯着李达,木讷的脸上,充斥着狂热。 李达打量着对方,一身烂泥烂草,还有几块血迹,尤其是右脚脚踝上,血迹尤为明显,走路过来时,有些轻微的瘸拐。 但这都遮掩不了,那一身的凶悍气,像一只穷途末路、却死咬不放的疯犬。 “我师父的东西呢。” 战刀、包袱,没有半点破损。 李达点头,递来一块包裹的手帕,爱狗党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就这些了?” “你不是鼻子好使嘛,闻闻。”李达坦然道。 爱狗党扭了扭鼻子,狗鼻子能辨认两百万种味道,尤其是种药那种独特、奇妙的味儿。 “啊切!” 他用力打了个喷嚏,两眼盯着李达:“你身上什么味?” “还能什么味,钻山洞里,烂果子烂叶子,说不定还有野兽粪便的味道。”李达面色坦然,浑身赃污,张开双手:“搜个身?” 爱狗党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用了,你那师父呢?” “我师父为了这件事,牺牲了他珍藏已久的宝物,现在还困在那妖洞里,生死不知,”李达黯然道。 这不是演技,真是自然感情流露。 爱狗党认真道:“你师父是个大好人,我欠他一个人情。” “那就告诉我真相,明知是妖窟,你怎会一人来采药?”李达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师门替我请了位好手,他是西北的训猴人,最善对付这类猴妖,只是我来县城三天,都没见到他。” 训猴人! 李达回想起妖洞中看见的那只鞭子。 赵二娘那特殊的妖上身。 猴壮妇。 脑中隐隐有一条线,把它们依次串在一起。 “帮我个忙,就当还我师父的人情。” …… 衙门有衙门的规矩。 武行有武行的规矩。 大拳系、小拳种,泾渭分明,错综复杂。 不守规矩的人,当地就要有话事人处理。 这也是规矩。 四门叟阴着个脸,风吹长衫,竟发出‘啪啪’脆响。 节节贯穿,一动无有不动。 这是四路奔打拳的节劲。 老脸煞气如潮。 规矩守不住,规矩就不是规矩。 话事人镇不住场面,话事人就得换。 这是要他的老命。 爱狗党从小巷子钻出,肩上抗着个大麻袋,麻袋晃个不停,活像人口贩子。 “我有事,今日不跟你打。” “你师父来此,也不能坏规矩,杀一个,绑一个,这天下还没乱呢!” 爱狗党脚步不停,无视对方的凶狠。 “杀狗者死,至于这个,”他顿了顿:“受人之托。” “四路奔打,秘踪拳的外架子套路,挡不住我,我也不打老东西。” “你总得给我个交代!” 浦子县城内,唯一撑场的老拳师撂下这句,挡在面前。 “我跟师父说,日后象形拳不砸你的场子。” “好!” 爱狗党走后,两个纹身汉子从巷外走来,其中一个,恭敬的把外衣给老人披上。 “师父,放了他,衙门怎么交代?” “打行抽签,找个替死鬼。” “师父――”此人尤有不忿。 “象形拳是东南兴起的大流派,他们的面子,不能不给,你日后就懂了。” “小拳种入大拳系,难!” ------------ 第二十一章 镇山猿 赵官人脑袋昏昏沉沉,前一刻,他还在家里画画,后一刻,脑袋一晕,就被人绑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定是那恶妇,牝鸡司晨,阴阳混乱造成的恶果。 恶妇,你一定要带银子来赎我啊!! 令人讽刺和搞笑的是,关键时刻,赵官人能指望的,却只能是他厌恶的对象。 麻袋一扯,赵官人的视线从模糊变清晰,惊呼一声:“是你!” 李达笑道,“可不就是我嘛。” 赵官人左右望去,这地儿他熟悉,是城北的一处弄堂,这城北是贫民窟,三教九流,僧道丐盗出没之处,当年他没入赘李家时,就住在此处,雨天漏雨,晴天暴晒,凄惨的很。 “别叫了,这地界你应该比我们熟悉,隔三岔五就会多具尸体,你以为谁会来救你?” “你想做甚,我可是李家主子,朝堂正经的秀才,我若死了,你绝对出不了城,”赵官人倒是一反常态,平静下来。 “没啥,只是想听听,你上次那没说完的故事,你看到那赵二娘怎么了?” 赵官人打了个哆嗦,迟疑了下,“我、我看到她睡觉时,浑身长出棕毛,就像、就像是猴妖一样。” “所以你才请我师徒收妖?” “是。” “你在说谎!”李达目光突然变的锐利起来,“妖由人心起,鬼晓人心毒,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妖魔,尊夫人并非本身是妖怪,而是被妖魂上身,这是谁做的手脚?” 赵官人身子微颤,两眼圆瞪,“我不知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这么说吧,你是赘婿,你夫人是李家家主,不出意外的话,你儿子长大后才能继承家业,无论怎样,都轮不到你这个姓赵的,所以,你只能独辟蹊径,假如你夫人是妖怪变的,你儿子便也是孽种,在这种情况下,李家谁当家?只能是你当家,害妻害子,你这赵官人比西门大官人还狠啊!” 赵官人像是被人窥尽了心中秘密,脸上燥的通红,急道:“信口开河,我辈读书人怎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你信不信我去告官。” “告官,好啊,狗兄,给这赵官人松绑,顺便去请赵府的娘子,等我师父从老山归来,把他得到的物证呈上堂去,我看你这赵家赘婿,还当不当的起!” 李达厉声一喝,拉着他就要走,赵官人整个人像是栽入酱缸,脸色变化到了极点,终于在门口时,身子一垮,给李达跪了下来,哇哇大哭。 “小兄弟我错了,你可千万别这么做……” 真相往往离奇, 因为真相,都是由各种巧合组成的。 赵官人比谁都恨他家的河东狮吼,但又离不开对方,只能日日与一干同窗借酒消愁。 就在半月前,县城里来了位本领极高的训猴人,在街道上溜猴耍戏,按照对方的口气,就算是猴妖猴精,都逃不了他祖传的一鞭子。 赵官人突发奇想,假如把他娘子变成猴子,自己再学了这本事,岂不是予取予求。 退一万步,就算不成,自家娘子变成了妖怪,那还有人敢信她吗?这李家,不就轮到他做主了! 训猴人在对方的银弹攻势下点头了,但却有一个条件,祖传的手艺,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功是练不出来的,但却可以走捷径。 那就是事先将妖猿的一丝妖魂勾来,置入人体中,到时只要按照他的秘诀,以鞭训猿,便能将那赵二娘训的服服帖帖的。 一开始事情是极顺利的,那老山的异猿在训猴人的手艺下,就跟三岁孩童般,顺利的被抽出了魂魄。 但就在万事具备之际,那训猴人却不知所踪了。 赵二娘变成半人半猿,不仅脾气没改,而且变本加厉,把他虐的惨不忍睹,动不动就玩家庭暴力。 这赵官人迫于无奈,只能苦头自家咽,再悄悄寻找那僧道一流,先收拾掉这妖猿再说,之后的剧情,就从老神棍开始了。 爱狗党听了这事,眼皮睁的老大,就算以他那不高的智商,也大概能明白,自家师门请的那位西北训猴人,十有九八是凉了。 李达沉默了片刻,感情这智商返祖的,并不只是老神棍一个。 不过更有可能是这训猴人抽魂取魄时,惊动了老山山腹内那只老母猿。 化人的妖怪,连他都不是对手,更别提这位了。 “交易还做吗?” 赵官人擦了擦红肿的双眼,茫然的道:“啊?” “我说的是,你跟我师父三银子的买卖,只要我们帮你制伏那河东狮,不过这事需要你协助,你附耳过来。” …… 三日后,赵府府内,李二娘放下账本,一脸嫌弃的看着从门口进来的赵官人。 “你这些日子,从早到晚不见人影,又是跟哪个小婊子厮混了!” “你是不是又偷偷从账面上提银子了?!” 赵官人吓的一抖,低头垂眼,老实巴交的等着挨训,李二娘看着对方不争气的模样,怒从心起,又是一顿死喷。 田园女权不是问题,田园男权也不是问题,直男癌有市场,直女癌也未必没有市场,只要有人能接受你的择偶标准,别人也没资格唧唧歪歪。 问题的关键是,无论权也好,癌也罢,最令人厌恶的地方,就是总有人想把这套标准,凌驾给所有不愿意接受者的头上,而恰恰好,这对夫妻,都自以为自己是对的。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大通后,待人走后,赵官人恨恨道:“妖妇,你且等着,今夜就跟你算总账!” 夜色微沉,月色像是裹上一层清辉,李二娘正穿着小衣,躺在床上酣睡。 睡姿很不雅,身子蜷缩,手脚拱起,像是一只母猴子。 梦中,李二娘恍惚间醒来,飘起,走出门外,身子越飞越远,不知何时就出现在城外的老山中,钻入洞里,一只巨大的母猿精正躺在木窗外,呼吸间,一道肉眼可见的银光起伏。 在他左侧,是一具被吸干的人皮,而右侧的老神棍背身躺着,生死不知。 她与这母猿合为一体,顿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焦躁感,欲求不满,心烦气乱。 母猿精无意识的摆动了褪毛的手脚,山上顿时几块大石滑落,‘轰隆’‘轰隆’,惊起一片鸟群。 一道黑影在山中一闪而过。 受此影响,李二娘身上的猴毛开始大量繁殖,缓缓脱落,在月光底下,融成一片金色毛形猿相,推开门,顺着指引的方向,往外飞去。 飞过城北,落在一条弄巷中,两侧破旧的门板上,大量的黄毛像是苔藓般铺开。 李达睁开了眼,低喝一声:“来了!” 大小号一切换,世界顿时变成另一个模样,只见汹涌的金色光猿,整具身子比巷口还高,正一步又一步,向自己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水面上,涟漪一圈又一圈,落在李达眼中,山崩石塌般的震撼,还有一种强烈的沉闷感。 “最坏的情况诞生了,镇山猿!” 李达深吸了口气,那训猴人不知是炫技,还是智障,非挑了这个猴头中的战斗机。 虽然只是一丝魂魄,但对方也是化人形的精怪。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长的还跟个猴子似的年代,那时叫母系社会。 抚育后代和采果编麻是主要的生活方式,所以雌性地位远比雄性要高。 而妖怪族群,很明显是继承了这种母系社会,一族之主,无论是黄老太,或者是这老母猿,都是雌性。 当女性成为主导,加上族裔天然的服从心理,信仰加成,所以一族之主,往往道行强横。 换作人类,杂念滚滚,贪嗔痴恨,在修道之人眼中,就是浮浊世道。 猿类单纯,这些信仰融合在一起,便能助长法力,而山猿又沾山林之气,也就是山林中特有的天地频率,合在一起,便成就了类似山神的神职。 镇山猿! 在李达眼中,随着老母猿一步步靠近,大地起伏、瓦墙晃动、地面像是波浪一样以李达为中心聚合,三根勾妖香香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光。 “起!” 李达双眼如电,双手并勾捏指,往上一挑,十几条铁链从四面八分射起,‘哗啦’‘哗啦’声中,捆住对方手脚,把这母猿往地下拽去。 “封妖封神镇!” 符篆只是载体,其中的变化凡人看不到,也影响不到凡人,所以在他们看来,道士贴符,就是普普通通的一贴。 但是在‘元神’状态下,符篆是一种特殊的‘调频’方式,用合适自己的‘音波’,去干扰别人的‘音波’,进而取而代之。 李达准备已久的戮妖符此刻奇效毕现,在锁链的拉扯下,那大型光猿光芒乱闪,像是要被扯裂开,从中露出一个老猿老女人的影像。 怎么说呢,就像是常去夜总会的富婆,长的丑,但骚气十足,灰发垂肩,两眼绿光乱闪,荤素不忌,老少皆宜。 母系社会下,雌性是想上谁就上谁的。 猿类的审美观李达不懂。 但他明白, 这一次,老神棍就算不死,牺牲也够大了。 ------------ 第二十二章 训妻勇士 就像人不能跟狗比摇尾巴,也不能跟猴子比爬树,更不能跟老熊比力气,更别提和虎豹比爆发力。 就算同为碳基生物,动物的优势,人大多是比不上的。 但人擅长使用工具,使用智慧,所以地球最后的统治者,毫无疑问是人类。 这在玄学中,也是同样的道理,人类区区数十年修行,跟妖魔鬼怪相比,从基数上就差的老远,更别提妖物在修行上独有的优势。 所以,道家创造了符篆,如果法力是一,那么符篆便能将法术的威能扩散到十、到百。 从这方面来说,受箓道长为什么不能被称为大法师,就是手段不足,子孙庙为什么算不上正统,就是祖传符篆没几道。 李达会的把戏,对付鬼类的人吊鬼、镇鬼符,对付妖物的戮妖符,那都是基础符篆法术,对付一般怪异无问题,但是对付这种猴形山神,那就有些不够用了。 黄老太给人的感觉是火,族群繁衍的火种,而这镇山猿便是穷山恶岭,随着一声无声的嘶吼,地脉起伏,静谧的湖水一下子掀起狂风巨浪。 猴毛像是苔藓一样,密布整个巷壁,同时句猿虚影还在节节高涨。 李达二话不说,再次切换小号,同时身子往后一退,缩入屋内。 就好比四次元的存在影响不了三次元。 符法对普通人是没有用处的,同理,妖魂再凶,这也是城内,是‘浮浊苦海’,数千人的意念压下,你再凶都无卵用。 果然,猴影虽然将锁链一一扯断,但是身形越发不稳,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揉捏着它。 而就在这时,一缕烟香又从屋内飘出,这激发了猿魂的凶性,嘴巴一张,那猿老妇像舌头一般卷进去,所过之处,墙塌石陷。 并不是观神法中看到的‘幻境’,而是现实中的泥石塌陷,沉寂的黑夜中,陆续响起居民的惊呼声。 “地震了?” “哪处着火了!” 李达拔刀出鞘,反手一劈,空气中传出一声惨呼,同时一手提香,一手提刀,往巷口深处狂奔。 三天内,借赵官人的财力,李达制了十根勾猿香,就是为了此刻。 县城的环境,不仅克制他,更克制对方,这也是妖魔鬼怪总在荒郊野外出没的原因。 他只是负责拖延时间。 决战地, 不在这里! …… 谁也没想到,这场斗法会惊动一位赴江南的大人物。 远在百里外的大江之上,一座巨大的官船中,一位中年道人睁开了眼。 这道人马脸细眼,头顶高功法师才有的五老冠,形如莲瓣,上绘五岳真形,身穿得罗大袍,金丝玉织,通体上下没有一丝褶皱。 而他走下云床时,繁琐复杂的道袍像是被无形仆人整理过,大门无风自开,映衬着黄涛滚滚。 “崇圣真君。”童子恭谨的行礼。 “浦子县城有妖迹,去请斩祟将军。” “是。” 童子走到船舱二层,大门由符篆封锁,上楼之际,还有层层金属摩擦声,像是重装厚甲的守卫转向。 大门打开,是一座九层高的法台,各有剑、镜、印、令牌、浮尘等十数件上等法器,而在台顶的,则是一座高架,架上有九卷玉轴金卷。 童子恭敬的烧香供奉后,才取出第五层架子上的卷轴,下楼,回到道人身旁,供了上去。 道人打开,一位恶鬼将军画像手执大椎,纤毫可见。 “钟馗大将军,六丁上阳神,正一高上道,敕赐魁罡君。收擒山泽鬼,下捉土皇神。若有不正者,乾元亨利贞。玉皇如律令!” 卷面上恶鬼将军的画影瞬间消失,道人受了卷轴,淡淡道:“司命,江南在野道门有几家?” “禀真君,共七家,全是三洞法统、丹鼎传人。” “去请他们过来。” “是,只是——”司命童子有些迟疑。 “吾奉皇命,敕命掌管江南道教,旦有违逆,下达阳司,以造反罪处。” “是,真君!”司命童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 李府中,赵官人跟个贼似的,蹲在窗口,看着那李二娘的动静,脱了毛后,他娘子的睡姿反而变的正常了,只是不时咧嘴龇牙,呼声直打,像是在发怒。 “咋还不来,趁着这恶妇熟睡,上去就是一刀,什么事都解决了!” 赵官人嘀嘀咕咕,但就像是大多数读书人一样,都是嘴狠。 “没有刀子,只有鞭子。” 墙壁忽然翻下一道黑影,正是那爱狗党,两条腿上还夹杂着草絮,似是才从山上翻下来。 “东西带来了?”赵官人咽了口吐沫,心跳如擂,只感觉自己成了儒家先贤所说的,为道义而牺牲的勇士。 那是一道短鞭,长三尺,用纯麻打造,绳结上编的跟符篆上的特殊符文般。 在这一刻, 孔子附体了, 孟子复活了, 朱熹附体了, 王阳明穿越了! 四书五经合一,化作赵官人抽向自家婆娘的一鞭子。 “天灵灵,地灵灵,鞭灵灵,打的猴儿带金箍,打的妒妇服恶果!” 赵二娘在梦中发出一声似痛呼、似愉悦的惨叫声。 同一时间,李达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赶到了,大号一上,顿时便感到整个县城中所弥漫的杂音低吟,以及各种欲望恶念。 还有在这苦海之上,艰难挣扎的镇山猿魂,就像是野狗砸入浪中,艰难的挣扎着,每一次搅动,都会带来更深的涟漪,以及……更大的反扑! 在这种环境下,体量越大,遭受到的压迫越重,这也是为何李达刚到城内,差点怀疑自己‘功力大退’的原因。 所以猿魂本身的手段十不存一,被李达像遛狗一样在城内到处乱转。 直到爱狗党从老山猴洞中偷来训猴人的鞭子,才是反击的开始。 李达打一开始,就没想过硬肛对方,符篆是道士对付妖魔的工具,既然工具粗陋,那就要多动脑子,人跟野兽比牙口,那得多傻逼的人才会干出来。 他用引魂香去勾引猿魂。 爱狗党趁机去猴洞中偷回打猿鞭。 最后赵官人用鞭训妻,驯服猿魂。 这才是完整的计划。 现在看来,眼前光猿影像越发混淆,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而困于勾妖香,一时半会又逃不开,李达终于松了口气,计划通! 三两银子,至少可以吃半个月肉了。 说不定还能加个菜。 可怜李达这么幸苦,也就为了吃顿好的。 钱是多么难挣,他穿越后才明白。 忽然,县衙上一道白光闪过,紧随而来的一道铁锥从光猿脑后刺入,猿猴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叫,浑身上下像是燃烧的火炬,照耀在半空! 一股强烈的压制性感觉充斥全场。 哪怕是李达观神大成,‘神’也像是遇上了克星,相当不稳当,竟是瞬间被排斥出了‘观神’状态。 ‘居然是他!’ ‘钟馗!!!’ 李达不仅没有被残血抢怪的愤怒,惊慌反而占了大半。 钟馗是比较著名的英雄人物,大多数人都知道他豹头环耳、铁面虬髯、相貌丑恶,也就是因为长的太丑,当不了官,撞柱自杀了。 然后又因为他为人正直,更主要的是长的丑,能把鬼吓死,成了古代著名的捉鬼之神,被历代朝廷封为‘驱魔之神’‘斩祟将军’。 但事实上,传说是假的。 历史并不存在钟馗这号人物,而是假托的神名。 古代人称椎为‘终葵’,椎是古人用来打鬼的棍棒,在进行驱傩仪式时往往带上大椎,用来驱神驱鬼,由于信仰不断加深,神物的人格化,最终在唐玄宗时期彻底成形。 ‘终葵’化作钟馗! 若说白云观的法门是观神,那么钟馗幕后之人用的手段,便是驱神。 二者相比,高下立判。 李达二话不说,切换小号,同一时间,一股强烈的气息将自己包裹。 这感觉,宛如置身于法场,法家之刀绕着脖子转,李达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仅是威胁,更是来自于背后那一位的忌惮。 观神容易驱神难,这压根不是修行上的事,比的是正朔加封,通俗的说,是要得到皇帝老儿的绝对支持。 这可是历代道士的最高追求! 想想能得到帝王尊崇的道士,从古到今有几位? 帝王之师寇谦之 三洞道士陆修静 山中宰相陶弘景 万乘国师丘处机 然后呢, 基本没了。 就算是陈抟、张三丰一流,那也没有入主朝堂,统一道门,只能算是隐士。 ‘钟馗’背后那一位,就算比不上历史上的几位,那至少也是同一层次的存在。 这绝对是那来江宁府的大人物! 李达有点从心, 不对, 相当从心。 白云观文科背后的理科影子。 他弄死阳司两位的刑事案件。 心虚的一逼! 好在老山上传来的一声凄厉尖叫,让这种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训猴是一回事,把镇山猿一道魂魄弄死又是另一回事。 化人形的妖怪,那可是个狠角色。 不管如何,自己是安全了。 mmp 就为了点生活费,至于这么折腾嘛。 蛋疼! ------------ 第二十三章 夫妇和谐 闹腾了半夜,更夫算是倒了大霉,不仅要防火防盗,还要对这无缘故塌陷的几间屋子负责。 这他娘的就算是地震,也不能是只震城北不镇城南啊,老天爷只折腾穷人? 一定有原因,一定要找出原因,衙门老爷拍着屁股决定。 鬼知道什么原因! 同样倒霉催的是衙役,在老山里找到好几具巨猿尸体,被火烧焦,死状凄惨。 洞里更有一只褪毛的人猿,龇牙咧嘴,天门裂开,脑浆不翼而飞。 在古代,地震洪水这类天象,一旦闹大了,连皇帝老儿都要发罪己诏的,更何况是他这个九品芝麻官。 县令一脸懵逼。 啥意思? 沐猴而冠 杀鸡儆猴 猴猴猴猴猴—— 一口东来气太骄,脚下无履首无毛。若逢木子冰霜涣,生我者猴死我雕。 按照推背图的说法,他这做县令的是要玩完的节奏? 被办法,文人嘛,联想力就是丰富。 摔了三个最喜爱的紫花瓶后,县令大人咬牙切齿,查,严查! 绝不是天象,必须是人为。 有人要搞自己! 百里侯一怒,三班爪牙出动,城里乡绅大户无不瑟瑟发抖,搞毛啊,不就死个猴子塌个屋,搞的跟有人要造反似的。 死猴砸, 你这是死了也要闹天宫? ……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李达已在渡口,准备坐船去扬州的路上了。 没办法, 就像是小时候听大人讲的,超生游击队上山下乡,躲避有关部门追杀的故事。 李达屁股不干净,又来了位官方道家大佬,哪还敢去给古代大保健业添砖加瓦啊。 不跑不行了。 要跑,自然是去安全的地方。 两种地方最安全,要么是人特多,要么人特别少。 人流越多,那稀奇古怪、流言蜚语的事儿就越多,李达这种小角色根本不起眼。 人少的地方压根不考虑,谁穿越一世,跑到深山老林里过一辈子,脑子瓦特啦。 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很显然是个很好的立足点。 渡口—— “道长、小兄弟,怎的走的如此匆忙,不多停留几日,让晚生好好招待你们,”赵官人热情道。 “哈哈,贫道闲云野鹤,天为家地为床,不为只屋片瓦所拘,就此别过、别过。” 不过老神棍的仙风道骨只停留了半秒,就被仆人捧着的十两银元宝给看花了眼。 “富贵不能淫、富贵不能淫——”老神棍面色忽然变的十分奇怪,两眼惊恐,老腿颤抖,脑门生汗,最后一甩长袖,头也不回的入了船舱。 “这是?”赵官人一脸懵逼。 “没事,我师父他富贵不能淫,最烦这些阿堵物,我替他收着,”李达美滋滋揣起银子,白云观卖保健品卖了那么多年,最多存款也就五两多。 如今这一趟活儿,就赚了这么多,十两银子,在这年头可是十万块的购买力。 李达见赵官人眼角含笑、皮肤红润、神清气爽,忍不住打趣道:“赵大官人,你这是夫妻生活和谐了?” “那是,那是,多谢道长师徒给我妇除了妖性,如今那贱妻何其温顺,温柔乡是英雄冢啊,”赵官人摇头晃脑,一脸水性杨花。 这赵大官人相当热情,直到船开了还在河边招手,就差折根柳枝乱甩了。 德行 李达摇头,震山猿魂魄被抽,似乎也把那李二娘的悍气抽光了,这老小子怕是浪的飞起。 这就是古代对男人的好处,妻妾制度的合法正当,哪像现代,甭管多有钱,包个三儿都得偷偷摸摸。 李达在这一刻,终于在这颠倒流离的生活中,感到了一丝人性温暖。 不过话又说回来,男的想穿越古代他能理解,宅斗文中,妹子敢巴巴的往后宫浪,他就想不明白了。 用现代观点,霸道总裁小三成堆,妹子不仅要小三上位,挤掉正宫皇后,还要镇压其它几千位小三,简直是凶残。 专情专一不一直是妹子们对现代配偶的追求吗? 难道这些女人的潜意识里,还藏着一种同类厮杀的欲望? 想不明白啊! …… 赵官人坐马车入了县城,路见一同窗,嬉皮笑脸,“赵兄如今可得瑟了,听说大嫂被你训的服服帖帖,那么今日杏花楼听曲儿,兄长可得赏脸啊。” 赵官人本还面有得色,不过一听到听小曲儿,顿时沉下了脸:“胡兄,以后这等腌臜事莫要找我,我不是这种人。” 语罢,甩袖便走,只剩下这位胡同窗和李家仆人面面相觑,这是咋回事? 转性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官人回到李府,急不可耐的遣散仆人,然后推开房门,一股花香溢出。 大白天的,还点了好几根蜡烛。 赵官人胯下神棍一下立起,顶天立地! 赵夫人媚眼如丝,一身轻纱,扭着越发丰满的臀儿,扭来扭去,哪还有半点煞气,娇声道:“相公,人家都想死你了!” 赵官人咽了口吐沫,目有淫光道:“夫人,看为夫新学的花样。” 从暗格中取出训猴人的鞭子,右手还提着蜡烛。 片刻后,鞭声与惨叫起飞,痛苦与快感同开,某种愉悦的氛围在散溢。 田园男权和直女癌是死对头,但是s和m就不一样了,赵官人似乎被开发出了不得了的潜能,不一会儿功夫,鞭身上就染上一片红色。 …… 两日后—— “长江啊,为啥你比黄河都黄,怪不得五千年的历史,你都是下流而不是上流。” 望着滚滚浊流,李达由衷感慨,成就感十足,自己不仅赚了银子,还挽救了段破碎了婚姻。 这算不算是站着就把钱给挣了!? 李达豪气十足。 真男人, 就社会, 硬肛到底! 说到硬肛,他怜悯的看了不远处的老神棍一眼。 说实话,他没想到这老神棍居然还活着,好吧,虽然还活着,但看这一脸沧桑的模样,肯定在山洞中遭受了不堪忍受的过去。 被李达盯的实在是不舒服,老神棍终于忍不住怒道:“老道我绝没有被那母猴子奸污?” “嘿嘿,老道长别激动,从古到今,人老失节的多了去了,也不差你这一个,那母猴子多强的本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能反坑的了?” 见李达一脸不信,老神棍突然怪异的大笑出声,伸出鸡爪般的手掌,两眼放光,一字一句:“老夫走南闯北多年,深得‘快’字真诀,老母猴还没动手,老夫已收刀还鞘,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何没被吸干精气。” 李达倒吸了口冷气。 三秒真男人, 五秒真汉子, 这老东西当道士可惜了,简直是天生的西部老牛仔! 果然还是孔子说的好,老而不死是为变态。 真变态了! 李达回到订好的船屋内,这条船是漕运的大船,从南向北,给朝廷捐输米粮,回来时拉人拉货,算是赚外快,所以只要给钱就能上,除此之外,只有大商帮的武装商船才能在运河走南闯北,在古代,最上等的商人总是运输商。 而能跟他们媲美的庞然大物,叫做漕帮。 李达回到屋内,木板上还有一些零散的米粒,也不知是不是以次充好,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来检查这一次的收获。 上一次阳司追杀,被他反怼一波,弄来一把战刀,两张半成品符篆,两张令牌。 两令牌在中途就找地方埋了下来,毕竟这玩意不仅没用,而且显眼。 而这一次的收获,不比上一次差,最重要的,就是十两银子,本来说好的三两,由于李达业务能力实在让人满意,加上李家财政大权落于赵官人之手,心情一好,钞票就给多了。 无论哪个朝代,只要有钱,世上九成九的东西都能买到,哪怕是腰刀,不算上砍人头附带的克制妖魔效果,也就一两半,手工打造,精铁材料。 本来‘钟馗’与镇山猿的大战,他是可以去围观,甚至是捡漏的,按照一般玄幻套路,两强相争,是弱鸡捡漏捡宝的最好机缘。 他没去, 没别的, 就是从心。 他觉的再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舒服,风里来火里去的搞毛呢,历史上的牛逼道士,骨头都烂了也没见哪一个能长生呢,辣么努力又没半毛钱好处。 他又不是废柴流,他是出道即巅峰,所以说,咱们不一样。 哼哼,再说了,猴洞的宝物,自己也不是无所得呢。 李达从怀中摸出一个手帕,打开一看,正是两朵猴精花。 爱狗党当夜就与他分离了,他怕是怎么也没想到,他那狗鼻子会不灵光。 当然,不是他鼻子问题,而是李达体内,还潜藏着一部分黄皮子变异后的基因。 关键时刻,李达模拟黄皮子最恶心的臭味,成功的熏住了对方,骗到了两朵种药。 狗兄,不是我不够意思,只是你的面子实在没你想象的要大。 这猴精花果然奇异,明明摘下来好几天了,没有一丝枯萎的迹象,既像植物,又像是动物皮毛。 种药, 武家方子。 虽然这跟增长功力的丹药肯定不同,但毫无疑问,这是解开拳术秘密的关键! 船身猛的一阵颠簸! ------------ 第二十四章 打劫!!! 船身猛的一晃,李达手也一抖,好悬没把这两朵猴精花塞鼻孔里,从窗口一望,顿时目瞪口呆。 “河面上都有人碰瓷?” 只见在自己这条运粮大船前方,两条歪尾船一左一右撞在船头上,四面八方多了十几条木筏子,人影绰绰,都是短打的汉子。 “打、打劫?” 没等李达看明白,‘嗖嗖嗖’声中,一道黑影好巧不巧,正钉在不远处的门栏上,是一根鱼骨箭。 (。???)ノ 潜水声、勾爪声、木头破裂声响,还有各种嘶喊呼杀声,在船只上下楼层中接连响起。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伏击! 运粮船正要从长江拐道运河,船速下降,刚过闸口,四周水网密布、河道复杂、堤坝高低错落,按照水浒传的说法,这就是哥哥们杀人放火、替天行道的好地方。 问题是,这可是漕运粮船,还有漕丁看守,谁胆子这么大! 造反丫! 李达不及多想,门外已经传出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男女老少的尖叫声,他下意识的拔出了刀,躲在门口,口干舌燥,毛孔张开。 他也算见过武行拳师的手段,没有侠客的飘逸,却是狠辣、凶悍,能一刀捅死人,绝不用二刀。 他虽然也站出了皮卡丘传下的大架子,但要说武力值增加多少,那完全都是没有的事。 杀死阳司二官的是老黄皮子,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传说中的何拳师虽说是被十几个青皮砍废掉,但换个角度,没有十几个混混一起上还按不倒呢。 对付自己,呵,一个就绰绰有余了。 大号上线,精神瞬间沉浸入古井无波的状态,然后‘咣’的一声,大门被重重踹开。 门后刀光一闪,便从对方后脖砍去,这要是换作常态,李达哪有这么果断,他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一只。 来人反应也极其敏捷,身子一缩,手中分水刺往上一泻,便就将刀劲划去。 李达心中荡起一圈涟漪,这很显然是个有把式的,常人匆忙间,哪能反应这么快,更别说转刀泻劲。 但这并不妨碍李达脚似黑影,如鹰戳上。 寻常人踢腿,需拧腰转髋、肌肉骨骼层层运转,没经过训练,猛的一脚能把自己给踢崴了,但李达这一脚,就像是条件反射般,小腿拧成一鞭,直抽上去。 皮卡丘大架子,将脚踝炼化了。 对方也没想到李达反应这般快速,猝不及防下,被一脚戳翻在地,同时李达紧跟其上,刀身硬砍到肩上,凌厉的劲道剖开皮肉,血水洒开,大有乱刀砍死老师傅的架势。 可惜这副身躯年龄太小,力气小,也只能剖开一道血口子,骨头都没砍到。 “撒手!” 有功夫底子和没功夫底子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对方被一顿偷袭吃鸡,不仅不慌,左手如钩,一把叩在李达手背上,一阵剧痛爆开,李达下意识的撒手,同时暗道一声糟糕,刀没了,还打个屁啊! 对方狞笑一声,手中分水刺眼看着就要戳来,李达眼中闪过一声异彩。 砰!!! 这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背后,老神棍正扛着长条板凳,呼呼喘着气。 “果然是老江湖!”李达比划了个大拇指。 老神棍苦着脸挤出一丝笑容,两腿继续老年迪斯科。 李达这才有功夫打量着眼前这位,手脚粗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粗人,眼角比常人要长一点,下巴收缩,脑门鼓起,长的有点像鱼。 “外面啥情况?” “陆上打行的人,不知怎滴下海堵船了。” 手搏械斗为打降。降,下也,打之使降伏也。 善拳勇者为首,少年无赖,属其部下,闻呼即至,如开行一般,故谓之打行――《消夏闲记摘抄》 简单来说,这打行,就是地方恶霸组织。 地痞、无赖、流氓,乃至更狠一点的,护院、杀手、兵匪、逃犯,霸占在城乡间的灰色地带,做为官府爪牙、豪强打手,小民闻之色变的存在。 “外面挡不挡的住?”李达关心的是这个。 “我看悬,漕丁那是出了名的废物,每年朝廷的损耗火耗,大头都给下面瓜分了,能打的谁干这个,若不是漕帮有规矩镇着,这大架子早烂掉了,”老神棍不屑一顾。 李达倒没想到老神棍脸连这个都懂,不过他没时间多想,指了指下头,意思是咱们躲床舱底,这些人抢归抢,总不至于真的把这艘船给沉了。 老神棍也是这个意思,这还在江里呢,逃肯定是逃不掉,那就只能找地方躲着了。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李达二人还没溜多远,叫喊打杀声嘎然而止,不是打行的人丧心病狂的屠了船,而是护船官兵全体投降,这速度堪比老道五秒真男人的手速。 二人还没溜到船舱,就被几个大汉带头堵住,二话不说,东西一丢,蹲地抱头做良民。 从这方面来说,李达和老神棍能混在一起,那不是没有原因的。 识时务, 相当的识时务。 船上近百号乘客,加上三四十号桨夫、帆夫、水手,全部乖乖的蹲在甲板上,哭嚎声连成一片。 “五哥,伤了四个兄弟,不严重,还有鱼眼袋被砸晕过去,”蒙面汉子低声道。 不得不说漕丁官兵的确是渣,几条小船就能围困大船,而且不死一人便能夺船成功,杜五不得不再次敬佩二爷眼光深远。 杜五眼皮子上有一道刀疤,这被很好的遮掩住了,不然外人就会知道,他是扬州城内著名的杜门拳拳师,虽说武行的规矩有一条是不与朝廷作对,但这年头,谁信谁傻子。 他若是信的话,十年前就该饿死。 杜五两腿粗大,拳大腰细,给人感觉像是大号的圆规,却并没有臃肿的感觉,反倒是给人一种稳当感。 “鱼眼袋砸晕了?”杜五低沉着嗓音。 “嗯,不是什么大伤,就肩上有道口子,只要查,能查出来是谁下的手。” “没这个必要,我们也没这个时间。” 杜五看向被刀架住的船长,淡淡道:“将船上金银钱帛搜刮搜刮,官兵不傻,很快就会到的。” 船长被好几个汉子围住,面色难看,他这个漕帮扬州卫的开山大弟子,很有两把刷子,伤的四个人中,有三个是被他手鞭抽出来的。 “扬州漕帮的?”杜五捏住对方下额,生硬道。 “一步来在三义堂,日出东来不得正,扬州船上运粮旗,久闻老大多仁义,兄弟请安又道喜,”船长艰难道。 “呵,拜我的码头?”看着对方露出希望的眼神,杜五拎着一把刚缴获的战刀,猛的捅进对方肚皮,狞笑道:“连自己老头子都能出卖,不讲规矩,谁给你面子。” 尸体被‘扑通’一声砸入水面,杜五看着刀身上的血迹斑斓,拂过缺口,赞了一声:“好刀!” 众人心头一缩。 语罢,直接翻过船栏,跳下三丈多,将木筏子压入水面老深,剩下的帮凶自无这般本事,只是将搜来的银钱锦织装包装箱,下船运走。 没人敢唧唧歪歪,事实上,从强盗这一职业性质来说,能够只求财不求命,也算是有职业道德的了。 李达就在蹲这堆俘虏中,眼睁睁的看着这蒙面老兄提着自己的刀走人,心疼的要死。 老子的法器啊! 虽然只对妖魔有轻微克制作用,但白云观一百多年的历史,就没捞到一件法器,可想而知这珍惜程度。 更别提被搜刮走的十两多银子,那可是自家的血汗钱! 李达与老神棍对视一眼,欲哭无泪,好日子还没过呢,这挣来的钱就没了。 人活着, 钱没了, 这可不是世上最凄惨的事。 …… 官兵来的比想象中要晚,大船在水面上飘了一天,扬州水师的三艘官船才堪堪赶到,船上乘客顿时又是一阵哭爹喊娘。 能坐船赶路的,大多都是有点家当的,损失比李达还多的家伙还有不少,更别提其中还有某某员外郎子侄,某某富商,反正吵闹声一片。 李达蹲在船头,一脸痛不欲生的问老神棍,“这扬州衙门的破案效率如何?” 老神棍老脸比起当初入洞房时还要惨白,道:“衙门的规矩,入门先剥三层皮,就算水贼被抓到,这白花花的银子必定入了贼赃,绝对是讨不回来了。” “老道,你还有多少家当?” “大兄弟唉,我当初可是打肿脸充大方,这才咬着牙请你喝酒吃肉的,如今就等着这笔钱讨生活呢,老夫走南闯北多年,这次是真栽了。” 事情果然如老神棍预料,衙门人只简单的签字画押后,就不管不顾了。 一老一少晃荡了一天,饿的肚皮咕咕叫,然后蹲在扬州东城门外的三水码头,呆滞的看着扛粮包的苦力上船卸货。 没办法,扬州城晚上宵禁,乱出门会被抓的,问题是,他两口袋比脸都干净,哪还有半点容身之地。 “要不,先去抗两天包混一混?”老神棍苦着脸道。 李达怒了,他堂堂穿越者,装逼写诗做不了,抓鬼赚钱被人抢,还没走向人生巅峰,就tm先去抗砖了。 你见过几个穿越者穿越回来去抗砖的?! 李达脸上青筋直冒:“我李达就是饿死! 死外边! 从运河上面跳下去! 都不会抗一天砖!” “对面小兄弟,缺个拉纤的活儿,干不干?”码头上,一个中年汉子在招手。 “唉,来喽!”李达拍拍屁股,屁颠颠的跑了过去。 “……” ------------ 第二十五章 人才 “嘶……疼疼疼……我的钛合金老腰子!” 李达一手捏肩,一手摸腰,痛的龇牙咧嘴,哇哇直叫。 仅三天,李达就明白什么叫受苦受难的广大人民群众。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这幅画,基本上就是李达这几天的凄惨生活。 “老道,你再不接活,我就要跑路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过的多惨。” 堤坝上,李达向老神棍诉苦,这扛砖果然不是一般二般人能扛的住的。 要老命的! 老神棍一边啃着李达靠卖苦力赚来的糙米馒头,一边‘呜呜嗯嗯’的直点头。 李达怒从心起,一脚揣了过去,道:“吃,就知道吃,你丫知不知道吃的是老子的人血馒头,再找不到活,咱们就散伙!” 老神棍老腰灵活的一闪,躲开这一脚,讪笑道:“快了快了,这不人生地不熟,还没走通关系,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大兄弟你该感兴趣。” “放!” “这一任扬州知府昨日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被抢的银子,可能有指望了。” “那我们被抢时,上一任知府在干啥?” “被下大狱了,”老神棍突然低声道:“依照老道我分析,上一任知府下狱,估计栽在这漕运上了,按照官场流程,老道我怀疑是漕运总督直接派的人……” 得到了这个还算好的消息,李达一瘸一拐的走回了码头上的烂草屋,小小的窝子里躺了八条汉子,有老有少,各种臭味弥漫。 李达咧了咧嘴,找了个角落蹲着,穿越者混成这么惨的,古往今来估计就他这一个了。 不是他没有赚钱的点子,关键是本钱没有,通缉犯之身(待疑),明目张胆的事不大敢干,暂时只能指望老神棍身上。 不过老神棍再接不到活,李达估摸则也要开溜了,这种苦逼日子哪是他这种享福贯的现代人熬的住的。 “李哥,你回来了,”旁边朱矮子迷糊道了一声,又翻过去睡了。 “唉,谁敢比我惨啊~~” 天不亮,码头的大小头目就开始叫人了,稀稀拉拉的,人流越来越多,在各种吆喝声中,拉纤的拉纤,抗包的抗包,在这运河的三岔口水道上,人群像蚂蚁一样,分外不起眼。 “李哥,你又偷懒,小心把头骂!”结实的朱矮子一手抗着两麻袋,运到粮仓里,就看到躲在麻袋后面偷懒的李达。 “嘘,就算是头牛,你也得给我喝口水的时间,再说了,这管事的也不知是怎么算的,计件还是工时都不讲清楚,干多干少有个屁区别。” 短短三天,李达已经混成了老油条般的存在,不仅是他,粮仓的隐蔽角落中,还零零散散躲着好几个老油条。 “这么快就熬不住了?” 背后的粗壮声音让李达心一紧,这要是给管事的逮到了,少不得一鞭子,他看过别人被打过。 回头一看,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郭哥,吓我一跳。” 这郭哥,就是之前把李达叫过来抗砖的那位,按照李达的理解,就是这片码头的大包工头,为人仗义,能得人心。 “新来的吃不了苦正常,不过这这到底也算碗饭吃,接着!” 郭哥不知从哪摸出两根黄瓜,给李达和朱矮子一人丢了一根。 朱矮子感激道:“郭哥说的在理,我家田当年被大户抢了,一路从河南逃难过来,饥一顿饱一顿,好不容易能找碗饭吃,安顿下来,得多谢郭哥。” 朱矮子其实并不算矮,一米六五左右,只是手脚粗壮,脖子红短,总给人一种矮脚虎的感觉。 李达默不作声的啃着黄瓜,忽然吸了口凉气,郭哥注意到他不正常,拉着手一看,顿时皱眉:“你怎么被人用爪劲挠了?” 只见李达的手上,一层薄薄的青紫色,不动不疼,但是一动就跟针扎般。 “幸亏我发现的及时,这手不治能伤骨头。” 郭哥眼神一变,虎指微鼓,掌心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红,揉在李达手背上,顿时一股刺辣辣的疼。 李达吸了口气,像被烙铁按了下,下意识的抽手,却被对方虎钳子般按住。 “别动,我在化你的淤血,幸好这人也只是三脚猫功夫,内劲仅得了皮毛,不然你这整条膀子都要废掉。” “郭哥你还懂拳?”李达讶然道。 “没这点本事,哪还镇的住场面,”郭哥又捏了一会儿,手掌变得跟紫馒头似的才止住,道:“中午过来一趟,用药酒再跟你捏一下,晚上就差不多了。” “郭哥你这本事,比山里的大和尚还好使,”朱矮子佩服道。 “呵呵,一般般。” 没多久,账房黄钻进粮仓,刻薄的脸上满脸愤怒,“怎么着,都蹲着没卵子啊,知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米下锅,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贱货,还给爷们偷懒,找死!” 李达叹了口气,得了,被抓包了。 累的跟狗似的抗了一上午粮包,过完年了,北京城里的皇帝估计也是等着米下锅,漕船大早上的来了十多条,有好几人当场累晕过去。 李达爷终于明白,当初三和大神是怎么挖河道挖到吐血的。 午饭是大锅煮的稀饭,稀的能见底,一人两个硬的跟板砖似的窝窝头,当然,这是他们这些短工的待遇;漕丁船夫码头工吃的是白面馒头加肉菜,这是漕运工人特有的待遇。 李达抽了个空子,到货仓去找了郭哥治手,正好看见账房黄、断指刘、黑心蚊、笑面狼这几个管事在吃肉喝酒,地上摆了八大盘硬菜,酱猪蹄、大扣肉之类,看的人口水直流。 “你来这里作甚?”断指刘沉脸道。 码头上规矩森严,一级归一级管,李达这种最底层,越级上报是真的能被人打的半死的。 “郭哥叫我来的,”李达不卑不亢道。 “嗯,郭哥跟我说过,让你去找他,他在二楼三间,”账房黄蹄剔着牙,总给人一种黄皮子感。 “谢谢。” 李达上了木梯,绕到第三间屋子,敲了敲门,郭哥粗豪的声音响起。 “是李老弟吧,进来。” 凭心而论,郭哥长的一般般,甚至还有些丑,带点眼细牙凸,不过不知怎的,却能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气质。 行话说,大佬风范。 郭哥见李达过来,便放下账本,从柜子里摸出拿出一瓶药酒,指着木札子李达坐下,给他化血活淤。 捏着捏着,原本刺痛感不在,反倒有一种针灸的快感,让李达思维稍稍发散。 按照李达这几天的观察,整个码头大概分四个层次。 最底一层,便是他这种短工、杂工,天南地北到处召,地位最低,苦活最多,福利待遇最差。 再往上,便是漕丁、码头工、仓库员、漕运工人、漕船修理工,这些人,要么是衙门派遣的杂役,要么是漕帮人员,有庵堂睡,有养老银,属于正式工。 第二层,便是账房黄一流的舵口把头、船夫头头、舵口看守,已经是属管理人员了。 最顶级的,便是眼前这位大包工头,据说能跟漕运总兵说的上话,地位不比衙门捕头低。 “好小子,差不多了,回头养养就行了,”郭哥拍了下李达肩膀,笑呵呵道。 “谢谢郭哥了,”李达真心实意道,不管这一位是真心还是收买人心,最起码他帮了自己。 “我还有帐要看,你先去吧。” 李达看了账目一眼,下意识的皱了眉,这破账太乱了。 “怎么,看的懂?”郭哥扬眉道。 开玩笑,再怎么说,李达当年也是考过会计证的人才,毕业实习时,也在某三流会计事务所混过几个月,简单做账是没问题的。 这纸上的账务名目实在是太乱了。 这或许是个机会! 李达心中一动,道:“小时候跟人学过,郭哥,你看,我们先列一个库存进出表,就不用每笔都挑出来算……” 李达不管对方怎么想,拿过毛笔,就在纸上话起了格子,一笔笔列出来,除了货物清算,还有进出流水表,月余存款,几个表单一列,清晰明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了。 郭哥目光越来越亮,看向李达的目光,就像在是看宝贝。 我大明朝缺的是什么,那必须是人才! ------------ 第二十六章 船底鬼影 李达升官了。 从最底层的短工,一下子变成码头舵主的书记。 行话,秘书。 也就是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的秘书。 他是被干的那位。 由一天十文钱,一下子涨到了三十文。 干活不累,算账轻松,菊花安全,李达很满意。 果然人还是要靠自己,指望老神棍着这种智商都能返祖的角色,指望他带自己走向人生巅峰,别逗了。 七十岁公务员下海转行当主播,这种人的话,你能信? 李达看着码头上数千漕工幸苦干活,累的跟鬼似的,优越感一下提了上来。 果然,他不适合做无产阶级的接班人。 大门打开,账房黄一脸假笑的走了过来,丢下一大堆册子,道:“小李,郭哥让你清的账,他回头来看。” 李达应了声,他知道对方看自己不顺眼,自己没来时,对方财务会计一把抓,现在自己来了,等于夺了对方会计职位,看自己不爽是正常的。 李达花了一大下午的时间,才把这乱七八糟的账理清楚,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走走,绕到原来的草屋里,却没找到朱矮子。 “朱矮子,他跟郭哥安排走了,干什么?不知道。” 李达愣了愣,这小子也被安排走了么,他能干啥? 老神棍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遛那里去,李达想了想,决定先吃饭再说。 绕到货舱,那几个管事的已经将伙食摆好,两荤两素,一只烤鸡,一壶浊酒。 “黄哥、蚊哥、狼哥,”李达喊道。 “小李来了,吃饭,”笑面狼招呼一声,递过碗筷。 账房黄、断指刘、黑心蚊、笑面狼是这片码头的四大管事。 账房黄顾名思义,是管码头账务的,能算能写,为人奸猾。 断指刘,是扬州漕丁的头目,他的一节小指,就是一次事故中,被船桨砸断的。 黑心蚊,不知是干啥,但按照李达推猜测,很可能是走私夹带的关系,毕竟漕运不走私,等于妓女卖艺不卖身,那都是扯淡。 笑面狼,这片码头的打将,领着二十来号打手,镇整个码头的场面。 这四人,就是郭哥手下的四大金刚。 当然,李达还远不够这四位的层次,但他身份特殊,属于领导小秘,这几人也愿意给他面子。 李达不关心里面的门道,他只是来混口饭吃的,有肉吃肉,有菜吃菜,其它万事不管。 “对了,刘哥不过来吃饭?” “断指刘去船上查岗,晚上不在这里吃,”笑面狼拣一块肉到李达碗里,团脸笑呵呵的解释道。 别看他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但是李达可是亲眼看到,有码头工偷了两匹布,被抓了个正着,亲手砸断了一条膀子,骨头茬子都裂出来。 