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赚大了 田大花背着一捆柴下山,心里挺高兴的,她今天刚进山就看到了一群野鸡,眼疾手快打了两只,此刻就晃晃悠悠挂在柴捆子上。 入秋的山鸡最肥美,回去弄点儿蘑菇和菜干炖一锅,中秋节的荤菜就成了。 家里本来不缺柴,她今天上山就是为了打猎。靠山吃山,田大花隔三差五就会进一次山。这样的深山老林子,田大花是心存敬畏的,她也不敢随便乱闯。 姜家村四面环山,但所处的位置并不深入,恰到好处地坐落在山坳里,而村民们平时活动的山头也都是有数的,群山层层叠叠,绵延不尽,即便是村民活动的山头也没有路,顶多能看到一些常年踩踏的痕迹,再深入,就人迹罕至了。 像这样进山打猎,村民们多是结伴上山,人多壮胆,互相好有个照应。可田大花不行,她一个女人家,整天混在一群男人里头进山总不好。 敬畏归敬畏,她对这深山并没有多么怕,因此她总是一个人进山。 山林一片静寂,偶尔传来几声鸟叫,田大花一手拎着野鸡,一手拿镰刀拨开杂草藤蔓往前走,转过一处山涧,下了前面那个山坡就到村子了。 她正在往前走,突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田大花转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半人高的杂草簇动,她立刻往后旁边退了一步,背靠一棵大树。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大家伙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四目相对,赫然是一头偌大的野猪,膘肥体壮,毛色黝黑,猪头后边的鬃毛竖起多高,嘴里长着长长的獠牙,此刻正微低着头,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两只小眼睛紧紧盯着田大花。 好大的野猪,怕得有三百多斤吧,田大花心里一阵兴奋。 深山藏野兽,其实豹子和熊瞎子们一般只在固定范围活动,都在深山老林子呆着呢,并不会轻易跑到经常有人活动的山头,野猪倒是会在冬天饿极了下山,可眼下这入秋时节,山里食物丰富,野猪也很少跑出来,尤其这么大的野猪。 深山遇上野猪群算倒霉,不过要是遇上一只单溜的大野猪……田大花盯着那只野猪,心里衡量了一下,这家伙性情凶猛,皮糙肉厚,一身的油皮跟披了铠甲似的,镰刀都砍不进去,山林里就连豹子和狼都怕它三分。 战还是逃?逃当然是最识相的,可你一逃反而露怯,逃也未必逃得掉,再说眼前明明是两三百斤香喷喷油汪汪的野猪肉啊,机会难得。 田大花心里衡量着,暗暗握紧手里的镰刀,可还没容她动作,野猪嗷地一声,猛地向她冲了过来。 田大花手中镰刀一伸,勾住身后的粗树枝借力一纵身,立刻灵活地跃出多远,野猪嚎叫着,肥壮的身体一摆,居然硬生生折返过来,对着田大花又冲了过去。 田大花手一扬,顺手把镰刀砸了过去,镰刀尖直奔野猪的脑袋,野猪挨了一镰刀,却也没能把它怎么着,惹怒了的野猪一声嚎叫,更加凶猛地冲了过来。 田大花就借着这工夫,纵身一跳,攀着树枝身体一翻,三两下爬到了两米多高的树杈上,野猪重重撞在树桩上,大树晃了晃,野猪自己也撞得退出一两步,恶狠狠盯着田大花,嚎叫着掉转头开始用獠牙掘树。 田大花身体是翻到树杈上了,可她身后背着的柴捆子却拖了后腿,长短不齐的木柴被杂乱的树枝卡住,田大花顿时有些狼狈了。 她攀住树枝,一手扯下柴捆子拎在手里,身体顺势爬到树杈上坐着,看看下边发怒的野猪,把柴捆子拉到跟前,一根根抽出木柴往野猪身上丢。 山民砍柴,都是拣的枯树枝,因为新鲜的树枝根本没法烧火,再者鲜树枝死沉死沉,背下山可不容易。这样的枯枝干柴丢到野猪身上,几乎没有杀伤力的。 田大花就那么信手一扔,却出奇地准,木柴一根接着一根如影随形,准确砸在野猪头上,故意戏弄似的,惹得那野猪暴怒嚎叫,来回地横冲直撞,碗口粗的小树都直接撞歪了。 田大花一捆木柴丢完,树下的野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已经没了刚才的脾气。田大花瞅准机会跳下树,也没敢太靠近,她四下看了看,抱起一块笆斗大的石头,抛皮球似的对准野猪的脑袋砸了过去。 因为不放心,田大花又给野猪补了一石头,看着那头野猪再也不可能逞威风,才收拾满地木柴重新捆扎好,两手拎起野猪往肩上一扛,踩着杂草山石继续下山。 她神色平淡,脚步轻松,纤细娇小的身体扛着足有三百多斤的野猪,一手拎着柴捆子,柴枝上还晃晃悠悠挂着两只野鸡……那画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 田大花走到村边,就把野猪和柴捆子丢在地上,自己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休息。不多会儿,村里三婶带着儿媳经过,田大花便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两人走近了,一看地上的野猪,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哎呦,这么大的野猪,吓我一大跳。大花你怎么打死的?挖陷阱还是下套子?下套子也能套住这么大家伙?” “嗐,我哪来的本事打它呀,就算是白捡的。”田大花笑着说,“我今天上山砍柴,冷不丁遇上这畜牲,差点没把我吓死。可算是我命大,走了好运,我吓得往旁边一闪,这家伙猛冲过来没刹住,一头从山崖上栽下去了,摔在石头窝里半天没爬起来,我就趁机扔石头砸,硬把它砸死了。” “还真是石头砸死的。”三婶弯腰看看明显被大石头砸过的野猪脑袋,用脚尖小心地戳了一下,“大花呀,你说你可真是好运气,这么大的野猪可真少见,这下子你家就能过个肥肥的中秋节了。” 三婶子绕着野猪啧啧羡慕,她的儿媳也在一旁跟着附和,婆媳俩都背着藤筐,看来是要下田干活。 田大花就笑道:“三婶子,弟妹,你们婆媳俩这是要干啥去呀?要是不着急,辛苦你俩搭把手跟我抬回去,等收拾好了,我给三婶挑一块顶好的肥肉。我这一路想把它拖下山,拖也拖不动,可真是累得没力气了。” “行行行,这话说的。我们原本是要去田里扒红薯,反正也不急,正好帮你抬回去。” 三婶子说着,忙招呼儿媳过来抬野猪,田大花于是把柴捆子背在后背,三个女人合力抬起野猪往回走,野猪实在太大,尽管是干惯了农活的村妇,身体健壮,可三个女人抬着野猪仍是显得很吃力。 一进村,就引来了村民轰动围观,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都没轮到田大花怎么说话,三婶子就大着嗓门给村民们讲“野猪跳崖田大花幸运捡到”的故事,那绘声绘色的样子,似乎她才是亲历者,引得村民们啧啧出声。 见她们三个女人抬得吃力,几个男村民便自觉过来帮忙换手,抬着野猪走在前边,田大花就背着柴捆子跟在后头。村民们热切谈论着,田大花笑盈盈听着,偶尔应答两句。 “这么好的运气,啧啧,大花,你今天可真是赚大了。” “就是就是,这么大的野猪,昨天村里几十口子人进山打猎,除了那些兔子、野鸡,也没见打过这么大的野猪。” 田大花笑着回应:“可不是赚大了,我哪知道会遇上这畜生呀,吓得胆子都破了。幸亏我躲得快,还以为今天要被它啃了呢。” “就说你福大命大,它没啃着你,反倒让你吃它的肉了。” 三叔这话引来一阵哄笑,田大花笑着接了一句:“三叔,都说你是咱村里的一把刀,一事不烦二主,正好你等会儿帮着收拾了,晚上让我公爹请你喝酒,我把那猪大肠、猪肺都给你炒了下酒。” “好说,炒大肠记得多放点儿红辣椒和醋。”三叔爽朗地大笑。 小山村就是这样,民风淳朴,村民们都很热情直爽。整个村子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全都姓姜,据说往上数几代都是一个老祖宗。村子四面环山,几乎避世而居,淳朴而又宁静。 田大花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田大花跟在后头,几个村民说说笑笑抬着野猪往前走,田大花的家在村子东边,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一处素净古朴的院落,一排青石茅草的房子,都来自这山上就地取材。 大门一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飞跑出来,欢快地扑到田大花身边,一左一右拉着她。 “大嫂你回来啦?这野猪是你打死的?可真吓人,它没咬着你吧?” 左手边的女孩红色小褂,扎两条翘翘的小辫子,抱着田大花的胳膊亲昵撒娇。 “妈,你可真厉害,怎么打死的?”右手边的男孩也抱着她的胳膊晃悠,马上又踮起脚去扯她背上的柴捆子,嘴里嚷嚷,“妈,你累了吧?快放下,我帮你背柴。” “没咬着我,它自己摔死的。”田大花放下柴捆子,顺手摸摸男娃的头,“石头,福妞,咱们晚上炖野猪肉,烧野鸡。” ------------ 2.大事情 田大花放下背上的柴,那么大一捆柴,石头抱了一下没抱动,小脸上便有些不服气,又憋足了劲儿弯腰用力。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跟柴捆子较劲的样子十分可爱。 福妞一边笑哈哈说他“逞能”,一边跑过跟他抬。田大花看着两个孩子抬着柴捆子进了家门,笑眯眯迈步跟在后头。 石头和福妞年纪差不多,石头七岁,福妞八岁,俩小孩却是如假包换的亲姑侄,福妞是田大花的小姑子,是她公婆的老来女,婆婆四十四岁才生下的“秋瓜儿”。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婆婆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产后赶上鬼子大扫荡,也没能好好坐月子,落了一身的病,不到一年就撇下这孩子病死了。因此福妞算是田大花一起带大的,真正的长嫂如母,从小跟田大花最亲。 姜家六口人四世同堂,姜家老奶奶还在世,公公早年受伤腿脚不好,家里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叔子姜茂林,如今还没娶媳妇。 一家子六口人,老的老小的小,田大花就成了这家里实打实的女主人,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姜奶奶是个精明人,田大花又是个强悍的性子,因此姜家尽管一家子老小孤弱,在村里却没人敢欺负。 姜家比村里一般人家家境好一些,算不上赤贫,家里有祖辈留下的十几亩田地,自家人耕种,大忙时也会请人帮短工,只要别撞上兵灾和饥荒,温饱是不愁的。就算收成不好,她也能上山打猎,不至于让一家人冻着饿着。 这些年一直战乱,幸好小山村避世而居,一家人虽然几经动荡,好在都还平安。如今听说天下大定,新中国都成立了,也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三叔带着几个村民汉子吆吆喝喝地把野猪抬进院子,早已惊动了姜奶奶跑出来看,一看也惊讶了。 姜奶奶七十二岁,这年头少有的高寿,头发几乎都白了,身体倒还健朗,此刻因为担心,扶着拐杖,三寸的小脚走得飞快。 田大花隔三差五上山砍柴,野鸡野兔经常带回来,甚至獾、獐子都打到过,姜奶奶也是习惯了,一直知道孙媳妇能干,可这么大的野猪,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没伤着吧?”姜奶奶慌得过来拉着田大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责怪道,“这么大的野猪,你还不赶紧跑,你还敢去打它?你是傻了不成?你说你要是叫它碰一下,还不得要命?” “奶奶,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这畜生冷不丁冲出来,我一躲,它自己刹不住摔到山崖下去了,我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照旧的说辞,不当回事地笑着。 “那是你今天走运!”奶奶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说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上山,沿着一路山边子砍柴就罢了,可不要往山里头走远,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那山林里头啥野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憨大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就叫你不要独自进山打猎。” “奶奶,真没事儿,我原本就是上山打柴,也没进山多远,我哪知道村子附近的山头还能遇上这家伙呀。”田大花推着奶奶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奶奶,你就别唠叨我了,去给我倒点儿水凉着,我早就渴了。” 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孙媳妇渴了,赶紧转身回屋去倒水。 田大花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着三叔和几个村民商量着怎么收拾那头野猪。家猪和小野猪都是用开水烫过之后,用专用的刀子刨刮去毛,可这么大的野猪,一身油皮太坚硬,猪毛刮不下来不说,猪皮恐怕煮不烂,咬不动的,于是三叔决定剥皮。 剥猪皮是个技术活儿,三叔招呼几个人把野猪抬到院子西南角青石砌成的石台上,带着几分得瑟,开始卖弄他杀猪的刀工。 田大花让奶奶去给她倒水喝,原本是怕了奶奶的唠叨,找点事情给她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一回头,奶奶竟然端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挪着三寸小脚,笑眯眯叫田大花过来喝水。 “奶奶,您怎么端出来了?我自己进屋去喝。”田大花赶紧接过碗,扭头喊了一句,“石头,给太奶奶搬个板凳来。” “哎,这就来,太奶奶你等我一下。”石头答应了一声。 田大花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禁扑哧一乐,大人这边只顾着收拾野猪了,石头和福妞那两个小毛孩蹲在一个木盆跟前,正抓着一只湿漉漉的野鸡拔毛,旁边还放着家里烧热水的大铁壶。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成精啦!能干的活儿不仔细,不能干的活儿倒勤快了,可别烫着手。”田大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忙走过去看。 福妞却笑嘻嘻抬起头说:“大嫂,这活儿我们能干,保证干好了。” “就是今天这鸡毛有点儿不好拔。”石头也咧着嘴笑,表功似的跟田大花说,“妈妈,你放心,保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田大花不禁失笑。这姑侄俩虽然才七八岁,平常烧火做饭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倒是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间这么大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也都能帮忙了。 她伸手到盆里试了试,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这水不够热,野鸡没烫好,鸡毛当然不好拔。” 福妞抬头瞅了石头一眼,石头咧着嘴笑:“太奶奶在灶台里温着的水,我以为够热呢。” 于是俩熊孩子提起水壶,重新跑去烧水。田大花见他们干得有模有样,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自己回去站在奶奶身边,看三叔他们收拾野猪。 “大花呀,往后可不要一个人进山了,这么大的野猪,我这把年纪都没见过几回,吓死人的,想想都叫人后怕。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咋办?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你呢。”姜奶奶不放心地嘱咐。 “哎,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田大花随口答应着。 “大花呀,你说这么大的野猪,寒冬下雪饿极了倒是会下山溜达,这时节不该出来的,怎么会跑到靠近村子的山头来了?” 奶奶不解,田大花之前也有这疑问,野猪这东西野性特别大,常年在深山老林子生活适应了,冬季一般也不至于饿着,草根树皮、野兔山鼠,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因此即便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也少见下山的,更别说这入秋时节。 “我琢磨,是不是山林里有什么惊扰了?而今刚打完仗,西山听说不太平。”三叔接口说,“到底是个畜牲,也兴许它自己晕头跑到这边来了。” ☆☆☆☆☆☆☆☆ 三叔杀猪的手艺可不是吹的,很快就把那野猪剥皮开膛,猪下水扒出来,猪肉从中间劈开,两扇肥厚的猪肉摊开在石台上。 “三叔,你把这半扇给我割成两斤左右的块儿,回头我给村里各家分一块,剩下的,这天气也不好放,吃不完我打算都腌了做腊肉。” “好嘞。”三叔响亮地答应一声,一边动手切割猪肉,一边嘴里嘱咐道,“村西七爷爷、三伯、四伯他们那几家就不用给了,他们昨天进山也打了两只小野猪,还有几只兔子,足够他们明天过节了,今天早上也是我给收拾的,原本七爷爷还说要送给咱们这几家呢,正好两不送啦,剩下的你都做腊肉吧。” 村里人逢年过节往往会结队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就各家分着吃。田大花其实也知道昨天村西七爷爷他们猎了两只小野猪,于是也不再多说,看着三叔分割猪肉,就使唤福妞和石头给村东这些人家送肉。 三叔割好了野猪肉,自己去收拾最难弄的猪头,猪头毛多还不好剥皮,要埋在软草里烧去猪毛才行,三婶熟门熟路给三叔打下手,帮着清洗猪肠和猪肚。 田大花则趁着新鲜,把剩下的猪肉留够明天过中秋节吃的,又专门给三叔三婶他们家留了一大块好肉,就搬了瓷缸出来腌制腊肉。 她得抓紧把这些肉处理好,晚上炖野猪肉、溜肥肠、炒野鸡,再去菜园里摘几个茄子、扁豆炒了,三叔帮了一下午忙,得留三叔在家里喝酒。 正忙碌着,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大声喊着:“大花,奶奶,可不得了了,大事情,大事情。” 田大花一看,是五爷爷家的儿媳,名字叫做吴翠芬的,此刻满面红光,欣喜若狂地跑进来拉着她。 “翠芬嫂子,什么大事情啊,看把你高兴的。” “大花,大喜事儿……哎呀,这么多野猪肉,大花,多给我一块猪肉行不?哎你再送我一截猪肠行不?我家铁蛋他爹最喜欢吃我炒的猪大肠……” 吴翠芬似乎是高兴过度,说话没头没脑的,可田大花却敏锐地听明白了,忙问:“嫂子,你是说,你家铁蛋他爹回来了?”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吴翠芬连声说,满脸欢喜,“穿军装,挎着枪呢,可精神了。” “什么?根保回来了?那咱家茂松呢?”姜奶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吴翠芬连声追问,“铁蛋妈,你说你家根保回来了?那我家茂松呢?有没有我家茂松的信儿?茂松……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呢,全须全尾的,活得好好的。”吴翠芬一拍大腿,终于说到了重点,“嗐,奶奶,你说我这个笨脑瓜,真是高兴坏了。铁蛋他爹就是使唤我来告诉你家,茂松兄弟明天就要回来了,赶着回来跟你们过个团圆节呢。” 姜奶奶一听这话,激动得手发抖,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田大花,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花,你听见了吗?茂松要回来了……我可怜的大孙子,他还活着啊……” 田大花刚听到这消息也愣住了,姜茂松,她男人,真的要回来了?这么多年了,她还以为…… ------------ 3.享福 田大花早就把自己当寡妇了。 她十六岁嫁到姜家,丈夫姜茂松大她三岁,一个俊朗腼腆的农家青年。 那时战火已经烧到了家门口,大山里也不能太平了。新婚才两个来月,鬼子抓了村里的青壮年去修公路,姜茂松也被抓去了,他算是有胆量也有头脑,瞅机会成功逃了出去,跟他一起逃掉的还有同村的姜根保。 从此,就再也没有半点音信,生死不明。 家里也不是没想过找,可当时战火纷飞的形势,上哪儿找去呀。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家里的人,都觉得姜茂松和姜根保怕是已经死了,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当地又是敌占区,死个人比死一只鸡还容易。 他走的时候,田大花刚怀孕,八个月后,田大花生下了儿子小石头,如今孩子都七岁了,还没见过亲爹长啥样。 田大花一直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穿越夺舍,还是投胎时孟婆忘了给她一碗孟婆汤。 她出生在西山的一户农家,从小并没有任何异常。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大概就是她老爱做梦,梦中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和情节,她穿着古装衣裙,好像是一个什么富贵人家的姑娘,天生神力,学人家举过鼎的,还喜欢骑马。 小石头两岁那年,听到消息说鬼子又进山扫荡了,田大花急慌慌地抱着孩子,跟着村民们进山躲避,失足摔下了山崖,原本恐怕是母子双亡的结局。 结果她忽然就穿来了,或者说身体里某种力量忽然就唤醒了。 等到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在山崖下找到她时,她怀里抱着孩子,虽然惊吓不轻,却只受了点擦伤,怀里的小石头更是保护得好好的。村民们纷纷说她们母子福大命大。 只有田大花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跌下山崖的时候,她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慌乱中竟还能灵敏地躲开尖锐的山石,落地时密密抱紧孩子,借力翻滚落到崖下,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道,保全了自己和孩子两条命。 她从那时记起了自己的前世,还真是将门虎女,父兄都是武将出身,父亲靠军功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右卫将军。当时北方常年战乱,朝廷偏安一隅,一心报国的父亲却为权贵所猜忌迫害,便带着家人来到此地,避居山林乡野。 而她天生神力,从小跟着父兄习练拳脚,也曾读书识字。她在山林中长大,早已熟悉了这一片山林,养了一副强悍的野性子。 只可惜,北方异族的铁骑终究踏破河山。国破家亡,父兄组织义军奋力抗敌,她出深山,上战马,最后为救一群妇孺百姓而死。 人生轮回,睁开眼又是这一世,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又回到了这片山林中,大山依旧,只是相隔了千年时光。 田大花对“寡妇”的生活还算满意。作为长辈,奶奶和公公对田大花都挺好,奶奶因为孙子生死不明,对田大花这个孙媳妇就格外心疼关切,小叔子茂林和小姑子福妞就不用说了,儿子小石头呢更是聪明懂事。田大花自己觉着,这日子还过得去。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这几年战乱,好在小山村比外头还好些,如今听说天下大定,今后能过上太平日子,田大花就更满意了。 而现在,她那位丈夫要回来了?单单是知道他还活着,田大花就想感谢一下老天爷,他还活着,小石头在这世间还有个爹。 “铁蛋他妈,你说的是真的?没哄我吧?”奶奶拉吴翠芬,简直不太敢相信,高兴地一个劲儿擦眼泪。 “哎呦奶奶,这事情还能说假?你要不信跟我去瞧瞧,我家铁蛋他爹刚到家没多会儿,正在跟爹娘说话,他还打算亲自过来跟你们说呢。” “好,好。”奶奶眼角泛着泪光。 三叔三婶也忙着道喜,恭喜他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他们把猪下水收拾干净,放在一只大木盆里,就笑呵呵跟姜奶奶和田大花告辞。 田大花忙挽留道:“三叔三婶,可不能走啊,不是说今晚让我爹请你们喝酒吗?” 三叔则乐呵呵地说:“酒哪天都能喝,你们家里这么大的喜事儿,今天就先不喝了吧,大花你赶紧收拾一下,酒肉饭菜都备好,准备迎接茂松兄弟回来,等茂松兄弟回来,我请他去我家喝酒。” 田大花忙去给三叔三婶拿猪肉,除了给他们留下的一大块好肉,半挂猪肠,又把那猪尾巴和一只猪耳朵送给三叔了,三叔爱吃这个,三婶的拿手好菜就是红烧猪尾。 送走三叔三婶,奶奶拉着吴翠芬进屋坐下,急切地追问:“茂松还好吗?他咋没和根保一起回来呢?” “奶奶,你先别急啊,茂松兄弟吧……听说受了点儿伤,在医院养了几个月了,这不是才刚刚出院吗,就赶着回家跟你们团圆。” “啥?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奶奶顿时着急起来。 “嗐,我也不知伤到哪儿了,就是听铁蛋他爹这么说的,反正都已经好了,婶子你就别担心啦。”吴翠芬安慰道,“反正他明天就回来了呢,你就能亲眼看看了。” 奶奶稍稍放下心来,一把拉着田大花,又高兴又心酸。 “大花呀,你听见了吧,茂松要回来了。他好歹也回来了,这些年,我真怕他已经……我苦命的孙媳妇,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等了他这七八年,好歹也把他盼回来了……” “可不是吗,大花,你总算熬出来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当上了皇后娘娘呢,现在茂松兄弟回来了,听说还当了啥教导员,你就等着享福吧。”吴翠芬笑着拍拍奶奶的手说,“奶奶,茂松兄弟如今有功劳有出息,你们脸上也有光,你们一家子都要跟着享福啦。” “一样一样,铁蛋他妈,根保回来了,你为他守着这个家,为他养儿育女,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如今总算是熬过来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哎,奶奶这话说的,反正当家的回来了,我也算苦尽甘来啦。”吴翠芬眉开眼笑。 ☆☆☆☆☆☆☆☆ 这消息让奶奶和田大花高兴坏了。吴翠芬走的时候,奶奶吩咐田大花送了她一大块肥肥的野猪肉,又给了她一截收拾好的猪大肠和一块猪肺。 吴翠芬拿着东西一个劲儿高兴,道谢后风风火火离开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走路的脚步都格外轻快。 “石头,听见没?你爹要回来了,你爹明天就回来了。福妞啊,你大哥要回来了。祖宗保佑,我大孙子福大命大,好好的回来了,还当了功臣。” 奶奶高兴地一遍一遍念叨,又说要去准备香烛祭品,等明天姜茂松回来,先带他去给祖宗好好上柱香。 福妞和石头年纪小,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还不会走路,石头都还没出生,自然也说不上什么兄妹、父子感情,但俩小孩都很懂事,知道姜茂松要回来了,也都很高兴的样子。 “奶奶,我跟小姑把野鸡收拾好了,等我爹来了正好炒给他吃。”石头拎着是收拾好的野鸡给罗菊英看。 石头和福妞刚刚合力把两只野鸡拔了毛,俩小孩挺得意的,居然拿了菜刀打算剖肚去内脏。田大花看着不放心,怕他们菜刀割了手,又怕小孩子弄不干净,就自己接手过来。 “三叔既然不留下喝酒,这野鸡就不炒了吧,炖野猪肉呢,吃不完,留着明天再炒。”田大花说着,找了一段麻绳绑住鸡脚,把两只收拾好的野鸡挂在晾衣绳上控水。 “对对对,还是大花会疼人,这野鸡留着明天茂松回来再一起吃。咱们今晚炖野猪肉,炖上一大锅,再多炒两样菜,咱们今晚先高兴高兴。”奶奶喜滋滋地附和。 一句“会疼人”让田大花心里发窘,脸上不禁就有些臊。两人满打满算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一别七八年,田大花甚至想不起来丈夫临走时的样子了,一时间有些出神。 奶奶则一个劲儿高兴乐呵,她看着田大花微微晃神的脸,只当孙媳妇是高兴坏了,一脸欣慰地冲她乐呵,又急忙打发福妞和小石头: “福妞儿,小石头,你俩去北山窝那块红薯田跑一趟,去把这事跟你爷爷和小叔报个喜,叫他们今天干活就别太晚了,早点儿收工回来。” 两个小孩响亮地答应一声,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了。 田大花一边心里高兴,一边收拾做晚饭,她洗了一把小米下锅,奶奶帮她烧火煮粥,田大花就去切野猪肉,做了一大锅野猪肉炖土豆块,再来一个辣椒炒扁豆丝,蒜泥茄子。她蒸茄子,奶奶就一边烧火,一边腾出手来剥蒜。 祖孙俩默契地忙碌着,不多会儿,大门响动,田大花伸头去看,果然是公公姜守良和小叔子姜茂林回来了。 茂林背上背着箩筐,脸上按耐不住的喜色,一进门就急切地跑到厨房。 “奶奶,大嫂,真是我哥要回来了?” “可不是吗,真的,真真的,半点也不假。”奶奶笑这说,“明天就回来啦。” “太好了,我就说我哥福大命大,他一准还活着。”茂林跳起来多高,挥了挥拳头。 公公姜守良走路慢些,他年轻时在山上摔伤了腿,左脚踝细小的骨头没长好,落下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的,重活干不了,却也照常带着茂林下田耕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姜守良走到厨房,表情激动,嘴唇哆嗦着问道:“妈,两个小孩说的是真的?茂松……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明天就回来了。”奶奶笑着说,“要跟你们爷儿俩说几遍,我大孙子明天要回来了。” 姜守良忍不住眼睛就红了,大约觉得在儿媳妇面前掉眼泪有些没面子,赶紧擦着泪进屋去了。 当晚一家人吃了顿好饭,野猪肉炖得香肥软烂,茄子和豆角也很可口。一家人很晚才睡,心里喜悦盼望,躺下了怕也是大半夜睡不着。 第二天天刚亮,姜守良和茂林就早早起了床,早饭都没顾上吃,匆匆洗漱一下,就套上毛驴车,说要去山口接姜茂松一程。 “爹,他从城里医院来,怕是没那么早,你和茂林先吃了饭再去也不晚。”田大花劝了一句。 茂林却说:“大嫂,我昨晚吃了那么多野猪肉,肚里油水大,还不饿。我们早点儿去等着,赶早不赶晚,万一我哥一大早来了呢。” “对对,赶早不赶晚,茂林尽早去接你哥。大花呀,你也去,茂松这一走七八年,你们小夫妻也好早点儿见着面。”奶奶推着田大花。 “那什么……”田大花迟疑了一下,“奶奶,我还是在家等着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正好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准备些饭菜。” 茂林赶着驴车出了门。奶奶和田大花送到门口,一回头,奶奶就笑眯眯打趣田大花:“嗐,还不好意思了。你们小夫小妻,年纪轻轻的,你去接自家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 “奶奶,我去干活了。”奶奶这么说,田大花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其实不是不好意思去接人,实在是……新婚两月分别七年,分别太久,她要是跟着公爹和小叔子去接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田大花估摸着,姜茂松从城里的医院来,应该没那么早,就先去蒸馒头,昨晚她就发了面,平常家里吃窝头和粗粮多一些,今天这样的喜事,自然要蒸一锅白面馒头的。 福妞和石头也早早起床了,也不用大人管,自己收拾洗漱完了,福妞拿个笤帚扫地,小石头就去喂鸡。俩小孩平常也都帮着干活,田大花随口夸了他俩一句,一人先给了一个刚出锅的热馒头当早饭。 奶奶根本没心思吃早饭,端了个板凳,正对大门坐在院子里等。从朝阳初升一直等到天半晌,大门外远远地一阵说笑声,一群村民簇拥着一身军装的姜茂松走进大门。 ------------ 4.补偿 “奶奶,我回来了。” 一句话,姜奶奶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扑过去拉着姜茂松,摸摸胳膊拍拍背,盯着他的脸庞仔细端详,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似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这样瘦?怎么受伤了的?让奶奶看看,伤着哪儿了?” “不瘦,更结实了。”姜茂松忙安慰奶奶,“奶奶,你别担心,就是受了点小伤,都已经好了。” 田大花站在奶奶身后,心酸又高兴,也不知能说什么,许多闻讯的村民赶来,挤过来热情地跟姜茂松打招呼,这个说:“茂松兄弟你可回来了,太好了。”那个说:“茂松侄子大命,如今大出息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院里人那么多,一片欢声笑语,一堆人挤在跟前,都轮不上田大花说话的份儿,田大花索性默默转身进屋倒茶。 “茂松,看看,这是你的儿子小石头。你一走七年,这孩子都七岁了,还没见过爹是啥样。石头,这就是你爹,赶紧叫爹。” 奶奶把石头推到姜茂松面前,瞬间又落泪了。 姜茂松摸摸小石头的脑袋,又蹲下来抱抱他,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禁也红了眼睛。他离家时田大花才刚发现怀孕,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石头,我是你爸,叫爸爸。” 小石头有些腼腆,眼睛里满是陌生和好奇,很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奶奶又把福妞拉过来叫哥,姜茂松拉着两个小孩,不禁也红了眼睛。 此情此景,一家人都忍不住心酸,旁边几个婶子、伯娘赶忙劝慰一番,村民们簇拥着姜茂松进了堂屋。 田大花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排茶水,农村待客没那么讲究,大碗茶,村民们渴了就自己端。 姜茂松端起一碗茶,侧头看见田大花,对她笑了笑,就忙着回应村民们寒暄说话。 村民们对当兵打仗的姜茂松充满好奇,围着他问这问那,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姜茂松说,他和姜根保当初逃出去,一时没敢回家,怕被捉回去,就商量着要往北去找队伍参军抗日,也找不到稳妥的人捎信。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写信,可这样战乱的形势,隔着国统区,解放区,敌占区,写信也没法寄到,又怕给家里惹来祸端。 村民们围坐喧哗了半天,才各自散去了,又有几家近房邀请姜茂松去家里喝酒。 “我看咱们今天就不要请了,改天吧,都改天再说。”三婶大嗓门地笑着打趣,“茂松兄弟刚回到家,今天又是中秋节,咱们总得让人家一家子团聚说话,光忙着招待我们了,你看人家小两口都还没顾上说话呢。” 大伙儿一阵哄笑,又说笑几句,才一一告辞离开,姜茂松起身送到大门口,再回来时,田大花正在收拾满桌子的茶碗,姜茂松看着她微笑。 “大花,你好。这几年你都好吗?” “还好。”田大花说,“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好利索了,不用担心。” 一问一答之间,田大花仔细打量了一下姜茂松的脸色,这男人生的眉目俊朗,面色却带着大伤初愈的苍白,看来他前阵子受的伤肯定不轻。 奶奶在旁边见两人说话,会心一笑,絮絮叨叨地跟姜茂松夸奖起来。 “茂松呀,你可不知道,你这一走七年多,我们这个家,可真是多亏了你媳妇,你看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妈又早早地……你走的第二年,你妈就撒手去了,茂林那时也才十岁,一家老小全指望在你媳妇身上,她辛苦等了你这么多年,替你把儿子养得这样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可要好好补偿她。” “是这个话。”姜守良也在旁边说,“茂松,你媳妇是个好的,又能干又孝顺,是你的福气,你如今有出息了,可要好好待她。” “奶奶,爹,看你们,说这些干啥。”田大花忙说。 姜茂松低头没言语,半晌抬起头,眼睛泛红。 “奶奶,爹,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孝,我妈病死我都没能尽孝……这些年家里受苦了,我想去给我妈上个坟。” 奶奶一早准备好的祭品,当地的风俗,女人一般是不上坟的,姜茂松就跟茂林一起去上坟,茂林拎着装纸钱、祭品的篮子,姜茂松把小石头也领着去了。 ☆☆☆☆☆☆☆☆ 姜茂松上坟走了以后,田大花就开始张罗午饭。 “大花,你看咱中午包顿饺子行不?”奶奶喜滋滋地建议,“接风饺子送行面,茂松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韭菜饺子。” 田大花想了想,也行,中午接风饺子,晚上再多炒几个菜,一家人好好过个中秋节。 家里的小菜园就在屋后,田大花去割了一把韭菜,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福妞去煎了几个鸡蛋,田大花和面揉面,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饺子包上了。 姜茂松上坟回来眼睛通红,怕是在亡母的坟前哭过了,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过了午饭的接风饺子,姜茂松就拿了几包从城里带来的月饼,去看望本家近房的几位老长辈。 之后又有村民来串门,也有外村的亲戚得到消息专门来走动看望,一下午家里你来他往,就没断过人,当天是中秋节,等到黄昏时就都回去过节去了,家里才安静下来。 一轮圆月爬上天空,洒向大地一片清辉。老爷子特意吩咐把晚饭摆在院子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了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 红烧野猪肉,野猪肉炖土豆,尖椒炒猪大肠,煮熟切片的猪肝、猪心蘸着细盐吃,红辣椒爆炒的野鸡一大盘,还有炖豆角、炒苋菜、炒花生米、蒜泥茄子,加上白面大馒头和自家做的花生红糖月饼,还有姜茂松从城里带来的酥皮月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啧,这也太丰盛了,多少年没吃上家里的好饭好菜了。”姜茂松说。 “大哥,你猜这野猪肉哪儿来的?”福妞嘴里塞得鼓鼓的,一边问,一边就笑嘻嘻看着田大花。 “哪里来的?村里节前上山打猎了吧?” “我妈打死的。”小石头抢着说,拿筷子指着桌上的炒野鸡,口气中满满的自豪,“还有这个野鸡,也是我妈打的,上次我妈还捉了野兔,反正只要我妈上山,家里差不多就能吃到肉。” 姜茂松顿时意外了,这家里老弱妇孺,他原本以为,怕也只有茂林能跟着村民上山打猎。 他不由地就看向田大花。掐指算来,两人成亲前只在相亲时,在父母和媒人的陪伴下远远见过一面,婚后统共一起生活了两个来月,白天干活晚上困觉,他其实真不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媳妇。 “大花,你打的?”姜茂松问,“你还会这个?你怎么打的?” “我会下套子,野鸡野兔有时能捉到。这个野猪,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还是那套说辞,她心里清楚,自己那一身怪力,随便说出去会吓到人的,自家人倒还罢了,传出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这么想这么说,俩小孩却不乐意了,福妞和小石头一边夹着野猪肉吃得满嘴流油,一边争着给姜茂松讲“野猪跳崖”的故事。跟三婶讲的不同,故事在三婶嘴里就是好运气,到了俩小孩嘴里,生发想象一番,就变得十分凶险了。 “……他们说这野猪怕得有三百斤,獠牙这么长――”小石头两手比划了一下,“太吓人了,我妈差点就被它咬死了。” “对呀对呀,幸亏大嫂跑得快,要是让我遇上,我早就吓哭了。”福妞也跟着比划。 姜茂松听了,似乎是相信了,跟其他村民一样,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毕竟田大花那么个瘦弱娇小的年轻女人,谁也不信她独自一人能打死野猪。 姜茂松问:“可真是够危险的。大花,这么大的野猪,你怎么弄下山的?” “拖不动。”田大花说,“我平常干活多,力气大,硬拖了一段也拖不动,喊了三婶她们跟我抬回来的。” “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往后可不要独自上山了,碰上野兽太危险了,哪能每次都走运。”姜茂松认真叮嘱道,“尤其最近,轻易不要上山了,西山那边有队伍,要开始剿匪了,可能是部队进山动静大,惊动了野猪,它才跑到这边山上来了。” 怪不得这时节野猪从深山老林子跑出来呢,田大花心说,剿匪了好啊,好好的一片山林,谁还不想过太平日子。 “剿匪了?”奶奶点点头说,“好事情,西山那边的土匪早该管管了。” ☆☆☆☆☆☆☆☆ 晚饭后正在收拾桌子,姜根宝来了,一家人忙起身招呼。 姜根保也是一身军装,身后跟着他家的两个孩子。 姜根保跟姜茂松算是同宗的远房兄弟,姜根保比姜茂松大了几岁,孩子也大一些,他一走七年未归,闺女姜丫头都已经十四了,长得秀秀气气的,儿子姜铁蛋也十二了。 大孩子跟小孩子不太玩得来,姜丫头来了以后就笑眯眯坐在她爸身边,铁蛋倒是活泼些,很快就跟福妞和小石头跑出去玩了,仨小孩跑去院外草垛旁边捉蟋蟀。 姜根保特意带了一包洋烟,说是孝敬姜奶奶的。 “战利品,我自己都没舍得抽。”姜根保笑着说。 当地是有个别老年妇女抽旱烟的,不过奶奶平常不抽,就说不要,让他自己留着抽。 姜根保就递了一支给姜茂松,两人抽烟说话,聊一些打仗的事情,田大花和奶奶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奶奶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 “茂松,你往后怎么个打算?”姜根保问,“你养伤养了两个多月,我听说地方上现在十分缺人,也要从部队抽调一些到地方,你打算留在地方还是归队?” “服从上级安排吧。”姜茂松说。 “我看呀,你不如留在地方,眼看着仗也该打完了,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们要建设新中国啦,你又认得字,就在地方上肯定更有作为。”姜根保嘻嘻地笑着说,“再说,你留在地方,离得近了,小林肯定是支持的。” “咳……我服从上级安排。”姜茂松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什么……哈哈,我不多嘴,横竖你自己打算。”姜根保打了个哈哈。 “什么小林?” 旁边奶奶开口问道: “哦,就是……一个战友。”姜茂松说。 ------------ 5.糟糠 田大花直觉姜根保的话里有某种暧昧不明的意味,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呢。她还没作声,坐在旁边的奶奶已经开口问道:“什么小林?” “哦,就是……一个战友,你们不认识的。” 战友嘛,在奶奶的想法里,无非是个男的,奶奶也就没再多问,那两人随即换了话题。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听见大人喊,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爹,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笑着骂道,“不长记性的,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他就叫爸,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城里都叫爸,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他都这么大了,跟小石头不一样,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一回头,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我不想跟小叔睡,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会打梦拳,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 6.决绝 “我这个人认死理,我没有任何的错,你一走七年,这是我的家,七年里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你凭什么一回来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世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姜茂松,我先把话搁在这儿,谁要是对不住我,我也绝不让他好过!” 田大花说着,竟真的开门出去,很快就拿着一把菜刀回来,砰地一声丢在床头的矮柜上,口气平淡地问:“你说这菜刀,能不能砍得动?” 姜茂松此刻真是不认识田大花了,他耳边听着田大花那些决绝的话,看着矮柜上的菜刀,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田大花的一言一行,都让他十分惊讶,毕竟两人相处短暂,结婚后两人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他似乎并不了解她,或者说,从来没真正了解过。 姜茂松只知道,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他要离婚,肯定会有阻力,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等她同意了,再跟家里说,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把事情跟她讲清楚,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骑驴来的。”田大花说。 察觉到某种视线,田大花一转身,便看到刚才洗衣裳的年轻女人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接触,那女人端着盆,目光中带着某种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城里女学生常见的齐耳短发,模样清纯秀气。 其实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十六岁嫁到姜家,如今小石头七岁。 生活的体验完全不同,加上再世为人,心态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对方归入了“黄毛丫头”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着对方,旁边的姜茂松脸色便开始尴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个,我家里来人了,这是我家属。”姜茂松说。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水,对他笑笑说,“衣裳我给你洗干净了,毛巾泡在水里还没洗,你回头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语气中有些不自觉地着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门口,隔开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里。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说,她没读书不识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讲清楚,其实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声说着。 “……再说吧,小林,这事情,我需要认真考虑。” 姜茂松的声音很低,似乎送出几步,低低的声音说:“小林,你这阵子……就不要过来了吧,我这边,很忙的,你总是过来也不好。” 那女人小声回了一句什么,离得又远了些,声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却比一般人灵敏,听到那女人似乎是说,她愿意等,让姜茂松安排好家里。 姜茂松很快就回来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东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着他,“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难不成去撕那个女人一顿?田大花是不屑于为之的。 搁在古代,她是正室,那个女人连个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来给男人洗衣服,其实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顶多算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低等下贱的小情儿。 田大花心说,让她当面去撕那个外室小情儿?她没那个打算,丢脸丢人不说,反倒贬低了自己。 “你们两个,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里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要是已经把她睡了,那你总得认账,你就把她养在外头吧,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多在乎,只当你是个死了的牌位。你要是还想离婚娶她进门,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满脸赧然的无奈,“……没有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田大花反问,“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在这儿帮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当我吓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声说,“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两全……你让我好好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我不能让小石头有一个抛妻弃子的爹。”田大花说完,抬脚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回家。”田大花说,“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我呆在这儿膈应。”