眼前这四位,没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李达不在乎,他只是来混口饭吃的。 “对了,黄大哥,你给我账目我查了,上月有两笔账流水好像有些不对,”吃完饭后,李达有意无意的说道。 “哦,是嘛,回头我看看,”账房黄剃着牙,同样漫不经心的道。 两人目光碰撞,似有闪电划过。 这几天里,这老账房没少给他添堵,但相比于现代的各种账务诈骗手段,这种把戏实在是太低级了,屡屡被李达识破。 吃完饭后,李达把剩饭剩菜打包,说要拿去喂狗,笑面狼若有所思:“老黄,这小子比你这算盘先生还厉害?” “哼,也就小机灵,”账房黄满脸不屑道,但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那些别出心裁的账表足够让他惊艳,更别提那些他都看不懂的算式,他做的假账居然被这么轻易就算出来了。 “会不会是晋西来的少掌柜,他们可是这行的老手?” 黑心蚊摇头,沙哑道:“查过了,是坐被抢的那艘船来的,从浦子县城的码头,估摸着走投无路,才来码头找活干,郭老大发话了,只要不是别人插进来的奸细,就可以用。” 账房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知道对方在提点自己,沉默半晌,还是点了头。 李达不会知道,短短几日,他的底细就被摸出来了,他正在喂着老神棍这条老狗。 “哗,大兄弟,你真有本事,这才过几天,这都吃上肉了!” 看着老神棍正狗刨似的划着肉汁拌饭,李达高傲的斜眼,“我李某人一生行事,何需向他人解释。” 李达大概是忘了,几天前,他还在嚎着要打退堂鼓。 老神棍应和了几句,忽然兴奋道:“大兄弟,我最近找到一苏州商人的门路,正在吊着他,这一笔活儿大概能成。” “他撞妖还是撞鬼?” “都不是,他看上了一幢宅子,不过那宅子是凶宅,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买,若是他买了,这看风水的活儿肯定归我们。” “那你就先吊着呗,”李达现在有吃有喝,接活儿的兴致不是很高,抓妖怪有风险,被人发现更有风险。 喂完老神棍后,李达拍拍屁股便走了,这老东西这几天蹭吃蹭喝,李达坚决不陪睡。 月色正佳,李达决定绕江转一转,长江与运河交汇处,水网四面张开,没有入城,李达大号的感觉又恢复了,望着深沉的河面,好似有无数瘦骨嶙峋、面目狰狞的骷髅正扒拉着堤坝,一股凶怨气冲天而起,李达顿时打了个哆嗦,放弃了赏月的打算。 隋朝开运河浪挂了,元朝也是‘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两河交汇,这河道里不干净的东西可不少。 …… 另一边,靠近黄河的一条河道上,一座乌篷船正顺河飘荡,明明逆水、无风,船身却是无风而动,就像是船底有无数人影推着走般。 篷中坐着一老一少两道士,面色不安,而船头坐着的,正是崇圣真君座下司命道童。 老道士犹豫半晌,还是咬牙道:“正一道早已统一南北道门,我丹宝宗只是不入流的小派,真君何必强求我宗道统,何不能放我宗一条生路。” “废话啰嗦,我正一教上应天命,册封一切牛鬼蛇神,顺昌逆亡,若非我来请,来的便是朝廷的大军,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道士给了道童一个眼色,二人同时一抖衣袖,打出十枚金丸,梨花盖雨般砸向司命道童。 “笑话!” 金丹上符纹精妙,却在半空像是撞在人影上,青烟溢出,影现两道人影,持戈拿斧,往二人身上劈去! 就在这时,船底水花炸裂,一道黑影宛如千军万马,马鸣兵响,一步踏出,另一步便落在道童身侧,掌如雷鸣,拍向对方脑门。 “寻龙社叛逆!” 司命面色大变,关键时刻,一身道袍涨大如球,金丝玉线炸裂,符篆烧开,却挡住了这一击。 同一时间,司命的手上,多了一卷轴,“阎罗摩社!” 话音一落,卷轴大开,一位魔神虚影,头分男女,青面红牙,男相丑恶,女相貌美。 黑衣人面色微变,此獠一出,江水变黑,节节高涨,无数冤魂厉魄扒拉着水面爬出来,身体深处更有一种扯裂勾引感。 “走!” 黑衣人明白过来,这是一场埋伏。 阎罗,又称阎魔王,地狱之王,是东岳帝君的下属,划分十道,治理地狱,但事实上,阎罗是佛经的说法。 阎罗梵文叫‘阎罗摩社’,实为双王之意,兄妹二人都做了地狱王,兄治男事,妹治女事,司生死罪福之业,主守地狱事宜。 信仰可以驳杂,可以多重面孔,但是一旦封神,必须还其本来面目,钟馗如是,阎罗也如是。 黄河与大运河这两条大水脉中,从隋朝开始,就积累了几十万漕运民夫的冤魂厉魄,一旦王朝颓弱,甚至能吞噬大龙。 而阎罗在此,便能调集河底鬼物。 一个人做鱼饵, 无穷鬼物埋伏。 一番激烈交战后,司命道童毫发无伤,老道士惨死当场,黑衣人和道统不翼而飞,船上洒满鲜血。 “叛逆,找死!” …… 李达可没想到,在他几十里外,发生过这么一场剧烈战斗,他正坐在二楼房里,昏昏欲睡。 账房黄修改了账目,并指定要郭哥今夜审批。 而领导不回来,他这个做小秘的,自然不能离开。 终于,脚步声响起。 李达精神一振。 可惜来的不是郭哥,而是四大金刚的另一位,断指刘。 他似乎刚从水岸上趟过来,脚还湿着,指着几个下属将大箱子放到隔壁房间,见到李达,点了点头。 “刘、刘大哥?” 断指刘转过头,露出雨打风吹的沧桑面孔。 “江里冷吗?” “……还行。” 断指刘转过身子,背上,一道潮湿、干瘦、脊椎鼓起的人影,紧紧抱着对方。 人影转过头,露出掉了一半的牙齿,浮肿的面孔,憨厚的笑着,还有, 被鱼钩钩出来的眼珠, 转来转去。 ------------ 第二十七章 大嫂 断指刘撞鬼了, 水鬼, 生前是纤夫。 纤夫就是拉船的,常年累月,脊椎骨会病变畸形,鼓起如锅,很恶心。 毫无疑问,这是死在运河里的鬼魂,老神棍活还没拉到,自己倒是先撞鬼了。 李达深深看了这水鬼一眼,然后,笑了笑。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就是鬼怪的意义。 挺好。 最重要的是,他和对方不熟。 郭哥风尘仆仆的在凌晨赶回来,李达敏锐的注意到,对方裤脚有血印子。 李达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他的老师说过,每一个妄图打听boss秘密的会计,最后的归宿都是监狱。 知道越多,倒霉事就越多。 他很懂逼数。 ……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李达今天放假,确切的说,码头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有活就干,没活就歇,他正好歇息。 透过窗户,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看见郭老大陪着一个青衫老头在闲逛,态度放的十分低。 李达有些好奇,就算是四大金刚,在郭老大面前都服服帖帖,整个码头谁能给他脸色。 “李哥,来了几条外地漕船,黄账房不在,刘哥让你去陪他点一下数。” “哦。” 漕帮,其实不能算是帮会,而是一个大型漕运组织,半官方半私人,各地有各地的管事,龙蛇混杂,外地粮船入本地,要有个交接仪式。 按照李达的理解,是收保护费。 上了小舟,李达跟在几个码头打手后面,划了没多久,就看到自家漕船,三层楼高,很威风。 在船上李达看见了断指刘,已经初夏,居然裹着棉袍子,满脸苍白,咳嗽声止不住。 严格来说,只有妖是吞**气壮大己身,鬼是不吸阳气的,它只会将你的生命迹象化去,就像冰块降温。 等人数到齐后,断指刘招呼一声,风帆扯开,翻撸起动,船只越划越快。 李达明显感受到今日氛围不同,码头上二十多个打仔来了大半,一个个面色严肃,腰上鼓鼓的,偶尔露出一截刀脚短柄。 我去,这是搞啥,江湖大火并吗? 李达嘴角抽搐,总感觉自己不该来的。 “没事,到时候你就点你的账,其它的不要管,不要怕,不会死人的,”断指刘拍拍李达肩部,安慰道。 喂喂,你这样我会更担心啊! 来的是三艘粮船,交换旗号标志和旗语后,李达便被人领到船舱里盘货,不一会儿功夫,外面便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扬州龙王早就下狱了,你们算是哪门子的漕帮人,十抽一,你当你是谁!” “规矩就是规矩,你跟我说没有用,新爷肯定会选出来,在这之前,拜码头的水费不能少一毫!” 争吵声越发激烈。 看守李达的几个壮汉越发面色不善,李达额头上滑过一丝汗珠,转过头,挤出一丝笑容道:“别冲动,要不我唱首歌给你们听听?” 歌还没唱起来,外面就‘乒乒乓乓’一通乱响。 大概是知道李达只是‘文职’,这些人只是看住他,并没有开揍。 大约过了一炷香后,李达被叫了出去,一身腱子肉,面色更加苍白的断指刘沉声道:“货盘好了?” 李达点头,将清单递了过去,清单有两张纸,一张是正宗的粮货,另一张则是私货。 在断指刘查看清单的过程中,李达趁机扫了眼甲板。 双方人马至少有大半是鼻青脸肿的,甲板上零星的血迹,有三人手臂不正常的扭曲着。 好歹没动刀子。 对面主事人满脸鲜血,胸口起伏幅度很大,喘着粗气,两只眼睛凶狠的盯着断指刘。 “看好了,红疤鬼,就这张脸,只要这张脸还在扬州,该交的钱就不能少一厘银子,”断指刘很嚣张的走到了对方面前,戳了戳对方胎记,又指了指自己,两眼像是要吃人,直盯的对方转过头去。 “下船,去码头卸货!” “你什么时候练出营伍技的钢折手劲,扬州城三家武馆中,没一家是教这个的!” 断指刘一步跳到自家船栏上,头也不回道:“你只要知道,打你是足够的!” 李达最后看到船栏上,一道深深的拳印。 …… 断指刘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场打斗,备足了伤药,还准备一个接骨郎中,见李达有些魂不守舍,断指刘挤出一丝笑容:“别怕,在码头做事,这些事是避免不了的。” 李达忍不住好奇,道:“刘哥你的拳术很高吗?” 断指刘道:“论拳脚,比武馆馆主低一层,论械斗,比那三个要强。” “我也想学拳,”李达由衷道。 “为啥?” “怕被揍。” “哈哈哈哈哈――” 李达一时间发现,这个面相苍老的江湖混混,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回到码头,李达上到货仓二楼,听到门内有脚步声,便以为郭老大回来了,推门道:“郭大哥,正好有几笔账,我跟你看一下――” 门内并不是男人,反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约二十五六,上身对襟小衣,下身素青长裙,露出一小半截白腿,有点像是民国女人的旗袍,只是更复古,更讲究。 李达一直人为,东方女人跟西方女人比胸围臀围,是以下马对上马,东方女人最美的地方,是不肥不瘦,欲拒还迎的妩媚气质。 对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李达做出了判断。 “你是刘小兄弟吧,我是老郭的浑家,你叫我一声良嫂。” “良嫂好。”李达老老实实道。 原来是不正经的大嫂。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咳咳! 并不是李达心思龌龊,而是按照正常历史,这应该是清前期,固然汉人王朝不会像清人那么变态,但封建礼教也不会让女人穿的这么‘暴露’。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李达有些尴尬,眼光没处望。 看脸,不合适。 看脚,更不合适。 女人倒是没半点不自在,反倒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眼角眉梢有一种熟妇风情。 讲真,如果是现代,他早就用眼神给对方打码了。 但这是古代。 他怕被郭老大沉江。 好在大门很快被推开,郭老大走了进来,亲热的对李达道:“李兄弟,这么快就回来啦,查的怎么样。” 李达赶紧将事情报告一遍,还有前几天的码头流水。 “慢慢说,你大嫂正好熬了鸡汤看我,你也来一碗。” 汤汁金黄透亮,似乎还加了人参,浓厚稠郁,十分好喝。 良嫂很热情,而郭哥却似乎没有这份闲心,不断翻着账本,要么就跟李达交流账目。 半晌后,见郭哥实在是忙,良嫂便依依不舍的收拾碗筷,跟二人告辞。 “刘小兄弟,有空去大嫂家里玩,”良嫂妖娆的迈着步伐,路过李达,五根纤纤玉指落在他肩上一搭,温柔一笑,走了。 “咳、咳咳。” 喂喂!郭哥你看到了吧,真不是我勾引大嫂的,是大嫂勾我的,我是良民! “嗯,有空可以去你大嫂那里玩玩,”郭哥眨眨眼,暧昧道。 “噗――”李达一口老鸡汤喷了出来。 “哦,你还不知道你大嫂干啥的。” 不,只要干的对象不是我,我都可以接受。 “扬州城最大的销金窟醉人馆听过吗?” “你大嫂开的。” 李达嘴角抽搐,果然是不正经的大嫂,原来是开妓院的。 老鸨么。 “郭哥,我要请一天假,”李达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 第二十八章 凶宅 李达请假自然不是去找良嫂玩,虽然他很想,但这不是理由。 真正的原因,是要去看房子,确切的说,给别人看房子。 老神棍在扬州浪荡了近十天,总算接了一笔大单子。 扬州城东里弄巷子三牌楼,是当年的杜家大宅子,杜家家主杜春楼,当年金陵城户部尚书,杜家一门三代,代代为官,官运昌隆,声望极高。 然后,突然一夜之间,满门被害! 老神棍指着蒙上一层灰的无字门牌,道:“原来这里,是先帝提的笔。” 李达环顾左右,发现这里果然是富人区,一溜水的高级府邸,座座跟小型园林似的,只不过越靠近杜府,人烟就越稀少,就连路人似乎都避着走。 “当初杜家全家被杀,老老少少,上百条人命啊,说没那就没了,当时的哭声,骇的半城的人睡不着觉,都梦到杜家老少在喊冤。” “你咋知道的?”李达反问。 “听说的,听人说的,”老神棍讪笑道。 老神棍掏出了大门钥匙,打开后一个闪现,躲在李达身后。 在他的忽悠下,那苏州富商已盘下这处园子,自己这次来,就是来验货的。 “对了,你跟那商人谈的多少价?”李达问,有多少价,出多少力,这是他的原则。 “二两…不,二十两,”老神棍精神恍惚道。 李达先吸了口冷气,又怀疑道:“老道,我怎么觉的你今天状态不对,你没隐瞒我什么吧?” “那哪能呢,我老道平生只有两个过不去的槛,一个是跟银子过不去,一个是跟刀子过不去。” “有骨气!”李达伸出了个大拇指。 扬州城里,这‘观神’状态又被大幅度削弱,而且这次削的更狠,足有六成;好在李达已习以为常,他在进来前特意感应了下,没多少鬼气。 大堂里空空荡荡,家具装饰什么的,全部没有。 绕过前院、池塘假山、东西厢房,穿过垂花门,隔着一圈杂草丛生的水榭亭台,是一座独立出的二层小楼,红柱碧瓦,雕饰秀气。 “老道你――” 老达转头,却已不见了老神棍的踪影,瞳孔一缩。 这老头刚刚还跟屁虫似的躲在自己身后,眨眼间就不见了? “大兄弟,我在这边呢,”老神棍从前院抄手游廊上探出了脑袋。 “你小心点,这里有些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大号上线也没有查到有什么鬼怪。 但就是感觉不对。 李达迈向了那二层小楼,那是唯一感应到鬼气的地方。 出乎意料,这里还没有被完全破坏,零星可见原貌。 李达并不清楚古代的儿童房是什么样的,但是墙壁上的涂涂画画,大概是小屁孩的共同点。 住在这里的,该是一个萝莉,画画奇丑的萝莉。 看着那张画的跟条哈士奇一样的深山野虎,李达摸着下巴想。 萝莉画虎,呵,有意思。 上了楼,楼梯口蛛网密布,灰尘四起,李达不得不捂袖掩鼻,找条扫帚开路。 二楼只一个孤零零的房间,打开门,门内纤尘不染,地板都是光亮的。 “嘻嘻。” “嘻嘻嘻!” 银铃般的笑容从屋内响起。 ‘砰’的一声,大门关闭。 一股让人汗毛倒竖的气息游荡而出。 李达反倒松了口气。 这感觉就对了。 刚刚那不上不下的,真让人不舒服。 鬼显踪迹, 道士就可以出手了。 李达把目标盯在小床上的布娃娃上,布娃娃用碎布拼成的脸,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脸,一条细线拉成的嘴。 娃娃看着自己,忽然笑了。 那条细线长的嘴,渐渐分裂,向外咧成一张薄薄的嘴唇,机灵的笑着,充斥着少年人的得意。 李达浑身一僵,下意识的摸到自己嘴,然后,竟发现,嘴,没了! 一条粗糙的细线,出现在原本嘴巴的部位。 “呜呜呜呜呜――” 李达忽然感觉嗅觉消失了,从娃娃的鼻子高高鼓起,而他脸上的鼻骨,开始缓缓消失。 他想抓住这只娃娃,结果发现,视线越来越模糊。 李达用力眨眼,又变清晰了。 他看到一个少年,少年人长的很奇怪,脸像是布娃娃用最差等的线缝起来的,跌跌撞撞,到处乱摸。 嘶―― 这不是自己么! 李达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怪人就是自己,而自己的脸,却长在了布娃娃的脸上。 不知怎么,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笑意。 好搞笑啊! 这人长的真像条狗啊! “总算复活了。” 布娃娃口吐人言。 “那你能不能顺道解释一下,这杜家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从布娃娃的嘴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 布娃娃忽然发现,这种转换居然不以它的意志为转移了。 两条棉花充成的小臂开始膨胀,渐渐长出血肉筋骨,五指插在胸口,用力一扒,刹那间血水直冒。 溢出来的,是死人的黑血。 黑血之上,浓烟滚滚。 “呀!!!!!” 布娃娃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李达睁开了眼,这就是道家文科的好处,瞬息施法,在提前感觉到不对时,他就已经暗中施展出‘人吊鬼’。 其实若是在荒郊野外,哪用这么麻烦,这种程度的怪异,法力全开下,直接就能硬肛过去。 李达捡起自己把自己扒拉开的布娃娃,棉絮上有一股恶臭味,棉花上一团紫黑色。 ‘死人血溅在娃娃上,积年累月,成了祟物,这杜家人果然是冤死的。’ 一般死人血是没什么用的,但是冤死者情绪激烈,混杂着人血,就会产生某种奇异的变化。 这娃娃线脚缝的很扎实,除了被扯裂的肚皮外,没有半点裂口,前身的主人应该很爱惜他。 ‘除了这只小鬼外,杜府上就没有别的怪异了,我这业务也算是完成了,招呼老神棍走人,呵,二十两银子,我这抗十年砖都赚不到这么多钱,江南果然土豪多。’ 李达捏着布娃娃的脸,一脸轻松,刚准备拉开大门,‘吱呀’一声,大门从外被推开。 “老道,你――” “四小姐,老太爷唤你下去吃饭了。” 丫鬟盘着飞燕髻,岁数不大,十七八岁,笑起来左脸颊有个小酒窝。 若非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李达险些就信了。 “你叫我,小姐?” “当然,你不是我杜家的独苗苗,老太爷最喜爱的乖孙女,杜四娘么,乖,别跟老爷生气了,他纳妾也是为了延续我杜家血脉,下去吃饭吧。” 丫鬟牵着李达的手,把他领了下去。 场景焕然一新。 蛛网灰尘一扫而空,破裂的木坂扶手,像是新造的,更别提下面吵吵闹闹的,男仆、女仆、花匠、护院,熙熙攘攘,充满着人气。 李达看了看天空,青天白日,万里无云。 手上金光一闪,镇鬼符贴在了丫鬟背上。 “哎呀,小姐你拍我作甚,别闹气了,在府上要守规矩。” 李达大号换小号,眼一闭,一睁,正好看到丫鬟的屁股,弧度不错,带点翘。 镇鬼符没用,说明不是鬼。 切换小号还能看到,说明不是‘特殊环境’。 而且还叫自己小姐, 李达彻底懵逼了。 ------------ 第二十九章 角色扮演 有些人, 眼睛是瞎的。 有些非人的存在, 眼神也不大好使。 李达突然觉的很荒诞,他好好的,一不留神,就变成丫鬟口中的杜四娘了。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沉百宝箱那位的妹妹。 这也是画虎如哈士奇的萝莉本名。 还有杜家这么热闹的香火。 满门被害? 见鬼了这是! 不,鬼都没这么诡异的。 李达被丫鬟牵到大厅,桌面上已经摆满了早食,包子、胡麻粥、南瓜饼、馎饦面等七八样,做的很精致,每人单独一张小桌子。 厅里人不少,光是莺莺燕燕就坐了一排,李达被领到首座的老太爷前,丫鬟见李达呆呆的,低声道:“还不喊祖父。” “祖父,”李达喊了一声。 “唉,乖喽,”老人家拍了拍李达脑袋,一脸慈爱。 李达又被领到一个年龄不逊于对方的老道面前。 “叫爹。” “……”李达。 “……”老神棍。 ‘我扮演的是杜四娘,那老道扮演的就是杜家家主杜春楼,这是在回溯杜家过去的情景?’ “小姐,还不叫爹!” 李达背后被推了一下,所有人目光都盯了过来,祖父渐渐沉了脸,眼神里透着不满。 兴奋、担忧、嫉妒、紧张,短短一瞬间,人能表现出这么多不同的感情,李达也是挺佩服的。 ‘啪嗒’ 一块死人肉掉到汤里,男仆咧嘴,挤出一个血淋淋的笑容,眼白占据全部眼眶。 李达清晰的看到,自己沉默的片刻,杜家人肉体腐烂程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 他的镇鬼符对这些人没用。 而这些人撕掉自己和老神棍,再拌饭吃是没问题的。 “爹?” “哎呦哎呦——” 老神棍本就坐立不安,听到这话,腿脚发软,要不是坐着,就要跪了。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再让人叫爹。 龙傲天都没这么拽过。 论年纪,老神棍可以做李达爷爷了,但为什么老神棍喊李达叫大兄弟,连小兄弟都不叫。 为什么? 就是因为人家有本事,真本事! 真能降妖伏魔的小道长,还这么年轻,日后的前途谁能预料。 拉关系自然要拉成同辈,要不是年龄代沟实在太大,老神棍都准备斩鸡头烧黄纸了。 这一声爹叫下去,老神棍估摸着革命友谊要变质。 对方弄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跟八个姨娘打过招呼,杜家表亲远亲又问候过自己这个‘四小姐’。 开饭。 食不言,寝不语。 李达看着这些粥饼,再度陷入沉默中。 鬼给的东西是不能乱吃的,这是无数鬼片僵尸片中,主角血淋淋的教训。 谁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变的。 “小姐,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我让厨子给您坐,”丫鬟低声道。 好像自己按照大小姐规矩行事,这些人便不会变形。 对面的老神棍已经胡吃海喝起来。 李达给自己倒了一小碗粥,喝了一口,趁着这些人不注意,吐了出来。 一顿饭吃的心惊胆颤。 “春楼,吃完饭跟我来书房一趟。” 老神棍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李达,李达无动于衷,甚至还笑了笑。 加油了, ‘爹’, 别被弄死啊! …… 书房里,老神棍忐忑不安的看着这自家亲爹。 他知道对方的身份,杜仲文,致宦的惠州知府,做过一任三漕转运使,是他过去只能仰望的存在。 杜仲文老态龙钟,但言行举止,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他在摹颜真卿的字。 “四娘从小就和你不亲啊,”杜老人摹了最后一行字后,淡淡道。 “是啊,爹,”相比于李达的艰难,老神棍这一声‘爹’喊的比谁都溜。 “没事,等庄儿吃斋礼佛回来后,有她娘在,这孤僻的性子该会好些。” 老神棍面色微变,沉默不言。 “我请风水先生算过命,说我杜家华盖冲地户,飞鹰走马,四代而亡,到了四娘这一代,正好是第四代,你娶了八房婆姨,外面又养了几个小的,老夫却就这么一个孙女,不得不说,这劫数或许是对的。” 老神棍‘嗯嗯’直点头,杜家的家事,他也不了解。 “我杜家自中兴以来,显赫四代,不能到我这代亡了,你平常谨言慎行,但这件事上,不妨胆子再大点……” …… “我想出去转转,”李达道。 丫鬟惊讶道:“小姐,你平常不都是待在屋里不愿出去的嘛。” “我想出去了。”李达重复道。 “那您可只能在院子里转转,外面没有老太爷的许可,我可不能带您出去。” 李达默默的点头。 不得不说,没有败落的杜府,有着江南园林特有的秀美,袖珍之处显文章。 李达转到门口附近,趁着丫鬟分神之际,一个箭步,往门外冲去。 小样, 打不过! 我还跑不了? 两只手顶住了李达撞门的冲力。 一道人影,渐渐从红漆大门中浮出,丫鬟笑吟吟的,两只手臂却在用力掐紧,这力量大的李达反抗不能。 痛苦、窒息、头晕眼花。 “小姐,夫人礼佛前将你托付给我,你不听话,小秀会很为难的。” “我、错了。” ‘啪嗒’一声,李达跌坐在地。 “哎呀,小姐你的脖子怎么受伤了,快、快来人,叫大夫!” “……” 李达捂着脖子,沉默不语。 这丫是不是智障? 看着夜色渐黑,李达蛋疼的一逼,他可是只请了一天假。 真要赚了二十两银子,这工作丢也就丢了。 问题是,以杜府这种诡异情况,这银子还是没影的事呢。 “小姐,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呢。” 等大夫给李达脖子擦了药酒后,丫鬟又跳了出来,拿着一本书,书名叫女训。 李达终于明白大家闺秀的生活状态了。 早上七点起床,问候长辈,吃早食。 八点到十点,刺绣。 十点到十一点,读书,《烈女传》《女训》 十一点到十一点半,自由活动。 十二点,吃饭。 午睡两小时。 两点到四点,学琴, 四点到六点,学画。 …… 李达在这种状态中,过了足足五天,期间他逃跑了不下二十次,不是被贴身丫鬟抓住,就是被杜府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堵住。 但只要及时认错,他连半点惩罚都没有。 他或许是世上最轻松的逃犯。 ‘或许杜四娘本身就是叛逆萝莉,或许是杜府上下对她太过宠爱,这还在我扮演角色的行为范围内。’ 作为演员,抢戏是可耻的。 但是做为影帝,超水平发挥则是值得赞美的。 这二者间,有一道分明的界限。 李达的一系列操作,并没有超过这道界限。 期间他和老神棍碰了三次头。 老神棍跟他一样,处于‘休沐中的官员’状态,仍有不少公文处理,以及来客要接待。 李达尝试着让老神棍‘越狱’一次。 讲真, 差一点点, 就被他老爹打死了。 打那之后,老神棍说什么也不干尝试了。 ‘看来,做为杜家小姐,因为年龄小的原因,杜家上下对于我能忍受程度很高,而老神棍做为官员和家主,一言一行,要符合礼教规范。’ 深夜,李达睁开了眼,这五天其实都在发生同样的事,他早已把每个人的习惯、活动、言语摸清楚了。 就像是单机版的rpg游戏。 悄悄推开门,贴身丫鬟小秀正靠在门口冲瞌睡。 ‘很好,十二点半左右,阿秀正冲瞌睡,再过半个小时,她就会来查床。’ 在楼梯口等了一炷香时间,护卫换岗,李达出动。 “小姐你——” “我去解手,你别跟着。” ‘家仆许三,老实憨厚,轻易不会起疑。’ 从厕所方向一拐,李达顺入了花园走廊。 ‘接下来,会有一波守夜的护院,一波换水的女仆,分别在一分钟,一分半钟。’ 李达数着拍子,在人来的前一刻,躲入旁边遮掩物中。 ‘门口有两家丁守门,半夜轮换,找不到间隙,但是在十二点四十分左右,他们会凑在一起聊一会儿。’ 李达逃脱方向,不是大门,而是门后紧贴墙壁的一座假山。 做为一个萝莉,爬假山的难度很大。 做为一个快成年的青少年,难度不大。 快了! 爬到墙上了! 老子要自由了! 李达纵力一跃,哪怕是摔瘸了腿,他这次也认了。 啪 自由落地。 贴身丫鬟推开了门,看着跌在地上的李达,揉了揉眼:“小姐,你怎么从床上掉下来了。” “艹!!!” 李达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单纯的逃离‘杜府范围’,并不能让他逃出升天。 这是他在接下来的五天内,用不同的方式逃脱两次,得出了结论。 早上。 老神棍和李达这对‘父子’无声的吃着早饭,哪怕把‘好死不如赖活着’当原则的老神棍,此刻也已经一脸麻木。 十天重复同样的事,是一种折磨。 李达已经学会绣梅花和菊花两种花了。 ‘符篆没有作用,单纯的逃脱没有意义,那么这是死局?’ ‘既然是死局,重复的扮演杜四娘和杜春楼两种角色,又有什么意义?’ ‘杜家满门被害,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个接近于梦境的场景。’ ‘演戏、父女、行为、规矩。’ ‘礼教、逻辑、表演的程度。’ 一道又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 忽然有一点亮光从脑中炸开。 ------------ 第三十章 川拳正宗 拍戏,讲究真实,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 既然是戏,怎么会真实。 这其中有一个逻辑性。 只要掐对了观众的逻辑,就算有bug,观众都会把你圆回来。 但如果你裤裆藏雷、手撕鬼子、八百里外射杀日寇,这就破坏整部剧的逻辑。 那时,就算你是好莱坞大片特效,那也是扯蛋。 李达就是在扯蛋。 他就好比抗日剧里的女主角,正在演着戏,突然不想演了,想跑路。 这就不符合故事的逻辑性,破坏了女主的行为规范。 女主要想退场,要么是死,要么就得有一个合理性的结局。 通俗的说,大团圆。 又是一天早餐时刻。 李达盯着包子,第二只包子是白菜馅儿,第三只是牛肉馅儿,第四只里有一根头发丝。 果然,撕开第四只,有一根黑发。 他在第六天突发奇想,把这事捅了出来,想看看剧情怎么发展。 只是一件小事,包包子的何厨娘被活活打了五十棍,屁股都烂掉了,直接丢在大门外,任其自生自灭。 这让李达更加明白了底层人民的水深火热。 顺带目测出了何厨娘的臀围。 怪不得赵管事没事就爱往厨房里钻。 肯定是在关爱劳动人民。 当然,这都是插话。 杜仲文喝下了最后一口银耳羹,拿出手帕,左边嘴角擦了两下,右边擦了三下,顺带摸了下鼻孔。 李达给了老神棍一个眼色。 老神棍得令,不等对方开口,提前道:“爹,今天我有事想出去一趟。” “有何事,我以前两个门生过来拜访我,你们走动一下,”杜仲文的语气中,充斥着不可置疑。 “是这样的,四娘想去街面看热闹,难得休沐,我想多陪陪她,”老神棍一脸爱女心切的模样。 “嗯,我也想爹多陪陪我,”李达忍着恶心道。 杜老目光在二人面前扫来扫去,眼神渐渐变缓,道:“既然你们父女难得都有这闲心,那便去吧,仲文,有空多陪陪四娘也是好的。” 吃完饭,父女二人,大手牵小手,一同奔向美好的未来。 刚跨过门槛,李达第一时间便甩掉老神棍的老爪子,猛的回头,只见空荡荡的院子中,灰尘蛛网密集,冷风吹过,有一种独特的凄凉。 “出来了?” “出来了!” “就这么简单?” 一老一少相视无言,彼此泪眼朦胧,差点抱头痛哭。 “这么简单的事,我居然花了整整十天才想明白,靠!” 李达激动过后,复又咬牙切齿,杜府幻境是按照剧情上演的,而只要完成剧情杀,就能轻易破局。 李达却在里面耗了那么多天。 “不对,未必有那么久,”李达自言自语,突然拉住了一个路人。 等从路人口中得知,二人在杜府只待了半天功夫后,就连李达背上都冒出一溜汗。 真真,太诡异了。 ‘怪不得我在这十天里,基本上什么都没吃,却没有半点饥饿感,到底是时间流速的不同,还只是大梦一场。’ 李达还没想明白,老神棍突然捂着肚子呕吐起来,一团团黑泥浆水喷在地上。 杜府的地面上,好像坑坑洼洼的。 …… “我一直忘了问了,以杜府这等家世,是怎样被人一夜灭门的,”等老神棍吐完后,李达突然问。 杜仲文是退役的市级领导。 杜春楼是现任的省级领导。 全家被害,要是换到现代,那可是泼天大案,举国之力,没道理到现在连真凶都没找到。 老神棍面色青白,低声道:“据说是鬼神附体,上百口人自相残杀,父食子,妻弑夫,最后没有半块完整尸体,当时惊动了朝野。” “鬼神,阳司不管事?” “管了啊,据说光正一道的大法师就来了三位,不过他们却从府中查出了一些证据,”老神棍顿了顿。 “谋反的证据!” 李达吸了口气,脑中瞬间想到了几种可能。 莫须有 文字狱 欲擒故纵 “这种房你都敢中介?”李达艰难道,怪不得这条街人这么少,肯定是怕被株连上啊。 这老道真是为了钱不要命啊! “契约是苏州商人签的,衙门拍卖,两边跟我们都不沾。”老神棍眼中露出一丝奸诈。 “这鬼地方我是不想再进去了,你还是考虑考虑,怎么跟你那金主交代吧,我走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老神棍脸色缓缓下沉,看向杜府的眼神中满是复杂。 …… 短短‘半天’功夫,李达身心俱疲,只想着回码头倒头便睡,在这杜府的十天里,每天捉摸着怎么跑路,可没睡过一天好觉。 迷迷糊糊间,一阵激烈的吵闹声从街边传来。 李达看了一眼,街角一小门面拳馆,拳术教头在教徒弟,三个徒弟似乎有些不满,他一脚一个,勾拉踹翻。 坐太师椅的大师傅笑呵呵的看着,也不制止。 门口有对对联。 侠客古留朱亥名,短拳今从杜门传。 李达依稀记得有人说过,扬州三家武馆。 他看了看牌匾。 川拳正宗。 李达驻足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练拳很有意思,也不教你攻防打法,教头就拿根七寸长的竹竿,每打一拳一脚都是一抽,抽的学徒又青又肿的,也怪不得他们造反。 马褂男和斗笠男要在江南开武馆传拳,也不知开了没,要是靠的近还可以捧捧场。 大师傅大约是手痒了,下了场,先练了练手,似抓似掌往外捞,一旋一回,一呼一吸,声音渐响,用手和腕的内部旋转带动肘肩关节,继而缠绕上肢和下肢关节。 李达恍惚间,好似看到一颗藤蔓纠缠的苍天大树,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肯定是有真拳术的,杜门拳是哪一派?貌似挺牛叉的样子,我要不去问问,收费几何,传的什么功夫。’ 他练皮卡丘的大架子时,便是这种感觉,只不过人家这种感觉比他还大十倍。 李达一直想学武,一个是防身,另一个是想琢磨琢磨,这个分叉历史阶段的拳术到底是什么层次。 他悄悄打量着武馆的大师傅,三十来岁,右眼有道疤,面貌普通,没什么戾气。 卖相不错,看着像好人。 大师傅耍了会儿拳后,心血来潮,从兵器架子上摸出一把刀来,抽出,摸了摸刀背,手腕一抖,刀光闪烁,片片银花。 李达下意识的就是一个转身,让人看不到他那紧张的表情,然后,动作僵硬的走了。 那口刀,长两尺两寸,刀身血迹斑斓,刀尖后三寸上有拇指大的缺口。 那是自己的刀! 那口从癸刀儿手中夺来的战场刀。 “师傅,那人似乎是来学拳的?”教头问。 “不管他,学徒都是传假把式,好苗子要自己找,”杜五不以为然道。 …… 李达神情恍惚的回到码头,从杂工升级到文书,码头空仓库里给他留了个隔间,他躺在木床上,原本的睡衣一扫而空。 抢劫那艘漕船的主使者,竟是这杜门拳馆的大师傅! 难道他也是打行的人? 那自己是不是要报官,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是说新上任的扬州知府正在追查这事么。 不行,就算要报也不能自己报,自家还是黑户呢。 武馆不是挺赚钱的么,这杜拳师有必要下海? 李达想七想八,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一大早,码头上的人流开始汇聚,三岔河的这座码头离城十里,除了专门做为粮运码头外,仓库业、运输业、艄业同样发达,从这里经过的商人无数,虽比不上津门、金陵、广州这些南北通埠,但人来人往,本地的,外地的,几乎是半个城镇。 李达揉了揉眼,摸出新买的牙刷开始刷牙,这里毕竟是淮扬盐场,盐价要比外地便宜的多,他又可以用精盐刷牙了。 再河边刷完牙,李达准备把账理一理,然后跟自家boss交接一下。 等他刚找到郭哥,这位码头大佬便领着三大金刚,一脸阴沉的往外走。 “来的正好,断指刘得了重病,一起去看看。” ------------ 第三十一章 冤有头 债无主 断指刘的家人就住在以码头为中心的城镇中,家有老母,还有妻儿。 妻子面色蜡黄,长相普通,面对屋里屋外的短衣大汉,很有些紧张,倒是他老母亲颇为镇定,忙里忙外,给李达这些人端茶送水。 “别忙了,刘婶,大家伙就是来看看刘哥的,没别的意思,”笑面狼假笑的表情中,难得多了一份正经。 “我知道我知道,老身还是得谢谢你们,谢谢郭兄弟,他干的这活儿,往往三四月不在家,当年水脚钱就一百文,还被上面扣了大半,是你们郭兄弟亲自带人讨回来的,我一家子都得谢谢你们啊。” 李达沉默的听着,漕丁生活的凄惨他是知道的,贪官污吏、帮会、恶霸、码头流氓、地棍河棍,层层剥削,能到手的十不存一。 断指刘从普通的漕丁混到扬州码头的漕丁头目,除了自己挣命外,郭哥的帮衬必不可少。 因为郭哥本身,就是最大的码头流氓。 只不过这一位做事还算公正,至少李达没听过做工不发钱的事情。 屋里,郭哥捏着断指刘的手掌,原本粗糙结实的手掌变的冰冷无力。 “郭通兄弟,我这些天不知怎么,总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当年龙王倒了,扬州三个码头乱的一塌糊涂,是我们兄弟拿命打出来的规矩,我承认,是害过不少无辜人,但我总觉的,救的人更多,当年漕帮龙王是不拿人命当命的。” 李达这才知道,郭哥本名郭通,跟某位古代大将同名。 “功不抵债,命不抵报,这些天我想着,是不是讨我命的鬼来了,这我受着,只是我儿子就拜托给你了,别让他打拳,供他读点书,实在不行算点账……” 断指刘数天不见,两眼神光尽褪,鼻子里吸着黄鼻涕,颧骨微鼓,说话结结巴巴,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语气间像是在交身后事。 “别胡说八道,只是肋骨被拍的稍微错位,矫正一下就好了,好不容易挣的命,哪这么容易就花出去,”郭通这个硬汉子眼也有些红。 摆了摆手,除了三大金刚外,其它人员全都撤了出去。 “龙王倒了,外地漕帮要抢这个龙头位置,是我们这些本地人把他们打出去的,现在好不容易站好脚跟,正准备大展拳脚,你可别就这么躺下。” “以洪入漕,夺龙头,以洪压漕,走买卖,江南武行要乱,火中才能取栗,广州武行有粤商那些大水喉养着,山西那帮子拳师全听晋商的话,靠钱养人,再靠人抢钱,这是武行买卖,做的好了,我们也能成漕帮的主事人,江南武行的话事人!” …… 李达蹲坐在门口,以他的身份,还没资格在里面听人说话。 虽然他是码头会计,郭老大的小秘,但是会计也分两种,做假账的会计,做真账的会计,前者才是亲信,他明显还没到那一步。 和他一起蹲着的,还有一个十四五岁,虎头虎脑的少年,这是断指刘的儿子刘平安。 说实话,这断指刘的儿子长的真丑,小眼趴鼻,而且拽着脸,一副很吊的样子。 李达不愿意搭理他。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多的驼背弓腰、衣衫褴褛的汉子围了过来。 李达拍了拍屁股,拽过一个打手,问:“咋回事?” “哦,都是附近的棚民、水手、佃户,还有才下船的漕丁,听说刘哥病了,都过来看他。” “人还挺多,”李达道。 码头管事派人拦住,好说歹说,最后请刘老太太出马,才把这些人劝住。 “刘老夫人,让我去见见刘哥吧,当年我浑家重病,还是他垫的银子。” “刘哥是我亲大哥,当年运粮过松江时,大风大雨,船都掀翻了,是刘哥背着我抓着破木板逃过一劫。” “刘哥还吃我儿子喜酒呢。” “老夫人你……” 李达叹了口气,拍拍屁股,来看断指刘的,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但这恰恰能说明一些东西。 李达瞅了一眼屋内,断指刘的身上,那浑身潮湿的身影已经将脑袋钻进胸口,大口吞吐着,一双眼白突起,满脸兴奋。 老实说,李达是很不愿意管闲事的。 上辈子他管了,死了,死的老后悔了。 但要说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看不过眼的事,他还是愿意管一管的。 讲真,断指刘这个大混混,坏事肯定是做过,但人毕竟没抢穷人饭吃。 你一江底水鬼,真要报仇,去找当官的啊,找个最不欺负你们的人欺负,怎么着,当鬼了还欺软怕硬啊。 小爷最看不上拿无辜者宣泄怨气的鬼。 别人欠你们。 人家不欠你! 李达绕到了后院,断指刘浑家正在熬药。 “刘嫂,熬药呢,我帮你――” …… “老刘,喝药了,”刘嫂端着一碗药汤,低声道。 “这汤都喝了几天了,到底有没有用,我在城里认识几个好大夫,回头我帮你找几个有水准的,”账房黄道。 刘嫂欲言又止。 断指刘咳了几声,“请再好的郎中,治伤寒也都是这个方子。” 清凉凉的汤水,‘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今个儿汤水怎么颜色不对?”老夫人突然道。 可惜已经晚了。 断指刘面孔一下子涨的通红。 郭通和三大金刚面色一变,第一时间想到了下毒。 “烫、好烫,肚皮好烫!” 郭哥第一时间扒开衣服,青黑的爪印,拥挤的鬼脸,席子下面‘淅沥沥’流着水。 哪怕是断人手足惯常的三大金刚,此刻也是面色剧变,纷纷倒退好几步,面面相觑。 空气中传来一股阴风。 断指刘瞪大了眼珠。 而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驼背水鬼浑身冒着烟,死鱼死虾不断往外落。 胃部的汤水像是火,一下子把它点着了。 人影扭曲,忽然消失不见。 断指刘重重砸回床面,满头大汗,长吁一声:“舒服啊!” …… 一张血淋淋的脸浮现在最近的水面上,气泡不断,眼看着就要顺着河流往江底潜去。 再然后,一道又一道锁链从河底窜出,穿透眼耳口鼻,把它锁了上去,仿佛有一个虚幻的驼背老人影像。 李达蹲在河口,笑眯眯的摆了摆手:“拜拜。” 日光底下,没有任何凭借,鬼就像是蜡炬一样,渐渐融化掉。 李达收回感应,原本水鬼的频率,终于彻底消失。 等李达走后不久,水面涟漪又起,竟倒映出一个虚幻的影像。 “你是说,你给断指刘熬了祖传的汤药,然后人病就好了?” 郭通码头的‘办公室’内,这位码头大佬正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眼神中,竟然有一丝忌惮? 果然,救人容易,解释难。 “这个嘛,郭哥,实不相瞒,我小时候也得过这病,家里请过道士,开过几张符,这符篆我到现在还留着,这不刘管事生病了,正好拿来用。” “我听人说过,你有时候会在码头外跟一个老道士见面?” 李达心中暗惊,自家可是避开所有人,专找隐蔽的地儿,没想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他心思转动飞快,连忙补救道:“那老道士是我师傅,后来我家道中落,便跟着他云游四方,不过我天赋寻常,师父的本事实在没学到手,便只好在码头谋个事做,我师傅云游四方,偶尔会来看我,见我没事便就继续逍遥。” 看来要跟老神棍对好口,万一被抓了个正着可别露馅了。 眼前四人明显并没全信,账房黄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郭通止住。 “既然是世外高人,我就不多问了,不管怎样,我兄弟都是你救的,我听断指刘说,你想学拳,明日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请人教你。” ------------ 第三十二章 上清宗主 李达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 学拳是他穿越以来最感兴趣的事儿,如今得偿所愿,郭通选的师傅,那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传的也会是真本事。 唯一担忧的是,他和这码头大佬关系越发紧密了,学拳他感兴趣,掺入这血淋淋的江湖斗争,他就半点不感兴趣。 重活一世,当然是为了享受。 李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快到十二点,主动切换大号,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早在浦子县城就发现,人越多,‘观神’状态就被影响越深,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道人都喜欢待在深山老林,修道之人久待市肆之中,与天地的感应会下降的厉害。 好在他有两个号,平常不抓妖降魔时,他都是小号上线,唯独在这睡觉时例外。 每当睡不着时,他就会切换大号,精神便如静谧古朴的湖泊,风不起,花不动,叶不落。 在沉寂神秘的精神世界中,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滴水落在湖面,虚幻的人形从黑暗中飘来,悬在水面上,像是鬼物,却又没有鬼物的暴躁情绪,念头灵动。 “丹灵儿拜见上清宗主!” 一道轻灵、颤抖、喜悦的声音,倒映在心湖之上,荡起层层涟漪。 心湖的倒影上,虚幻的人影映照出真容,唇红齿白的女道童,惊慌的表情中充斥着忐忑和惊喜。 她是谁,她在干啥,他为啥叫我宗主,上清宗主又是啥玩意?上清派不是被灭门了么?她咋进入我精神世界中的? 若非在‘观神状态下’,李达脸上怕是要打上无数问号。 李达心思电转,冷静的心态抓出了要点,心念一动,四面响起了苍老而古朴的声音。 “这世道我本座已放下,不愿再沾因果。” 丹灵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湖面的倒影直接跪倒,哭诉道:“宗主,您要为我师傅做主啊,他只是不愿归顺外教,就被朝廷鹰犬杀害了。” 哈? 李达有些懵,想了想,心湖微微晃荡,以表达‘内心的不平静’,继而一声长长的叹息。 “说说看吧。” 一炷香后,他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丹宝宗、正一教、在野道门、征召、害命、逃生。 好复杂的关系! 我该怎么选择插入点才好。 话说这姑娘是怎么找到我的,这才是关键! 见上清宗主久久不言,丹灵儿心思更加悲苦,凄声道:“上清大宗是我丹道祖庭,虽被外教所灭,但我等内丹小派一直为其马首是瞻,不受朝廷封召,苟且偷生,如今宗主却冷眼旁观,可不让我等心寒。” 说到这里,结合前身的记忆,李达有些明白了。 要知道,道家学科虽多,但大抵可以分为两大派系。 从神仙方术一流发展过来,炼药服食、行气导引,追求长生,这一脉叫做丹鼎派。 还有一脉从民间巫术发展而来,与黄老崇拜相结合,主要从事符篆禁咒、祈福禳灾、驱使鬼神,这一脉叫做符篆派。 在不同朝代,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两大派系只要有一脉占据上风,必然拼命打击另一脉。 比如太平道、五斗米教、茅山、龙虎,就属符篆派,而全真、龙门、金丹派,就属于丹鼎派。 而从目前看来,是归属符篆派的正一道取得上风,得到皇帝宠幸,所以丹鼎派的各大宗门就倒大霉了。 这么说来,我所在的白云观,或许就是上清派的一支。 ‘先把对方安抚好,再打听些消息。’ 湖底莲茎快速生长,一朵桌面大的无色宝莲花从湖底升起,包裹住对方倒影,一股温和的气息迅速包裹住对方,稳住丹灵儿的情绪。 李达的修为很强,毕竟是道家文科,靠的是感悟,差的只是符篆攻伐手段,这也是丹鼎派的通病。 “天意如此,徒呼奈何,但天道之下,亦留一线生机,那正一教若真如此霸道,本座少不得再次出山,跟那一位扳一扳手腕!” 李达只是在嘴遁,落在丹灵儿的心中,便不亚于抓住救命稻草,在她心中,只有这位神秘的‘上清宗主’重出江湖,才能跟崇圣真君那老贼一斗。 “多谢宗主,不瞒宗主,这江湖上有很多股强大的反抗朝廷势力,只是碍于外教势大,才不得不潜伏,只待宗主振臂一呼,天下景从。”丹灵儿狂热道。 拉倒吧,大贤良师骨头都烂了,至少在这片土地,他还没听过宗教造反成功的例子。 “只待时机一到,”他低沉的道。 “小辈,留下你的联系方式。” …… 等李达睁开眼,天色已然破晓,他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昨夜,他居然被一个‘晚辈’联系上了。 “原来是阴神出窍,这倒真是巧合大了。” 他最后跟对方索要联系方式,不是真的为了联系对方,而是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道家文科,除了他这一脉的观神法外,其实还有一种出神法,行话说,就是游神。 他之前帮断指刘灭水鬼时,便被出游的对方发现踪迹,一路追踪过来,最后自己睡觉时大号上线,正好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至于为什么这丹灵儿会一口一个‘上清宗主’,那就真的是美丽的误会。 ‘性命兼修,能散能隐,聚成形体,出阴入阳,散入虚空,无知无识,’这是只有上清派最上等法门才能炼成的阳神,但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是大小号切换一下而已。’ 阳司的追杀。 杜家灭门惨案的诡异。 如今又成了被灭门的上清派宗主。 我了个去,天见可怜,他李达只是条咸鱼,只想活的舒服一点,有空练练拳,泡泡妞,没什么改天换地的大志向,但感觉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自己往阴沟里推。 这感觉很不好! …… 江心洲的一处积石后面。 丹灵儿兴奋的睁开了眼,原本苦涩、惊慌的心情像是重新被注入了力量,一次普通的阴神出游,居然让她找到了上清宗主,丹道的领袖! 宗主,是道家一种古老的称号,就相当于正一道的天师。 她故意称呼那位前辈为宗主,那位前辈居然没有否认! 自玄机法会后,两教论道,上清宗死伤殆尽,没想居然还有一位大前辈留存! “小丫头,你好像很高兴?”黑衣人从河岸走来,手上还提着两尾活蹦乱跳的鲤鱼。 “我们的处境可不是很好,按照你的说法,司命道童用封神榜封锁了运河两岸,只要我们过江,就会惊动河底鬼神。” “我找到祖师了!”丹灵儿幸福的道。 他把和李达的遭遇重复了一遍。 “我听说过上清正宗,自前明开始,就一直辅佐皇室,只是在天命帝登基后被反复打压,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黑衣人也很吃惊。 “嗯,我师父也说过,性命双修的功法已经失传多年了。” 说到师父,丹灵儿目光一黯。 “那位大法师是何模样,多大岁数,”黑衣人想了解的更多一点。 丹灵儿摇头道:“阴神出游,只能窥有灵之物,无法查有形之体,我只是钻入了宗主的心湖中,的确是上清一脉的观神法,可惜宗主没显出他的神,他肯定在收敛他的神通。” “是么,小丫头你愿意把那老前辈的地点告诉我吗?你应该知道,我们寻龙社的目标。”黑衣人郑重的道。 丹灵儿犹豫片刻,缓缓点了头,在她心中,也未尝没有逼一逼‘宗主’的想法。 “太好了,这一次,小丫头你且看我给你露一露手艺!” 谁知丹灵儿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你以后吃饭时离我远点。” 黑衣人叹了口气,自己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怎么就这个待遇。 相貌就那么重要吗? 烤熟了鱼,黑衣人自觉的躲在另一边,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鼓胀臃肿、焦皮黑肉、像是被火烧雷劈过的脸。 ------------ 第三十三章 拳术三重门 这个世界是被魔改过的。 比如,大清亡了。 再比如,他会道术。 所以他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拳术也是被魔改的。 但是魔改到什么程度,这是李达想知道的。 郭通把李达带到城内柳叶桥附近的一处庵堂内。 入目一个敞堂子,十个半大小子正在熬体打拳,筋肉根根条条,汗珠子落入雨下。 他看到朱矮子,还看到断指刘的儿子刘平安。 郭通领到了屋前,让他先在门槛外等着,自己先进去,半晌后,掀开帘子招了招手。 李达看见了坐在大红木太师椅上一个蜡黄脸大汉,两眼鼓起如豹。 “这是最后一个,教完我欠你的人情也还清了,”蜡黄脸毫不客气的道。 “早就还清了,是我过分了,”郭通道。 “既然学你拳,磕个头吧,头点地,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让我兄弟传你正宗杀人手艺。” 李达眉头刚皱,蜡黄脸就粗暴的打断:“这里十一个,没一个算我徒弟,我也不教徒弟,人我收了,你滚吧。” 郭通笑了笑,拍了拍李达肩膀走了。 两人对视片刻,蜡黄脸打量道:“眼神不错,怪不得郭通最后把你送过来,你不服管教。”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说。” “拳术有几个境界?” 境界这两字早被网络小说玩烂了,但在古时,一指边境,二指诗词文章的涵养,蜡黄脸揣摩了下,看着李达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模样,张嘴如咧牙。 “败敌、杀人、大战。” “大战?” “百万军中,取其生,避其死,谓之大战。” “杀人?” “一人持械,十人难挡,持手如持械,挡者披靡。” 败敌二字,字面含义,不用解释。 李达琢磨了下,“拳术最高能打几人?” “拳师胸气不耗,可敌手搏十人,大拳师劲道精微,十人持械不可敌,宗师入道,无惧甲马。” ‘我以为拳术是对自身力道技巧的合理利用,是对兵械的巧妙使用,是军用杀人手段的民化,正是因为它科学,所以它强,但在魔改过后,明显超出了人体极限。’ 不能上战场,拳术谈不上保家卫国,能上战场,便是最高境界,但能改变战场,就很显然是魔改版本。 正版历史中,民国宗师,国术技业的最高成就者,对于自身拳艺技巧、独门兵械练的炉火纯青,杀人上战场无二话,但不会超过‘人’的范围,大概介乎拳师与大拳师间,所以魔改后的拳术,是整体拔高了一层么。 貌似我大清栋梁皇太极,就是被拳师在战场中刺杀了的。 李达揣摩许久,道:“人披甲坐马持矛,千斤之力冲能穿铁,营伍战场,刀树枪林,人无立锥之地,肉体凡胎何以破之。” 话音未落,李达脖颈一痛,眼花缭乱间,就被丢出了堂口,花岗岩地面,四仰八叉,摔的贼痛。 “连拳路都不会打,就想学武行的最高深技业吗?”蜡黄脸毫不客气道。 “那我先学站桩?”李达咬牙道。 “站什么桩,先挨打!” 李达回头,看见十来个赤膊少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达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学拳日记第一天,今天啥也没干,光顾着挨揍了,这群小痞子也不知收手,腰、背、肩、大腿,肿的跟绿巨人似的,断指刘儿子贼用劲,不知道他老子是我救的嘛;不过我也不是白痴,人家挨打,我就光顾着挨打了,这些小痞打人有一股劲,骨头连肉一块打,隐约能看出一些架子摆设,明里暗里我偷学,艹,更疼了。’ ‘第二天,继续挨揍,蜡黄脸让我还手,废话,同一个年龄段位,谁怕谁啊,我一个挑十个……结果跪了九次,终于抱摔了一个,这叫黄大威的小子反应有点迟钝,被我按在地上锁住,我敏锐感觉到,这些人摆架子的那一刻就是破绽,有个小黑特牛,速度快,劲力大,给我感觉,是打架多年的老手,基本上我扛不住三招。’ ‘第三天,蜡黄脸给我擦药了,一种清凉油似的药油,我问他是不是种药,他眉头挑了挑,没回答,我估摸着是了,药效很牛叉,青肿当晚消了大半。’ ‘第三天,继续挨揍,擦药,感觉要死。’ ‘第四天,重复挨揍,擦药,感觉要凉。’ ‘第五天,仍然挨揍,艹,练拳不如抗砖,你倒是教我点本事啊,非要我给你塞两包烟?’ ‘第六天,蜡黄脸开始教拳了,当然,不是教我,据朱矮子说,这是太祖长拳三十二式,这不是乔峰练的那一套吗,这家伙也丐帮的?看他教拳很有意思,一招一式我好像都见过,哦不对,都被揍过,这黄脸男速度超快的,往往一个架子上去,一根棍子能抽七八下,要么就是对对人又拍又锤,这群小痞子被揍的老惨了,不过我看出了点门道,继续偷学。’ ‘第七天,小黑子薛裕被带入堂内,按照我们推测,这家伙进度最快,是要学新本事了。’ ‘第八天,我突然感觉到不对,我这算是剧烈运动吧,揍一天不是得趟三天么,我怎么跟没事人似的,肌肉条件反射性的躲闪、泻力、还击,是药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黄脸在教他们时,这十小子是不是也在变相教我?’ ‘第九天,码头送菜的又来了,鸡鸭鱼肉真是管够,居然还有马奶,郭通也来了,看了我一下,说了句练的不错,这是什么意思,不过黄脸说了,练拳练一口气,一张口就白费了,我没敢问。’ ‘第十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部武侠剧《天下第一》,反派boss神侯偷偷训练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准备造反,我们这算不算是‘隐藏人马’,外人根本不知道有我们这号人,在其它地方有没有同样练拳的同行?郭老大弄这么个排场,这是图谋远大啊,嘿嘿嘿,这张纸撕掉。’ 十个半大小伙,不可避免的要分几个小团伙,倒不是拉帮结派,纯粹是三观合不合的来,练拳最快的薛裕这小子人缘最好,有个五人大的小圈子,跟反派大师兄似的,李达跟朱矮子、还有另一个黄大威混在一起。 这两人一个傻,一个呆,还有自己辣么帅,合起来便是人人爱。 当然这是俏皮话,合得来原因,是李达是后来的,朱矮子只比他早了五天,黄大威常年吊车尾,三个学渣只是在抱团取暖。 值得一提的是,刘平安梗着脖子一个人,一副吊炸天模样。 “阿黄,你爹没来看你?”李达躺在床上,两条膀子跟灌铁似的,睡不着觉,只好没话搭话。 “我爹有活,去苏州运粮,半个月不回家。” “这样啊。” 黄大威他爹是一个小码头管事,除了他之外,其它人要么是孤儿,要么是心腹子弟,李达更加确定了郭老大要做‘神侯’的想法。 “我听说了,明天咱们要和城里的杜家武馆比拳,据说只挑五个,你说会不会有我们?”黄大威期待道。 “那不可能,人武馆可是正规徒弟,咱们肯定挑最厉害的,我、你、朱矮子,倒数第一第二第三,小黄人眼神得多不好才会选我们,”李达踢了踢上铺,朱矮子呼呼大睡中。 “朱矮子练拳很快,我们练了小半年,他才一个多月就赶上了,我爹说过,这朱矮子打小就被大福寺的和尚传过基本功,怕是很快就要被小黄人领入堂了。” “那是人本事,你有什么办法,”李达语气平静道。 见李达没反应,黄大威眼珠子一转,又道:“你说奇不奇怪,我们挨打顶多挨五天,你这都十几天,还在挨打,也不给你整架子,练桩功,为什么?” “嫉妒我长的帅呗,还能为啥,”李达轻松道,人练拳是为了出人头地,他练拳纯粹是兴趣爱好,练好有个盼头,练的不好,你要说有多伤心难过也没有。 真-佛系练拳。 “不过我感觉你现在拳力、速度、反应越来越快了,我的太祖长拳都打不过你的王八拳,凭啥,”黄大威嫉妒道。 “练拳是一回事,打架是另一回事,等你把这层道理琢磨明白了,你估计就能打过我了,”李达装逼扯淡道。 不过他也有点感觉,这十天下来,虽然累死累活,但是筋肉紧绷绷的,更关键是,他在偷学过程中,隐约摸到一种整体感觉,就像是……当初站皮卡丘大架子的感觉。 ------------ 第三十四章 文斗不武斗 李达大清早的就被叫了出去,看着另外四位,一脸懵逼,眼屎还挂在眼角上。 除了他外,这四人都是拳术进步最快的,而他,是吊车尾。 “教头,为什么他也去!”薛裕皱眉道。 这可是头次去杜家拳馆比武,几人都摩拳擦掌,就想出风头争口气,带个菜鸟可是累赘。 蜡黄脸站起身来,他骨架大,皮肉像是嵌在骨头里,他一睁眼,就像是豹子从深山窜出来似的。 “出发。” 薛裕面色一青,谁都知道对方拳术的深不可测,没人敢置疑他的决定,但是李达瞬间就迎来几道恶狠狠的目光。 别拖后腿! 小子要懂点规矩! 丢人脸回头揍你! “你可别给我们师傅丢人,加油!”李达顺着他们目光一转,望向刘平安,认真道。 “……”刘平安心中无数草泥马呼啸而过,你丫天天被揍揍出幻觉出来了。 清晨雾水重,除了买早点的开火起灶外,静悄悄的一片。 蜡黄脸一身单衫走在水雾中,声影被拉的老长,这位大师傅不知道名号,只知道郭通叫过他一声瘦虎。 也就是第一次见面交流了几句,这十几天内,他说话寥寥。 杜家武馆门面不大,也不敞亮,但是内里自有一番空间。 杜五一身黑衫子,腰间缠着一条红布,背后三个二十岁左右的门徒,等他们进来,便有人关上门。 关门见客,输赢皆不论。 瘦虎似乎认识对方,也不客套,直接坐在另一张大椅子上。 “讲手还是抢门?”杜五凑过来问。 “江南武风我看不惯,直接动真格的。”瘦虎淡淡道。 “总不能真打的断胳膊断腿吧,”杜五苦笑一声,“文斗不武斗?” 这一次瘦虎没有反对。 杜五招了招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来,“这是我顶门弟子,梁宽,三岁就从外面捡来的,给你涨涨眼。” 顶门弟子,是门派所收弟子中,得艺最深,最能继承其传授的弟子。 瘦虎瞧了一眼,眼睛大而亮,皮肉白细,并不像寻常大汉那般肌肉鼓囊囊的,细密而柔顺,看着像是好学生。 “还成吧。” 杜五面色一滞,看向场中,场面上已经打了起来,年轻人悍勇,血未冷,开门见杀。 “我杜门拳是川蜀四大家、四小家中的一气打,你教他们长拳未精,碰上短打易吃亏的。” “知耻才能后勇。” 果然,大开大合的拳技,一不留神,被撞进门户,瓦面掌贴面打骨缝,一声脆响,刘平安鼻血横流,凶悍气势一下子跌了五成,死打了两下,都被人用胳膊顶住,然后猴爪扣腰骨,屈膝撞膝侧,‘噼啪’数下,腿一软,被掀翻在地。 脸上火辣辣的疼,头晕眼花,半个衫子都染红了,膝盖像是软骨头,酸麻痛痒,提不起劲,才上场不过二十息,被人架了下来。 接下来的情况大同小异,连上三个,连跪三个,只有小黑薛裕靠着拳术精深,跟人耗了半盏茶,勉强拼个不胜不败。 杜五眼露得色,杜家武馆子的招牌,真不是那么好砸的。 “你怎么看?”瘦虎忽然转过头,对梁宽道。 少年人先是一愣,思索片刻,道:“不出意外,长拳本就要以力大压人,各位师兄却才是十六七岁长身子的年龄,我家三位师兄最低也过了二十,压不住场面,这是其一。” “各位师兄年轻气盛,胜负心很重,初次上阵,行拳五怕至少占了三四,一旦落于下风,拳架子散乱,败局已定。” 瘦虎点头,行拳五怕,一怕低头弯腰,二怕咬牙切齿,三怕乱冲、乱打、乱踢,四怕仰头显喉、五怕开势凶猛、尔后气衰。 哪怕是叮嘱过,但新手打拳,却不自觉会变成这样,虽然很浅嫩,但是能想出这么东西,值得高看一筹,这份见识,已经有点普通拳师的眼光了。 “拳行世家养徒如养儿,往往在襁褓中就运劲其手足,摩搓其肌肤,一岁至五六岁,严督学习种种拳技功夫,一一矫正,你这真是把他当衣钵传人养啊。” 杜五刀疤眼微微一眯,握着瓷碗,说不出的得意。 瘦虎淡淡道:“本来就打算让他们输的,不输的一塌糊涂,就沉不下心来练功,不过好歹也要赢一场,挣点脸面。” 随即招了招手,把最不可能赢的那一位去叫过来。 “等一下,你去下场赢一场,然后我们就走。” 李达:“d( ̄▽ ̄*)b。” 人生三大错觉,他喜欢我,塔下反杀,我能赢球,不对,我能赢拳。 小黄人,是谁给你的错觉我能打赢的。 还赢一场就走,你这话说的就像是中个彩票吃火锅一样,谁给你的自信。 我吗? 瘦虎不管对方脸色,继续道:“你有三必胜,第一,让你自学练了十多天拳,学的不是别的,正是太祖长拳初学者破绽,所以他们有的破绽,你没有。” “其二,江南武风虚浮,好虚谈,喜花技杂艺、套子武艺,心不狠手不硬,空谈经验,之前怎么赢的,接下来必然怎么打,你只要心狠手毒必赢。” “其三,”瘦虎附耳:“记住,你本身架子的化脚踝,是胜负关键,你打赢他,我便传你我的独门真技业。” 李达倒吸了口气,这家伙在勾引我? 我是那种为了好处就不择手段的人吗? 我是! “放心,一定赢给你看!” 杜五面黑如炭,一招手,最后一个未上场的徒弟上擂。 “师弟,小心了,”对面蒋元成喝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 李达满脸淡定,不是他大号上线,而是天天被揍习惯了,不就是个输嘛。 我一天不输个三五七遍,我还不习惯嘞。 这种状态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顺带勾了勾手,你来呀!! 对手一个雀地龙,前脚像是山坡子一样一起一伏,只晃一下,便冲面拗步缠颈,打上下两门,守面门,下马步就被勾砍,守下门,便产缠颈刁喉。 别以为文打就不是狠打。 ‘好熟悉,这招我用过啊。’ 李达心中一动,两腿一并,叠肘砸来,摆明你捏我喉咙,我撞你喉咙。 蒋元成自然不会跟李达这个二把刀玩命,身子一晃,好似狸猫乱圈,手一翻,便扣住右手腕。 ‘又来?’ 李达下意识的大垮一步,同时下手按掌,这在太祖长拳中叫马步按掌,就像是马蹄子往下一蕨。 普通人用这招是没卵用的,甚至又丑又奇怪,不符合人体力学,但李达化脚踝,这一脚下去,劲力剽悍! 虽然对手比李达大上三四岁,虽然拳架子摆足,但这猛的一下子,居然被硬扯了过来。 李达抡起王八拳就是一巴掌,‘啪’的一下,把对方打的眼冒金星。 “噗——”梁宽赶紧捂嘴,毕竟是自家师兄被打。 李达得手不饶人,‘啪’,反手又是一巴掌。 蒋元成怒了。 打人不打脸。 十七八岁的大半小子,练拳没几个月,毛里毛糙,硬生生给自己两巴掌。 说实话, 哪怕是闭馆打, 哪怕是赢了, 这也丢死人了! 蒋元成一怒,使出全力,李达处境更艰难了。 他还不理解拳术中‘劲’的运用。 但他能感觉到,无论自己怎么打,都像是戴着镣铐起舞。 被对方戳掌勾腕,按肩挪臂,不出三招,双手就被对方握腕内旋,下跨膝撞。 这几乎是翻版之前刘平安的那一招。 ------------ 第三十五章 乱打一气 魔改版的拳术,它也是拳术,你得先琢磨怎么打一个,再考虑怎么打十个,打一百个。 但有些人,明明一个都打不过,就吹嘘着怎么打十个、百个,各种传说,各种吹逼。 李达现在想着的,不是太祖长拳怎么怎么厉害,他就想抗住这一招。 太祖长拳虽然不站马桩,但天然就是马桩,两脚尖内收、两膝向前微做跪式,前脚掌着地,后脚跟提起,在长拳中,这招叫日字地盆,地盆就是马桩的意思。 这招没别的用处,就是能稳身子。 但李达现在的感觉,自己就是一匹战场上飞奔的骏马,不仅背上架了马鞍,坐了骑手,压的喘不过气来,草丛里也突然滚出两敌兵,斩马刀往脚脖子上砍去。 当初刘平安是怎么跪的,他就要怎么跪。 胸腔中突然间生出三分恶气和一分怒火。 老黄皮子被摄走了,但它留下的禽兽野性还保存在体内。 成败关头, 凶性爆发! 脚跟一落,弹腰转戳,膝盖骨和对方膝盖骨拉了个亲密接触。 砰―― 对方的穿桩腿没打到膝盖内侧,反而硬怼硬砸在一起,一股酸麻臭痛当即从腿上直窜脑际。 蒋元成拳架子一散,露出一丝破绽。 李达拳架子未成,浑身都是破绽,但他单脚一戳,即像是战马直身而立,更像是黄皮子直立行走。 “咦?”杜五眉头一皱,“象形换兽?” 李达不知道这一招叫什么,只知道自己无意间好勇斗狠这么一撞,正好撞进了大门。 大门即两臂与胸腹之间。 然后,一头砸了过去! 南拳八打中,头、肩、肘、手、臀、胯、膝、脚,头是第一打! 蒋元成只感到一团黑影遮住脸面,下意识的捏了个铁蚕豆拳,但张眼之处,就像是野兽扑来,心思一怯,下意识的往后一退。 砰!!! 地板上只站着一个人,那就是满脸鲜血的李达。 血是别人的! 汗是自己的! 李达第一次感到除了舒服这种生活方式外,还有另一种激情四溢、热血上涌。 这叫痛快。 打拳就很痛快! “还有谁……”李达拍着胸膛,瞠目大吼,自家五个,还有对面三个同时噤声,他目光一扫,看到煞气腾腾盯着自己的杜五,语气一改。 “……谁、还有谁上场,我要下场了。” 瘦虎转过头,语气揶揄:“杜门的一气打?还抵不过初学者的乱打一气。” “过来!”杜五暴喝一声。 哪怕被撞的满脸是血、眼角裂开、昏昏沉沉,蒋元成依旧浑身一颤,连爬带晃的站到师傅面前,低眉顺眼,心底冰凉,手脚都在打摆子。 这是心底里积威已久,潜意识里的畏惧。 “最后一拳,捏了个铁蚕豆,为什么不敢拍上去,”杜五的语气很平静,但越平静,越怒气。 “八打八不打,我这一拳下去,能抽瞎师弟的眼珠,既然是普通交艺,我只能留手,不能伤了二门的和气――” 文打和武打的区别是,文打有禁忌,这禁忌就是八打八不打,也就是较艺中八个可打与禁打的要害部位。 ‘八打’是一打眉头双睛,二打唇上人中,三打穿腮耳门,四打背后骨缝,五打肋内脏腑,六打撩阴高骨,七打鹤膝虎颈,八打破骨千斤。 ‘八不打’是一不打太阳为首,二不打对正锁骨,三不打中心两壁,四不打两肋太极,无不打海底撩阴,六不打两肾对心,七不打尾闾缝府,八不打两耳扇风。 八打是能伤人难废人,而八不打只能废人。 按道理来说,蒋元成说的没错,他这一拳下去,只要拍到太阳穴,用劲一狠,眼珠子都能拍出来,收手落败是一种气度。 但杜五和瘦虎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哪还看不出来,他不是临时收手,他是根本不敢打,是被李达身上凶悍狠辣、奋不顾身的气势给吓住了。 “送你一句话,巧拿不如痴打,蓄而不发枉学拳,你这样教他们三年,不如我教三个月。” 挑战者一行人走了,杜五脸上阴沉如墨,一脚把蒋元成踢翻在地,大喝道:“跪下,拿藤鞭子!” 杜五身上的凶戾气爆出,没人再敢捋其虎须。 …… 虽然说是这么多,但五个人轮番上场,打还不足半炷香,反倒是从庵堂走到杜家武馆,来回近一炷香时间。 来时摩拳擦掌,气势如火如荼,归时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打完了?” “这么快!” “谁嬴谁输?” 剩下的五个全部凑过来,七嘴八舌。 “怎么,不说了,是不想说还是没脸说,”瘦虎嘲讽道。 “八个字,惊慌忘艺,一败涂地!” “今天不练拳了,都回去好好想想,我要听你们的反思。” “反思啊,怎么反思呢,好难啊,”李达皱着眉头认真想。 反思自己天赋太高,上擂便胜,反思对手太弱,还是反思自己长的太帅了? 真的好难啊! “……” 瘦虎无语的看了李达一眼,掉头离开,其他人更是用杀死人的眼光盯着他。 “嘿嘿,各位加油,我去反思去了。” 知道惹了恼怒,李达讪讪一笑,自觉溜进自家屋子里。 往床上一坐,一股子剧痛就从右腿传来。 “嘶――” 打时还不觉得,路上光顾着兴奋了,这一坐下,便感到浑身是细密汗珠,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悄悄卷起裤脚,看到膝盖右侧肿大的青包,一碰之下,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他以前打篮球时,被人撞的崴了脚踝,疼了三四天,养了大半月才好,这得养多少天才能练拳啊! 大门被用力拍开,朱矮子和黄大威一脸兴奋的跑了进来。 “真的假的,五个人去打,就你这个倒数第一的赢了?” “李哥,你平时不是在隐藏实力吧,等到关键时刻,就像你跟我说的,扮猪吃老虎?”这是朱矮子的疑问。 李达叹了口气,“低调,低调,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呢,那个谁,给我拿点包子来,我边吃边跟你们说。” 两人排排坐在小木凳上,就看着李达添油加醋的吹嘘。 不过李达的心思,早已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是啊,自己咋赢的,总感觉有点不真实啊。 除了最后关头那一招外,自己大多数时候,都不占上风啊。 难道,小黄人早在十几天前,就算到了结局? 李达一悚,细细想想,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他故意让自己挨揍,琢磨太祖长拳的弱点,就是为了这一战中,对方惯用的拳技对自己不管用。 杜门拳善巧拿不善硬打,也就是说,对手虽然比自己大上四五岁,拳龄更长,气力更大,但是优势却没有完全发挥,加上连败四人的心理惯性,明明一记直拳能解决的事,非要跟自己比巧劲。 加上江南武风虚浮,不敢狠打,这一步步的算计,指不定连对手都是故意挑好的。 这小黄人,表面一副高手样,内里还真阴险啊,老奸巨猾! “对了,教头让我把这五虎补骨膏拿给你,叫你伤好了再去找他,”朱矮子拍了拍脑袋,递来一盒药膏。 李达打开,一股黄亮色的膏状物,散着一股浓烈的药香,像是麝香,又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这是种药?!’ 啊呸,什么老奸巨猾,明明是老谋深算! 李达顿时对小黄人教头的高瞻远瞩,感到由衷的敬佩。 高手! 大师! 一代宗师! ------------ 第三十六章 目标他老母 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有五虎补骨膏,但是这骨头的伤势,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全的。 但好消息是,李达能下地了,只要不剧烈运动,在这膏药的作用下,几乎跟没事人般。 码头上依旧那么多人,渗水的木板,高大的漕船,还有各种衣衫褴褛的漕丁。 他没见着郭通的身影,便就没了工作欲望,简单看了看账本,见诸事如常,出了舱门,顺着河堤走到码头五里外的一处破旧舢板上,掀开一角,一张纸条子卷在一起,打开一看,眉头一挑。 老神棍又要搞事了! …… 瘦西湖的一座画舫上,门口两座齐人高的瓷瓶,穿长衫的书生,抚琴的姐儿,谈诗论画,赏景玩乐,好不潇洒。 老神棍混杂其中,左右手各拉着一个肩圆细腰的小娘子,拉拉小手,喝喝小酒,老脸咧开了花。 “赵公子,这事交给老道,老道保准给您办妥了。” “那就拜托浮尘道长了,这事事关我同窗的家事,他又向来古板死硬,不信鬼神,我们想帮忙也不知从何处下手,还请道长对他老母的事多上些心,我敬道长一杯。”赵元朗笑道,眼神闪过一丝忧色。 “好说好说,来,满上!” 杯酬交错,老神棍到底还顾忌着自己‘得道高人’的架子,没有在船上过夜,晕晕乎乎的下了船,刚一落脚,就看见李达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手上还提着根钓竿。 “叫我过来钓鱼,说是西湖上有大鱼,这大鱼在哪儿呢?” “嗨嗨,大兄弟你还不明白,这大鱼就是活儿啊,猜猜这次多少,”老神棍比划了三根手指,老眼发亮:“足足三十两!” 李达不为所动:“上次杜家宅子的二十两呢,那苏州富商没把你活活打死?” “那哪能呢,这次保准,这次保准。” “这次的苦主就在船上?什么情况,你先说说。” “金主在船上,苦主不在。” 虽然李达现在包吃包住,又能免费学拳,赚外快的欲望不积极,但权且听一听。 这次给钱的雇主叫赵元朗,家世深厚,有良田千亩,家中世代有人当官,虽然比不上之前杜家的江南一流豪门,也算是扬州城内颇有名气的官宦人家,加上赵元朗性格大气,朋友很多,在读书人圈子里很有名气。 不过这次出钱的是他,出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一个好友,白青虹。 白青虹也是本地读书人,虽然家世贫穷,但却是学霸级的人物,不足二十,就已是举人之身,而且以孝道闻名,家母有疾,便放弃为官科举,专心在家侍母。 “这不挺好的么,孔子不是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太平,那不正好齐家么。”李达吐槽道。 “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出在他老母身上。” “他老母怎么了?” “他老母死了!” “啥?” 他老母的确是死了,这一点是赵元朗亲眼所见,还是他出钱买棺下葬,亲眼看到她老人家入棺,但关键是,没过几天,他老母又活了! 按照白青虹的说法,是他老母还留一口气在,被他孝心所感,被阎王爷从阴曹地府中放过来。 但白青虹信了,他的一干好友却不信,甚至有些恐惧。 李达张了张嘴,憋了半晌才道:“金主的意思,我们再把人老母干死?” “咳咳,大兄弟别说的那么粗俗,正因为他老母从棺材里爬出来,所以他老母就不是他老母,既然他老母不是他老母,他老母很可能是鬼怪所化,所以我们干的不是他老母,而是变成他老母的鬼怪,虽然有点复杂,但你明白我意思?” “明白,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就算他老母不是他老母,但他老母很可能是他老母的鬼魂所化,所以他老母还是他老母,我们干的依旧是他老母,但不能因为人家老母是鬼祟,我们就非得干他老母,这不人道,你懂我意思?” 老神棍想了半晌,这才纠结道:“但既然定金都收了,我们顺道去看一看?” 李达同意了。 假如他老母还是他母,那万事大吉,假如他老母不是他老母,他老母是他老母的鬼魂所化,那也ok,但假如他老母既不是他老母,又不是他老母的鬼魂,那李达就真的要考虑是否干他老母了。 这次要么是鬼,要么是人,不存在第三种可能,也不可能碰上杜宅的那种诡异情况,所以老达很放心。 扬州城不仅是一个城,扬州知府也不仅管一个城,还领高邮州、泰州和江都、甘泉、天长、仪征、兴化、宝应、东台县,俗称“扬八属”。 白青虹并不住在扬州,而是在高邮的一个小地方,光路程就近百里,好在金主安排很仔细,派了两个仆人,两匹骏马,快马加鞭,在太阳没下山前,赶到了人家。 “这地方景色不错,”李达下了马,感慨道,青砖铺路,小桥流水,房屋错落有致,两侧种着柳树,鸭子在河水上‘嘎嘎嘎’的直叫,充斥着田园之乐。 “那是自然,当初白举人的恩师,元芳先生在这里住过数天,曾感慨此处景色不亚于青柳山水。”领路的仆人骄傲道。 “元芳先生是谁,青柳又在哪里?” 元芳,印象中是个武艺高超的捕头? “你连江南三士都不认识?”这下轮到老神棍惊讶了。 “你有意见?”李达不爽道,自打他放弃为我大明大保健事业添砖加瓦后,对于读书人的事,那是基本不关心了。 “青柳书院是江南第一书院,元芳先生是书院的山长,”站在门口,老神棍简单的解释了下,便敲起了门。 “稍等。” 门闩被打开,大门开启,一个瘦削的读书人站在门口,见到老神棍一副道士打扮,微微皱眉,但仍客气道:“几位找谁?” “白公子,我们是赵元朗主人的家仆,是特意奉命来看公子的,”两个仆人拿出准备好的拜帖和礼物,道。 “赵兄客气了,”白青虹打开贴子扫了一遍,露出恍然神色,但面上仍有疑虑。 老神棍多有眼色,一看便明白了,拱手道:“老夫行医二十多年,崇佛慕道,却并非道人家,这次受赵公子所托,听说贵母有恙,公子特意请我来看看。” “我是师傅的学徒,”李达补充道。 白青虹这才展露出笑容,道:“几位里边请。” 院子不大,搭了个鸡窝,老母鸡咯咯直叫,左边有个石桌,白青虹将四人二位引坐,上了茶水,这才抱歉道:“我母亲最近喜睡,我还要做饭,麻烦二位暂稍等一下。” “不碍事的,”老神棍笑呵呵道。 白青虹似乎很忙,端尿壶,处理粪便,洗衣晾被,然后又到厨房里忙东忙西,过了许久,才洗了手过来:“家贫,仅有些素食,二位不介意的话,略用些简食。” 老神棍以一个老年人的角度,羡慕道:“谁家有子如公子你,那真是走了大运了。” “不以为苦,反以为乐,”白青虹坦然道。 老神棍好歹也是秀才专职的,读书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李达见状,偷偷换上了大号,双眼一闭,沉浸入心湖世界中。 与丹灵儿的奇妙见面后,李达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观神法既然不用符篆施法,那是不是可以做到更多。 心念一动,心湖上的涟漪缓缓荡起,越来越大,渐渐发出浪潮之声,而这种声音,便是李达集中的‘频率’,有点类似于超声波反射。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深黑的船上,躺着一道模糊的人影。 人影似又知觉,一下子坐起,露出腐烂的肉体,两眼睁开,有眼白而无瞳孔,咧嘴一笑。 李达瞬间睁眼,正好听到白青虹的声音,“我小时候还常去杜大人府上借书呢,可惜了。” ------------ 第三十七章 他老母不是他老母 李达听到‘杜府’二字,下意识的道:“扬州城里的杜府?” 白青虹愤怒道:“小时家贫,一书难求,是杜大人资助我读书进学,谁料大人被奸臣所害,满门抄斩,天理昭昭,总归有报应不爽的那一日!” “白公子,慎言,”老神棍低声道。 “是我失态了,”白青虹深吸了口气,“时候差不多了,我去请家母用饭。” 趁着白青虹不在的功夫,老神棍小心问:“看出了什么?” “他老母的确不是他老母,现在要确定的,就是他老母是不是他老母的鬼魂。” 没一会儿功夫,白母被请出,一身粗袍木钗,神态和蔼,看起来就是寻常的老妇人。 简单的用晚餐后,老神棍得到李达暗示,一边给白母号脉,一边跟她随意聊着天,聊的都是关于白青虹小时的事。 “白公子小时在哪儿读书的,哪一年年进学的?” “哦,公子大小就聪明,还有这事?” “白公子这般有才华,来提亲的人很多吧?” 这依附尸体的鬼魂假如不是他老母,那么这过去的事,应该不清楚才对。 但对面‘白母’对答如流。 李达沉默了许久,忽然道:“白公子,以你举人身份,朝廷的奉银额度,养几个仆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你不也能轻松一点了。” 白青虹摇了摇头,道:“前明便是因‘士绅不纳粮’之策,致使土地兼并,私田越多,公田越少,田税越重,百姓不得已舍田为奴,本朝有志改此国策,我辈读书人自当以身作则,为朝廷分忧。” “白公子是有大节气的,老夫人教的好,”老神棍击节赞道。 “那都是他自己学的好,”白母笑呵呵道。 吃完饭,四人告辞,路上,老神棍这次难得大度起来,“母慈子孝,就算阴阳相隔,那也是一段佳话,这黑心的银子大兄弟我们这次就不赚了,当然,定金是不能退的。” 李达摸着下巴琢磨许久,忽然道:“我怎么感觉还是不对劲呢?” “怎么不对劲,大兄弟,假如附体他老母的不是他老母,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小时候的事,而且这老夫人也没有变成厉鬼鬼害人啊。” “不,不是白母有问题,是那白公子的问题。” 李达想了想,对领路的仆人道:“你们印象中,这白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那仆从想了想,道:“白公子在我家公子口中,是个极有正义感的人,为人正气,也不好色,风花雪月的地方是从来不去的,平常公子送的礼物,只要是贵重的,必定全数退回,但邻里乡亲有什么困难,主动会去帮衬。” “急公好义,好学上进,为人正直,不贪财,不好色,好孝道,不贪慕名利,世上真有这种完人?” “此乃古君子之风也,”老神棍摇头晃脑。 …… 夜色微深,白青虹伺候母亲入睡后,这才擦了擦汗,摸到自己房间里,合衣躺在床上,片刻后便陷入沉睡。 梦中,一道人影飘荡在白青虹眼前,化作满嘴利齿、眼如灯笼般的恶毒老妪,只有凶恶的脸上,依稀有几分白母的模样。 “白青虹,你不孝!” “你不孝!” “你不孝!” “你不孝!” 白青虹双眼紧闭,汗如雨下,哭着道:“青虹是母亲生育,母亲养大的,没有母亲教养,青虹怎能成人,怎能忘记母亲的恩德呢,冬夏温凉,晨昏定省,母亲哪一点不满意,为何斥责儿子呢?” “白青虹,我从小把你带大,你不念一丝养育之恩么,我一人守寡至如今,何等不容易!可是我死了半年,你却从不来祭奠我,反而供着那条老狗,我一定要把此事告之天下!” 白青虹猛的睁眼,坐在床头,直喘着气,好半晌才道:“幸好这只是梦!” …… 深夜十分 李达和老神棍来到了附近的坟园,这里是高邮附近方圆百里,死人安葬之地,坟冢成堆,灰烟不绝。 李达让两个仆从在附近一所民居安歇,自己拉着老神棍跑到这里。 “我说大兄弟啊,咱们虽然图财,但也不能贪图不义之财啊,既然他老母已经是他老母,咱们也不能真的干他老母啊。”老神棍苦口婆心,他以为李达见财起意,准备施法咒人啥的。 “我说我是好人你信吗?”李达突然道。 老神棍愣了愣,迟疑道:“大兄弟你应该是好人吧?” 其实在老神棍心理,真不觉的对方是好人。 在王汤圆家里,这位爷对着城隍爷的雕像提刀就砍。 在浦子县城,虽然老神棍不在场,但他能猜到,这位爷就忙着赚钱,打心眼里就没想过救自己。 “你确定我是好人?”李达凑过来,面色诡异道。 “这个,哈哈,您这个,不是特别好,只是一般般好,哈哈,”老神棍干巴巴的笑道。 “其实我也不相信。”李达突然道。 “哈?” “我相信是人就有缺陷,没有缺点的人是不存在的,圣人都在庙里吃馊猪肉,古君子那都在古代,从没在当代现身过,结果突然‘砰’的一下,跳出来个十全君子,”李达指了指自己眼珠,“知道我啥感觉?” “撞鬼了这是!” “人家就不能喜欢尽孝吗?”老神棍嘟囔道,他虽然无牵无挂,但挺想有这种儿子的。 “老人都喜欢儿女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但说实话,儿女,都不大愿意把自己的时间花在老人身上,这就叫代沟,你懂?” “我奶瘫痪那一阵子的,我娘天天在我耳边骂我爸,骂他个狗日的,什么破事都交给自个儿做,骂他没担当,没出息,但还是给自家老婆婆擦屎擦尿,这才叫孝道,你要说真有人天生喜欢给人擦屎擦尿,这事我不信。” “事有反常即有妖,”李达牙齿磨了磨,“我就要把对方人皮子扒下来。” 夜黑风高,乌云遮月,加上还有一个突然发神经的青少年,老神棍突然觉的背后凉飕飕的。 很快,二人便找到白母的坟头,因为所有坟头中,只有她的坟头是空着的。 只有一堆叠好的寿衣。 干净整洁。 像是有人经常整理。 老神棍吸了口气,牙龈打颤:“大兄弟,这衣服,鬼穿的?” “你应该问,这衣服,是不是他老母穿的。” 一阵冷风吹过, 寿衣忽然被吹开了, 纽扣一颗颗被打结, 然后是衣袖, 然后是领子。 后背微鼓, 就像是有一个无形人,正在打理着衣着。 李达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面色僵硬铁青的老太婆,正朝自己横眉怒目。 他想了想,觉的没必要动手,道:“你应该是白公子的老母,所以白公子供养的老母不是他老母,那你这个真的老母应该特想对付那假的老母,我也想对付那假老母,所以我们是一伙儿的,你能听懂?” 很可惜,他听不懂。 真老母,也就是老妪深吸一口气,肚皮鼓的能再塞一个白青虹,张开仅剩两颗牙的嘴巴。 阴风暴起! “哎呀妈呀!” 老神棍猝不及防,跌的跟个老北京冰糖葫芦似的,一串一串的。 李达提前背靠在一座墓碑上,硬顶着。 躺下面的老哥,借你房子靠一靠。 老妪的胸腔像是打了激素,阴风不要钱的吹着。 呼~呼~呼~呼~ 墓碑渐渐倾斜,砸到骨灰盒上,骨灰漫天飞洒。 “找死,呸!” 李达一口骨灰粉喷出来,这他娘的饭没拌上,骨灰倒是先吃上了。 金光大亮,四道光链从坟头射出,将老妪活活捆住,猛的一扯,将老妪扯成一团阴雾。 “大兄弟,这真老母怎么比假老母还要暴躁!” “这说明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孟母三迁,说明母爱的伟大。 但谁知道,孟母在三迁前,孟子他老人家挨了多少顿竹笋炒肉。 能管的了儿子, 谁没事搬家啊。 ------------ 第三十八章 狗孝子 坟碑坍塌,骨灰四溢,阴风如鬼啸,一团鬼气若隐若现。 忽有一团青色磷火爆开,一团接着一团,不过片刻,阴幽的光亮就照见整个坟场。 每一团亮光的影子,就是一团人影,模模糊糊,唯独眼珠子从地皮上张开,每一座坟上一双眼,生冷的盯着二人。 老神棍只感到鸡皮疙瘩从尾椎骨一路炸到后脑勺,一蹦三尺高,抱着李达就不撒手,颤抖道:“大兄弟啊,这真老母她真成厉鬼了啊!” “所以说,棍棒底下出孝子。” 李达扯开手臂,降魔指换个不停,四面八方的石碑上,接连亮起长三尺、宽两寸的符篆幻影,庞大的堂皇正气镇压全场。 而在心湖中心,莲花叶叶绽放,露出‘人参果’来,元神一出,所有锁链从符中电射而出,空气中响起连串的气球炸裂声。 李达目光如电,天地间的频率在迅速向他靠拢,黑气在汇聚,但最终,一脚踏出,所有镇鬼符同时大亮,空气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老神棍突然感到周围的阴风戾气全部消失不见,虽然他看不到斗法的过程,但是顿时明白,他大兄弟是占据上风。 “大兄弟,干他老母!” 李达没理这老活宝,环目四顾:“逃的倒快。” 夜色已深,尤其是骨灰粉随风飘荡,在李达确定对方已经逃离后,二人回到了借住的民居,又待了一晚上。 “大兄弟,我感觉不对啊。” 清晨,老神棍一边喝着粥,一边愁眉苦脸,道:“你说白公子他假老母那么温和,他真老母却怎么会有变身厉鬼的迹象,既然真老母是鬼,难道收拾不了那假老母吗,那他假老母又是什么妖怪变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达敲开一咸鸭蛋,双黄的,筷子夹了一块,咸香油嫩,就连蛋白都像是豆腐脑般顺滑,顿时食欲大开,借着喝了好几口米粥。 “这也是我搞不明白的地方,这假老母居然比他真老母还像他老母,这就蛋疼了。” 李达之前想好了,假如他老母不是他老母,也不是他老母的鬼魂,而是什么精魅妖怪所化,那收了也就收了。 但经过昨晚一事,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假老母即没害人,又没吃人,再说别人可不知道这老母是假的,无缘无故的把人孝子母亲杀害,这可是要吃人命官司的。 这真老母他昨天碰上,有凶焰而无戾气,灵智仍在,这世上鬼鬼怪怪多了去了,李达也没必要见一个杀一个,他又不是法海;最主要的是,按照金主的要求,真杀了她也没钱拿。 “定金是五两银子吧,我六你四,好歹还赚了点钱,比上次什么都没捞着要好多了。” 二人正没辙的关口,一同来的两仆役从农家大院走来,手上都提着篮子,篮子里放满了圆溜溜的鸭蛋。 “高邮鸭蛋,这可是当地一绝,公子可是特意吩咐回头要带一些给他尝尝,道长要不要也带一点回去。” 租住的主人家农妇也开口了:“那是,我们这地方风水好,湖泊多,养出的鸭子个头大、皮肉紧,下出的蛋个个都是双黄蛋,几位要是不带一点真是可惜了。” 双黄蛋, 李达看着鸭蛋壳,双黄蛋是咋长出来的,印象中,好像是什么两卵细胞落在一个胚胎中长出来的。 其它人可没看过走进科学,有一个仆人好奇道:“大婶,怎么就你们这地儿鸭子生双黄蛋?” “那是因为我们这儿的鸭子都是通灵的,所以生出来的蛋一阴一阳,传说只要有人拿着鸭蛋壳在鬼节上,用我们高邮祖传的法术许愿,以命换命,便能让人死而复生。” 仆役咽了口吐沫,“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啦,”大婶哈哈一笑,“那都是老黄历了,本地人没几个人信的,也就小孩子有时候会装鬼玩玩。” 李达一愣,若有所思。 “大兄弟,会不会是——” “出去转转。” 跟两仆人说一声后,二人便顺着这镇上的湖转着,一窝窝灰毛鸭子在湖里凫水,这些鸭子骨架大,毛羽浓厚,个个长的跟个大鹅似的。 老神棍总感觉这些鸭子的眼神不对劲,那纯黑的眼神,凶狠的盯着二人,翅膀扑闪,好像随时要扑过来一般。 “大兄弟,这鸭子不对劲啊。” “你也看出来了,”李达头也不回道:“这鸭子是不是很凶?” “这不是被白公子他老母附体的吧?”老神棍咽了口吐沫,悄悄道。 李达在一窝鸭窝前驻足,看着椭圆形的鸭蛋,若有所思:“其实这传说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双黄蛋,代表两条即将诞生的鸭子,初生的生命互相抢夺生存权,最后只有一只鸭子活下来,代价是他另外一只本该破壳的兄弟死亡,一生一死,一阴一阳,不正是这样吗?” “大兄弟我们早上才吃的鸭蛋,你这说的让人瘆的慌,”老神棍干巴巴道。 “我最近明白了层道理,拳术是源于人类生存权的争夺,而道术则是生存权的压制和转换,所以艺术源于生活,道术拳术同样源于生活。” 普通人是没有这层感悟的,只有同时修炼道术和拳术的李达,才会产生这一种想法。 按照行话说,这叫顿悟。 随着话语,心湖中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妙变化,但具体是什么,李达也说不好。 “咦,这两座是牌坊吧?”李达看着镇门口的两座牌楼,问道。 老神棍羡慕道:“没错,这就是白公子的举人牌坊和孝廉牌坊,单凭这两座牌坊,足能名传百年之后,这可是我们读书人的最高追求。” “你是哪门子的读书人,你不是道士么,”李达反驳道,看到牌坊上的一行字,忽然灵光一闪。 貌似、大概、他明白了。 “走!” “干啥去?” “去拆了你那十全君子的人皮!” …… 白青虹打开门,惊讶道:“二位还没走吗,那为何不在敝人家过夜,敝宅虽小,住上二位还不成问题的。” “我们可不敢麻烦白公子你,”老神棍干笑道,你家里住的可是死人,谁敢一起住啊。 “有一件事,想请公子求证。” “二位请。” 李达坐在石凳上,盯了房里看了一会儿后,缓缓道:“我有一个故事,想讲给公子听听, 从前,有一对孤儿寡母,母亲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但望子成龙; 儿子受到严格管教,打小勤学苦读, 好在儿子天资聪颖,读书非常用功,科考连捷。 