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远的山路……” “我能自己来,也能自己回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话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里叹气,他越发不了解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记忆中她刚嫁过来,红棉袄红棉裤,性子温顺,话也不多,怎么七年不见,她每句话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不噎死人不称心的架势。 姜茂松无奈地快步赶上,拦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气我,也等一等行吗?不然我叫别人送你回去。这阵子剿匪剿得紧,不是吓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窜的土匪。” 田大花嗤之以鼻,她会怕几个土匪?谁倒霉可不一定。口中却忍不住故意呛他: “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碰上土匪弄死我,你也不用费什么心思离婚了,正好娶了你那个小情儿当填房,成全你那些缺德混账的心思。” ------------ 7.好兄弟 最终姜茂松还是叫了自己的警卫员送田大花回去。 田大花本来嫌麻烦,直接就想拒绝,等那小战士跑过来,田大花看着他背上的那杆枪,心说送就送吧,小心些总没错。 土匪也是有枪的,对付起来恐怕也嫌麻烦。 太阳偏西的时候,田大花回到了姜家村,她骑自家的驴子,小战士骑马,小战士一直把她送到家。 田大花招呼他进屋喝茶,那小战士却笑嘻嘻跑到院里的水缸跟前,抓起水瓢咕嘟咕嘟喝了半瓢凉水,背着枪撒腿就跑了。 “哎呦,大花,你咋回来这么快?”姜奶奶从屋里出来,看见田大花有些意外,就责怪道,“不是叫你在茂松那儿住几天吗?叫你不要挂念家里,茂松他一个大男人家,你留在那儿住几天,正好帮他缝补拆洗,收拾收拾。” “奶奶,他好着呢,哪用我帮他缝补拆洗。”田大花说,“奶奶,有吃的吗?我吃了饭去北山坡的田里扯红薯秧。” “还没吃饭?”奶奶惊呼一声,板着脸数落,“这都啥时候了?太阳都挂到西山头了,早过了饭点了,这个茂松他没留你吃饭?他怎么回事呀,看我下回不说他!”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她跟姜茂松好像没说到吃饭的话题,她就转身回来了,就随口答道:“他忙,我也忙,我急着回来。” “你这个憨子,你急着回来干啥呀,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得饿坏了。” 奶奶唠唠叨叨地埋怨着,赶紧转身去屋里给她拿饼子、咸菜,农家人也只有这些是现成的。 田大花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多说话,就着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匆匆吃了两块麦饼,就拎起箩筐,在奶奶的唠叨声中出了门,去北山的红薯田扯红薯秧。 活儿没那么急着干,她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散散。 红薯秧宛如一床巨大的厚被子,密密盖了一地,新鲜的红薯秧扯回去,嫩藤用盐稍微腌腌,可以做佐粥下饭的咸菜,别有风味,叶子和老藤可以剁碎喂猪。 田大花三下两下就扯了多半筐,也不急着回去,就去田边找了一处浓密的树荫,在树荫下闲坐消磨到黄昏。 她得好好想想,眼下怎么办才好。姜茂松怎么说都是小石头的亲爹,她总不能真的回家磨亮菜刀,去做一回手刃亲夫的壮举吧? 眼下这个事情横竖是瞒不下去,田大花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看看奶奶和公爹的态度吧。 说实话,田大花也不知道奶奶和公爹会不会向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没有谁一成不变。姜茂松找了个城里的小护士,年轻漂亮,读书识字有身份的,姜茂松自己喜欢的,谁知道老奶奶和公公会怎么想,怎么做? 这个家,在姜茂松回来之前,真的是田大花的“天下”。奶奶心疼她,公公信服她,小叔子茂林更是啥都听她的。道理简单的很,七年了,田大花操持这一家老小,他们生活上指望她,也习惯了依赖她。如今姜茂松回来了,他们就不用再指望她一个人了吧。 至亲至疏夫妻,除了石头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对她的维护可以说半点儿不掺假,或许还有福妞,总是她一手带大的,别的……谁能知道? 大约是相处太短而分别太久,“丈夫”对田大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和符号,却少了一份恩爱感情。此时此刻,田大花心里倒没有多么伤心,除了懊恼,更多的还是气不顺。 姜茂松凭什么休她?他凭什么! 如果奶奶和公公也支持姜茂松……田大花想,那她也不答应,凭什么呀!如果那样,她也不必顾忌谁了,索性由着性子去闹吧,闹他个悔不当初。 他一走七年,她辛苦操持这个家,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她凭什么来捡现成的?! ☆☆☆☆☆☆☆☆ 田大花背着一筐红薯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一家人都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她吃饭。 福妞和小石头一听见门响,就跑出来迎她,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晚他们俩做的晚饭。 两个小孩一直懂事能干,晚饭咸猪肉炖冬瓜,贴饼子,棒子面红薯粥,看起来相当不错,田大花免不了又夸奖两句。 姜家平日的饭桌上比较安静,那时候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说家里这样的组成,老奶奶,鳏夫的公爹,加上小叔子茂林和俩小孩,也就少有交谈,顶多就是俩小孩和姜奶奶闲聊两句。 今天奶奶却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 “作孽呦,我刚才去菜园里摘茄子,听说了一件大事情,说是姜根保要离婚,不要他媳妇了,他媳妇在村里到处跟人哭诉呢!你说这个姜根保,他到底想干啥呦。” 田大花一愣,夹菜的筷子停在半路,慢吞吞抬起头来。 “奶奶,你说什么?姜根保要离婚?” “可不是吗。我摘茄子的时候遇到你三婶儿,她跟我说的,她听姜根保的亲二婶亲口说的。姜根保这是要当陈世美呀,你说都两个孩子了,闺女十四,眼看着都该找婆家了,儿子也十二了,这个姜根保,他怎么能这样!” “奶奶,吴翠芬她答应了吗?”田大花打断奶奶的絮叨。 “没听说,她哪能就答应了啊,她二婶说她在家里哭呢。”奶奶说着叹气,“不答应又能怎么着,男人要是坏了良心,铁了心当陈世美,八头毛驴都拉不回来,男人铁了心不要她,她一个女人家能怎么着?” 田大花心说,这可真有趣了。是巧合?还是姜根保和姜茂松原本就合起伙,约好了的? 这么看来,姜根保外头怕也有人了。这两人,一起从鬼子手里逃走,一起回来,再一起离婚,还真是……一对好兄弟。 “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他爹娘也不管管吗?”田大花问。 “听他二婶那意思,他爹娘也没怎么管。姜根保他妈那个人,自从姜根保回来,就整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觉得儿子有出息了,糠箩换米箩,背地里还说过儿媳妇不好,我看她恐怕也未必想管。” “儿大不由爷,未必管得了。”田大花说,“再说了,姜根保要是和他媳妇离了婚,再娶个城里年轻漂亮有文化的,有面子有里子,他爹娘也跟着有面子,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呢,还管什么孙子孙女,新娶的媳妇再生几个就是了。是不是呀奶奶?” 她说着又问姜守良:“爹,你说呢?” “那可不该。”奶奶重重说了一句,“有句老话说得好,无故休发妻,伤阴德。” “对对,不该,不该。”姜守良性子木讷,可也不傻,见田大花故意这么问他,赶紧表明立场。 “不该又能怎样?”田大花说,“换了奶奶你,你也未必管得了。” “他姜根保要是我孙子,我拿拐杖打死他!”奶奶说完往旁边呸了一下,“呸呸,说的什么歹话,我孙子才不会呢,大花你放心,茂松才不是那样人。” 打死他……那就是说,基本也就是没啥法子管了。田大花心说,奶奶你那白藤条的拐杖,还是我在山上帮你砍的,没那么管用。 田大花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福妞和小石头,俩小孩一边吃饭一边听大人说话,还挺好奇的,听得有滋有味。田大花不想在小孩子跟前再谈论下去,就放下饭碗,说她吃饱了。 “福妞,石头,吃完饭勤快些,把碗洗了。茂林,你把猪喂了,驴弄点温水饮。”田大花吩咐了一圈,站起来说,“奶奶,我出去串串门去。” 田大花出了家门,就径直往村北姜根保家走去。 两家离得不远,实在是整个村子都很小,很快就看见姜根保家的院落了。 姜根保家跟田大花家不能比,田大花他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姜根保家里则是很穷,没有田地家产,房子也更加破旧。可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小村子连个正经的地主都没有,想当佃农都没条件,姜根保一家以前只能靠打猎和砍柴送去山下卖,日子过得比较拮据,吴翠芬这些年养大两个孩子,辛苦可想而知。 眼看着姜根保回来了,天下太平了,日子要好过了,他姜根保又要离婚。田大花原本也没有别的想法,同病相怜,她就是想过来看看,兴许两个女人能互相支援一下。 谁知田大花刚进姜根保家的门,就开始后悔了。吴翠芬唯一的对策,似乎就是哭,见谁跟谁哭,哭诉着姜根保负心错待了她。 而田大花这样的性情,实在见不得她哭个没完,偏偏田大花还不怎么会安慰人。 吴翠芬坐那儿哭得委屈,她儿子姜铁蛋也不知去哪儿了,女儿姜丫头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婆婆和几个婶子也在,不时地劝说几句。吴翠芬的婆婆,在村里按同族排行,要叫六婶儿。 没看到姜根保,想想他摊牌完了,也不会在老家等着挨数落。 “铁蛋他妈,你别哭了。”六婶儿劝了一句,“你放心,我跟你公爹肯定是向着你的,根保他就算在外头娶了别人,这家里我也还认你这个儿媳妇,更不会赶你走。我跟你爹商量了,你可以离婚不离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你有儿有女,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你就当他在外头娶了个小的,离不离婚你都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是铁蛋的亲妈,我和你公爹都向着你。” 田大花心里笑了一声,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什么离婚不离家,一听就不像是六婶的话。 ------------ 8.交代 六婶儿的话竟然赢得了一片附和,几个婶子纷纷跟着劝。 “就是呀,铁蛋他妈,你有儿有女,下半辈子有倚仗,你随他怎么着,你怕啥呀。再说了,他也答应不会不管你的。” “你有儿女依靠,还有公婆向着你,离婚不离家,你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根保他就算在外头另娶一个,丫头和铁蛋总是他亲生的,他还得照样过问,他还得给儿子花钱娶媳妇,他爹娘他也得照样养老,你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往后的日子只能比现在好多啦。” “对呀,铁蛋他妈,你呀就想开些,你只管养好儿女,过你的日子,铁蛋这都十二岁了,还用熬几年呀,铁蛋娶了媳妇成了家,你当了婆婆,你就该享福了。根保他也就是一时迷了眼,到啥时候你都还是他姜根保正经的原配,铁蛋也还是他大儿子,等他年纪大了,落叶归根,他还不是要回来投奔你和儿子?” 田大花默默听了半天,发现村里这些婶子大娘们,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翠芬嫂子,你是该想开些,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丫头,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姜茂松回来的那天是一轮圆月,八月半,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如今这些天过去,天上就只剩下一个银亮的钩子了。田大花就在这如钩的弯月下,一路想着事情,慢吞吞回到自家的院子。 姜茂松既然没回来,小石头就自觉自发跑回来,跟田大花一屋睡,已经躺在他的小床上睡了。田大花在院里转了一圈,四下寂静,她打了一盆温水,端着进了奶奶的屋里。 “奶奶,我给你洗洗脚。” 奶奶正在纺线,见田大花端着洗脚水进来,忙放下线砣子,伸手来接水盆。 “奶奶,您坐着,今晚我给您洗。” 田大花放下水盆,却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伸手去帮奶奶脱鞋子。 “呀,你这孩子,今晚怎么了这是?”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就想站起来拉她。 田大花却没回答。她伸手一挡,压住奶奶让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脱了奶奶的鞋子,一层层解开裹脚布,把奶奶一双三寸金莲放在水盆里。 奶奶惊疑地连声问了几遍,田大花都没作声,默默把奶奶一双小脚洗干净,拿毛巾给她擦干。 “奶奶,您就让我给您洗吧,今晚我再最后给您洗一次脚。”田大花说,“明天我就打算带着小石头走了,我嫁到老姜家这些年,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感激您。往后我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呀?”姜奶奶一着急,扶着板凳想要起来,田大花却伸手一压,偏不让她起来。 “大花,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事了?你要带小石头去哪儿?哎呦你这孩子你可急死奶奶了,你倒是说呀。” “茂松要跟我离婚。”田大花说,“看来我们祖孙媳的缘分尽了。” 田大花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低着头说道:“奶奶,他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半点法子,我更不忍心留下小石头,让他摊上个后妈。我明天就带着小石头离开姜家,我不会厚脸皮赖着他姜茂松。我娘家也没人了,我就带着小石头当叫花子讨饭吃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饿死了那都是命,你就当没有小石头这个重孙。你往后好好保重,茂松如今有地位有能耐了,往后肯定能让您过好日子,等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进门,你们老姜家多有面子呀,你就把我和小石头都忘了吧。” 田大花一字一句地说着,奶奶被她压在板凳上,一开始震惊着急,听到后面,气的连声骂姜茂松糊涂混账。田大花说到后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大花,你先别走,你要还认我这个奶奶,你不要走,也不要说这些心酸的话,老姜家从来没有那无情无义的人,茂松他对不住你,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信奶奶的话,回你屋去睡觉,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 “奶奶,不是我不信你。”田大花说,“你看看姜根保,他爹娘未必是不想管,儿大不由爷,他既然铁了心要抛妻弃子,你再怎么打骂也管不回来。” “我知道了。”奶奶沉默了半晌,叹气,“大花,是老姜家对不住你,你再等几天,我总得管一管他。”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起床后简单洗漱,没吃早饭就上山了,等她背着一捆柴,拎着一只野兔下山回来,家里只有福妞和小石头两个小孩在家。 两个小孩告诉她,爷爷下田干活,太奶奶让茂林小叔赶驴车送她进城去了。 田大花心说,奶奶是个精明人,这事情要想“和平解决”,眼下先看老奶奶的吧。 ☆☆☆☆☆☆☆☆ 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 姜茂松听到别人转告,匆匆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一团棉花,右手捻着线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纺线。 “奶奶,您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奶奶这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姜茂松头皮有些发麻。 “我来投奔你呀。”奶奶眼皮都没抬地纺着线,“你是我孙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奶奶,您……您怎么来的?” 姜茂松出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别的人,奶奶在屋里扬声告诉他:“不用找了,茂林赶驴车送我来的,路可不近,大清早就动身,走了一半天呢。” “那茂林呢?” “我让他回去了。”奶奶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棉线,一边捻着线砣子飞快转动,一边头也不抬,半句也不多解释,再问就索性不搭理他了。 大中午的,姜茂松只好匆匆跑去食堂打饭。 等他打来饭菜,奶奶吃了饭,把碗一推,说要午睡一会儿。 奶奶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了要水喝,喝完水就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继续纺线,中间喊姜茂松扶着她去了一趟茅房。 老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姜茂松也不敢走开,就只好在附近守着。可他好说歹说,奶奶只说来投奔他,别的也不多说,姜茂松简直无可奈何。 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奶奶不光没有走的意思,还喊姜茂松赶紧准备晚饭。 “奶奶,您到底……干啥来了?您看,我这儿很忙的,这是部队,可不是旁的地方,您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你是我大孙子,你爹又不中用,你不养我谁养我?你放心,你该干啥干啥,我不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这是单独的宿舍,可毕竟是部队营房,让老奶奶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尤其他现在还是政委,这个影响…… 姜茂松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软下声音跟奶奶商量:“奶奶,要不,我去给你找个近点儿的旅馆,你凑合住一晚上,咱明天回家,我陪您回去,行不?” “我不去住啥旅馆,我这把年纪了,我住这儿你也方便照顾。”奶奶眼皮都不抬,质问道,“我不回去,你这是赶奶奶走?” 没法子,姜茂松只好服侍奶奶洗脚睡下,自己跑去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一夜,好像刚眯眼,起床号就响了,姜茂松一路跑回宿舍,老奶奶已经睡醒了,这次终于离开了床,自己在门口溜达了一圈,丝毫也不管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坦然回来等着姜茂松打饭。 “奶奶,我今天真的有任务,紧急任务,要出去,您看我也顾不上你,奶奶我求您了,我真有任务。您看您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家,行不?” “我怎么影响不好了?”奶奶说,“你有任务你去忙,我又不用你管,你忙你的。” 姜茂松头都大了。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出来进去,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比平常多瞧了他两眼。 老奶奶什么话也不提,可姜茂松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现在……是真的有任务。 姜茂松只好拜托了一个战友帮他照应着老奶奶,自己匆匆出城执行任务,奶奶还嘱咐了一句“小心些”,便盘坐在床上捻她的线砣子。 下午,姜茂松还没回来,宿舍里却来了个年轻女子,推开门,便看见老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她轻手轻脚走进来,床上的老奶奶却睁开了眼。 “奶奶……”女子呐呐叫了一声,神情无辜又无措。 “你是谁呀?”奶奶侧身躺在床上,眼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谁家的小姑娘?” “奶奶,您……我……”那女子眼睛迅速泛红。 姜茂松这几天本来就游移不定,开始躲着她,如今老太太又跑来安营扎寨……女子的脸色一点点黯然,变白。 谁不爱英雄啊,尤其这英雄英俊高大,年轻有为,带着灿烂的光环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精心照顾了英雄两个多月,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得彻彻底底。 原本她以为,英雄一定是属于她的,她有那个自信,她配得上…… “谁家的姑娘呀,你怎么哭了?” 奶奶说话慢声慢气,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大孙子要换媳妇了,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伺候我,老姜家恐怕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我呀,就等着享清福了,我这次住下就不走啦。” ------------ 9.别扭 女子泫然欲泣,老奶奶却还在慈祥地跟她慢慢絮叨着。 “年轻真好啊,我听说,年轻人现在都婚姻自由了,不要爹妈管了。自由好啊,我不能反对,我孙子现在要自由,要换个媳妇,等往后啊,哪天他又喜欢别的人了,那就再换一个,我不反对,我都支持的,都给他自由。只要我孙子喜欢,他想换几个我都不反对,横竖这世上啊,总会有那些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喜欢我孙子这样有家室的男人,要想给我重孙当后娘。” 女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不相干的,这要是她家的孙女,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姜茂松很晚才回来,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悄悄退了出去,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他揉着酸痛的脖子,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姜茂松站在屋里,也有些窘,屋里气氛尴尬别扭。见田大花低头只管做针线,姜茂松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扶着膝盖,开始没话找话说。 “那个……这鞋,是做给我的吗?” “茂林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显得格外沉闷。 姜茂松沉默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那个……你怎么就跟奶奶说了,你可不知道,奶奶这眼药给我上的……” “我没给你上眼药。”田大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我打算给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个别罢了。” 这还不叫上眼药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说她为这个家吃苦受累,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眼前这情势,便是容不得他有离婚的念头。 既然他自己做出了决断,那就把心里对小林的那点心思断了吧,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生儿育女,养老养小,人生几十年,睁眼闭眼一辈子,安安分分做一对柴米夫妻。 只是眼前这个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女子,一如记忆中娇小瘦弱,看起来却让他想到了某个小动物。 刺猬。 “大花,其实我……就算奶奶没去找我,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心里游移。我一个大男人,总归是不能任性自私,奶奶……或许就是早一点帮我做了决断吧。” 姜茂松想说,就算奶奶不去逼他,他或许还要纠结游移一段时间,可田大花这样强势不松口,加上他自己的亏欠,他大概终究还是会选择回归这个家吧。 七年前他侥幸逃出去,战乱四起,遍地狼烟,他也不知道家中如何,家人是否平安。甚至一度想过,兴许他这样一去不回,生死不明,田大花会不会已经改嫁了。 后来他重伤,入院,捡回一条命,病床上认识了小林……等他再回来,她独力撑起一个家,而他游移着,犹豫着,没有两全的选择。 总归是他对不住她。 两人儿子都生了,却一别七年,此刻总有些别扭和陌生。看着眼前刺猬一样的田大花,姜茂松却依稀记起两人短暂的新婚生活,他好像曾经跟她玩笑,说她这样娇小瘦弱,他一只手就能抱起来,并且他还真的去尝试了。 姜茂松看着她,把心一横,他一个大男人,他自己说的话,他自己做的决断,既然要安生过日子,两人还要共同生活下去,总不能就这么别扭下去,总得他先道歉,示个好,先打破这坚冰。 于是,姜茂松轻叹一声,伸出手去。 “大花,我……” 原本,他也只是想去拥住她的肩,安抚她一下。谁知刚碰到她,田大花手一伸一拧,下一秒,就把这个人高马大的精壮男人轻而易举地摁倒在床上,一手制住他,另一只手还拿着正在缝的鞋面。 “你干什么!”她低声呵斥,“我说不离婚,可没说要跟你和好做夫妻,更没说跟你做那些夫妻的事情,你不别扭,我还膈应呢。” ------------ 10.胁迫 姜茂松被她摁倒在床上,一时之间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顿时就懵了,他仰面被田大花一只手压制在床上。 他一个大男人,战场上一路拼杀,血雨腥风里闯过来的,怎么好像被她轻轻一推就倒了? 姜茂松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脑子一片茫然,他赶紧挣扎了一下,田大花却已经放开了手。 姜茂松坐起来,见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离他远了些,拿着针线,低着头继续去缝手里的鞋面,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姜茂松看着她愣怔一下,她娇小的身材,清秀细致的面容,怎么看刚才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姜茂松懵了一会儿,觉得大约就是因为自己一不留神罢了。 “大花,你……什么意思?”相对于被她推倒,姜茂松此刻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怎么叫不做夫妻的事情?” “我心里别扭,看着你就不舒坦。我不想跟你同房。再说了,我们已经有小石头了,又不急着传宗接代,也用不着同房。” 田大花态度坦然,在她看来,同房不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姜茂松沉默了一下,莫名觉得嗓子里发干,有些困难地确认:“你看着我就不舒坦,也不跟我同房?这叫什么夫妻?你既然这么讨厌我,那你为什么不答应离婚?” 他怎么就搞不明白这里头的逻辑呢? 田大花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有了外心,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同房?这跟你离婚休妻没有关系,于情于理,论哪一条你都没道理休妻。我原本在这个家里过得好好的,奶奶疼我,茂林敬我,福妞和小石头懂事听话,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好。明明是你亏欠了这个家,凭什么你回来了,就想把我扫地出门?” “……可我当时明明也说了,你可以……”姜茂松本来想说离婚不离家,想起当时被田大花怼得无地自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硬生生改了个说法,“你照样可以留在姜家生活,谁要把你扫地出门了?” “我这个人认死理,离了婚,我要是留在姜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我算什么人?这些年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改变什么,我挺满意,总不能因为你回来就什么都变了。我早就同你说过,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 田大花说的理所当然,在她的认知里,道理原本就是这样。她本来的意思,这些年姜茂松生死不明,她就算“丧夫”,却也可以名正言顺在姜家生活,要是真离了婚,她当然不会留在姜家。可是凭什么呀,他姜茂松七年未归,他为这个家做什么了?凭什么来打乱她好好的清净日子! 可这话听在姜茂松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效果了。 瞥一眼姜茂松,田大花平平淡淡说道:“你要是觉得委屈,我跟你说过的,你把那个什么小林养在外头好了,我只当不知道。但有一条,不许她到我跟前膈应人,也别随便领出来见光了,别的我都不管,你们给自己留点脸就行。” 姜茂松再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噎死人”。 他窒了好一会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沉默半晌,才耐着性子解释道:“大花,奶奶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一张纸揭过去,我们往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现在是新社会,不存在你说的那些,绝对不许养什么小老婆,我更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个大男人说话算话,我自己保证过的,安安生生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不提了,行不行?” “那就不提。”田大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谁还不想安生过日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往后守着夫妻名分,客客气气过日子就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不习惯了,别的事情都好,同房还是不必。” 绕了半天,她居然还是“夫妻名分”四个字,姜茂松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看着田大花那平淡的脸色,姜茂松却只好闭了嘴。这个问题再纠缠讨论下去,倒显得他好像多么猴急地把这“夫妻名分”落实了似的,姜茂松也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天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儿子都七岁了! 一别七年,姜茂松本来也没对他们的夫妻生活抱多大希望,总觉得田大花一个家庭农妇,不能要求她太多。就是他跟自己说的,他不能不仁不义,田大花这样烈的性子,也容不得他不退让,就像世界上许多靠着责任和义务维系的夫妻一样,做一对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 “你……”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无奈地轻叹,“大花,过一阵子,大概有工作组会到村里来,到时候要办识字班,要扫除青壮年文盲,你可以去识字班读书认字,多明白些道理,接受新思想,也可以长长见识,不会我还可以教你。如今新社会不一样了,你的许多想法……是不对的。” 姜茂松其实更想问她,她哪儿来的一脑门旧思想,完全还停留在旧社会啊。想想这山村偏僻闭塞,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根本也无从了解外头,姜茂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话听在田大花耳朵里,心里却轻嗤一声:呵,你说谁文盲呢,姑奶奶读过的书,恐怕还够你再读几年的! 不是她瞧不起姜茂松,她知道这男人读过几年书。姜家好在有十几亩养家糊口的田地,不至于赤贫,据说祖上就是读书人出身,奶奶当初很重视子孙读书,姜茂松和茂林都是从小读私塾,后来花大力气给送姜茂松去城里读书上学,可时局动荡,抗战全面爆发,生命都朝不保夕,姜茂松这读书求学的路也就半途而废了。 而田大花前世那样的出身门第,就算父兄都是武将,却也绝不会养得女儿大字不识,书还是要读的。 不过……要是她去那个什么识字班混几天,倒是可以当个幌子,以后就不用装作不识字了。 “行啊,有闲工夫就去。”田大花答应了下来。 谈话告一段落,田大花低头继续做她的针线,不再理会姜茂松,全当姜茂松那么大块头不存在一样。 姜茂松坐在她对面小石头的床上,两手撑着膝盖,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应该做什么。从中秋节那天回到家之后,他每每面对田大花,就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走七年,这是她的地盘,她的一亩三分地,他似乎……被这个家排斥了。 ☆☆☆☆☆☆☆☆ 晚饭时候,姜守良和茂林从田里回来,见姜茂松从屋里出来,又高兴又有些意外,茂林忙问:“大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奶奶也回来了?” “早上回来的,我陪奶奶回来的。”姜茂松说。 “奶奶怎么忽然又回来了?也不知奶奶怎么想的,前天一大早,非叫我送她进城去找你,一会儿都不肯多等,还说要进城见识见识,享享你的福,我说你忙,有任务,可是根本劝不住她。” 茂林笑嘻嘻跟姜茂松嘀咕。 姜茂松这一刻对奶奶充满了感激,他要离婚的事情,奶奶瞒得严严实实,跟谁都没说,姜茂松此刻真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自觉地看了看小石头。 他想起奶奶的那句话,给自己在孩子面前留点脸,有些事既然没发生,他当然不想让儿子知道。 小石头见到姜茂松坐在桌边,有些陌生拘谨,可还是很高兴,父子天性,姜茂松一边帮田大花摆碗筷,一边眼睛的余光察觉到小石头在偷偷看他,还跟旁边的福妞悄悄对眼色。 人小鬼大,俩小孩嘀咕什么呢,姜茂松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石头,小石头却忽然冲着茂林做了个鬼脸,福妞则咬着筷子笑起来。 姜茂松正在有趣,田大花已经开口问道: “石头,福妞,你们两个不好好吃饭干啥呢?” “没干啥呀。”福妞摇头,还是小石头老实些,嘟着嘴问:“爸爸,你今晚回来了,我是不是又得去跟小叔睡了?其实我们屋里也住得下,你睡我的小床,我和我妈睡大床。” 茂林扑哧笑出声来,福妞拿筷子指着小石头,笑哈哈地说:“他嫌二哥睡觉不老实,二哥还嫌他睡觉不老实,两人谁也不想要谁。” 姜茂松顿时有些…… 要是没有田大花之前的话,姜茂松心里大概还不会这么尴尬。可以预见,今天晚上他大概只能睡小石头的小床了。 男人的某种心态作祟,田大花那种压根不在乎的态度,让姜茂松莫名地窝火却还无处发泄,再说小石头作为男孩子,也该分房了。 他想了想说:“小石头,你已经七岁了,不能再跟爸爸妈妈睡了。要不,爸爸把你的小床搬到你小叔屋里,你跟小叔各睡各的床,行吗?” “不行。”小石头喝着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我不想搬。反正你也不经常在家,等你回城里了,我还回我妈屋里睡。” “石头啊,现在打完仗了,你爸往后会经常回家,我看你还是搬去跟小叔一个屋吧。” 奶奶笑着哄小石头。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田大花连眼皮都没抬,这会儿听见奶奶的话,就说:“奶奶,茂林住的那间东厢房太小,再多放一张床,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看先这么住着吧,茂松他部队忙,估计也不会常回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可以把茂林隔壁那间厢房腾出来给小石头住。” 她说完看看姜茂松,神情自若地问他:“你说是不是呀,当家的?” 姜茂松敢发誓,她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浓浓的嘲讽和胁迫,连家都不希望他常回了。 ------------ 11.嫌弃 “大花,小石头这么大的男孩子,真的该分房了。”姜茂松正色道。在他看来,田大花这个母亲太过强势执拗,小石头要是太依赖她,容易养的懦弱了。 田大花:“也没那么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再说吧,家里人多屋子挤,住不下。” 奶奶这么一个精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不过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笑笑说:“咱们家呀,屋子还真是挤了。你看茂林也都十七了,该娶媳妇啦。如今茂松回来了,再给小石头添几个弟弟妹妹,茂林再娶媳妇,家里可真住不下啦。” 田大花压根就没接这个话茬儿,福妞和小石头却对“弟弟妹妹”挺感兴趣,叽叽喳喳讨论起了“要弟弟还是要妹妹”的问题,为此还争论起来。 “你们两个,还当是上街买东西呢,要啥买啥?吃饭都堵不住嘴。” 田大花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俩小孩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才端起碗老实吃饭。 吃过晚饭,天可就黑下来了,田大花收拾洗漱回了屋,姜茂松陪着小石头玩了一会儿,打了水帮他冲澡。男孩子皮,白天放驴打猪草,山间野地里滚来爬去,一身的泥土臭汗,只要天气不是太冷,田大花都叫他洗澡。 “石头,今晚先跟小叔睡,等爸爸忙过这阵子,就给咱家再盖几间房子,给你自己住一间屋。”初秋的山间毕竟有些凉,姜茂松帮小石头擦干身上,就叫他上床睡觉。 七年了,他第一次给儿子洗澡擦身,孩子跟他总有些生分,姜茂松原本也只是想多跟儿子熟悉一下,可真正去陪伴孩子,才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许多,心里不由地想去弥补。 因此姜茂松回到屋里,就跟田大花商量着,得安排福妞和小石头去上学,俩小孩可都七八岁了。 “刚刚解放,咱们这样的小山村,恐怕一时半会儿建不起学校,附近也没有正经的小学。”姜茂松一条一条列举出理由,仔细说服田大花。 “大花,要不然,你带福妞和小石头搬到城里来吧,我现在被调到这边的部队,现在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外调,你带着他们进城上学,眼下学校也才刚开学不久,他们现在入学还来得及,你们进了城,我也方便照顾。” 进城?田大花想了想,摇头。 “我在山里过惯了,不想进城。福妞和小石头上学的事我考虑过,我打算送他们去后山村,他们那儿有村学。” “后山村?”姜茂松皱眉,“我小时候读私塾就是去的后山村,要跑十几里山路,寒冬盛夏一天两趟,中午带干粮,可吃足了苦头的。再说,人民政府逐步要对这些私塾、村学进行改造,发展教育,后山村的那个村学,也要进行改造的。” 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等着她改变主意,谁知田大花还是摇头。 “改造不是正好吗。啥时候改造好?正好让福妞和小石头在那儿读完小学,上了中学我再送他们进城读书。” 姜茂松很想直接质问一句,城里的学校肯定更好,田大花怎么就那么不乐意进城? 话到嘴边又算了,还用问吗,她那么个强势执拗的性子,一准是跟他有关――明明白白地被嫌弃了。 “你……再考虑一下,没必要赌气,我原本也是打算把他们接到身边上学的,城里正经的小学毕竟好些,小孩上学读书是大事。” 姜茂松口气有些生硬。记忆中那个温顺寡言的田大花到底怎么回事?记错了?他现在在她跟前,除了吃瘪就只能无奈了。 “再说吧。”田大花停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抬头盯着他问,“姜根保提出离婚了,这事你知道不?” 姜茂松沉默一下,问:“已经离了?” “不知道,反正已经闹开了,我看早晚的事。”田大花漫不经心的口气中带着好奇,“你们两个,约好了的?” 姜茂松脸上有些尴尬,田大花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琢磨,你和姜根保当真是好兄弟,看起来,你跟他倒是彼此都知道,他知道小林,你也知道他要离婚,有志一同。” “他的情况……跟我不一样。”姜茂松像是自言自语,“这个根保!” “抛妻弃子还有什么不一样的。”田大花轻哼了一声,“陈世美难道还分个三六九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说,“你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个女的……有些不单纯。” “你的意思,他找的小婆就不单纯,对他就有所图。你的那个小婆,当然就是单单纯纯地真心爱你?”田大花低头咬断线头,笑笑,“小婆也分三六九等了?” 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姜茂松一窒,然后聪明地住了嘴。 有些事他没法跟田大花细说,毕竟在他眼里,田大花就是个没文化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勤劳能干都是有的,这些年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别的……不能要求她太多。 田大花做了一会儿针线,洗漱过后,自顾自脱衣上床睡了。姜茂松也只好老老实实在儿子的小床上睡了一夜。 军旅生活多年,姜茂松习惯了早起,看着对面大床上田大花还在拥被高卧,姜茂松穿衣下床,一扭头,对面床上田大花已经翻身坐起,盯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起床气。 其实她原本少有起床气,只是一大早睁眼看到姜茂松,忽然就不太高兴。 “你今天回部队去吧。”她说。 “我也想啊,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姜茂松说,他现在负责西山剿匪,哪脱得开身呀,“可是奶奶那边……哪里肯听我的?她那么大年纪了,我又不敢气着她。” “你走你的,我跟她说。”田大花解释了一句,“军队又不是寻常地方,既然有军务,你赶紧回去,往后没事你不用回来。” 这么体贴的话,说白了还不是嫌弃。姜茂松将信将疑,赶紧拉开门出去洗漱,等着看她怎么搞定奶奶。 结果田大花根本就没费什么口舌,吃早饭的时候她随口跟奶奶说,军令如山,姜茂松这样在家里呆着,挨批评事小,耽误了西山剿匪,罪责就大了。 同样的话,姜茂松明明说了好几遍,可田大花一开口,奶奶立马就同意了。 “管身不由己,茂松啊,那你就先去完成任务,得了空再回来。”奶奶喝着粥补上一句,“我可告诉你,没事就不要在外头作妖,有空赶紧回来陪媳妇孩子。” 姜茂松一经奶奶开恩,忙的三两口喝光碗里的红薯粥,抓起一个饼子,一边吃一边匆匆跑掉了。 “茂松,你小心着些,可别再受伤了。”奶奶追出门嘱咐了一句。姜茂松赶紧答应着,却听见田大花在安慰奶奶。 “奶奶,你别担心,你看看他,鬼子和正规军都一路打出来了,西山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土匪,他还能阴沟里翻了船?哪能那么丢人。” 姜茂松看看她,欲言又止,扭头,上马,走人。 ☆☆☆☆☆☆☆☆ 姜茂松这一次离家,又有七八天没回来,这中间,姜根保如愿以偿地把婚离了,听说带着吴翠芬去镇上办完了手续,吴翠芬没有法子,也就摁了手印,这在小小的姜家村,简直是千年不遇的大事,村里人议论纷纷的。 作为他的爹妈,六叔和六婶儿当着面倒是安慰了吴翠芬一番,吴翠芬带着一双儿女,离婚不离家,母子三个的生活,跟姜根保没回来时也没什么变化。 可一转脸,六婶儿就喜滋滋跟村里人说,姜根保要给她娶个城里的儿媳妇了,照片她都看过了,长得十分漂亮。 “模样好,读过书的,对咱家根保可好了。到底是城里姑娘,有文化,识大体,也没跟我家要聘礼,说是自由婚姻,啥聘礼都不要,只要根保对她好就行了。” “哎呦,这么好的儿媳妇,你很满意吧?”三婶的口气明显带着嘲讽,撇着嘴问,“这么好的儿媳妇,也该叫回来认认公婆,让咱们大家也见识见识,到底是个啥样的。” “我是她婆婆,当然一叫她就回来。”六婶儿摆着婆婆的谱说,“这不是顾及翠芬吗,翠芬她离婚不离家,我们把小谢叫回来,两人见面尴尬,翠芬心里肯定不舒服,我这个做婆婆的,我还是很心疼翠芬这个儿媳的,往后呢小谢就在城里,翠芬就跟着我们老公母俩,守着孩子在乡下,我们多照顾着点儿,也亏不了她的日子。” “怎么,两个孩子也留在乡下?”三婶夸张地啧啧两声,“哎,说到底是有了后妈,好不容易他爹进城了,两个孩子还留在乡下。他六婶你呀,也别说的那么好听,翠芬留在你们家里,还不是当牛做马,养活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你们老公母俩。” “嗬,你这话说的,根保他是自由婚姻,我这当妈的也没法硬管,翠芬她自己点了头,正经办了离婚手续的。翠芬她这样,三十好几岁,比咱家根保还大了三岁,两个孩子都生了,我要是不收留她,她还能往哪儿去?我们家可是厚道人。” “对对,厚道,厚道。”三婶说,“厚厚的。你们一家人都不缺德。” 然后三叔下山去嫁到山下的闺女家走亲戚,便听说西山那边土匪窝被端了。 “我姑爷亲眼看见的,大军押着好多土匪进城,都打散了,好多抓了俘虏。”三叔大着嗓门跟村里人显摆,“还看见咱们茂松大侄子带着人骑马进城,可有本事了。” 在这儿生活了两世,没人再比田大花了解这片大山。西山地形复杂,既然打散了,难免就有漏网之鱼,田大花于是叫茂林和公公这几天小心些,先不要去远处的田地干活,更不要轻易上山,又嘱咐福妞和小石头老实呆在家里,不许出村乱跑。 尽管这样,还是出了乱子。 ------------ 12.冷情 田大花这天背着藤筐,照例去村后的田里扯红薯秧。出门的时候茂林追出来,非要去,让田大花在家歇着。 “不用你去。”田大花说,“今天难得不下田,你回去看着福妞和小石头,别让他们两个跑出去野。” 村里人说田大花闲不住,每天不是上山打柴,就是下田干活。其实田大花想说,她真的不是勤快,她只是喜欢一个人呆在山林里,享受那份悠然自在罢了。 田大花到田里扯了一筐红薯秧,就背着藤筐往山上走了一段,在一大片密林下采了些蘑菇,她在山林里转悠了一圈,近山的猎物毕竟少些,可惜今天没打个野鸡,她打算着晚上回去放点儿腊肉,做个香喷喷的腊肉炒蘑菇。 秋天山间野果子多,常见的是野枣儿,这个好采,成片的低矮灌木,很容易找到,一树一树的,这时节还有点儿早,还没熟,等熟了就满树通红。田大花现在要找的是一种野葡萄,只是这山里到处是密林,不常见到。 田大花熟门熟路地在一处山涧的崖头上找到一大片,野葡萄一串一串的都成熟了,诱人地挂在一丈多高的山崖上。 她心里高兴,就爬上山崖去采。她纤细娇小的身子攀着山石藤蔓,整个人就好像挂在山崖上,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她自己却丝毫没感觉,采到了就一边往背后藤筐里放,一边随手往嘴里塞一串,满口的酸甜生津。 田大花边采边吃,正在怡然自乐,忽然听到山下村子的方向传来一声脆响,那声音隔着层层密林,听起来像是谁放了个鞭炮。不过田大花常在山林,耳力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立刻就察觉到了,那是枪声。 田大花愣了愣,立刻拉着藤蔓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撒腿就往山下跑。她一路飞奔跑进村子,村子小,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事发地点,是村头七婶家的院子,院门外堵着十几个穿军装的战士,四周墙角树下还有好多熟面孔,都是本村的村民,此刻都一脸惊吓,躲躲闪闪地看着。 田大花放下藤筐,不动声色走到村民堆里,很快就问清了当场的形势。三个流窜的土匪,估计是西山打散了逃过来的,大约是在山里忍饥挨冻这些天,受不了了,溜下山来窜进了村子。 刚下山就被搜索的战士发现了。几个土匪狗急跳墙,竟跑到村里闯进了七婶家,七婶家就在村头第一家。土匪劫持了家里的人,除了七叔和大儿子下田没在家,家里剩下的老人妇孺,都落到土匪手里了。 田大花稍稍放下心来。她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圈,没有他们家的人,看来他们听了她的话,老实呆在家里呢,田大花对此很满意。 也许是她冷情,七婶家的人……横竖有部队的人,有军人去救。双方都有枪,她一个普通老百姓还是躲远点,别添乱的好。 田大花从来都不想当圣母,再说她也不会用枪。 她走到一棵树下,远远看着七婶家的院子,看着围堵的战士焦急商量着什么,又往院子里喊话。田大花看着那情景,不知怎么就有些走神了。 上一世,她是为了救一群战乱中的妇孺百姓而死,害的父兄家人痛彻心扉。 可却没人知道,她原本不该送命。她那一身神力,又从小习练拳脚,对付那么几个异族敌兵的本事,她还是足够了。 当她以寡敌众,奋力杀退一拨敌兵的时候,她救下的一群妇孺们拖儿带女哭哭啼啼,就以为安全了似的,在她再三告诫下,还是跑回屋里去拿细软财物,有的连家中老牛都想牵上,她一次次告诫呼喊,却耽搁了时间,导致他们没能及时逃走。 异族大队人马冲进村子,她护着村民,走在最后,拉着一个柔弱的村姑奔逃,在敌兵追上来的时候,那个村姑竟然尖叫颤抖着推开她,指着她对敌兵哭喊:“别抓我,我长得丑,我穷我没有钱,你们抓她,抓她,她漂亮,她是有钱人家的姑娘。” 田大花那时的隐忍已经到了边缘,听见这话,随手一刀砍翻了那个村姑,然后转身冲向大队敌兵。最终她寡不敌众,丢了自己一条命。 转世为人的田大花恢复前世记忆后,也就变得冷情了,乡愿的善良从来不必要,许多事看透就好。 田大花站了片刻,看着双方对峙,明明力量悬殊,却因为土匪劫持了村民,又躲在屋子里,投鼠忌器,带头的年轻战士便显得焦急烦躁起来。 “出来,我放你们走,你们把村民放了。”他冲着院子里喊话。回答他的,是一阵放肆的叫骂。 这时田大花瞥见茂林匆忙跑了过来。她招招手,叫了一声:“茂林。” “大嫂。”茂林气喘吁吁跑过来,“你在这儿?太好了,听说土匪是从山上窜下来的,我怕你遇上,正在担心你呢。” “叫你看着俩小孩,你跑出来干什么?”田大花责怪道。 “大嫂,我担心你,跑出来看看。还有……”茂林喘了口气,“我得找福妞,她跟几个小孩在村里玩,还没回家。” “赶紧去找。”田大花说,“找到了先训一顿,还有你,我出门的时候叫你看着俩小孩,你怎么看的?” “大嫂,你别生气。”茂林赶忙解释,“你交代不要让两个小孩出村乱跑,我就跟石头在家里做泥人玩,福妞跟几个小丫头在村里玩,答应我不出村子,我寻思反正没出村,就放她出去了。” “赶紧找去。”田大花说完又改了主意,叫住了茂林,“你还是回去陪着奶奶和小石头吧,别吓着了,我去找福妞,那小丫头是个鬼精灵,应该没事的。” 茂林对田大花的话听从惯了,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田大花琢磨,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福妞既然在村里,肯定也听到了动静,要么就在附近,在哪个墙角、草垛躲着看,要么就躲在谁家里,家中大人只要有脑子,这时候就会管束小孩不许出来。 于是田大花就先从周围围观的村民里头开始找。她刚找了一下,便看到院子那边形势有了变化,一扇大门忽然打开,七婶的二儿子姜茂荣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嘴角还流着血。 “怎么回事?里头怎么样了?”带头的年轻战士一把抓住他问。 姜茂荣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此刻一脸惊吓仓皇,哭丧着脸半天说:“三个人……有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忽然就把我赶出来了……我妈和妹妹她们都还在里头呢。” 田大花心说,这还用问吗,土匪也只有三个人,家里好几个人,土匪肯定是嫌姜茂荣一个成年男人不好控制,怕他陡生变故,赶他出来,只留下几个好控制的妇女孩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事情,屋里的土匪眼下还不敢大开杀戒,毕竟活人才是人质,杀了人,外头包围的军队就要急眼了。 “里头还有哪些人?” “我妈,我嫂子,我妹妹,嫂子抱着小侄子,还有……”姜茂荣哭了一声,苦着一张脸,“还有六婶家的姜丫头,二伯家的来娣,还有福妞。” 田大花隔着几步远,现场有些嘈杂,她耳力好,却清清楚楚听见了“福妞”两个字。田大花心里咯噔一下,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姜茂荣的衣襟问:“福妞怎么会在里头?” 姜茂荣瑟缩一下,整个人惊弓之鸟似的,看着田大花嘴唇直打哆嗦,旁边带头的年轻战士忙劝道:“这位大嫂,你先别着急,我们会把乡亲们都救出来的。” “说话。”田大花心里着急,没搭理他,催促姜茂松,“快说,福妞怎么在里头?” “丫头、来娣,还有福妞,她们来跟我妹妹玩。”姜茂荣说,“刚好土匪就窜进来了。” 可恶!田大花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皱眉盯着那扇木板的大门。 “这位大嫂,你往后躲一躲,你放心,我们会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的。”带头的年轻战士口中安抚着,伸手想把田大花往后拉,田大花抬手一挡,问他:“你叫什么?” 那战士一愣,被田大花问得有些意外,但仍旧答道:“我叫张二柱,我是班长,大嫂你放心,我用生命跟你担保,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人的。” “张班长,”田大花说,“姜茂松你认识不?” “认识。”张二柱立刻回答,“我们政委,刚调来不久。” “我是他媳妇。里头的福妞,是他妹妹。”田大花说,“你让我进去。” “嫂子!”张二柱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说,“嫂子,这可不行,你可不能进去。你放心……” “我放心。”田大花截住他的话头,“你让我进去,起码我想法子先把小孩弄出来。” “嫂子,这可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张二柱苦着脸,急得一脑门汗,“嫂子,你听我说,里头有三个土匪,有枪,你进去也是多送一个人质。” 田大花盯着那木门,半天没回应。关心则乱,她真是有些着急了。福妞是她一手带大的,两人名为姑嫂,实际上田大花拿福妞当女儿养,一听见福妞在里头,哪能不着急啊。 张二柱的阻拦让她冷静了一下,她这么进去,万一激怒土匪,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就糟了,再说里头不是福妞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土匪,她必须得仔细想一想对策。 “要不,你们先撤下去,让他们走,先保全了里头的人再说。”田大花看着张二柱。 “嫂子,我喊过话了,答应放他们走,可那些土匪要我们缴枪,把枪都给他们……我已经派人报告上级了。” 缴枪……这边缴了枪,没了武器,土匪手里可都拿着呢,谁知道这些亡命之徒会干出什么事来? 田大花沉默一下,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那儿懊恼。 ------------ 13.白眼狼 在田大花的懊恼等待中,双方又僵持了一会儿,门外的人甚至听到土匪在吆喝着叫七婶给他们拿吃的。 吴翠芬和六婶儿,还有二伯家的人也都来了,一听说自家孩子在里头,大人就慌得坐在地上哭。门外的战士情绪焦急,不死心地往院子里又喊了两遍话,压根没有回应。 田大花起初倒不是太担心福妞的安全,土匪显然也知道,活的人质才有用,他们能把姜茂荣全须全尾赶出来,轻易就不该伤人。 可这么僵持下去,屋里几个妇女小孩,谁知道会出什么事?田大花再次找张二柱说话,要找个理由进去。 “嫂子,我不能让你进去,你要是再出了事,我怎么交代?”张二柱一脑门汗。 “那福妞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田大花气呼呼质问。 再世为人,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统共那么几个,此刻别的都不关心,只想福妞儿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土匪吃过七婶拿来的饼子,情势忽然就有了改变,院子里先是传来几声尖叫喝骂,然后土匪喊话说,让外头的人退远点,把枪放下,不然他们就开始杀.人了。 然后,院门先打开一条小缝,一个三十几岁一脸横肉、庄稼汉打扮的土匪抓着姜丫头探出头来。 “你们,往后退,不然我一枪崩了她。” 土匪挥舞着枪,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走出来,随后两个土匪每人也押着一个人质出来。 田大花第一眼就看见了福妞,小丫头满脸惊吓,瑟缩着小身子,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哭。 三个土匪看来也不傻,他们现在是瓮中之鳖,僵持下去说不准哪儿就陡生变故,便打算劫了人质逃进山里。前面的土匪抓着姜丫头,后面两个则抓了七婶的女儿小香和福妞。 三个土匪显然是有选择,抓的三个都是年纪小的女娃,这么大的小孩,自己能走路不拖后腿,又比大人好控制。 “把他们放了,我跟你们走。”张二柱主动把枪放在地上,举起两手想走过去。 “当老子傻呢。”打头的土匪叫嚣一声,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慢慢往村外退。田大花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你们抓我吧,我男人是剿匪部队的干部,你们抓我,比这几个小丫头管用。” “嫂子,你别添乱!”张二柱气得大叫一声。 田大花没理他,自顾自劝说道:“我看你们三个无非是生活所迫,眼下保命要紧,出了村子就是那么大的深山老林子,你们就逃掉了。你们抓着几个小丫头,连哭带叫的也烦人,你们抓了我,进了山林就赶紧走,双方谁也不伤人命,图个平安。” 土匪盯着田大花看了看,大约是田大花不慌不张的举动让他们意外,三人对了个眼色,反而对她不放心了,抓着三个小孩继续往后退。 就在这时,姜丫头忽然尖声哭叫起来。 “求求你放了我吧,你们抓她,抓她,她男人是当官的,是政委,你们抓她管用。”姜丫头一边哭喊,一边像得了什么提醒似的,竟然指着福妞喊道,“还有她,她是姜茂松的亲妹妹,你们抓她一个就管用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田大花气急的一眼扫过去,她旁边的张二柱已经气红了眼,看那样子恨不得一枪.毙了姜丫头,气得大吼一声:“闭嘴!” 这下子,反而让土匪确信了,带头的脸色一犹豫,田大花忙说:“你们放了我家福妞,她是小孩累赘,你们抓我,我送你们平平安安地进山,只要你们别伤了她。” 她举着手,慢慢往土匪跟前走。带头的土匪迟疑了一下,打量着田大花纤细瘦弱的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威胁力,当真让她靠近了,一手拿枪指着张二柱,同时松开了姜丫头,伸手来抓田大花,田大花很配合地被他抓住了。 姜丫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吴翠芬扑过来,抱着姜丫头嚎啕大哭。 土匪也放开了小香,却没有放开福妞,抓着两个“管用”的人质,拿枪逼着,倒退着仓惶出了村子,张二柱他们受到威胁,也不敢靠的太近,在大约几十米外跟着。 出村就是一片山坡,田大花看看福妞,抓住她的土匪大约是没把一个小女娃太当回事,一直把枪指着后边跟过来的张二柱他们。上山的小路很窄,三个土匪离得很近,几乎靠在了一起。田大花用力看了张二柱一眼,希望他别那么笨。 田大花忽然就发作了。 她曲起的手肘忽然往后用力一捣,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她一把抢过福妞往旁边一推,同时顺势往抓住福妞的土匪身上撞去。也就在这一瞬间,张二柱的枪响了,第三个土匪应声倒下。 田大花那么撞过去,不可避免地跟着倒在地上,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狠狠踢了那土匪一脚,脚下感受到肋骨断裂的声音。张二柱带着的战士也扑了上来,飞快补了几枪。 这下子,整个山林都清静了。 田大花赶紧去看福妞,小丫头被她抢过来后顺势一推,落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 田大花抱起她,小丫头软绵绵叫了一声大嫂,就昏了过去。田大花把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还好没发现受伤。 看来,是吓的。 “嫂子,嫂子,你没事吧?” 张二柱脸色发白,整个人还有点恍惚发飘。事情发生太快,他都不知道田大花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她给他使眼色,忽然就撞倒了两个土匪,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毕竟,土匪身上能看到的,都是他们的枪伤。 “我没事儿。”田大花看着他笑笑,夸了一句,“你这小孩不错,够机灵。” 被夸做“小孩”的张二柱有点窘,脸上却止不住的傻笑。 田大花抱着福妞回村,在村口遇到了满脸焦急的茂林和姜守良,还有一大群担忧的村民。她把福妞交给茂林,叫他抱回家去交给奶奶,自己径直往吴翠芬家走去。 她径直走进堂屋,吴翠芬正搂着受了惊吓的姜丫头,好言好语地安抚着。田大花走过去,二话没说,抬手甩了姜丫头一巴掌。 姜丫头尖叫一声,一边脸顿时红肿起来,吴翠芬也尖叫一声,慌忙扑过来拉着田大花。 “大花妹子,你别动手,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丫头她不懂事,她只是个孩子呀。” “对,她只是个孩子就这么坏了,长大还不知坏成什么样子。”田大花说,“吴翠芬,你不教训她,当心养出个白眼狼来。” ☆☆☆☆☆☆☆☆ 田大花自己觉着,以前她的日子还很平静,小山村也很平静,怎么姜茂松回来以后,她的戾气好像变大了。 从吴翠芬家出来,她一路回到家,奶奶眼巴巴站在门口等她,一看见她,奶奶就哭出声来了。 老奶奶一辈子刚强精明,田大花还很少看见她哭。 “大花呀,你没事吧?茂林不让我出去,我才刚听说,可把我吓死了。” “没事了奶奶。”田大花问,“福妞怎么样了?” “睡着了,抱回家就没醒,怕是吓坏了。”奶奶见田大花没事人一样,稍稍放下心来,拉着她去井台,又喊茂林给她打水。 “你赶紧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老人家讲究这些,田大花有过前世的生活,本来也相信些,于是听话地去洗漱一遍,把外衣脱下来泡在水里。 她刚一起身,啪地一声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田大花一看,奶奶手里拿着个柳树枝条,正往她身上抽。田大花叫了一声: “奶奶,你干啥呢!” “你别动。我给你赶赶晦气。”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柳条蘸着清水,上上下下把她抽打了一遍,弄得田大花又痒又想笑,心里却暖融融的。 “去去,换了衣裳,再过个火盆,应该就没事了。” 田大花只好回屋去换衣裳,她身上的外衣已经泡在水盆里,里头穿了个自家做的白棉布内衫,被奶奶用柳条蘸着清水抽打一遍,已经有些湿了。 等她换了件干净衣裳出来,便看见老奶奶指挥着茂林生了个火盆。 这讲究也太多了吧,田大花嘴里却不敢说,听话地从火盆上跨过去,才得以进屋去看福妞。 福妞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身上也是一番讲究,衣服已经换过了,头顶的床边插着两根桃树枝,手腕上还带着奶奶压箱底的银镯子。 “银子驱邪。”奶奶说,“我怕她吓掉了魂。” 小石头托着腮趴在福妞床边,见妈妈进来,忙站起来抱着她的腰,把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问她:“妈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田大花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心里庆幸小石头今天被茂林看在家里,没能出去。要是两个小孩都落入土匪手里,她恐怕会顾不过来。 田大花仔细看了看福妞,小丫头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皱着小眉头,让人看了心疼。 “小石头,你很听话,最是的好孩子。”田大花说,“你看着小姑姑,我去吃口饭,我午饭还没吃上呢。她要是醒了,你就叫我。” 结果福妞一觉睡到黄昏,都还没醒来。田大花有些担心,去察看了两遍,发现她应该也没别的事,就是睡着了,睡梦中有时还抖着手抽噎一下。八岁的小丫头,看来真是吓坏了。 奶奶却不放心,张罗着叫茂林去找黄表纸,说要给福妞收惊叫魂。张二柱探头探脑来看了两遍,跟田大花说,他带着班里战士,已经把村里和村子周围仔细搜了一遍,应该没有藏着的土匪了。 “今天谢谢了,张班长同志。”田大花记得他们互相叫同志的,笑笑说,“你们也累了一天,进屋喝口水吧。” “不用,嫂子。”张二柱立正敬了个礼。这愣小子,现在看着田大花的目光满满都是崇拜。 ------------ 14.意外 傍晚时分,老奶奶又收惊又叫魂,可福妞不光没醒,却开始发烧了。 田大花这下坐不住了,虽说山里孩子,风寒发烧喝点姜汤就好,可福妞这情况毕竟不一样,从小身子又弱,哪敢大意。 田大花赶紧叫茂林去请郎中。 “你快去快回,一定把郎中请来。”田大花看看黄昏的天色,嘱咐道,“你跟郎中说,叫他天黑出诊辛苦了,我们给他多补一些诊病的钱。” “大嫂,我知道了。”茂林答应着,赶紧往外跑。姜家村太小,根本没有郎中,要到十几里外的村镇去请。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本来还在西山,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尴尬,愧疚,沮丧,挫败,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福妞发着烧,一直昏睡不醒,卫生员检查了一下,喂了药,又拿了温水来擦拭降温。 姜茂林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拉着田大花去他们屋里说话。 “大花,你……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让你面对三个土匪,还有福妞。” “没事儿,三个都死了。” 姜茂松无语地搓了一下头发。 明明他有点文化,还是做政工干部的,没有那么笨啊。可是他每次跟田大花说话,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的,还是嘴巴不够用的,总觉得……不知道下一句他能说啥。 除了吃瘪,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别的经验。 姜茂松看着眼前的她,老半天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张二柱说,你当时好像一点都不慌张,很冷静,很……勇敢。” 张二柱那个愣小子,用的就是勇敢这个词,那小子原话是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冷静、最勇敢的女同志。 姜茂松此刻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很不搭配,让人联系不起来。 “害怕有用吗?”田大花反问。 “大花,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是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几十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是像个刺猬一样对着我。” 刺猬?田大花奇怪地瞟了姜茂松一眼,没有啊,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于是她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转身去看福妞,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说谁是刺猬,你才是刺猬呢!”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张二柱跟他讲述的情形,总让他有几分难以置信。 或者说,他们今天实在是走运,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土匪根本没想到田大花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突然反抗,还撞倒了土匪,才给张二柱他们制造了机会。 这当中,要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比如土匪有防备,比如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了一秒……想想都叫人后怕。或许就是奶奶说的,田大花就是个憨大胆。 可他却不知道,田大花赌的就是“反应”。 她那么一捣一撞,就以她一身神力,不死也是重伤,事发突然,就算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一拍,第三个土匪也未必反应的过来,她已经准备了后招,如果张二柱反应不及时,她完全可以在倒地后顺势踢倒第三个土匪。 ☆☆☆☆☆☆☆☆ 卫生员忙活了半天,老奶奶驱邪烧香也忙活了半天,可福妞不光没醒,烧得却越来越烫了。 老奶奶急得团团转,田大花皱着眉守在床前,姜茂松则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嫂子,你说她当时摔了一下,会不会摔出了内伤?”年轻的卫生员问田大花,问完了自己又嘀咕,“也不该啊,看起来不该有别的问题。” “不会是摔伤。”田大花十分肯定地说,“我当时把她抢过来,心里肯定有考量的,那一小块山坡都是泥土杂草,这个时节,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我抢过来也就把她往旁边草地上一推,山里的孩子,不可能摔那么一下就受伤。” “这样下去不行。”姜茂松烦躁地踱着步,走到床前停下来说,“大花,你收拾一下,我看我们赶紧带她进城吧,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看看。” 田大花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连夜进城了,赶紧给福妞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拿家织的布毯把福妞包起来,就抱着她摸黑出了门。 姜茂松他们是骑马来的,甚至有战士带了马灯,可是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要不,我先带她进城去医院,你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过去。”姜茂松为难地看看田大花。 “我还是跟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不叫人放心。” “可是这黑更半夜的,骑马走山路,你怎么去呀,你会骑马?” “我骑过驴,驴跟马还不都一样。” “……”姜茂咳了一声,“要不,我骑马带着你,再找个人抱着福妞,你抓住我就行了。” “不用。我不跟你骑一匹马。” 田大花其实想说,姑奶奶上辈子学骑马的年纪,你恐怕走路还不稳当。 她走出院门,一听说她要骑马进城,张二柱屁颠屁颠跑过来,赶紧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张二柱叫人先抱着福妞,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大花骑上马背。 姜茂松瞥见这情景,忽然对张二柱有些看法了,这小子,什么立场啊,就差没摇摇尾巴了! 姜茂松只带了两个战士,加上田大花,四个人各骑了一匹马,路上姜茂松和田大花轮流抱着福妞,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院。 一番忙碌检查,福妞打了针,被送进病房。 田大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针,这个东西似乎很神奇,药水打进去以后,福妞的烧真的开始慢慢退了。医生说,除了发烧昏睡,没发现其他问题,眼下小姑娘多睡睡反而是好事,惊吓过度,睡眠可以修复治疗。 田大花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只好信了。姜茂松坐在病床边守着,她就去旁边空着的病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 ☆☆☆☆☆☆☆☆ 田大花夜间起来看了几遍,早上醒来的时候,福妞居然还没醒,晨光落在病床上,小丫头呼吸平稳,烧也退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 算算时间,她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田大花不放心伸手摸摸她的手腕,尽管她不懂医术,可这脉搏感觉也很平稳,于是田大花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算了,这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睡吧,看她到底还能睡多久。 “你醒了?” 田大花扭头看看旁边椅子上的姜茂松,嗯了一声说:“你部队有事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儿看着。” 姜茂松自嘲地想,她会不会再来上一句,你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昨天夜里在路上,起先他还担心她骑马骑不好,一路暗暗地留意,结果发现人家骑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用他管,就连他那点关心都是没用多余。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他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离开。 “那个,我们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吧,我看着她。” “病房里有护士,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 姜茂松原本以为,田大花这次怕也是不会领情,可田大花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那快点儿去,我还真饿了。” 田大花跟着姜茂松走出医院。大半夜来到的,她这会子才得以看到医院建筑,大柱子的楼房,有花坛的院子,拱形镂空铸铁的大门,典型的民国建筑,看在田大花眼里十分新奇。 姜茂松带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半间临街的小店面,门口街边摆着几张木桌,热腾腾的早餐,豆浆、油条、八宝粥,豆腐脑和包子、馒头。 他正想招呼她,便看见她坦然自若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分明是一个人的量,问都没问他。 姜茂松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索性照着她的,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店家很快端了上来,田大花便自顾自地吃饭。 田大花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文雅。她坐在那儿,眉眼清秀,沉静自若,人群里属于十分细致耐看的那种。 很难想象一个山村的农妇,能有这样沉静独特的气质。她好像做什么都是这副坦然自若、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管在山村,在他的营房,在医院,还是在这很多人的街边小铺子里。 姜茂松一边吃饭,一边不由自主地看着她,脑子里还在琢磨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当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娶回来的妻子,她的身份来历半点问题都没有,土生土长的山村姑娘,可是她却每每给他一些意外,比如昨天的事。 张二柱昨晚悄悄跟他汇报,说打扫战场的时候,他发现其中两个土匪身上除了枪伤,肋骨好像都已经断了。姜茂松当时愣了一下。 “你觉得……怎么断的?” “不知道。”张二柱在他的注视下挠挠头,目光游移,“可能……让我们踢的?当时我们都恨得牙痒痒,击毙之后不放心,我记得我也踹了两脚出气。或者,是他倒下的时候摔的?” “估计是吧。”姜茂松说,“反正都死了,别再老提这事儿。” 姜茂松不由得回想起来,他似乎,曾经,好像,有那么一回,被田大花一只手推倒在床上,还被压制着没法动弹,又好像是错觉,因为她很快就放开了手。还有,野猪…… 他的妻子,似乎是力气大了一些。对,干惯了农活的山村妇女,爬山砍柴,挑水下田,她身材瘦弱娇小,大概是力气大了一些,人在情急之下力气是很大的。再说了,那土匪肋骨断掉也只是张二柱那么一说,那个愣小子指不定看错了,未必说的靠谱,也未必跟田大花有关系。 姜茂松自圆其说的自我解释了一通,便释然了,下意识地没去深究。毕竟,谁也没法怀疑田大花那样一个身单力薄的年轻女子,能空手打断土匪的肋骨。 ------------ 15.气不顺 田大花和姜茂松很快吃完早饭,怕福妞醒来饿着,就说要买点儿吃的带回病房。 “买几根油条吧。”朱茂松说,“包子馒头都容易冷,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上回看福妞还挺喜欢吃油条的。” “小孩子生病吃油条?”田大花看了他一眼平平陈述,“不消化。” 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才几个月大,小石头都还没出生,他哪里照顾过小孩子呀,更不知道福妞爱吃什么,想了想,只好又问田大花:“那你看买点儿什么好?我去买。” 田大花四周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合适的,小孩子生病应该吃些热食,她索性说:“先别买了吧,等福妞醒了,再给她买点儿热粥。”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等着找钱的工夫,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哦?”那女人目光在田大花身上略一打量,点点头,“头一回见,你好。” 田大花见姜茂松态度有些冷淡,心里琢磨着连姜茂松都不待见的女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尤其这女人打量她的目光带着某种轻慢,让田大花总有些不舒服,于是,她便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女人的目光只在田大花身上逡巡了一圈,很快便回到姜茂松身上,换了一副很关切地表情问道: “姜政委,你妹妹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不用麻烦,小孩子就是有点发烧,你忙你的。”姜茂松说完,就招呼田大花,“大花,我们走吧。” 田大花便淡漠地转身走了,那女子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原地站了片刻,才匆匆走进医院。 姜茂松本以为田大花会问些什么,比如小林是不是就在这家医院工作,这女人又是什么人,可田大花却根本没问,姜茂松原本还在心里斟酌着,要是她问起小林,该怎么说才好。 姜茂松发现,好像,似乎,田大花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带着三分冷淡,却又不像刻意而为之,似乎天性就淡漠凉薄,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可明明,她跟奶奶,跟小石头和福妞在一起时笑语宴宴,并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认知让姜茂松有些挫败,不管两人之间怎样,被漠视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姜根保离婚后要娶的谢白玲。姜茂松想了想,反正这女人和田大花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接触,既然她一副没兴趣问的样子,他也就没再多说。 “我想起来了。”姜茂松正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要不,我们也去给福妞买点儿面包吧,她一准还从来没吃过呢,那东西松软,应该好消化。” “很贵吗?”田大花问。 “我哪知道啊,我这样的土包子进城,我也没吃过。”姜茂松笑道,“反正就是面粉和糖做的,这两样东西也不是多金贵,做成面包它能贵到哪儿去?前面那条街有个百货公司,那儿应该有卖。” “那你去买。”田大花说,“我回去看福妞了。” ☆☆☆☆☆☆☆☆ 姜茂松买了一袋面包回来,刚进大门,就看到了张二柱站在病房楼门口探头探脑。 “张二柱,你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姜茂松跟这个愣小子说话总有些没好气儿,张二柱却丝毫不觉察似的,立正,敬礼,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政委,我顺路送姜奶奶来的。” 原来昨晚张二柱他们因为搜山抓土匪,天太晚了,就留在山下扎营,今天一早跟着连队回城时,老奶奶正好要带着茂林和小石头要进城看福妞。张二柱就一起把他们带进城来了,进城后其他人回了营房,他则热心地帮着把奶奶他们带路送到了医院。 这个时间,老奶奶就已经到了,肯定天刚蒙蒙亮就动身赶路了的,恐怕因为担心福妞,一晚上都没睡好。 姜茂松回到病房,便看到田大花和奶奶站在病房门口正在小声说话,小石头亲昵地靠在田大花身边,茂林则站在一旁,很和谐的一幅画面。 “烧已经退了,医生刚才来查房,说也该醒了,应该没有其他问题。”田大花小声跟奶奶说着,安慰道:“奶奶,你别担心,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没大碍的。” “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胆子小,容易吓掉魂儿,我昨晚给她收惊叫魂了,让她睡吧,睡足了魂儿就回来了,就好了。”奶奶说。 姜茂松走过去,摸摸小石头的脑袋,拿面包给他吃,又拿了一个给奶奶。小石头也是头一回见到面包,薄薄的牛皮纸袋,里头几个巴掌大的方形面包,松软喷香,还包着一层半透明的油纸。小石头就拿了一个,说剩下的都留给小姑姑。 奶奶对面包挺好奇,拿在手里看,姜茂松便给她讲这是面包,烤熟的。 奶奶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这东西,不就是乡下的馒头,城里人花样多,加上糖,拿火烤熟了的,味儿倒是很香。” 奶奶看完了却没舍得吃,说这都是小孩子的零食,给福妞留着。 “太奶奶,这东西好吃。”小石头咬了一口,就送到奶奶嘴边,非让她咬一口,奶奶咬了一口,摸着小石头的脑门夸他懂事。 一家人怕在病房里吵着福妞,就站在门口的走廊里小声说话。尽管田大花一再安慰,奶奶还是担心福妞,一直念叨着这孩子本来就胆小,生下来身体就弱,让土匪这么一折腾一惊吓,可不就病了。 “我怎么听说,姜根保家的丫头给咱福妞使坏呢?让土匪抓咱家福妞,好把她放了。大花你回去也不跟我说,我可都听你三婶说了,你说姜根保这个闺女,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坏心眼儿呢,要不是她,咱们家福妞恐怕也不至于吓得病倒。等我回去非得数落她家大人,这样的孩子不好好教,长大也不会是个厚道的人。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想保全自己没人说她,可她不该把咱们家福妞推出去当替死鬼!这事情,他们家大人做事也越发不经讲究了,自家孩子做错了事,昨天晚上都没人过来看看咱福妞,你说多气人。” 提起姜丫头的事,奶奶很是气不顺。 “奶奶,您别气了。”田大花说,“昨天我去揍了她一巴掌。我这个人不喜欢积怨,有气我当场就出,至于她家里人怎么教孩子,我就管不了了。” 这件事姜茂松听说了,可并不知道田大花去吴翠芬家里“报仇”的事,闻言不禁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垂在身侧的手。 ☆☆☆☆☆☆☆☆ 福妞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钟,奶奶几次不放心地进屋去摸她的额头,小丫头还动了动脑袋,把脸蛋贴在枕头上,睡颜十分满足。 奶奶却又添了一层担心,她听说昨天干坏事的土匪当场就被打死了,接着福妞就昏睡不醒,会不会…… 奶奶挪着小脚,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小石头:“石头啊,你在这儿守着你小姑,看起来光收惊没用,怕是沾上脏东西了,我得想法子再给她驱驱邪。” 她挪着小脚往外走,田大花赶紧跟上去,伸手扶住她。姜茂松在旁边劝道:“奶奶,那都是封建迷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这是在医院里有医生呢,你就别张罗了。” 奶奶把眼睛一瞪,摆摆手呵斥他:“你要不信,也不许乱说话。” 奶奶在病房前边的大院子里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她要的桃树枝条。乡下流传的驱邪法子,是要用到桃树枝条、黄表纸和大香,这几样东西眼下都找不到。 老奶奶担心福妞,心里着急,就挪着小脚继续往远处找。 “奶奶,你歇歇,我去给你找吧。” 田大花看着她那双小脚走路费劲,就招呼茂林扶她回去坐着,自己沿着医院病房往后头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一棵桃树,只好先回去。 她拐进病房楼,沿着走廊走过去。病房楼里很安静,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田大花沿着走廊往前走,忽然从前边拐角走出一个人来,在田大花前边几步停住了。 田大花原本随意看了一眼,目光一顿,居然是那个小林,穿一身白大褂,怀里抱着个本子。 田大花的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便目不斜视,脚步不停,继续走自己的路。擦肩而过的时候,小林却跨过来一步拦住了田大花。 “你好,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田大花意外地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笑笑说:“不能。你是什么东西,要跟我说话?” ------------ 16.得意(修改) “你……”小林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有事,没工夫理你,你有什么话找姜茂松说去。”田大花随手把她往旁边一扒拉,便径直往楼上走。 小林涨红脸愣在当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泪花都冒出来了,跺跺脚恨恨地小声骂道:“乡下泼妇!” 她声音本来很小,可田大花长期生活在山林,耳力却比一般人尖,闻言一转身,神情颇有些困惑,平平问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羞耻吗?我家福妞还病着,我真没工夫理你,你自己安分些。” 那语气,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 田大花走回病房,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奶奶、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有些没精神,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触手是正常的温热,田大花嘘了一口气,笑道:“哎呦,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安慰道:“别害怕,土匪都被打跑了,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朱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田大花心里一乐,天知道,老奶奶最是个厚道人。 再看看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张脸,颜色红红白白真是精彩,姜根保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来。 “你呀,要是来看福妞的,咱们福妞福大命大,好在没出啥事儿,你就回去吧。你要是来赔礼道歉的,那也免了吧,你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孩子就行,你就算离了婚,也还是亲爹,孩子你该管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奶奶数落完,就挥着手叫他们走。 姜根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话听音,他琢磨着一准是他乡下的儿女闯了什么祸,并且还跟福妞有关系。姜根保本能地就想到了儿子铁蛋,根本就没往女儿姜丫头身上想。可他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带着谢白玲告辞离开,临走时悄悄拉了姜茂松一下。 “茂松,到底发生啥事儿了,我听说,福妞不是让土匪劫持给吓的吗,奶奶这怎么不待见我呢?”姜根保把姜茂松拉到门外走廊,小声问茂松。 姜茂松没回答他,反问道:“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回家看看?” “嗐,我一早听说村里进了土匪,不是说都解决了吗,还没顾上回去。中午小谢回去告诉我,说福妞进了医院,我赶紧过来看看。”姜根保解释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铁蛋那个小混蛋欺负福妞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个反骨,不听话,我回去揍他。” “你……”姜茂松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具体情况,你还是回去问问张二柱吧。这事情,奶奶担心福妞,肯定会有些生气。虽然都是小孩,年纪小不懂事,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战争年代,像姜丫头这样的,就算是小孩也会坏大事,何况她都十四岁了,该让她懂得道理。从姜茂松的立场看来,这要是搁在部队,一准是个叛徒,都够枪毙了。 “那……我去问问。”姜根保只好匆匆离去。 病房里,奶奶赶走了姜根保,见福妞看起来好多了,想起什么就问她:“福妞,你昨天怎么会跑去七婶家?我记得,你原先没跟姜丫头玩过啊,她比你大了六岁呢,我记得她原先没找你玩过啊。” 病床上坐着的福妞刚吃饱,显得憨态可掬,自己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她最近忽然喜欢找我玩了,昨天我正在家门口玩,她来喊我一起去七婶家剪花样玩儿。” “好像,从爸爸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来找小姑姑玩了。”小石头在旁边说。 小石头的话让奶奶和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个眼色。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有这势利的心思? “这个小孩,心眼儿也太多了。”奶奶气呼呼对福妞说,“福妞啊,你听话,往后在村里看见她,躲远远的。” ☆☆☆☆☆☆☆☆ 福妞既然好了,田大花就打算给福妞出院。 可恰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问了护士,说要等下午医生上班才能办出院,于是只好再等等。姜茂松于是说,趁着这工夫,他要先回部队一趟,他一上午不在,怕有什么要紧事。 “大花,我看这样,你跟我一起出去,到门口买一些午饭回来。”姜茂松说,“你们先解决午饭,等下午医生上了班,我回来结账出院。”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从楼上下去。中午时间,医院的大院里还算安静。田大花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病房楼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小林。她出现的实在也太巧了吧,田大花有理由怀疑,她今天自从发现他们在医院,就一直在附近窥视。 果然,小林看见他们,目光哀怨,就在几步远站住了。 田大花真有些困惑,一个女人年纪轻轻,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她瞟了身旁的姜茂松一眼,这样的“偶遇”,让他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 “找你的,你自己解决。”田大花示意姜茂松,“都跟你说了,别让她到我眼前膈应人。你们两个,脸皮能有多厚?” “大花,你……”姜茂松无奈地窒住。再傻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真要留下来跟小林说会儿话,别说田大花,任谁也会多想了。 他跟小林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该牵扯,当断则断,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姜茂松心里很清楚。 “大花,你等我一下。”姜茂松说,“你别误会,人家小林只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她会在这儿很正常。我跟小林,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太深入的关系,她是个聪明理智的姑娘,她不会想不通的。” 姜茂松这话说给田大花听,更是说给小林听,他跟小林已经当面说清,断了之后,小林还是找过他,不甘心,可他总不可能再回头,这么纠缠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她怎么样关我屁事。”田大花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的烂账自己管好,再让她到我跟前膈应人,我会生气。” “小林,不好意思,大花她误会了,那个……你忙你的。” 姜茂松一边尴尬难堪,抱歉地对小林点点头,一边只好匆匆跟上田大花。人总是此消彼长,再说他自己亏欠短理,他现在真的深有感触,他惹不起田大花,却慢慢地开始习惯她的强势直白。 可惜,未必有人明白他一片苦心。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林带着压抑的哭腔。 “茂松,你真的打算跟这个乡下泼妇生活一辈子?” 走在前面的田大花闻言站住,姜茂松心里咯噔一下,便看到田大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你上午这么骂我一次,我没理你,你还骂第二次?”她走到小林面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小林咬牙硬挨了这一下,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小林捂着脸,憋着没哭出声来,恨恨地泪眼盯着田大花。 田大花满意地看看她的脸,颇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很好。要知道她那一身怪力,一个控制不好,会死人的。 “不许再骂人了,听见没?”她语气平平地告诫,“都跟你说了自己安分些。” 事情发生得太快,姜茂松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竟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站在那儿,愣了愣,跑过去拉住田大花。 “大花,你怎么……怎么动手打人呢,我跟她,真的都说清楚了。” “她骂我,两次。” 田大花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她大步往外走,姜茂松很快从后边匆匆追了上来。田大花挑眉看看他,纯粹好奇地问:“你不留下安慰她?还是你追上来给她抱不平?” “大花,我不知道她私底下找你。我跟她真的已经说清楚了。”姜茂松解释了一句,无奈地顿了顿,“可你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啊。” 姜茂松那种懊恼简直无法表达。田大花先不说,就说小林,这段关系起于好感,又及时终止,他那时重伤虚弱,一直觉得这姑娘知书懂礼,他真不知道,原先显得那么聪明懂事的一个姑娘,居然会私底下跑来找田大花挑衅,纠缠不休,还当面骂人。 想想田大花那个脾气…… “我就打了,你能怎样?”田大花挑衅地看着姜茂松。 “我能怎样,我媳妇打了人,我能怎样?”姜茂松说,“我跟她说抱歉,也告诫她往后别再惹你。” ------------ 17.舆论 经小林这么一闹,姜茂松要回营房就没回成,田大花打完人,心平气静地去外头买了大饼、咸菜和菜肉包子,一家人简单吃了个午饭,等到下午医生上班,给福妞办了出院。 一家人从医院出来,刚走到街上,突然就响起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姜茂松脸色一变,愤愤地骂了一句什么,立刻把他们又赶回医院。 “你们在这儿躲着,千万不要出去乱跑。”他把他们赶进医院大门,便急匆匆离开了。 田大花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她没经历过空袭,大约姜家村那样几十户人家、三面环山的小山村,好不好空袭且不说,也没什么空袭的必要。 但满大街都是惊慌奔跑的人,她知道肯定有紧急情况,便一手抱起福妞,一手拉着小石头,叫茂林扶好奶奶,赶紧跑进去躲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一楼大厅已经有一些人了,声音有些吵,医生护士则照常忙碌着。 田大花给奶奶找了个空着的椅子,照顾奶奶坐好,担心病刚好的福妞再受到惊吓,便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听旁边的人议论说,这是空袭轰炸。 “放心吧,他们不炸医院,来过几回了,都是往城北那边去,那边有大工厂。”那人说。 “哎呦,这怎么还不安生呢。”奶奶唠叨了一句。 “刚解放。”那人笑着说,“不着急,解放军慢慢全给他收拾掉。” 他们便坐在医院里等,在门诊楼大厅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别的动静,就又出来透透气,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等。 明明是紧张的事情,大人担心,俩小孩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讨论飞机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能飞,那肯定长了翅膀的吧。”小石头说,“它的翅膀肯定很大,像老鹰的翅膀那样。” “嗯,肯定长了大翅膀,要不怎么叫飞机呢。”福妞点着小脑袋。 期间谢白玲经过,看见他们,就赔笑着过来说话:“奶奶,你们还没回去呀,小妹妹好了吧?” 