不过就在他要大展宏图的时候,他的恩师也是举主,朝中某位重臣因造反被满门抄斩。 读书人自知受这层关系牵连,他要再进一步,必然受到牵连,所以他回家侍母,专心经营‘孝子’这层身份,指望着靠它翻身。 可惜好景不长,母亲死了,这孝子也就没得孝了。” 说到这里,白青虹的面色微微一变,双手下意识的握紧。 “高邮有一个阴阳蛋的传说,只要用祖传的法术向阎王爷祈祷,能令死人复活,读书人病急乱投医,居然给他做成了。 但是复活的母亲却是性情大变,变的跟往常截然相反,温顺和善,慈祥可亲,满足他所有的期望, 他怀疑过,但他最终选择性的忽略了,直到有一天,亡母的魂魄因受不到香火供奉,积怨成鬼,夜夜给他托梦—— 我说的对吗,大孝子?” ‘砰’的一声,大门大开,一脸阴沉的白母站在门口,两只眼睛眼白凸起,松垮垮的老皮裂开,像极了之前在杜府碰上的角色。 不按常理出牌时,剧情角色的变化。 “乖儿,不是为娘的说你,你交的朋友可真是狐朋狗友啊!” ‘果然又是剧情杀,’李达在心中叹气。 ------------ 第三十九章 母爱才是真爱 有句老话,有奶就是娘。 鲁迅说过下一句,没奶那是爹。 但不管鲁迅先生有没有说过这一句,白青虹这孝子门面是砸掉了。 老神棍感到梦想破碎,眼前这位十全君子把假娘养的白白胖胖,亲娘却连点香火都不愿供奉。 因为供奉假娘有好处,而香火亲娘没好处。 有奶就是娘,有肉就是娘,所以这是狗孝子。 李达双目紧盯眼前的白母,当初在杜府的事儿他没弄明白,而这次正是好机会。 因为眼前这位给他的感觉一样,都是那种虚幻而又真实的朦胧感。 足有十几张符篆在墙壁、窗户、地面、井口亮起,具象化的锁链‘唰’的一下,连成一张大网。 常人看不见,却对鬼怪有镇压作用的锁链大网。 白母身上挤着尸水,皮肤下爬出驱虫,一步步迈过锁链。 李达倒退数步,深吸了口气,左手并破邪指,右手做破煞指,地面上冒出了红光,凶神恶煞的戮妖符缓缓成型。 两口钢刀突然从符中跳出,一左一右,砍向假白母。 落在老神棍和白青虹的眼中,白母左右脸颊突然撕开一道口子,尸汁四溅。 ‘果然仅有一点点的妖气,这白母尸身里的东西,绝不会是妖物。’ 这跟在杜府不同,杜府上下上百口,李达怕万一激怒对方,被人生吞活剥了。 眼前就一老太婆,他拳打南山敬老院的本事可以全数施展出来。 心湖中心,‘人参宝宝’嘴巴微长,忽然伸了个懒腰,只这一动作,就好似有了长高变矮,长胖变瘦的一系列变化。 李达张嘴,一团强烈的频率波动吐出,这团波动之强,旁观的老神棍二人精神忽然有一种刺痛感。 这玩意叫意火,专克邪魔外道。 ‘人参宝宝’就是元神,莲茎就是六根,六根遇外缘生起,融合内色、内声、内香、内味、内触、内法之总合。 这相当于李达拿一身道行去硬肛。 这终于让他窥到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条浪花滚荡,覆盖所有视野的无尽江流。 浪起浪落,水汽滚滚,构成一种声音。 一种难以言喻、无法形容的,巨兽的吼声。 “嗷!!!!!!!!” 意火落在水面上,‘扑哧’一声,没了。 场景消失 李达睁眼,看到一张几近碎裂的老脸。 大号切换, 小号上线。 太祖长拳里有一招叫开弓肘,双肘横开,撞击对方肋部,近身发招,劲猛势促。 这一招只要被贴了身子,几乎没有破法。 一声脆响,白妇直接被撞了出去,老人家骨头脆,当即断了两根。 “母亲!” 白青虹慌张跑了过去,被对方一把拍开。 白母粗蛮的揉了揉胸口,原本的凹陷处,一点点的恢复过来。 ‘普通的物理伤害无用么,那么断手、断头、火烧、硫酸、爆炸,总有能对付你的手段!’ “大兄弟,大兄弟,”老神棍蹲在院子角落的水缸后面急道。 “门外,门外来了一群鸭子!” 鸭子有什么好看的, 没看正忙着的嘛, 李达反射性的回头, 真看到了一群鸭子, 一群皮毛腐烂、骨头架子晃荡,冒着黑烟的鸭子。 “艹!” 哪怕是小号上线,李达也明白,这次是真老母借鸭显形了。 大白天的见鬼,人不怕鬼怕,因为鬼受阳气灼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她还是来了。 这不是干他老母了, 而是真老母,假老母,都来干他了! 鸭子‘嘎嘎’两声,‘啪嗒’一下,下了个蛋。 常识来说,死鸭子是不能下蛋的,但这里是高邮,盛产双黄蛋的高邮。 而双黄蛋本身,就代表着一只没有降生的死小鸭子。 李达只感到手臂一冷,耳边‘嘎嘎’声音不觉,仿佛有一只小鸭子在身上乱窜,窜到哪里,哪里就没有知觉了。 大号刚刚放过大招,这时候还在读条。 小号对鬼怪没有半点反制能力。 自己那口镇邪战刀还摆在杜家武馆的架子上。 老神棍更是指望不上半点。 李达知道自己失算了, 真老母他搞的定, 假老母他也能搞定, 两老母同上他就搞不定了。 他会被搞死的。 好在李达事先就做了万一的打算, “白母,你觉的你这样就能保护到你儿子吗,杀了我们,你让你儿子怎么解释?” 死鸭子下死蛋的速度变缓了。 “白公子,你母亲现在已在厉鬼边缘徘徊,仅靠着一点意志支撑,等她撑不住了,你就完蛋了!” 白青虹面色一青一白。 只有假老母像是活尸一般,没有半点迟钝,硬扑上来。 李达这十几天练出的身法起了效果。 “等你娘杀了我们,凶性爆发,彻底化作厉鬼,第一个找的就是你,退一万步,就算不找你,等她在高邮闹的满城风雨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这个孝子,供养的是假货!” 白青虹刹那间面色惨白。 “现在我有一个主意,你们想好了,我们合作,把这个假老母干掉,让你娘附她的肉体,你娘还是你娘,你娘还能配合你演戏,指不定哪一天,你这大孝子就能重新为国效力了呢!” 李达的话戳中了母子二人的g点。 白母养儿多年,不就是指望他光宗耀祖,光大门楣。 白青虹把尽孝当事业做,不就是指望有一日,能借此避开杜府这层关系,重新步入官场。 李达在大半个身子冰凉前,让他眼中产生幻影的鸭叫声终于不见了。 而假白母的影子上,越来越多的小鸭影子爬出。 但这并没有卵用。 假白母依旧跟没事人似的,甚至一个虎扑,将李达按倒在地,捏着脖子往死里嘞! “咳咳,现在关键就在你,白青虹!” “我该怎么做!”白青虹咬牙切齿道。 “很简单,干你老母!” 事到临头,白青虹这位谦谦君子爆发出了极大的勇气,他捡起一块板砖,猛的砸了过去。 “滚出去,你这个假货!” 这一搬砖拍上去,那虚幻而又真实的感觉消失了。 这就是剧情杀! 当他老母不被承认是他老母,‘白母’这种身份就会消失。 一如他在杜府扮演的杜四娘。 只不过杜四娘是退场,这一位就是演员剧情死亡。 简称剧情杀。 …… 高邮的官道上,李达四人正跟白青虹告别,白公子一身素衣,温文尔雅,谈吐不凡,谦谦君子。 老神棍却觉的恶心,简直恶心! 要假娘不要真娘的人,真他娘的恶心! “李兄,这是我在高邮古籍上找到的民间法术,希望能对你有用。” “多谢,还有杜府的事,我们也在追查,你那边若有线索,可以相互交流。” “那是自然,但凡有一丝机会,我们都要维护正道,替杜大人翻案!” “替我向贵母问好。” “我会的,多谢李兄。” “告辞!” “再会!” 路上,李达看着闷闷不乐的老神棍,揶揄道:“怎么了,老道,你不是特喜欢那位十全公子吗?” “大兄弟,我觉的人生特虚假,特没趣。” “别矫情了,是人都要拉屎撒尿的,不就是孝顺儿子的梦泡汤了么,假孝子要是能演一辈子,那也是挺牛逼的事。” “唉,看来老道还是得多准备点钱,自个儿给自个儿养老送终啊。” 眼见老道满脸消极,李达眼珠一转,道:“那我给你来点正能量?” “啥叫正能量,那就来一点吧。” “知道为什么在墓园子里,那真老母非得将我们弄死吗?” “为啥?” “还不是怕他儿子给人看穿了,给他擦屁股呢,”李达顿了顿,“所以说――” “母爱才是真爱啊。” ------------ 第四十章 孩子 四月份的清晨,天气已经有点火辣辣的迹象,骄阳虽然还没骄傲,但想睡个大懒觉也不是那么容易。 李达摸了一把汗珠子,从货仓里的小隔间爬了起来,用茶水摸了把脸,借着铜镜,照出一张已经有些成熟的小帅哥脸。 “没个刮胡刀,回头还得找个剃刀匠,”李达摸了摸下巴上的青碴子,低声道。 掀开裤脚,膝盖上的大青包已经没有痕迹,拉了拉筋骨,也没有半点痛感,看来明日就能重新练拳了。 回到床脚,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本小册子,却没有翻开,回想了下前两天的狗孝子事件。 ‘白青虹居然真的从高邮古籍中找出了复活死者的法术,但这复活并不是真的复活,而是孕育鬼物,也就是真老母变成厉鬼,但是假老母的变化,应该不是这法术造成的。’ 李达侧面打听过那位‘十全君子’,杜家家主杜仲文最喜欢勤学苦读的读书人,经常留他在府中吃饭,所以这假老母的诞生也是受到杜府诡异气息影响,是白青虹的执念诱发的某种存在。 李达现在无法确定的,这种存在到底是杜府本身,还是杜府中的某个人,或是某件事物。 不过这种猜测很快就被打断了,无它,好麻烦啊! 他又不想给杜家翻案,说不定杜家满门抄斩就是这玩意造成的,保持距离,不要被好奇心害死。 他重新翻开这本古籍,不出意料,是民间法术。 这抓鬼降妖虽是道士的看家本事,但总有些奇人异士能够创出不亚于道术的手段,这就是民间法术的来源。 民间法术和普通道术的最大差别,前者效果未知,后者效果一般。 效果未知的意思是绝大多数民间法术都是没卵用的,白青虹运道不差,居然给他找到一种有用的。 ‘取四颗高邮双黄蛋,用上好檀香烧成灰注入其中,分置东南西北……’ ‘供阎罗神牌一张,烧死者的生辰忌日,供鹿肺、下蛋母鸭、白鹅各一只、果子七盘、向阳花七瓶,默念阎罗祝咒如下……’ ‘七七四十九日后,在夜深更静处,点满灯一盏,净水一盆,务必不使灯烛燃尽,召念死者,文辞……’ 李达花了一炷香时间看完后,得出结论,民间法术,果然很鸡肋。 按照上面的描述,就算能复活死者,那也只有招摄之法而无驱鬼之术,如果死鬼不是亲属,谁会鸟你,很让人蛋疼的一门法术。 这也符合绝大多数民间法术的概念。 李达琢磨了半天,忽然突发奇想,如果将这阴阳蛋法术改良,是不是能另创一道法术。 而改良的灵感正是源于之前杀害阳司官员,得到的钉鬼符。 这钉鬼符是半成品,没有讳令,而讳令却是符篆的核心,讳是仙佛神圣的密名,令是指这些仙佛神圣役使鬼神,迫其听令施行的密字。 而且就算得到了讳令,也不能随便动用,因为这是一个门派的强大关键,相当于专利,人家有的是反制手段。 这也是道家大派和小庙的最大差距,只要讳令足够多,你道行再高也让你玩不起法术,只能跪着唱征服。 但如果将阴阳蛋和钉鬼符杂糅,就可以完美避开这一专利范围。 李达为自己的脑洞感到点赞,随即又暗道一声倒霉,因为钉鬼符早就在包袱中被人抢走了,很大可能被销赃了。 得嘞,别想了,该干活了。 …… 仓库大门被推开,郭通龙行虎步的走进来,背后一道窈窕风骚的女人,一身烟花白水裙,上身夹青小衫,水灵灵的大眼睛到处张望,在这简陋粗糙的码头上显得格外不搭调。 “郭哥,良嫂,”李达起身问候,老板和老板娘视察来了。 周围也是一通问候声。 “你们去干活吧,李兄弟给留下来,我看看账。” 等人走后,相貌平平的郭老大翻了翻账本,道:“李兄弟今天不练拳?” “跟人比拳时伤了膝盖,教头给我准了三天假。” “腿上不好好养伤,到处乱跑作甚,听有兄弟说,你到高邮那边去了一趟?” 李达心神一紧,我擦,这你都知道,老子做事明明这么低调。 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师父答应了一位赵公子,替他好友白公子驱邪,正好我也闲着,便跟师父去打打下手。” “嗯,有空可以请你那位师父来我码头坐坐,我可想和他好好聊聊呢。” 李达不解其意,谨慎道:“我师父居无定所,闲游四方,我也不知他下一次什么时候看我,下次再见面后,我跟他提提。” “那就行,对了,那白公子觉的怎样?” “呃,白公子对我师父做的道事很满意,还亲自给我们送到路口……” 李达越听越奇怪,郭老大到底想说什么? 还是良嫂咯咯一笑,白浪浪皮肉一阵抖动,“你看你把人孩子吓的,直说了便是,你家大哥在扬州城三教九流都有门道,唯独跟读书人搞不好关系,听说你师父跟那些读书人都很能聊的来,想请你师父搭把线,帮帮忙。” “帮忙?”李达一愣,老神棍能帮什么忙。 “扬州知府有一个王师爷,是个信道人家,你师父若是有暇,替我们去拜会拜会他。” “这事很重要,你须放在心上,若是成了,我有厚报!”郭通沉声道。 “唔,行,我回头跟师父讲一声。” 正事谈完,李达还没琢磨出意味,忽然听娘嫂笑眯眯的道:“李小弟,嫂子叫你去我那边玩,怎么隔这么久都没动静呢,是不是脸皮子薄,还是嫌大嫂那边不干净?” 这不正经的大嫂不知是不是职业使然,看李达的眼神充斥着风情,眼角眉梢弯的像狐狸精似的。 别介,你是不正经的大嫂,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小弟。 李达倒退一步,干咳一声,略有些羞涩道:“不是,咳咳,这个,很大原因,主要是,没钱。” 郭通刚灌了口茶,闻言一口喷出,指着老达大笑道:“你去你大嫂那里玩,她难道还会收你钱吗?” 这话可有歧义啊,大哥,李达在心底里吐槽。 “郭通你也正是,也不给人家涨涨薪水,”良嫂也嗤嗤直笑,半个身子搭在郭通身上,似埋怨似调情。 “你问问他,他一天能赚四五十文,一月就一两多银子,这码头上下除了管事的几个,漕丁码工谁能比的上他,而且每天也就算算帐面,哪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拿命换饭吃,这轻松活儿我都想跟他换了。” 李达嘿嘿直笑:“郭哥给的工钱那自然是够的,只不过天天住仓库里忒难受,我想在城里租套宅子,这不要提前存钱嘛。” “呵,你倒是个会享受的,良妹,你回头有空帮他张罗着,”郭通笑道。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良嫂就告辞离开,临走前手对着李达脸捏了捏,感慨道:“我儿子要是生下来,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李达不明所以,不过感觉对方指尖触到脸面上,一股森冷的凉气。 不对劲啊! 李达切换上了大号,眼前事物忽然清晰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在大嫂的肚皮上, 趴着一位血糊糊的婴儿, 那脐带从肚脐眼处垂到地面, 骨瘦如柴,头大身小, 婴儿转过头,看向郭通,嘴巴张开,黄牙黑齿, 那鼓起的眼神中,是不假掩饰的恨意。 郭通似有所感,感慨道:“你家嫂子一直想有个孩子,不过也不知为什么,药也吃了,佛也拜了,一直生不下来。” ------------ 第四十一章 三重门外三重劲(上) 古代人,尤其是妓院里的小姐姐们,应该不明白小蝌蚪是怎么游到妈妈怀抱的,再怎么长成青蛙的。 所以做这行当的女人,通常会被用一个极端方法解决所有问题,比如,绝育。 但是做为老鸨,绝孕手术的实施者,李达不清楚,良嫂上的鬼婴到底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但大抵都是些凄凉冰冷,让人听了脖子后面发麻的事。 李达又想到另一件事,郭通让自己通过老神棍讨好师爷,这其实不难理解,领导的小秘就是领导的门面,但讨好的目的是什么,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想成为什么官商勾结、欺行霸市的爪牙。 ‘哗哗’的流水声把李达惊醒,睁眼一看,水城门到了。 这水城门是少数水网纵横的城市特有的景色,厚实高大的城门架在水道上,像是龙王爷设下的收费站,但自打城北码头从古邯河古道迁到邵伯码头东堤上,这里就被渐渐荒废,除了读书人偶尔会来凭吊怀古、叽歪个诗外,大抵是个清净的地儿。 有个人正对着站在水城墙上,双手背起,哪怕是背影,都给人一种深山老林里的野豹恶虎,十分凶悍的感觉。 李达深吸了口气,喊道:“教头。” 瘦虎头也不回道:“来了。” “教头教我功夫,为什么不在庵堂里教,跑这里来作甚?” “武行有句话,知道一个人拳术底子,这人便离死不远了,你学了我的功夫,传不传出去是你的事,但我得守规矩。” 李达顿时两眼放光,心道小黄人果然如约传自己真本事了。 瘦虎没有一开始就传功,反而开口道:“太祖长拳三十二式,就算不教你,你偷学十几天也偷的差不多了,至于打熬力气、开拉筋骨的手段,便是打行的青皮混混也懂,能不能坚持靠自己的毅力,至于格斗实战,上武擂打两场比学十年花招都管用,你说我教你功夫,能教你什么?” 不等李达回答,他便开口,“我教你的,便是将这三种东西连在一起的手段,拳要越练越灵,人要越学越精,这得熬时间,看老天爷赏饭吃,但其中未尝不能走捷径。” 瘦虎紧随即就教李达一套呼吸法,呼吸法很简单,十个呼吸变化,半炷香就教会了,但当每一个拳架子、每一个招式动作,配合呼吸法,就是一个大工程。 三十二招拳式、大架子,一动一静,一打一收,对应的呼吸法便是数百上千种变化。 李达抬手、进拳、勾手、马步、冲砸,原本简单到如同体操的招式,配合这套呼吸法,一下子变的极其深奥,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已经汗流浃背、呼吸急喘,肌肉骨骼的疲惫还在其次,关键是神思昏沉,半个念头都动不起来。 “五脏六腑不仅对应着奇经八脉,更对应着你精神的变化,脏腑疲,这人精神必然差,这就是内伤,河北的北禅院,东南的大佛寺那些和尚们,为什么练拳前要打坐念经,就是要放空精神,顺心应劲,因为对神佛虔诚,就是对心灵虔诚,心如赤子的人,练一天拳抵得上人练十天,孟子说过,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练拳也是同样道理,你要明白这份感动。” “教头你还读过孟子?”李达喘气道。 大人者,不先其赤子之心者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具有伟大人格的人,自身的成就与纯粹心灵脱不开关系。 “佛家的、道家的、儒家的、武家的、杂家的,都读过,当年我学拳时,师傅让我们识字读书,就是找的这份感悟,杂念多的人是练不得拳的,”瘦虎淡淡道:“只不过我看你是读过几天书的样子,这样解释你能理解,你若是道士,我便该说《道德经》里的‘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这两句了。” ‘你还真该跟我说这个,’李达在心里吐槽。 “好了,十息时间够了,继续练,这呼吸法越是初练最有效,拳术高到一定层次,举手投足,呼吸吐纳,已经深入本能,改不过来了。” 李达以前还埋怨过,在庵堂十几天,小黄人就没怎么教过自己,但现在他才知道,拥有一个魔鬼教官是多么辛苦的事。 整整白天功夫,李达歇息的时间不会超过半炷香时间,若是力气耗尽了也就停工了,偏生这小黄人跟人体检测仪器般,每当肌体要崩溃的前一刹那,都会将自己止住,同时给自己手指捏穴按摩。 而可耻的是,每当按摩过后,身体都会涌出一股力气来,经常有人说,人的身体不听意志使唤,但轮到李达自己,却是意志不听身体使唤,就像是三天没睡觉的人,硬被逼着写作业般。 这种训练不是身体上残酷,完全是精神上的折磨。 “小黄,不教官,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李达涕泗横流,眼睛通红,蹲着干呕,这是精神作用下,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就像是人在害怕时毛孔会收缩。 瘦虎此时眼中寒意比谁都重,“我教你的呼吸法是武行世家教自家子弟的看家本事,人家三四岁都开始矫正筋骨,演练呼吸,你现在练都已经有些迟了,你不是我徒弟,你要真不想学,我可以不教,但是这奖励我算是给过了。” 李达干呕了几下,把黄胆水都吐出来后,心里忽然爆出一股戾气,这是人在险恶环境中产生的一种求生本能,黄皮子的兽性加上人本身的恶性,让他并没有半点退避的念头。 “再来!” 一直到深夜,星光月影倒映在河道之上,李达才趴到在地上,瘦虎在给他按摩。 这按捏的本事很奇特,有的时候是轻轻一碰,有的时候像是戳刀子的一凿,但每每这么一变,身体上就会有一股热流窜动,在李达表达疑问后,瘦虎才给了解释。 “打穴术的本事不在于点穴,照着针灸图谁都能点,关节在于打的本事,能把劲荡到穴道里,才是关键,我现在教你的强度远没到你承受的极限,但你为什么吃不消,就在于你十几年养成的生理状态改变,原本你只是活着,现在我要教你求活。” “我明白了,就像是本来不会水的人,被直接丢到水里学游泳,身体在抗拒。” “就是这个道理,”瘦虎点头。 “但要人真不会游泳不就淹死了?”李达提出异议道。 “我所做的,就是在你淹死之前,给你一口气。” “我要多久才不会淹死?” “按这般进度,半个月吧,”瘦虎顿了顿:“不算慢了。” “那教头,我这天赋算是不错了?” “什么是天赋,无非是师傅教不教的好罢了,念头活的人,往往定力不深,念头死的人,就没灵性,我能看的出,你这人不服管教,怀疑心重,所以一开始就教你练拳,你绝对练不进去,所以我让你偷学,你反而能琢磨出道理。” 瘦虎嗤笑道:“那些动不动打徒弟的武馆拳师,无非是自身学的半斤八两,教人自是教不出来,只能寄希望于徒弟自学的本事,学的出来,那就是天赋异禀,学不出来那自然是徒弟学的不好。” “有理!”李达拍腿赞道,“教头你跟那些老顽固真是不一样!” 练了一天,就这段功夫,二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瘦虎没回应,只是将抹了五虎补骨膏的手掌用布擦了擦,道:“睡吧,明早还要继续练,你现在这还远远不行。” 李达心思昏昏沉沉,其实早就想睡觉了,不过还是勉强撑开眼皮,道:“教头,最后一个问题,种药是怎么回事?” 瘦虎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跟呼吸法是一回事。” “嗯?” “我现在教你的呼吸法是将你打熬筋骨的气力、拳架子、格斗手段综合在一起的本事,但你学深了,就知道呼吸法是内练法,先壮大人体内部器官,再让你五脏六腑打人,前半部分跟古医术的熊经鸟伸、龟行鳖吐,道家的金浆玉酿,咽津纳气是一回事。” “但内养的手段,年轻时精力旺盛,感觉不到流失,等老了之后,筋骨衰弱,便是练出来了,对于功夫也没什么用,顶多让你不生病,身体康健。” “但是种药出现,改变了这一局面,种药产于妖魔鬼怪巢穴附近,沾染妖魔之气,拳术家用种药调制的武家方子,能激发内养过程,在壮年时便将人体拳脚功夫催发到极限,常人拿刀枪,三四人难制,而高明的拳术家用拳脚本事,拳就是刀,脚就是枪,你现在明白了?” 不等李达回答,瘦虎就钻进隔壁的帐篷里,只留下李达心思乱转。 “原来是这样,因为这世道有妖魔鬼怪,所以有种药,而因为种药,通过拳脚功夫将人体潜能再度开发,败敌、杀人、大战,拳师、大拳师、宗师,这三个层次其实换个方式更容易理解。” 街头混混在巷口 特种兵王在都市 武林高手在校园 原来武行是这个画风。 ------------ 第四十二章 三重门外三重劲(下) 接下来的十天里,李达陷入没日没夜,练功习武的日子。 在这过程中,他忘记了杜家的诡异、良嫂的鬼婴、阳司的威胁,睁眼就是拳,闭眼就是睡觉。 这份凶狠,也着实让瘦虎吃惊,他本以为在这半个月内,李达能粗浅掌握呼吸法就不错了,但现在看来,说不定还能把握住精华。 这少年人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只野兽,脑袋都停止转了,野兽还在咆哮。 丁步按掌、迎面扳手、弓步顶肘、马步夹肘、虚步缩身、马步单鞭,原来越多的东西被掰开、揉碎,炼入身体骨髓血肉中。 李达可以明显感到,在这一段时间里,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了明显的增长,并不是气力肌肉爆发性的强大,而是一种身体协调性、灵活性、耐力的增长,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就是打小训练的体操选手、跳水选手的动作,他也能做出来。 “每种种药都有它的特点,比如我给你涂的五虎补骨膏,种药原料是虎骨草,养骨练身,锤炼形体,是最能打根基的武家方子,加上我的打穴术,日夜矫正,除了年龄外,你和那些武行世家的子弟没有区别。” 看的出来,李达表现的越好,瘦虎教的东西就越多,就像是拎着胡萝卜逗小驴子。 “教头,我现在打拳时产生一种节奏感,一旦进入这种节奏,有时感觉自己化作一匹骏马,有时又变成骑马提矛的骑兵。” 李达打了一套拳后,停下脚步,呼吸虽然粗重,但却不乱,反而像是高头大马在长跑之后,溜步一般的轻松。 “这感觉就对了,这种潜在的节奏,是从呼吸里练出来的,你能从步伐里练呼吸,说明你已经初步掌握住太祖拳了。” 瘦虎盘坐在地上,面无表情道:“你需知道,我传你们的太祖拳并不是外面流传的假东西,而是从河北传来的正宗拳路,太祖拳是当年赵匡胤用来训练武卒的手段,有很多招式都是战场上继承下来的,加上种药辅助,你能有这种感觉很好,说明我已经把你领进门了,接下来打实战。” 李达也不废话,拳术能养人心,这十天的功夫,他的心思沉稳了许多,现代人的轻浮感去了许多,架了个弓步,后挂腿一扯,拳头就凶狠的砸了过去。 瘦虎眼也不眨,直到拳面贴面,才轻轻一晃,躲了开来。 李达知道对方强大,不以为意,架势摆出来,反手横肘,好像马蹄子掠起,直砸胸口。 连续三四招,李达忽然眉头一皱,瘦虎眼一钩,像是放出绿油油的光芒,胸口恶风一闪,一股巨痛爆出,身子直接被踢出一丈外,在空中还有一个明显的滞留时间。 李达看书时听人讲过,国术打人时能做到打人如挂画,这已经是匪夷所思的技巧了,但瘦虎凭借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和技巧,直接做到空中如画布。 水城门两侧青砖地面早就被草堆黑泥覆盖,砸在地上不算是硬着陆,但还是生疼,反倒是胸口被一脚闷住,劲力散到周身百骸,一下子没什么痛感。 “你明白了?” 李达皱眉想了会儿,摇了摇头,再度打了上去,不出数招,又被一脚闷在地上。 “什么感觉?” “拳架子用来打人有些不对劲,练拳时很顺畅,但打人时就憋的慌,甚至还影响了呼吸法的变化。” “没错,太祖拳已经是洪拳拳系中的实战拳,但它的拳架招式依旧是死板、僵硬、夸张,练拳可以,打人困难。” “我不明白。” “这一部分原因,正宗拳术招式都是战场的练兵手段,比如太祖拳中的马步冲拳,洪拳的提步马、甚至北方拳种中类似的招式,都是架步砸臂冲拳的姿势。” “这姿势在战场中叫矮骡子枪,其实不是对人的,而是步兵列阵用来抗住骑兵冲锋的架势,骑兵冲阵,上千斤重量砸过来,步兵要想活命,必须扭拧浑身筋骨,把自己狠狠插在地面上,骑兵枪长九尺七寸,步卒要想不被冲杀贴面,枪必须要比马枪还长,这么长的枪杆要想把握住,临敌之际,要有一个后按前提起的变化劲,换作拳术,就是马步冲拳。” 李达明白了,骑兵枪九尺七寸,也就是近三米,步兵枪比它还长那就近两层楼高了,这么长的枪杆子要想把握住,的确是需要高深的技巧,这一按一提,不就是杠杆原理么。 “当然,这都是北方军镇精锐用来抵抗骑兵的本事,一般卫所兵拿不起这枪,也没这胆量。”瘦虎补充道。 “似这种大战技巧,太祖拳中还有多少招?”李达问。 “太祖长拳流传下来时,近一半都是大战杀敌技巧,但随着武家的改良,最后剩下的不足五招,民间拳家最忌讳的,便是大战技和杀人技混淆,练而不知所用,这便是花招和套子武艺,江南武风不正,就是因此,也不知真到了那个时候,有多少武馆能活下来。” 李达心道原来如此,他穿越前的时代,不就是这种情况嘛,不,比这种情况还烂,已经是打法练法不分,没几家真手艺了。 “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便是劲力变化,其实每一个架子,不是让你搏杀时摆个姿态,而是让你领悟劲力变化,每家拳术有每家的独门劲力,而独门劲都是由架子劲融合而成,每一个拳架子,其实都蕴含着一种小劲变化。” 李达瞬间想起自己在杜家武馆中,跟那位蒋元成比武时的最后一招,将化脚踝的本事炼入拳架子中,打出的‘马步冲头’,这就是劲。 “太祖长拳的独门劲是什么,”李达问。 瘦虎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根手指顶在他的胸膛上,不见任何前置性动作、变化、技巧,李达瞳孔猛的睁大,体内仿佛有一只黄皮子尖叫着要从肉身爬出去。 胸口就像是有一个大机械钻子,钻子的切割部分裹着上半身的每一条肌肉,上半身的肌肉又连着下半身肌肉。 然后,电机一开,钻子疯狂搅动。 心脏跳动嘎然而止。 难以想象的剧痛从胸口传来,仿佛胸口的骨骼就要被卷裂开来。 李达感觉自己就像是菜市场里刮毛的死鸡,往脱毛机里一丢,耳边甚至响起某种汽笛的轰鸣幻影声。 等他回过神来时,身子已摔倒在两丈开外,浑身又酸又嘛,喉咙含了个核桃,咽咽不下去,吞吞不出来,眼前重影至少有十个。 过了至少有一炷香,李达才回过神来,感到身体重新回到自己掌握中,满头大汗的坐起身子,揉了揉脸上爆出的青筋。 “这是缠丝劲,便是你见过的杜五,也不敢正面承受我的打劲,你倒是不知者无畏,”瘦虎冷酷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你这是故意的!”李达咬牙切齿。 “架子劲是小劲,先摆架子然后打出劲来,在这之上的独门劲出手没有任何预兆,发力凶狠如妖魔,现在吃点亏,总好过将来被人穿了膛。” 李达掀开外衣,可以清晰看到里衬上有巴掌大范围的毛絮已经扯烂掉,紫红的指印像是胎记一般。 “好恐怖。” “但独门劲亦有破绽,这就是为什么打拳不能露底,露底就是个死。” “但总会有人露底的,总不可能没人知道太祖长拳的独门劲是缠丝劲。” “人有高矮胖瘦,便是同一门拳术,练法也各不相同,独门劲更是自身感悟,同一拳术虽然拳风相似,但绝对都是独一无二的本事。” “练出独门劲,便算是拳师了?” “算是半个的拳师。” “独门劲有什么破绽?” “现在的你,还没到明白那一层的道理的时候。” “你现在要学的,是将我传你的马家呼吸法融入到招式变化中,这就是功夫的第一层含义,你练的好,我再传你一门打熬气力的本事。” “最惨不过穿越,不死总会出头,来!!!” …… 五日后,扬州城城北向南的北门大街上,走过一个邋遢汉。 这汉子像是才从泥堆里爬出来似的,手脚脸上脏兮兮一片,头发也糊成一堆,但是每走一步,就像是骏马屈腿趟泥,横开直入,气势十足,眼神像是有光,所过之处,没人敢挡他的路。 走过杜家武馆,李达瞄了瞄牌匾,馆里没有熟人,咧嘴冷笑,横眉而过。 人持利刃, 胆壮三分, 拳术就是胆, 有人被偷了,事后恨不得把那扒手抽筋扒皮;但有人要是被刀抵着抢了,怕是半点报复念头都不会有,反而庆幸小命保住。 人抗不住刀子,便会放弃抵抗,乖乖认怂, 这就是人性。 所以李达当初在运河上被抢了,没有气愤,只自认倒霉。 如今不一样了,人有刀,我亦有刀,如今谁刀锋利还不一定呢。 李达是咸鱼,咸鱼的舒服就是晒着太阳等死。 但咸鱼也是会进化的,通过拍打盐分长出爪牙,拳壮咸鱼胆,如今的舒服,便是夺回本该是他自己的东西。 抢来的刀,光明正大摆在刀架子上,这让他气很不顺。 某首富说了 人要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 比如, 我先踢了他的招牌! ------------ 第四十三章 拳入骨头 英雄救老妇 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后,李达先是在街面上吃了三笼屉包子,又在狮子胡同里理了胡子,最后在码头附近的浅水洼痛快洗了个澡。 水面倒影中,李达原本瘦削的身子上,肌肉层面已经微鼓,眼神里更多了一股凌厉气势。 李达活动活动手脚,两手似抓似捏,一握放一收缩间,肌肉纹路在微微蠕动,来回十数次,皮肤渐裹上一层红晕,猛的一个马步冲拳,拳风过处,水面荡起层层的涟漪。 ‘虾蟆功俗称癞团劲,是武家外功练肌肉之法,以铁砂手套覆臂,再用我所传技巧常常锤炼,不出半年,能涨数倍气力。’ ‘小黄人说过,马家呼吸法是筑基功夫,是内功;而这癞团劲则是拳脚之根本,是外打,拳脚不练,拳术耍的再漂亮也只是花拳绣腿,看来回头得找人专门打一副臂套,先从二十斤练起,但最多不得超过百斤。’ 李达知道练武要内外兼修,皮肉筋骨全是外在,不管什么拳术,打人时也要用这些玩意,自然要把它们武装好,而这癞团劲则是最好的锻炼肌肉手段。 好在码头边上的小镇子就有一座裁缝铺,专门用来修补船帆之类的大件,也兼些小活,李达将臂套的描述了下,老裁缝很快就明白了。 “按照官人的描述,这臂套要不伤皮肤,而且得结实,最好用三层湖南布,这布透气结实,外面得开个口子,方便灌铁砂,要贴紧皮肤的话,每隔半寸要有绑绳,官人先得要到隔壁铁匠铺定上二十斤铁砂来……” 李达正与老板讨论间,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只见五六个汉子酒气冲天,正围着码头上的一个老漕丁在指手怒骂。 李达听了一会儿就弄明白了,原来是漕运的船只在自家这个三水大码头停,而不在人家码头上落脚。 船少了,活就少了,活少了,钱就跑了。 所以几个吃了酒水的码头汉子,喝酒壮胆,跑到这里来闹事,正好被一个相熟的漕丁看到,连忙来劝架。 “乖乖的,几位爷消停消停,这可是郭老大的地盘,你们都不知道那位爷的威风吗?” “郭通算个狗屎,老子爷也是在何家武馆学过拳,在运河上面跟人动过刀子的,都是出来混的,谁怕个谁!” 这汉子双眼通红,东摇西摆,毛手毛脚的乱晃,一看就是听不进人话的状态。 话音一落,一脚把对面一个摊子踹翻,那摊子正好是个热汤铺,溅出来的汤水洒了附近路人一身,顿时一阵惨叫声,其中有个中年妇人下意识的一躲,怀中食盒洒落,菜饭洒了满身,跌坐在地,说不出的狼狈。 李达看清了妇人脸面,连忙跑了过去,将她扶起来,道:“刘嫂没事吧,没烫到哪里吧?” 这妇人正是断指刘的媳妇刘嫂,当初李达正是借着帮对方熬汤的由头,在汤底里绘了几道符,镇住了那水鬼。 “没事,没事,就是给平安带的饭洒了,”刘嫂伤心道,她本就是个见识不大、胆子没有的小妇人,若不是浑家有本事闯了出来,怕还是在村里给人缝衣织布呢。 “你个小不要脸的,说,你跟人家是不是相好的,”毛脸大汉喋喋怪笑,手指几乎都要戳到李达脑门上了。 ‘五个人,都是二十七八,气力最旺盛的年纪,有两个人走路姿势都有拳架子影子。’ ‘都是吃了酒的,心神混乱,而且这是自家地盘,对方不敢久战。’ 李达先是将刘嫂推到人群里,然后低着头走到对面面前,低声道:“大哥,别在这边闹事,不然会被人打的。” “你这小鬼种――” 为首大汉哈哈大笑,然后看到了一双凶狠的眼神。 不好,空门被抢! 李达脚如闪电,直插对方两腿之间,前弓后弹,直拳捣了过去。 马步冲拳! 虾蟆功拧出的肌肉在这一刻显出奇效,大汉面色愕然还没消减,剧痛就从胃部传来,转头被砸翻在地,口水直冒,身子蜷缩如虾。 马步冲拳这一招是大战招,只稍稍练过拳脚的对手,都不会让人摆好架势打出去,但对方如今只是个醉酒大汉。 一道鞭声从脑侧响起,李达反手一架,被一股冲力砸的练退三四步。 ‘踢脚架,这是何家武馆的腿功!’ 李达只一个念头闪过,对方脚影如毒蛇般往下一捣,直戳肋骨。 手脚相撞,李达小臂一痛,像是被锥子戳了一下,小臂一阵发麻,然后就没了知觉;不过对方同样是身形一晃,似是吃架不稳。 这半个月间,李达被瘦虎百般操练,不说拳脚功夫涨了多少,至少这反应是练出来了,不假思索,反身一个铲脚,就踹到对方脚踝。 对方一声惨叫,跌跪在地,小腿有一个怪异的弧度。 打拳凶狠,拳术再高的高手,被人捣到脚踝、骨缝、脏肺,那也必然丧失大半的战斗力。 拳术凶险就凶险在见低手也不能低头,这是小黄人给自己的原话。 “艹,小崽子有两手,合起来弄他。” 功夫最深的两位,被李达暴起打废,但是没功夫的三位大汉,围着他乱拳乱脚一阵砸,不过三息,李达就挨了一拳一脚,就连马家呼吸法的吞吐都乱了。 ‘我擦,怪不得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三个不按常理出牌,不行,得先弄出一个开阔空间,不然根本腾挪不开。’ 李达心思电转,硬是背部挨了两脚,一把抢过桌角,那摆着鸡蛋、汤包、碗筷的食桌被他的猛的一掀,直接把三人逼退开来,有一个倒霉蛋被热腾腾包子砸到眼睛,捂着脸直叫。 “敢打我娘!” 人群被挤开,刘平安疯了一般冲过来,直接把一个汉子扑倒在地。 剩下的就简单了,等李达把其中一个踹翻后,剩下的几个,已经被闻讯赶来的码头打手按倒。 笑面狼咧出一个冰寒的笑容,蹲在领头大汉的面前,低声道:“纹面华真是够胆,派你们到我们这里捣乱,是想开战吗?” “狼哥,我们醉酒误事,跟华哥无关!” 酒醒了,这人顿时明白自己干的什么好事,满头大汗,惊恐至极。 “不,你们肯定是想开战,”笑面狼温柔的拍了拍对方面颊:“如你们所愿,那就开战吧。”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凶狠的眼神看到李达,露出一个不算特别假笑的笑容,“不愧是郭哥的小弟,够胆色!” 刘平安期期艾艾走到李达面前,原本狂拽酷霸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面色涨得通红,想要道谢,却又说不出口。 “来点实在的,刚刚做了套装备,帮我把钱给付了,”李达开口道。 “……” 李达也没想到,他才回到码头,就碰上这种事,等回到自家仓库里的那间木板房里,才开始回想起之前的街头巷斗。 ‘果然是拳入骨头,杀心隐现,没想什么就冲过去了,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就没想着用其它的解决手段。’ ‘小黄人说的极有道理,拳架子在实战中果然用处不大,就算是第一下马步冲拳也不是正宗,下意识的模仿了杜家拳的下盘变化。’ 翻开袖子,只见一大片淤青落在小臂上,看着有些骇人。 ‘好在只是皮外伤,不影响练拳,也幸好我用癞团劲扎了肌肉,对方的这一戳脚,肯定是有架子劲的,打架子劲前有预兆,我本应该能看出来。’ ‘果然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人一多,心就慌了,根本就没有腾挪转动的地方,不过外行人的拳脚几乎没有伤害,而我一拳一脚,立马就废了二人,这大概就是有无拳术的差别。’ ‘虾蟆功要加紧练,按照小黄人说法,只要练到小成,两臂毛孔鼓起有如黄豆粒,普通拳棒难以伤之。’ 李达趁着记忆清晰,反复回想之前的搏杀,越想越觉的自己犯了很多小错误,心道果然是实战出真理,自己这一场打,比自己练十天拳感悟都多。 这一上午还没过去,断指刘就匆匆赶来,重重的拍了下李达肩膀,然后送来了一筐子海参鲍鱼之类的补品。 没过多久,账房黄也冒了出来,直接从账房里给自己支了二十两银子,古怪的道:“郭哥让我带话给你,打的漂亮。” 夜晚,又有人找上门来,送来一个盒子,李达打开一看,却是自己要求的铁砂护臂。 李达突然间发现,这一架自己打的真不亏。 不过他也明白一件事,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是不会太平了。 ------------ 第四十四章 酒是好酒 宴非好宴 第二天一大早,李达被叫醒,喊到了码头外的一条渔船上,十几个赤膊大汉或蹲或站,见到自己,纷纷点头,熟悉还叫上一声‘小李’。 翻开船帘子,发现郭通和他的四大金刚都在场,郭通手上拿着一个红帖子,看见自己,指了指手边的一个凳子。 “看看,人架纹面华多识时务,扣人才一天,就摆了八大席面招呼着,还请了靠江吃饭的十三家大商户,这是生怕你不来啊,看来兄弟你名头比我还大,”郭通哈哈笑道。 李达满脸问号,接过帖子,上面用鎏金大字烫了自己的名字,大意是自家小弟误事,犯了江湖规矩,特请贵宾某某,在龙飞酒楼摆八大席面,给他赔罪。 最后签名的是张恩华、何东楼。 没一个他认识的。 “张恩华就是纹面华,何东楼是何家武馆馆主,”断指刘解释道。 “呃――”李达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专门请郭哥你的吧。” “你小子也不傻,”郭通志得意满:“看来这老小子也终于憋不住了,要讲和了。” “也多亏了李小兄弟正好在场,要是那几个龟孙跑了,纹面华还下不了决心呢。”断指刘对他眨了眨眼。 李达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原来这郭通早就想吞并纹面华打理的那家码头,一直用各种明暗手段打压,那老小子牌面实力不比郭通,百般隐忍,碍于漕帮规矩,郭通也不能直接找人把他宰了。 直到这一次,对方码头的人闹事当场被抓,对方无可奈何,只能摆明车马叫阵。 “郭哥,城里人已经安排妥当了,万一――” 笑面狼还要说什么,却被郭通摆手按住,“放心,这鸿门宴里不会有什么项庄,他也知道我就是碍于规矩才不好向他下手,如今小尾巴好不容易给我逮到,他不敢再露出头来给我砍。” 语罢,郭通又对李达道:“等会酒面上知道该怎么做吗?” “放心,郭哥,保准让他下不来台,”李达伸出了个大拇指,咧嘴一笑。 “聪明!” 一路无话,从水城门入了城池,一路赶到城东最大的龙飞酒楼,五层楼面,乌檐棱瓦,门口两座石狮子更是气度庄严。 龙飞楼不仅是在城东,就是在扬州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门里匆匆跑出一个短打汉子,朝着郭通附耳几句,郭老大的面色一下子就阴晴不定起来。 “阿狼、阿蚊,”郭通小声对这二人说了几句,这两人点了点头,三步并两步,很快就消失在巷口。 “走吧,别愣着了,有人吃酒可不是好事,”郭通见气氛有些凝滞,哈哈一笑,率先走了进去。 从楼下到楼上,席面上是摆的满满的,凤尾虾、酒凝火腿、贵妃鸡翅、陵园西瓜、双皮鲫鱼、龙戏珠、翡翠鱼饼、明月乳鸽等等,都是从江南特有的美食,复杂、紧致。 李达看的咽了好几口吐沫,心道这人果然没白打,打还请吃饭,好人啊。 “郭爷。” “郭老大。” “通哥。” 席面上的人不断站起来问好,郭通面色淡淡的点头,一副大佬姿态,当走到最后一桌时,面色更是冰冷。 “纹面华、何东楼,给你们脸面才来赴宴,怎么,拿同行来压我?” “怎么会呢,通哥别误会,我们只是来混口饭吃,”席面上一个富翁打扮的大胖子拱了拱手,不同于一般胖子,他手指粗糙,脸上风吹雨打的痕迹很重。 “加上这个胖子,还有左手边那两位,扬州城所有码头的话事人都到齐了,”断指刘在李达耳边低声道。 李达明白对方是在提点自己,感激的点了点头。 纹面华见状,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别人纹身都是纹在手上、背上,他标新立异的纹在脸上,尤其是一左一右的眼珠子正好对应着夜叉水鬼的眼珠,眨眼时就像是恶鬼活了一样。 他右手边的何东楼则是个斯文的中年人,一身白衣,腰扎红绳,裤脚宽松。 “通哥,请坐,还有这位便是把何家武馆两位高足击败的李小兄弟吧,来,请坐。” 分宾落座后,郭通一言不发,纹面华给了个眼色,何东楼脸上闪过一丝恼色,僵硬的站起身来,提着一杯酒,“郭爷,我徒弟技不如人,到处闹事,打死活该,这杯酒向你赔罪,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将他们放出来,让我这个做师傅的带回去严惩。” 郭通按住杯沿,不咸不淡的道:“人是我扣的这不假,但你的人没输在我手上,按照武行的规矩,硬出头上生死擂,生与死,我说了不算。” 何东楼面色一僵,杯子转到李达面前,低声道:“小兄弟,这杯酒,请了!” 李达知道自己这次来的任务就是装逼打脸的,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似笑非笑:“两个人打我,一杯酒不够吧。” “那你说几杯,”河东楼语气中饱含怒火,似这种小辈,他往常哪里看的上眼。 李达伸出一根手指―― “您是武行的前辈,喝一杯,那是看不起你,喝一壶,那是不给您面子,这样吧,你一直喝,喝到咱两辈分差不多时候,再开始谈事,你看可好?” “你!!!” 何东楼眼看就要暴走,却被纹面华死死按住,低声道:“何兄,酒可以不喝,面子不能不给。” “好!”何东楼二话不说,一杯一杯灌起酒来。 纹面华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笑眯眯道:“通哥,气咱们先出着,聊点小事,扬州七座码头,您一人占了三座,吞了七成的货,能不能留点汤水给我们,不然撑死的撑死,饿死的饿死,码头上近万张嘴巴,这要是乱起来可不得了,咱不能给官家找麻烦啊。” “兄弟你这话就夸张了,数十里长的河面,我能管的了谁,商家愿意在我这里卸货装货,这不能怪我吧。” “郭大哥,这话可就不对了,不是我们不愿意在别家卸货,只是总有人警告我们,一旦不听您的话,船出了城,总会来个走水漏货,我们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 “您是?” “苏商,杨万千。” “原来是苏州第一茶商。” 李达心念一动,苏州商人,姓杨,不会是老神棍忽悠买房子的那位吧。 席面上吵吵闹闹,商人不想接受‘十抽一’的码头规矩,其它码头话事人也不想再维持这种局面,郭通更是态度强硬,打着官腔。 整座酒楼里,正儿八经来吃饭的,估计就李达一人。 拣鱼吃肉,吃吃喝喝,顺便看着对面老兄把酒当水灌,有滋有味,十几道菜色,他一人就吃了一半。 纹身华面色越来越难看,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也愿意让步,但郭通就是油盐不进,摆明要做扬州城下一个龙王。 纹身华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功夫,一道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身穿鱼龙袍,龙行虎步,一身腱子肉差点将外衣甭开,“哪位是郭爷,本官来拜拜这位龙王爷。” 郭通看见这位官袍虬须大汉,面色立变,站起身来行礼道,“卫千总大人。” 守御所千总,漕运总督所辖守御所主官,掌管屯田及领运漕粮等事。 李达神经一跳,手脚下意识的绷紧,若说拳架子炼入手足里,能给人一种精悍气质,那这一位就像是牛妖化人,条条筋键肉好似能吃人。 上一个能给他这种感觉的拳师,只有自己教头瘦虎。 这种实力绝对是超过拳师层面的。 “郭爷,你们吃你们的,本官只是来讨杯酒水喝喝,”千总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似笑非笑:“各位都是维护朝廷的民间人士,送给各位一句话,不要让官府难做,官府难做,你们就什么生意都做不起来。” 