抬手不打笑脸人,奶奶尽管不待见她,还是回答了一句:“正准备回去。” “姜政委忙去了吧?哎呀,每次空袭警报一响,别人找地方躲,他们作为军人却往外头跑。可是没法子,他们没有飞机呀。”谢白玲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们家根保说,都是往城北去炸大工厂。听说前几天还有特务搞破坏呢,在城北机器厂搞破坏,被捉住了。” 奶奶让她那一句“我们家根保”叫得有些膈应,冷下脸来不愿意搭理她了。 “奶奶,你们在这儿坐,我工作正忙,我就失陪了。”谢白玲还算有眼色,见人家不待见,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 谢白玲一走,奶奶问田大花:“她也是医生?我看她怎么看也得有二十好几岁了,不像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 奶奶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便认为凡是穿白大褂的就都是看病治病的医生,分不清医生护士。田大花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的是护士。她琢磨着,昨晚给福妞看病的医生是个男的,兴许女的就是护士吧。 “根保这个小老婆,一看心眼儿就很多。”奶奶说,“咱乡下人太实在,她这样陪着笑脸找人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反倒叫人心里不喜欢。”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有人进来说警报解除了,飞机在城北下了个蛋,没伤人,擦着这座城市往南飞走了。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姜茂松没回来,张二柱兴冲冲跑来了。 “嫂子,奶奶,姜政委实在脱不开身,叫我送你们回家。”这愣小子,像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咧着嘴笑出满嘴白牙。 田大花说:“你们既然忙,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人送的。” “那不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到家。”愣小子说完,一转脸就换了一副傻笑,“嘿嘿嘿,嫂子,你不知道,路上怕不安全。” 时间被空袭一耽误,张二柱紧赶慢赶,天黑以后才把他们送回了姜家村,山野寂静,天空中一个半圆的月亮伴着大片繁星,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们昨天半夜离家,留下姜守良一个人看家,这会子正眼巴巴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福妞也病好了,才舒了一口气。 “张班长,进屋歇会儿,吃了饭再走吧。”田大花招呼张二柱。 “嫂子,你别叫我张班长,你叫我张二柱吧,要不,你干脆叫我二柱子,我家里人都这么叫。”张二柱笑哈哈地说着,进屋喝了一碗水,却没留下吃饭,摸黑赶路归队了。 “赶紧进屋去,你们走了这一两天,我在家里干啥都不心安,可担心死了。”姜守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村男人,从来不会做饭,居然准备了一大锅清水煮红薯。 “我实在不会做饼子啥的,连个粥也怕煮不好。我寻思着,你们要是回来,晚饭就吃煮红薯。要是你们今天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红薯切成片晒干,做红薯果脯,也不浪费。还有大花做的小咸菜,咱们今晚上就好歹对付一顿吧。” 姜守良挺不好意思的。 “煮红薯怎么不好了?”奶奶说,“清水煮红薯才叫甜呢。” “爷爷,我正好想吃红薯了。”小石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爷爷,然后跟福妞一人抱着一个又甜又软的大红薯吃起来。 ☆☆☆☆☆☆☆☆ 吃过晚饭,六婶儿和吴翠芬带着姜丫头来了,说是来看看福妞,还用小篮子拎了二十个鸡蛋。 吴翠芬就只呐呐地道了歉,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姜丫头更是死死低着头不说话,尤其姜丫头进来后,田大花瞅了她一眼,姜丫头瑟缩了一下,更加一副怯怯的样子,揪着吴翠芬的衣襟头都不抬。 六婶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一直就是她在呱呱呱地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土匪,小孩子不懂事,丫头也是吓坏了,才吓得乱说话,丫头她一直就胆子小,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要害福妞的。幸好咱们福妞没啥事,我们也担心死了,一听说你们去了城里医院,我可真是担心坏了,正打算明天进城去看福妞呢,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带她们娘儿俩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在家里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婶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别怪她,别跟她小孩一般见识。” 这些话听起来是道歉,可仔细一品,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自家孩子没错,错的都是土匪?奶奶的眉梢不由皱了下来,田大花也在这时候开口了。 “六婶儿,听你这话,她把我们福妞往死里坑,我们还不能怪她。我们要是怪她,那就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六婶儿忙陪着笑脸说,“大花啊,你看按辈分,丫头还得管你叫婶子,管福妞叫小姑呢。她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就是一时吓坏了,吓得说错了话,我已经狠狠管教过她了。你呢也打过了,也出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六婶儿其实想说,姜丫头已经被田大花一巴掌扇得脸都肿了。六婶心里埋怨着,姜丫头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福妞又没有怎么样,田大花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呢。 可毕竟他们家短理,田大花一家在村里可不是好欺负的,尤其现在姜茂松还是姜根保的上级,六婶儿到底没敢说出来,就只好使劲地咒骂土匪。 “都是这些土匪该死,太坏了!丫头昨天夜里也吓得做了一夜噩梦。” “土匪当然坏。”田大花说,“土匪坏,可不是你们家丫头推我们家福妞出去送死的理由。说她年纪小,她想保全自己没有错,可福妞才八岁呢,比她小好几岁,她就能为了自己把福妞出卖了。这事情六婶你要是再护短,你可就把她养歪了,恐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 “哪有这么严重,福妞她这不是没事吗。”六婶儿讪笑。 “那是我命大,我大嫂舍命救我,我才没事儿。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大嫂出了什么事,六婶你打算拿什么赔?”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福妞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看,婶子啊,你家这个福妞,小嘴巴还挺厉害的。这不是都没事儿吗。你说我这明明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鸡蛋呢。” “哦,原来六婶是来道歉的。”田大花冷下脸来,“我还当六婶是来开脱的呢,你不是说姜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吗,不能怪她,都怪土匪,都是土匪的坏,那你还道什么歉?再说了,又不是六婶你害人,我看丫头她一直都不说话,可不像道歉的样子。” 姜丫头死死低着头,揪着吴翠芬的衣襟不肯说话。在吴翠芬几次提醒后却开始掉眼泪了。 吴翠芬一着急,使劲推了姜丫头一下,姜丫头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太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村里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很淳朴,七婶说:“大花呀,你家干活的人手少,老的老小的小,我家人手多,往后田里啥活儿干不过来,你就招呼一声,可不要跟七叔七婶见外。” 三婶端来一大碗蒸槐花,用的是夏天晾晒的槐花干,放了玉米面蒸的,浇上蒜泥和陈醋,小孩子吃起来很开胃。 “福妞儿好好吃饭,把身体补回来,小可怜的,你说你这小身板,本来就弱。”三婶心疼地搂着福妞说,“我咋看这一宿过去,咱福妞都瘦了呢。” “对,好好吃饭。”田大花附和着,一边拿了板凳招呼三婶坐下,三婶坐下后就气愤地唠叨起来。 “大花我跟你说,这一回的事儿,村里人纷纷都骂呢,这个姜丫头心眼儿可真不地道,家里还不舍得管教,这要是搁在日本鬼子那会儿,就她这德性,她一准是个汉奸。我看她都十四了,往后就是找婆家,谁家一打听,也不敢娶这么坏心眼的姑娘。” ------------ 18.情分 乡下看望病人讲究一个“早”字,不然不吉利,要是等大中午再去看望,那就等于诅咒人,很忌讳的。所以乡亲们来看福妞都很早,等送走来看望福妞的乡亲们,太阳也才刚升上来,一家人收拾吃早饭,准备下田。 田大花拿起七婶送来的煮鸡蛋,还热乎着呢。七婶家里人口多,日子可不算宽裕,她煮了六个鸡蛋送来,这份心意田大花接受了。同样是鸡蛋,六婶送来的二十个鸡蛋,她摔出去都不会要的。 “好好吃饭,今早你们俩小孩,一人两个煮鸡蛋。”田大花拿起一个煮鸡蛋,往福妞面前一敲,随手敲碎了蛋壳给她。 她夹起一根青翠碧绿的腌辣椒,玉米饼子就着杂粮粥,一边吃饭,一边开始张罗今天的事情。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你去收拾套车,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你今天就别去了,跟奶奶看家。” “大嫂,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别去了,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你在家养两天,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小丫头都这么说了,田大花也就答应了。 吃过饭,茂林套上了驴车,小石头和福妞都爬上驴车坐着。姜守良腿脚不好走路费劲,也爬了上来,茂林赶车,田大花就跟在后边走。 这块玉米田是一块不规则的山间坡地,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顺着山势开垦出来的。山地怕干旱,今年雨水好,玉米长得还算可以。 到了田头,茂林就先挑了几根细细的玉米秆,折断递给俩小孩吃,山里的玉米秆很甜,像甘蔗的味道。俩小孩吃着玉米秆,茂林就把毛驴车卸了,把工具都拿下来。 一家人干惯了农活,都不用多说,分工配合十分默契,姜守良带着小石头和福妞掰玉米棒子,田大花挥舞镰刀,跟在后头砍玉米秸秆,顺手就把一棵棵玉米秸秆放整齐了,摆在田里晾晒。 茂林先掰了一会儿玉米,等掰的多了,就把装满玉米棒子的藤筐背到田头,装上驴车。这活儿以前都是田大花干的,姜茂松离家时,茂林才十岁,还干不动力气活。这两年茂林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力气饭量都见长,田大花也就把一些力气活都交给他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总要顶门立户的。 掰了一会儿,福妞就开始累了,她因为母亲生产时年纪大加上难产,从小身体弱些,又刚生病发烧,干活就慢了下来。田大花发现后,就故意找个理由打发她: “福妞,你去田边转转看看,说不定能捡到野鸡蛋。” 福妞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放进藤筐,果真慢悠悠去田地四周转了一圈,说没找到野鸡蛋,也没看到野鸡,倒是看见了几只斑鸠。 “秋凉了,野鸡不肯下蛋了。”田大花笑。春夏时节,山上经常能捡到野鸡蛋,还有各种鸟蛋,味道格外香。 “那往后捡不到野鸡蛋,咱们就只能吃家里的鸡蛋了。”小石头咂咂嘴,家鸡蛋,野鸡蛋,反正都是好吃的东西,想到好吃的了,小石头就问田大花:“妈妈,中午咱们炒腊肉吃行不行?我想吃腊肉炒茄子了。” “那可不一定。”田大花笑着说,“要是太奶奶已经做了饭,做啥你就得吃啥,不许挑嘴。要是咱们中午收工,太奶奶还没做好饭,我就给你炒腊肉。” “加把劲儿,赶紧干完了,回去炒腊肉。”小石头干劲十足,用力掰下一个大玉米棒子。 福妞也跑去掰下一个玉米棒子,扭头问田大花:“大嫂,中午再煮几个玉米棒子吃,行不?” “行啊,福妞你别掰了,你去里头挑几个嫩的,中午煮了吃。” 炒腊肉,煮玉米,这小日子可真舒坦。 小石头和福妞中午到底没吃上腊肉——等他们收工回家,奶奶已经做了午饭,早晨田大花烙好的大饼,奶奶煮了绿豆汤,凉拌韭菜,蒜炒红薯叶,还有一大盘咸鱼炖茄子。 “今儿晌午有好菜,咸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老奶奶笑呵呵地说。见小石头和福妞一人抱着几个嫩玉米棒子,就招招手叫俩小孩:“拿过来,饭都做好了,中午就不煮了吧,煮绿豆汤的锅底下木柴灰还旺旺的,先给你俩烧两个吃了解馋。” 烧熟的玉米棒子特别香啊,小石头乐颠颠拿了两个,埋进锅底的还在发红的热灰里。 “看,太奶奶把饭都做好了,晚上再给你们炒腊肉。”田大花笑着跟两个小孩承诺。俩小孩听说有咸鱼炖茄子,哪还再想着腊肉啊,欢欢喜喜地等着吃好饭。 农家无闲人。平常家里不太忙的时候,一般都是田大花做饭,俩小孩烧火择菜也帮忙,一家人都不让奶奶伸手,奶奶也就安心地享受这份孝心。 而每当农忙时候,像现在秋收,老奶奶就闲不住了,总是挪着小脚,里里外外地忙碌,亲手给儿孙家人料理一顿可口的饭菜。 一家人坐下吃饭,三婶端着个饭碗,一边吃着一边来串门溜达了,一脸笑眯眯的八卦表情。 “三婶儿,来坐下一起吃。”田大花招呼道。 “哎呦,你家今天中午又做好菜呀,我可得尝尝。”三婶也没客气,伸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茄子,顺手又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干夹给小石头和福妞碗里:“石头,福妞儿,尝尝三奶奶炒的豆腐干,还是我闺女从镇上送来的呢。” 一边夹菜,一边三婶就坐在茂林递过来的凳子上,笑嘻嘻问田大花:“哎,大花,你听说了没?六婶儿家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田大花顺着话问道,“她家又闹什么呀?” “嗐,还不是因为姜丫头干的那缺德事,这两天村里谁不说她呀。今天上午姜根保回来了,劈头盖脸教训了姜丫头一顿,六婶和吴翠芬还护着,一家子吵翻天啦。”三婶兴致勃勃。 ☆☆☆☆☆☆☆☆ 姜根保生了一肚子气。 旁的不说,他一个当兵打仗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叛徒投降软骨头,偏偏自家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他去问张二柱时,张二柱那鄙夷的语气,让姜根保不禁火冒三丈。 这还不算,偏偏被姜丫头坑的人是田大花和福妞,姜茂松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是他上级,这让他一张脸往哪儿搁呀。 姜根保本打算去医院好好赔礼道歉,可正赶上一场空袭,等空袭过后他再到医院,田大花和奶奶已经带着福妞回家了。姜根保只好今天一大早跑回姜家村。结果回到家才知道,昨晚六婶儿和吴翠芬去道歉,反而把田大花一家弄恼了。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姜根保又气又恼,顺手拿武装带就抽了姜丫头几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六婶儿骂他不心疼自家孩子,吴翠芬则搂着姜丫头哭诉,说她离了婚,别的啥也没有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看的像眼珠子一样,姜根保这是要狠心逼死她呀。 “妈,你还护着她,她十四岁的人了,她什么不懂?这样的事情,搁在部队那就是叛徒,枪毙的料。” “十四岁不也还是个孩子吗,才多大呀,被土匪抓住,大人也该吓慌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家丫头。再说了,他们家福妞不是没事吗,她又没有怎么样,无非是小孩子说错了话,我们也去道过歉了,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姜根保气得绝倒。他知道他妈护短,平常就喜欢姜丫头,甚至胜过喜欢铁蛋这个孙子,嫌弃铁蛋脾气倔不听话,一直夸姜丫头乖巧听话,嘴巴甜,可他真不知道,他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亲妈呀。 “妈,这事情你也护着她,长大还不得是个祸害!”姜根保气得大叫,“你也不想想,她差点坑了人家两条命,茂松还是我的上级,我怎么跟他交代?” 对此,六婶儿丝毫不以为然,竟轻飘飘地说:“那不是没怎么样吗,大花和福妞好好的呢,反正都已经没事了。小孩子惊吓了发烧,叫叫魂就好了,也就他们家当回事儿,还半夜送去城里医院。茂松他就算是你上级,他跟我们还是本家近房呢,论理你是他堂哥。他要因为这点事就怪你,那他可太不讲情分了。” 你差点害死人家媳妇和妹妹,还跟人家讲情分?姜根保一口气堵在心口,又不能冲他亲妈出气,就气急败坏地把六婶儿推开,挥着武装带往姜丫头身上抽。 结果吴翠芬又在那边哭上了,哭着说孩子错了说说就行了,哪能下狠心打,哭着骂着说:“我可看好了,有了后娘有后爹,你干脆打死我们母子三个,省得让你不顺眼。” 这个过程中,姜丫头一直低着头不言语,抽抽搭搭地哭。姜根保本来还没想下重手,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原本就是想教训一顿,也好给姜茂松一个交代。 可是被他妈和吴翠芬这么一闹,姜根保气不打一处来,下手不由得就重了。 ------------ 19.思量(入v第一更) 姜根保就在他妈和吴翠芬的哭诉责骂中, 把姜丫头狠抽了一顿, 带着一肚子气回城去了,连口水都没在家里喝。 田大花听到这一出的时候,不禁摇头,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呀!她暗暗决定,以后少跟这家人来往,务必离这样的人家远远的。 收玉米,收豆子, 各种杂粮收进家, 越冬的小麦和豌豆种下地, 秋收算是暂时忙过了一阵子。 期间姜茂松回来过两趟,时间都不长,也就是回来看看,田大花难得地没有怼他, 可也懒得搭理他。 当天在城里遇上的空袭让田大花明白,这个男人眼下是真的忙,仗打完了,可日子还没真的太平呢,眼下不光他,他们那些人都很忙。她关注的不是这个男人, 而是希望这日子别再战乱动荡, 能真正太平起来。 也因为空袭的事, 田大花最终决定, 先不送俩小孩进城上学了, 先留在乡下读两年私塾吧。 乡下虽然也未必太平,比如上次就发生了土匪的事,可这是她最熟悉的环境,她熟悉的山林,一切还在她所能掌控的范围,总比一座陌生的城市更让她心安,两个小孩也更适应。 山里人一般等到霜降之后,才开始收红薯,红薯也是最后收进家里的庄稼了。所以田大花就在这个短暂空当,开始安排俩小孩上学的事情。 要上学的第一件事,起个“大名”。 山里人,从小喊着小名儿长大,大狗二毛三犊子,可不能一辈子这么喊啊,这让孩子多难为情啊。大部分父母家长,就算自己大字不识,也还是很重视孩子名字的。 读书的,入学前就会起正经的大名,要不然先生上课时张嘴一声“二狗子”,多么有辱斯文啊。不读书的,一般到了十五六岁,该说媳妇、找婆家了,也正经起个大名,从此就意味着是大人了。 大名谁来起呀,那就要找个读书识字的人,按照祖辈相传的家族字辈来起。这年代的山村,读书识字的人可不多,一般还是去找村学里的先生。于是附近村子许多人,大名都是村学里先生给起的,起的多了,也就有些随意了。 大名要叫一辈子的,哪能随便让别人起,这一点田大花根本没用多想。 她自己起。 大约是当家作主惯了,田大花也没想到要跟俩小孩商量,当然更没想到要跟姜茂松商量,奶奶的确不识字,也就不用商量。 她就是觉着,与其让村学的先生随口起一个,还不如她自己来。 福妞是“茂”字辈的,叫姜茂玉,寄望着纯洁无暇、吉祥美好。而小石头则是“明”字辈的,姜明远,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凡事不可愚钝短视。 田大花却不会跟俩小孩多去解释,再说她在别人眼里是“文盲”,没上过学,解释那么多干啥呀,就只简单地跟俩小孩说,她给他们俩起了大名儿,上学用的。 “姜明远,姜明远,我大名叫姜明远。”小石头在嘴里念叨了几遍,非常高兴,兴冲冲跑去跟太奶奶炫耀,福妞也跟高兴,笑眯眯跟着小石头跑了。 于是姜茂松下趟回来的时候,就小小地腹诽了一下,大花这主意也太大了,没跟长辈商量,也没跟他说一声,不声不响就把俩小孩的学名给起好了。 不过问题是,姜茂松自己品了品,觉得这两个名字……还真不错,都没法挑剔。 姜茂松本来还努力劝说田大花带着俩小孩进城上学,现在一来他太忙,二来眼见着田大花根本不是他能说服的,也就放弃了。 于是姜茂松便很自觉地说,回城他给准备好文具,说隔天送回来,结果隔天有任务没能来,让别人捎来的。 捎来一大包东西,里头有笔墨纸砚,而今乡下的私塾还是学写毛笔字呢,也有铅笔,每人还准备了一块约一尺长、半尺宽的石板,做得薄薄的,用一种石笔在上面写字,省钱省纸张,擦掉也方便。 这些东西在田大花眼里也很新奇,头天晚上,她就拿着那石板和石笔,在上面随意的画着玩。 “妈妈,你写什么?”小石头凑过来。 “没写什么。” “大嫂,等我上学认字了,我也教你认字行不?”福妞也凑过来。 “行啊。”田大花说,“你们两个好好学,回来教我。” 这天一大早,田大花送俩小孩去后山村上学。 俩小孩都特意穿上了顶好的衣服,一人背着个自家缝的小布包,跟着田大花走了十几里山路,才来到后山村。说是村学,其实就是一排六间的普通民房,青灰色砖瓦,带院子,在乡下算是很好的房子了,据说是后山村许多年前某个衣锦还乡的村民出钱建起来的。 村学已经开学了,但一年级的学生却不多,村学其实没有正经统一的开学时间,山民们的习惯,总要等着秋收忙过了,拖拖拉拉一直到深秋,学生才差不多能稳定下来。 后山村的村学,以前上边不管,用《三字经》、《千字文》作为开蒙课本,这学期新换了正经的小学课本,素净的牛皮纸封面,上头印着五角星。 先生是个和蔼的人,姓李,看上去五十多岁,留着胡子。田大花进门让俩孩子问先生好,先生就笑眯眯地纠正说,现在不叫先生,叫老师了。 李老师拉着小石头问:“叫什么名字呀?” “石头,不对,我叫姜明远。” “起好学名了?那就不用我起啦。”李老师就笑眯眯地说了声好,又问福妞。 “姜茂玉。”福妞脆生生地回答。 “家里有人读书识字吗?” “有,我爸爸认字的,他以前就在这儿上学。”小石头抢先答道。 李老师忙问是谁,这次是福妞抢着说,叫姜茂松。李老师听了很高兴,还夸了一句,说姜茂松读书时就很聪明,是个好学生,长大了果然也有出息。 “这两个孩子看起来都很聪慧,有灵气。”李老师对田大花夸了一句,又转向俩小孩说:“你们两个,以后好好学习,长大了也要有出息。” 李老师拿起一张纸裁做两半,用毛笔端端正正写了“姜茂玉”、“姜明远”的字样,分别交给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发了新课本。田大花一看,这就表示老师收下了。 要知道,人家村学不是来了就收的,遇上愚钝顽劣的孩子,很可能被拒收,甚至也有已经收下了的,教了一阵子发现小笨蛋怎么也教不会,还会被退回去。 田大花问什么时候教学费,李老师说过一阵子吧,这大约就是表示,老师还要考察一阵子? 田大花于是跟老师道了谢,嘱咐俩小孩好好学习,便转身离开,她才走出门,俩小孩笑嘻嘻从身后追上来了。 “你们两个,怎么又跑出来了?” “妈妈,老师同意让我们来送送你。”小石头第一天上学,还有点儿黏糊,拉着田大花嘱咐:“妈妈,下午早点儿来接我们行不?” 福妞则说:“大嫂,你回去一个人走山路,要小心些。” “看你小姑姑多懂事。”田大花忽然把脸一板,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看见老师讲台上的戒尺了吗?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读书,要是不用心的话,老师会拿戒尺打,回家我还要再揍一顿。” 下午放学时,田大花没去接,她上山砍柴去了,茂林去接的。稍晚一些她回到家,俩小孩叽叽喳喳跟她汇报第一天的学习生活。 村学统共两门课,语文和算术,俩小孩把课本拿给她看,上面印着田大花熟悉的繁体字,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妈妈,我都学会了,几加几可简单了,老师没拿戒尺打我,小姑姑也都会,也没挨打。”小石头沾沾自喜,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挨老师打”成了小石头证明自己上学表现好的一个标准。 等吃过晚饭,俩小孩就捧着课本,指着今天学的字念给田大花听,认真履行“教大嫂(妈妈)识字”的承诺。为了当好小老师,他们可是很认真、很卖力的。 田大花笑眯眯听着,心说这样好,白天学一遍,晚上回来再让他们自己讲一遍,俩孩子都不笨,一准能学好。 ☆☆☆☆☆☆☆☆ 俩小孩上了小学之后,田大花一家开始收红薯,等秋收冬藏都完成后,孩子们穿上了新做的小棉袄,工作组就进了村。 说是工作组,其实主要也就两个人,还是一对年轻夫妻,夫妻俩不光要负责他们姜家村,还要负责周围几个村子。 丈夫姓何,何同志每天都很忙,宣传新思想新形势,在各村组织农会,还选了村头最穷的四叔做村长。 妻子周同志,白天跟何同志一起忙碌,写写算算,晚上就组织村里的妇女上“识字班”,教妇女同志们认一些常用字,最先教的两个字,就是“中国”,然后又教了“男”和“女”,说去山下城镇上厕所要分清这两个字。 于是夜晚的山村,村里一堆大姑娘、小媳妇聚在一起,点起煤油灯,一边做针线、纳鞋底,一边看着小黑板,跟着周同志认字,中间休息的时候,就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说话。 田大花只要有工夫,吃过晚饭就会过来,手里自顾自做着针线,看起来不像个认真的学生,也不多话,偶尔抬头看一眼。有一回旁边四婶的儿媳、茂平家的推推她,小声提醒:“嫂子,你看黑板,跟着念呀?” “念了呀。”田大花抬起头,随手指着小黑板读:“改革土地制度,铲除封建剥削。” “嫂子,后半句周同志还没教呢,你咋会呀?” 茂平媳妇看着她惊奇,田大花却坦然回了一句:“哦,昨晚我儿子教的我,他学堂里学了。” 她只是需要一个途径,让她顺理成章地“识字”罢了。如今战乱过去,日子要太平了,她脱离了文盲的身份,也可以做些别的事情呀。 不过土改这个词,却让田大花琢磨了一阵子,前些日子听姜茂松也提到过,可到底改什么?怎么改?要知道,她们家有十几亩地呢。 他们这儿,以前是敌占区,后来是国统区,现在刚刚解放,当地老百姓对土改还不是太了解,加上乡民们识字的少,杜撰猜测的却不少,比如村里有个族叔说,要是给他们家定个富农就好了,富啊,以后三个儿子说亲也容易些。 田大花不知道这些划定意味着什么,但她总不能像族叔那样想当然。她并不喜欢她认知和掌控范围之外的东西,那会让她不能心安,所以,她总得弄明白。 田大花从识字班回到家中,琢磨了一路。一进家门,俩小孩居然还没睡,在油灯下刚写完了功课,奶奶也还没睡,见她回来,就把她喊过去说话。 “大花,你听说了吗,你四叔今天在村里讲,要土改了。” “今晚听说了。”田大花说,“奶奶,你琢磨这个干什么?” “大花,你说……土改要怎么改?” 田大花看着奶奶慈祥的眼睛,知道奶奶跟她想一块儿去了。 她想了想说:“我们老姜家祖上留下来的十几亩田地,要养活一大家子七口人。听说他们改,也是为了老百姓吃饱饭,我们家应该没啥好改的吧。” “可是……”奶奶迟疑了一下,她年纪大了,凡事难免多思量,奶奶想了想说:“大花,我们眼下也不懂这个事情,要不……你去问问茂松?” “他这几天都没回来。” “他不回来,你还不许去找他呀。”奶奶嗔怪的口气。 “奶奶,我不想去。”田大花说,“我家里忙着呢。” “大花呀,两口子,没有隔夜仇,你相信奶奶一回,我孙子不是个坏人。奶奶知道,前阵子的事叫你受委屈了,都是他不好,他也知道错了,你呀,就别跟他拧着了。茂松他又不是瞎眼的,他哪能不知道自家媳妇的好。” 田大花没作声,心说老奶奶精明了一辈子,有些事情,全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呢,逃不过法眼。 ------------ 20.舍不得(入v第二更) 田大花等了两天, 最终决定进一趟城。 她骑着驴, 赶早动身,一路不急不忙的,径直去了姜茂松部队营地。门口站岗的战士居然能认出她,比上一次热情多了,很友好地笑着跟她说,姜茂松正在开会。 “嫂子,你先去政委宿舍歇一会儿, 他的警卫员小刘有钥匙, 我这就叫小刘开门, 开完会我就赶紧告诉他你来了。” “不急,我也没多大事。” 田大花还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热情。她不知道,不光营房里战士们如今知道她才是正经身份的嫂子,自然热情些, 更是因为听张二柱宣传她“最勇敢最冷静”对付土匪的光辉形象,还不止一次,张二柱那愣小子现在每次要嫌弃哪个哪个女同志胆小软弱,必定要带上一句“我们姜政委家嫂子”作为榜样。 还没到宿舍,上回送她回家的小战士小刘就跑过来,给她开了门。 田大花推门进去, 扫了一眼简单整洁的屋子, 问小刘:“这屋子, 都是你帮着收拾吧?” “政委自己随手就收拾了, 我们政委爱整洁, 从来不邋遢。” 田大花哦了一声,她上次来时见这屋子干净整齐,还以为是那个小林收拾的呢,现在看来并不是。 田大花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抽屉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等了一会儿,姜茂松快步进来,脸上带着笑,心情挺不错的样子。 “大花,什么时候来到的?”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扶着她坐着的椅子背,这个动作顿时让两人离得很近,田大花坐着,他站着,说话的声音就在她头顶,语带抱歉地说:“我开会,不知道你来。” 田大花莫名有些别扭,索性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旁边的行军床上,离他远了些。 姜茂松似乎心情正好,对她的举动毫不经意,自己拉过来椅子坐下,跟她面对着面。 “今天来有事吗?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姜茂松说完,想起上回被她怼“没事不能来”的经历,顿时又觉着说错了话,忙补救道:“你看,我最近实在太忙了,都小半个月没回去了,秋收也帮不上忙,心里正挂念着家里呢。” “秋收没指望你帮忙,庄稼都收完了,家里也都挺好。” 在这个问题上,田大花却比姜茂松想象的大度多了。军人,忙,在她眼里压倒一切,比什么事情都重要。眼下这形势,新接手的城市,土匪,天上下蛋的飞机,特务……田大花出身将门,骨子里的想法就是军令如山,天职如此,她还真没有怪他的意思,也相信他是真的忙不开。 要是这男人拿着军务不当回事,田大花才要瞧不起他呢。 “小石头和福妞呢?我上次回去,小石头还背书给我听,背得很好,我答应给他买小画书看,书买了,还没顾上给他送回去呢。” 姜茂松说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本小人书递给田大花。 田大花随手翻了一下,木刻连环图画,《铁佛寺》,《岳传》,还有一本《三毛流浪记》。 田大花看了就说:“这东西俩小孩肯定喜欢,不认字也凑合能看懂。小石头前天还跟我念叨你答应要给他买《铁佛寺》的小画书呢。” “大花,你……认得这三个字?”姜茂松十分惊奇。 “上识字班,认得几个。”田大花随口应付过去,把小人书收起来,装进自己带的布袋里,开始跟姜茂松讨论正经事。 “我在村里听说,要土改了。”她抬头看着姜茂松,问道:“你跟我说说,怎么个改法?我们家呢?还有,划了成分到底有什么说法。” 姜茂松大约就明白她的想法了,忙安慰道:“这个是政策,你不用担心太多,都按政策来。现在也就是发动准备,具体可能要等明年开春才能实行。地主还是富农,要看存在什么样的剥削关系。” 田大花听到这儿,心里默念识字班学到的“铲除阶级剥削”,大略也就明白了。 姜茂松继续说:“你看,我们家七口人,十几亩山地,一头毛驴,自己耕种,也没有雇佣长工,不存在剥削,而且还是军属家庭。所以我们家就算日子宽裕些,也顶多算个富裕中农。他们做地方工作有经验,应该不会胡弄的,有什么情况,你就跟我知会一声。” “有时农忙,也会请短工。”田大花说,“管饭,也不一定给工钱,村里谁家有闲人来帮一把,过后我们送人家几斤粮食做酬劳,乡里乡亲的,给钱人家不要。你知道的,家里老的小的小,春耕、麦收有时忙不过来。” “我没做过地方土改的工作,不过根据我了解的,互助性质的短工应该不算。”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笑,笑着安慰道:“大花,你呀不必担心,土改要重新分田地,让每个老百姓都有地种,咱们村土地少,我们家的田或许会减少一些,不管分到多少,跟其他村民都是公平的,生活也不用担心,等安定下来你们都可以进城,日子过得去。” 田大花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有数了。她点点头,站起来就打算走。 “行。那我回去了。” 姜茂松顿时愕然,脑子一下子真有点转不过来了,见她径直往外走,赶紧追上几步拉住她。 “哎,你怎么说走就走呀。” “还有啥事?”她回过头来,微张着嘴,理所当然的一副“说完了我不走干吗”的表情。 “……”姜茂松噎了一下。 两人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说一次话,结果说话都没有三分钟,正说得好好的呢,她忽然站起来就走了,半点都不拖泥带水啊。 想想她那性子,跟他说话一直就是这么言简意赅,多一句都懒得说似的,每个字都想呛死人,姜茂松又觉着今天已经很好了。 “大花,你看你大老远的路,刚刚来到,这时节家里又没什么事,你急着回去做什么呀,好歹……”他想了想说,“好歹吃了饭再走,上回你来饭都没吃,奶奶私底下把我臭骂一顿。” 这次轮到田大花顿了一下,然后说:“我回去叫她不要骂你,是我自己要走的。这会儿还没到饭点呢,你忙我也忙,我要问的事情都问完了,还在这儿干什么?” “那也不行。”姜茂松说,“你看你大老远的山路,好不容易来一趟城里,说两句话转脸就走了,说什么奶奶都得骂我。要不……我中午没什么事,带你去城里转转,给两个小孩买点儿吃的用的,行不?” 田大花没再反对。 于是姜茂松跟营房里交代了一声,就陪她走路往街上走。 四九年的城市,临近年底,街面上还挺繁华的,饭店,成衣店,香粉铺子,路边挑担卖菜的农妇,吆喝着卖麻糖的小贩……一个一个走过去,大中午,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蓝布长衫的男人,烫波浪头发的妇女,也有穿军装的战士。 路过一个门脸干净的铺子,门旁木牌上写着“月容女子理发店”,姜茂松就指着说,这是专门给妇女梳头、剪头发的铺子。 他看着田大花脑后梳着的发髻,这种发髻,如今在城里已经很少见了,只有乡下已婚的女子还喜欢梳。 而田大花身材娇小,面容清秀,又穿着一件偏襟盘扣的青绿色夹袄,很素雅的家织布,脑后梳起发髻,再配上她沉静独特的气质,宛如从民国的青绿山水中走出来,十分耐看。 只是……这一身打扮,真有些不合时宜了。 “大花,你要不要进去剪个头发?”姜茂松试探着问,“你看,现在女同志都喜欢剪头发,时兴好看,也方便,梳发髻的人现在少了。你要是剪头发――”他端详着她说:“肯定好看。” “不剪。”田大花言简意赅,两个字拒绝了。 剪头发也不是多么新潮的事物,村里也有人学着剪,最初的时候有人剪,守旧的老长辈们还要嫌弃一句“二道毛”,说不好看,慢慢的也就看习惯了,不丑。 可田大花上一世的思想观念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想过要剪断自己一头长发。再说了,梳发髻有梳发髻的好处,山里人梳发髻,干活利索方便,头发不碍事儿。 她这样的态度,姜茂松也就没能再劝,反正她的性子,怎么劝她也未必听,心说随她自己喜欢吧。 两人拐进百货公司,姜茂松买了半斤水果太妃糖,柜员用木杆的小秤称好,拿一张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上。姜茂松接过来,又把上次的面包买了两袋。 田大花自顾自看了一圈,给福妞买了两根扎辫子的红头绳,姜茂松走过去,她已经把钱付了。 买完东西,田大花就没了继续逛街的兴致,两人于是往回走。 “中午在外头吃点吧,你想吃什么?” 田大花随意看了看街两旁,指着一家素净的面馆说要吃面。 两人便进去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阳春面,细白的手擀面加几根碧绿的葱花,还有葱油饼和店家送的一碟凉拌小菜。 吃着面,姜茂松就跟她闲聊,说他们刚刚完成了一个很漂亮的任务,把一个土匪窝包了饺子。 田大花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你今天这么高兴。” “这话说的。”姜茂松笑,“你来了,我不也高兴吗?往后农闲了,你在家没事,就经常带着俩小孩进城来转转。” 吃过饭田大花把东西一拎,便说她回去了。 姜茂松也只好送她回去。想想两人的关系状态,能这样“和平共处”,而不是每次被她刺猬一样的对待,姜茂松已经觉得好多了。 他琢磨着,总归是一个家庭,也许日子久了,两人能够平和的相处,少一丝火.药味,多一丝人间烟火味儿,像世间许许多多平凡的柴米夫妻。 ☆☆☆☆☆☆☆☆ 田大花对土改的事情心里有了谱,回家的路上就斟酌着,既然是大政策,“耕者有其田”,也算是个好事情,即便家里的田地被分走一些,她也不能恼,在村里,她家的日子总归好过些。 就凭她可以打猎,可以上山垦荒、种菜,怎么也能叫一家人吃饱穿暖,再说了,他姜茂松如今也能贴补家里一些,养家也有他的责任。 于是田大花便宽心了。回程不比去的时候,她一路骑着驴子跑得飞快,家里没有马,偏偏她又喜欢骑马,索性把个毛驴当马骑了。 虽说在城里逛了一圈,等回到村里时天色还不算晚,一轮斜阳挂在西山,渐渐烧红了西边天际,山村里一道道袅袅炊烟升起,多么温暖的一幕美景。 她回到家中,给奶奶说了土改的事,让奶奶放心。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玉米糊糊,红薯干磨面做的窝头,奶奶切了两片腊肉炖萝卜,还有酸豆角和冬瓜干的咸菜。 山里人只要不是农忙,就没有点灯吃“黑饭”的习惯,都是早些做饭,趁着天不黑把饭吃了。吃过饭,在福妞和小石头的“监督”下,田大花以身作则,自觉端起小板凳去识字班。 结果她一进去,就发现有人变样儿了,不止一个,一二三四……六七个年轻妇女,还包括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都把头发剪了。 “嫂子,你今天进城不在家呀,我还去找你呢。”茂平媳妇一见她进来,就笑嘻嘻跑过来拉着她,给她看新剪的头发。 “嫂子,你看,周同志今天专门帮我们剪头发,这么剪短了之后,还真利索多了,梳头不费事,头上也轻松了,就是有点儿不习惯,光想伸手摸摸。” 周同志给茂平媳妇剪的头发不是齐耳朵的短,而是稍微长一些,快要够到肩膀的那种,茂平媳妇剪了这样的头发,还真不难看,茂平媳妇长得甜,剪了头发,有一股子娇俏的味道。 “嫂子,你要不要剪一个?梳洗方便。”周同志走过来笑着说。 何同志和周同志,两口子应该是认识姜茂松,或者知道他,知道田大花是军属,因此管别人呢都是叫“xx嫂”,比如茂平嫂、茂山嫂,管田大花则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十分亲切。 “我?”田大花伸手摸摸自己脑后的发髻,她的头发是从小留下来的,舍不得啊。 ------------ 21.影响力(入v第三更) 田大花觉得自己梳发髻挺好, 习惯了。 她这个人, 没那么容易跟风受影响,随着村里越来越多年轻妇女剪了头发,她也只是看看。这一世不是上一世,她没那么迂腐,剪头发并不是多么难以接受,只是不想剪罢了。 可是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田大花开始动摇了。 没别的原因, 洗头发麻烦。 她那一头从小留下的长发, 在这寒冷的大冬天里洗头, 真的很费事,天冷啊,洗的时候还好,洗完了梳头, 下半截梳开了,上半截再梳,就已经一片冰花了,白乎乎一层冰花在发丝上、梳子上,撒了一层银屑似的。 偏偏她又爱洁,即便是冬天, 隔两天总要洗一次头, 她站在院子里梳头, 奶奶就在屋里唠叨她。 “大花呀, 你说你这个憨子, 真憨了不成?大冷天湿着头发还站在外头,冻死你!赶紧去火盆跟前烤烤。” 山上有的是木柴,田大花给奶奶屋里生了火盆,于是每当她洗头,就会被奶奶押着去火盆跟前坐着,又不能直接烤,只能慢慢等它干,一直等到头发干了,小半晌时间也就消磨过去了,还好冬季农闲。 以前已婚的妇女们都梳发髻,也就没觉得怎么样麻烦。现在在周同志的宣传带动下,在村里一帮年轻妇女的响应下,越来越多的人剪了头发,三婶家的儿媳妇还专门跑来跟她说,嫂子你不知道,剪了头发可真方便。 “洗头的时候两个半盆水就够了,洗完了随手一梳,很快就干了。” 田大花看看自己一头冰花,开始觉得自己吃亏了。 于是送俩小孩去上学的路上,她就问那俩:“石头,福妞儿,我想把头发剪了,你们说会不会很丑?” “妈妈,你剪什么头发都好看。”小石头首先表示支持,然后又有点儿犹豫:“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头发那么那么长。” “大嫂,你剪什么头发都好看。”福妞也是同样的一句话,转头很认真对小石头说:“人好看,剪头发也好看,人丑,剪头发也丑。大嫂长得好看,剪头发也比别人好看。” 这俩偏心的小东西!田大花被俩小孩一连串的“好看”给说得,心里十分熨帖。 不过她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她不想剪就不剪,她要是打算剪了,谁说什么她也照样剪。 姜家村除了福妞和小石头,也有几个孩子在后山村的村学读书,可都是男孩子,女孩就只有福妞一个。这年代,不要说偏僻的小山村,即便是城市,照样有不读书不上学的孩子,尤其女孩上学的少。 这年代许多人的思想,觉得女孩子不用读书,有的理由更简单,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呀,不论男孩女孩,留在家干活划算多了。 同村几个孩子可以结伴上学,原本大人不用送,可自从上次土匪的事情,田大花就不大放心,毕竟是山路,没有土匪,也还有野猪、野狗,冬季里孤狼也会下山。山里孩子不娇气,遇上狼都知道爬树逃命,可自家两个孩子年纪小,福妞又是女娃,还是接送放心。 “你们俩进去吧,好好听老师讲课。”田大花嘱咐一句,看着俩小孩跑进学校,转身一路回家,顺路到山上检查她前天下的套子,捉了一只很肥的野兔。近村的山上也就只能捉到这些小东西了,野鸡野兔之类的,想要捉大家伙,就得再往深山里头去。 除非逢年过节,田大花轻易不会进山去捉大家伙,太扎眼了。比如上次的野猪,它自己送上门的。 田大花拎着野兔,下山,回家,烧水洗头,拿了剪子出来准备剪头发。 从小留到现在的头发,剪了舍不得,让别人剪更舍不得,所以田大花决定,她自己剪。 “大花,你要剪头发,你真舍得剪?”奶奶说,“真要剪,你自己看不见的,你还是去找周同志,让她给你剪得齐整些。” “奶奶,我先自己剪。”田大花说,“我剪断了,再找周同志帮我修一修,剪齐整。” 于是姜茂松踏进家门,就看到这么一副画面,田大花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娇小的个子,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头发,一直长到小腿,刚洗完的,还带着水光,黑缎子似的披散在背上,她手里……抓着个黑铁的大剪子。 “大花,你……你要干什么?”姜茂松几步跨进来,盯着她手上的剪子,再看看她那一头黑缎子似的长发,好像只这么看着,就能感受到那柔软顺滑的发丝,他忽然觉着……其实,她,梳髻就挺好看的。 “剪头发。”田大花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语气不无嫌弃,姜茂松下意识地张张嘴,自动忽略了第二个问题。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说道:“你真打算剪头发?那……我带你进城剪吧,就去那天咱们看见的那个女子理发店,行不?” “不去,我自己剪。”田大花说,“我才不让别人剪我的头发呢,我从小留这么长的。” 姜茂松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沉默一下,进屋去跟奶奶知会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说完随手端了个凳子,往院子里一放,往上面一坐,就坐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田大花。 田大花也就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先用桃木梳把一头长发梳顺了,拿起大铁剪子,咔哧咔哧两下子,把一头长发在肩膀上的长度剪断了。 姜茂松眼睁睁看着她亲手剪断一头长发,问道:“怎么忽然又想剪头发了?我那天,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姜茂松还在琢磨,他那天是不是就不该多嘴。 是不是因为他多嘴,她才决定剪头发的,想了想,又自我解嘲地觉着不可能,他对她的影响力没那么大。 “洗头梳头麻烦。”田大花手里拎着剪下来的一大截长头发,姜茂松目测了一下,都能有一米长,然后田大花把那头发拿起来给他看:“冬天洗完头发,都能结冰。” 姜茂松伸手想去接,她却已经转身走开了,把剪下的长发拿头绳扎成一束,就随手挂在晾衣绳上晾干。 姜茂松走过去,把那段头发拿起来看,的确已经结冰了,用手一理,发丝上挂着细碎的冰屑。 姜茂松莫名有些遗憾的感觉。不过,她剪完头发,脸上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拿梳子把头发梳开,看着,也挺好看的,比梳髻显得利落。 “奶奶,我去找周同志了,让她帮我修剪齐整。” 田大花说完,自动忽略了姜茂松,一手还拿着个梳子,就出门走了。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出了院门,扭头问奶奶:“奶奶,她怎么突然要剪头发了?” “梳洗方便。”奶奶说,“村里很多年轻媳妇子都剪了。” 姜茂松点点头,看看家里,问道:“奶奶,我爹和茂林呢?” “你爹出去串门聊天去了吧,大冬天的也没事干,茂林,去后山挖野蒜去了,大花叫他去挖野蒜,拿盐和麻油凉拌,福妞和小石头都喜欢吃。” 奶奶瞥一眼姜茂松,见他还杵在挂头发的晾衣绳跟前,就没好气地拎了一只野兔往他手里一塞:“今天急不急着走?能有工夫在家吃饭不?” “能。”姜茂松忙说,“我今天不急着走。” “那你去把这野兔收拾了,大花今天早晨套住的,中午炖了吃。” 姜茂松拎起那只肥大的野兔看了看,拿了菜刀去井台收拾。还没来得及动手,田大花又回来了。 “怎么啦,大花?”奶奶问,“不是去找周同志修剪头发吗?” “周同志今天没来。”田大花说,“我出门遇上茂平媳妇,她说周同志一早动身回城去汇报工作了。” 田大花说着去拿了剪刀,递给奶奶:“奶奶,要不你帮我修剪一下吧,我自己剪的时候看不到后边,你帮我剪齐就行了。” “我这把年纪,老眼昏花看不清,可不能帮你剪。”奶奶瞥一眼井台蹲着的姜茂松,扬声叫他:“茂松,你来帮你媳妇修一修头发,这样子挺好,再短就丑了,你给她修剪齐整就行了。” 姜茂松一听,赶紧丢下菜刀,洗干净手走过来。谁知田大花抬眼抬抬眼皮,颇为嫌弃地说: “不要。他那手笨得跟脚丫子似的,收拾个野兔都怕弄不好,我自己修修整齐,要是弄不好,我等着明天周同志回来再剪吧。” 姜茂松被嫌弃了个彻底,讪讪地摸摸鼻子,只好转身继续收拾他的野兔,老奶奶却很没有同情心,因为田大花这句话笑开了怀。 “茂松,你个笨货你听见没?你可把那野兔给我好好收拾,可别手笨跟脚丫子似的,弄干净了,中午放点儿葱姜大料,去菜园里拔几棵青蒜苗,架上柴火清炖。” 于是中午就吃上了喷香的清炖野兔,先盛了一大海碗,油香澄亮的汤汁和兔肉块,上头点缀着几根翠绿的青蒜苗和两根红艳艳的辣椒,喷香四溢。 还有茂林挖来的野蒜,和一种叫做“小苦苗”的野菜,野蒜洗干净切段,“小苦苗”焯水切碎,两样撒点盐、醋和麻油凉拌在一起,冬日里青翠碧绿的,看着十分下饭。 “这只野兔子大,炖了一大锅呢,使劲儿吃。”奶奶说,“都放心吃,给俩孩子留了,留了一多半,俩小孩正在长个子,馋着呢,吃起肉来都没有够。” “下午放学,我去接两个小孩吧。”姜茂松美美喝了一勺醇香暖胃的兔肉汤,腾出嘴来说:“我这几天算不上多忙,在家陪陪福妞和小石头,明天早上再回去。家里还有啥活儿吗,下午我来干。” ------------ 22.玩笑 “你今晚不走了?” 田大花问了一句, 瞥见奶奶一脸慈祥的笑容, 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本来很想说,你还是赶紧走吧,别扰我清静。 老奶奶人老成精了,她还是别那么嚣张。 于是田大花想了想,从善如流,给他安排了下午的活儿。 “现在农闲时候,家里也没别的活儿给你干, 那你下午把猪圈和驴棚给打扫了吧, 茅厕也弄干净。” 她说完一抬头, 姜茂松美滋滋吃着兔肉,点头答应着,神色丝毫没变,一旁的奶奶却笑眯眯看着她, 目光里像是……欣慰?还是鼓励? 田大花稍稍有些懊恼,她似乎,嗯,有些孩子气了。但说出去的话,她田大花,绝对不改。 于是这天下午村里人经过田大花家门前, 便看到姜茂松脱了军装, 换了茂林干活的大胶鞋, 挥舞着铁锹、扫帚搞卫生, 扫完了院子扫猪圈, 扫完了猪圈扫驴棚,然后拎水把茅厕冲洗一遍,干得还蛮像样。村民们见了,少不得就得聊上几句。 这个过来说:“哎呦,茂松兄弟,回到家这么勤快呀。” 那个过来说:“哎呦,茂松侄子,好容易回来一趟,忙着帮媳妇干活呀,可真不孬。” 遇上个油嘴滑舌的堂弟,就笑嘻嘻地说:“哥,这还不够,晚上你得把嫂子洗脚水给端好了,那才叫勤快。” 田大花吃过午饭,看着姜茂松拿起扫帚的那一刻,就从容拎起藤筐上山游荡去了,躲了个清静。等到太阳西落时她从山上下来,藤筐里采了一些山板栗,还有一把顺手薅的野蒜,悠闲自在地回家了。 田大花回到家,姜茂松不在,出门去接俩小孩放学去了。晚饭也不用怎么准备,中午烙的大饼还够,中午炖的兔肉还留了小半锅,烧把火炖一下盛在黑瓷的小盆里,再煮一锅红薯玉米粥,木柴火煮粥的空当里切一碟子野蒜凉拌了,再切一碟腌萝卜干,一碟咸菜疙瘩,齐活了。 等她收拾好,姜茂松领着俩小孩回来了,一家人一如往常地各自忙碌,茂林喂驴喂猪,姜守良喂鸡圈鸡,俩小孩洗手进屋帮着摆碗筷,老奶奶也早早坐在桌旁,看着俩小孩盛饭。 这个家这个院子,在田大花这些年的操持下,每天就这么默契温馨地忙碌、劳作,才有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姜茂松也坐在桌边,看着盛饭的小石头微笑。他一个人久在部队,回到这个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家里,便觉得心里很安定,渐渐地,开始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因为周同志今天回城汇报工作,识字班没了老师,晚上就暂停上课。 田大花晚上没了活动,就留在家里,看着俩小孩写字。她坐在远些的床上,姜茂松则坐在俩小孩的书桌旁边,给俩小孩检查功课,又查他们背书。 等功课都做完了,又预习了明天的课,俩小孩就抢着去给奶奶(太奶奶)端洗脚水,然后各自洗漱,福妞儿的小床摆在太奶奶屋里,跑回去睡觉了,小石头则有些哀怨地瞅瞅姜茂松,认命地去跟茂林睡。 姜茂松也瞅瞅田大花,认命地爬上儿子的小床。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对两人这种“同居”状态反而习惯了,对面两张床,相安无事地各自睡觉,甚至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 田大花的性子虽然强势直白,却很“磊落”,只要他不惹她,她就不会给他难堪,当然,只要他不找她说话,她也绝不会搭理他,坦然自若,该干什么干什么,全当他不存在似的。 即便是这样的“同居”,次数也屈指可数,姜茂松从中秋回家到现在,也才几个月时间,加上他部队里实在太忙,总是来去匆匆。 然而就是这样的“同居”,还是让他对她更多了一些了解,记忆中就有的,抑或是新发现的。 比如,她睡觉前喜欢喝点儿温水,喜欢热水泡脚,比如,她醒着的时候强势淡漠,睡着了却喜欢蜷着身子,侧脸贴在枕头上,睡颜温柔乖顺,甚至有点儿……嗯,憨态可掬。 还比如,她好像有起床气。 尤其早晨一睁眼看见他,她拧着眉毛不悦的神情,一副“凡人勿近”的样子,然后抱着被子发了一小会儿呆,用力晃晃头清醒一下,习惯性地抬手撩开自己一头长发――却撩了个空。 田大花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摸摸头发,才想起来她昨天把长头发剪了。 顿时田大花就更加起床气了,气呼呼瞪了姜茂松一眼,穿衣,下床,咣当一声拉开门出去了。 姜茂松坐在对面小床上,忽然莫名想笑,忍不住忒地笑了出来。 ☆☆☆☆☆☆☆☆ 这之后,姜茂松就大致保持着每隔七八天回家一次的频率,大都下午回来,来时捎带点儿吃的用的,给奶奶或者给俩孩子的,家里有什么能干的活儿就帮着干一下,然后去接俩小孩放学,晚上过一夜,第二天早晨吃了饭离开。 也不全是,有一回他回来,给田大花买了两个发夹。 “怎么给我买这东西?”田大花对着那镶着小树叶形状的金属发夹一脸嫌弃,如此“小女人”的东西,怎么买来给她呀。 “你不是老嫌干活的时候头发滑下来挡脸吗。”姜茂松说,“你夹在头上,就不会了。” 田大花审慎地看了看,终究没丢掉,顺手收在针线筐里,上山的时候想起来,就拿出来夹在头上,头发夹上了还真挺利索,可是让村里一帮子年轻媳妇看见了,就嘻嘻哈哈地跟她说笑,说这一准是茂松哥买的,你们两口子可真好。 你看,都怪他姜茂松!于是田大花回家把那发夹取下来,又丢回了针线筐。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到了过年。 既然要过年,田大花琢磨着,她是不是该进一次山了,深山。 干吗呀,去找过年的年货呀。 中秋节她打的那头大野猪,当时除了送人的,自家吃的,剩下的都做了腊肉,山里人日子节俭,到现在还有呢,还没吃完。不过过年嘛,总得多备点儿新鲜的年货,再备点儿余粮。 田大花琢磨着,要是能再打一个大家伙,家里过年吃的肉有了,头蹄下水有了,来年吃的腊肉也有了。 可是奶奶一听她要进山,就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说不准去,不许走远。 “你一个人,千万不许走远。咱们家不是养了两头猪吗,杀一头,卖一头,过年的肉和钱都有了。” 田大花觉着,老奶奶安排得挺好,可是,她就是想吃不用花钱的野味呀。 于是田大花就撒了个小谎:“奶奶,我哪儿说要进深山老林子啦,我就是打算上山砍柴,多砍点儿柴预备过年烧,下套子捉几只野兔野鸡。” “那让茂林跟你一块儿去。”奶奶说,“你这个憨大胆,我信不过,我怕你乱跑。” “那也行。”田大花说,“不就是砍个柴吗,叫茂林跟我去。” 于是叔嫂两个一起上了山,田大花也的确是上山砍柴,整整砍了一天的柴,数九寒冬家里肯定要多准备柴,取暖,烧火,多备一些,年关里就不用再上山了,尽管躲在家里猫冬过年。 日落的时候,叔嫂两个都背着大得吓人的柴捆子下了山。田大花是感觉不到多重,开玩笑,这样一大捆柴,对她来说根本很轻松,可茂林不行啊,于是田大花带着茂林,走一段歇一段,好不容易下山回到家中。 “大嫂,你累了吧?那么重一捆柴。”茂林小伙子,放下柴捆子跑去给田大花倒水喝。 “累了。”田大花说,“茂林你长大了,有力气的大小伙子了。” 茂林刚一高兴,田大花接上一句:“眼看着要过年,得给你说个媳妇了。” 茂林脸上一臊,溜了。 然后第二天早上,茂林去送俩小孩上学,田大花跟奶奶说她先去近山砍柴,就一个人早早上了山,这次她在山上呆了一天,天色黄昏才回来,肩上扛着一只野羊,手里拎着几只野鸡野兔。田大花有些遗憾,这野羊不大,也不好做腊肉。 这种野羊奶奶认识,当地人又叫它北山羊,这东西都在深山,于是奶奶狠狠地数落了她一顿。 “叫你不要一个人进山,深山老林子,什么吓人东西没有啊,早晚让野人把你捉了去!” “奶奶,你小声点儿。”田大花笑嘻嘻地说,“我遇上了,就追它,拿棍子抡它,就捉住了。这羊又不大,你再嚷嚷,让别人听到了不够分的,咱们自家还不够吃呢。” 于是野山羊肉炖白菜、炖萝卜,炖各种干菜,一家人年里年外吃得很有口福。 后来家里还是杀了一头猪,留下头蹄下水和过年的肉,剩下都做了腊肉。偏僻的小山村,平常就算你有钱,想吃肉都没处买,还要跑去山下大老远的镇上,所以做腊肉保障了一家人平常菜里还能有个荤腥。 腊月二十四,俩小孩学校里也停课过年了,祭灶王爷,扫尘,把家里仔仔细细打扫一遍,炖野羊肉,炒猪肉,蒸馒头,做了一桌好饭好菜过小年节。 听说姜根保小年时候回来过,还带着谢白玲,两人在城里简单举行了婚礼,还算知道些好歹,担心挨村里人骂,没在村里办喜事。 姜根保这趟回来,是带着谢白玲去自家祖坟上坟。 田大花琢磨着,姜根保没能在村里办喜事结婚,谢白玲严格来说还不算“进了姜家的门”,乡下老百姓可不管什么结婚手续、什么新式婚礼,老百姓只承认明媒正娶。姜根保大概是想借着过年,用这种形式让家里、村里承认谢白玲的身份吧。 吴翠芬自然是大门一关,双方没见面,六婶却乐呵呵招待了城里来的新儿媳妇。 姜茂松这天也赶在傍晚前回来了,跟家人一起过了个小年。已经是数九天气,田大花在各人屋里都生了火盆,把屋子烘得暖和多了。安顿俩小孩和老奶奶睡下后,田大花和姜茂松才回屋睡觉。 “这天气,怕是要下雪了。” 姜茂松进屋后就关上了门,冷得跺跺脚,跑到火盆前坐下烤火,田大花坐在火盆边,悠闲地拿火棍拨弄火盆里的木块。 “大花,屋里生火盆一定要小心些,烘暖了就熄了吧,不能闷在屋里烤一夜,闷了气不安全的。” “家里年年冬天生火盆,还用你交代?” 姜茂松如今都被呛习惯了,闻言便抬头对她笑笑,说那就好。 两人烤了一会儿火盆,烫脚,洗漱,各自上床睡觉。姜茂松如今大约掌握了跟田大花相处的诀窍,就是不能跟她正面起矛盾,对于田大花来说,顺我者顺,逆我者怼。 所以如今两人对面躺在床上,也能平和地聊上几句家常了。田大花那种大气的性子,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小心眼儿,她虽然还是凡事一副淡漠态度,可只要是跟她正经说话,她也能搭理他。 “大花,过年……我恐怕不一定能呆在家里。”姜茂松语带抱歉地说,“越到这时候,越要做好安全防备,弦都是绷着的,怕让人钻了空子。” “你有事,忙你的。” “好。”他应了一声,静了一会儿,才用温软的声音说:“大花,有你在家里,我好像凡事都不担心似的。” “嗯。”田大花的声音里有了些睡意,带着两分鼻音说:“你又不在家,我们一家六口人还不都这么过。” 姜茂松对她“一家六口”的说法很是不满,认真纠正道:“一家七口,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嗯。”田大花含混地应了一声,竟然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屋里已经熄了油灯,黑暗中也看不到她的样子,姜茂松估摸着,她都没反驳,一准是睡意朦胧了。 “大花,先别睡呀。”姜茂松叫她,“陪我说会儿话。我明早就走了,过年前还不一定能顾上回来呢,年后……难说,也不知哪天能回来,反正整个春节前后,我这根弦都不敢松。不过你放心,我们现在完全掌控着局势,不会有事的。” “嗯。你自己管好了,别叫奶奶担心。”田大花翻了个身,依旧睡意迷蒙的声音说,“还有事吗,我困了。” “没事了,睡觉吧。”姜茂松嘴里说着,心里其实很想再聊一会儿,大过年的,他都不能在家,偏偏家里有家人,有孩子,有她,还有暖暖的火盆和炖得滚热的野山羊肉。 可是对面很快,就传出了清浅平缓的呼吸,她睡着了。 姜茂松躺在小床上,老半天却还没睡着,鬼使神差地,黑暗中他悄悄爬起来,悄悄下了床,摸过去坐在她床边。 姜茂松凭着感觉,伸过手去,在她被子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小心地拍拍,感受被子下边的人形,却又怕惊醒了她。 惊醒了,他又得惹不起。 姜茂松不禁后悔地想,要是世上有卖后悔药的,他一定,绝不,保证不做任何对不住她的事情,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弄得不上不下的,好好一个家,名正言顺两口子,弄成这副情形。 ☆☆☆☆☆☆☆☆ 小年一走,姜茂松果然没回来过年,腊月二十九的下午,他匆匆骑马回到家,给两个孩子带了些糖果零食,给奶奶买了些松软的点心,只在家里呆了两个小时,就匆匆回部队了。 于是田大花安慰好奶奶和公爹,只说他年节时候要做好安全防备,忙的分不开身,就不回来了。 “这个茂松,大过年也不回来。”姜守良嘀咕。 奶奶说:“管身不由己,你也别怪他。茂松他难道不想回家过年?可是你想想,部队里那么多人,天南地北的,有的离家千里远呢,人家也有爹妈亲人,人家都能不回家过年,他还是政委,凭啥他非得回家过年?” 田大花心里默默给老奶奶竖了个大拇指。老奶奶英明啊,乡下老太太,可真少有人像奶奶这么睿智豁达。 七年都已经习惯了,于是这一年,一家人在姜茂松没回来的情况下,照样备年货,买的少,主要还是自家做,自给自足,炸丸子,炖肉,做红绿花生,给俩孩子做新衣裳,买爆竹,贴春联……热热闹闹过个年。 田大花对姜茂松也没多担心,严格来说,他现在还算不上她多么在乎的人,顶多是关心一下,跟奶奶,跟小石头和福妞不能比。 这世间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 就是田大花说的那句话,她相信,枪林弹雨闯出来的人,阴沟里翻不了船,也不用多去担心他。 可田大花这一回似乎料错了,年初六,姜茂松才回到家里,受伤了。 伤的倒是不重,左胳膊挂了彩,说是重要地点被人搞破坏,弹片划伤的。 他部队的事,田大花不多问,他的伤看起来也的确不重。可奶奶还是担心啊,询问了半天。 姜茂松忙安慰说,他这伤已经三四天了,都快好了,如今春节过去,形势安定了许多,他回家来休养几天。 “奶奶,你就别担心了。您看,幸亏我今天回来了,要是再等两天,这么点儿小伤都已经长好了,你可就看不到了,我说受伤,你一准说我骗你。” “还贫嘴!”奶奶气得笑骂。 田大花于是叫他进屋休息,他却不肯回屋躺着,说这么点儿小伤,哪用那么当回事呀。 嘴里说这么点小伤,可到了晚上,居然开始“严重”了,居然躺在床上跟田大花说,他胳膊受的伤,都不方便洗漱了。田大花瞟了他一眼,去给他倒了洗脚的热水,又把毛巾递给他。 “太感动了。”姜茂松笑嘻嘻地说,“没想到啊,咱也有媳妇给倒洗脚水的这一天,大花你可真好。” “滚!”田大花骂道,“我看你左胳膊受的伤,怎么连右手也废了?洗完脚自己端出去倒了。” 姜茂松笑。洗完脚,果真一只手端着洗脚盆出去倒了,然后把盆拿回来放好,又一只手倒了半盆热水。 “喏,还给你的,有来有往。”他笑着对田大花来了一句:“小气鬼,说句玩笑都不行。” 田大花一言以蔽之:“滚。” 于是姜茂松就滚上床睡觉了,躺在床上跟田大花说这段时间的事情,生活上的事,或者部队的事,有些事情他说的很含糊,一句含糊地带过,田大花也不问,她知道部队有部队的纪律。 “你受伤,都没去住院?” “这么点小伤,还住院?”姜茂松说,“我要真去住院,他们还不得笑话死我。这也就是现在,还去医院包扎,搁在过去野.战,随便拿绷带缠一下,什么事都不耽误。” “医院里有人照顾你。”田大花说,“照顾得仔细。你回家,我反正不伺候你。” “大花!”姜茂松抗议地叫她,“揭人不揭短,咱说好了的,都不提了。” “我说什么了?”田大花十分无辜地反问,“你看,你自己一下子就想歪了,自己有毛病,我可没说别的。” 姜茂松反应过来,才知道他似乎被田大花给涮了,田大花……居然也会涮人?可真稀罕,姜茂松心说,他还以为田大花只会直来直去地怼人呢。 姜茂松这次在家住了两天,两天后又回去了。山村里正月十五一过,就一切恢复正常,俩孩子正常去上学,田大花正常去识字班,姜茂松恢复了隔七八天回来一次的状态。 然后,赶在春耕前,当地的土改正经开始了。 ------------ 23.期待 土改工作组, 以何同志为小组长, 成员除了周同志,主要就是农会的人,不光他们村的,他们这样的山区,村子都很小,离得还都挺远,于是把附近几个村子联合起来组成。 土改最初的初衷, 不是成分, 而是消除剥削, 分田分地,这一点何同志一直强调,村里开动员大会的时候,何同志就专门讲了。各家都要去开会, 田大花去开的会,听了一遍,跟姜茂松说的意思差不多,看剥削关系。 于是田大花放心多了,他们老姜家一家子厚道人,他们可没剥削谁。 姜家村的土改过程还比较和谐友好, 保持了姜家村一贯的淳朴和睦的本色。这样一个偏远小山村, 土地少, 说起来也养不起什么富人, 田大花家和三叔家, 在村里属于日子好些的,是村民们眼里比较殷实的人家。于是开会的时候有个外村的农会成员就说,有田有地还有牲口,这得算富农啊。 “咱村没有富农啊,都差不多。”前段时间新当上村长的四叔说,“他两家就算日子好些,也就是有几亩田,能吃口饱饭。咱村里最穷的人家,靠山吃山,砍柴打猎,只要勤快肯干活,也不至于饿死。” “可是这个姜守良家,丈量查实了有十四亩七分地,这么多田地,他家不是富农谁是富农?还有这个姜守义――”对方提着三叔的名字说:“他也有十亩多田地,还杀猪做屠夫,挣老百姓的钱。” “姜守良家七口人,除了一个革命军人,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姜守良一条腿还残废,全靠田大花一个年轻媳妇子撑着,你算算他家一口人能划多少地。”四叔磕着烟袋,慢条斯理地逐一反驳,“至于姜守义,他家也七口人,他当屠夫挣谁的钱呀,你看看咱们村,谁家买得起肉吃?姜守义去你们村杀猪卖肉,你们能买得起不?他也就是逢年过节去山下,人家杀猪他给人家帮工,混个肚子饱,挣几个零用钱。” “你这是什么立场?”那个外村成员直着脖子质问四叔,“别忘了你现在是村长,你们村这个阶级斗争,不够激烈,不够彻底。” “村长我也得说实话吧?”四叔那个脾气上来,就拎着烟袋站起来,也直着脖子反问那人:“咱们姜家村最是实诚厚道,我都说了,没有地主坏人,有也是镇上马地主家的地,也没有懒汉二流子,跟你们村就是不一样,你还硬让我给找出一个来?” 眼看吵得脸红脖子粗,何同志用力敲敲桌子,把双方压下去了。 何同志于是又把政策说了一遍,地主富农,要看剥削,划分标准是至少有一个长工以上,长期雇佣长工,或者出租土地、放债,要按标准来。四叔于是再次保证,他们这样一个穷村子,谁家剥削呀,山地瘠薄,自家人都养不起了,还雇什么长工。 结果那人又说,听说姜守良家里还请短工呢,这就是剥削。结果就又吵,四叔说,一个村子都姓姜,一个老祖宗的,谁还不许互相帮个忙。 四叔说:“你看看我像短工不?我就给他家帮过工。他家老弱妇孺的忙不过来,我去帮一把,他管我两顿饭,碍着谁了?他剥削我啥了?” 成分可不是一天定下来的,调查开会,开会调查,四叔就是那么个雷打不动的态度,该是啥就是啥,他做人不能说假话。 田大花又给四叔翘了个大拇指,这个四叔,人穷不糊涂,拎得清。 于是田大花改天在村里遇到四婶抱着小孙子溜达的时候,就把四婶拉到家里,把姜茂松带回来的糖果拿给她小孙子吃,跟她猛夸了一顿,说四叔真是个正直的人。 四婶却说,好人坏人都在人心里呢,这些年他们家穷,奶奶和田大花没少帮他们,有一年闹饥荒,大过年去他们家借粮食,奶奶含着眼泪给他们装了一篮子玉米。 下次又讨论这事的时候,田大花闯进了工作组开会的地方。 村里当然没有专门的会议室,其实也就是在四叔家的院子里,一堆人坐着小板凳开会。 “何同志,我有几句话跟你说。”田大□□直走进院子,自动忽略了闲杂人等。 “嫂子,你有什么事,你说。” “何同志,我听说有人嚷嚷要给我们家划富农?”田大花开门见山问道,“我想知道,富农是个啥标准,听说要经常雇佣两个长工。你看看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吃饭的多干活的少,就他一个姜茂松算是成年劳力,他还跑去当兵打仗去了,差点死在战场上,我家这日子可够艰难的。我琢磨着,你们要是给我家划个富农,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们。我就来问问,你们啥时候把我家该有的那两个长工给我?我赶紧领回家干活去。” “那什么……嫂子,”何同志憋了半天,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笑着说:“嫂子,我上哪儿给你找两个长工啊,你呀安心回去吧,我看你家够不上富农标准。” “不够标准?”田大花一本正经地问,“何同志,你看我家还是军属呢,你就不能关照关照,给开个后门?” “哎呀嫂子!”何同志哭笑不得,他要不是听人说过田大花,对这个人有一些了解,尤其还听过她“勇斗土匪”的事儿,他还真以为这就是个啥都不懂的农村妇女,跑来要当富农呢。 何同志笑了半天,跟田大花说:“嫂子,你家呀肯定够不上富农,你也别跟我要长工了。这么着,你要真缺人干活,你看我行不?春耕的时候,我和我媳妇就去你家帮忙,你管饭,行吗?” “那行,你要说我不够标准,我也不难为你了,我们家茂松交代过,叫我相信你,相信政策。” 田大花说完,跟闯进去的时候一样,干干脆脆地转身就走了。 最终田大花家定了个中农。 中农分为三档,上中农,也叫富裕中农;中农;还有下中农。工作组讨论了一番,这次居然没争执,富裕中农是要有轻微剥削,听听田大花说的,一家子老弱病残,也没剥削谁,也说不上富裕呀。 最后定为中农。 分田地之后,家家都分到了地,耕者有其田。山里土地少,田大花家七口人,按人口平均分,分到了六亩三分地,田大花也想得通,横竖她家生活不担心,过得去。 统共这几亩地,一家人种起来就轻松多了,可太轻松了,却让人心里不踏实。春耕的时候,一家人耕地,撒种,很快就把四亩春地种了下去。 田大花一琢磨,这么下去,除了喂猪喂鸡挖野菜,上山砍个柴、打个兔子,不就清闲了吗?清闲了未必是好事,万一饿肚子呢? 不能这么闲着。于是等姜茂松回来,田大花就跟他说,把茂林弄出去吧,进城当工人,参军入伍,都行,总得有个出路。 “可以先让他进城做工,眼下局面稳定下来了,城北的几家工厂也都恢复生产了,应该会缺人手。参军的话……”姜茂松顿了顿说,“我原本就打算了,等到秋天,茂林满十八岁了,送他去参军。” “那行。先让他去做半年工,秋天你再送他参军。”田大花说,“茂林这都十七了,该说媳妇了。你看咱们村深山老林子的,山里姑娘少,外头的姑娘又不愿嫁进来,你把茂林带出去,也好给他说一门好亲事。” 中间隔了几天,下一趟姜茂松回来,就直接把茂林带走了,说是安排在城北一家“兴盛铁工厂”,生产小五金工具的,在这个年代的生产力水平下,也算是重要的大工厂了,吃住可以安排在厂里。 茂林听说要进城当工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看着大哥大嫂一直傻笑。田大花给他准备了铺盖卷儿,奶奶拉着他嘱咐来嘱咐去,叫他进了城听大哥的话,不要惹事生非,好好干活好好工作,发了工钱拿回来交给大嫂。 结果茂林进城才半个月,田大花一早送俩小孩去后山村上学,腿脚不便的姜守良去村外山上放驴,一个不留神,被毛驴拖倒摔了腿,偏偏还是原先那条伤腿。 同村几个村民七手八脚给抬回来,找来郎中一看,说骨头伤了,老伤加上新伤,土郎中不敢治。 这次田大花有了经验,都没用先通知姜茂松,就叫村里几个堂叔伯用门板抬着,赶紧给送进了城里医院。等姜茂松和茂林兄弟俩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姜守良已经被送进了病房,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坏消息是骨头伤了,偏还伤在老伤的地方,比较麻烦;好消息是,医院有留过洋的好大夫,这样的伤情可以开刀手术治疗,老伤新伤一块儿治,把原先受伤畸形的骨头,和这次摔伤的骨头通过开刀手术,都矫正复位。 这么一来,姜守良可就得在医院呆上好一阵子了。 姜茂松和茂林兄弟俩站在病房外头,商量着怎么照顾,兄弟俩脸对脸发愁。乡下老家离得远,家里还有俩小孩和一个老奶奶,田大花肯定脱不开身,可要是光指望两个儿子照顾……姜茂松忙成什么样先不说,茂林也要每天上班。 兄弟俩那边愁得没办法呢,这边老奶奶和田大花一商量,把手一挥,进城。 ☆☆☆☆☆☆☆☆ 其实搬家进城的想法田大花之前就有。 如今土改了,靠家里的六亩山地,靠打猎砍柴,养活一家人是没有问题,可也只能糊口。茂林要盖房子、娶媳妇,俩孩子要上学读书,靠什么? 有人说那不是还有个姜茂松吗,可总不能光靠姜茂松,不踏实,田大花更喜欢靠她自己。 用她的话说,总得有个出路。 进了城,两个孩子能在城里的学校读书上学,茂林也就不用在厂里吃住,还能省下一笔开支,她不光能照顾做手术的姜守良,还可以找个工作,多一份工钱。 家里的田地就算种的马虎些,该种种下地,该收回去收,平常委托村民给照看着,就算收成差一些,也能解决一部分口粮。 田大花把想法跟奶奶一说,奶奶立刻就拍板决定了,说如今做这条打算,比留在村里种田靠谱。 姜茂松本来正发愁呢,一听这个决定,顿时高兴坏了,赶紧去跟组织上申请住房,把一家人接进城里。 老奶奶决定搬家的,可老奶奶也觉着故土难离,还是乡下好,搬家的时候村民们纷纷来送行,老奶奶依依不舍啊。其实,田大花比她还不舍,她舍不得这片熟悉的山林,没人比她更喜欢这苍茫群山了。 不过田大花那样的性情,决定了,也就不再纠结,该走就走,反正这儿还是老家,老房子还在,她打算着,等姜守良伤病好了,逢年过节,还带着俩小孩回乡下老宅来过。 姜茂松分到的房子,属于集中的部队家属院,原来是一个什么旧机构的联排住宅,稍加改造,红褐色民国风格的砖瓦院落,位置有点偏,挺清静的。 这房子算是“两进”,北边正屋三间,前排房也是三间,其中东头一间是入户的过道,西侧两间倒座房,另外还有两间东厢房,厢房和倒座房小一些,有走廊把前后排和东厢房连在一起,中间围成了一个小巧的院子,可以说地方利用率很大。 只是城里的房子,院子地面都铺了地砖,见不到泥土,只在西侧留了一块两米见方的小花坛,砌了半尺高的一圈花砖,里头种的两棵不知是什么花木,太久没人管,早枯死了。 看样子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打扫过了,奶奶进门后,就站在正屋当中,念念有词地对着四角合手拜了拜,还用红布包着大米和铜钱,分别安放在四个墙角。 小石头跑进来问:“太奶奶,你干啥呢?” “拜四角。太奶奶跟土地神明打个招呼,保佑我们一家住进来以后啊,平平安安,和和睦睦。” 田大花看着小石头一笑,小石头懂事地知道,太奶奶做这些讲究的时候,是不能在旁边乱说话的,于是就笑眯眯跑出去了。 “挺好的。”奶奶里外看了一圈说,“享了孙子的福,我这乡下老太太也进城了,就是这城里连个种菜的地方都没有,好好的泥土地,铺上砖都浪费了。” 田大花进了院子,一伸手,顺手就把小花坛里两棵枯死的花木拔掉了。 姜茂松看着她,嘴角抽了一下,欲言又止,索性装作没看到。 那两棵花木他之前拔过,就算枯死了也拔不动,他还想着,等抽空拿铁锹来挖呢。 “大花呀,趁着现在还不晚,你说这么点儿泥地,咱种菜还是种树?” “就这么巴掌大一块。”田大花说,“怎么种菜呀,种几棵葱吃个方便,也不耽误栽树。” “那就找两棵树苗栽上,栽两棵能结果子的。” “行啊,奶奶,石榴和桃子行不?花好看,小孩也爱吃。” 姜茂松对这些话题不参与讨论,反正这个家里,都是人家祖孙媳两个说了算。 一家七口人,这房子虽然不大,可也住得下。田大花安排了一圈,正屋中间是客厅,奶奶是长辈,住正屋东间,福妞还跟奶奶一个屋住,奶奶年纪大了也能多个照应。两间东厢房,给公爹姜守良和小石头,小石头这次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前排两间倒座的屋子,一间给茂林回来住,一间弄个小厨房。 大院里已经住进了一部分住户,田大花带着俩小孩,正忙碌着收拾打扫,就有邻居来走动了,是一个西北口音的中年大嫂,不是当地人,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大块白嫩嫩的豆腐,一看就知道是按照当地风俗,来贺喜他们搬家的。 在当地,搬家乔迁有送豆腐的风俗,寓意“有福”,看来人家来之前了解过当地风俗的,这大嫂是个有心人。 田大花忙招呼她进来坐,接过豆腐道了谢,想去倒茶,才想起刚搬进来,东西摆的满地乱糟糟,炉灶都没支上,还没烧水呢。 “不用客气,往后都是邻居,有啥好客气的。”那个大嫂看起来很爽朗的性子,打量了屋里一眼,就笑哈哈地说:“你家跟我家一样,也是大家大口的,人多热闹。” 姜茂松忙给田大花和奶奶介绍,说这是刘师长家的嫂子,也刚从老家搬来不久,田大花忙叫嫂子好。 刘嫂子拍拍小石头的头说:“这就认得了,我们家也有俩皮小子,比你大几岁你叫哥,往后叫他们带你玩儿。” 又摸摸福妞的头,捏捏她绑着红头绳的小辫子说:“哎呦这小闺女长得可真好,小俊丫头,看着都叫人眼馋,叫人想生闺女。妹子你命好,一儿一女,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闺女的命,家里两个皮小子整天爬墙上屋气人。” 田大花一听她误会了,忙介绍说,福妞不是她女儿,是小姑子,婆婆早年不在了。刘嫂子听了,一拍大腿笑着说:“看看我,猜错了,看着可真像你闺女。” 送走刘嫂子,一家人收拾得差不多了,看着天色不早,叫姜茂松支小灶,生炉子,忙忙碌碌做搬家后的第一顿饭。 按照乡下的风俗,搬家的第一顿饭颇有些讲究的,田大花杀了特意带来的小公鸡,炒公鸡,炖豆腐,还有买来的米糕,寓意“步步高”,又做了香喷喷的发面饼和红豆粥。 做好了饭,先装出一份,赶紧叫茂林去给医院的姜守良送饭,今天晚上茂林说他陪床,于是田大花把茂林的饭也装上了,让茂林可以陪着公爹一块儿吃。 打发茂林走后,奶奶和田大花收拾吃饭,刚拿起筷子,又有人敲门了,田大花开门一看,是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口子,谢白玲手里也端着一大块豆腐。 “嫂子,恭贺乔迁之喜呀。”谢白玲笑吟吟地说,“真不好意思,你们今天搬家都没能帮上忙,我刚下班,就赶紧和根保过来拜访了。” 田大花看见谢白玲有些惊讶,不为别的,这女人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虽然还不大,可也完全看得出来了,估摸着,该有四五个月了吧。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这两人好像是去年冬天结的婚,这会子阳春三月底了,有这么大肚子好像也不稀奇。 只能说动作够快的。 “奶奶,正在吃饭呀。”两人进了屋,一看正在吃饭,姜根保忙说:“我们来的可真不巧。” “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吃饭了。”谢白玲笑着说。 “既然都来了,坐吧。”奶奶指指旁边的凳子。 姜根保和谢白玲也就稍坐了几分钟,他们来了,人家一家人总不能自顾自吃饭,所以有眼色的谢白玲说了几句恭喜之类的客气话,就拉着姜根保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等他们一走,田大花就问姜根保:“他们也住这儿?” “住在前头。”姜茂松随手一指,想了想说,“前边第二排或者第三排吧,他们年前就搬进来了。” 他看看田大花,有些无奈地劝道:“大花,一个大院住着,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呀就算心里不待见,少跟她来往就是了,可也不要给人脸色看,当着面呢,多尴尬呀。” 田大花瞥了他一眼,眼神真的很无辜,她没觉着自己故意给人脸色看呀,就是心里不喜欢谢白玲罢了,有那么明显吗。 而且田大花心里也有些好奇,在她看来,姜茂松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跟姜根保一路货,要不是遇上她这个横的,又有个圣明的老奶奶,这个货指不定早就把那小情儿娶回来了。 所以,她不待见谢白玲就算了,姜茂松为什么也不待见谢白玲? 不过当着俩小孩的面,田大花也就没问,反正都住到一个大院里来了,早晚她也能知道。 ☆☆☆☆☆☆☆☆ 这么一来,田大花和姜茂松就住到了正屋的西间,跟奶奶的房间隔着中间的小客厅。新搬了家,小石头又分房睡了,屋里也就没了小石头的小床。 于是,姜茂松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和得意。 其实也不是他满脑子净想着……那什么,两人“和平共处”地分床那么长时间,也习惯了,他真没多么冲动和猴急。 他就是很期待,期待看到田大花晚上不得不跟他睡一张床时,会是个什么有趣的表情,以及……期待那样的共处。现在田大花带着一家人搬进城,以后他就可以每天回家,两人每天都要一起住了。 可他心里却也有某种预感,又不敢尽情得意。以他跟田大花打交道的深切体会,得意不能过早,她那儿,还不知道怎么等着他呢。 姜茂松心有不甘地承认,他如今跟田大花之间,他说了不算,就看田大花怎么想了。至于今天晚上…… ------------ 24.承诺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怎么这样瘦?怎么受伤了的?让奶奶看看, 伤着哪儿了?” “不瘦,更结实了。”姜茂松忙安慰奶奶,“奶奶,你别担心, 就是受了点小伤, 都已经好了。” 田大花站在奶奶身后, 心酸又高兴, 也不知能说什么,许多闻讯的村民赶来,挤过来热情地跟姜茂松打招呼, 这个说:“茂松兄弟你可回来了,太好了。”那个说:“茂松侄子大命, 如今大出息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院里人那么多, 一片欢声笑语,一堆人挤在跟前, 都轮不上田大花说话的份儿,田大花索性默默转身进屋倒茶。 “茂松, 看看, 这是你的儿子小石头。你一走七年, 这孩子都七岁了, 还没见过爹是啥样。石头,这就是你爹,赶紧叫爹。” 奶奶把石头推到姜茂松面前,瞬间又落泪了。 姜茂松摸摸小石头的脑袋,又蹲下来抱抱他,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禁也红了眼睛。他离家时田大花才刚发现怀孕,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石头,我是你爸,叫爸爸。” 小石头有些腼腆,眼睛里满是陌生和好奇,很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奶奶又把福妞拉过来叫哥,姜茂松拉着两个小孩,不禁也红了眼睛。 此情此景,一家人都忍不住心酸,旁边几个婶子、伯娘赶忙劝慰一番,村民们簇拥着姜茂松进了堂屋。 田大花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排茶水,农村待客没那么讲究,大碗茶,村民们渴了就自己端。 姜茂松端起一碗茶,侧头看见田大花,对她笑了笑,就忙着回应村民们寒暄说话。 村民们对当兵打仗的姜茂松充满好奇,围着他问这问那,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姜茂松说,他和姜根保当初逃出去,一时没敢回家,怕被捉回去,就商量着要往北去找队伍参军抗日,也找不到稳妥的人捎信。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写信,可这样战乱的形势,隔着国统区,解放区,敌占区,写信也没法寄到,又怕给家里惹来祸端。 村民们围坐喧哗了半天,才各自散去了,又有几家近房邀请姜茂松去家里喝酒。 “我看咱们今天就不要请了,改天吧,都改天再说。”三婶大嗓门地笑着打趣,“茂松兄弟刚回到家,今天又是中秋节,咱们总得让人家一家子团聚说话,光忙着招待我们了,你看人家小两口都还没顾上说话呢。” 大伙儿一阵哄笑,又说笑几句,才一一告辞离开,姜茂松起身送到大门口,再回来时,田大花正在收拾满桌子的茶碗,姜茂松看着她微笑。 “大花,你好。这几年你都好吗?” “还好。”田大花说,“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好利索了,不用担心。” 一问一答之间,田大花仔细打量了一下姜茂松的脸色,这男人生的眉目俊朗,面色却带着大伤初愈的苍白,看来他前阵子受的伤肯定不轻。 奶奶在旁边见两人说话,会心一笑,絮絮叨叨地跟姜茂松夸奖起来。 “茂松呀,你可不知道,你这一走七年多,我们这个家,可真是多亏了你媳妇,你看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妈又早早地……你走的第二年,你妈就撒手去了,茂林那时也才十岁,一家老小全指望在你媳妇身上,她辛苦等了你这么多年,替你把儿子养得这样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可要好好补偿她。” “是这个话。”姜守良也在旁边说,“茂松,你媳妇是个好的,又能干又孝顺,是你的福气,你如今有出息了,可要好好待她。” “奶奶,爹,看你们,说这些干啥。”田大花忙说。 姜茂松低头没言语,半晌抬起头,眼睛泛红。 “奶奶,爹,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孝,我妈病死我都没能尽孝……这些年家里受苦了,我想去给我妈上个坟。” 奶奶一早准备好的祭品,当地的风俗,女人一般是不上坟的,姜茂松就跟茂林一起去上坟,茂林拎着装纸钱、祭品的篮子,姜茂松把小石头也领着去了。 ☆☆☆☆☆☆☆☆ 姜茂松上坟走了以后,田大花就开始张罗午饭。 “大花,你看咱中午包顿饺子行不?”奶奶喜滋滋地建议,“接风饺子送行面,茂松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韭菜饺子。” 田大花想了想,也行,中午接风饺子,晚上再多炒几个菜,一家人好好过个中秋节。 家里的小菜园就在屋后,田大花去割了一把韭菜,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福妞去煎了几个鸡蛋,田大花和面揉面,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饺子包上了。 姜茂松上坟回来眼睛通红,怕是在亡母的坟前哭过了,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过了午饭的接风饺子,姜茂松就拿了几包从城里带来的月饼,去看望本家近房的几位老长辈。 之后又有村民来串门,也有外村的亲戚得到消息专门来走动看望,一下午家里你来他往,就没断过人,当天是中秋节,等到黄昏时就都回去过节去了,家里才安静下来。 一轮圆月爬上天空,洒向大地一片清辉。老爷子特意吩咐把晚饭摆在院子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了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 红烧野猪肉,野猪肉炖土豆,尖椒炒猪大肠,煮熟切片的猪肝、猪心蘸着细盐吃,红辣椒爆炒的野鸡一大盘,还有炖豆角、炒苋菜、炒花生米、蒜泥茄子,加上白面大馒头和自家做的花生红糖月饼,还有姜茂松从城里带来的酥皮月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啧,这也太丰盛了,多少年没吃上家里的好饭好菜了。”姜茂松说。 “大哥,你猜这野猪肉哪儿来的?”福妞嘴里塞得鼓鼓的,一边问,一边就笑嘻嘻看着田大花。 “哪里来的?村里节前上山打猎了吧?” “我妈打死的。”小石头抢着说,拿筷子指着桌上的炒野鸡,口气中满满的自豪,“还有这个野鸡,也是我妈打的,上次我妈还捉了野兔,反正只要我妈上山,家里差不多就能吃到肉。” 姜茂松顿时意外了,这家里老弱妇孺,他原本以为,怕也只有茂林能跟着村民上山打猎。 他不由地就看向田大花。掐指算来,两人成亲前只在相亲时,在父母和媒人的陪伴下远远见过一面,婚后统共一起生活了两个来月,白天干活晚上困觉,他其实真不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媳妇。 “大花,你打的?”姜茂松问,“你还会这个?你怎么打的?” “我会下套子,野鸡野兔有时能捉到。这个野猪,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还是那套说辞,她心里清楚,自己那一身怪力,随便说出去会吓到人的,自家人倒还罢了,传出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这么想这么说,俩小孩却不乐意了,福妞和小石头一边夹着野猪肉吃得满嘴流油,一边争着给姜茂松讲“野猪跳崖”的故事。跟三婶讲的不同,故事在三婶嘴里就是好运气,到了俩小孩嘴里,生发想象一番,就变得十分凶险了。 “……他们说这野猪怕得有三百斤,獠牙这么长――”小石头两手比划了一下,“太吓人了,我妈差点就被它咬死了。” “对呀对呀,幸亏大嫂跑得快,要是让我遇上,我早就吓哭了。”福妞也跟着比划。 姜茂松听了,似乎是相信了,跟其他村民一样,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毕竟田大花那么个瘦弱娇小的年轻女人,谁也不信她独自一人能打死野猪。 姜茂松问:“可真是够危险的。大花,这么大的野猪,你怎么弄下山的?” “拖不动。”田大花说,“我平常干活多,力气大,硬拖了一段也拖不动,喊了三婶她们跟我抬回来的。” “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往后可不要独自上山了,碰上野兽太危险了,哪能每次都走运。”姜茂松认真叮嘱道,“尤其最近,轻易不要上山了,西山那边有队伍,要开始剿匪了,可能是部队进山动静大,惊动了野猪,它才跑到这边山上来了。” 怪不得这时节野猪从深山老林子跑出来呢,田大花心说,剿匪了好啊,好好的一片山林,谁还不想过太平日子。 “剿匪了?”奶奶点点头说,“好事情,西山那边的土匪早该管管了。” ☆☆☆☆☆☆☆☆ 晚饭后正在收拾桌子,姜根宝来了,一家人忙起身招呼。 姜根保也是一身军装,身后跟着他家的两个孩子。 姜根保跟姜茂松算是同宗的远房兄弟,姜根保比姜茂松大了几岁,孩子也大一些,他一走七年未归,闺女姜丫头都已经十四了,长得秀秀气气的,儿子姜铁蛋也十二了。 大孩子跟小孩子不太玩得来,姜丫头来了以后就笑眯眯坐在她爸身边,铁蛋倒是活泼些,很快就跟福妞和小石头跑出去玩了,仨小孩跑去院外草垛旁边捉蟋蟀。 姜根保特意带了一包洋烟,说是孝敬姜奶奶的。 “战利品,我自己都没舍得抽。”姜根保笑着说。 当地是有个别老年妇女抽旱烟的,不过奶奶平常不抽,就说不要,让他自己留着抽。 姜根保就递了一支给姜茂松,两人抽烟说话,聊一些打仗的事情,田大花和奶奶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奶奶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 “茂松,你往后怎么个打算?”姜根保问,“你养伤养了两个多月,我听说地方上现在十分缺人,也要从部队抽调一些到地方,你打算留在地方还是归队?” “服从上级安排吧。”姜茂松说。 “我看呀,你不如留在地方,眼看着仗也该打完了,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们要建设新中国啦,你又认得字,就在地方上肯定更有作为。”姜根保嘻嘻地笑着说,“再说,你留在地方,离得近了,小林肯定是支持的。” “咳……我服从上级安排。”姜茂松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什么……哈哈,我不多嘴,横竖你自己打算。”姜根保打了个哈哈。 “什么小林?” 旁边奶奶开口问道: “哦,就是……一个战友。”姜茂松说。 女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不相干的,这要是她家的孙女,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姜茂松很晚才回来,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 25.打扮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默默听了半天,发现村里这些婶子大娘们,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翠芬嫂子,你是该想开些, 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 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 “丫头,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 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 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姜茂松回来的那天是一轮圆月, 八月半,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 如今这些天过去,天上就只剩下一个银亮的钩子了。田大花就在这如钩的弯月下,一路想着事情, 慢吞吞回到自家的院子。 姜茂松既然没回来, 小石头就自觉自发跑回来, 跟田大花一屋睡,已经躺在他的小床上睡了。田大花在院里转了一圈, 四下寂静, 她打了一盆温水, 端着进了奶奶的屋里。 “奶奶,我给你洗洗脚。” 奶奶正在纺线,见田大花端着洗脚水进来,忙放下线砣子,伸手来接水盆。 “奶奶,您坐着,今晚我给您洗。” 田大花放下水盆,却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伸手去帮奶奶脱鞋子。 “呀,你这孩子,今晚怎么了这是?”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就想站起来拉她。 田大花却没回答。她伸手一挡,压住奶奶让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脱了奶奶的鞋子,一层层解开裹脚布,把奶奶一双三寸金莲放在水盆里。 奶奶惊疑地连声问了几遍,田大花都没作声,默默把奶奶一双小脚洗干净,拿毛巾给她擦干。 “奶奶,您就让我给您洗吧,今晚我再最后给您洗一次脚。”田大花说,“明天我就打算带着小石头走了,我嫁到老姜家这些年,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感激您。往后我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呀?”姜奶奶一着急,扶着板凳想要起来,田大花却伸手一压,偏不让她起来。 “大花,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事了?你要带小石头去哪儿?哎呦你这孩子你可急死奶奶了,你倒是说呀。” “茂松要跟我离婚。”田大花说,“看来我们祖孙媳的缘分尽了。” 田大花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低着头说道:“奶奶,他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半点法子,我更不忍心留下小石头,让他摊上个后妈。我明天就带着小石头离开姜家,我不会厚脸皮赖着他姜茂松。我娘家也没人了,我就带着小石头当叫花子讨饭吃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饿死了那都是命,你就当没有小石头这个重孙。你往后好好保重,茂松如今有地位有能耐了,往后肯定能让您过好日子,等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进门,你们老姜家多有面子呀,你就把我和小石头都忘了吧。” 田大花一字一句地说着,奶奶被她压在板凳上,一开始震惊着急,听到后面,气的连声骂姜茂松糊涂混账。田大花说到后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大花,你先别走,你要还认我这个奶奶,你不要走,也不要说这些心酸的话,老姜家从来没有那无情无义的人,茂松他对不住你,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信奶奶的话,回你屋去睡觉,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 “奶奶,不是我不信你。”田大花说,“你看看姜根保,他爹娘未必是不想管,儿大不由爷,他既然铁了心要抛妻弃子,你再怎么打骂也管不回来。” “我知道了。”奶奶沉默了半晌,叹气,“大花,是老姜家对不住你,你再等几天,我总得管一管他。”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起床后简单洗漱,没吃早饭就上山了,等她背着一捆柴,拎着一只野兔下山回来,家里只有福妞和小石头两个小孩在家。 两个小孩告诉她,爷爷下田干活,太奶奶让茂林小叔赶驴车送她进城去了。 田大花心说,奶奶是个精明人,这事情要想“和平解决”,眼下先看老奶奶的吧。 ☆☆☆☆☆☆☆☆ 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 姜茂松听到别人转告,匆匆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一团棉花,右手捻着线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纺线。 “奶奶,您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奶奶这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姜茂松头皮有些发麻。 “我来投奔你呀。”奶奶眼皮都没抬地纺着线,“你是我孙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奶奶,您……您怎么来的?” 姜茂松出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别的人,奶奶在屋里扬声告诉他:“不用找了,茂林赶驴车送我来的,路可不近,大清早就动身,走了一半天呢。” “那茂林呢?” “我让他回去了。”奶奶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棉线,一边捻着线砣子飞快转动,一边头也不抬,半句也不多解释,再问就索性不搭理他了。 大中午的,姜茂松只好匆匆跑去食堂打饭。 等他打来饭菜,奶奶吃了饭,把碗一推,说要午睡一会儿。 奶奶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了要水喝,喝完水就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继续纺线,中间喊姜茂松扶着她去了一趟茅房。 老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姜茂松也不敢走开,就只好在附近守着。可他好说歹说,奶奶只说来投奔他,别的也不多说,姜茂松简直无可奈何。 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奶奶不光没有走的意思,还喊姜茂松赶紧准备晚饭。 “奶奶,您到底……干啥来了?您看,我这儿很忙的,这是部队,可不是旁的地方,您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你是我大孙子,你爹又不中用,你不养我谁养我?你放心,你该干啥干啥,我不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这是单独的宿舍,可毕竟是部队营房,让老奶奶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尤其他现在还是政委,这个影响…… 姜茂松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软下声音跟奶奶商量:“奶奶,要不,我去给你找个近点儿的旅馆,你凑合住一晚上,咱明天回家,我陪您回去,行不?” “我不去住啥旅馆,我这把年纪了,我住这儿你也方便照顾。”奶奶眼皮都不抬,质问道,“我不回去,你这是赶奶奶走?” 没法子,姜茂松只好服侍奶奶洗脚睡下,自己跑去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一夜,好像刚眯眼,起床号就响了,姜茂松一路跑回宿舍,老奶奶已经睡醒了,这次终于离开了床,自己在门口溜达了一圈,丝毫也不管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坦然回来等着姜茂松打饭。 “奶奶,我今天真的有任务,紧急任务,要出去,您看我也顾不上你,奶奶我求您了,我真有任务。您看您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家,行不?” “我怎么影响不好了?”奶奶说,“你有任务你去忙,我又不用你管,你忙你的。” 姜茂松头都大了。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出来进去,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比平常多瞧了他两眼。 老奶奶什么话也不提,可姜茂松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现在……是真的有任务。 姜茂松只好拜托了一个战友帮他照应着老奶奶,自己匆匆出城执行任务,奶奶还嘱咐了一句“小心些”,便盘坐在床上捻她的线砣子。 下午,姜茂松还没回来,宿舍里却来了个年轻女子,推开门,便看见老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她轻手轻脚走进来,床上的老奶奶却睁开了眼。 “奶奶……”女子呐呐叫了一声,神情无辜又无措。 “你是谁呀?”奶奶侧身躺在床上,眼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谁家的小姑娘?” “奶奶,您……我……”那女子眼睛迅速泛红。 姜茂松这几天本来就游移不定,开始躲着她,如今老太太又跑来安营扎寨……女子的脸色一点点黯然,变白。 谁不爱英雄啊,尤其这英雄英俊高大,年轻有为,带着灿烂的光环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精心照顾了英雄两个多月,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得彻彻底底。 原本她以为,英雄一定是属于她的,她有那个自信,她配得上…… “谁家的姑娘呀,你怎么哭了?” 奶奶说话慢声慢气,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大孙子要换媳妇了,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伺候我,老姜家恐怕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我呀,就等着享清福了,我这次住下就不走啦。” 田大花和姜茂松很快吃完早饭,怕福妞醒来饿着,就说要买点儿吃的带回病房。 “买几根油条吧。”姜茂松说,“包子馒头都容易冷,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上回看福妞还挺喜欢吃油条的。” “小孩子生病吃油条?”田大花看了他一眼平平陈述,“不消化。” 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才几个月大,小石头都还没出生,他哪里照顾过小孩子呀,更不知道福妞爱吃什么,想了想,只好又问田大花:“那你看买点儿什么好?我去买。” 