一群商人唯唯诺诺,再也不敢吱声,卫千总虽然只有五品,但却是漕运总督帐下第一人,这些商人、码头话事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 只有郭通面色阴晴不定,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别拘束,奉皇命,本官这杯酒饮完就要去巡视下游的漕运,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只是想请各位帮个忙,找几个人。” 卫千总招了招手,一个小官递来三张图,示意在场众人观看。 “这三位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各位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物,若是能帮本官这个小忙,本官不吝厚报。” 三张图上绘了三个人像。 第一张是个包子脸、眼若星辰,道装打扮的小娘子。 第二张是一个左手断了根手指,踏在水面上的黑衣蒙面人,可以隐约看出眼睛一大一小,天生异常。 第三张是个手持绿竹杖,药翁打扮的老人。 “至少在这条运河上,各位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只要有一点消息,请各位立刻通报,但凡有一点隐瞒,抄家灭族!”千卫杀气腾腾的道。 “好了,事情紧急,本官就不打扰各位吃饭了。” “大人――”纹面华愕然道,却被按住肩膀,转身便走。 这位身形如牛的千卫路过李达身边,可以感受到一股热气从对方身上蒸出。 两块玉佩的交响声引起李达的注意。 这是对方腰上的挂件。 一块青色玉佩,青翠欲滴。 另一块则是金属令牌,正反面各有一行小字。 阴司度鬼, 阳司镇人, 正面还有一个血色凶悍的‘丑’。 地支第二号! ------------ 第四十五章 十五日内 扬州太平 天干有十,地支十二,癸是天干第十位,申是地支第九位,丑是地支第二位。 天干是练道法的官家人士,地支就是练拳术的官家人家。 排名越靠前,实力就越强。 阳司官员可以用普通官职做掩护。 三幅通缉犯中有一位道袍小娘子,与当初阴神出壳,联系上自己的丹灵儿有八成相似,考虑到失真度,基本就是同一人了。 一时间,李达闪过无数道念头,最后全部化作沉重的压力。 阳司的人果然来了,虽然不是来搜查自己,但既然能弄到这三人的画像,弄到自己的,应该也没多大问题。 关键是,自己有没有榜上有名! 本来好好的一场江湖大佬聚会,在这位卫千总大人出现后,味道就变了,郭通脸色沉如暴雨前的滚滚乌云,嘴缝裂开,一字一句道:“张恩华,你抬官家人压武家人?” 纹面华此刻也是有苦难言,他花了大代价才牵上了条线,本想着就靠着这一位压住场面,彻底逼的郭通吞下苦果,没想这位千总来如风,去也如风,现在架的自己不上不下的。 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道:“郭哥,扬州是两条大龙交汇处,江南最大的漕运地,为官家送粮,能出什么事谁也保证不了,上一任龙王不就是这么栽了,您郭老大的名头如今谁不知道,那点虚名又不能换饭吃,何必呢,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是啊,郭哥,真要出了什么事,大家一起扛着,法不责众啊。” “郭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张恩华那孙子计较。” 郭通目光阴冷的扫过四周,冷笑道:“这么说,我要是不答应,大家就都不愿意顶我了?” “通哥,卫千总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不要让官家难做,官家难做,江湖人的饭就难吃,千总大人回来后,他想看到的,是扬州城的太平安定。” 既然撕破脸皮,纹面华也就不在乎放狠话了,装孙子装这么久,他也不再想装了。 能镇住一座码头,谁家手上没十几条人命,谁胆子上没恶气啊。 气氛一时间凝滞住。 郭通背后的打手已经将手摸到腰间,酒楼的窗口外,人影幢幢,商人的保镖护卫纷纷围在雇主身边,双方码头干将面色凶狠,眼看就是一场大火并。 “好啊,我最喜欢讲规矩了,”郭通突然哈哈一笑,“那咱们就按规矩办事,回头我就把人给你送过来。” 纹面华松了口气,道:“多谢通哥给面子。” “吃饱喝足还不走?”郭通拍了拍李达,起身便走。 “唔,来了,”李达感到这一顿饭的功夫,自己精神压力比练了一天拳还累,长出了口气,站起身来,目光忽然扫见了苏州杨富。 “杨员外,城东里弄巷子三牌楼那栋杜家宅子,你买了吗?” 杨富商先是一愣,然后道:“我从未在扬州城购置过房产。” …… 酒消宴散,酒楼只剩下几位码头话事人和他们的亲信,其中大胖子犹疑道:“郭通就这般认了?” “不然能怎地,他还真敢跟官府反着干!”一人反驳道。 “不管怎样,这十天内大家小心点,出入地方最好多带兄弟,等卫千总一到,我让他不是屎也是屎!” 门外脚步声响起,何家武馆的学徒鼻青脸肿的跑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师傅,不好了,武馆招牌被人砸了。” ‘啪’的一声,何东楼手上的瓷质酒杯被捏碎了。 另一边,刚出了水城门,郭通的脸色彻底变了,那种几近疯狂的狰狞,就连断指刘这种亲信都欲言又止,不敢开口。 “那千总大人来回巡视要半个月是吧,”郭通眼神凶恶的看向所有人,“十五日内,我要扬州天下太平!”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李达预料,也超乎了所有人预料。 仅隔了一天,郭通管辖的码头、河工、漕船、粮船全部停工,河道堆货如山。 同日下午,河面上发生大型械斗,四十五人伤,亡九人。 次日,纹面华被盗匪重伤,断手。 第三日,郭通失踪,官府票摧不至。 第四日,五座库房无故被烧,过江商人损失惨重。 码头上如今乱成一团,就算有官府兵丁弹压,所有账本、水册、粮账不翼而飞,就算有户房清理,依旧一团乱麻。 码头靠江的滩口,一位青衣老人平静道:“郭通敢如此行事,无非是仗着漕帮地位特殊,上万粮船来往东西,是本朝命脉,在沿岸牵扯甚广,便是府尹大人也不敢任其有丝毫差池。” 一位官府书吏不满道:“地方豪强武断乡曲,横行霸道,长此以往,怎还得了。” 青衣老人淡淡一笑,“武行人的事,终归是要武行人自己说了算,他不是在威胁我们,他是在让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放心吧,他既然想在扬州称王称霸,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他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呢?” “那我们就给他一个交代。” …… 李达穿越以来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给古代大保健业添砖加瓦,奈何天不遂人愿,一直没有机会。 但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这些天,待在扬州城最大的消精窟醉人馆,就没有出来过。 红灯笼微亮,小姐儿挺俏,酒水花香,吹拉弹唱,李达靠在楼侧一角,边上的小娘子妩媚性感,半拉身子贴在身上,沙哑道:“小兄弟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做个半打儿,很快的。” 李达大怒,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很快的,你这是侮辱我的尊严知道不。 “你再调戏我,我告诉大嫂了。” “小哥儿真没意思,”姑娘翻了个好看的白眼,裹着能透视的红纱,妖娆的走了。 小娘子一走,李达就吐了口气,满脸无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湖恶斗,扬州乱局,本该是拳勇搏富贵豪杰上位的大好时机,他虽然对刀口上混饭吃不感兴趣。 但也不是非得蹲在女人堆里面啊。 好吧, 虽然保护大嫂是亲信的表现。 但讲真,在这里既不是嫖客,那就只有一种职业。 “大茶壶,给我倒杯水来!”一个喝的醉晕晕的客人边呕边道。 大茶壶是北方说法,南方叫龟公。 “叫你妈倒去!”李达比划了个中指,自顾自的上了楼。 四楼,李达一边避开莺莺燕燕,一边找到了正在跟几个熟客调笑的良嫂,在良嫂左右,还站着同是码头上的两个打将。 给熟客介绍了姑娘后,不知是不是热的,良嫂妩媚的脸上红扑扑的,见李达脸上满脸晦气,笑道:“是不是待不住了,要不找个妹妹给你去去火气?” “别介,大嫂,我可是郭老大特意派来保护你的,”李达苦笑道,“可不能保护到床上去。” “郭通那个死鬼,自己在外面闹的天翻地覆,怕人抄他后路啊,有你在,嫂子我放心的很。” 二楼忽然有几个客人大声喧哗,李达神情一紧,良嫂轻笑道:“两个窑皮儿,用不着紧张。” 李达混了这几天,也听懂了些黑话,窑皮儿是吃白食的,穿上裤子不给钱的那种。 果然,一阵‘乒乒乓乓’后,两个鼻青脸肿的就被护院押了出去。 大保健不给钱,忒没素质。 见没什么事,李达继续换一个角落窝着,老实说,除了鸡儿硬梆梆的痛苦外,这还算是比较轻松的活儿,绝大多数麻烦,妓院养的打家都能轻松解决。 一边缩在角落里,两条手臂缓缓捏放,藏在袖子里的铁砂护臂在不断滚磨着肌肉。 三天不练,拳脚生松,他可不会忘记。 心念一动,大号上线。 铺天盖地的淫念恶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果说城里千万人念头汇聚,宛如无边苦海,这里便是苦海的漩涡浊流处。 目光扫过之处,尽是歇斯底里的欢愉、痛苦、挣扎。 然后他在楼顶看到了一只鸟。 似雁而大,无后趾,虎纹。 ------------ 第四十六章 鸨 就算对大保健业不感兴趣的童鞋,也应该知道,龟公,他其实不是一只龟。 但是鸨,它却是一种鸟,妖治、狰狞, 一种很淫荡的鸟。 《本草纲目》上说,‘鸨有豹纹,故名独豹,而讹为鸨也。’ 穿豹纹的鸟,那能是什么好鸟嘛。 当然,这是李达的想法,他看到这只鸟第一个反应是,这丫不是一小号黄毛孔雀嘛。 黄毛孔雀,不,鸨鸟就站在醉人居最高处的灯台上,俯视着下面寻欢作乐的男女,它的眼睛枯黄而邪气,倒影着男男女女,不时的发出愉悦的尖叫声。 倘若人世间是一片浮浊苦海,那么这只黄鸟,就必然是苦海中拣尸吃腐食的生物。 妖魔、鬼怪,很难给它一个定义,但毫无疑问,它是人的邪念所化。 李达盯着这鸟好一会儿,这鸟儿似有反应,鸟头转过来,一人一鸟,就这般互视着。 因为李达闲的只能看鸟了。 然后,一团黑影忽然扑了过去,‘呜哇’一声,鸟儿惊的拍打翅膀,飞到另一个灯盏上。 一个满嘴尖齿,红眼凸起的鬼婴,正看着鸟儿‘咯咯’直笑。 大嫂,你儿子玩鸟了,你不管管? 鬼婴对这黄毛鸟很感兴趣,歪着头盯了一会儿,忽然又扑了过去。 鸟儿继续躲开。 鬼影脚下的灯笼晃了晃,迷离的烛光烧成碧绿色。 好在在这寻欢作乐的场子中,没人在乎一盏灯的颜色。 鸟和鬼婴,就像是捉迷藏似的,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这也不是没有负面作用。 鬼婴有次一把扑了个空,穿过墙壁,正在隔间作乐的男客忽然感到一阵阴凉从小腹传来。 下半身顿时没了反应。 真・鸡冻了。 李达嘿嘿一笑,这是大鸟抓不到抓小鸟了。 鸨鸟也‘咯咯’直叫,像是窑姐儿幸灾乐祸的笑声。 玩了一会儿,鸨鸟终于露出一丝破绽,被鬼婴一个飞扑,半空中血淋淋的脐带如鞭,直勾了翅膀,漆黑的手掌抓起鸟头就往嘴巴里送。 ‘啪嗒’一声,吞了个精光,只有两条羽毛落在嘴边。 ‘咯咯’‘咯咯咯’ 左边灯笼上面,又是一只鸨鸟站在那里,歪着头梳理着毛羽,嘲笑对方。 鬼婴狰狞的表情中,闪过一丝疑惑。 李达双眼微眯,同样感觉到了不正常。 鸨鸟是一种邪物,被鬼婴吞下肚皮,不说就此灭亡,至少也会损耗一两分邪气。 但是它没有。 甚至还挑衅的朝鬼婴扇了扇翅膀。 李达关注到了不同的点儿, 鸨鸟虽然到处乱飞,但他飞不出醉人居的范围。 他更不会闯入房间里,只是在大堂乱晃。 最重要的,它‘不死’! 这让李达想到了杜府的满门老少、白青虹的假鬼母。 同样是某种意义上的不死。 这是不是同一类别的‘东西’? 但假如这鸨鸟是整个妓馆的淫晦之气的具象化,那么前两者,又是什么东西的显现。 一声尖锐的婴儿尖叫声打断了李达的沉思。 不只是他听到,一部分客人也在抬头张望。 醉人馆上下挂了几十座大红灯笼,香烛里混有一点迷香,本是用来调节气氛的,但现在却有一半灯笼乱晃,烛火由黄变绿,火光越来越大。 不就是抓不到鸟,至于嘛。 不对! 李达猛的变了脸色,撞开挡路者,往楼上冲去。 原本派来护卫的几个打家,醉酒一般坐在楼梯口,头低着,就像是睡着的寻欢客。 良嫂所在的内屋,两个本该是接客的窑姐儿,一个按住手,一个用红绳勒住脖子,勒的良嫂两眼泛白。 “我儿子,还我孩儿命来!”其中一个窑姐儿尖叫道。 “咯、咯咯,你要你孩儿的命,谁还我儿子的命!”良嫂惨笑道。 鬼婴就站在二女中间,脸上满是畏惧和犹豫,想要插手,却又不敢,血色眼珠在两女身上乱转,急的嘴巴大张。 李达一脚狠狠揣在了窑姐儿脑门上,直接把她踢晕了过去。 剩下的一个窑姐儿张牙舞爪的扑过来,结果被李达反手一巴掌,直接打肿了脸,吓的掉头就跑。 “这算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么,”李达扶起良嫂,皱眉道。 良嫂深深喘了口气,脸上迅速冷静下来,道:“四楼货物间里有一条楼梯,我排的岗都是固定的,出卖我的绝不只这两个贱人。” 若不是脖子的红痕,李达差点以为被勒的快死是另一个人。 “我脚下没力气,背我!” 事有情急,李达蹲身一抱,两团软肉砸在背上,转头就往上跑。 “你就只有本事玩鸟了!” 鬼婴呆了呆,龇牙咧嘴一叫,忽然化作一团黑气,钻入良嫂腹中。 上了货物间,翻开角落的木板,果然看到一截梯子架在黑黝黝的洞口,等钻进去后,李达听到大门被用力撞开的声音。 “走巷口!” 虽然嫂子的身子软如无骨,但好歹也有几十斤重,李达没走几步,背后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 脖间风声一闪,李达下意识反肘砸去,‘扑哧’一声,护臂的铁砂乱溅,几滴血水和铁砂一同砸在自己脸上。 皮毛都炸开的颤栗从脊椎骨一路撞到脑门上。 这一刀若是不挡,脖子至少被劈折一半! 若不是手臂上有铁砂护臂,骨头就会被扑刀砍断! 从穿越到现在,这还是李达头一次,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生死危机。 怒由怯起! 虾蟆功拧出的右臂筋肉蠕动隆起,力聚于肩臂,运至手腕,凌厉的一拳砸到太阳穴上,可以清晰的听到骨头碎裂的一声脆响。 另一道刀光悬在半空,背上的良嫂一手按住肚皮,另一只手张开,刀尖就停留掌前半寸。 “快点!”良嫂表情充满痛苦。 李达探臂架肋,膝盖与对方下骨盆来了个亲密接触。 ‘砰!’ 没什么比鸡蛋骨头撞在一起更令人痛苦的事了。 八打八不打,一不大太阳为首,五不打海底撩阴,生死关头,不打就该打,往死里打。 两人一个捂着眼珠子惨叫,一个直接闷晕过去,裆部骚气阵阵,黄汤洒洒,两口扑刀落在地上,其中一口刀身还沾着血皮子。 “这是我最器重的两个龟儿子,”良嫂低声道。 龟儿子就是龟公,这龟公可不只是小厮,都是由会拳脚的青皮无赖担当,治恶客、管窑姐。 “看来龟儿子没有干弟弟好使啊,”李达干笑一声,趁机解开铁砂护臂,同时抄刀在手。 良嫂看向李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脑袋搭在肩膀上,没有说话,似笑非笑。 李达顿时感觉气氛不对,连忙道:“良嫂你要没什么好去处,我就先带你去府衙门口蹲着了,我就不信他们敢在官府面前下黑手。” “不能去,郭通最厌恶的,就是武行事沾官气,先去我干哥哥家躲躲,他是刑房长吏,整个扬州城的监狱,他说了算。” “了解!” ------------ 第四十七章 衙门的拳械术 李达背着良嫂来到她干哥哥恶面陈的家里。 恶面陈住在城东富人区的一条老巷子,管家打开门后看见良嫂,左右看了看,一言不发引了进去。 李达被仆人领入一间厢房里,给他涂药止血,好在有铁砂护臂阻挡,伤口不深。 ‘当年关二爷带着绿帽子,千里护嫂,义薄云天,然后大嫂就怀下阿斗了;如今我李小哥背嫂逃命,是不是也要给郭老大带上一顶绿帽子,某种意义上,良嫂也已经‘怀’上了。’ 凭良心说,李达对郭通也好,对良嫂也罢,都没什么忠义感,他只是给老板娘开车的打工仔而已。 看见老板娘有危险,出于职业精神,总得提醒一下吧,看见老板娘被害,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被人追杀,总不能不打吧。 这稀里糊涂的一通打,就点亮‘忠义保嫂’的高级成就。 ‘鬼物在大白天现身需有凭借,某种意义上,良嫂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家有个鬼儿子?’ 李达回想当时的情况,良嫂提醒自己时,眼神可是清明的。 熟妇人养鬼儿子,还在窑子里做事,这有点九十年代香港艳情鬼怪片的风格,一般这种片子,男猪脚都是先爽后惨死的。 李达打了个寒颤,赶紧打断了鬼婴是不是郭哥儿子的猜测。 不然按照故事情节发展,今天大晚上,大嫂就要找他畅谈人生了。 门外有两道身影闪过,低声碎语响起。 “那狐媚子又来勾引咱老爷了。” “是啊,以往都是大半夜来,现在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就不怕他男人把她灌死嘛。” “我跟你说啊,每次她来,大爷都会把咱们家太太支走,有一次太太让我去偷听,那狐媚子的叫声啊,又尖又媚,不愧是窑子里出来的!” “真的假的,咱家老爷跟这位真的有一腿?” “那哪能是假的啊,人家都干哥哥长,干哥哥短的,干哥哥是用来干嘛,你心里一点没底啊!” “我再跟你讲,以往爷给太太做那事,都是三下五除二,咱家太太不是人老珠黄,勾不动爷了嘛,但是跟那一位啊,呵,可是大半夜还叫着呢……” “咳咳!” 两个丫鬟面色呆滞,看着从门后走出来的李达。 “麻烦让让,我去找我大嫂。” 两碎嘴丫头吓的脸都白了。 李达刚走到主厅,便听到恼怒的叫声,还有瓷杯摔裂的声音。 “他郭通这么干是要出事的,你不知道这几天中,知府案头上放了多少张状书,能做到万贯家财的商人,谁家没有点来历背景,他仗着有几个泥腿子撑着到底想干什么?” 良嫂在一旁用手帕抹着眼泪。 李达突然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呃,大嫂,我皮外伤治好了。” 良嫂擦了擦泪水,沙哑道:“李兄弟你没事就好。” “他就是护着你的毛头小子,让一个没毛小子来保着你?”恶面陈上下打量着他,冷哼道。 “李兄弟坐,这是你嫂子的娘家,别把自己当外人。” 李达也打量着扬州城的监狱头头,四十来岁,浓眉大眼,唯独左脸上的一大块黑色胎记,漆黑如墨染,让人显的十分丑恶。 这卖相不行啊,跟郭哥一样的丑。 果然,这年头像我这样的小鲜肉不多了。 “良嫂,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去码头知会一声,再找些人来护着你。” “在这里,谁也动不了我这妹子,”恶面陈吼道。 我跟大嫂讲话,关你丫屁事啊。 李达强忍着吐槽冲动,道:“那我先回去说一声,免的人以为大嫂你被绑架了。” “还是李兄弟你想的周到,等会儿我就派人通知,你毕竟受伤了,先在这里好好歇着,”良嫂沙哑道。 我就是不想在这里待着,才想着出去通风报信的,李达张了张嘴,满脸纠结。 等到了晚餐时间,恶面陈的正妻和三个小妾同时在场,李达又发现,这良嫂果然是兄妹情深,直接坐在主人家旁边,与恶面陈说说笑笑,完全不顾这主家娘子已经发黑的表情。 二人聊天间,李达也终于知道良嫂的正名,良白羊,良是姓。 “等会儿来我屋里。” 吃饭完,良白羊手掌搭在李达肩上,低声道。 李达眼睛瞪的老大。 …… 夜间烛光闪烁,李达愁眉不展,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呢。 大嫂在这干哥哥家里勾搭自己,这干哥哥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情人。 假如是真的,就是这恶面陈先给郭通戴了顶绿帽子,回头自己再来一顶? 郭老大,你这头有点铁啊。 李达纠结半晌,最后决定先去瞄一眼再说,这都还是没影子的事呢,真要勾搭自己,自己再义正言辞的拒绝也不迟。 走到大嫂房门口,敲了敲门,大门无风自开,红蜡烛上滴着热油,照在粉色的床帐里。 没人? 李达掀开床帐一角,看到一套良白羊白日穿着的外衣、内衣、亵衣。 “咦?” 李达发现床脚对面的墙壁上,有一个黝黑的洞口,洞口内有烛光明灭。 ‘这是啥,良嫂与情夫幽会的地点?’ 好奇心驱使下,李达爬了下去,下面有地窖大小,借着昏暗的灯光,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床,没有床垫床单,床上泛着幽光。 不对,是铁床! 李达心中一缩,左右望去,看见了苔杖、脚铐、夹棍、鞭子等一堆折磨人的玩意,有些东西上面还沾着深黑的血迹。 就算是良嫂喜欢重口味,那也不可能这么重口味吧。 恍惚间,透过这些刑具,李达仿佛能听到囚犯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好重的怨气! 强烈的风声忽然从角落里砸出。 李达下意识的双手交叉挡胸,后撤马步一撑,一股钝痛从伤口处传开。 黑暗中的人影脚影一闪,那件冲撞的武器仿佛变成一支手铐,一绕一转,就将李达右手拷在墙壁上。 地下墙壁因为强烈的冲撞落下团团飞灰。 黑影势如狂风暴雨,李达眼中恶光一闪,以攻代守,小腿若鞭,马步翻掌,砸向对方脑门。 ‘砰’的一声闷响,可以清晰看到腿臂撞击间发出的汗珠洒落。 ‘架子劲,短打拳!’ 骏马飞驰的脚掌像是被钩棒钩住,李达另一条腿刚想扫出,胸口就像是被铁尺子砸了下,气一岔,劲就没了,同时脖子被人死死捏住。 “长拳要藏,短打要露,长拳一张一驰方见强,以大盖小,你这太祖长拳练的有点火候,但盖不住我这老衙门,良妹,你家里的这只小犬儿还凑合。” 一盏油灯的灯光从洞口亮起,良白羊似是刚沐浴完毕,一身薄纱,眼角眉梢妩媚动人,从梯子缓缓走下来。 “好了,干哥,松手吧。” 李达身子一松,捂着脖子喘粗气,脖子上两道鲜红的指印。 “衙门里也教拳?” “呵,我这杀活术和铁闸门,不知锁了多少不知规矩、仗着拳勇呈威的江湖小辈,”恶面陈冷笑道,太阳穴鼓起,露出来的两条胳膊格外粗壮。 李达目光一瞥,这才发现,原来刚刚锁住自己手臂的是一条长板凳。 “大嫂,这阵仗,不是要杀人灭口吧,我可还什么都没看见呢。” ‘咯咯’‘咯咯咯’ 一股强大的推力压住自己手脚,寒冷渐从末梢传来。 鬼婴的两只爪子,从腹部探出,正隔空对着自己。 良白羊笑吟吟的蹲着,一股沁人的甜香从胸前大片白腻传出,她伸出一只手,摸着李达的脸,温软滑腻。 “李兄弟你现在看到了我们这对奸夫**,回头要是告诉你大哥,按你大哥的性格,我可是要被沉江的。” “要不,你跟我?” 李达干咳两声,道:“大嫂,我对大哥忠肝义胆,天地可鉴。” “那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这么办,他给大哥带了顶绿帽子,为了给大哥报仇,我给他也来一顶绿帽子怎样,大嫂,其实我人送外号,铜锣湾小狼狗。” ------------ 第四十八章 娼妇也有过去 香港帮派电影的套路是这样的,首先,要有一个大佬。 这大佬不管是巅峰时期、或者是退隐江湖,最终下场都很凄惨。 然后,要有一个大嫂。 这大嫂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的,往往都会勾搭奸夫,水性杨花,出卖帮派,栽赃陷害。 然后,要有一个猪脚。 猪脚往往前半场靠山被杀、大嫂出卖、兄弟阋墙、妻离子散,惨的一逼。 然后后期爆种崛起,强闯龙潭虎穴,以一敌百、手刃仇敌、洗净冤屈、真相大白。 李达不是猪脚,他扮演的,是出卖大佬、勾引大嫂、陷害猪脚、显赫一时的反派角色,这种角色有一个统称,铜锣湾小狼狗。 良白羊媚若桃花的脸上微微一怔,不知是不明白铜锣湾、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小狼狗。 李达双眼一闭、一睁, 小号下线、大号上线! 鬼婴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狰狞的脸上冒起了黑烟,两条锁链拴着对方脖子往肚皮外拽。 等恶面陈感到不对的时候,李达已经一手抱住大嫂腰,一手捏住她的脖子。 “不好意思了,干哥哥,人生要是不带点绿,生活哪能过的去,让开!” 恶面陈牙齿咬的咯咯直叫,额头青筋鼓起,一字一句:“你要伤她一根毫毛,我要整的你满门老少都入狱中受罪。” “我李家满门老少就我一个,只有大嫂跟我相依为命,干哥哥,你可别想不开。” 李达紧紧贴在良白玉后背,双眼紧盯对方。 这衙门打家太阳穴高高鼓起,拳脚粗大,筋棱肉绽,外功已经练到了相当深厚的层次,尤其是他的衙门拳术,甚至隐约间有点克制自己。 他不能分一丝神。 “良嫂,我救你性命,不指望你知恩图报,但也别恩将仇报;让他让开,给我一条活路,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然我完蛋,你活不了,”李达贴着良白玉的耳朵,冷冷道。 “干哥,你先出去。” “可是――” “出去!” 良白玉脸一沉,那么凶悍的汉子居然缩了缩脑袋,气焰尽消,给了李达一个警告的眼神,才恨恨的爬了上去。 “你果然会道术,”良白玉被掐着喉咙,声音有些尖细,“还是说,你真的想做你大哥才能做的事吗?” 李达先是一愣,这才感到有些尴尬,原来刚才猝然爆发,抱的有些太紧了,背部的的弧线挤入自己怀里,加上衣服细薄,就像是抱了一条没皮的白蛇,差点引起生理反应。 “事有情急,事有情急,阿弥陀佛。”李达讪讪的松了手。 “看来你不仅有点小滑头,关键时候更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良白玉瞪了他一眼,“还不把我孩儿放开!” “良嫂你我敢放,但这个堕胎的恶婴我可不敢松手,松了我不放心。” 鬼婴龇牙咧嘴,两只畸形的爪子抠着锁链,眼睛越来越红,锁链‘哗哗’作响,李达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乖乖,别闹了,”良白玉垂了眼,脸上闪过慈爱之色,手摸在小腹上。 说也奇怪,这本该戾气入脑、血气缠身的凶恶鬼物,就像是委屈的娃娃一样,松下了手。 “铁床下面有个包袱,去看看。” 李达犹豫了下,一边盯着对方,一边小心翼翼的蹲了下去,掏出一个破旧包袱来。 “是我的包袱!” 风水术秘籍、钉鬼符、勾猿香、散碎银子,还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一件不落,除了那口刀外,自己全部东西都在这里。 “明白了吗?” “原来杜五是郭哥的人,”李达恍然,怪不得郭通私下训练的童子军,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杜家武馆的学徒们切磋。 怪不得一艘漕船被抢,官府久久查不到真凶。 如果杜五是郭通的人,那么自己报仇的难度,直接上升到了最顶级。 “郭通和我打小就认识,那时我是老嬷嬷调教出来的扬州瘦马,他是街面上厮混度日的青皮混混,”良白玉一边笑,一边怀念。 “也谈不上什么情情爱爱,他帮我收拾恶客,我给他银子,让他养伤,结交弟兄,就这么在一起了……” “他的势力越做越大,帮那些豪强大户、富家公子哥做的脏活也就越多,提起扬州城的下九流,他是一号人物。” “……没背景、没靠山,自然也就没人管,黑活做的越多,得罪的人也就越多,有好几次差点命悬一线。” “我劝他收手,他说他往上爬,已经下不来了,像他这种小角色,要么拳术练的没人敢惹,要么爪牙多的官府也不敢动。”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大人物,大人物说愿意给他一个前程,前提是我陪他一晚。” 良白玉的声音渐渐的变得凄厉起来。 “我早不接客了,跟他过一起,当他没名分的浑家,但他就跪在我面前,耸的脑袋跟街边上的流浪狗一样,我能怎么办!难道我就看着自己男人失了精气神,变的如那行尸走肉!” “这真是冤孽报应,就那一次,我就怀了别人的种,我悄悄瞒着他,想要生下来,但不到五个月就被大夫查出来,没了。” 良白玉喋喋笑了起来,表情狰狞,声音尖利。 “我拿着药,捉着下药的人,亲自去问他,问他是不是他暗中动的手,他的表情跟那天夜里一样,他说是,这是贱种,不能要,他会跟我再生几个,要几个有几个,但他不知道,我早就不能生了。”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他的种,但那是我的种,他把我孩子活活掐死了!” 李达听的心理不是滋味,很不痛快。 “做我们这行有个传言,说是天生断子绝孙命,儿子会被鸨妖叼走,除非一命换一命。” “恰好我手下一个窑姐儿也怀孕了,烟花行除了花魁级的卖头汤,身子细心调理外,其它姑娘都吃药避孕,我让人查过,胎位不正,生下来也是痴呆,我拿钱买了她未生的儿子。” 李达双眼半眯半睁,听的心中越发闷气。 “最后谁也没想到,她的孩儿成了我肚里的鬼娃娃。” 李达看了一圈刑具后,紧接着道:“鬼婴随着人血滋养,会不可逆往厉鬼的方向转变,堕儿生不入地,死不入天,一旦成厉鬼,神佛难制,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你都要借助这些刑具上的怨气来镇压,对吧,大嫂。” “但你发现你快越来越镇压不住了,所以你找上了我。” 良白羊咯咯一笑:“我查过你,你和一个老道士坐船来的,但是女人家心细,发现只有你的包袱里有符纸、道书,老道的包袱里却只有衣服,所以奴家有了一个猜测,只有你会法术,而你的那个师傅,只是你的挡箭牌。” “所以我们两个现在都知道各自的秘密了,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帮你保守秘密,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我可以供你上位,让你做这扬州三教九流的头一号人物。” 她妩媚的贴了过来,拉着李达的手就往衣服里伸。 “我可以让你做大哥。” 李达推开对方的手,干咳一声:“我对大哥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这第二件事就算了,我帮你做第一件事,你也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别人的东西,我不要,但我的东西,我不给,别人也不能抢!” 李达捏了捏指节,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我要踢翻杜家武馆!” ------------ 第四十九章 少林七种兵器之首 杜五是郭通还在扬州城厮混时就结识的兄弟,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而且杜五也不是本地人。 杜门拳是四川一个著名大拳系,四大家四小家中的一门。 四大家是僧、化、杜、岳,四小家是红、会、字、化;杜五是杜家家主的私生子,十六岁就被赶出家门来外地闯荡,拳术凶狠、性情偏激。 顶门弟子梁宽,已融杜门八法中,一气、二力、三心、四向、五虎、六合、七星、八卦中的前七法,独门磨盘劲已能打出,脾气温和,不似乃师。 武馆三关门弟子,蒋元成、鲁通、何菜,杜门八法,只学会三四成功底。 在扬州城武馆教拳十年,杜五教徒五十八名,但大抵是富豪人家出资供养的武士,关系亲近者极少,能逢年过节供礼孝敬者只三四名…… “你这没毛小子,莫非还真打算给杜五掀门面,你知道这些年杜五打死了多少本地、外地的挑战者,你知不知道他的拳术已经练到‘绵绵不断、势若游丝’的内家高深境界,拿根绳子上吊都没你被人打死来的快。” 饭桌对面,恶面陈见李达这般痴迷,冷笑讽刺。 李达放下大嫂给他找来的资料,反问道:“看来干哥哥是对我是极不看好咯?” 恶面陈嗤笑一声,“我何曾正眼瞧过你,论打法,你连我三四招都敌不过,论功底,你练拳不足两月,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切顺利,给你三年时间,磨练筋骨,将太祖长拳火候炼足,再给你三年时间,磨出六合打法,你才仅有资格挑战杜家拳的顶门弟子梁宽。” “拳术要越打越深,打拳却又是极凶险的事,你既无师承,又无门路,六年时间,但凡有一场输了,骨折筋裂,一生所学泡汤,没人给你出头,你就顶着个半废的身子活过下辈子吧,哪天在路上行乞,老子心情好,还能给你丢两文钱买馒头。” “那要是我一年间挑翻杜家武馆呢?” “呵,那我叫你一声亲哥!” “好了,大清早间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良白羊一摇三晃的走了进来,一身素白衣服,绷不住姣好的身段,像是鲜花般绽放的女人。 经过昨晚友好而和谐的讨论,李达正式加入‘大嫂阵营’,在鬼婴没解决前,就在这陈家住了下来。 出于某种嫉妒心,这干哥哥就分外看这‘铜锣湾小狼狗’不顺眼。 李达也清楚了,这二人并非情人,真的只是关系亲近而已,早十年,恶面陈更是在良白玉的长袖挥舞下,被安排进了衙门做杂役,一路爬上来的,有知遇之恩。 当然,李达也看的出来,恶面陈对良白玉的确有那么点意思,但是大嫂似乎并没有想法。 简而言之――备胎 大约都是练武出身,陈家的早食熬的是鸡汤加虫草,李达喝完后趁着一身火热,便在陈家大院里打熬起了气力,手臂裹着铁砂护臂,虾蟆吞吐,功力固于腕臂,一掏一缩间,力至胸背各处,甚至传来细微衣衫作响声。 “你就这么不看好他?”良白羊看着沉溺于拳术层次的李达,低声道。 “不是我不看好,拳术是再怎么练,都走不了捷径的,”恶面陈摇头,“我这些年帮衙门办事,不知抓了多少心比天高、以为学两手就能翻云覆雨的毛孩子,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不管他能不能成,你用心教他,这是我跟他约好的,”良白羊平静道。 “你有没有想过,真到了那一天后,郭通要是死了,你该怎么过,”恶面陈迟疑道,语气有些火热。 “真到了那一天再说吧,郭通可不是好对付的,他表面豪爽,其实内心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 …… 自打知道杜五的层次,李达反倒是轻松了,接下来的三天里,他沉心练拳,除了两臂裹着铁砂护臂外,还按照恶面陈的安排,用木夹子锁住手脚膝腰等各大发力部位,这本是衙门铐武人的机关,后经过改良,成了练拳的工具。 一开始李达别扭的紧,像是浑身肌肉都被铐住,任何动作,都会引发肌肉加倍的压紧伸缩,往往一套拳路打下来,拳架子散的不成样子。 但等到习惯之后,却发现这种练法能准确体会到身体各大关节的发力点,从骨骼肌肉变化中,体会出更细微的劲力,对于拳架子的领悟更深一层,已经能将拳架子变化带入衣食住行间。 “跟我比一比!” 话音未落,恶面陈五指如叉,形似恶鬼,直插过来,李达面色一变,后马架步,身子大劲一炸,肌肉狂鼓,浑身上下所有木夹子一起弹出来,双手翻掌横叉,宛如战场里的拒马,一下子夹住对方拳头。 ‘好家伙!’ 李达感觉到自己这拒马架住的,真是一杆大号钢叉,身子一沉,马步都要散了。 不过这几天的苦练可不是白费的,右脚一跛,往下一盖住,脚掌下立刻多了一个掌印。 卸下劲的同时脚跟一踩,一团土灰直砸过来。 “小把戏。” 恶面陈双手一扫,灰尘乱扬,李达脚如硬鞭,趁机砸向对方关节处,一声闷响,他感觉自己就撞在一根铁柱子上,不仅没把对方架子破了,而且差点把自己撞的一踉跄,腿脚酸麻,使不上劲。 “下去吧。” 恶面陈扫拳如弓响,大筋一弹,就把李达冲的跌飞过去,身子骨撞在墙壁上,砸的后背要散了架了。 ‘下一招就能定胜负。’ 李达眼中凶悍之色一爆,两臂皮肉忽然一缩,直接从铁砂护臂中弹出,稳马硬桥,冲天炮! “咦?” 恶面陈眼神闪过一丝凝重,骨节一横,小臂自上而下拍来,像是衙门里红头黑棍的杀威棒,两两一撞,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炸响。 恶面陈退一步卸劲,李达退无可退,等从墙上面跌下来时,墙面上有一个汗水凝成的人形。 恶面陈没有再动手,有些惊讶道:“长拳冲天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李达摸了把脸上汗珠,只感到浑身乏力,道:“昨天就有感觉了,今天正好使出来。” “长拳外六合打法,手、肘、肩、脚、膝、跨,你练拳两月,就贯通一手一脚了?” “很快么,我觉的一般般吧。” 恶面陈无语,他在牢里审问过最出彩的武行学徒,也无非这个水准,见对方表情平淡,还以为是在装逼,忍不住出言讽刺。 “太祖长拳要想练出火候,最重要的就是这六个架子劲,但这只是最低层次,但就算让你练出这六劲,还要融成六合打法,上三合,下三合,上半身是做金銮,下半身是坐金銮,你一年之内能练出来吗?” 李达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认真道:“一个月一节劲,下半年练六合打法,这不正正好嘛。” 恶面陈无语,他真想对着对方耳朵里吼一声,功夫是这么算出来的嘛,那是越深越难的。 李达刚准备再刺激对方几句,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翻开小腿裤脚,看到一团青淤,刚刚那一脚踹上去,仿佛踢到铁柱子上,这是外功几乎大成的征兆。 ‘这干哥哥也是个狠人啊,听大嫂说,这老小子除了练出十几代衙役传下的狠把事,还经常在监狱中拿犯人做人桩子,逼问犯事者的拳术技巧,据说还真给他逼出了一门硬拍打功,十年练下来,已经练到‘身坚如石,气贯全身’的地步。’ 这硬拍打功跟自己的虾蟆劲都是锤炼筋骨的本事,只不过虾蟆劲强调爆发力,而硬拍打功则是追求硬踢硬打和身体局部接架外力的。 关键是对方练到大成了。 “你这是什么本事,怎么一拳把我浑身上下劲都打没了,”李达看着墙上的人影,惊讶道。 “杀活术中的杀威棒,专门对付你们这种不服管教的武行人,是破劲的劲法。” 虽然这恶面陈看李达是分外不顺眼,但看在良嫂的份上,算的上有问必答。 “杀活术是破劲的拳术,铁闸门是关节技,看来衙门里也有高人啊,”李达感慨。 老话说,六扇门中好修行,单是一个监狱头头,就有这种本事,要是朝廷里的高手,又该是什么层次。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转而问了个更感兴趣的问题:“前两天,你拿我的凳子,又是什么拳械术?” “三十六凳术,练长板凳的器械术。” “板凳!?” “这又甚好奇怪的,武行里的奇门兵器多了去了,用长板凳的器械算什么;衙役出门逮人,自然不会往死里打,况且真要犯事的,见到穿官袍、带刀枪的,那还不玩命的逃;而且江湖人士多居旅店酒家,板凳到处都是,又隐蔽,又沉重,能锁能压,比起什么刺叉勾叉都好用,是衙门捕人术中,数十种武器之首选。” 我擦,你说的真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李达想到了少林寺十八铜人阵里的最强兵器,同样也是折凳。 折凳的奥妙之处,它可以藏在民居之中,随手可得,还可以坐着它来隐藏杀机,就算被警察抓了也告不了你。真不愧为七种武器之首!哈哈哈哈。 恍惚间,身穿黄衣的星爷正插着腰哈哈大笑。 电影里拍的居然是真的! “我就要学这个!” ------------ 第五十章 你儿子以后就是颗蛋 拳械合一,是国术最大的特点以及优点,因为冷兵器战争说到底,就是器械的合理利用。 器械的练法,不仅不会分心,更能增涨拳术层次,比如你不练器械,永远不知道剑指的指头,其实是用来提盾的。 通臂拳的劈崩钻炮横,取材于枪法中的大封大劈。 勾手的原型,其实是汉代一种可攻可防的勾镶武器。 这既是相互促进、相互影响的关系,同样也是拳术实战性的一种表现。 不仅能实战,更能大战! 当然,也不是所有拳术和器械都能完美融合的,比如你一练长拳的,玩匕首峨眉刺,这就扯淡了,或者你一练短打的,玩着两根狼牙棒,你这短打就真的白学了,不仅没有补益,还有害处。 而这扬州衙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板凳术,其实是关节技的一种器具延申,核心是锁、拿、绞、摔;长拳是大架子,披劈冲撞,远用拳打脚踢,近用肩肘胯膝,辅以关节技更能让李达掌握住打法节奏。 这几日功夫,配合马家呼吸法,李达能感受到,他对于太祖长拳的掌控火候再上一层楼。 而这更让恶面陈惊讶了,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能这么快掌握板凳技,并炼入拳术中,这小子是真有天赋的,不对,不仅仅是天赋,除非他掌握了武行世家子弟历代单传的呼吸法,才能将打法练法用法三位一体,迅速糅合,并迅速适应他初学者的拳术暴涨期。’ ‘不过不可能啊,就算我这些年花了极大功夫,都没找到一种呼吸法,这本事只掌握在武行世家、朝廷上层的手中,就算杜五也不一定会。’ ‘扬州城里我没摸出来历的,仅有郭通的三年前找来的那个教头,他的拳术之高,还在三大馆主之上,难道是他?’ 恶面陈不只是好勇斗狠的猛汉,不然他也不会抢来监狱的肥差,就算猜测到半个真相,表情依旧不变,反而突然道:“我现在有一丝丝相信,你一年内有挑战杜五顶门弟子的资格了。” “恩?”李达不明白,一直冷嘲热讽的丑鬼,怎么突然说好话了。 “但是仅一丝丝而已,”恶面陈顿了顿,“但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却不是你有天赋就能解决的。” “请说出你的见解,”李达来了兴趣。 恶面陈指着李达脱下来的铁砂护臂,内侧泛黄,透着一股浓厚的药香。 “你把药膏抹在这护臂里,平时用你的虾蟆功锤炼两臂肌肉,铁砂不仅摩擦你的皮肉,锻炼灵敏性,还能将药力磨入你的皮肉中,我猜,你能练成长拳冲天炮,也是这个原因。” 李达点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这也是瘦虎口传的锻体方式,跟什么铁砂掌、排打功的原理类似,都是通过外力将种药打入体内。 “问题就在这里,无论软硬功,锤炼筋骨都离不开种药,一盒药膏,按照你这种练法,顶多能顶半月,半月后你没了武家药膏,训练进度便会大为延迟,到那时你怎么办?” 说完,恶面陈冷笑的看着他,似乎觉的自己一语道中了要害。 没错,要想练劲,得有武家药膏,而没有药膏,别说挑战武馆,练不练的出劲都是个问题。 “这药膏,外边有人卖吗?”李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表情渐渐严肃,他不可能总去麻烦瘦虎教头。 “黑市里面,最次等的武家膏药,百两银子一盒。” 说到这里,恶面陈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这些年压榨囚犯,坑蒙拐骗,赚来的大半家财,都投入这无底洞了。 穷文富武,在这魔改版的世道,更是走到了一个极端。 “自己做不行吗?” “呵,武家方子好找,但种药哪里容易得到,这可是妖魔药。” “你等等!”李达目光一亮,三步并两步就消失在走廊外,恶面陈没反应过来,‘蹬蹬蹬蹬’,李达又跑了回来,指着手上猴尾巴模样的花朵。 “猴精花,我师傅从镇山猿的洞府中采来的,”李达故意炫耀道,这干哥哥还不知道只有他才会道术。 恶面陈眼珠子瞪的老大。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种药难求,便是因为要跟妖魔打交道。 但听说对方的师傅,貌似是会法术的? 李达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李达率先开口,“求我啊。” “……” 恶面陈这位衙门里凶人,恶名赫赫,不知把多少犯人折磨的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扬州下九流的一号人物,衙门排名前三的打家,此时竟有一种腿发软的感觉。 妈卖批,被抓到要害了! 所以等良白羊出来散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满口哥哥弟弟的,比谁都亲热。 “小兄弟,我觉的以你这天赋,打死那杜五不成问题。” “我练拳十几年,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年轻人。” “我感觉李兄弟你打的太祖长拳中,隐隐有一种王霸之风。” “……” 深夜十分,群星暗淡,乌云滚滚,李达看了看天空,知道时候已到,便下了楼梯,到了那间密室中。 密室中,良白羊一身轻纱,躺在铁板床上,肚皮高高鼓起,隐有青斑流动。 这位熟妇人双腿缠来缠去,像是要生了一般,满脸汗水,嘴里死死咬着毛巾,低沉的呻·吟声从口中传出。 而四周刑具传出阴沉的气息,正与肚皮的鬼婴相互抵消。 “饮鸠止渴,”这是李达的评价。 “等鬼婴彻底击溃冤魂之气,并将冤气吞噬,到时候大嫂你想不变成鬼母都不行了。” 好在良白玉对此早有准备,这些天间,她除了遥控管理醉人居外,便是采购施法的物件。 铁床下面,供奉着刚宰杀的鹿肺、下蛋母鸭、白鹅,香炉中青烟袅袅,阎罗牌位上是凶神恶煞的钟馗像。 李达用毛巾擦了擦手,并法指落在铜盆水中,低声念道:“清净之水,日月华开。中存北斗,内映三台。神水一噀,散祸消灾。急急如律令。” 然后用盆里符水涂在钟馗像中,原本模糊的模样,在用水涂过后,模样越发清晰,尤其是手上大椎,几欲砸人。 李达又念了净坛咒,对良白玉念了净心咒,甚至还走了一段法步。 若是他自己施法,自然不需要这么麻烦,但这是对普通人施法,得按照规矩来。 按照李达自己的琢磨,这种道家仪式,主要是用来校对频率的一种手段。 似是察觉到危险,良白玉的肚皮一阵鼓一阵缩,像是有两只小手在扒拉着肠子一样。 “啊!!!!!!” 