田大花四周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合适的,小孩子生病应该吃些热食,她索性说:“先别买了吧,等福妞醒了,再给她买点儿热粥。”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等着找钱的工夫,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哦?”那女人目光在田大花身上略一打量,点点头,“头一回见,你好。” 田大花见姜茂松态度有些冷淡,心里琢磨着连姜茂松都不待见的女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尤其这女人打量她的目光带着某种轻慢,让田大花总有些不舒服,于是,她便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女人的目光只在田大花身上逡巡了一圈,很快便回到姜茂松身上,换了一副很关切地表情问道: “姜政委,你妹妹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不用麻烦,小孩子就是有点发烧,你忙你的。”姜茂松说完,就招呼田大花,“大花,我们走吧。” 田大花便淡漠地转身走了,那女子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原地站了片刻,才匆匆走进医院。 姜茂松本以为田大花会问些什么,比如小林是不是就在这家医院工作,这女人又是什么人,可田大花却根本没问,姜茂松原本还在心里斟酌着,要是她问起小林,该怎么说才好。 姜茂松发现,好像,似乎,田大花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带着三分冷淡,却又不像刻意而为之,似乎天性就淡漠凉薄,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可明明,她跟奶奶,跟小石头和福妞在一起时笑语宴宴,并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认知让姜茂松有些挫败,不管两人之间怎样,被漠视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姜根保离婚后要娶的谢白玲。姜茂松想了想,反正这女人和田大花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接触,既然她一副没兴趣问的样子,他也就没再多说。 “我想起来了。”姜茂松正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要不,我们也去给福妞买点儿面包吧,她一准还从来没吃过呢,那东西松软,应该好消化。” ------------ 26.烦恼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站在奶奶身后, 心酸又高兴, 也不知能说什么, 许多闻讯的村民赶来,挤过来热情地跟姜茂松打招呼,这个说:“茂松兄弟你可回来了,太好了。”那个说:“茂松侄子大命, 如今大出息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院里人那么多, 一片欢声笑语, 一堆人挤在跟前,都轮不上田大花说话的份儿, 田大花索性默默转身进屋倒茶。 “茂松,看看,这是你的儿子小石头。你一走七年,这孩子都七岁了, 还没见过爹是啥样。石头,这就是你爹, 赶紧叫爹。” 奶奶把石头推到姜茂松面前,瞬间又落泪了。 姜茂松摸摸小石头的脑袋,又蹲下来抱抱他, 一时间百感交集, 不禁也红了眼睛。他离家时田大花才刚发现怀孕, 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石头,我是你爸,叫爸爸。” 小石头有些腼腆,眼睛里满是陌生和好奇,很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奶奶又把福妞拉过来叫哥,姜茂松拉着两个小孩,不禁也红了眼睛。 此情此景,一家人都忍不住心酸,旁边几个婶子、伯娘赶忙劝慰一番,村民们簇拥着姜茂松进了堂屋。 田大花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排茶水,农村待客没那么讲究,大碗茶,村民们渴了就自己端。 姜茂松端起一碗茶,侧头看见田大花,对她笑了笑,就忙着回应村民们寒暄说话。 村民们对当兵打仗的姜茂松充满好奇,围着他问这问那,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姜茂松说,他和姜根保当初逃出去,一时没敢回家,怕被捉回去,就商量着要往北去找队伍参军抗日,也找不到稳妥的人捎信。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写信,可这样战乱的形势,隔着国统区,解放区,敌占区,写信也没法寄到,又怕给家里惹来祸端。 村民们围坐喧哗了半天,才各自散去了,又有几家近房邀请姜茂松去家里喝酒。 “我看咱们今天就不要请了,改天吧,都改天再说。”三婶大嗓门地笑着打趣,“茂松兄弟刚回到家,今天又是中秋节,咱们总得让人家一家子团聚说话,光忙着招待我们了,你看人家小两口都还没顾上说话呢。” 大伙儿一阵哄笑,又说笑几句,才一一告辞离开,姜茂松起身送到大门口,再回来时,田大花正在收拾满桌子的茶碗,姜茂松看着她微笑。 “大花,你好。这几年你都好吗?” “还好。”田大花说,“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好利索了,不用担心。” 一问一答之间,田大花仔细打量了一下姜茂松的脸色,这男人生的眉目俊朗,面色却带着大伤初愈的苍白,看来他前阵子受的伤肯定不轻。 奶奶在旁边见两人说话,会心一笑,絮絮叨叨地跟姜茂松夸奖起来。 “茂松呀,你可不知道,你这一走七年多,我们这个家,可真是多亏了你媳妇,你看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妈又早早地……你走的第二年,你妈就撒手去了,茂林那时也才十岁,一家老小全指望在你媳妇身上,她辛苦等了你这么多年,替你把儿子养得这样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可要好好补偿她。” “是这个话。”姜守良也在旁边说,“茂松,你媳妇是个好的,又能干又孝顺,是你的福气,你如今有出息了,可要好好待她。” “奶奶,爹,看你们,说这些干啥。”田大花忙说。 姜茂松低头没言语,半晌抬起头,眼睛泛红。 “奶奶,爹,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孝,我妈病死我都没能尽孝……这些年家里受苦了,我想去给我妈上个坟。” 奶奶一早准备好的祭品,当地的风俗,女人一般是不上坟的,姜茂松就跟茂林一起去上坟,茂林拎着装纸钱、祭品的篮子,姜茂松把小石头也领着去了。 ☆☆☆☆☆☆☆☆ 姜茂松上坟走了以后,田大花就开始张罗午饭。 “大花,你看咱中午包顿饺子行不?”奶奶喜滋滋地建议,“接风饺子送行面,茂松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韭菜饺子。” 田大花想了想,也行,中午接风饺子,晚上再多炒几个菜,一家人好好过个中秋节。 家里的小菜园就在屋后,田大花去割了一把韭菜,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福妞去煎了几个鸡蛋,田大花和面揉面,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饺子包上了。 姜茂松上坟回来眼睛通红,怕是在亡母的坟前哭过了,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过了午饭的接风饺子,姜茂松就拿了几包从城里带来的月饼,去看望本家近房的几位老长辈。 之后又有村民来串门,也有外村的亲戚得到消息专门来走动看望,一下午家里你来他往,就没断过人,当天是中秋节,等到黄昏时就都回去过节去了,家里才安静下来。 一轮圆月爬上天空,洒向大地一片清辉。老爷子特意吩咐把晚饭摆在院子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了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 红烧野猪肉,野猪肉炖土豆,尖椒炒猪大肠,煮熟切片的猪肝、猪心蘸着细盐吃,红辣椒爆炒的野鸡一大盘,还有炖豆角、炒苋菜、炒花生米、蒜泥茄子,加上白面大馒头和自家做的花生红糖月饼,还有姜茂松从城里带来的酥皮月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啧,这也太丰盛了,多少年没吃上家里的好饭好菜了。”姜茂松说。 “大哥,你猜这野猪肉哪儿来的?”福妞嘴里塞得鼓鼓的,一边问,一边就笑嘻嘻看着田大花。 “哪里来的?村里节前上山打猎了吧?” “我妈打死的。”小石头抢着说,拿筷子指着桌上的炒野鸡,口气中满满的自豪,“还有这个野鸡,也是我妈打的,上次我妈还捉了野兔,反正只要我妈上山,家里差不多就能吃到肉。” 姜茂松顿时意外了,这家里老弱妇孺,他原本以为,怕也只有茂林能跟着村民上山打猎。 他不由地就看向田大花。掐指算来,两人成亲前只在相亲时,在父母和媒人的陪伴下远远见过一面,婚后统共一起生活了两个来月,白天干活晚上困觉,他其实真不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媳妇。 “大花,你打的?”姜茂松问,“你还会这个?你怎么打的?” “我会下套子,野鸡野兔有时能捉到。这个野猪,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还是那套说辞,她心里清楚,自己那一身怪力,随便说出去会吓到人的,自家人倒还罢了,传出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这么想这么说,俩小孩却不乐意了,福妞和小石头一边夹着野猪肉吃得满嘴流油,一边争着给姜茂松讲“野猪跳崖”的故事。跟三婶讲的不同,故事在三婶嘴里就是好运气,到了俩小孩嘴里,生发想象一番,就变得十分凶险了。 “……他们说这野猪怕得有三百斤,獠牙这么长――”小石头两手比划了一下,“太吓人了,我妈差点就被它咬死了。” “对呀对呀,幸亏大嫂跑得快,要是让我遇上,我早就吓哭了。”福妞也跟着比划。 姜茂松听了,似乎是相信了,跟其他村民一样,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毕竟田大花那么个瘦弱娇小的年轻女人,谁也不信她独自一人能打死野猪。 姜茂松问:“可真是够危险的。大花,这么大的野猪,你怎么弄下山的?” “拖不动。”田大花说,“我平常干活多,力气大,硬拖了一段也拖不动,喊了三婶她们跟我抬回来的。” “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往后可不要独自上山了,碰上野兽太危险了,哪能每次都走运。”姜茂松认真叮嘱道,“尤其最近,轻易不要上山了,西山那边有队伍,要开始剿匪了,可能是部队进山动静大,惊动了野猪,它才跑到这边山上来了。” 怪不得这时节野猪从深山老林子跑出来呢,田大花心说,剿匪了好啊,好好的一片山林,谁还不想过太平日子。 “剿匪了?”奶奶点点头说,“好事情,西山那边的土匪早该管管了。” ☆☆☆☆☆☆☆☆ 晚饭后正在收拾桌子,姜根宝来了,一家人忙起身招呼。 姜根保也是一身军装,身后跟着他家的两个孩子。 姜根保跟姜茂松算是同宗的远房兄弟,姜根保比姜茂松大了几岁,孩子也大一些,他一走七年未归,闺女姜丫头都已经十四了,长得秀秀气气的,儿子姜铁蛋也十二了。 大孩子跟小孩子不太玩得来,姜丫头来了以后就笑眯眯坐在她爸身边,铁蛋倒是活泼些,很快就跟福妞和小石头跑出去玩了,仨小孩跑去院外草垛旁边捉蟋蟀。 姜根保特意带了一包洋烟,说是孝敬姜奶奶的。 “战利品,我自己都没舍得抽。”姜根保笑着说。 当地是有个别老年妇女抽旱烟的,不过奶奶平常不抽,就说不要,让他自己留着抽。 姜根保就递了一支给姜茂松,两人抽烟说话,聊一些打仗的事情,田大花和奶奶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奶奶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 “茂松,你往后怎么个打算?”姜根保问,“你养伤养了两个多月,我听说地方上现在十分缺人,也要从部队抽调一些到地方,你打算留在地方还是归队?” “服从上级安排吧。”姜茂松说。 “我看呀,你不如留在地方,眼看着仗也该打完了,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们要建设新中国啦,你又认得字,就在地方上肯定更有作为。”姜根保嘻嘻地笑着说,“再说,你留在地方,离得近了,小林肯定是支持的。” “咳……我服从上级安排。”姜茂松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什么……哈哈,我不多嘴,横竖你自己打算。”姜根保打了个哈哈。 “什么小林?” 旁边奶奶开口问道: “哦,就是……一个战友。”姜茂松说。 秋天山间野果子多,常见的是野枣儿,这个好采,成片的低矮灌木,很容易找到,一树一树的,这时节还有点儿早,还没熟,等熟了就满树通红。田大花现在要找的是一种野葡萄,只是这山里到处是密林,不常见到。 田大花熟门熟路地在一处山涧的崖头上找到一大片,野葡萄一串一串的都成熟了,诱人地挂在一丈多高的山崖上。 她心里高兴,就爬上山崖去采。她纤细娇小的身子攀着山石藤蔓,整个人就好像挂在山崖上,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她自己却丝毫没感觉,采到了就一边往背后藤筐里放,一边随手往嘴里塞一串,满口的酸甜生津。 ------------ 27.管教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爹,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笑着骂道,“不长记性的, 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他就叫爸,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城里都叫爸,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 “他都这么大了,跟小石头不一样,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一回头, 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 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 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 我不想跟小叔睡,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 会打梦拳, 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 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听见大人喊,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 28.摩擦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说着, 竟真的开门出去,很快就拿着一把菜刀回来,砰地一声丢在床头的矮柜上, 口气平淡地问:“你说这菜刀,能不能砍得动?” 姜茂松此刻真是不认识田大花了,他耳边听着田大花那些决绝的话, 看着矮柜上的菜刀, 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田大花的一言一行, 都让他十分惊讶, 毕竟两人相处短暂,结婚后两人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 他似乎并不了解她, 或者说,从来没真正了解过。 姜茂松只知道, 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 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 性子沉静话不多, 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 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 他要离婚,肯定会有阻力,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等她同意了,再跟家里说,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把事情跟她讲清楚,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骑驴来的。”田大花说。 察觉到某种视线,田大花一转身,便看到刚才洗衣裳的年轻女人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接触,那女人端着盆,目光中带着某种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城里女学生常见的齐耳短发,模样清纯秀气。 其实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十六岁嫁到姜家,如今小石头七岁。 生活的体验完全不同,加上再世为人,心态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对方归入了“黄毛丫头”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着对方,旁边的姜茂松脸色便开始尴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个,我家里来人了,这是我家属。”姜茂松说。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水,对他笑笑说,“衣裳我给你洗干净了,毛巾泡在水里还没洗,你回头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语气中有些不自觉地着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门口,隔开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里。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说,她没读书不识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讲清楚,其实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声说着。 “……再说吧,小林,这事情,我需要认真考虑。” 姜茂松的声音很低,似乎送出几步,低低的声音说:“小林,你这阵子……就不要过来了吧,我这边,很忙的,你总是过来也不好。” 那女人小声回了一句什么,离得又远了些,声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却比一般人灵敏,听到那女人似乎是说,她愿意等,让姜茂松安排好家里。 姜茂松很快就回来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东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着他,“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难不成去撕那个女人一顿?田大花是不屑于为之的。 搁在古代,她是正室,那个女人连个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来给男人洗衣服,其实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顶多算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低等下贱的小情儿。 田大花心说,让她当面去撕那个外室小情儿?她没那个打算,丢脸丢人不说,反倒贬低了自己。 “你们两个,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里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要是已经把她睡了,那你总得认账,你就把她养在外头吧,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多在乎,只当你是个死了的牌位。你要是还想离婚娶她进门,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满脸赧然的无奈,“……没有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田大花反问,“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在这儿帮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当我吓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声说,“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两全……你让我好好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我不能让小石头有一个抛妻弃子的爹。”田大花说完,抬脚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回家。”田大花说,“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我呆在这儿膈应。”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远的山路……” “我能自己来,也能自己回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话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里叹气,他越发不了解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记忆中她刚嫁过来,红棉袄红棉裤,性子温顺,话也不多,怎么七年不见,她每句话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不噎死人不称心的架势。 姜茂松无奈地快步赶上,拦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气我,也等一等行吗?不然我叫别人送你回去。这阵子剿匪剿得紧,不是吓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窜的土匪。” 田大花嗤之以鼻,她会怕几个土匪?谁倒霉可不一定。口中却忍不住故意呛他: “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碰上土匪弄死我,你也不用费什么心思离婚了,正好娶了你那个小情儿当填房,成全你那些缺德混账的心思。” 田大花早就把自己当寡妇了。 她十六岁嫁到姜家,丈夫姜茂松大她三岁,一个俊朗腼腆的农家青年。 那时战火已经烧到了家门口,大山里也不能太平了。新婚才两个来月,鬼子抓了村里的青壮年去修公路,姜茂松也被抓去了,他算是有胆量也有头脑,瞅机会成功逃了出去,跟他一起逃掉的还有同村的姜根保。 从此,就再也没有半点音信,生死不明。 家里也不是没想过找,可当时战火纷飞的形势,上哪儿找去呀。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家里的人,都觉得姜茂松和姜根保怕是已经死了,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当地又是敌占区,死个人比死一只鸡还容易。 他走的时候,田大花刚怀孕,八个月后,田大花生下了儿子小石头,如今孩子都七岁了,还没见过亲爹长啥样。 ------------ 29.不能忍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也没那么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再说吧,家里人多屋子挤, 住不下。” 奶奶这么一个精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不过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笑笑说:“咱们家呀, 屋子还真是挤了。你看茂林也都十七了,该娶媳妇啦。如今茂松回来了, 再给小石头添几个弟弟妹妹,茂林再娶媳妇, 家里可真住不下啦。” 田大花压根就没接这个话茬儿, 福妞和小石头却对“弟弟妹妹”挺感兴趣,叽叽喳喳讨论起了“要弟弟还是要妹妹”的问题, 为此还争论起来。 “你们两个, 还当是上街买东西呢, 要啥买啥?吃饭都堵不住嘴。” 田大花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俩小孩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才端起碗老实吃饭。 吃过晚饭,天可就黑下来了,田大花收拾洗漱回了屋,姜茂松陪着小石头玩了一会儿, 打了水帮他冲澡。男孩子皮, 白天放驴打猪草, 山间野地里滚来爬去,一身的泥土臭汗,只要天气不是太冷,田大花都叫他洗澡。 “石头,今晚先跟小叔睡,等爸爸忙过这阵子,就给咱家再盖几间房子,给你自己住一间屋。”初秋的山间毕竟有些凉,姜茂松帮小石头擦干身上,就叫他上床睡觉。 七年了,他第一次给儿子洗澡擦身,孩子跟他总有些生分,姜茂松原本也只是想多跟儿子熟悉一下,可真正去陪伴孩子,才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许多,心里不由地想去弥补。 因此姜茂松回到屋里,就跟田大花商量着,得安排福妞和小石头去上学,俩小孩可都七八岁了。 “刚刚解放,咱们这样的小山村,恐怕一时半会儿建不起学校,附近也没有正经的小学。”姜茂松一条一条列举出理由,仔细说服田大花。 “大花,要不然,你带福妞和小石头搬到城里来吧,我现在被调到这边的部队,现在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外调,你带着他们进城上学,眼下学校也才刚开学不久,他们现在入学还来得及,你们进了城,我也方便照顾。” 进城?田大花想了想,摇头。 “我在山里过惯了,不想进城。福妞和小石头上学的事我考虑过,我打算送他们去后山村,他们那儿有村学。” “后山村?”姜茂松皱眉,“我小时候读私塾就是去的后山村,要跑十几里山路,寒冬盛夏一天两趟,中午带干粮,可吃足了苦头的。再说,人民政府逐步要对这些私塾、村学进行改造,发展教育,后山村的那个村学,也要进行改造的。” 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等着她改变主意,谁知田大花还是摇头。 “改造不是正好吗。啥时候改造好?正好让福妞和小石头在那儿读完小学,上了中学我再送他们进城读书。” 姜茂松很想直接质问一句,城里的学校肯定更好,田大花怎么就那么不乐意进城? 话到嘴边又算了,还用问吗,她那么个强势执拗的性子,一准是跟他有关――明明白白地被嫌弃了。 “你……再考虑一下,没必要赌气,我原本也是打算把他们接到身边上学的,城里正经的小学毕竟好些,小孩上学读书是大事。” 姜茂松口气有些生硬。记忆中那个温顺寡言的田大花到底怎么回事?记错了?他现在在她跟前,除了吃瘪就只能无奈了。 “再说吧。”田大花停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抬头盯着他问,“姜根保提出离婚了,这事你知道不?” 姜茂松沉默一下,问:“已经离了?” “不知道,反正已经闹开了,我看早晚的事。”田大花漫不经心的口气中带着好奇,“你们两个,约好了的?” 姜茂松脸上有些尴尬,田大花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琢磨,你和姜根保当真是好兄弟,看起来,你跟他倒是彼此都知道,他知道小林,你也知道他要离婚,有志一同。” “他的情况……跟我不一样。”姜茂松像是自言自语,“这个根保!” “抛妻弃子还有什么不一样的。”田大花轻哼了一声,“陈世美难道还分个三六九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说,“你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个女的……有些不单纯。” “你的意思,他找的小婆就不单纯,对他就有所图。你的那个小婆,当然就是单单纯纯地真心爱你?”田大花低头咬断线头,笑笑,“小婆也分三六九等了?” 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姜茂松一窒,然后聪明地住了嘴。 有些事他没法跟田大花细说,毕竟在他眼里,田大花就是个没文化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勤劳能干都是有的,这些年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别的……不能要求她太多。 田大花做了一会儿针线,洗漱过后,自顾自脱衣上床睡了。姜茂松也只好老老实实在儿子的小床上睡了一夜。 军旅生活多年,姜茂松习惯了早起,看着对面大床上田大花还在拥被高卧,姜茂松穿衣下床,一扭头,对面床上田大花已经翻身坐起,盯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起床气。 其实她原本少有起床气,只是一大早睁眼看到姜茂松,忽然就不太高兴。 “你今天回部队去吧。”她说。 “我也想啊,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姜茂松说,他现在负责西山剿匪,哪脱得开身呀,“可是奶奶那边……哪里肯听我的?她那么大年纪了,我又不敢气着她。” “你走你的,我跟她说。”田大花解释了一句,“军队又不是寻常地方,既然有军务,你赶紧回去,往后没事你不用回来。” 这么体贴的话,说白了还不是嫌弃。姜茂松将信将疑,赶紧拉开门出去洗漱,等着看她怎么搞定奶奶。 结果田大花根本就没费什么口舌,吃早饭的时候她随口跟奶奶说,军令如山,姜茂松这样在家里呆着,挨批评事小,耽误了西山剿匪,罪责就大了。 同样的话,姜茂松明明说了好几遍,可田大花一开口,奶奶立马就同意了。 “管身不由己,茂松啊,那你就先去完成任务,得了空再回来。”奶奶喝着粥补上一句,“我可告诉你,没事就不要在外头作妖,有空赶紧回来陪媳妇孩子。” 姜茂松一经奶奶开恩,忙的三两口喝光碗里的红薯粥,抓起一个饼子,一边吃一边匆匆跑掉了。 “茂松,你小心着些,可别再受伤了。”奶奶追出门嘱咐了一句。姜茂松赶紧答应着,却听见田大花在安慰奶奶。 “奶奶,你别担心,你看看他,鬼子和正规军都一路打出来了,西山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土匪,他还能阴沟里翻了船?哪能那么丢人。” 姜茂松看看她,欲言又止,扭头,上马,走人。 ☆☆☆☆☆☆☆☆ 姜茂松这一次离家,又有七八天没回来,这中间,姜根保如愿以偿地把婚离了,听说带着吴翠芬去镇上办完了手续,吴翠芬没有法子,也就摁了手印,这在小小的姜家村,简直是千年不遇的大事,村里人议论纷纷的。 作为他的爹妈,六叔和六婶儿当着面倒是安慰了吴翠芬一番,吴翠芬带着一双儿女,离婚不离家,母子三个的生活,跟姜根保没回来时也没什么变化。 可一转脸,六婶儿就喜滋滋跟村里人说,姜根保要给她娶个城里的儿媳妇了,照片她都看过了,长得十分漂亮。 “模样好,读过书的,对咱家根保可好了。到底是城里姑娘,有文化,识大体,也没跟我家要聘礼,说是自由婚姻,啥聘礼都不要,只要根保对她好就行了。” “哎呦,这么好的儿媳妇,你很满意吧?”三婶的口气明显带着嘲讽,撇着嘴问,“这么好的儿媳妇,也该叫回来认认公婆,让咱们大家也见识见识,到底是个啥样的。” “我是她婆婆,当然一叫她就回来。”六婶儿摆着婆婆的谱说,“这不是顾及翠芬吗,翠芬她离婚不离家,我们把小谢叫回来,两人见面尴尬,翠芬心里肯定不舒服,我这个做婆婆的,我还是很心疼翠芬这个儿媳的,往后呢小谢就在城里,翠芬就跟着我们老公母俩,守着孩子在乡下,我们多照顾着点儿,也亏不了她的日子。” “怎么,两个孩子也留在乡下?”三婶夸张地啧啧两声,“哎,说到底是有了后妈,好不容易他爹进城了,两个孩子还留在乡下。他六婶你呀,也别说的那么好听,翠芬留在你们家里,还不是当牛做马,养活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你们老公母俩。” “嗬,你这话说的,根保他是自由婚姻,我这当妈的也没法硬管,翠芬她自己点了头,正经办了离婚手续的。翠芬她这样,三十好几岁,比咱家根保还大了三岁,两个孩子都生了,我要是不收留她,她还能往哪儿去?我们家可是厚道人。” “对对,厚道,厚道。”三婶说,“厚厚的。你们一家人都不缺德。” 然后三叔下山去嫁到山下的闺女家走亲戚,便听说西山那边土匪窝被端了。 “我姑爷亲眼看见的,大军押着好多土匪进城,都打散了,好多抓了俘虏。”三叔大着嗓门跟村里人显摆,“还看见咱们茂松大侄子带着人骑马进城,可有本事了。” ------------ 30.牛气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她声音本来很小,可田大花长期生活在山林,耳力却比一般人尖,闻言一转身,神情颇有些困惑, 平平问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羞耻吗?我家福妞还病着,我真没工夫理你,你自己安分些。” 那语气, 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 田大花走回病房, 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奶奶、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 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 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 有些没精神, 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 触手是正常的温热, 田大花嘘了一口气, 笑道:“哎呦,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安慰道:“别害怕,土匪都被打跑了,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姜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田大花心里一乐,天知道,老奶奶最是个厚道人。 再看看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张脸,颜色红红白白真是精彩,姜根保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来。 “你呀,要是来看福妞的,咱们福妞福大命大,好在没出啥事儿,你就回去吧。你要是来赔礼道歉的,那也免了吧,你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孩子就行,你就算离了婚,也还是亲爹,孩子你该管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奶奶数落完,就挥着手叫他们走。 姜根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话听音,他琢磨着一准是他乡下的儿女闯了什么祸,并且还跟福妞有关系。姜根保本能地就想到了儿子铁蛋,根本就没往女儿姜丫头身上想。可他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带着谢白玲告辞离开,临走时悄悄拉了姜茂松一下。 “茂松,到底发生啥事儿了,我听说,福妞不是让土匪劫持给吓的吗,奶奶这怎么不待见我呢?”姜根保把姜茂松拉到门外走廊,小声问茂松。 姜茂松没回答他,反问道:“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回家看看?” “嗐,我一早听说村里进了土匪,不是说都解决了吗,还没顾上回去。中午小谢回去告诉我,说福妞进了医院,我赶紧过来看看。”姜根保解释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铁蛋那个小混蛋欺负福妞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个反骨,不听话,我回去揍他。” “你……”姜茂松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具体情况,你还是回去问问张二柱吧。这事情,奶奶担心福妞,肯定会有些生气。虽然都是小孩,年纪小不懂事,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战争年代,像姜丫头这样的,就算是小孩也会坏大事,何况她都十四岁了,该让她懂得道理。从姜茂松的立场看来,这要是搁在部队,一准是个叛徒,都够枪毙了。 “那……我去问问。”姜根保只好匆匆离去。 病房里,奶奶赶走了姜根保,见福妞看起来好多了,想起什么就问她:“福妞,你昨天怎么会跑去七婶家?我记得,你原先没跟姜丫头玩过啊,她比你大了六岁呢,我记得她原先没找你玩过啊。” 病床上坐着的福妞刚吃饱,显得憨态可掬,自己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她最近忽然喜欢找我玩了,昨天我正在家门口玩,她来喊我一起去七婶家剪花样玩儿。” “好像,从爸爸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来找小姑姑玩了。”小石头在旁边说。 小石头的话让奶奶和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个眼色。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有这势利的心思? “这个小孩,心眼儿也太多了。”奶奶气呼呼对福妞说,“福妞啊,你听话,往后在村里看见她,躲远远的。” ☆☆☆☆☆☆☆☆ 福妞既然好了,田大花就打算给福妞出院。 可恰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问了护士,说要等下午医生上班才能办出院,于是只好再等等。姜茂松于是说,趁着这工夫,他要先回部队一趟,他一上午不在,怕有什么要紧事。 “大花,我看这样,你跟我一起出去,到门口买一些午饭回来。”姜茂松说,“你们先解决午饭,等下午医生上了班,我回来结账出院。”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从楼上下去。中午时间,医院的大院里还算安静。田大花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病房楼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小林。她出现的实在也太巧了吧,田大花有理由怀疑,她今天自从发现他们在医院,就一直在附近窥视。 果然,小林看见他们,目光哀怨,就在几步远站住了。 田大花真有些困惑,一个女人年纪轻轻,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她瞟了身旁的姜茂松一眼,这样的“偶遇”,让他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 “找你的,你自己解决。”田大花示意姜茂松,“都跟你说了,别让她到我眼前膈应人。你们两个,脸皮能有多厚?” “大花,你……”姜茂松无奈地窒住。再傻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真要留下来跟小林说会儿话,别说田大花,任谁也会多想了。 他跟小林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该牵扯,当断则断,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姜茂松心里很清楚。 “大花,你等我一下。”姜茂松说,“你别误会,人家小林只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她会在这儿很正常。我跟小林,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太深入的关系,她是个聪明理智的姑娘,她不会想不通的。” 姜茂松这话说给田大花听,更是说给小林听,他跟小林已经当面说清,断了之后,小林还是找过他,不甘心,可他总不可能再回头,这么纠缠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她怎么样关我屁事。”田大花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的烂账自己管好,再让她到我跟前膈应人,我会生气。” “小林,不好意思,大花她误会了,那个……你忙你的。” 姜茂松一边尴尬难堪,抱歉地对小林点点头,一边只好匆匆跟上田大花。人总是此消彼长,再说他自己亏欠短理,他现在真的深有感触,他惹不起田大花,却慢慢地开始习惯她的强势直白。 可惜,未必有人明白他一片苦心。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林带着压抑的哭腔。 “茂松,你真的打算跟这个乡下泼妇生活一辈子?” 走在前面的田大花闻言站住,姜茂松心里咯噔一下,便看到田大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你上午这么骂我一次,我没理你,你还骂第二次?”她走到小林面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小林咬牙硬挨了这一下,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 31.试探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招呼他进屋喝茶, 那小战士却笑嘻嘻跑到院里的水缸跟前, 抓起水瓢咕嘟咕嘟喝了半瓢凉水,背着枪撒腿就跑了。 “哎呦,大花, 你咋回来这么快?”姜奶奶从屋里出来,看见田大花有些意外,就责怪道,“不是叫你在茂松那儿住几天吗?叫你不要挂念家里, 茂松他一个大男人家,你留在那儿住几天, 正好帮他缝补拆洗,收拾收拾。” “奶奶,他好着呢, 哪用我帮他缝补拆洗。”田大花说,“奶奶, 有吃的吗?我吃了饭去北山坡的田里扯红薯秧。” “还没吃饭?”奶奶惊呼一声,板着脸数落, “这都啥时候了?太阳都挂到西山头了,早过了饭点了,这个茂松他没留你吃饭?他怎么回事呀, 看我下回不说他!”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 她跟姜茂松好像没说到吃饭的话题, 她就转身回来了,就随口答道:“他忙,我也忙,我急着回来。” “你这个憨子,你急着回来干啥呀,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得饿坏了。” 奶奶唠唠叨叨地埋怨着,赶紧转身去屋里给她拿饼子、咸菜,农家人也只有这些是现成的。 田大花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多说话,就着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匆匆吃了两块麦饼,就拎起箩筐,在奶奶的唠叨声中出了门,去北山的红薯田扯红薯秧。 活儿没那么急着干,她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散散。 红薯秧宛如一床巨大的厚被子,密密盖了一地,新鲜的红薯秧扯回去,嫩藤用盐稍微腌腌,可以做佐粥下饭的咸菜,别有风味,叶子和老藤可以剁碎喂猪。 田大花三下两下就扯了多半筐,也不急着回去,就去田边找了一处浓密的树荫,在树荫下闲坐消磨到黄昏。 她得好好想想,眼下怎么办才好。姜茂松怎么说都是小石头的亲爹,她总不能真的回家磨亮菜刀,去做一回手刃亲夫的壮举吧? 眼下这个事情横竖是瞒不下去,田大花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看看奶奶和公爹的态度吧。 说实话,田大花也不知道奶奶和公爹会不会向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没有谁一成不变。姜茂松找了个城里的小护士,年轻漂亮,读书识字有身份的,姜茂松自己喜欢的,谁知道老奶奶和公公会怎么想,怎么做? 这个家,在姜茂松回来之前,真的是田大花的“天下”。奶奶心疼她,公公信服她,小叔子茂林更是啥都听她的。道理简单的很,七年了,田大花操持这一家老小,他们生活上指望她,也习惯了依赖她。如今姜茂松回来了,他们就不用再指望她一个人了吧。 至亲至疏夫妻,除了石头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对她的维护可以说半点儿不掺假,或许还有福妞,总是她一手带大的,别的……谁能知道? 大约是相处太短而分别太久,“丈夫”对田大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和符号,却少了一份恩爱感情。此时此刻,田大花心里倒没有多么伤心,除了懊恼,更多的还是气不顺。 姜茂松凭什么休她?他凭什么! 如果奶奶和公公也支持姜茂松……田大花想,那她也不答应,凭什么呀!如果那样,她也不必顾忌谁了,索性由着性子去闹吧,闹他个悔不当初。 他一走七年,她辛苦操持这个家,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她凭什么来捡现成的?! ☆☆☆☆☆☆☆☆ 田大花背着一筐红薯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一家人都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她吃饭。 福妞和小石头一听见门响,就跑出来迎她,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晚他们俩做的晚饭。 两个小孩一直懂事能干,晚饭咸猪肉炖冬瓜,贴饼子,棒子面红薯粥,看起来相当不错,田大花免不了又夸奖两句。 姜家平日的饭桌上比较安静,那时候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说家里这样的组成,老奶奶,鳏夫的公爹,加上小叔子茂林和俩小孩,也就少有交谈,顶多就是俩小孩和姜奶奶闲聊两句。 今天奶奶却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 “作孽呦,我刚才去菜园里摘茄子,听说了一件大事情,说是姜根保要离婚,不要他媳妇了,他媳妇在村里到处跟人哭诉呢!你说这个姜根保,他到底想干啥呦。” 田大花一愣,夹菜的筷子停在半路,慢吞吞抬起头来。 “奶奶,你说什么?姜根保要离婚?” “可不是吗。我摘茄子的时候遇到你三婶儿,她跟我说的,她听姜根保的亲二婶亲口说的。姜根保这是要当陈世美呀,你说都两个孩子了,闺女十四,眼看着都该找婆家了,儿子也十二了,这个姜根保,他怎么能这样!” “奶奶,吴翠芬她答应了吗?”田大花打断奶奶的絮叨。 “没听说,她哪能就答应了啊,她二婶说她在家里哭呢。”奶奶说着叹气,“不答应又能怎么着,男人要是坏了良心,铁了心当陈世美,八头毛驴都拉不回来,男人铁了心不要她,她一个女人家能怎么着?” 田大花心说,这可真有趣了。是巧合?还是姜根保和姜茂松原本就合起伙,约好了的? 这么看来,姜根保外头怕也有人了。这两人,一起从鬼子手里逃走,一起回来,再一起离婚,还真是……一对好兄弟。 “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他爹娘也不管管吗?”田大花问。 “听他二婶那意思,他爹娘也没怎么管。姜根保他妈那个人,自从姜根保回来,就整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觉得儿子有出息了,糠箩换米箩,背地里还说过儿媳妇不好,我看她恐怕也未必想管。” “儿大不由爷,未必管得了。”田大花说,“再说了,姜根保要是和他媳妇离了婚,再娶个城里年轻漂亮有文化的,有面子有里子,他爹娘也跟着有面子,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呢,还管什么孙子孙女,新娶的媳妇再生几个就是了。是不是呀奶奶?” 她说着又问姜守良:“爹,你说呢?” “那可不该。”奶奶重重说了一句,“有句老话说得好,无故休发妻,伤阴德。” “对对,不该,不该。”姜守良性子木讷,可也不傻,见田大花故意这么问他,赶紧表明立场。 “不该又能怎样?”田大花说,“换了奶奶你,你也未必管得了。” “他姜根保要是我孙子,我拿拐杖打死他!”奶奶说完往旁边呸了一下,“呸呸,说的什么歹话,我孙子才不会呢,大花你放心,茂松才不是那样人。” 打死他……那就是说,基本也就是没啥法子管了。田大花心说,奶奶你那白藤条的拐杖,还是我在山上帮你砍的,没那么管用。 田大花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福妞和小石头,俩小孩一边吃饭一边听大人说话,还挺好奇的,听得有滋有味。田大花不想在小孩子跟前再谈论下去,就放下饭碗,说她吃饱了。 “福妞,石头,吃完饭勤快些,把碗洗了。茂林,你把猪喂了,驴弄点温水饮。”田大花吩咐了一圈,站起来说,“奶奶,我出去串串门去。” 田大花出了家门,就径直往村北姜根保家走去。 两家离得不远,实在是整个村子都很小,很快就看见姜根保家的院落了。 姜根保家跟田大花家不能比,田大花他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姜根保家里则是很穷,没有田地家产,房子也更加破旧。可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小村子连个正经的地主都没有,想当佃农都没条件,姜根保一家以前只能靠打猎和砍柴送去山下卖,日子过得比较拮据,吴翠芬这些年养大两个孩子,辛苦可想而知。 眼看着姜根保回来了,天下太平了,日子要好过了,他姜根保又要离婚。田大花原本也没有别的想法,同病相怜,她就是想过来看看,兴许两个女人能互相支援一下。 谁知田大花刚进姜根保家的门,就开始后悔了。吴翠芬唯一的对策,似乎就是哭,见谁跟谁哭,哭诉着姜根保负心错待了她。 而田大花这样的性情,实在见不得她哭个没完,偏偏田大花还不怎么会安慰人。 吴翠芬坐那儿哭得委屈,她儿子姜铁蛋也不知去哪儿了,女儿姜丫头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婆婆和几个婶子也在,不时地劝说几句。吴翠芬的婆婆,在村里按同族排行,要叫六婶儿。 没看到姜根保,想想他摊牌完了,也不会在老家等着挨数落。 “铁蛋他妈,你别哭了。”六婶儿劝了一句,“你放心,我跟你公爹肯定是向着你的,根保他就算在外头娶了别人,这家里我也还认你这个儿媳妇,更不会赶你走。我跟你爹商量了,你可以离婚不离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你有儿有女,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你就当他在外头娶了个小的,离不离婚你都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是铁蛋的亲妈,我和你公爹都向着你。” 田大花心里笑了一声,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什么离婚不离家,一听就不像是六婶的话。 “大嫂,我知道了。”茂林答应着,赶紧往外跑。姜家村太小,根本没有郎中,要到十几里外的村镇去请。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本来还在西山,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尴尬,愧疚,沮丧,挫败,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 32.犹豫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在田大花的懊恼等待中,双方又僵持了一会儿, 门外的人甚至听到土匪在吆喝着叫七婶给他们拿吃的。 吴翠芬和六婶儿, 还有二伯家的人也都来了,一听说自家孩子在里头, 大人就慌得坐在地上哭。门外的战士情绪焦急, 不死心地往院子里又喊了两遍话,压根没有回应。 田大花起初倒不是太担心福妞的安全,土匪显然也知道,活的人质才有用, 他们能把姜茂荣全须全尾赶出来, 轻易就不该伤人。 可这么僵持下去,屋里几个妇女小孩, 谁知道会出什么事?田大花再次找张二柱说话, 要找个理由进去。 “嫂子,我不能让你进去, 你要是再出了事,我怎么交代?”张二柱一脑门汗。 “那福妞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田大花气呼呼质问。 再世为人, 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统共那么几个, 此刻别的都不关心, 只想福妞儿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土匪吃过七婶拿来的饼子, 情势忽然就有了改变, 院子里先是传来几声尖叫喝骂,然后土匪喊话说,让外头的人退远点,把枪放下,不然他们就开始杀.人了。 然后,院门先打开一条小缝,一个三十几岁一脸横肉、庄稼汉打扮的土匪抓着姜丫头探出头来。 “你们,往后退,不然我一枪崩了她。” 土匪挥舞着枪,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走出来,随后两个土匪每人也押着一个人质出来。 田大花第一眼就看见了福妞,小丫头满脸惊吓,瑟缩着小身子,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哭。 三个土匪看来也不傻,他们现在是瓮中之鳖,僵持下去说不准哪儿就陡生变故,便打算劫了人质逃进山里。前面的土匪抓着姜丫头,后面两个则抓了七婶的女儿小香和福妞。 三个土匪显然是有选择,抓的三个都是年纪小的女娃,这么大的小孩,自己能走路不拖后腿,又比大人好控制。 “把他们放了,我跟你们走。”张二柱主动把枪放在地上,举起两手想走过去。 “当老子傻呢。”打头的土匪叫嚣一声,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慢慢往村外退。田大花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你们抓我吧,我男人是剿匪部队的干部,你们抓我,比这几个小丫头管用。” “嫂子,你别添乱!”张二柱气得大叫一声。 田大花没理他,自顾自劝说道:“我看你们三个无非是生活所迫,眼下保命要紧,出了村子就是那么大的深山老林子,你们就逃掉了。你们抓着几个小丫头,连哭带叫的也烦人,你们抓了我,进了山林就赶紧走,双方谁也不伤人命,图个平安。” 土匪盯着田大花看了看,大约是田大花不慌不张的举动让他们意外,三人对了个眼色,反而对她不放心了,抓着三个小孩继续往后退。 就在这时,姜丫头忽然尖声哭叫起来。 “求求你放了我吧,你们抓她,抓她,她男人是当官的,是政委,你们抓她管用。”姜丫头一边哭喊,一边像得了什么提醒似的,竟然指着福妞喊道,“还有她,她是姜茂松的亲妹妹,你们抓她一个就管用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田大花气急的一眼扫过去,她旁边的张二柱已经气红了眼,看那样子恨不得一枪.毙了姜丫头,气得大吼一声:“闭嘴!” 这下子,反而让土匪确信了,带头的脸色一犹豫,田大花忙说:“你们放了我家福妞,她是小孩累赘,你们抓我,我送你们平平安安地进山,只要你们别伤了她。” 她举着手,慢慢往土匪跟前走。带头的土匪迟疑了一下,打量着田大花纤细瘦弱的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威胁力,当真让她靠近了,一手拿枪指着张二柱,同时松开了姜丫头,伸手来抓田大花,田大花很配合地被他抓住了。 姜丫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吴翠芬扑过来,抱着姜丫头嚎啕大哭。 土匪也放开了小香,却没有放开福妞,抓着两个“管用”的人质,拿枪逼着,倒退着仓惶出了村子,张二柱他们受到威胁,也不敢靠的太近,在大约几十米外跟着。 出村就是一片山坡,田大花看看福妞,抓住她的土匪大约是没把一个小女娃太当回事,一直把枪指着后边跟过来的张二柱他们。上山的小路很窄,三个土匪离得很近,几乎靠在了一起。田大花用力看了张二柱一眼,希望他别那么笨。 田大花忽然就发作了。 她曲起的手肘忽然往后用力一捣,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她一把抢过福妞往旁边一推,同时顺势往抓住福妞的土匪身上撞去。也就在这一瞬间,张二柱的枪响了,第三个土匪应声倒下。 田大花那么撞过去,不可避免地跟着倒在地上,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狠狠踢了那土匪一脚,脚下感受到肋骨断裂的声音。张二柱带着的战士也扑了上来,飞快补了几枪。 这下子,整个山林都清静了。 田大花赶紧去看福妞,小丫头被她抢过来后顺势一推,落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 田大花抱起她,小丫头软绵绵叫了一声大嫂,就昏了过去。田大花把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还好没发现受伤。 看来,是吓的。 “嫂子,嫂子,你没事吧?” 张二柱脸色发白,整个人还有点恍惚发飘。事情发生太快,他都不知道田大花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她给他使眼色,忽然就撞倒了两个土匪,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毕竟,土匪身上能看到的,都是他们的枪伤。 “我没事儿。”田大花看着他笑笑,夸了一句,“你这小孩不错,够机灵。” 被夸做“小孩”的张二柱有点窘,脸上却止不住的傻笑。 田大花抱着福妞回村,在村口遇到了满脸焦急的茂林和姜守良,还有一大群担忧的村民。她把福妞交给茂林,叫他抱回家去交给奶奶,自己径直往吴翠芬家走去。 她径直走进堂屋,吴翠芬正搂着受了惊吓的姜丫头,好言好语地安抚着。田大花走过去,二话没说,抬手甩了姜丫头一巴掌。 姜丫头尖叫一声,一边脸顿时红肿起来,吴翠芬也尖叫一声,慌忙扑过来拉着田大花。 “大花妹子,你别动手,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丫头她不懂事,她只是个孩子呀。” “对,她只是个孩子就这么坏了,长大还不知坏成什么样子。”田大花说,“吴翠芬,你不教训她,当心养出个白眼狼来。” ☆☆☆☆☆☆☆☆ 田大花自己觉着,以前她的日子还很平静,小山村也很平静,怎么姜茂松回来以后,她的戾气好像变大了。 从吴翠芬家出来,她一路回到家,奶奶眼巴巴站在门口等她,一看见她,奶奶就哭出声来了。 老奶奶一辈子刚强精明,田大花还很少看见她哭。 “大花呀,你没事吧?茂林不让我出去,我才刚听说,可把我吓死了。” “没事了奶奶。”田大花问,“福妞怎么样了?” “睡着了,抱回家就没醒,怕是吓坏了。”奶奶见田大花没事人一样,稍稍放下心来,拉着她去井台,又喊茂林给她打水。 “你赶紧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老人家讲究这些,田大花有过前世的生活,本来也相信些,于是听话地去洗漱一遍,把外衣脱下来泡在水里。 她刚一起身,啪地一声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田大花一看,奶奶手里拿着个柳树枝条,正往她身上抽。田大花叫了一声: “奶奶,你干啥呢!” “你别动。我给你赶赶晦气。”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柳条蘸着清水,上上下下把她抽打了一遍,弄得田大花又痒又想笑,心里却暖融融的。 “去去,换了衣裳,再过个火盆,应该就没事了。” 田大花只好回屋去换衣裳,她身上的外衣已经泡在水盆里,里头穿了个自家做的白棉布内衫,被奶奶用柳条蘸着清水抽打一遍,已经有些湿了。 等她换了件干净衣裳出来,便看见老奶奶指挥着茂林生了个火盆。 这讲究也太多了吧,田大花嘴里却不敢说,听话地从火盆上跨过去,才得以进屋去看福妞。 福妞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身上也是一番讲究,衣服已经换过了,头顶的床边插着两根桃树枝,手腕上还带着奶奶压箱底的银镯子。 “银子驱邪。”奶奶说,“我怕她吓掉了魂。” 小石头托着腮趴在福妞床边,见妈妈进来,忙站起来抱着她的腰,把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问她:“妈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田大花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心里庆幸小石头今天被茂林看在家里,没能出去。要是两个小孩都落入土匪手里,她恐怕会顾不过来。 田大花仔细看了看福妞,小丫头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皱着小眉头,让人看了心疼。 “小石头,你很听话,最是个好孩子。”田大花说,“你看着小姑姑,我去吃口饭,我午饭还没吃上呢。她要是醒了,你就叫我。” ------------ 33.憎恨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一家人从医院出来,刚走到街上, 突然就响起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姜茂松脸色一变,愤愤地骂了一句什么,立刻把他们又赶回医院。 “你们在这儿躲着,千万不要出去乱跑。”他把他们赶进医院大门,便急匆匆离开了。 田大花并不清楚怎么回事, 她没经历过空袭, 大约姜家村那样几十户人家、三面环山的小山村, 好不好空袭且不说,也没什么空袭的必要。 但满大街都是惊慌奔跑的人,她知道肯定有紧急情况,便一手抱起福妞, 一手拉着小石头,叫茂林扶好奶奶, 赶紧跑进去躲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一楼大厅已经有一些人了,声音有些吵,医生护士则照常忙碌着。 田大花给奶奶找了个空着的椅子,照顾奶奶坐好, 担心病刚好的福妞再受到惊吓,便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听旁边的人议论说, 这是空袭轰炸。 “放心吧, 他们不炸医院, 来过几回了,都是往城北那边去,那边有大工厂。”那人说。 “哎呦,这怎么还不安生呢。”奶奶唠叨了一句。 “刚解放。”那人笑着说,“不着急,解放军慢慢全给他收拾掉。” 他们便坐在医院里等,在门诊楼大厅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别的动静,就又出来透透气,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等。 明明是紧张的事情,大人担心,俩小孩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讨论飞机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能飞,那肯定长了翅膀的吧。”小石头说,“它的翅膀肯定很大,像老鹰的翅膀那样。” “嗯,肯定长了大翅膀,要不怎么叫飞机呢。”福妞点着小脑袋。 期间谢白玲经过,看见他们,就赔笑着过来说话:“奶奶,你们还没回去呀,小妹妹好了吧?” 抬手不打笑脸人,奶奶尽管不待见她,还是回答了一句:“正准备回去。” “姜政委忙去了吧?哎呀,每次空袭警报一响,别人找地方躲,他们作为军人却往外头跑。可是没法子,他们没有飞机呀。”谢白玲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们家根保说,都是往城北去炸大工厂。听说前几天还有特务搞破坏呢,在城北机器厂搞破坏,被捉住了。” 奶奶让她那一句“我们家根保”叫得有些膈应,冷下脸来不愿意搭理她了。 “奶奶,你们在这儿坐,我工作正忙,我就失陪了。”谢白玲还算有眼色,见人家不待见,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 谢白玲一走,奶奶问田大花:“她也是医生?我看她怎么看也得有二十好几岁了,不像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 奶奶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便认为凡是穿白大褂的就都是看病治病的医生,分不清医生护士。田大花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的是护士。她琢磨着,昨晚给福妞看病的医生是个男的,兴许女的就是护士吧。 “根保这个小老婆,一看心眼儿就很多。”奶奶说,“咱乡下人太实在,她这样陪着笑脸找人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反倒叫人心里不喜欢。”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有人进来说警报解除了,飞机在城北下了个蛋,没伤人,擦着这座城市往南飞走了。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姜茂松没回来,张二柱兴冲冲跑来了。 “嫂子,奶奶,姜政委实在脱不开身,叫我送你们回家。”这愣小子,像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咧着嘴笑出满嘴白牙。 田大花说:“你们既然忙,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人送的。” “那不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到家。”愣小子说完,一转脸就换了一副傻笑,“嘿嘿嘿,嫂子,你不知道,路上怕不安全。” 时间被空袭一耽误,张二柱紧赶慢赶,天黑以后才把他们送回了姜家村,山野寂静,天空中一个半圆的月亮伴着大片繁星,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们昨天半夜离家,留下姜守良一个人看家,这会子正眼巴巴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福妞也病好了,才舒了一口气。 “张班长,进屋歇会儿,吃了饭再走吧。”田大花招呼张二柱。 “嫂子,你别叫我张班长,你叫我张二柱吧,要不,你干脆叫我二柱子,我家里人都这么叫。”张二柱笑哈哈地说着,进屋喝了一碗水,却没留下吃饭,摸黑赶路归队了。 “赶紧进屋去,你们走了这一两天,我在家里干啥都不心安,可担心死了。”姜守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村男人,从来不会做饭,居然准备了一大锅清水煮红薯。 “我实在不会做饼子啥的,连个粥也怕煮不好。我寻思着,你们要是回来,晚饭就吃煮红薯。要是你们今天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红薯切成片晒干,做红薯果脯,也不浪费。还有大花做的小咸菜,咱们今晚上就好歹对付一顿吧。” 姜守良挺不好意思的。 “煮红薯怎么不好了?”奶奶说,“清水煮红薯才叫甜呢。” “爷爷,我正好想吃红薯了。”小石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爷爷,然后跟福妞一人抱着一个又甜又软的大红薯吃起来。 ☆☆☆☆☆☆☆☆ 吃过晚饭,六婶儿和吴翠芬带着姜丫头来了,说是来看看福妞,还用小篮子拎了二十个鸡蛋。 吴翠芬就只呐呐地道了歉,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姜丫头更是死死低着头不说话,尤其姜丫头进来后,田大花瞅了她一眼,姜丫头瑟缩了一下,更加一副怯怯的样子,揪着吴翠芬的衣襟头都不抬。 六婶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一直就是她在呱呱呱地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土匪,小孩子不懂事,丫头也是吓坏了,才吓得乱说话,丫头她一直就胆子小,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要害福妞的。幸好咱们福妞没啥事,我们也担心死了,一听说你们去了城里医院,我可真是担心坏了,正打算明天进城去看福妞呢,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带她们娘儿俩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在家里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婶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别怪她,别跟她小孩一般见识。” 这些话听起来是道歉,可仔细一品,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自家孩子没错,错的都是土匪?奶奶的眉梢不由皱了下来,田大花也在这时候开口了。 “六婶儿,听你这话,她把我们福妞往死里坑,我们还不能怪她。我们要是怪她,那就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六婶儿忙陪着笑脸说,“大花啊,你看按辈分,丫头还得管你叫婶子,管福妞叫小姑呢。她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就是一时吓坏了,吓得说错了话,我已经狠狠管教过她了。你呢也打过了,也出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六婶儿其实想说,姜丫头已经被田大花一巴掌扇得脸都肿了。六婶心里埋怨着,姜丫头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福妞又没有怎么样,田大花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呢。 可毕竟他们家短理,田大花一家在村里可不是好欺负的,尤其现在姜茂松还是姜根保的上级,六婶儿到底没敢说出来,就只好使劲地咒骂土匪。 “都是这些土匪该死,太坏了!丫头昨天夜里也吓得做了一夜噩梦。” “土匪当然坏。”田大花说,“土匪坏,可不是你们家丫头推我们家福妞出去送死的理由。说她年纪小,她想保全自己没有错,可福妞才八岁呢,比她小好几岁,她就能为了自己把福妞出卖了。这事情六婶你要是再护短,你可就把她养歪了,恐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 “哪有这么严重,福妞她这不是没事吗。”六婶儿讪笑。 “那是我命大,我大嫂舍命救我,我才没事儿。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大嫂出了什么事,六婶你打算拿什么赔?”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福妞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看,婶子啊,你家这个福妞,小嘴巴还挺厉害的。这不是都没事儿吗。你说我这明明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鸡蛋呢。” “哦,原来六婶是来道歉的。”田大花冷下脸来,“我还当六婶是来开脱的呢,你不是说姜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吗,不能怪她,都怪土匪,都是土匪的坏,那你还道什么歉?再说了,又不是六婶你害人,我看丫头她一直都不说话,可不像道歉的样子。” 姜丫头死死低着头,揪着吴翠芬的衣襟不肯说话。在吴翠芬几次提醒后却开始掉眼泪了。 吴翠芬一着急,使劲推了姜丫头一下,姜丫头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太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 34.不敢赌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福妞一边笑哈哈说他“逞能”,一边跑过跟他抬。田大花看着两个孩子抬着柴捆子进了家门,笑眯眯迈步跟在后头。 石头和福妞年纪差不多,石头七岁, 福妞八岁, 俩小孩却是如假包换的亲姑侄,福妞是田大花的小姑子, 是她公婆的老来女, 婆婆四十四岁才生下的“秋瓜儿”。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婆婆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产后赶上鬼子大扫荡, 也没能好好坐月子, 落了一身的病,不到一年就撇下这孩子病死了。因此福妞算是田大花一起带大的,真正的长嫂如母, 从小跟田大花最亲。 姜家六口人四世同堂,姜家老奶奶还在世,公公早年受伤腿脚不好,家里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叔子姜茂林,如今还没娶媳妇。 一家子六口人, 老的老小的小, 田大花就成了这家里实打实的女主人, 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姜奶奶是个精明人,田大花又是个强悍的性子,因此姜家尽管一家子老小孤弱,在村里却没人敢欺负。 姜家比村里一般人家家境好一些,算不上赤贫,家里有祖辈留下的十几亩田地,自家人耕种,大忙时也会请人帮短工,只要别撞上兵灾和饥荒,温饱是不愁的。就算收成不好,她也能上山打猎,不至于让一家人冻着饿着。 这些年一直战乱,幸好小山村避世而居,一家人虽然几经动荡,好在都还平安。如今听说天下大定,新中国都成立了,也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三叔带着几个村民汉子吆吆喝喝地把野猪抬进院子,早已惊动了姜奶奶跑出来看,一看也惊讶了。 姜奶奶七十二岁,这年头少有的高寿,头发几乎都白了,身体倒还健朗,此刻因为担心,扶着拐杖,三寸的小脚走得飞快。 田大花隔三差五上山砍柴,野鸡野兔经常带回来,甚至獾、獐子都打到过,姜奶奶也是习惯了,一直知道孙媳妇能干,可这么大的野猪,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没伤着吧?”姜奶奶慌得过来拉着田大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责怪道,“这么大的野猪,你还不赶紧跑,你还敢去打它?你是傻了不成?你说你要是叫它碰一下,还不得要命?” “奶奶,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这畜生冷不丁冲出来,我一躲,它自己刹不住摔到山崖下去了,我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照旧的说辞,不当回事地笑着。 “那是你今天走运!”奶奶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说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上山,沿着一路山边子砍柴就罢了,可不要往山里头走远,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那山林里头啥野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憨大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就叫你不要独自进山打猎。” “奶奶,真没事儿,我原本就是上山打柴,也没进山多远,我哪知道村子附近的山头还能遇上这家伙呀。”田大花推着奶奶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奶奶,你就别唠叨我了,去给我倒点儿水凉着,我早就渴了。” 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孙媳妇渴了,赶紧转身回屋去倒水。 田大花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着三叔和几个村民商量着怎么收拾那头野猪。家猪和小野猪都是用开水烫过之后,用专用的刀子刨刮去毛,可这么大的野猪,一身油皮太坚硬,猪毛刮不下来不说,猪皮恐怕煮不烂,咬不动的,于是三叔决定剥皮。 剥猪皮是个技术活儿,三叔招呼几个人把野猪抬到院子西南角青石砌成的石台上,带着几分得瑟,开始卖弄他杀猪的刀工。 田大花让奶奶去给她倒水喝,原本是怕了奶奶的唠叨,找点事情给她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一回头,奶奶竟然端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挪着三寸小脚,笑眯眯叫田大花过来喝水。 “奶奶,您怎么端出来了?我自己进屋去喝。”田大花赶紧接过碗,扭头喊了一句,“石头,给太奶奶搬个板凳来。” “哎,这就来,太奶奶你等我一下。”石头答应了一声。 田大花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禁扑哧一乐,大人这边只顾着收拾野猪了,石头和福妞那两个小毛孩蹲在一个木盆跟前,正抓着一只湿漉漉的野鸡拔毛,旁边还放着家里烧热水的大铁壶。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成精啦!能干的活儿不仔细,不能干的活儿倒勤快了,可别烫着手。”田大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忙走过去看。 福妞却笑嘻嘻抬起头说:“大嫂,这活儿我们能干,保证干好了。” “就是今天这鸡毛有点儿不好拔。”石头也咧着嘴笑,表功似的跟田大花说,“妈妈,你放心,保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田大花不禁失笑。这姑侄俩虽然才七八岁,平常烧火做饭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倒是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间这么大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也都能帮忙了。 她伸手到盆里试了试,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这水不够热,野鸡没烫好,鸡毛当然不好拔。” 福妞抬头瞅了石头一眼,石头咧着嘴笑:“太奶奶在灶台里温着的水,我以为够热呢。” 于是俩熊孩子提起水壶,重新跑去烧水。田大花见他们干得有模有样,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自己回去站在奶奶身边,看三叔他们收拾野猪。 “大花呀,往后可不要一个人进山了,这么大的野猪,我这把年纪都没见过几回,吓死人的,想想都叫人后怕。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咋办?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你呢。”姜奶奶不放心地嘱咐。 “哎,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田大花随口答应着。 “大花呀,你说这么大的野猪,寒冬下雪饿极了倒是会下山溜达,这时节不该出来的,怎么会跑到靠近村子的山头来了?” 奶奶不解,田大花之前也有这疑问,野猪这东西野性特别大,常年在深山老林子生活适应了,冬季一般也不至于饿着,草根树皮、野兔山鼠,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因此即便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也少见下山的,更别说这入秋时节。 “我琢磨,是不是山林里有什么惊扰了?而今刚打完仗,西山听说不太平。”三叔接口说,“到底是个畜牲,也兴许它自己晕头跑到这边来了。” ☆☆☆☆☆☆☆☆ 三叔杀猪的手艺可不是吹的,很快就把那野猪剥皮开膛,猪下水扒出来,猪肉从中间劈开,两扇肥厚的猪肉摊开在石台上。 “三叔,你把这半扇给我割成两斤左右的块儿,回头我给村里各家分一块,剩下的,这天气也不好放,吃不完我打算都腌了做腊肉。” “好嘞。”三叔响亮地答应一声,一边动手切割猪肉,一边嘴里嘱咐道,“村西七爷爷、三伯、四伯他们那几家就不用给了,他们昨天进山也打了两只小野猪,还有几只兔子,足够他们明天过节了,今天早上也是我给收拾的,原本七爷爷还说要送给咱们这几家呢,正好两不送啦,剩下的你都做腊肉吧。” 村里人逢年过节往往会结队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就各家分着吃。田大花其实也知道昨天村西七爷爷他们猎了两只小野猪,于是也不再多说,看着三叔分割猪肉,就使唤福妞和石头给村东这些人家送肉。 三叔割好了野猪肉,自己去收拾最难弄的猪头,猪头毛多还不好剥皮,要埋在软草里烧去猪毛才行,三婶熟门熟路给三叔打下手,帮着清洗猪肠和猪肚。 田大花则趁着新鲜,把剩下的猪肉留够明天过中秋节吃的,又专门给三叔三婶他们家留了一大块好肉,就搬了瓷缸出来腌制腊肉。 她得抓紧把这些肉处理好,晚上炖野猪肉、溜肥肠、炒野鸡,再去菜园里摘几个茄子、扁豆炒了,三叔帮了一下午忙,得留三叔在家里喝酒。 正忙碌着,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大声喊着:“大花,奶奶,可不得了了,大事情,大事情。” 田大花一看,是五爷爷家的儿媳,名字叫做吴翠芬的,此刻满面红光,欣喜若狂地跑进来拉着她。 “翠芬嫂子,什么大事情啊,看把你高兴的。” “大花,大喜事儿……哎呀,这么多野猪肉,大花,多给我一块猪肉行不?哎你再送我一截猪肠行不?我家铁蛋他爹最喜欢吃我炒的猪大肠……” 吴翠芬似乎是高兴过度,说话没头没脑的,可田大花却敏锐地听明白了,忙问:“嫂子,你是说,你家铁蛋他爹回来了?”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吴翠芬连声说,满脸欢喜,“穿军装,挎着枪呢,可精神了。” “什么?根保回来了?那咱家茂松呢?”姜奶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吴翠芬连声追问,“铁蛋妈,你说你家根保回来了?那我家茂松呢?有没有我家茂松的信儿?茂松……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呢,全须全尾的,活得好好的。”吴翠芬一拍大腿,终于说到了重点,“嗐,奶奶,你说我这个笨脑瓜,真是高兴坏了。铁蛋他爹就是使唤我来告诉你家,茂松兄弟明天就要回来了,赶着回来跟你们过个团圆节呢。” 姜奶奶一听这话,激动得手发抖,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田大花,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花,你听见了吗?茂松要回来了……我可怜的大孙子,他还活着啊……” ------------ 35.暖融融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哎呦, 大花,你咋回来这么快?”姜奶奶从屋里出来,看见田大花有些意外, 就责怪道, “不是叫你在茂松那儿住几天吗?叫你不要挂念家里,茂松他一个大男人家,你留在那儿住几天, 正好帮他缝补拆洗, 收拾收拾。” “奶奶,他好着呢, 哪用我帮他缝补拆洗。”田大花说, “奶奶, 有吃的吗?我吃了饭去北山坡的田里扯红薯秧。” “还没吃饭?”奶奶惊呼一声, 板着脸数落, “这都啥时候了?太阳都挂到西山头了,早过了饭点了, 这个茂松他没留你吃饭?他怎么回事呀, 看我下回不说他!”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 她跟姜茂松好像没说到吃饭的话题, 她就转身回来了, 就随口答道:“他忙, 我也忙, 我急着回来。” “你这个憨子,你急着回来干啥呀,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得饿坏了。” 奶奶唠唠叨叨地埋怨着,赶紧转身去屋里给她拿饼子、咸菜,农家人也只有这些是现成的。 田大花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多说话,就着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匆匆吃了两块麦饼,就拎起箩筐,在奶奶的唠叨声中出了门,去北山的红薯田扯红薯秧。 活儿没那么急着干,她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散散。 红薯秧宛如一床巨大的厚被子,密密盖了一地,新鲜的红薯秧扯回去,嫩藤用盐稍微腌腌,可以做佐粥下饭的咸菜,别有风味,叶子和老藤可以剁碎喂猪。 田大花三下两下就扯了多半筐,也不急着回去,就去田边找了一处浓密的树荫,在树荫下闲坐消磨到黄昏。 她得好好想想,眼下怎么办才好。姜茂松怎么说都是小石头的亲爹,她总不能真的回家磨亮菜刀,去做一回手刃亲夫的壮举吧? 眼下这个事情横竖是瞒不下去,田大花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看看奶奶和公爹的态度吧。 说实话,田大花也不知道奶奶和公爹会不会向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没有谁一成不变。姜茂松找了个城里的小护士,年轻漂亮,读书识字有身份的,姜茂松自己喜欢的,谁知道老奶奶和公公会怎么想,怎么做? 这个家,在姜茂松回来之前,真的是田大花的“天下”。奶奶心疼她,公公信服她,小叔子茂林更是啥都听她的。道理简单的很,七年了,田大花操持这一家老小,他们生活上指望她,也习惯了依赖她。如今姜茂松回来了,他们就不用再指望她一个人了吧。 至亲至疏夫妻,除了石头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对她的维护可以说半点儿不掺假,或许还有福妞,总是她一手带大的,别的……谁能知道? 大约是相处太短而分别太久,“丈夫”对田大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和符号,却少了一份恩爱感情。此时此刻,田大花心里倒没有多么伤心,除了懊恼,更多的还是气不顺。 姜茂松凭什么休她?他凭什么! 如果奶奶和公公也支持姜茂松……田大花想,那她也不答应,凭什么呀!如果那样,她也不必顾忌谁了,索性由着性子去闹吧,闹他个悔不当初。 他一走七年,她辛苦操持这个家,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她凭什么来捡现成的?! ☆☆☆☆☆☆☆☆ 田大花背着一筐红薯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一家人都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她吃饭。 福妞和小石头一听见门响,就跑出来迎她,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晚他们俩做的晚饭。 两个小孩一直懂事能干,晚饭咸猪肉炖冬瓜,贴饼子,棒子面红薯粥,看起来相当不错,田大花免不了又夸奖两句。 姜家平日的饭桌上比较安静,那时候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说家里这样的组成,老奶奶,鳏夫的公爹,加上小叔子茂林和俩小孩,也就少有交谈,顶多就是俩小孩和姜奶奶闲聊两句。 今天奶奶却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 “作孽呦,我刚才去菜园里摘茄子,听说了一件大事情,说是姜根保要离婚,不要他媳妇了,他媳妇在村里到处跟人哭诉呢!你说这个姜根保,他到底想干啥呦。” 田大花一愣,夹菜的筷子停在半路,慢吞吞抬起头来。 “奶奶,你说什么?姜根保要离婚?” “可不是吗。我摘茄子的时候遇到你三婶儿,她跟我说的,她听姜根保的亲二婶亲口说的。姜根保这是要当陈世美呀,你说都两个孩子了,闺女十四,眼看着都该找婆家了,儿子也十二了,这个姜根保,他怎么能这样!” “奶奶,吴翠芬她答应了吗?”田大花打断奶奶的絮叨。 “没听说,她哪能就答应了啊,她二婶说她在家里哭呢。”奶奶说着叹气,“不答应又能怎么着,男人要是坏了良心,铁了心当陈世美,八头毛驴都拉不回来,男人铁了心不要她,她一个女人家能怎么着?” 田大花心说,这可真有趣了。是巧合?还是姜根保和姜茂松原本就合起伙,约好了的? 这么看来,姜根保外头怕也有人了。这两人,一起从鬼子手里逃走,一起回来,再一起离婚,还真是……一对好兄弟。 “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他爹娘也不管管吗?”田大花问。 “听他二婶那意思,他爹娘也没怎么管。姜根保他妈那个人,自从姜根保回来,就整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觉得儿子有出息了,糠箩换米箩,背地里还说过儿媳妇不好,我看她恐怕也未必想管。” “儿大不由爷,未必管得了。”田大花说,“再说了,姜根保要是和他媳妇离了婚,再娶个城里年轻漂亮有文化的,有面子有里子,他爹娘也跟着有面子,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呢,还管什么孙子孙女,新娶的媳妇再生几个就是了。是不是呀奶奶?” 她说着又问姜守良:“爹,你说呢?” “那可不该。”奶奶重重说了一句,“有句老话说得好,无故休发妻,伤阴德。” “对对,不该,不该。”姜守良性子木讷,可也不傻,见田大花故意这么问他,赶紧表明立场。 “不该又能怎样?”田大花说,“换了奶奶你,你也未必管得了。” “他姜根保要是我孙子,我拿拐杖打死他!”奶奶说完往旁边呸了一下,“呸呸,说的什么歹话,我孙子才不会呢,大花你放心,茂松才不是那样人。” 打死他……那就是说,基本也就是没啥法子管了。田大花心说,奶奶你那白藤条的拐杖,还是我在山上帮你砍的,没那么管用。 田大花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福妞和小石头,俩小孩一边吃饭一边听大人说话,还挺好奇的,听得有滋有味。田大花不想在小孩子跟前再谈论下去,就放下饭碗,说她吃饱了。 “福妞,石头,吃完饭勤快些,把碗洗了。茂林,你把猪喂了,驴弄点温水饮。”田大花吩咐了一圈,站起来说,“奶奶,我出去串串门去。” 田大花出了家门,就径直往村北姜根保家走去。 两家离得不远,实在是整个村子都很小,很快就看见姜根保家的院落了。 姜根保家跟田大花家不能比,田大花他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姜根保家里则是很穷,没有田地家产,房子也更加破旧。可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小村子连个正经的地主都没有,想当佃农都没条件,姜根保一家以前只能靠打猎和砍柴送去山下卖,日子过得比较拮据,吴翠芬这些年养大两个孩子,辛苦可想而知。 眼看着姜根保回来了,天下太平了,日子要好过了,他姜根保又要离婚。田大花原本也没有别的想法,同病相怜,她就是想过来看看,兴许两个女人能互相支援一下。 谁知田大花刚进姜根保家的门,就开始后悔了。吴翠芬唯一的对策,似乎就是哭,见谁跟谁哭,哭诉着姜根保负心错待了她。 而田大花这样的性情,实在见不得她哭个没完,偏偏田大花还不怎么会安慰人。 吴翠芬坐那儿哭得委屈,她儿子姜铁蛋也不知去哪儿了,女儿姜丫头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婆婆和几个婶子也在,不时地劝说几句。吴翠芬的婆婆,在村里按同族排行,要叫六婶儿。 没看到姜根保,想想他摊牌完了,也不会在老家等着挨数落。 “铁蛋他妈,你别哭了。”六婶儿劝了一句,“你放心,我跟你公爹肯定是向着你的,根保他就算在外头娶了别人,这家里我也还认你这个儿媳妇,更不会赶你走。我跟你爹商量了,你可以离婚不离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你有儿有女,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你就当他在外头娶了个小的,离不离婚你都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是铁蛋的亲妈,我和你公爹都向着你。” 田大花心里笑了一声,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什么离婚不离家,一听就不像是六婶的话。 “那福妞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田大花气呼呼质问。 再世为人,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统共那么几个,此刻别的都不关心,只想福妞儿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土匪吃过七婶拿来的饼子,情势忽然就有了改变,院子里先是传来几声尖叫喝骂,然后土匪喊话说,让外头的人退远点,把枪放下,不然他们就开始杀.人了。 然后,院门先打开一条小缝,一个三十几岁一脸横肉、庄稼汉打扮的土匪抓着姜丫头探出头来。 ------------ 36.心大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好好吃饭,今早你们俩小孩,一人两个煮鸡蛋。”田大花拿起一个煮鸡蛋, 往福妞面前一敲,随手敲碎了蛋壳给她。 她夹起一根青翠碧绿的腌辣椒,玉米饼子就着杂粮粥,一边吃饭, 一边开始张罗今天的事情。 “茂林, 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 吃过饭我把猪喂了, 你去收拾套车, 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 “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 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你今天就别去了,跟奶奶看家。” “大嫂, 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 别去了, 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 “你在家养两天, 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小丫头都这么说了,田大花也就答应了。 吃过饭,茂林套上了驴车,小石头和福妞都爬上驴车坐着。姜守良腿脚不好走路费劲,也爬了上来,茂林赶车,田大花就跟在后边走。 这块玉米田是一块不规则的山间坡地,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顺着山势开垦出来的。山地怕干旱,今年雨水好,玉米长得还算可以。 到了田头,茂林就先挑了几根细细的玉米秆,折断递给俩小孩吃,山里的玉米秆很甜,像甘蔗的味道。俩小孩吃着玉米秆,茂林就把毛驴车卸了,把工具都拿下来。 一家人干惯了农活,都不用多说,分工配合十分默契,姜守良带着小石头和福妞掰玉米棒子,田大花挥舞镰刀,跟在后头砍玉米秸秆,顺手就把一棵棵玉米秸秆放整齐了,摆在田里晾晒。 茂林先掰了一会儿玉米,等掰的多了,就把装满玉米棒子的藤筐背到田头,装上驴车。这活儿以前都是田大花干的,姜茂松离家时,茂林才十岁,还干不动力气活。这两年茂林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力气饭量都见长,田大花也就把一些力气活都交给他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总要顶门立户的。 掰了一会儿,福妞就开始累了,她因为母亲生产时年纪大加上难产,从小身体弱些,又刚生病发烧,干活就慢了下来。田大花发现后,就故意找个理由打发她: “福妞,你去田边转转看看,说不定能捡到野鸡蛋。” 福妞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放进藤筐,果真慢悠悠去田地四周转了一圈,说没找到野鸡蛋,也没看到野鸡,倒是看见了几只斑鸠。 “秋凉了,野鸡不肯下蛋了。”田大花笑。春夏时节,山上经常能捡到野鸡蛋,还有各种鸟蛋,味道格外香。 “那往后捡不到野鸡蛋,咱们就只能吃家里的鸡蛋了。”小石头咂咂嘴,家鸡蛋,野鸡蛋,反正都是好吃的东西,想到好吃的了,小石头就问田大花:“妈妈,中午咱们炒腊肉吃行不行?我想吃腊肉炒茄子了。” “那可不一定。”田大花笑着说,“要是太奶奶已经做了饭,做啥你就得吃啥,不许挑嘴。要是咱们中午收工,太奶奶还没做好饭,我就给你炒腊肉。” “加把劲儿,赶紧干完了,回去炒腊肉。”小石头干劲十足,用力掰下一个大玉米棒子。 福妞也跑去掰下一个玉米棒子,扭头问田大花:“大嫂,中午再煮几个玉米棒子吃,行不?” “行啊,福妞你别掰了,你去里头挑几个嫩的,中午煮了吃。” 炒腊肉,煮玉米,这小日子可真舒坦。 小石头和福妞中午到底没吃上腊肉——等他们收工回家,奶奶已经做了午饭,早晨田大花烙好的大饼,奶奶煮了绿豆汤,凉拌韭菜,蒜炒红薯叶,还有一大盘咸鱼炖茄子。 “今儿晌午有好菜,咸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老奶奶笑呵呵地说。见小石头和福妞一人抱着几个嫩玉米棒子,就招招手叫俩小孩:“拿过来,饭都做好了,中午就不煮了吧,煮绿豆汤的锅底下木柴灰还旺旺的,先给你俩烧两个吃了解馋。” 烧熟的玉米棒子特别香啊,小石头乐颠颠拿了两个,埋进锅底的还在发红的热灰里。 “看,太奶奶把饭都做好了,晚上再给你们炒腊肉。”田大花笑着跟两个小孩承诺。俩小孩听说有咸鱼炖茄子,哪还再想着腊肉啊,欢欢喜喜地等着吃好饭。 农家无闲人。平常家里不太忙的时候,一般都是田大花做饭,俩小孩烧火择菜也帮忙,一家人都不让奶奶伸手,奶奶也就安心地享受这份孝心。 而每当农忙时候,像现在秋收,老奶奶就闲不住了,总是挪着小脚,里里外外地忙碌,亲手给儿孙家人料理一顿可口的饭菜。 一家人坐下吃饭,三婶端着个饭碗,一边吃着一边来串门溜达了,一脸笑眯眯的八卦表情。 “三婶儿,来坐下一起吃。”田大花招呼道。 “哎呦,你家今天中午又做好菜呀,我可得尝尝。”三婶也没客气,伸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茄子,顺手又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干夹给小石头和福妞碗里:“石头,福妞儿,尝尝三奶奶炒的豆腐干,还是我闺女从镇上送来的呢。” 一边夹菜,一边三婶就坐在茂林递过来的凳子上,笑嘻嘻问田大花:“哎,大花,你听说了没?六婶儿家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田大花顺着话问道,“她家又闹什么呀?” “嗐,还不是因为姜丫头干的那缺德事,这两天村里谁不说她呀。今天上午姜根保回来了,劈头盖脸教训了姜丫头一顿,六婶和吴翠芬还护着,一家子吵翻天啦。”三婶兴致勃勃。 ☆☆☆☆☆☆☆☆ 姜根保生了一肚子气。 旁的不说,他一个当兵打仗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叛徒投降软骨头,偏偏自家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他去问张二柱时,张二柱那鄙夷的语气,让姜根保不禁火冒三丈。 这还不算,偏偏被姜丫头坑的人是田大花和福妞,姜茂松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是他上级,这让他一张脸往哪儿搁呀。 姜根保本打算去医院好好赔礼道歉,可正赶上一场空袭,等空袭过后他再到医院,田大花和奶奶已经带着福妞回家了。姜根保只好今天一大早跑回姜家村。结果回到家才知道,昨晚六婶儿和吴翠芬去道歉,反而把田大花一家弄恼了。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姜根保又气又恼,顺手拿武装带就抽了姜丫头几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六婶儿骂他不心疼自家孩子,吴翠芬则搂着姜丫头哭诉,说她离了婚,别的啥也没有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看的像眼珠子一样,姜根保这是要狠心逼死她呀。 “妈,你还护着她,她十四岁的人了,她什么不懂?这样的事情,搁在部队那就是叛徒,枪毙的料。” “十四岁不也还是个孩子吗,才多大呀,被土匪抓住,大人也该吓慌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家丫头。再说了,他们家福妞不是没事吗,她又没有怎么样,无非是小孩子说错了话,我们也去道过歉了,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姜根保气得绝倒。他知道他妈护短,平常就喜欢姜丫头,甚至胜过喜欢铁蛋这个孙子,嫌弃铁蛋脾气倔不听话,一直夸姜丫头乖巧听话,嘴巴甜,可他真不知道,他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亲妈呀。 “妈,这事情你也护着她,长大还不得是个祸害!”