良嫂终于忍不住,两眼翻白,痛的不能自理,凄厉的惨叫起来。 “都看什么,没你们什么事,滚回去!”恶面陈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口,呵斥着被惊醒的自家人。 烛光似明似暗,李达施法到了关键时刻,面色十分严肃。 “良嫂,让你儿子乖一点!” 李达捏碎贡品糕点,糕点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灰,同时肚皮里传来咀嚼声音。 良白玉颤抖着抚摸自己肚皮,低声说一些安慰话语。 李达深吸了口气,按照高邮民间法术做法,盘膝在地,念一些发音古怪的咒语,蜡烛火光像是被竖起,全部变成绿色。 他的耳边渐渐听到一种奇异邪恶复杂的低语声。 贡品中的下蛋死鸭忽然睁开黑眼,一口一下,将鹿肺吃掉,同时鸭子肚皮以肉眼可见速度涨起,右边活鹅惨叫声越来越低,脖子上像是被割出一条血线,血水流在鸭脚下。 一股奇异浓重的气氛在密室中凝聚。 民间法术有一个特点,就是往往施术者也不知道什么原理,属于瞎猫碰到死耗子;而且这是第一次尝试,李达也有些紧张。 在他的感应中,此刻周围的气场乱的一塌糊涂,有鬼气、有生命力、还有邪恶反常的低语。 李达手掌一转,钉鬼符贴在良嫂肚皮上,原本该是讳令的地方,被重新填入了咒令。 咒令为,驱鬼! “摄!” 阎罗牌位上的钟馗像猛的睁眼,而大椎消失无踪。 良白羊肚皮一缩,发出一声尖锐到极点的惨叫,然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东西都是重影,浑身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两腿之间全是污血,还有尿液。 良白羊摸着肚皮,突然惊慌道:“我的孩儿,我的孩子呢!” 她慌张的四处张望,正好看见李达蹲在地上,正用一把小刀割着鸭肚子,原本放在四方的四颗高邮鸭蛋不翼而飞。 “我、我的孩儿呢?”良白羊满脸紧张的问,双手死死握紧。 李达从鸭肚皮里摸出一颗带壳沾血的黑蛋,擦了擦手,裂开满嘴白牙,比划了个大拇指:“大嫂,你儿子以后就是颗蛋了!” ------------ 第五十一章 我就是规矩 李达在陈府这十天过的很充实,拳术不仅融入了衙门的器械术,火候更进一步,正式迈入武行学徒的层次,还帮大嫂下了个蛋。 不过好日子终于到头了,码头上传来了一封信,良嫂看了后递给李达,李达看后面色一变,便匆匆出了门。 恶面陈见状,低声道:“郭通是要回来了?” “差不多吧,”良白羊平静道:“不管成败,他都要回来收尾了,虽然信上没说,但他这次很有信心。” “得罪了衙门、得罪了商人、得罪了上下游漕帮,他拿什么翻盘?” 良白羊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当初那人,背景,很深,来自汉留。” 恶面陈脸皮一抽,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 春夏之交,老天爷间歇性的落下一个大霹雳,然后就是乌云滚滚,暴雨倾盆而下。 “这是要变天的节奏,”李达抬头看了眼天上阴沉的天气,自言自语。 话音一落,‘噼啪’一声天雷巨响,然后落雨如柱,顷刻间就将整座城池淹入狂风暴雨之中。 在这密集的雨水之下,一朵朵黄皮纸伞像是莲花一样盛开,大街小巷,花开朵朵。 十天没出门,李达很敏锐的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街头巷尾,多了很多身穿破烂衣服的汉子,麻木的双眼中,有一种烈火在孕育。 漕运码头工的身份很复杂,破产的农民和小手工业者、盗贼、赌棍、强盗、罪犯,来自天南地北,能安心待在码头里,得益于漕帮严厉的帮规以及封闭的环境。 而如今管事的不在,这些人一旦上岸,便是优质的犯罪分子预备役,这也是为什么衙门会容忍郭通的原因。 按照现在的话说,郭通就是某大型工厂的老板,上万人靠他吃饭,是地方经济的贡献者,牵连甚广,一旦厂子倒了,这上万人怎么安置,这可是绝对的老大难问题。 用古代话来说,郭通这种行为是通邪结党、挟养奸轨、上干王法、下乱吏治、把持官府、欺压良民、以私害公,衙门不能制也。 没办法,山西煤老板,不,漕帮郭老大,就是这么吊! 一路无话,撑着油纸伞,李达一路赶到了码头,只见货物堆积如山,数十条漕船堵在河道上,几乎把整个河道都要塞满。 衙役书吏正在不断做着工作,但是船只出了问题,你总不能让人开到河里沉了。 漕运搞了这么多年,内里有太多的环节可以操纵,别的不说,单是阳奉阴违这四个字,就足够让人头疼。 李达没见到四大金刚的任何一个,不过他在东南角的仓库门口,看到有一群人围堵着几个富商,其中有一个正是苏州茶商杨万千。 “就是你们这些奸商,逼的郭老大不得不出走,你们连我们的卖命钱都要赚,良心被狗吃了,大家伙说是不是!” “绑了他们,让他们家人带银子来赎,一人一千两银子,足够我们分了!” “这些奸商肥的流油,杀了能吃肉。” 围堵的人群中,眼神冒出绿油油的光芒。 在这些人眼中, 命就是钱, 富就是罪。 其中一个富商见势不妙,连忙大叫道:“我们是郭老大请来商量通漕的,你们想干什么!” “郭大哥明明不在,你这是糊弄鬼呢!” “弄死他们,弄死他们!” 拿暴力维持秩序的组织,一旦失控,暴力就会变成动乱的根源。 几个富商的声音在人潮中翻不出半点浪花。 “干什么,干什么,都来这里凑热闹啊!” “李兄弟?” “李小哥!” 李达在码头的名气不算小,毕竟从古到今,无论什么帮会组织,两种人都是不能得罪的。 一种是领导夫人。 一种是领导小秘。 他是小秘。 更何况是李达将闹事的码头混混给收拾掉,可以说是整件大事的导火索。 “是郭哥让我来接人的,让路,”李达对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一群人,淡淡道。 人群中顿时一阵嘈杂,郭通的名号在这里还是很管用的。 “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郭哥多少天都没出面了,”有人突然道,随即引发一大片的附应声。 “对!” “让郭哥来见我们!” “让他给我们解释!” 这些汉子对富商有怨气,对这起事件的制造者,未尝没有愤怒。 毕竟,他们是靠码头吃饭的,砸人饭碗,别说老大,亲爹都没用。 当然,若是郭通在,凭他的脸面,没人敢放肆,但眼前就只是小秘而已。 一个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小秘书。 欺软怕硬,这是人的天性。 李达挠了挠鼻子,暗自叹了口气。 说实话,从本心来说,他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 尤其是这些财大气粗、腰缠万贯的贾人。 这跟道德水平、见义勇为没啥关系。 最主要的原因, 他穷。 像他这种穷屌丝多多少少有一种仇富情结。 他不至于扮演抢劫者的角色,但这些人要是被抢了,被打了,他也不介意拍拍手掌,幸灾乐祸。 但他有踢翻杜家武馆的小目标,而知道杜五与郭通的关系后,他便知道,单是拳术练的好,想要踢翻武馆几乎不可能。 良白羊说过,郭通这人心性凉薄,表面称兄道弟,其实只拿兄弟当工具,要想踢翻杜家武馆,取代杜五,除非你拿出比杜五更大的价值来。 这些富商既然敢来码头,不管是不是得到郭通的信件,那都是一种良好的信号,代表着供货商向渠道商屈服了,这时候再闹出事端来,那就真的是没事找事了。 李达目光扫在人群中,在叫的最大声的几个人中,突然发现一道熟悉面孔。 杜家武馆蒋元成,正是被自己ko的那一位,藏在人群中,看见自己处于被围攻的状态,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与怨毒。 失手败给这位,他被杜五活活抽断了三根竹鞭,若不是师兄弟苦苦哀求,早就被扫地出门了,可想而知,他对于李达的怨恨。 “让郭哥说话,你算老几,你没资格跟我们说!”他吼道。 这几个江南富商何曾见过这番场面,暴雨之中,被上百个面貌凶狠、手持棍棒的凶人围住,看自己的眼神都是绿的,磨刀霍霍,就像是看肥羊,手脚都在发抖,除了杨万千还算镇定外,有一个胖子直接腿一软,跌坐在地。 李达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一手撑着伞,一边往人群里走。 “我说,各位——” 李达右臂肌肉子一鼓一缩,伞沿突然跟刀锋一样转起来,雨珠四溅,劈头盖脸打来,像是钢珠子打在脸上,这些人纷纷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而蒋元成也没想到李达突然发飙,等他反应过来时,人挨人、人挤人,他已经没有腾挪地方。 两眼一花,迎面而来的是铁柱一样的拳影,雨帘炸在拳面上,全部被炸散开。 胸口一阵剧痛,肋骨仿佛要剃出肉中,蒋元成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不过一个月,他是怎么练出架子劲的。 拳劲凶猛,雨天地滑,周围七八个人一同被掀翻在地。 “你——” 蒋元成到底也是练家子,翻身一滚,脚步内扣就要蹦起。 然而李达早有准备,欺身蹩腿,撞在对方膝盖后侧,一拉一扯一带,踩拉着对方腿骨筋带‘咯咯’作响,重重按砸在地面上。 李达眼中恶气一闪,手掌揪着头皮,‘砰’‘砰’‘砰’的往石子地面砸去。 地面的小水洼中,丝丝血水渗入其中,搅成灰红色。 一声又一声。 人群渐渐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李达的狠辣惊住了。 直到对方气息几无,李达才丢开对方脑袋,摸了把脸上水珠,在瓢泼大雨中站了起来,平静的笑着。 “……我说,郭哥和管事的不在,我就是码头上的规矩,你们有意见?” 全场安静如鸡。 李达弯腰,捡起油纸伞,走到几个商人面前,“走吧,几位员外,到里面歇歇脚。” “谢、谢谢兄弟!” “李小哥真是好汉子、好汉子!” “兄弟真是能镇压场面的!” 那个腿软的大胖子更搞笑,抱着李达肩膀就不撒手,带着哭腔道:“大兄弟你总算过来了。” 李达抽了抽嘴角,表情淡定,“干我们这行是要讲规矩的,你们都是贵人,我来了,自然要保你们平安。” “李兄弟真是条好汉,”就连杨万千都感慨道,“多亏你了。” 李达淡定的点着头,在前面领路,心中却在暗道:‘你们是不是傻,镇不了场面,我大不了往人堆里一钻,被揍的还不是你们。’ ------------ 第五十二章 穷凶极恶老神棍 人持利器,杀心隐现。 李达发现自己的心理状态的确是有些问题,一遇到情况,就想着用拳术解决,胸腔中似乎有一种以前没有过的戾气。 把蒋元成打的半死时,心理居然产生一种特殊的愉悦感。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拳术是可以用来好勇斗狠,但事事都好勇斗狠,距离凉凉也不远了。 不过李达也试探出了自己如今的拳术层次,虽然猝然爆发,虽然雨天路滑,躲无可躲,但能一招把对方打翻,他相信就算对方全盛状态,自己也能战而胜之。 马家呼吸法,不愧是武行世家压箱底的本事,提升打法之快,匪夷所思,数月之功,抵的上人家多年打熬。 四个商人中,除了杨万千这个茶商,分别是瓷商、布商、盐商,那没出息的胖子居然还是盐商,都在本地是身价万贯的人物,漕运停滞,这些人一天不知亏损多少钱,无可奈何,这才来跟郭通讲和。 他们也的确没联系上郭通。 李达想了想,道:“各位不要担忧,不出意外的话,郭老大今明两日就能回来。” 其实按照信上的说法,今晚郭通就能回来。 简陋的货仓里,几个商人正捧着热茶喝,危机过后,个个又恢复精明之色,眼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兄弟,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江湖事江湖了,郭老大这一折腾,不知砸了多少人的饭碗,”杨万千感慨道。 “嗯嗯,我家老舅可说了,要不是怕外地人过来抢食,有些人就要下手了,只要钱砸的多,什么人请不动,”胖子气哼哼道。 李达心中一动,生在俗世,没人离的开吃喝拉撒,尤其是花银子如流水的拳术修炼,这些商人未必像表面上的那般弱鸡。 “哈哈,我倒想看看,谁敢砸我们的招牌!” 大门被猛的推开,断指刘、黑心蚊、笑面狼,还有十几个阴沉、冷漠、或是笑嘻嘻的汉子,一起涌了进来,黑心纹阴沉沉的道:“盐帮牛舵主虽然是淮阳地面上只手遮天的人物,但在这条江面,是龙也得给我们盘着,没有我们的渠道,谁敢给你们贩私盐?” 十多日不见,李达明显感受到,这些人身上的煞气又重了许多。 胖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这个,我不是这意思,我老舅说了,那个,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牛公子别惊慌,郭哥也明白这些天的损失,保准给你们一个交代,我先安排各位休息,什么事等一下再谈。” 这些商人自无异议,被人领了出去,等外人走后,笑面狼才露出一贯的假笑来,“李兄弟你真是够凶啊,咬人的狗不叫,杜家武馆的高足,上来就被你一脚废了。” “哈哈,李小弟也是不知道,杜家武馆跟我们的关系嘛,”断指刘打圆场道。 李达也适时的表现出惊讶,“什么,杜家武馆是我们自己人,我还在奇怪怎么我们码头里混了张生面孔,不过杜家武馆的弟子,挡不了我一拳,假的吧!” 几人顿时无语,好半晌,断指刘才干咳一声,道:“这个,有些事以后再跟你解释,先给你介绍几个老哥。” “水底鬼。” “运粮百户周长官。” “临清船厂的胡厂长。” “花色白。” “脚行刑爷。” “炮仗叔。” “棍三爷。” “丐行李四九。” “衙门库大吏洪老叔。” “……” 李达暗自吸了口气,心理闪过八个大字,牛鬼蛇神、三教九流。 有名号的,那都是行头魁首,没名号的,做的什么买卖那基本都是不干净的。 以码头漕运为核心,郭通编织多年的这张官匪黑白的大网,直到最后一刻,才展现出来,他甚至看到,当初在酒楼上跟郭通有口角之争的码头胖爷,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李达一一问好,这些人或是好奇、或是审视的看着他,其中棍三爷还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小子,居然把杜五的徒弟打了,有个性。” 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正式迈入郭通的核心圈子了? 黑心蚊把李达拉过来,低声道:“郭哥给大嫂的信,大嫂跟你说过内容了吧?” “说了。” “那就好,今晚你就把那些礼品带给那位,这事做成了,你就是我们的兄弟。” 李达犹豫了下,问道:“是不是太急了点,我师父也才跟那一位见上几次面。” “我们现在明里暗里做的事,都是为这临门一脚准备的,只要官面的态度准了,那这大事就成了一半。” “行吧,我让我师父试试。” 这事老早以前郭通亲自跟他说的,衙门里的王师爷是个信道人家,让老神棍跟对方套套近乎,事后必有厚报。 李达心想反正这老家伙闲着也是闲着,便把这事跟他这么一说,这臭不要脸的一听有好处,立马就从了,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还真搭上了这条线。 今天就要跟对对方摊牌了。 …… “哗,颜真卿的字帖、通府阁的老砚、还有这两座白玉小狮子,你知道这卖出去得多少银子!”老神棍两眼放光的道。 李达淡定的把对方的脏手拍开,把礼盒关起来,淡淡道:“你要是不怕被人沉江,你也可以抢了就跑。” “那哪能呢,老道可是讲规矩的,”老神棍脖子一缩,讪讪道。 “道长,老爷还在跟府衙商量公事,还要等一会儿再回来,麻烦请等一等。”仆人上了茶,恭敬的道。 “无事,贫道等的起,”老神棍一脸道貌昂然。 这位王师爷住在衙门附近一栋老楼里,除了两个仆人,院子里养些花花草草外,很朴素的环境,李达相当怀疑这事能不能成。 “话说回来,这王师爷有这么大能量吗,郭通不给知府送礼,专门讨好他一个,他不就是领导小秘吗?” “嗨,这大兄弟你这就不懂衙门行情了,老话说的好,无幕不成衙,师爷虽然受雇于知府,但也是关系人脉的保证,总督、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知府、知县,谁家不供着几个师爷,扯着枝桠连一大片呢,一个有本事的师爷,长袖挥舞,消息灵通,外迎长官,内压府吏,足能保雇主官运亨通。” “而且这师爷也分三六九等的,书禀师爷草拟禀贴,上达天听,是公门第一流人物,刑名师爷管狱讼律法,权势极大,钱谷师爷统户、婚、田、地四类,俗事最多,朱墨师爷红笔批勾告示,发放文书,是‘红鼻子’师爷,地位最低,但唯一例外的,便是这漕运师爷。” “哦,怎讲?”李达好奇道。 “要知这师爷大多为雇主的同乡、同窗,或者是当地的士人文豪,又或者是长官推荐,唯独这漕席,只运河两岸大城才供的职位,监管漕粮运输,是由漕运总督亲自指定,有风闻奏疏之权,在这漕运方面,说话比知府管用呢。” “你们那位郭老大,搞的那么大阵仗,堵塞粮运,罪名大到可以抄家灭族,但小也可以小到只是河期耽搁,罚钱两千,谁说了算,还不是这位王师爷,你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位帮会大佬要讨好他了吧。” “原来如此,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李达一脸怀疑。 老神棍抚须一笑:“老夫还没求仙问道时,也是衙门里的一把好手。” 还没到李达继续发问,大门打开,一位青袍老者走了进来,见到老神棍目光一亮,快走两步,拱手道:“道长不拜访名山,今日怎有空来此。” “哈哈哈哈,老道掐指一算,算出今日王兄府上有好茶水,故来一叙。” 二人又亲密谈上几句,李达至少可以肯定,在二人关系上,老神棍没有胡吹。 “徒儿,你在外面等我,老道和老友有话要聊,”老神棍斜眼看了李达一眼,悄悄眨了眨眼,挥挥衣袖,跟着对方走进内室。 “原来是他,”李达自言自语,当初在码头上看到的青衣老人,原来就是这位王师爷。 老神棍也的确能侃,李达等了一个时辰,这两老货还没出来,实在忍不住,在院子里溜达起来,正好看见那迎客仆人正在厢房里搬着文书,便站在门口看热闹。 “这都是老爷从衙门里带来的文案,事关府事,都是极重要的,”仆人吹嘘道。 “那是,那是。”李达附和几声,忽然看到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有十几张图画,便道:“那是什么?” “那些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罪大恶极,是和邸报一起送来的,府衙一份,我们这里留一份。” “我能看看吗?”李达顿时产生了好奇心。 仆人迟疑了下,道:“这倒是没什么,只是别弄坏了。” 李达便凑了上去,一张一张翻着,果然是全国通缉的要犯,不是刺死哪家王侯,就是沾了几十条人命,凶悍的狠。 直到他翻到了最后一张。 杜府一百二十三口灭门真凶。 咦? 李达眨了眨眼,这凶手不是没找到嘛。 他顺着字看向了通缉犯画像。 老神棍淫荡的表情赫然画在其中。 ------------ 第五十三章 低调做人 高调犯罪 老神棍,灭门惨案真凶。 李达感觉自己像是咽下一颗冰块,从口腔一直凉到胃里,然后再扩散到浑身皮肤。 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永远不知道,跟你在网络上吹逼的是人是狗,或者是五毛党。 你也不会知道,一张张客套的笑容背后,是真诚、是虚伪,还是瞧你那傻逼样子。 你更不会知道,老神棍淫荡、下流、贪财的面孔后,隐藏着一颗凶人的心。 但冰冷之后,却是怒火! 没错,就是怒火。 你丫一个朝廷的通缉犯,天天在衙门面前蹦跶,你这是秀操作呢,还是秀智商呢? 还他老母的杜府一日游,你丫故地重游,坟头蹦迪啊! 照理来说,李达应该对杜府的满门老少感到同情,对草菅人命感到愤怒。 但说实话,虽然很不道德,但这个真没有。 凭老神棍弱如鸡的战斗力,这都能把你家灭门,你们全家上下都是战五渣啊! …… 内屋,二人相对而坐,其中,王师爷这位漕运长官在面对老神棍时,居然执晚辈礼。 王师爷给老神棍倒了杯茶水,低声道:“何师,杜家那件事早已过去,你又何必跳入泥潭呢。” “大义所致,抛头颅洒热血亦不悔,”老神棍大义凌然,随即又垮下了老脸,道:“那女鬼天天在梦里纠缠我,不帮她找到她女儿,我睡不着觉啊。” “毕竟……是我亲手杀了她。” “这事涉及鬼神,又与朝廷上层脱不开关系,你要掀桌子,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不然,那些人的能量,杜家父子都无半点还手之力,”王师爷摇头叹息。 “放心,看见门外那小子了么,他是会一两手道术的,凭老夫的三寸不烂之舌,就算是被人追杀、被人报复,一定会让这小子给我垫背,这小子傻不啦叽、呆头呆脑的,最好忽悠!” 老神棍咧嘴,伸出了个大拇指。 …… 城南大街上—— “大兄弟,你说这事成了,你们郭老大准备给咱们多少钱?” “漕帮有钱啊,你别看他们一副穷酸样,火耗,折损银,只要动一动手脚,那银子哗哗直下。” “大兄弟,你咋不说话,心情不好丫?” 李达面无表情的看向老神棍,道:“老道,你没算到你今天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吗?” “哈?” “去你屋里坐坐,顺便帮你驱驱邪。” 老神棍不是真道士,自然也受不了那餐风露宿的苦,租的是扬州城一栋民居,屋主是个小商人,早出晚归,倒也算偏僻。 “大、大兄弟,你怎么把我绑起来了。” “大兄弟,你拿菜刀干什么,驱邪用不着这刀子吧。” 老神棍被绑在椅子上,满脸惊恐的看着李达拿着菜刀,在他面前比划来比划去。 “这鬼物可不一般,画皮听说过没,我怀疑附你身上的,就是这画皮恶鬼,看我先剥皮去骨,把它挖出来再说。” “不过不急,我先逼逼它,我最近听人说过,衙门监狱里面有一种刑法,专门对付骗子的,就是把人倒吊着,给人鼻子里灌醋,灌到一半,猛的拍打背部,就会造成终身不愈的咳嗽毛病,我在这里试试看,它对鬼有没有效果。” 老神棍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尖叫道:“大兄弟,老道我做人一向兢兢业业、表里如一、拾金不昧,你们老大给的重赏还没到手呢,大兄弟你可不能杀人灭口啊。” 李达冷笑三声,“杀人灭口,这个词用的好,你当年杀了杜家满门,到底又是灭了谁的口?” 老神棍神表情一滞,好半晌,才讪讪道:“大兄弟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听不懂,那你解释解释,朝廷全国通缉的重犯里,为什么会有您老人家的模样?” “那肯定是画错啊,你也知道,这重大要犯,长什么样其实没几个人知道,刑部的画工又是出了名的差,误会,真是误会啊!”老神棍信誓旦旦。 “哦,误会,你去杜府做什么?” “当然是做生意啦。” “谁的生意?” “苏州商人。” “哪一位苏州商人?” “苏州第一茶商,杨万千兄弟你听说过没,”老神棍低声道。 李达气急反笑,这丫真的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死到临头还在浪,也不废话,直接倒吊起来,一股浓重的醋味从老神棍鼻子里钻进去,呛的他连打好几个喷嚏。 “大兄弟,你我相识一场,放我一条生路行不行?”老神棍苦着脸道。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在码头做事,”李达突然道。 “呃,大兄弟你热血未消,忠肝义胆,想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其实老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大兄弟你两眼如钩,额头大亮,这是龙蛇之相,有枭雄之姿。” “因为码头安全啊。” “哈?” 凭良心说,李达虽然在穿越者中,属于混的特别不咋滴的那种,跟称王称霸的那几位更是半点不能比,但是找几个能点科技树的行当,赚点小钱钱,那还是可以的。 为什么不这没做呢,最主要的原因,危险。 任何正规行当,只要露面做事,就有身份暴露的危险,毕竟商有商籍,户有户籍,除非你躲在幕后,只出点子不露面。 但问题是,这年头可没什么专利费,你空口白牙的跟人讲故事,人家心情好听你吹吹,回头就把点子抄去,心情不好的说不定还骂你几句。 马老总那么能侃,当年创业的时候不也被人骂成狗么。 你想做赵括,首先得有一个做当世名将的爹。 在这种情况下,在码头扛砖,是少数几种不需要查验身份,甚至能隐瞒身份的工作。 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农民、漕丁、工人,是自己最好的掩护。 所以,当老神棍浪的飞起的时候,你就不难想象,李达心中的憋屈和怒火。 老子一个穿越者,一个还不一定上通缉榜单的良民,为了小命着想,不怕苦,不怕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 你他老母的一个土著,灭杜家上百口的全国通缉犯,天天不是跟公子哥喝酒,就是到受害地点乱逛,为了丁点好处,在衙门官员鼻子底下做高速旋转,就差头上贴个牌子,上书一行字‘老子就是杀人犯,眼没瞎的过来抓我啊’。 这种拿生命来卖队友的行为,李达鼻子都要气歪了。 “算了,好歹共事一场,我不能真的出卖你。” 还没等老神棍松口气,李达接着道:“我顶多把你带到衙门口,绑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至于能不能被人认出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我相信你是天命的男人!” 老神棍脸一垮,结结巴巴道:“其实吧,老道方外之人,跟官场中人交往密切,的确有些不合适,不合适。” 李达已经不打算听对方废话,拽着对方就往外走。 “别别别,老道我说,我交代啊!!” “那就说吧,”李达面无表情道。 “其实吧,我是被冤枉的。” “这点我倒是信,你绝对不是坏人。” 老神棍顿时一脸感动,能在不知你根底的情况下,还相信你的,那真是知己啊! “像你这么怂的老东西,怎么会有资格当怀人。” “……” 好半晌,老神棍才干巴巴的道:“这个,大兄弟,老道跟你说过,我当年曾在官场里厮混过的。” “恩。” “我当年曾做过江宁省布政司,太子少保,勇义侯,二品布政使——” 李达面无表情,手有点抖。 他一直以为,自己穿越没带老爷爷。 他错了,眼前这一位就是隐藏身份的真大佬。 虽然有些官名他没听明白,但大概是懂了。 高官高官、**候补委员、未来首长的老师。 怪不得人天天在衙门里浪。 原来衙门真是人家开的! “——杨老大人的刑名师爷。” “啊嘞?” ------------ 第五十四章 洪门小天王 老实说,虽然老神棍不是老爷爷,但这身份的确出乎李达的预料。 做秘书的关键,不在于你做的怎么样,而是你给谁做门面。 一高官官的秘书,下放到地方,不是一把手,那也是二把手。 李达打心底里,一直以为老神棍就跟范进一样,是科举多年不中,迫于生计,这才下海当了道士的。 但没想到,老神棍从事主播行业,是有理想,有追求就跟他被人通缉的理由一样。 “……当时,杜府满门老少被害可是大案,我家恩主杨少保是主审官,阳司的天师、刑部的按察使、还有大内的高手,总之来了许多厉害人物查案。” “但是查来查去,线索断断续续,似乎有人故意遮掩一般,查了很多人,但总没有头绪,前任码头舵爷,扬州龙王就是那时被抓进去的。” “老道也算是老刑名,负责给杨老大人整理卷宗,诉讼司法,有一次意外,仵作丢了点资料在藏尸房,老道便去取,好奇之下,便看了看杜家人的尸体,这一看不得了啊,这些人死相简直恐怖到极点,有人用手指把眼珠子插瞎,有人扯开肚皮,把肠子一节节拉断,还有的用利器头盖骨掀开,脑浆子抓在手上往嘴里塞――” 说到这里,老神棍面色发白,深吸了几口气,道:“这倒也罢了,最后一具尸体是个孕妇,是城外尼姑庵里的发现的,是杜春楼的正妻,她正怀孕九月,肚皮裂开,被人活剖取尸。” 李达皱眉,当初杜府场景中,唯一没有露面的杜家大房夫人么。 “当时吓的老道三四天没睡好,而且夜夜梦到那个女人瞪大眼珠子看我,呼呼,我请阳司的道人看过,他说我身上没有鬼气,纯粹是忧劳过度,自己吓自己。” 老神棍老脸抽搐,继续道―― “我就跟杨老大人告了假,准备修养一段时间,结果梦中的女人没了,朦朦胧胧间,就像是看画本,写着这女人的一生,事无大小,从几岁撒尿,几岁绣女红,几岁第一次出门,还有第一次生女儿的喜悦与惶恐,好似过了二十多年一样,大兄弟,你不明白,我就觉的,这杜家夫人就像是我女儿一样,从小带到大的那种,那种感觉、就是感觉,你懂吗?” “代入感。” “对,就是这个道理,然后,我就想我有责任把害她的凶手逮到,然后我就瞒着杨老大人暗中调查,结果真查出不少东西来了。” “整个案件的卷宗有一些小地方被人悄悄改过,让人感觉更像是自杀,而不是他杀,正一道的天师大人花大法力开法坛召魂,当着几十人的面,是真的召出来鬼的那种,然后一一审问,但我看的出来,那杜家夫人是假的,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感觉,动作、神态、气质,跟我梦中的那位不一样。” “然后杨老大人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让我准备案宗,他要上京面圣,然后去了一趟,才刚回来,案子就结了,杜家谋反,我问过杨老太公,他说此事已确定,让我不要再查下去。” 老神棍龇牙咧嘴,两眼通红,“老道我胆小,心想连杨公都这么说,说不定真就是造反呢,毕竟杜家夫人一介女流,能知道个什么,再说案都结了,还能查个屁啊,我心想回头买个风水好地,把那位夫人的尸体给埋了,也算是尽人事了。” “结果、结果等我回头找尸体的时候,发现、居然发现,一百三十七条尸体,只有杜夫人的尸体,没了!” 李达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稀里糊涂的成了逃犯,我家里翻出了杜大人写给我的信件,还有赃物,若不是有熟人偷偷告之,我早就被抓了,后来我也打听过了,上面似乎也有争议,杜家三门清贵,若是无缘无故的按上个造反罪名,恐难定人心,所以我这位同犯就成了灭门真凶。” 老神棍说完,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达想了许久,道:“也就是说,天师、还有上面派来查案的人,是有问题的。” “这是肯定的,以当时的情况,除了我、杨大人,还有京城来的人,任何当地官员都是碰不了卷宗的。” “你那恩主杨老大人会有问题吗?” 老神棍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以杨老的作风声望,和我多年的认识,他是不会干这种事的,不过奇怪的是,他从京城回来后,就断定杜家是要造反的,这是让我最不解的地方。” “正一道天师,是谁?” “京城来的两位天师分别是护神道人和崇圣真君,其中施法招魂的是崇圣真君。” “崇圣真君!”李达自言自语,忽然心中一动,那不就是金陵城的那位大人物,丹灵儿口中,要对丹鼎派赶进杀绝的那一位,随即浑身一抖。 “我说,那位崇圣真君这次来江南,不是来抓你的吧。” 老神棍也想到了这一点,勉强笑道:“大兄弟别开玩笑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这个灭门真凶是假货,要想抓我早就抓了,何必派一位护国天师移驾江南呢。” “也有道理。” 李达不说话了,上下打量着老神棍,道袍木簪,人模狗样。 老神棍心尖儿都在颤,对于这位大兄弟的人品,他只能用五个大字形容, 不亚于自己。 所以对方要是押着自己去衙门换赏钱,他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就这样吧,”李达叹了口气,“以后你小心点,低调点,被头铁的往衙门口撞了。” “完了?”老神棍愕然道。 “不然你想咋地。” “老道我可是杜家灭门惨案的真凶啊。” “你这不是假的么,”李达拍了拍对方肩膀,一脸正气道:“我做人的原则是,不害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这次我相信你。” 老神棍感动的热泪盈眶,心想这大兄弟见死不救、贪得无厌的表面下,其实是有一颗赤子之心。 李达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你查不查案我不管,再重复一句,注意安全。” 老神棍满脸感动的直点头。 李达刚一出门,就露出懊悔的表情。 真想把这老头绑到衙门换钱花啊,白花花的银子就从手边溜走了啊。 但一来,自己还要借着老神棍的身份打掩护。 二来,他自己屁股也不干净啊,阳司通缉犯(存疑)、上清余孽(存疑)。 别回头自己把人绑了,人回头再把自己给绑了,那就坑爹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软啊! …… 隋朝第三次开发的,从京口到余杭,八百里多长的江南河段中,一条官船正在河面行驶。 距离钱塘河还有百里距离,距离暴躁的钱塘大潮还有三个月,所以水面平缓,波涛不惊,偶然还有白鸥从水面飘起,嘴里还叼着一条肥鱼。 但是官船的水面上,却绝对与平静无缘,一股浓厚的血腥气从甲板上传来,好似被炮打过的尸体,器官零散的洒在各处。 郭通站在船头,一身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闻着血腥气,只感到一股名叫野心的东西在滋养着全身,这种感觉正好,怪不得能让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前赴后继。 “四通锤八大靠功、回龙行掌、孙膑小架、直功门、六合二路、二郎手,六个武行拳师联手取你性命,郭通,你这条命值不少钱嘛。” “多亏您插手,”郭通回头,看着眼前邪气盎然的少年人,尊敬的道。 “谈不上,我姥爷欠你一个人情,你要还,我便还上,有汉留出面,你这下九流的招牌没人敢惹。” 少年人两眼如钩,额头大亮,一身红色胡袍,按照老神棍的说法,这是龙蛇之相。 “我始终是你们洪门王老爷的外家,旦有吩咐,郭通义不容辞!” “哈哈哈,你郭汉子真是不要脸皮,抱着我王家的腿就撒不开了,”龙蛇之相的少年人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郭通面色不变,微微弯腰,“一南一北两宗佛,峨眉新系道人家,新老爷,臂王爷,敢打敢杀硬马爷,不如皇家洪老爷。” “老爷门下,您才是洪门小天王,做您家走狗,我郭通乐意至极。” ------------ 第五十五章 鹬蚌相争 坐观其斗 夜色微深,窗外风声卷着浪声,像是一种奇异的狼吼,才下过雨的天气不算太阴,但也见不着月亮。 李达躺在木坂床上,双眼微眯,似睡非睡,但耳朵翘起,敏锐的听着外面,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自己躲在码头,日子过的不能说苦,但是也的确是尽所能的低调了。 但漕帮之争、杜家满门、上清余孽、阳司官员,就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不管你藏在哪个偏僻角落,总会缓缓的、不可逆转将你网进去。 在这神神怪怪的世道中,要想活的舒服一点,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直到敲门声响起,大门打开,一个年龄不大的码头少年兴奋道:“李哥,郭老大回来了!” 李达起身,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落下,不管怎么说,总归有个说法了。 他匆匆的走出了门,不知何时起,码头上的火把像是星星之火,在黑暗中亮成一片。 一条普通的小渔船就靠在河堤上,一位身材不高不矮的中年人正在站在船头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郭哥,”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 四五百名看不清面目的汉子同时叫道:“郭哥!” 所有火把让开了一条路,让这位搏险一统所有扬州码头的强人登场。 账房黄、断指刘、黑心蚊、笑面狼、还有水底鬼、花色白、脚行刑爷、炮仗叔等等一干悍将紧随其后。 “今日之后,郭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扬州城有新龙王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江湖大佬,啧啧,”李达心中难得泛起一丝波澜,不过脑中又想起良嫂跟自己讲的过去,那点冲动迅速敛去。 “大佬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李达摇了摇头,混入移动的人群中。 …… 李达看过一部西方黑帮电影,里面的意呆利教父就坐在书房里,迎接着一个又一个拜访者,他觉的这很有逼格。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成为这幕场景中的一员。 当然,他是拜访者。 郭通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接着一个,面见自己的亲信。 李达本以为自己要等很久,但出乎意料的,第四位就轮到他了。 断指刘拍了拍李达肩膀,低声道:“郭哥在里面等你。” 李达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家地位不高,但没奈何自己办的事重要。 漕帮郭龙王再牛,那也要官府承认才行啊。 李达推开了门,门内点了三根蜡烛,环境仍有些昏暗,只能看到郭通大概的轮廓。 “坐,”郭通沉稳的声音响起。 李达刚一坐稳,郭通就推过来一个盒子,“这是给你那位师父的。” 李达打开一看,十张山西银票,每一张是一百面额的,顿时吸了口气,两眼冒出金光来。 一千两,对于一个掮客来说,已经是超乎想象的报酬了。 简单的说,李达要还在白云观当道士,估计要辛苦一百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按照比例分成,六四、七三、八二, 算了,反正这师傅也是假货,而且还骗了自己,这一千两,就当是给他的一个小小的惩罚。 李达心安理得的把银票揣入怀中。 “这是给你的,”郭通又推来一个盒子。 李达打开一看,只薄薄的一张纸,刚还有些失望,但等看清楚了之后,顿时又目光亮起。 扬州城西一座三进出的宅院,论起市价,比不上一千两银子,但比起升值空间,却又在银子之上。 关键是,他是房子啊! 你见过直接送房子的牛逼老板吗? 眼前就是! 良嫂评价郭通的话,见利而无义,也就是表面豪爽,但其实自私自利的很。 但李达觉的在这里可以补充一句,只要在能给他带来足够多的利益,对方的回报也是相当大的。 “谢谢郭哥。” 这一声谢,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没事,你应得的,”郭通拍拍李达肩膀,“你师傅那边的联系不要断,跟王老保持交流,做的好,我不吝厚报。” 李达眼神一闪,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 他走之前忘了问了,老神棍和那一位王师爷是什么关系,都是师爷,若说以前不认识,那就是糊弄鬼了。 “郭哥,今天是第十二天了,那位卫千总,他没几天就回来了吧,”李达试探性的问。 郭通裂开嘴巴,笑容满面的道:“那位卫大人怕是还在分水坝那边等着船来接呢,没办法,漕船漏水,他拳术再高,官位再大,也只能等着人来修船了。” 李达明白了。 分水坝离扬州,至少还有两个城的距离。 也就是说,对方半个月内赶不回来了。 这就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原因。 因为地头蛇会钻洞。 李达对郭通说了几句后,便主动告辞,毕竟这位大佬才回来,还有千头万绪的事要处理。 “对了,明天好好打扮一下,穿件干净点的衣服。” 回到自家那个窄***仄的隔间,李达满足的躺在小板床上。 点亮成就:买房。 而且还是一线城市,三环之内的独栋别墅,这可是上辈子都没点亮的成就。 不过郭通让自己打扮干什么,介绍对象? 还是说,要爆自己的菊花? 李达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花钱买菊花,这不是郭通这种卖妻溺子、志向远大的枭雄干的事。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既然如此,那就管它呢。 有道是拳术壮的是胆,那银子壮的就是心。 李达突然发现,自己只要想做,还是可以做出一些事的。 比如买房,买房,还有买房。 阳司是自己的潜在敌人,崇圣真君又是老神棍的潜在敌人。 哪一个敌人,他目前都斗不过。 就算以郭通的势力,跟官方斗,也只是分分钟送菜的节奏。 但不代表着,他不可以给对方添添堵。 毕竟他还有一个身份,上清宗主! 胆一壮心一大,他有点想折腾了,就算是咸鱼,磨出爪牙,偶尔也是想用一用的。 大号上线,在地面上中勾勒出一个奇异的图案,先是一个鼎,鼎中有道人,但放大了看,却是由无数细密的符文构成。 这是丹灵儿这一脉的讳令,只要对方还在阴神状态,便会有所感应。 李达盘膝坐定,过了约有一炷香时间,湖光潋滟,一道洁白的少女幻影踏入莲间,盈盈一拜。 “见过宗主。” 声音说不出的喜悦。 “最近可有大事发生,”李达用模拟的苍老声音道。 “无甚大事,宗主,灵儿终于脱困,并汇合了妙一门的竹杖师叔,正在苏州城躲避追杀。” 李达回想起了三张通缉榜单中,那位青竹老丈的模样。 而且苏州城,距离分水坝也不是很远嘛,顿时计定,筹措了下言语。 “朝廷鹰犬,害我道门不止,阳司更乃正一道爪牙,老夫夜观天象,测出彗星西沉,斗牛阻于两水之间,此乃阴盛阳衰之兆。” “宗主,此卦何解?” “斗牛应丑,两水受阻困于坝中,阳司地支第二号丑,正困于分水坝。” 丹灵儿激动莫名,“宗主,你说的是真的吗,朝廷鹰犬困于水中,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江南七家在野道门被破,阳司爪牙势如破竹,凶威赫赫,但饶是如此,天干没出动过前三,地支没排出前五,这八个人甚至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就如同秃鹫一般飘荡在空中,带来死亡与毁灭。 但自家宗主只略一推算,就算出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果然只有宗主才是带领我们丹鼎一脉复兴的希望。 “老夫不入尘世多年,此番也不愿多加杀戮,此事便交予你处理了,且去,且去。” 湖水渐渐退潮,丹灵儿还待说些什么,却在潮水中渐渐无声。 李达主动切换了大小号。 既然知道这丹灵儿被一伙反抗朝廷的势力所救,那就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处理吧。 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他不愿意与这些人有过多的接触。 丹灵儿是个很好的传话筒。 但李达还不知道的是,他的小迷妹已经把他的位置暴露出来了。 ------------ 第五十六章 洪门大香堂(上) 李达一大清早就被各种嘈杂声响吵醒,从床上爬起来,透过仓库窗户的一角,可以看到吹唢呐的、敲鼓的,还有什么舞狮舞龙的,红通通的一大片,喜庆的跟人结婚似的。 “搞什么鬼,这才不到四点吧,有没有搞错,混江湖也要早起,我又要不高考?” 李达一肚子牢骚,从衣架子上找了件干净的衫子套着,洗漱完毕后,匆匆下了楼。 刚下楼口,就见断指刘喜气洋洋的指挥着漕丁,将什么红段子、花绸子、瓜果点心装好,放在推车里一起运走。 “刘哥,什么情况,你取小妾啊?” 李达跟断指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他救过对方的命,还救过人媳妇的命,夫妻二人对他也很好,有事没事就给他送海产、送补品,所以李达直接吐槽。 “瞎说,这比娶媳妇还要大的大喜事,等会跟我走,我路上再教你规矩。” “去哪儿?” “龙王山。” 扬州城以湖、园林、寺庙等景致闻名,周围没什么名山高岭,非要推举一座的话,那就是城东、运河北侧一段,有一座用挖河道的淤泥碎石堆积出的山头,上面供奉着龙王庙,漕运人家很信这个,香火不断。 李达虽然不知道郭通要干什么,但是他疑惑,这么光明正大的拜山头,真的好吗? 断绝漕运、引发罢工、阻塞河道,逼的官府不得不在这场江湖动乱保持中立,趁机大下杀手,一统大运河与长江交界,所有码头、舵口、河工水路,虽然他保护大嫂期间,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他在码头都听说了,这小半个月间,江鱼都养的肥了一圈,衙门里也多了十几件人口失踪案件。 这个时候,再大摇大摆的祭神,这不是打知府大人的脸嘛。 民不与官斗,江湖人也是民。 “郭哥从京城请了个招牌,让我们在洪老爷面前开香堂。” 开香堂? 这不是漕帮的做法,漕帮人收小弟的黑话叫跑海,从长江到运河,再从运河到东海,漕帮人一条线,靠水为生,收小弟必须通码头开埠,顺着江河跑,所以叫跑海。 洪老爷、开香堂,李达琢磨了下,忽然惊道:“开的是洪门分舵!” “没错,就是洪门分舵,郭哥弄到了通天的关系!” 李达心思电转,瞬间就想明白这件事的政治意义。 首先,在这条时间线上,我大清亡了,洪门做为反清复明的机构,充分完成了组织交给它的任务,可以说是复国元勋。 再者,这世道拳术是魔改过的,顶尖拳师未必能决定一场冷兵器战争,但可以在战争中决定你的生死,不然你以为我大清栋梁皇太极是怎么挂的。 而在七大拳系中,拳谚的最后一句,也变相证明洪门的历史地位,新老爷,臂王爷,敢打敢杀硬马爷,不如皇家洪老爷,洪老爷就是应该就是洪门拳术。 不是说其它拳系的拳师就一定打不过洪门拳师,关键是洪门可是朝廷的门面,也是朝廷在武行的招牌,砸了它,可不是找死;就像是民国时期的地方拳师再能打,也不敢到中央国术馆挑衅一样,打不过是一回事,不敢打则是另一回事。 “洪门自从皇明复辟以来,五十年间,仅开过三个山堂,我们龙王山是第四个!” 断指刘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在路上也忍不住满脸激动。 李达明白了,洪门在这里开了山堂,就相当于挂了张免死金牌,日后只有他们找别人的麻烦,没有人敢挑衅洪门权威,就算当地的衙门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洪门一脉,关系通天。 就是这么霸道,就是这么bug,不服气憋着,谁让人家反清复明成功了。 免死金牌,世袭罔替。 这些香烛礼件一路送到山脚下,被山下的码头打仔运到山上。 这些码头上的汉子个个一身白衫红腰带,精神十足,不断有把头干事吆喝来去,龙王庙附近的区域已经被重新清理了遍,满足开香堂‘五丈见方’的要求。 除了运河龙王外,法坛上还临时摆放了一座关羽夜读《春秋》像,匾额‘忠义堂’三个字,中间设三层供桌,上层设羊角哀、左伯桃二位,中层设梁山宋江位,下层设始祖、武宗前五祖、中五祖、五杰、三英、五义,男女军师。 据说这就是当年红花亭胜利会师,祭天结义的排场,不过李达不确定的是,魔改过的时间线,这些洪门祖师爷还是不是同一号人。 附近的漕丁正在挂大红灯笼,外层三盏、中层八盏、内层二十一盏,‘三八二十一’,正是洪门的红字比划,账房黄忙的满头大汗,见了李达,立刻尖叫道:“你怎么穿这身衣服过来,快到里间换掉,快去!” “我新买的湖布短打小衣,城里货,怎么就不行了,”李达话还没说完,就被推嚷着去了本该是庙里祈祷的单间,正好看见丐行李四九苦巴巴的脱了破洞装,露出排骨板的身材,十分难受的套上了束身长衫子,看见李达,目光一亮。 “李兄弟,听说老郭送你一处宅子?” “有这么回事,”李达立刻警觉,这家伙咋知道的。 “缺不缺丫鬟姑娘,我那里有好货色,给你这个数,”老乞丐咧开嘴,露出一嘴的黄牙,脏兮兮的手指比划了个八。 李达面色微变,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人口买卖,而对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人头贩子。 “行,我回头看看吧,谢谢四九哥了。” 应付了这位后,李达吸了口气,上衣脱掉,露出一身精干的肌肉,套上这件像是读书人的长袍子,却又拉伸收紧的款式,鲜艳的大红色,忒瞎人眼。 又有几个干部级的走了进来,李达瞬间感到一股凶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原来是杜馆主,没想到大家原来都是自己人,都是郭哥兄弟,”李达嘿嘿一笑。 “我徒弟被你打的肋骨断裂、右腿废掉,头部重创,至今昏迷不醒,你得给我个交代!” 李达无视对方凶狠的眼神,上前一步,硬顶硬的道:“武行说法,硬出头上生死擂,你徒弟本领不济,学拳三年比不上我学拳三月,我倒是想问一问杜馆主,你是不是故意把你徒弟教的这么弱,好让我吃上人命官司?” 杜五那条刀疤线般的右眼一抽,戾气一闪,地下石板‘啪嗒’一声,裂成七八块,一记鞭响几乎瞬间在李达耳侧响起。 “住手!” “够了!” “老五!” 李达遮架刚摆出,耳侧风声就像一条空气鞭子,冲的他眼神一花,强烈的恶心感从喉间溢出。 杜五后背被脚行刑爷抱住,右手架在炮仗叔的肩上,腿被黑心蚊双手按住。 “你们想要撑他?”杜五眼中血丝爆出,精神已经到了一个极端。 “老五,这是什么时候,你想砸谁的招牌?”刑爷喝道,双臂做桥,按住对方腰马,胸口挤血一样红,显的压力极大。 “这小子对郭老大还有用,”黑心蚊阴沉沉道。 “年轻人火气旺,你跟人家计较个什么,这要是出了事,郭通又要骂你了,”炮仗叔无奈道。 郭通二字似乎起了作用,杜五眼神中的恶光渐渐收敛,声音有如九幽恶风,“武馆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直到杜五离开,李达表情都很平静,他有相当大的把握,对方不会真的动手,没了自己,谁替郭通在衙门牵线。 “小伙子,老头子一把岁数,见多了年轻气盛最后惨死街头的,记住,服软是一种本事,”炮仗叔拍了拍李达肩膀。 “你要搞清楚自己身份,新来的,我们才是郭哥的生死兄弟,”黑心蚊在李达耳边低语。 李达最后咧嘴一笑,“吓唬人谁不会啊,寒毛都没掉一根。” 摸了摸右脸,一水的汗珠。 这就是杜门拳的杜门劲力么。 果然够劲! ------------ 第五十七章 洪门大香堂(下) 有一种说法,人在不同情绪下,流出的汗水是不同的。 普通情况下,汗水更接近于水。 但是在特别恐惧、紧张的关口,流出的汗水特别浓稠,像是浆液,汗出如浆,就是这么个情况。 李达现在碰上的就是第二种,右半边脸颊火烧火燎的,又像被胶水裹住,甚至还有一种刺辣辣的疼。 用手一摸,全是粘液。 ‘这就是拳师的境界么,静如闲庭逸柳,微风过处,波澜不惊,起如恶虎捕羊,黑鹰冲于涧中,势若千钧,这种暴起的力量、气势,已经有一种非人的感觉了,独门劲更是架子劲的四倍、不、五倍力量。’ 李达又想到了恶面陈对于杜门拳的评价。 ‘杜门拳出架势高、拳多掌少,出拳用腿形如推磨,上贯下盘,上盘下挂,左右循环,其诀曰:‘磨盘劲贯其中,出拳用腿如卷风’,好一个用腿如卷风!’ 直到此时,李达终于真切的体会到,他的小目标,和某首富的一个亿小目标,其实难度真的相差不大。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遍布全身。 哪怕是知道对方短时间内,不可能向自己下手,他依旧爆发出一种强烈的生存欲望。 勇由怯起,力从危生。 自己选择的目标,就要承受这种代价。 但出乎意料的,李达扪心自问,并没有害怕和后悔,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心脏在‘扑通’‘扑通’跳动。 只要自己练出太祖长拳的六合打法,就能有挑战对方的资格! …… 匆匆赶来的断指刘张嘴就骂,“你小子是不是最近太过得瑟了,金钱豹杜五在扬州城是什么地位,上千打家中的头一位,人家避之不及,你倒是眼巴巴的凑上去,你真以为练两月拳就能天下无敌了?还是说,等杜五是踢断你脖子,郭老大还能给你招魂?你小子什么心气!” 虽然被劈头痛骂,但李达心理暖暖的,这老小子在这群人中,算是唯一真心把自己当自己人的。 “等开香会后,我回头置一桌酒,给你们两讲和,老五是极好面子的,你回头放低姿态,没多大事。” “我不去,”李达翻了个白眼,“他徒弟学艺不精,被揍了关我什么事,打拳就是为了出气,拳术练出来了,人反而缩手缩脚,那还不如不练呢。” “你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有道理啊有道理,哈哈,学拳的心灵不敞亮,怎会打出敞亮的拳术,碰上个拳师就要低头,那下次碰上个大拳师,岂不是要五体投地了,洪老爷两路拳、一路洪拳,一路太祖长拳,都不是给人伏低做小的拳术。” 一个跟李达差不多大,却给人十分猖狂感觉的华服少年大摇大摆的走出,看着李达咧嘴一笑,“没有降伏诸侯、坐镇天下的精气神,你这辈子都练不出坐金銮的真谛,小子,我很中意你。” 断指刘先是眉头一皱,然后面色一变,恭恭敬敬的道:“不是谁都有小天王您的天赋。” “哈哈哈哈,你又错了,天赋不是爹生娘养的,天赋是从老天爷手上挣出来的,既然练拳,就该把性命二字放在手里把玩,若得我命皆由我,才能火里种金莲,哈哈哈哈哈,就该是这般,护神老道,你的金丹之道我又悟出道理了。” 这少年目光一亮,不顾他人眼光,哈哈大笑离开。 “这人千万不要招惹,也别信他的话,”断指刘面色微变,叮嘱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仿佛刚才那位是洪水猛兽般。 李达听的不明所以,但至少他听到‘护神老道’这四个字,瞬间想起杜府案中,两个天师中的一个! 除了与杜五的冲突,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外,开香堂一切按照规矩流程来办,十张桌子上,渐渐坐满了客人,除了本地的地头蛇外,还有各地漕帮主事者的观礼,这些各地的老头子交头接耳,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行话说的好,漕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洪门每个香堂与香堂间,都是独立自主的。 但是漕帮不一样,漕帮应河运诞生,沿岸分布,一方动,便有四方风云起。 不过他们无论怎么盘算,都无法阻止这一次的大开香堂。 桌面上已经摆上了‘高溪塔’,中有‘木杨城’的木斗和七星刀、龙凤棍,案前香炉上,大大的反清复明四个字,还有七星剑、宝镜、剪刀、珠串和木鱼,两人持刀在侧。 随着一声锣响,郭通一身褂袍的走入门口,手持文册条陈,霎时间全场肃静。 杀鸡点香,供神祭佛,一系列流程后,郭通站在关二爷座下,龙头大哥登台点将。 整座庙中,充斥着一种宗教和原始崇拜混合的狂热气氛。 洪门小天王手持一个木牌,走上台前,郭通郑重其事的接过后,深吸了口气,念起诗来,“香长大令传下来,在园兄弟听开怀,今日聚集英雄将,位台兄弟好威风,协力同心灭强寇,上天佑助事成功,三山五岳来聚会,五湖四海共一宗,天机不可来泄露,咱们兄弟本姓洪。” “杨百朗!” 笑面狼走入门口。 “你来做什么?” “投奔梁山。” “投奔梁山做什么?” “结仁结义。” “是人家劝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愿意来的。” “自己愿意来的。” “有咒无咒?” “有咒!” “念。” “执法大令手中飘,满园哥弟听根苗,为人做事要正大,敬兄爱地美名嘉,洪门律令非戏耍,虚心假意血染钞,自古英雄仁义大……” “刑堂堂主啊,”底下里有人纷纷议论。 洪门开小香堂是收弟子少收执事,而大香堂必须要有内外八堂。 内八堂执事是坐堂(总管堂口事务和人事)、陪堂(甫足坐堂,经济事务)、管堂(升降赏罚)、执堂(内部杂务)、礼堂(礼节)、刑堂(执法事务)、香长(监察人,巡查各大香堂)、盟证(盟誓的监察人,主管帅印令箭)。 这是绝大多数人关注的焦点,郭通这一次行险,将扬州方圆百里,所有码头水道上的高层一扫而空,这是一次分蛋糕。 果不其然,郭通的四大金刚,分别领了坐堂(断指刘)、陪堂(账房黄)、管堂(笑面狼)、刑堂(黑心蚊)四个实权堂口,礼堂交给了运粮周百户,香长交给了脚行刑爷,还有两堂交给投降的两个码头话事人。 接下来便是外八堂,心腹大爷(谋划军师)、圣贤二爷(避关二爷讳,空置)、当家三爷(粮晌总管)、管事五爷(执刑、录供、调节纠纷)、花官六爷(巡查)、贤牌八爷(记功过)、江口九爷(杂务)、牌把十爷(杂务)。 这八位除了本职外,还兼领着其它几个码头的管事,是肥差更是实权,所以必须是亲信。 李达躲在人群中,悄悄打了个哈切,好无聊啊,好想睡觉啊。 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既然已经给了自己银子和房子,就说明郭通根本没打算让他管事,毕竟他才来码头两个月,不仅不服众,更不是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 李达估摸着,最多混一个不管事的大老幺(十爷)、九排(九爷),说不定一点职位都不升,继续当自己的小会计也是很有可能的。 “李达!” “在!”李达下意识的清醒过来,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走上堂前。 这是念到第几个了? 又是一遍惯例的洪门切口。 “领管事五爷,监管水坝码头!” 李达茫然的接过符、令、剑,看着或是嫉妒、或是艳羡的眼神,不解的挠了挠头,自己这是又升官了? 扬州七个码头,自己就这么管了一个? 这叫啥? 一步登天坐大佬! ------------ 第五十八章 管事李五爷 “外八堂是没有四爷和七爷,天佑洪时代,大福寺拳术排行第七的马福仪调戏四姐郭、郑二女,被逐出山门,报复之下向清贼告密,引来铁甲马兵围山,洪家子弟伤亡惨重,那郑玉兰更是当年的国姓爷侄女,有了避讳,洪门以后再开山堂,外八堂中没有四、七之号。” 暴雨天的天气说停就停,天清气朗,院中亭子坐着两男一女,女人三十上下,剥皮白蛇般的长腿在裙下偶露蛇头,引得一个黑面丑汉自以为隐蔽的偷窥,声音柔美中夹杂着沙哑。 “所以管事五爷的担子就尤为重要,他有五个职位,执法管事、红旗管事、黑旗管事、蓝旗管事、迎宾管事,分别负责执刑、录供、调节纠纷、帮会交往、迎送宾客,也就是说,除了内八堂的堂主你管不到外,帮内大小事务,其实你都能管。” 李达看向对面的熟妇人,咧了咧嘴,咳嗽一声,“多谢大嫂关心,不过小弟我才疏学浅,恐担当不了如此重任。” “担不了也得担,你以为郭通还会把这职位收回去吗?”女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李达手背,平静的道。 李达叹了口气,开门见山:“良嫂你和郭老大的恩怨自己解决,何必牵扯到我这个外人呢,再说我李某人极讲江湖道义,为人做事,光明磊落,是非分明,绝不会做出勾搭大嫂干大哥的事的,咳咳。” 打从被封为管事五爷那一刻,李达就想明白了因果,十有九八是良嫂的枕头风把自己吹的飞起来。 “公平交易,不亏不欠,你救我孩儿,我让干哥教你拳,你救我的性命,这笔恩情还没还呢,”熟妇人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神真诚的很。 “别开玩笑了大嫂,现在码头上的人哪个不知道我铜锣湾小狼狗的名号,虽然我是不介意被人说成小白脸,但是你万一哪天跟郭老大彻底闹翻,你觉的我还有置身事外的可能吗?” 李达撮着牙,满脸蛋疼,混帮会最惨的事莫过于想低调做人,非得被拿出来做靶子,日后想改换门庭都没可能。 “啊,有这么回事么,那真是嫂子忽略了,抱歉啊,让你为难了,”良白羊咯咯直笑,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李达更是来气,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把这女人的事告密出去,但一来过不了心理这槛,二来郭通再大度,知道自己的黑历史被人发现后,除了沉江,李达还可以选择三刀六洞。 这风月粉头班子的女人真是难缠,让人明知是计,却又爆发不得,人情债堪比校园贷,越拖越大。 万一哪天这女人真的突发奇想,逼迫自己做她的胯下小狼狗怎么办,他那么正经的一个人。 李达陷入沉思中。 “干哥,你不找李兄弟有事么。” 恶面陈唔唔嗯嗯,他正沉迷于两条白蛇的形态变化中不可自拔。 良白羊眼中戾气一闪,恶面陈瞬间眼前一黑,一股阴寒的气息,还有耳边那令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狂笑声,震的他浑身发抖。 “阿妹,白羊,怪侄儿,别、别——” 恶面陈只感觉身上血肉从骨骼上滑落,露出鲜红的肉质还有一颤一跳的脏器,心脏更像是被冰冷的爪子捏紧,最后‘啪嗒’一声,汁水四溅。 恶面陈惨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饶是他这个牢狱头子见惯了凶戾凄惨的场面,也被吓的魂魄都要飘出来了。 ‘鬼遮眼!’ 李达亲眼看见鬼婴奸笑着用爪子按住恶面陈的双眼,桌上茶水以肉眼可见度速度变凉,最后覆上一层冰面, 顿时暗中吸了口气,这鬼婴的道行又变强了。 “好了,乖孩儿,别闹了。” 随着良白玉的这句话,鬼婴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手爪,化作一团黑气,钻入对方腰间的香囊中。 那香囊里装了颗黑皮鸭蛋。 李达很有些羡慕,鬼婴在鬼物中本就是凶悍的一种,被自己接生下来放入蛋中,有符篆封禁,再加上血缘关系,等于得到一只永远不会噬主的厉鬼。 可惜这鬼婴不是他生的,他只是个接生婆而已。 恶面陈这下终于不敢随便偷窥了,拿过两支玉瓶,有些不舍的道:“用猴精花炼成的上品种药。” “种药也有上下之分么,”李达问。 “种药药效跟伴生的妖魔道行有关,但却因药效范围的不同有上下之分,譬如熊药炼皮肉,狼妖炼四肢,鸟药炼肩胛双臂,越是近乎于人的妖魔,种药的覆盖范围就越大,效用也就越好,这猴精花便是上品。” 说到这里,恶面陈满脸肉痛和渴望,似乎有强留一瓶的冲动。 李达见状,赶紧将药膏收起,威胁道:“说好了的,这一次全是我的,下一次你提供消息,我提供人手,赚来的药膏再五五分,别光盯着这个,你要想想以后的事。” 恶面陈无可奈何,只能嘀咕道:“这两瓶药足足有两个月的量,少一瓶又能咋地。” “放心,我会看着他的,”良白玉捂嘴笑道。 又聊一会儿,李达告辞离去,临走之前,恶面陈忽然道:“你跟杜五的事,我听人说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但你若真想凭着拳术跟他斗,这两个月内,用猴药的药效,你最好把呼吸法练到行走坐卧皆是练拳的境界,不然你没有半点机会。” 行走坐卧皆是练拳! …… 走出门,两个蹲在门口的短打汉子凑了过来,老成的那个的恭敬道:“五爷,咱们回码头吗?” 李达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去吧。” 一路无话,出了城,朱矮子眉飞色舞,道:“五爷,这水坝码头在扬州几个码头中,吞货量能排前三,码头上有漕工、船丁、脚行两千多人,我们这次可是赚了大便宜。” “朱矮子,咱们都是打工仔,你喊我名字就行,什么五爷六爷的,瘆的慌。”李达无奈道。 这朱矮子正是和李达一批被招入码头的杂工,又一起在庵堂中练过拳,虽不能说关系多好,但也是老熟人了。 “那可不行,五爷就是五爷,辈分乱了,洪门还是洪门吗?”朱矮子在这件事上,倒是出人意料的一根筋。 “对了,跟我们一起练武的十个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没了四个,”朱矮子满不在乎的道。 李达沉默片刻,缓缓道:“江湖凶险啊。” 十五天前的那场江湖大动乱,看来远没有表面上的顺风顺水,连郭通培养的未来班底都损失了一小半,更别提普通打家了。 “五爷,”一直沉默的陈老固突然道:“这水坝码头不是很太平,要小心。” “怎讲?” “当初在龙飞酒楼宴请郭哥的纹面华,死前就是这座码头的话事人,而且解散的何家武馆,有不少学徒在这里做事。” “呃——” 水坝码头距离扬州城最远,位于当年隋炀帝开运河时,专门用来束水的那一段,与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都有支流来往,当年唐朝诗人李敬方路过这一段河时,还特意留诗感慨,‘卞水通淮利最多,生人危害亦相和。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脂膏是此河。’ 只不过这一段河流的水流湍急,加上支流分散很多,所以规模比不上郭通的三水码头。 数量极多的乌篷船在沿河分布,大号的粮船和漕船反倒是不多,人来人往,外地人居然也有不少。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货车牛车、鳞次栉比的房屋船舱,简陋的环境,晒的皮肤漆黑的码头工,倒是没多大区别。 码头上那座明显大上一号的露天场子,用一圈木栏子围着,数十人早已站在门口等候,表情不一,至少李达看不出这些人的真实心情。 “五爷!” “五哥!” 叫声接连响起,出声的大多数都是熟面孔。 “五爷,要不先认识一下兄弟?”原账房黄手下的黄四角建议道。 “先烧香吧。” 李达摆了摆手率先了进去,供台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猪头肥鸡,自然有人将香给众人递上去。 洪门烧香叫三把半香,意义也不同,首先大拇指和食指形成圈形,表示‘在园’,也就是洪门中人。 然后余三指平伸,小指祭第一把香,无名指第二把香,中指第三把香,食指因为弯曲,只有半截,算是‘半把香’。 鞠躬三次,祭祀的对象也不同,第一把香叫忠义香,祭的是羊角哀和左伯桃,第二把是仁义香,祭祀的刘关张,第三把是根本香,祭的是梁山一百单八将,最后半把香,祭的是秦琼与单雄信的兄弟交情。 三香之后,场子早已烟雾缭绕,杀鸡取血倒酒,一人一碗,高高举起,码头上已有很多人在偷偷观看这一幕。 李达目光环绕一圈,盯着所有人的眼睛,朗声道:“士农工商,各执一艺,既入洪门,必以忠心义气为先。” 语罢,一饮而尽。 “敬五爷!”所有人饮满这杯酒。 香上完,酒饮完,代表着洪门扬州分舵的管事五爷拍马上任。 ‘这鸡血酒真他妈的难喝,’这是管事李五爷此刻的心里想法。 ------------ 第五十九章 搕膀子 铁胳膊 李达一直以为,做一个码头舵爷表面光鲜,其实是个很辛苦的活儿,郭通的工作强度他是看在眼里的,甚至还担心这一天上下,他能不能抽出时间练拳。 但是出乎意料,做老大轻松的很。 码头账务有黄四角和两个老账房处理,黄四角是账房黄的侄儿,陪堂正儿八经的心腹,而且码头统一,账目也要走总账,至于李达的现代记账法,早就被他们学去了。 码头苦工由陈老固安排,他是脚行刑爷的老弟兄,码头上的活儿门儿清,也没什么大碍。 郭通派给他的十多个打仔,加上本地码头二十来号打手,由薛裕统一安排,这薛裕正是庵堂里拳术最好的小子,一个多月不见,脸上多了道刀疤,看起来狰狞了凶悍许多。 至于水坝码头上的纹面华残党,更是低调的很,毕竟他们老大十天前才被泡在水里淹死,老婆孩子被赶到了外地,就算想报仇,也要缓一缓再说;毕竟人人都有老有少,别人可不会对他们这种小人物按江湖规矩办事,一旦闹事,就不仅仅是赶走那么简单了。 这种情况下,李达除了认识一圈人名,居然发现,自己好像真就这么闲着了。 当然,这种轻松可以换一种说法,被架空。 若是郭通,或者但凡一个有野心的帮派人士,这时候怕是想方设法,不着觉都要争权夺利。 但李达是条咸鱼,他居然觉的这种只拿工资不干活的状态太合适自己了,正好可以抽出大把时间练拳。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练拳,朱矮子和他一起练,正好可以搕膀子。 太祖长拳是硬功夫,练硬劲,不同于南拳的缠手作桥,绵里藏针,最后那么一贴一炸。 具体来说,这是双方用拳架子相撞,高速相碰时肌肉收缩用劲一拍,像是锤子敲核桃般发劲一透,击打部位发出一声脆响,一方拳架子不稳,立刻就被撞歪了身子,是极考验技巧和体力的一种练法。 当然,搕膀子是俗语,武行话叫做‘抢门揸招,行场过步’。 李达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已经进步很快了,短短两月,长拳练出了火候,通了两股架子劲,但没想对方也不差,虽然只练出了马步按掌的胯劲,但是双臂好似铁皮裹木,抽打起来又重又沉,自己居然要用虾蟆功的劲力爆发技巧,才能拼个不分上下。 双方棋逢对手,双臂马架,拗势变向,里搕、外搕、上搕、下搕,每次撞击,力大声沉,有的时候甚至还要盖过不远处码头卸货的声音,引得外人不时偷看。 半个时辰后,两人同时收手,四条膀子全都湿漉漉的,互视一眼,同时咧嘴大笑起来。 “舒服,真舒服!五爷,当初十个兄弟,没人搕膀子搕的过我,小时候我还在河南种田时,那老和尚就说我脚踝内靠,天生的下盘低稳,教了我一年基本功,要不是我家田地被大户霸占,把我赶跑,说不定我去做和尚去了,你以前可没练过拳吧,这么快都能跟我硬打,您是这个!” 朱矮子满脸佩服,伸出了个大拇指。 “你手上功夫是什么,每次我跟你揸劲时,就像撞在铁皮上,”李达看了看手臂,内侧发力不均匀的地方,一片青黑,又酸又麻。 “教头说这叫铁臂功,又叫铁扁担,是硬功中的硬功,就跟铁砂掌似的,用药水洗,把肉皮练成三层死皮,褪一层成一层,练到深处,钝刀用力砍也只能破皮。” 李达心道要是配合实战,我的虾蟆功还真比不上这铁臂功,他这功夫练出来就长在身上,而虾蟆功则要配合拳架子发劲,更讲究技巧。 不过从长远角度,虾蟆功的适用性要远大于铁臂功,而且按照他的性格,也不愿意练这种硬熬的死功夫。 ‘看来小黄人是因材施教,什么人传什么功,就不知道其它人又是什么炼法,不过看样子,这呼吸法应该是只传了我一人。’ 二人歇息了片刻,又锤炼了起来,从上午练到下午,两条胳膊沉了灌铁似的,朱矮子终于扛不住,喘着粗气红着脸:“五爷你牛,我顶不住了,手疼,腿也疼。” 二人练到兴起,朱矮子用胯打铁胳膊,李达甩通天炮,比真打还凶。 李达虽然也是满头大汗,但呼吸始终平稳,还有些余力,这多亏了呼吸法练打合一,变相锤炼了他的耐力。 李达回到棚内,掏出剩下小半的五虎补骨膏抹在手臂上,腕臂缓缓发力,筋肉反复伸缩,那一丝丝药力像是辣椒一样钻入皮肉里,而青晕则缓缓化去,只留下一股浓厚的药香。 李达抬头,看见朱矮子正一脸羡慕的看着自己。 “怎么,教头没给你药膏。” “教头给了每个人一条虎骨膏,但大多数人都用完了。” 李达想了想,将剩下的药膏递了过去,道:“那你用我的吧。” 除了虎骨膏药外,李达还有两瓶猴药,所以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朱矮子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拿过来就用,一边用还一边嘀咕:“五爷,你说这药咋这么管用呢,老和尚教我拳时,天天让我生吃草药,说是可以锻炼脏腑,又苦又涩,还没啥用。” “老和尚教你吃草药做什么?” “他说这是打武僧的底子,我说武僧不就是练武的和尚吗,我娘还要我娶媳妇呢,老和尚气的要打我,把我给吓啼呼咧。” 李达被对方逗笑了,这矮子熟了后,家乡话都飙出来了。 有了朱矮子,李达就像是得了智能版的木人桩,强手互相较劲,硬功进度十分之快,短短七八天里,虾蟆功的劲力催发已能涵盖整条膀子,劲力催动下,内外毛孔开合,跟对方的铁胳膊撞起来‘咣咣’直响,像是两条铁器。 不过这行走坐卧皆是练拳的境界,李达始终摸不着头绪。 虽然小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将呼吸法练到举手投足间,是一个大进步,但知易行难,桩功改变了人的发力结构,由外力到内劲,呼吸法则加深了这种变化。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就像是一个吃肉吃惯的壮汉,好不容易改行吃素,如今你非得让人家吃素吃出肥肉的口感,这简直就是不人道。 李达就是这和尚,明明呼吸法已经适应了打法中的身体变化,非要让它减缓十倍,去配合平时的身体运转。 结果就是不仅行走坐卧练不出拳,就连打拳时也变的岔气失劲,让朱矮子都在奇怪五爷是不是逛了窑子,生猛一天软脚虾一天。 逛窑子还不带着自己,这不是拿自己当外人么,朱矮子这个假和尚十分不满。 这一日李达跟往常一样,沉迷于练拳炼体中,有人来报,有两个商人想拜见自己,李达心中一奇,走到门口一看,居然是杨万千和那个做盐商的小胖子。 “杨员外,还有这位牛公子,你们怎么来了?”李达奇道。 “哈哈,这不是听说老弟你升官了,所以跟你发发财,”头盯四方帽的杨万千留着两撇小胡子,很有成熟人士的潇洒,拍了拍手,仆人便人手一个礼盒,端了过来。 “我也带了礼物,”牛小胖不甘示弱,一个招手,背后的壮汉送来了三张熟牛皮。 “老匠师用特殊手法揉制的熟牛皮,制成内甲,能挡刀劈火烧。” 李达讶然的看了这牛公子一眼,有些不解,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招呼道:“二位里面请,坐下再说。” …… 粮船甲板下面,一个接粮包的孔武汉子看到了这一幕。 “下面的你望什么呆!” 一团百来斤的粮包在惊呼声中砸落,正砸向这汉子的脑袋。 这大汉下意识的大腿肌鼓起,剃脚穿桩,翻脚一卸,粮包顺着大腿滚到小腿戳到脚上,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百来斤的重量,在他腿上就像是玩具一样。 “你找死啊,干活还敢分神!”尖牙咧嘴的监工上去就是一鞭子,劈头盖脸一通骂,见对方低头不还嘴,才骄横的离去。 “何哥!”旁边的码头工一脸愤怒。 “好了,没什么,干活吧,”何三通拍拍对方肩膀,不在乎的笑了笑,翻开粮包,白花花的米粒散开,粗布像是被锥子戳开,戳出碗大一个口来。 可惜没人看见。 …… “——二位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想借助我的码头,散点散货是么,”李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 他大概知道,像是龙井、眉尖这一类明前茶是三四月份上市,基本上过了五月就卖不动了,剩下的也都是残次品。 他这个码头吃水浅,一般大型的粮船商船不会在这里停,容易搁浅,倒是来往的旅客、小商人会比较多,会在码头采货,当然,码头也会抽水,而且抽的比较狠。 杨万千的意思,是把这里当作一个固定散货的点,以后每年都到这里来卖散茶,借助漕运的渠道卖出去。 李达对于这个要求,没多少考虑就答应了,毕竟这是双赢的买卖,反倒是这位牛公子的要求让他迟迟没有点头。 虽然这牛公子也是同样的主意,但人家卖的是私盐;这倒也罢了,漕运中夹带不干净的东西多了去,也不差这一种。 但是这牛公子背后的势力,让李达很犹豫,毕竟淮扬盐枭,是少数敢跟漕帮对着干的庞然大物,这里更是对方的大本营。 这牛公子到底只是卖盐,还是另有打算? ------------ 第六十章 有神相助 需求,决定行业。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是人类的需求。 比如,有了男人,就有了大保健业。 有了女人,就有了淘宝。 男女在一起,印度神油市场就得到了扩张。 盐商,外人称呼为盐枭,本职是卖私盐的。 自从汉武帝盐铁官营后,私盐贩子就应运而生。 贩私盐是要砍头的,所以敢贩私盐的都是狠人,比如唐朝造反的王仙芝、黄巢,都卖过这玩意的。 尤其是江淮之地,更是盐商的大本营,盐帮也是少数不沭漕帮的地方大势力。 见李达迟迟不语,牛公子肥脸一抖,着急道:“五爷,只要你点头,利润我可以再让一成。” 李达更是诧异,这胖子的态度有点过于热情啊。 “哈哈哈,李五爷,这牛公子可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迫切想证明自己下。” 杨万千看出了李达的顾虑,笑着解释了下。 原来这胖子也是个倒霉货色。 按理来说,他这个黑二代,应该是凶神恶煞、欺男霸女的那种。 偏偏他胆子贼小,所以,屡次办事都办砸了。 做买卖跟人交接,被人直接吓唬两句,丢下货物就跑了。 贩私盐被衙役盘查,本来都快骗过去了,就他浑身发抖,满脸惊恐,结果直接被人看出破绽,他那位舅舅花了大功夫才把他捞出来。 被自己人坑偏,携款逃走。 被盐工欺负,收盐收不上来。 黑二代做到他这个份上,老实说,有些丢人。 奈何盐帮牛舵主没儿没女,就这一个侄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牛舵主有皇商的路子,李五爷你帮他这个小忙,好处绝对不少,”杨万千轻飘飘来了一句。 皇商? 李达脑袋赚了一圈,便想明白了。 盐商是官府指定的大商家、大地主,这些人自然不会亲自下场卖私盐,绝大多数的私盐贩,都是这些人的白手套。 牛舵主十有八・九就有这些人的背景。 “卖私盐还是有危险的,改卖咸鱼怎么样?” …… 不过两日,得到消息的薛裕沉着脸,带着十几个人,在露天场子上拦住了练拳的李达:“五爷,是你准的那些盐皮子散货的?” “散货,那哪能呢,人家不是卖咸鱼的么。” “谁家鱼肚子里塞半斤盐?”薛裕一手着咸鱼,一手翻开鱼腹,顿时晶莹剔透的粉末散了满地。 “你不懂,这种咸鱼才够味,”李达认真道:“再说了,人家又不是没交保护费,我这不是给码头兄弟们搞创收嘛,发奖金的哦。” “我不同意,人我扣下了,没有龙头大爷的允许,五爷你不能做这种坏规矩的事。” 李达面色微变,眼睛也眯了一下。 做一个傀儡,他是有觉悟的,大方向交给领导,小目标交给下属。 但就算是一个傀儡,他也是这个码头的话事人;再怎么说,这点面子也是要给的。 他不知道薛裕的背后是哪一位,但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给他难堪? “你不同意,五爷的事,轮的到你同不同意吗!”朱矮子不满的嚷嚷,“大家都是庵堂里练拳的兄弟,你咋就不跟我们一条心呢。” 两伙人顿时僵持住。 “五爷,要不算了吧,反正也就三四百斤的量,用不着冒险,”闻讯赶来的陈老固劝道。 “你也是这么想的么,”李达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黄四角。 黄四角露出虚伪的笑容:“五爷,这东西不好入账啊。”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先就这样吧,”李达深吸了口气,甩袖便走。 “朱矮子,给你提个醒,跟着靠娘们上位的人混,是没出息的,”薛裕凑过头,面无表情的道。 “你懂个篮子,”朱矮子翻了个白眼。 李达回到当初纹身华的大宅子里,倒了杯茶水,灌进了肚皮,一肚子窝火,差点要动手――还不一定打的过。 薛裕可是当初庵堂中,拳术练的最好的,家传的底子,比朱矮子基础还牢。 倒不说一定打不过,但就算打赢了,那也没了脸面;码头话事人收不了人心,靠拳头压人,这算个什么事。 “五爷,你别生气,那薛裕就是个白眼狼,回头叫人继续卖,我亲自去看场子,我看谁敢拦,”朱矮子走进来,嚷嚷道。 “谁跟你说我生气了,我气顺着呢,反着这抽成也不是抽给我的,下面人既然不想赚钱,那我何必要吃力不讨好。”李达没好气道。 “五爷你说的这是气话,这可是你的码头,什么事不该是你说的算,就算是龙头大哥。” 李达摸了摸下巴,道:“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码头上的事我说了算,回头把这个月的分红册子给我,我来给你们算算业绩。” “啥叫业绩?”朱矮子愣愣道。 漕帮是很看重辈分的,因为这种辈分,往往决定着银钱和工作的分派,李达虽然被架空,但这种码头上的分配,是他天然的权力。 现官不如现管,薛裕背后的指使者就算再会画大饼,也改变不了李达扣他这个月分红奖金的事实。 再说了,你不要管事么,那以后什么事都交给你管,多做多错,错了我就罚你钱,我让你给我下不来台! 李达这么一想,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不过又有些头疼,他该怎么向那位牛公子交代,毕竟礼也收了,也当场承诺了,言而无信这种掉节操的事,他可不好意思干。 果不其然,听到咸鱼都不能买了,第二天牛公子就找上门来。 “牛兄,放心,虽然这些天风声紧,咸鱼都不能卖了,但是我说话算话,你手上有多少咸鱼干子,我全部买下来,不会让你有一点损失!”李达保证道。 听到这话,牛公子顿时两眼泪汪汪,“五爷你真是好人,我还以为我这笔买卖又要跟以前一样做不成了呢,你要是钱不够的话就买一半,反正我舅也不怎么指望我。” “那哪能呢,牛公子,日后信得过我,这盐我照样收了,就当交个朋友,你我差不多岁数,日后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李兄弟你真是好人,我一定给你降价,”牛公子继续泪汪汪。 李达这下有些看懂了,这牛公子为什么屡次做生意失败,这人看着也太实诚了点。 他买下这一堆咸鱼固然是不愿丢脸,但也有做点小买卖的想法。 码头抽数那是交给郭通的,自己赚的钱才是自己的。 牛公子认为李达是个宁愿吃亏也要守诺的江湖好汉,加上生意难得没有失败,更愿意相信他,二人越聊越投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杨万千。 “我要是有杨员外的本事,我叔也不会天天骂我了,李大哥,你知道他这苏州第一茶商的名头是怎么来的吗?” 李达一听,这杨万千的发家史还真是神奇,要知道,仅仅五年前,这位杨茶商还只是一个苦工。 五年前,苏州大旱,茶田歉收,唯独他种的茶田收获极多,主家一喜之下,便放了他的奴籍,并把其女阎氏嫁给了他。 这杨万千得了阎氏为妻后,又收了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做小妾,这下运道更好,正好碰上宫廷采办下江南采购衣食用品,那采办正是这小户人家的远房亲戚,正好得了一笔大单子,一跃而上,成了苏州顶级的茶商之一。 做了商人,便要应酬交际,又在妓院被花魁张三娘一见倾心,而张三娘的干娘,也是这座妓院的老鸨胡姐居然也看上了他,结果一番套路下来,居然母女同侍一郎。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当时的苏州知府有一妹妹红氏女,模样艳治,美名远扬,本来这知府的妹子,是绝不可能给人做妾的,但没想到就在一年前,这知府大人就病死在任上,没了依靠,这知府大人的妹子就顺利的下嫁了杨家。 “这杨员外的一妻四妾都是万里挑一的美色,我看过他请人做的《五美图》,真是、真是太羡慕了!” “这杨员外绝对是有神相助!” 说着说着,牛公子的口水都要落下来了,也不知是羡慕他的发家史,还是羡慕他的艳史。 “对了,李大哥,那杨万千最近请我去他家做客,一起去吧。” 李达摸了摸下巴,心想与其在码头到处受人钳制,拳术又到了瓶颈,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反正不是为了看美女。 ------------ 第六十一章 神 对于管事五爷的公款报销苏州游,几个干事强烈欢迎,并表示五爷你就好好去玩,这码头上的事我们会帮你处理,你最好一走就不要回来。 杨万千对此同样表示欢迎,结交一个码头话事人,有利于他在漕帮的话语权;可他不知道,李大佬只是个连咸鱼都卖不出去的真・咸鱼大佬。 大江江面上,黄汤滚滚,劈浪如梭,两岸猿啼鸟鸣,碧海连绵。 李达脚底下坐的是用海船改进的漕船,又成浅船,平底,吃水浅,以楠木、杉木为龙骨,船底长五丈二尺,头长九尺五寸,底宽九尺五寸。 当然,这船也是李达这个漕帮洪门分舵水坝干部临时征用的,别看杨万千有钱,在这两条江上,有钱还真不一定有用。 没有漕帮的旗帜,回头说不定就被人抢了,郭通手下有一个干部叫水底鬼,干的就是帮人运送财物,教人免费游江的业务。 但此时此刻,杨万千和朱公子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看向船头踩着栏杆弯腰干呕的背影。 堂堂漕帮大佬,码头第一人,李达居然晕船了。 “沙船做惯了,换小船不适应,”李达擦了擦嘴,强行解释。 沙船至少比浅船大十倍,但也是运粮大户,想要公船私用,至少也要是郭通那一档次的。 “呵呵,我泡了些清茶,朱兄和李兄来解解渴。” 杨万千不愧是苏州第一茶商,光是外出行商伺候的貌美婢女就有十个,更别提厨子、郎中、管家、护院,将这艘中等船只挤的满当当的。 “杨员外,快让我们看看五美图,”朱铁胆急不可耐道,这么一个胆小胖子,居然叫这么一个霸气名字,李达心里没少吐槽。 杨万千这个中年美男子也没有在意,或者说在这个年代,炫老婆和炫富都是一种流行,招了招手,管家便郑重的取出一幅画,翻开幕布,五位美人越于纸上。 大妇阎氏黑发高髻,容貌端庄,眉心点梅,一身白衣,有一种不可亵渎的美感。 小妾田氏年龄不过十四,天真烂漫,双眼紧闭,香舌吐出,白生生的小腿荡在花坛上,又羞涩又有种少女的渴望。 花魁张三娘一身山石榴花长裙,长发飘飘,带着红玉簪子,一双大长腿,有点像是年轻年轻时的王祖贤,气质极佳。 胡姐虽然已四十出头,但并不显老,尤其是胸前后臀,好似肉弹战车,容貌有一种烟花巷子特有的勾人气质,这种气质他只在大嫂身上见过。 红氏女更是颜值不亚于张三娘的存在,狐媚子脸蛋,烟波如水,身姿窈窕,举止风流。 一妻四妾,两个九十分以上的水准,三个八十五分保底,正妻、萝莉、美人、荡妇、狐狸精,若不是张万千年龄老了些,妥妥的后宫文主角,还是开挂了的那种。 朱铁蛋看的眼都直了,五肢竖起,五体投地,半晌回不过神。 船上所有人都被吸引住了。 李达好歹也是从各种人工美女、修图美人的时代走过来的,最先回过神来,心道他见过的女人里,只有大嫂在颜值身段上能够一战,但是大嫂是只可远观,亵玩会被沉江的存在。 他转头看见朱铁胆张大嘴巴,口水都已流了出来,而张万千两眼全是爱意。 不对劲! 眼神不对! 李达虽然没结过婚,但夫妻之间的感情互动还是了解的,但对方的那种眼神,就像――隔壁老王。 偷窥、禁忌、肆无忌惮、乐于助人。 而且不是一个老王,是好几个老王。 李达眼神一眨,切换了大号。 张万千的额头、脸颊、胸口、肩膀、肚皮上,各长着一对眼睛。 那种瞳孔尖细、眼白浑浊泛黄,没有眼睫毛的野兽瞳孔。 李达心湖产生一丝涟漪,有所感知,五对眼睛同时转了过来。 杨万千的头顶三尺上,凝聚出一道人影,或者说,神影。 心湖之内,莲花台上,一道虚无的影像忽然坐在‘元神’的对面。 而元神所化的婴儿,缓缓睁开双眼,模样扭曲,竟然要变出一种扭曲的、怪物的形象。 五只脑袋,一张狗脸、一张鸡脸、一张羊脸…… 李达猛的一捏大腿,剧痛让精神一阵恍惚,强行切换了大小号,眼底深处的黄浊色渐渐褪去。 他抬头,便见朱铁蛋两眼发绿,纳头就拜,“张员外,日后你就是我朱铁胆的亲哥哥。” “……” 观神法被克制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就像是老司机针对小萌新,御姐鄙视萝莉,这是一种天然的物种压制。 观神法的这种将人和天地频率契合在一起的本事,最受克制的,就是能够主宰天地的存在。 俗称――神! 背后的朱铁胆正缠着杨万千传授他的泡妞心经,李达的心思早已飘到不知何处。 神分很多种,有原始崇拜的自然神,也有英雄豪杰死后被祭奉的人神,正统封神、淫祠伪神、自然天象代表的职能神等等,不一而足。 而正一道把控朝廷正统,最牛逼的本事,就是封神。 关键是,在张万千背后的那一位,到底是哪一种,是否具有强烈的攻击性。 根据元神的变化,李达至少可以确定,它、或者它们,更接近于一种妖物。 因为在它们将元神污染的关头,李达身体有一种浑身发紧的感觉。 “李兄弟,你在想什么呢,杨员外说了,等到苏州,给我物色一个小娘,面貌要不逊于他家小妾的那种!” “杨员外,你说,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够有如神助?”李达意味深长的道。 “这――”杨万千面色一变。 “那我们这些凡人哪里知道,不过真要有神的话,我们脚下的大江里,不就有三尊神么,”朱矮子在旁边插嘴道。 “长江三水府么,”李达莞尔一笑。 上水府宁江王,中水府定江王、下水府镇江王,这可是老牌的民间水神了。 “二位,我让下人准备了些糕点,请用,”杨万千岔开话题,道。 一路无话,从扬州到苏州叫下江南,水势比较急,尤其是快到苏州的那一段,浪花像是炸裂开似的,一浪撞过一浪,李达已经没工夫关心神神道道的事了,直接拿个铜盆干呕。 以前坐船时咋就不吐呢,哦,对了,以前没坐过船。 “五爷,你知不知道除了长拳有马步,船拳也有马步,就是为了在坐船斗械时稳住下盘,只要站稳了,哪还晕什么船,你看我这弓马桩子,标不标准?” 朱矮子矮脚虎般两腿扒在甲板上,饶有闲功夫喋喋不休。 “你,呕,你跟我滚!” 杨万千和朱铁胆虽然没这么夸张,但也面色铁青,船上人更是摇摇晃晃,瓶瓶罐罐的摔声不绝。 “以前这条河道上的浪头没这么大过。” 朱铁胆已经被吓的浑身发抖,惨样仅次于李达,两眼惊恐的看着水浪。 忽然,浪中一道人影一闪而逝,然后又像是利箭一般钻出,复又被浪花覆盖,在浪头中的身影若隐若现,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搏击风浪一般。 “江、江神!?” 李达抬起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 第六十二章 龙虎气 呕吐状态下,李达的观神,并没有探出江上搏浪者的身份。 在苏州城附近的码头歇了一晚,隔一日,便来到了杨万千在万亩茶田间建造的大庄园,上百亩大,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秀雅典致,还有——一妻四妾。 “老爷您回来啦?”大妇阎氏躬身一礼,跟画上一样优雅端庄,更多了温柔的笑容。 “老爷~爷!”从福景园的小门里奔出一道穿团锦小衣的娇俏少女,笑靥如花,眼睛里仿佛倒映着星辰,一把抱住杨万千的大腿就不撒手,小脸抬起,咯咯直笑。 “老爷不在家,有没有听话?”杨万千抱女儿似的把少女抱起,香了一口,道。 “有的,张姐姐教奴奴绣花,胡姨教奴奴跳舞,奴奴还学会认字了呢,”田氏扳着指头,奶声奶气道。 “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杨万千笑容满面,拉着一妻一妾就往前走。 走到拱形门口,这才拍了拍脑袋,道:“都忘了介绍,这二位是我结交的朋友,你们叫叔叔。” 阎氏抿嘴一笑,向二人行礼,田氏从怀里探出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 “我要是有这爱妻美眷,打死我也不出去做生意,”牛铁胆在李达耳边羡慕道。 这个黑二代没有半点雄心壮志,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而杨万千的生活完全满足了他的期待,尤其是晚宴的时候,一妻四妾同在,莺莺燕燕,羡慕的他眼珠子都红了。 在宴席上,杨万千便笑呵呵的承诺,这几日带二人把苏州附近的佛塔寺庙园林都逛上一遍,顺便见识下当地小娘子的风采。 精致的美食并没有让李达彻底放松精神,大白天连续见到两尊神,让他有些精神恍惚。 这年头,神都这么多的吗? 夜宴完毕,牛铁胆眼巴巴跟着这夫妻六人去园中听小曲,李达告了个假,回房歇息。 “李爷,奴叫小白,您有什么事直接摇铃,床我让雏儿给您暖好了,您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安排,”仆人恭敬的鞠了一躬,退了回去。 要、要这么腐败吗? 李达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呦,来了啊,挺慢的,”龙蛇之相的少年光着膀子,坐在床上,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拿着根猪腿。 “……” 喂,小白,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就算不是处女,你也不必给我弄个处男过来吧。 李达身体潜意识的绷紧,艰难道:“天王,您怎么来了?” 这一位京城来的大少是郭通的靠山,也就是自己靠山的靠山,能跟道家天师平起平坐的存在,比自己的层次高的太多了。 更关键是,这一位的精神似乎有些不稳定,要是一不留神把自己打死,他毫不意外。 “欸,白天你没见到我吗,我一直在河上面追你的船,我朝你招手了啊,你没看见?” 李达心神‘轰’的一声炸开,大江上那位江神,就是这洪门小天王? 扬州到苏州,近四百里路,这家伙一路游过来的? “没你想象的那么夸张,我也就在半路上正好看到你,也就游了一半,”小天王摆了摆手,满不在乎。 饶是如此,这也打破了李达的想象,他在前世看过最长距离的游泳,吉尼斯世界纪录最高也就101公里,看似差不多,但别忘了,这可是高速湍急的河道,而且还是以追船的速度,各种暗流漩涡,难度至少要大上十倍。 “不知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李达谨慎道。 他不会天真的认为对方闲着无聊,就是来找自己玩的。 “主要是两件事,不过都跟你没啥关系,分水坝死了个小官儿,我顺路看看;崇圣那老货也让小爷查点东西,脱不开情面,就只能来了。” 李达表面淡定,心脏却‘砰砰’直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 地支第二号丑,守御所千总,拳师之上的高手,就这么被自己干掉了? 小天王已经将整根猪腿肉啃光,然后牙齿像是钢锉子一样,‘嘎吱’‘嘎吱’的将骨块咬碎,塞入肚中。 就像是一条磨牙吮血的恶龙。 “跟你打听个事,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养了只鬼?” 李达心一抖,深吸一口气,眼前这位,难道就是当年那位? 不对,年龄不对,就算这位拳术再高,十年前也不可能给***长毛,更不能给人带绿帽子。 “老头子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的女人,我看也没什么特殊嘛,不就两只眼睛一张嘴。” 见李达迟迟不语,小天王眼神怪异的盯着他,然后,李达就感到,自己的肌肉在一寸寸的缩紧,恍惚间,对方的脸拉长伸缩,嘴巴好似鳄鱼一样张开,上下龙牙如钉,眼中红光燃烧,充斥着凶恶霸道,野火燎原的精神。 不知何时开始,一条水缸粗的鳞身将他身子裹住,缓缓勒紧,碗大的鳞片摩擦皮肤,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股强烈的热流从鳄鱼嘴巴中吞吐出,是一股生腥气味。 李达感觉自己就像是献祭给恶龙的贡品,身子像蜡烛一样缓缓融化,而三魂七魄眼看着就要被吸进大嘴的黑洞里。 李达眼神从迷茫到清晰,再从清晰到迷茫,接连转换了九次。 在第四次,龙身鳞片褪去,变成了蛇身。 在第九次,蛇身消失,龙首渐渐化作的人脸。 李达跌坐在板凳上,手‘咣’的一声,砸在茶壶上,有气无力的垂了下来。 “哈哈哈哈,你果然是我王龙蛇看好的人,居然从我的龙蛇变中脱出身来,我认可你了!”少年哈哈大笑,眼神狂热,像是得到喜爱玩具的孩童。 “西北边军的龙虎气,你好像只得了边角,我帮你一把。” 李达还没反应过来,就像是有两根铁锥子,戳在自己的胸口腹部,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好好练,三天之内,肯定能练出来,我相信你,不过你要是练不出来,你也就死了,死人不配做我朋友,”王龙蛇怪笑数声,大踏步走了出去。 “对了,我刚才要问什么来着,管它呢,肯定不是重要的事。” 令人惊异的是,就算是这么大的声音,整座庄园却好像没人听到一样。 …… 李达这边完事了,张家园子的戏台班子才唱了一半,牛铁胆趁着空闲功夫,上了趟茅厕。 没办法,看着杨万千跟自家几个美人媳妇调笑耍乐,亲来摸去,硬是鸡儿硬邦邦。 虽然他没胆子勾引有夫之妇,但这鸡儿硬邦邦却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这是人体自然反应。 明日一定要找杨老哥给我介绍个漂亮小娘,牛铁胆心里发狠。 一阵‘淅沥沥’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牛铁胆吓的一哆嗦,顿时缩了回去,转头一看,吐了口气:“杨员外你什么时候来的?” 杨万千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等牛铁胆回到戏园子后,正好看见杨万千左一个田氏,又一个胡氏,醉眼熏熏,满脸通红,笑道:“牛兄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哥哥还要和你喝酒呢?” 牛铁胆眨了眨眼,满脸问号。 一股冷气忽然从后脊椎升了起来。 ------------ 第六十三章 钟声一响佛开慧(上) 日光从窗户纸上打下来,光晕成圈,梨木红漆的大床上,李达捂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 就像是宿醉中醒来,脑袋挤入了浆糊,记忆断断续续,胸前一股闷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手掌无意触碰一种柔软。 李达转头一看,表情一下子变的相当精彩。 十三四岁大小,穿着一身亵衣,露出白嫩双肩与大腿的小姑娘,正贴在自己身上睡的正香。 等等,这小萝莉不会是小白口中的雏儿吧,昨天晚上,对了,昨天晚上王龙蛇先到这屋子里,这可怜的小萝莉该是被打晕了。 对她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躲去了扎针的风险。 有妹子刺激,李达的记忆开始涡轮加速般的恢复。 对了,自己大小号切换了九次,这才摆脱了王龙蛇的气势压迫,怪不得大清早的精神就这么颓。 地支第二位丑,那位漕运总督下的第一人,果然还是被反抗朝廷的那伙人弄死了么,这伙势力有些出乎预料的强啊,两天,还是三天来着,就弄出了一个针对应该是‘大拳师’层次的追杀。 不过他立刻想到一个问题,死了这么一个高层次的拳师,朝廷必不会善罢甘休,一旦追查下去,会不会查到郭通故意让漕船搁浅,顺藤摸瓜下,把这伙儿帮派团伙一锅端了? 我去,郭老大,我好像一不留神就把你推进坑里,咳咳,真到了那时候,大嫂我来照顾,汝无虑也。 还有西北边军的龙虎气,跟马家呼吸法又是什么关系,马家人是边军出生,还是就是边军的将门世家,杨家将那种将门?所以说,小黄人是姓马吗? ‘嘤咛’一声,雏儿小妹妹睁开眼睛,看了李达,顿时惊恐的爬了起来,露出娇小的胴体,白又圆的肩头在日光下好似出笼的馒头,泛着热气,带着哭腔道:“爷,我昨晚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我、我——”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李达叹了口气,揉了揉对方小脑袋,道:“没事,睡就睡吧,不是啥大事。” 在对方伺候下穿衣洗漱后,李达与杨万千和牛铁胆碰了头,惊讶的发现除了自己外,这二人也黑着眼圈没睡好,杨万千行商回家,公粮要交五份,这情有可原,怎么这牛小胖也是一副精力不支的样子。 是了,自家有雏儿暖床,对方没道理没有,一想到这里,李达心中突兀冒出一点悔意,虽然雏儿萝莉论颜值只七十分,但耐不住有天然属性加成啊。 唉,罪过罪过,李达的胡思乱想,让他没有看到牛铁胆欲言又止的表情。 杨万千兑现承诺,带着二人和花魁小妾张三娘去寒山寺赏景,萝莉田氏嚷着要去,然而她还要上女学,还在上学的小学生,杨万千你真是罪大恶极! 寒山寺佛楼庄严,气氛清幽肃穆,更有唐寅、文徵明留下碑文古迹,不过杨万千捐香火钱时,主持大和尚裂开花的老嘴,破坏了这种氛围。 文人墨客能赏景,会赏景,更能衬景,但在李达眼中,所有和尚庙长的都一个样,真真欣赏不来;牛铁胆这个黑二代就更别提了,他的审美还停留在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的阶段。 反倒是那位酷似王祖贤的花魁姐儿,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冰冷如霜的脸上,不时绽放出鲜花般的笑容,怪不得名士喜欢携妓出游,敢情他们有同一个爱好。 “密敲金锁溜星河,好在垂银一线多。不是为霖牢闭钥,琳崖转石起风波,三娘,你看这首诗如何?”杨万千风雅道。 张三娘两眼濡濡,说不出的柔媚爱慕。 ‘这家伙不是杂工嘛,这诗不会是抄的吧,’二人心理诽谤。 “我去隔壁逛逛,”李达不愿吃人狗粮,招呼一声,便往对面钟楼溜了过去。 “这日头——也不是很热啊。” 李达走进钟楼,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浑身大汗淋漓,抬头一看,松柏的枝桠将阳光切割的细碎,山里的温度也不高,还有一丝凉爽,顿时感觉到了不寻常。 别说流汗了,他练拳,尤其是马家呼吸法上了火候后,就连唾液、泪珠、小便都渐收,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饱含水分的白萝卜,青翠欲滴,关键在一个将滴未滴的欲字。 可是今天就像是肾亏的宅男绕湖走了一圈,累的跟条死狗一样。 他翻开外衣,胸口和腹部上,各多了两团拳头大的黑青疤痕,昨夜的最后一丝记忆重合上。 ‘西北边军的龙虎气,你好像只得了边角,我帮你一把。’ 然后自己就被打晕了过去。 王龙蛇,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 牛铁胆是个青春萌发的骚年,他对和尚菩萨不感兴趣,但对于拜佛求信的女居士特别有兴趣,表面跪拜在蒲团上,但一双眼珠贼溜溜的乱动,到处偷窥。 也得亏他没赶上偷拍的好时代,不然手机摄像头就要在人裙底下疯狂闪动了。 ‘听我舅说,读书人都是闷骚汉,经常借着佛堂寺庙幽会,我得找机会瞅瞅。’ 事实证明,他老舅说的是对的,不仅是现代有‘**门’‘黑森林’,古代也是有的,功夫不负有心人,牛铁胆终于在一处庵堂后院,隐约看到一对男女黑影,听到了少儿不宜的声音。 “三郎,妾身想死你了,真想日日夜夜和你缠在一起。” “小娘子真不害臊,那我岂不是要被你吸干,再说你那个相公可不是傻子。” “人家就是想嘛。” “你这小浪蹄子!” 天雷地火的声音渐渐响起。 牛铁胆顿时目光更亮,嘿嘿直笑,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勾搭有夫之妇,要不要这么刺激,可惜我不会画画,不然真想把这场面描绘下来。 要是有一种能自动画画的宝物就好了。 牛铁胆伸着耳朵偷听,越听越觉的熟悉,那女人好似百灵鸟般的叫声,怎么听着像是——张三娘? 杨员外被人带了绿帽子? 牛铁胆又急又气,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不起我杨哥哥,我、我听完这场再说。 终于,一阵金戈铁马、鸣鼓收兵之后,牛铁胆怒吼一声,跳将出来,“好一对奸夫**,看我不把你们抓去——” “欸?!” 牛铁胆的视线中,却是衣冠不整的杨万千和满脸可疑红晕的张三娘。 什么个情况? …… 同时,李达看着胸口肚皮上,像是胎记的两团青黑,也在自言自语,“什么个情况?” 他能感应出来,自己身体发虚、四肢无力,就是这两团东西在搞鬼,而当他轻按青黑的皮肤时,一股针扎般的痛楚传来。 ‘王龙蛇说是给我好处,但我怎么觉的,这神经病是废了我的拳术,这两个地方,一个是膻中,一个是命门,这跟当初癸刀儿一把把我钉在原地的点穴功夫很像,只不过要高深太多,直接通过穴道变化堵住我的气血运转,废掉我的拳术。’ 年轻人气血旺盛,筋骨强健,老年人气血衰微,筋肉松弛,按照医学家的说法,这气血跟细胞活跃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细胞分裂到极限,人也就到了死亡的关头。 李达一脸阴沉,那个王龙蛇就是个疯子,说着是帮自己,说不定就是把自己当成玩具,玩好了可以,玩坏了也无所谓。 而李达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猜测的,就是真相。 “施主,我们要敲钟了。” 两个和尚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李达微微一愕,然后合手施礼,走到钟楼正中那座大铜钟前,一人按着木架子,一人推起钟杵。 ‘咚~’ ‘咚~~’ ‘咚~~~’ 起初钟声阴沉而沙哑,随着有节奏的撞击,越发响亮,余音不绝,一浪盖过一浪,最后化作雄浑的巨响,覆盖整座清冷幽寂的寺庙。 洪钟大吕,禅意滚滚。 ------------ 第六十四章 钟声一响佛开慧(中) 杨万千做为苏州当地人,这几日真正尽了地主之谊,每日游山玩水,好吃好喝。 但牛铁胆却越发感觉到不对劲,尤其是在与一妻四妾相处的关口,杨万千变的不像是杨万千,就像是另一号人。 比如与田氏相处时,杨万千就表现的跟个稚童一样,叠纸画画,还一起绣花。 和张三娘在一起时,他就特有读书人的范儿,吟诗作赋,赏景赏月。 和胡氏在一起时,不好意思,牛铁胆看见二人在一起时,不是在床上,就是在往床上的路上,这让他想到了无日不欢的西门大官人。 而与红氏女在一起,他又表现的跟个冰块一样,冷傲至极,如果牛铁胆是个现代人,就应该明白,这叫做霸道总裁范儿。 如果说,这是杨万千的泡妞心经也就罢了,但第一夜在看戏的间隙,这位杨员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个陌生人,那种冰冷的视线,以野兽的视觉看人,让他背上全是白毛汗。 牛铁胆作为盐帮牛舵主指定的接班人,性格和名字成反比,做生意更是稚嫩的一塌糊涂,又好色,又胆小,但他也不是没有优点的,比如说,做人真诚。 他怀疑杨万千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了。 虽然牛舵主派了些盐帮打家保护他,但这些盐枭打手也没有驱妖魔的本事,杨员外的事更不好跟这些外人说,所以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就是李达。 问题是,这位李五爷的状态更惨,已经快六月份的天气,苏州快烤的跟火炉似的,他却裹上了棉袄,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杨万千请来最好的郎中,也只能查出伤寒入体的病征。 “咳咳!” 牛铁胆推开门,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萝莉雏儿正在给李达喂药,床头铜壶里是一些呕吐物。 短短两日,李达就瘦的颧骨都凸出来了,整个人像是缩水一般。 “李兄弟,你,唉,你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李达剧烈咳嗽几声,沙哑道:“病来如山倒,没办法的事,牛兄,你去玩,莫要管我。” “今天不是去玩,杨员外宴请了一些本地商人,你该去的。” 见李达眼神都有些恍惚,牛铁胆也实在不好在说什么,安慰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你也出去休息吧。” 雏儿不敢不听话,低声道:“爷您有事叫我,我就在隔壁。” 等人都走后,李达才掀开被单,只见衣服里面,两大团青黑已经扩散到半个身子,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绿皮怪。 本来这淤青覆盖没那么快的,只是他昨天强行用马家呼吸法去化去这‘病症’,结果镇压不住,反而把它引爆了。 青肿的核心,已经有一种腐烂的气味,就像是摆放久了的尸体。 ‘青肿的部位气血已经完全堵塞,可不是尸体么,要不趁着自己还热,自己先来一发,不对,先想办法把自己变成僵尸之类的,道门手段反过来用也不是不可以。’李达心中自嘲的想道。 那个王龙蛇,真是把自己当成玩具了,如果自己逃过这一劫,再找到机会,必也让他尝尝,什么叫被玩的滋味! 不过李达这种念头只一闪而过,他全部的精神,仍在感应身体变化。 重活一世,他的求胜欲很强烈。 ‘青斑扩散,说明马家呼吸法是有效果的,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层次,呼吸法要练出所谓的龙虎气,才能破解对方的点穴么。’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小黄人说过,呼吸法练到衣食住行,才算是大成。 恶面陈也说过,将呼吸法练到行走坐卧皆是练拳,才有资格挑战杜五。 按照自己的推断,呼吸法是辅助劲力的炼化,能炼入架子,炼入打法,但是炼入生活,这就没有头绪了。 因为生活可没有招式,更没有对手。 不过从现代人健身原理的角度,李达又有了新的想法。 ‘人体气血运行顺畅,内脏功能变会强大,元气充盈,免疫力也会提升;但是人体在生活的过程中,筋脉血管绝大部分都是被重叠的,就像是水龙头管子,叠起来出的水就少,水就是气血。’ ‘国术的养生原理,就是将这些水管捋正,劲的作用,就是将人体自然身姿下的血管、筋脉、肌肉对气血的阻碍作用解放,这就是外力化作内劲,除了打法外,更深一层的拳术道理。’ ‘那些拳术高手也许实践比我强,但是论起原理,未必比我懂,毕竟他们可不懂科学,从这方面来说,我的悟性很高。’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么王龙蛇的行为也就能解释了,他是强逼着我的身体重新改变体内筋络血脉的分布,改不了,那就死!’ ‘所以,呼吸法、龙虎气的关键,在内不在外!’ 李达闭目沉思,刚拳好学,内家难通,身体的顿悟谁也说不好,那些武行世家从小培养子弟,无非是加深 这种顿悟的几率。 成与不成,得看机缘和火候,甚至单纯就是运气。 ‘小黄人又说过,学拳的人,要找到那份感动,心如赤子的人,练一天拳抵得上人十天;正如王龙蛇那般,拳术到了最高深境界,的确能产生一种精神压迫,所以王龙蛇的疯疯癫癫,是不是也是一种变种的赤子之心――’ 死亡的逼迫下,以往的细节像是墙角缝隙的钉子,被一点一点拽出来。 自己借助黄皮子的附体,瞬间领悟皮卡丘传下的大架子,杂糅进马架步中。 可惜老黄皮子早就被自己弄死了。 只有杀戮本能的野兽,自然也是赤子之心。 心如赤子,不忘初心,没有杂念是关键。 没有杂念。 一道灵光从脑海中炸开! 由于自己穿越的特殊性,原主的人格和自己的人格可以相互切换。 而在切换中,其实有一个相当短的意识空白期,在这个期间,意识混混沌沌,不正是赤子之心的简化版本! 早就该想到的,就在自己抗住王龙蛇的气势压迫时,他就应该想到的! 原来自己的金手指在这里。 都他妈的六十四章了,大兄弟你这出场的有点晚啊。 垂死病中惊坐起! 铃铛的摇晃声让雏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咳咳,给我准备马车。” “爷你要去哪儿?” “烧香拜佛!” …… 做生意嘛,难免交际,交际的场合决定着档次。 低端会所,高端会所,私人会所。 当然,在古代,私人会所不叫会所,叫会馆。 会馆之建,非第春秋伏腊,为旅人联樽酒之欢,叙敬梓恭桑之谊,相与乐其乐也。 杨万千带牛铁胆来的,就是这么一个茶商会馆,这会馆还是他出资建造的。 大大小小的茶商对于牛铁胆的到来表示一定程度的欢迎,一来杨万千有面子,二来,私盐贩子的武力威慑还是挺强的,毕竟他们是少数敢武装走私的真社会人。 茶商和盐商倒是没什么能合作的买卖,大家凑在一起,无非是吃喝玩乐,格调高的,叫做培养兴趣爱好。 “牛老弟,你初来乍到,我们带你拜拜神,沾沾财运。” 牛铁胆只是个雏儿,自然是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被几个好事者带到会馆一个里间。 ‘怎么有一股佛庙的檀香味。’ 牛铁胆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神龛,龛中五座神像,分别供奉着鸡、马、羊、鹿、犬,相貌狰狞,两眼突起,不似正神。 “牛老弟,你没听过吧,只要用处子血供奉五通,我们做生意的便会大富大贵!” 这商人怪异的一笑,取出一杯血酒,洒在供台上。 随着血水,神像们似乎眼珠子转了转,盯向牛铁胆。 牛铁胆浑身一抖,他立刻就想明白,附体杨员外的妖邪是什么人了! ------------ 第六十五章 钟声一响佛开慧(下) ------------ 第六十六章 欲戴王冠 必承其重 ------------ 第六十七章 真假五通(上) ------------ 第六十八章 真假五通(中) ------------ 第六十九章 真假五通(下) ------------ 第七十章 平等从出轨开始 ------------ 第七十一章 傀儡也有好处 ------------ 第七十二章 天生大佬 ------------ 第七十三章 谍中谍中谍 ------------ 第七十四章 两个邪教教主(上) ------------ 第七十五章 两个邪教教主(中) ------------ 第七十六章 两个邪教教主(下) ------------ 第七十七章 人有猪队友 生活像条狗 ------------ 第七十八章 监狱风云2.0版 ------------ 第七十九章 人生不如意事百分之百 ------------ 第八十章 狐鬼 ------------ 第八十一章 好大的皮 ------------ 第八十二章 影子界 ------------ 第八十三章 魑魅魍魉的魍魉 ------------ 第八十四章 消失的神物 ------------ 第八十五章 YY道人 ------------ 第八十六章 位面之子的愤怒 ------------ 第八十七章 朝廷鹰犬 ------------ 第八十八章 水患 ------------ 第八十九章 螺居 ------------ 第九十章 罗教 ------------ 第九十一章 拜龙王(上) ------------ 第九十二章 拜龙王(下) ------------ 第九十三章 原来我才是龙王 ------------ 第九十四章 硬出头上生死擂 ------------ 第九十五章 河道改 打法成 ------------ 第九十六章 我姓项,项羽的项 ------------ 第九十七章 大富大贵天成就 ------------ 第九十八章 太祖长拳对轰 ------------ 第九十九章 生死由我 ------------ 第一百章 象形拳的凶猛 ------------ 第一百零一章 软械术 盘龙劲 ------------ 第一百零二章 历史级的拳神 ------------ 第一百零三章 郭氏夫妇 ------------ 第一百零四章 千里单骑护嫂 ------------ 第一百零五章 黑狗子 ------------ 第一百零六章 人骑赤兔 我开高达 ------------ 第一百零七章 通漕皇旨 ------------ 第一百零八章 不杀人 只诛心 ------------ 第一百零九章 一快一慢 ------------ 第一百一十章 罗祖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吕洞宾与张果老 ------------ 上架感言 ------------ 扬州龙王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先杀驴(一更)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社会我大嫂(二更) ------------ 第一百一十四章 社会我大嫂(中)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社会我大嫂(下)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毒妇人心(五更)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凶险扬州(第六更)(求订阅)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水域龙王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换龙王 ------------ 第一百二十章 合适人选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佬疯了(上)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佬疯了(中)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佬疯了(下) ------------ 淮水水神 ------------ 第一章 淮河水妖 ------------ 第二章 巫 ------------ 第三章 徐婆子 ------------ 第四章 众生平等(上) ------------ 第五章 众生平等(下) ------------ 第六章 两条鱼的命运 ------------ 第七章 江底鱼群 ------------ 第八章 封神 ------------ 第九章 阳司同仁 ------------ 第十章 捉妖长吏 ------------ 第十一章 邪门和尚 ------------ 第十二章 大鸟 ------------ 第十三章 天官市(上) ------------ 第十四章 天官市(中) ------------ 第十五章 天官市(下)(三章求订阅) ------------ 第十六章 黑暗世道 ------------ 第十七章 聚会 ------------ 第十八章 暴走 ------------ 第十九章 破损的庙神(求订阅) ------------ 第二十章 收获 ------------ 第二十一章 洪灾 ------------ 第二十二章 墓穴 ------------ 第二十三章 蚌妖 ------------ 第二十四章 属神 ------------ 第二十五章 十二生肖 ------------ 第二十六章 青铜尚书 ------------ 第二十七章 妖灾 ------------ 第二十八章 元绪老龟 ------------ 第二十九章 陨落 ------------ 第三十章 杀不尽的女鬼 ------------ 第三十一章 妒妇津 ------------ 第三十二章 封邪庙门咒 ------------ 第三十三章 九孔黑球 ------------ 第三十四章 项家诅咒 ------------ 第三十五章 熟人 ------------ 第三十六章 刷声望 ------------ 第三十七章 任务 ------------ 第三十八章 泗水大圣 ------------ 第三十九章 血祭 ------------ 第四十章 妖窝 ------------ 第四十一章 封神(上) ------------ 第四十二章 封神(下) ------------ 第四十三章 封赏 ------------ 第四十四章 淮神 ------------ 第四十五章 人神两分 ------------ 第四十六章 拳术研究 ------------ 第四十七章 上清余孽 ------------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反攻 ------------ 第四十九章 狼人杀 ------------ 第五十章 永久封印 ------------ 第五十一章 水井 ------------ 第五十二章 龙脉之力 ------------ 第五十三章 井中国 ------------ 第五十四章 链上之土 ------------ 第五十五章 五神国 ------------ 第五十六章 小玄篆书 ------------ 第五十七章 似你,神龙 ------------ 第五十八章 风伯 ------------ 第五十九章 道术挂 ------------ 第六十章 初级巫祭 ------------ 第六十一章 龙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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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斗拳神(下) ------------ 第三十二章 两雌会 ------------ 第三十三章 幕后大嫂 ------------ 第三十四章 无影人 ------------ 第三十五章 黑暗世道 ------------ 第三十六章 天星小篆 ------------ 第三十七章 将计就计 ------------ 第三十八章 错误的火并 ------------ 第三十九章 渔翁收场 ------------ 第四十章 外道神系 ------------ 第四十一章 康皇孙 ------------ 第四十二章 漕帮合流(上) ------------ 第四十三章 漕帮合流(中) ------------ 第四十四章 漕帮合流(下) ------------ 第四十五章 序幕 ------------ 请假条 ------------ 第四十六章 兵部来人 ------------ 第四十七章 通漕皇旨(二更) ------------ 第四十八章 弱鸡 ------------ 第四十九章 奉旨通漕 ------------ 第五十章 三尸神法 ------------ 第五十一章 官对官 民斗民(三更) ------------ 第五十二章 太子 ------------ 第五十三章 突破 ------------ 第五十四章 日月为明 ------------ 第五十五章 佛 ------------ 第五十六章 菜市口 ------------ 第五十七章 开衙 ------------ 第五十八章 镇魔使 ------------ 第五十九章 鬼太子 ------------ 第六十章 鬼门关 ------------ 第六十一章 经济建设 ------------ 第六十二章 女龙王 ------------ 请假一天 ------------ 第六十三章 老小和尚 ------------ 第六十四章 武行的规矩 ------------ 第六十五章 组合劲 ------------ 第六十六章 新的征召任务 ------------ 第六十七章 河州 ------------ 第六十八章 灯火郎 ------------ 第六十九章 黑暗中的杀机 ------------ 第七十章 开坛法师 ------------ 第七十一章 两个灯火郎 ------------ 第七十二章 新法初显 ------------ 第七十三章 吞没星辰 ------------ 第七十四章 血色手印 ------------ 第七十五章 崩解 ------------ 第七十六章 江南武行 ------------ 第七十七章 黑锅皮 ------------ 第七十八章 砌墙工 ------------ 第七十九章 棺材匠 ------------ 第八十章 改变 ------------ 第八十一章 匠行 ------------ 第八十二章 白莲 ------------ 第八十三章 跋扈 ------------ 第八十四章 熟人 ------------ 第八十五章 鬼佛 ------------ 第八十六章 针线人,死 ------------ 第八十七章 喷血 ------------ 第八十八章 埋伏 ------------ 第八十九章 魔神之力(四更) ------------ 第九十章 魔神来源 ------------ 第九十一章 缘由 ------------ 第九十二章 半灾级魔神 ------------ 第九十三章 大战开始 ------------ 第九十四章 鬼之神鸟 ------------ 第九十五章 大战 ------------ 第九十六章 我佛 ------------ 第九十七章 三尸神大成 ------------ 第九十八章 谁在说谎 ------------ 第九十九章 衣锦还乡 ------------ 请一天假 ------------ 第一百章 血脉诅咒 ------------ 第一百零一章 绝地天通 ------------ 下午更新 ------------ 咳咳 ------------ 第一百零二章 九头阳神 ------------ 第一百零三章 赌船 ------------ 第一百零四章 武行大会前奏 ------------ 第一百零五章 白莲踪影 ------------ 第一百零六章 白云鹤 ------------ 第一百零七章 吴英熊 ------------ 第一百零八章 古拳种 ------------ 第一百零九章 蛊师 ------------ 第一百一十章 佛门四塔 ------------ 第一百一十一章 鸠摩罗什法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九极拳传人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獬豸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栽赃嫁祸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尼姑庙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莲五阵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白莲天君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断裂口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活死人墓拳 ------------ 第一百二十章 魔神大人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断莲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事件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蛮荒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节操丢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入京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上京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入狱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旧事 ------------ 第一百二十章 天子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阴司衙门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阴之法度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刺杀案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阴司会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祭天大典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诸神反 ------------ 第一百二十七章 留头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回合战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命 ------------ 第一百三十章 镇魔使间的斗法(上)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镇魔使间的斗法(中)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镇魔使间的斗法(下)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千岁 ------------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东厂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朝党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道司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阴圣镜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内阁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锁鼻术 ------------ 第一百四十章 小道圣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恶国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亡魂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洞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死魔神 ------------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九州旗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龙司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起居注 ------------ 第一百四十八章 茅山辛密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活太子 ------------ 第一百五十章 成功突破 ------------ 第五十一章 狱友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偷窥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伏击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性再生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露头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郑国令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复仇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龙秘径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龙司 ------------ 第一百六十章 东厂密库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来客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七佛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动荡的前奏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勾连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刺杀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幽禁 ------------ 第一百六十七章 麒麟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抄底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道法普世 ------------ 第一百七十章 龙宴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清洗 ------------ 第一百七十二章 针锋相对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佛本是道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明招暗揽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僧兵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震慑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暗笔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合一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强身散 ------------ 第一百八十章 三皇之争 ------------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调兵遣将 ------------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明修栈道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渡陈仓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疑惑 ------------ 第一百八十五章 龙司 ------------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东南 ------------ 第一百八十七章 水部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出发 ------------ 第一章 诛阉竖 ------------ 第二章 老河神 ------------ 第三章 夺舍 ------------ 第四章 五岳盟主 ------------ 第五章 出海 ------------ 第六章 未来号 ------------ 第七章 大福寺遗址 ------------ 第八章 碰面 ------------ 第九章 拒绝 ------------ 第十章 两教法会 ------------ 第十一章 真相 ------------ 第十二章 巫孽 ------------ 第十三章 出击 ------------ 第十四章 pass,真怕死 ------------ 第十五章 真假阳神 ------------ 第十六章 谁得手 ------------ 第十七章 分裂 ------------ 第十八章 人剑合一 ------------ 第十九章 黑海大战(1) ------------ 第二十章 黑海大战(2) ------------ 第二十二章 黑海大战(3) ------------ 第二十三章 黑海大战(完) ------------ 第二十四章 锦衣小校西洋事(上) ------------ 第二十五章 锦衣小校西洋事(中) ------------ 第二十六章 锦衣小校西洋事(完) ------------ 第二十七章 大号虐菜 ------------ 第二十八章 灭世 ------------ 第二十九章 魔门 ------------ 第三十章 十日 ------------ 第三十一章 第一日 ------------ 第三十二章 第二日 ------------ 第三十三章 第三日 ------------ 第三十四章 第四日 ------------ 第三十五章 第五日 ------------ 第三十六章 第六日 ------------ 第三十七章 第七日 ------------ 第三十八章 完结亦是开始 ------------ 完结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