姜根保气得大叫,“你也不想想,她差点坑了人家两条命,茂松还是我的上级,我怎么跟他交代?” 对此,六婶儿丝毫不以为然,竟轻飘飘地说:“那不是没怎么样吗,大花和福妞好好的呢,反正都已经没事了。小孩子惊吓了发烧,叫叫魂就好了,也就他们家当回事儿,还半夜送去城里医院。茂松他就算是你上级,他跟我们还是本家近房呢,论理你是他堂哥。他要因为这点事就怪你,那他可太不讲情分了。” 你差点害死人家媳妇和妹妹,还跟人家讲情分?姜根保一口气堵在心口,又不能冲他亲妈出气,就气急败坏地把六婶儿推开,挥着武装带往姜丫头身上抽。 结果吴翠芬又在那边哭上了,哭着说孩子错了说说就行了,哪能下狠心打,哭着骂着说:“我可看好了,有了后娘有后爹,你干脆打死我们母子三个,省得让你不顺眼。” 这个过程中,姜丫头一直低着头不言语,抽抽搭搭地哭。姜根保本来还没想下重手,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原本就是想教训一顿,也好给姜茂松一个交代。 可是被他妈和吴翠芬这么一闹,姜根保气不打一处来,下手不由得就重了。 小林涨红脸愣在当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泪花都冒出来了,跺跺脚恨恨地小声骂道:“乡下泼妇!” ------------ 37.安好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姜家村四面环山, 但所处的位置并不深入, 恰到好处地坐落在山坳里, 而村民们平时活动的山头也都是有数的, 群山层层叠叠, 绵延不尽, 即便是村民活动的山头也没有路, 顶多能看到一些常年踩踏的痕迹, 再深入,就人迹罕至了。 像这样进山打猎, 村民们多是结伴上山,人多壮胆, 互相好有个照应。可田大花不行, 她一个女人家,整天混在一群男人里头进山总不好。 敬畏归敬畏, 她对这深山并没有多么怕, 因此她总是一个人进山。 山林一片静寂, 偶尔传来几声鸟叫,田大花一手拎着野鸡,一手拿镰刀拨开杂草藤蔓往前走,转过一处山涧, 下了前面那个山坡就到村子了。 她正在往前走, 突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 田大花转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半人高的杂草簇动,她立刻往后旁边退了一步,背靠一棵大树。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大家伙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四目相对,赫然是一头偌大的野猪,膘肥体壮,毛色黝黑,猪头后边的鬃毛竖起多高,嘴里长着长长的獠牙,此刻正微低着头,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两只小眼睛紧紧盯着田大花。 好大的野猪,怕得有三百多斤吧,田大花心里一阵兴奋。 深山藏野兽,其实豹子和熊瞎子们一般只在固定范围活动,都在深山老林子呆着呢,并不会轻易跑到经常有人活动的山头,野猪倒是会在冬天饿极了下山,可眼下这入秋时节,山里食物丰富,野猪也很少跑出来,尤其这么大的野猪。 深山遇上野猪群算倒霉,不过要是遇上一只单溜的大野猪……田大花盯着那只野猪,心里衡量了一下,这家伙性情凶猛,皮糙肉厚,一身的油皮跟披了铠甲似的,镰刀都砍不进去,山林里就连豹子和狼都怕它三分。 战还是逃?逃当然是最识相的,可你一逃反而露怯,逃也未必逃得掉,再说眼前明明是两三百斤香喷喷油汪汪的野猪肉啊,机会难得。 田大花心里衡量着,暗暗握紧手里的镰刀,可还没容她动作,野猪嗷地一声,猛地向她冲了过来。 田大花手中镰刀一伸,勾住身后的粗树枝借力一纵身,立刻灵活地跃出多远,野猪嚎叫着,肥壮的身体一摆,居然硬生生折返过来,对着田大花又冲了过去。 田大花手一扬,顺手把镰刀砸了过去,镰刀尖直奔野猪的脑袋,野猪挨了一镰刀,却也没能把它怎么着,惹怒了的野猪一声嚎叫,更加凶猛地冲了过来。 田大花就借着这工夫,纵身一跳,攀着树枝身体一翻,三两下爬到了两米多高的树杈上,野猪重重撞在树桩上,大树晃了晃,野猪自己也撞得退出一两步,恶狠狠盯着田大花,嚎叫着掉转头开始用獠牙掘树。 田大花身体是翻到树杈上了,可她身后背着的柴捆子却拖了后腿,长短不齐的木柴被杂乱的树枝卡住,田大花顿时有些狼狈了。 她攀住树枝,一手扯下柴捆子拎在手里,身体顺势爬到树杈上坐着,看看下边发怒的野猪,把柴捆子拉到跟前,一根根抽出木柴往野猪身上丢。 山民砍柴,都是拣的枯树枝,因为新鲜的树枝根本没法烧火,再者鲜树枝死沉死沉,背下山可不容易。这样的枯枝干柴丢到野猪身上,几乎没有杀伤力的。 田大花就那么信手一扔,却出奇地准,木柴一根接着一根如影随形,准确砸在野猪头上,故意戏弄似的,惹得那野猪暴怒嚎叫,来回地横冲直撞,碗口粗的小树都直接撞歪了。 田大花一捆木柴丢完,树下的野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已经没了刚才的脾气。田大花瞅准机会跳下树,也没敢太靠近,她四下看了看,抱起一块笆斗大的石头,抛皮球似的对准野猪的脑袋砸了过去。 因为不放心,田大花又给野猪补了一石头,看着那头野猪再也不可能逞威风,才收拾满地木柴重新捆扎好,两手拎起野猪往肩上一扛,踩着杂草山石继续下山。 她神色平淡,脚步轻松,纤细娇小的身体扛着足有三百多斤的野猪,一手拎着柴捆子,柴枝上还晃晃悠悠挂着两只野鸡……那画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 田大花走到村边,就把野猪和柴捆子丢在地上,自己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休息。不多会儿,村里三婶带着儿媳经过,田大花便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两人走近了,一看地上的野猪,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哎呦,这么大的野猪,吓我一大跳。大花你怎么打死的?挖陷阱还是下套子?下套子也能套住这么大家伙?” “嗐,我哪来的本事打它呀,就算是白捡的。”田大花笑着说,“我今天上山砍柴,冷不丁遇上这畜牲,差点没把我吓死。可算是我命大,走了好运,我吓得往旁边一闪,这家伙猛冲过来没刹住,一头从山崖上栽下去了,摔在石头窝里半天没爬起来,我就趁机扔石头砸,硬把它砸死了。” “还真是石头砸死的。”三婶弯腰看看明显被大石头砸过的野猪脑袋,用脚尖小心地戳了一下,“大花呀,你说你可真是好运气,这么大的野猪可真少见,这下子你家就能过个肥肥的中秋节了。” 三婶子绕着野猪啧啧羡慕,她的儿媳也在一旁跟着附和,婆媳俩都背着藤筐,看来是要下田干活。 田大花就笑道:“三婶子,弟妹,你们婆媳俩这是要干啥去呀?要是不着急,辛苦你俩搭把手跟我抬回去,等收拾好了,我给三婶挑一块顶好的肥肉。我这一路想把它拖下山,拖也拖不动,可真是累得没力气了。” “行行行,这话说的。我们原本是要去田里扒红薯,反正也不急,正好帮你抬回去。” 三婶子说着,忙招呼儿媳过来抬野猪,田大花于是把柴捆子背在后背,三个女人合力抬起野猪往回走,野猪实在太大,尽管是干惯了农活的村妇,身体健壮,可三个女人抬着野猪仍是显得很吃力。 一进村,就引来了村民轰动围观,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都没轮到田大花怎么说话,三婶子就大着嗓门给村民们讲“野猪跳崖田大花幸运捡到”的故事,那绘声绘色的样子,似乎她才是亲历者,引得村民们啧啧出声。 见她们三个女人抬得吃力,几个男村民便自觉过来帮忙换手,抬着野猪走在前边,田大花就背着柴捆子跟在后头。村民们热切谈论着,田大花笑盈盈听着,偶尔应答两句。 “这么好的运气,啧啧,大花,你今天可真是赚大了。” “就是就是,这么大的野猪,昨天村里几十口子人进山打猎,除了那些兔子、野鸡,也没见打过这么大的野猪。” 田大花笑着回应:“可不是赚大了,我哪知道会遇上这畜生呀,吓得胆子都破了。幸亏我躲得快,还以为今天要被它啃了呢。” “就说你福大命大,它没啃着你,反倒让你吃它的肉了。” 三叔这话引来一阵哄笑,田大花笑着接了一句:“三叔,都说你是咱村里的一把刀,一事不烦二主,正好你等会儿帮着收拾了,晚上让我公爹请你喝酒,我把那猪大肠、猪肺都给你炒了下酒。” “好说,炒大肠记得多放点儿红辣椒和醋。”三叔爽朗地大笑。 小山村就是这样,民风淳朴,村民们都很热情直爽。整个村子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全都姓姜,据说往上数几代都是一个老祖宗。村子四面环山,几乎避世而居,淳朴而又宁静。 田大花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田大花跟在后头,几个村民说说笑笑抬着野猪往前走,田大花的家在村子东边,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一处素净古朴的院落,一排青石茅草的房子,都来自这山上就地取材。 大门一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飞跑出来,欢快地扑到田大花身边,一左一右拉着她。 “大嫂你回来啦?这野猪是你打死的?可真吓人,它没咬着你吧?” 左手边的女孩红色小褂,扎两条翘翘的小辫子,抱着田大花的胳膊亲昵撒娇。 “妈,你可真厉害,怎么打死的?”右手边的男孩也抱着她的胳膊晃悠,马上又踮起脚去扯她背上的柴捆子,嘴里嚷嚷,“妈,你累了吧?快放下,我帮你背柴。” “没咬着我,它自己摔死的。”田大花放下柴捆子,顺手摸摸男娃的头,“石头,福妞,咱们晚上炖野猪肉,烧野鸡。”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你去收拾套车,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你今天就别去了,跟奶奶看家。” “大嫂,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别去了,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你在家养两天,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 38.好样的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 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 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 对不起,我本来还在西山, 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 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尴尬,愧疚,沮丧, 挫败, 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 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 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 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福妞发着烧,一直昏睡不醒,卫生员检查了一下,喂了药,又拿了温水来擦拭降温。 姜茂林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拉着田大花去他们屋里说话。 “大花,你……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让你面对三个土匪,还有福妞。” “没事儿,三个都死了。” 姜茂松无语地搓了一下头发。 明明他有点文化,还是做政工干部的,没有那么笨啊。可是他每次跟田大花说话,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的,还是嘴巴不够用的,总觉得……不知道下一句他能说啥。 除了吃瘪,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别的经验。 姜茂松看着眼前的她,老半天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张二柱说,你当时好像一点都不慌张,很冷静,很……勇敢。” 张二柱那个愣小子,用的就是勇敢这个词,那小子原话是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冷静、最勇敢的女同志。 姜茂松此刻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很不搭配,让人联系不起来。 “害怕有用吗?”田大花反问。 “大花,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是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几十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是像个刺猬一样对着我。” 刺猬?田大花奇怪地瞟了姜茂松一眼,没有啊,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于是她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转身去看福妞,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说谁是刺猬,你才是刺猬呢!”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张二柱跟他讲述的情形,总让他有几分难以置信。 或者说,他们今天实在是走运,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土匪根本没想到田大花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突然反抗,还撞倒了土匪,才给张二柱他们制造了机会。 这当中,要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比如土匪有防备,比如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了一秒……想想都叫人后怕。或许就是奶奶说的,田大花就是个憨大胆。 可他却不知道,田大花赌的就是“反应”。 她那么一捣一撞,就以她一身神力,不死也是重伤,事发突然,就算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一拍,第三个土匪也未必反应的过来,她已经准备了后招,如果张二柱反应不及时,她完全可以在倒地后顺势踢倒第三个土匪。 ☆☆☆☆☆☆☆☆ 卫生员忙活了半天,老奶奶驱邪烧香也忙活了半天,可福妞不光没醒,烧得却越来越烫了。 老奶奶急得团团转,田大花皱着眉守在床前,姜茂松则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嫂子,你说她当时摔了一下,会不会摔出了内伤?”年轻的卫生员问田大花,问完了自己又嘀咕,“也不该啊,看起来不该有别的问题。” “不会是摔伤。”田大花十分肯定地说,“我当时把她抢过来,心里肯定有考量的,那一小块山坡都是泥土杂草,这个时节,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我抢过来也就把她往旁边草地上一推,山里的孩子,不可能摔那么一下就受伤。” “这样下去不行。”姜茂松烦躁地踱着步,走到床前停下来说,“大花,你收拾一下,我看我们赶紧带她进城吧,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看看。” 田大花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连夜进城了,赶紧给福妞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拿家织的布毯把福妞包起来,就抱着她摸黑出了门。 姜茂松他们是骑马来的,甚至有战士带了马灯,可是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要不,我先带她进城去医院,你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过去。”姜茂松为难地看看田大花。 “我还是跟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不叫人放心。” “可是这黑更半夜的,骑马走山路,你怎么去呀,你会骑马?” “我骑过驴,驴跟马还不都一样。” “……”姜茂咳了一声,“要不,我骑马带着你,再找个人抱着福妞,你抓住我就行了。” “不用。我不跟你骑一匹马。” 田大花其实想说,姑奶奶上辈子学骑马的年纪,你恐怕走路还不稳当。 她走出院门,一听说她要骑马进城,张二柱屁颠屁颠跑过来,赶紧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张二柱叫人先抱着福妞,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大花骑上马背。 姜茂松瞥见这情景,忽然对张二柱有些看法了,这小子,什么立场啊,就差没摇摇尾巴了! 姜茂松只带了两个战士,加上田大花,四个人各骑了一匹马,路上姜茂松和田大花轮流抱着福妞,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院。 一番忙碌检查,福妞打了针,被送进病房。 田大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针,这个东西似乎很神奇,药水打进去以后,福妞的烧真的开始慢慢退了。医生说,除了发烧昏睡,没发现其他问题,眼下小姑娘多睡睡反而是好事,惊吓过度,睡眠可以修复治疗。 田大花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只好信了。姜茂松坐在病床边守着,她就去旁边空着的病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 ☆☆☆☆☆☆☆☆ 田大花夜间起来看了几遍,早上醒来的时候,福妞居然还没醒,晨光落在病床上,小丫头呼吸平稳,烧也退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 算算时间,她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田大花不放心伸手摸摸她的手腕,尽管她不懂医术,可这脉搏感觉也很平稳,于是田大花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算了,这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睡吧,看她到底还能睡多久。 “你醒了?” 田大花扭头看看旁边椅子上的姜茂松,嗯了一声说:“你部队有事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儿看着。” 姜茂松自嘲地想,她会不会再来上一句,你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昨天夜里在路上,起先他还担心她骑马骑不好,一路暗暗地留意,结果发现人家骑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用他管,就连他那点关心都是没用多余。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他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离开。 “那个,我们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吧,我看着她。” “病房里有护士,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 姜茂松原本以为,田大花这次怕也是不会领情,可田大花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那快点儿去,我还真饿了。” 田大花跟着姜茂松走出医院。大半夜来到的,她这会子才得以看到医院建筑,大柱子的楼房,有花坛的院子,拱形镂空铸铁的大门,典型的民国建筑,看在田大花眼里十分新奇。 姜茂松带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半间临街的小店面,门口街边摆着几张木桌,热腾腾的早餐,豆浆、油条、八宝粥,豆腐脑和包子、馒头。 他正想招呼她,便看见她坦然自若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分明是一个人的量,问都没问他。 姜茂松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索性照着她的,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店家很快端了上来,田大花便自顾自地吃饭。 田大花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文雅。她坐在那儿,眉眼清秀,沉静自若,人群里属于十分细致耐看的那种。 很难想象一个山村的农妇,能有这样沉静独特的气质。她好像做什么都是这副坦然自若、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管在山村,在他的营房,在医院,还是在这很多人的街边小铺子里。 姜茂松一边吃饭,一边不由自主地看着她,脑子里还在琢磨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当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娶回来的妻子,她的身份来历半点问题都没有,土生土长的山村姑娘,可是她却每每给他一些意外,比如昨天的事。 张二柱昨晚悄悄跟他汇报,说打扫战场的时候,他发现其中两个土匪身上除了枪伤,肋骨好像都已经断了。姜茂松当时愣了一下。 “你觉得……怎么断的?” “不知道。”张二柱在他的注视下挠挠头,目光游移,“可能……让我们踢的?当时我们都恨得牙痒痒,击毙之后不放心,我记得我也踹了两脚出气。或者,是他倒下的时候摔的?” “估计是吧。”姜茂松说,“反正都死了,别再老提这事儿。” 姜茂松不由得回想起来,他似乎,曾经,好像,有那么一回,被田大花一只手推倒在床上,还被压制着没法动弹,又好像是错觉,因为她很快就放开了手。还有,野猪…… 他的妻子,似乎是力气大了一些。对,干惯了农活的山村妇女,爬山砍柴,挑水下田,她身材瘦弱娇小,大概是力气大了一些,人在情急之下力气是很大的。再说了,那土匪肋骨断掉也只是张二柱那么一说,那个愣小子指不定看错了,未必说的靠谱,也未必跟田大花有关系。 ------------ 39.偶遇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对呀, 铁蛋他妈, 你呀就想开些, 你只管养好儿女, 过你的日子, 铁蛋这都十二岁了, 还用熬几年呀,铁蛋娶了媳妇成了家,你当了婆婆,你就该享福了。根保他也就是一时迷了眼, 到啥时候你都还是他姜根保正经的原配,铁蛋也还是他大儿子,等他年纪大了,落叶归根, 他还不是要回来投奔你和儿子?” 田大花默默听了半天, 发现村里这些婶子大娘们, 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翠芬嫂子, 你是该想开些, 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 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丫头, 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 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 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姜茂松回来的那天是一轮圆月,八月半,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如今这些天过去,天上就只剩下一个银亮的钩子了。田大花就在这如钩的弯月下,一路想着事情,慢吞吞回到自家的院子。 姜茂松既然没回来,小石头就自觉自发跑回来,跟田大花一屋睡,已经躺在他的小床上睡了。田大花在院里转了一圈,四下寂静,她打了一盆温水,端着进了奶奶的屋里。 “奶奶,我给你洗洗脚。” 奶奶正在纺线,见田大花端着洗脚水进来,忙放下线砣子,伸手来接水盆。 “奶奶,您坐着,今晚我给您洗。” 田大花放下水盆,却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伸手去帮奶奶脱鞋子。 “呀,你这孩子,今晚怎么了这是?”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就想站起来拉她。 田大花却没回答。她伸手一挡,压住奶奶让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脱了奶奶的鞋子,一层层解开裹脚布,把奶奶一双三寸金莲放在水盆里。 奶奶惊疑地连声问了几遍,田大花都没作声,默默把奶奶一双小脚洗干净,拿毛巾给她擦干。 “奶奶,您就让我给您洗吧,今晚我再最后给您洗一次脚。”田大花说,“明天我就打算带着小石头走了,我嫁到老姜家这些年,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感激您。往后我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呀?”姜奶奶一着急,扶着板凳想要起来,田大花却伸手一压,偏不让她起来。 “大花,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事了?你要带小石头去哪儿?哎呦你这孩子你可急死奶奶了,你倒是说呀。” “茂松要跟我离婚。”田大花说,“看来我们祖孙媳的缘分尽了。” 田大花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低着头说道:“奶奶,他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半点法子,我更不忍心留下小石头,让他摊上个后妈。我明天就带着小石头离开姜家,我不会厚脸皮赖着他姜茂松。我娘家也没人了,我就带着小石头当叫花子讨饭吃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饿死了那都是命,你就当没有小石头这个重孙。你往后好好保重,茂松如今有地位有能耐了,往后肯定能让您过好日子,等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进门,你们老姜家多有面子呀,你就把我和小石头都忘了吧。” 田大花一字一句地说着,奶奶被她压在板凳上,一开始震惊着急,听到后面,气的连声骂姜茂松糊涂混账。田大花说到后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大花,你先别走,你要还认我这个奶奶,你不要走,也不要说这些心酸的话,老姜家从来没有那无情无义的人,茂松他对不住你,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信奶奶的话,回你屋去睡觉,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 “奶奶,不是我不信你。”田大花说,“你看看姜根保,他爹娘未必是不想管,儿大不由爷,他既然铁了心要抛妻弃子,你再怎么打骂也管不回来。” “我知道了。”奶奶沉默了半晌,叹气,“大花,是老姜家对不住你,你再等几天,我总得管一管他。”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起床后简单洗漱,没吃早饭就上山了,等她背着一捆柴,拎着一只野兔下山回来,家里只有福妞和小石头两个小孩在家。 两个小孩告诉她,爷爷下田干活,太奶奶让茂林小叔赶驴车送她进城去了。 田大花心说,奶奶是个精明人,这事情要想“和平解决”,眼下先看老奶奶的吧。 ☆☆☆☆☆☆☆☆ 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 姜茂松听到别人转告,匆匆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一团棉花,右手捻着线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纺线。 “奶奶,您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奶奶这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姜茂松头皮有些发麻。 “我来投奔你呀。”奶奶眼皮都没抬地纺着线,“你是我孙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奶奶,您……您怎么来的?” 姜茂松出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别的人,奶奶在屋里扬声告诉他:“不用找了,茂林赶驴车送我来的,路可不近,大清早就动身,走了一半天呢。” “那茂林呢?” “我让他回去了。”奶奶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棉线,一边捻着线砣子飞快转动,一边头也不抬,半句也不多解释,再问就索性不搭理他了。 大中午的,姜茂松只好匆匆跑去食堂打饭。 等他打来饭菜,奶奶吃了饭,把碗一推,说要午睡一会儿。 奶奶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了要水喝,喝完水就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继续纺线,中间喊姜茂松扶着她去了一趟茅房。 老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姜茂松也不敢走开,就只好在附近守着。可他好说歹说,奶奶只说来投奔他,别的也不多说,姜茂松简直无可奈何。 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奶奶不光没有走的意思,还喊姜茂松赶紧准备晚饭。 “奶奶,您到底……干啥来了?您看,我这儿很忙的,这是部队,可不是旁的地方,您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你是我大孙子,你爹又不中用,你不养我谁养我?你放心,你该干啥干啥,我不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这是单独的宿舍,可毕竟是部队营房,让老奶奶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尤其他现在还是政委,这个影响…… 姜茂松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软下声音跟奶奶商量:“奶奶,要不,我去给你找个近点儿的旅馆,你凑合住一晚上,咱明天回家,我陪您回去,行不?” “我不去住啥旅馆,我这把年纪了,我住这儿你也方便照顾。”奶奶眼皮都不抬,质问道,“我不回去,你这是赶奶奶走?” 没法子,姜茂松只好服侍奶奶洗脚睡下,自己跑去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一夜,好像刚眯眼,起床号就响了,姜茂松一路跑回宿舍,老奶奶已经睡醒了,这次终于离开了床,自己在门口溜达了一圈,丝毫也不管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坦然回来等着姜茂松打饭。 “奶奶,我今天真的有任务,紧急任务,要出去,您看我也顾不上你,奶奶我求您了,我真有任务。您看您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家,行不?” “我怎么影响不好了?”奶奶说,“你有任务你去忙,我又不用你管,你忙你的。” 姜茂松头都大了。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出来进去,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比平常多瞧了他两眼。 老奶奶什么话也不提,可姜茂松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现在……是真的有任务。 姜茂松只好拜托了一个战友帮他照应着老奶奶,自己匆匆出城执行任务,奶奶还嘱咐了一句“小心些”,便盘坐在床上捻她的线砣子。 下午,姜茂松还没回来,宿舍里却来了个年轻女子,推开门,便看见老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她轻手轻脚走进来,床上的老奶奶却睁开了眼。 “奶奶……”女子呐呐叫了一声,神情无辜又无措。 “你是谁呀?”奶奶侧身躺在床上,眼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谁家的小姑娘?” “奶奶,您……我……”那女子眼睛迅速泛红。 姜茂松这几天本来就游移不定,开始躲着她,如今老太太又跑来安营扎寨……女子的脸色一点点黯然,变白。 谁不爱英雄啊,尤其这英雄英俊高大,年轻有为,带着灿烂的光环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精心照顾了英雄两个多月,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得彻彻底底。 原本她以为,英雄一定是属于她的,她有那个自信,她配得上…… “谁家的姑娘呀,你怎么哭了?” 奶奶说话慢声慢气,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大孙子要换媳妇了,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伺候我,老姜家恐怕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我呀,就等着享清福了,我这次住下就不走啦。” ------------ 40.满意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对呀, 铁蛋他妈,你呀就想开些,你只管养好儿女,过你的日子, 铁蛋这都十二岁了,还用熬几年呀, 铁蛋娶了媳妇成了家,你当了婆婆,你就该享福了。根保他也就是一时迷了眼, 到啥时候你都还是他姜根保正经的原配,铁蛋也还是他大儿子,等他年纪大了, 落叶归根,他还不是要回来投奔你和儿子?” 田大花默默听了半天, 发现村里这些婶子大娘们,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翠芬嫂子, 你是该想开些,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 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丫头, 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 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 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姜茂松回来的那天是一轮圆月,八月半,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如今这些天过去,天上就只剩下一个银亮的钩子了。田大花就在这如钩的弯月下,一路想着事情,慢吞吞回到自家的院子。 姜茂松既然没回来,小石头就自觉自发跑回来,跟田大花一屋睡,已经躺在他的小床上睡了。田大花在院里转了一圈,四下寂静,她打了一盆温水,端着进了奶奶的屋里。 “奶奶,我给你洗洗脚。” 奶奶正在纺线,见田大花端着洗脚水进来,忙放下线砣子,伸手来接水盆。 “奶奶,您坐着,今晚我给您洗。” 田大花放下水盆,却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伸手去帮奶奶脱鞋子。 “呀,你这孩子,今晚怎么了这是?”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就想站起来拉她。 田大花却没回答。她伸手一挡,压住奶奶让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脱了奶奶的鞋子,一层层解开裹脚布,把奶奶一双三寸金莲放在水盆里。 奶奶惊疑地连声问了几遍,田大花都没作声,默默把奶奶一双小脚洗干净,拿毛巾给她擦干。 “奶奶,您就让我给您洗吧,今晚我再最后给您洗一次脚。”田大花说,“明天我就打算带着小石头走了,我嫁到老姜家这些年,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感激您。往后我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呀?”姜奶奶一着急,扶着板凳想要起来,田大花却伸手一压,偏不让她起来。 “大花,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事了?你要带小石头去哪儿?哎呦你这孩子你可急死奶奶了,你倒是说呀。” “茂松要跟我离婚。”田大花说,“看来我们祖孙媳的缘分尽了。” 田大花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低着头说道:“奶奶,他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半点法子,我更不忍心留下小石头,让他摊上个后妈。我明天就带着小石头离开姜家,我不会厚脸皮赖着他姜茂松。我娘家也没人了,我就带着小石头当叫花子讨饭吃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饿死了那都是命,你就当没有小石头这个重孙。你往后好好保重,茂松如今有地位有能耐了,往后肯定能让您过好日子,等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进门,你们老姜家多有面子呀,你就把我和小石头都忘了吧。” 田大花一字一句地说着,奶奶被她压在板凳上,一开始震惊着急,听到后面,气的连声骂姜茂松糊涂混账。田大花说到后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大花,你先别走,你要还认我这个奶奶,你不要走,也不要说这些心酸的话,老姜家从来没有那无情无义的人,茂松他对不住你,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信奶奶的话,回你屋去睡觉,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 “奶奶,不是我不信你。”田大花说,“你看看姜根保,他爹娘未必是不想管,儿大不由爷,他既然铁了心要抛妻弃子,你再怎么打骂也管不回来。” “我知道了。”奶奶沉默了半晌,叹气,“大花,是老姜家对不住你,你再等几天,我总得管一管他。”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起床后简单洗漱,没吃早饭就上山了,等她背着一捆柴,拎着一只野兔下山回来,家里只有福妞和小石头两个小孩在家。 两个小孩告诉她,爷爷下田干活,太奶奶让茂林小叔赶驴车送她进城去了。 田大花心说,奶奶是个精明人,这事情要想“和平解决”,眼下先看老奶奶的吧。 ☆☆☆☆☆☆☆☆ 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 姜茂松听到别人转告,匆匆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一团棉花,右手捻着线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纺线。 “奶奶,您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奶奶这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姜茂松头皮有些发麻。 “我来投奔你呀。”奶奶眼皮都没抬地纺着线,“你是我孙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奶奶,您……您怎么来的?” 姜茂松出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别的人,奶奶在屋里扬声告诉他:“不用找了,茂林赶驴车送我来的,路可不近,大清早就动身,走了一半天呢。” “那茂林呢?” “我让他回去了。”奶奶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棉线,一边捻着线砣子飞快转动,一边头也不抬,半句也不多解释,再问就索性不搭理他了。 大中午的,姜茂松只好匆匆跑去食堂打饭。 等他打来饭菜,奶奶吃了饭,把碗一推,说要午睡一会儿。 奶奶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了要水喝,喝完水就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继续纺线,中间喊姜茂松扶着她去了一趟茅房。 老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姜茂松也不敢走开,就只好在附近守着。可他好说歹说,奶奶只说来投奔他,别的也不多说,姜茂松简直无可奈何。 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奶奶不光没有走的意思,还喊姜茂松赶紧准备晚饭。 “奶奶,您到底……干啥来了?您看,我这儿很忙的,这是部队,可不是旁的地方,您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你是我大孙子,你爹又不中用,你不养我谁养我?你放心,你该干啥干啥,我不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这是单独的宿舍,可毕竟是部队营房,让老奶奶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尤其他现在还是政委,这个影响…… 姜茂松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软下声音跟奶奶商量:“奶奶,要不,我去给你找个近点儿的旅馆,你凑合住一晚上,咱明天回家,我陪您回去,行不?” “我不去住啥旅馆,我这把年纪了,我住这儿你也方便照顾。”奶奶眼皮都不抬,质问道,“我不回去,你这是赶奶奶走?” 没法子,姜茂松只好服侍奶奶洗脚睡下,自己跑去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一夜,好像刚眯眼,起床号就响了,姜茂松一路跑回宿舍,老奶奶已经睡醒了,这次终于离开了床,自己在门口溜达了一圈,丝毫也不管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坦然回来等着姜茂松打饭。 “奶奶,我今天真的有任务,紧急任务,要出去,您看我也顾不上你,奶奶我求您了,我真有任务。您看您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家,行不?” “我怎么影响不好了?”奶奶说,“你有任务你去忙,我又不用你管,你忙你的。” 姜茂松头都大了。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出来进去,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比平常多瞧了他两眼。 老奶奶什么话也不提,可姜茂松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现在……是真的有任务。 姜茂松只好拜托了一个战友帮他照应着老奶奶,自己匆匆出城执行任务,奶奶还嘱咐了一句“小心些”,便盘坐在床上捻她的线砣子。 下午,姜茂松还没回来,宿舍里却来了个年轻女子,推开门,便看见老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她轻手轻脚走进来,床上的老奶奶却睁开了眼。 “奶奶……”女子呐呐叫了一声,神情无辜又无措。 “你是谁呀?”奶奶侧身躺在床上,眼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谁家的小姑娘?” “奶奶,您……我……”那女子眼睛迅速泛红。 姜茂松这几天本来就游移不定,开始躲着她,如今老太太又跑来安营扎寨……女子的脸色一点点黯然,变白。 谁不爱英雄啊,尤其这英雄英俊高大,年轻有为,带着灿烂的光环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精心照顾了英雄两个多月,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得彻彻底底。 原本她以为,英雄一定是属于她的,她有那个自信,她配得上…… “谁家的姑娘呀,你怎么哭了?” 奶奶说话慢声慢气,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大孙子要换媳妇了,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伺候我,老姜家恐怕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我呀,就等着享清福了,我这次住下就不走啦。” “翠芬嫂子,你是该想开些,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丫头,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 41.种马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那语气, 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 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 田大花走回病房,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 奶奶、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围着被子坐在床上, 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有些没精神, 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触手是正常的温热, 田大花嘘了一口气,笑道:“哎呦, 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 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 安慰道:“别害怕, 土匪都被打跑了, 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姜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田大花心里一乐,天知道,老奶奶最是个厚道人。 再看看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张脸,颜色红红白白真是精彩,姜根保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来。 “你呀,要是来看福妞的,咱们福妞福大命大,好在没出啥事儿,你就回去吧。你要是来赔礼道歉的,那也免了吧,你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孩子就行,你就算离了婚,也还是亲爹,孩子你该管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奶奶数落完,就挥着手叫他们走。 姜根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话听音,他琢磨着一准是他乡下的儿女闯了什么祸,并且还跟福妞有关系。姜根保本能地就想到了儿子铁蛋,根本就没往女儿姜丫头身上想。可他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带着谢白玲告辞离开,临走时悄悄拉了姜茂松一下。 “茂松,到底发生啥事儿了,我听说,福妞不是让土匪劫持给吓的吗,奶奶这怎么不待见我呢?”姜根保把姜茂松拉到门外走廊,小声问茂松。 姜茂松没回答他,反问道:“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回家看看?” “嗐,我一早听说村里进了土匪,不是说都解决了吗,还没顾上回去。中午小谢回去告诉我,说福妞进了医院,我赶紧过来看看。”姜根保解释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铁蛋那个小混蛋欺负福妞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个反骨,不听话,我回去揍他。” “你……”姜茂松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具体情况,你还是回去问问张二柱吧。这事情,奶奶担心福妞,肯定会有些生气。虽然都是小孩,年纪小不懂事,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战争年代,像姜丫头这样的,就算是小孩也会坏大事,何况她都十四岁了,该让她懂得道理。从姜茂松的立场看来,这要是搁在部队,一准是个叛徒,都够枪毙了。 “那……我去问问。”姜根保只好匆匆离去。 病房里,奶奶赶走了姜根保,见福妞看起来好多了,想起什么就问她:“福妞,你昨天怎么会跑去七婶家?我记得,你原先没跟姜丫头玩过啊,她比你大了六岁呢,我记得她原先没找你玩过啊。” 病床上坐着的福妞刚吃饱,显得憨态可掬,自己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她最近忽然喜欢找我玩了,昨天我正在家门口玩,她来喊我一起去七婶家剪花样玩儿。” “好像,从爸爸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来找小姑姑玩了。”小石头在旁边说。 小石头的话让奶奶和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个眼色。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有这势利的心思? “这个小孩,心眼儿也太多了。”奶奶气呼呼对福妞说,“福妞啊,你听话,往后在村里看见她,躲远远的。” ☆☆☆☆☆☆☆☆ 福妞既然好了,田大花就打算给福妞出院。 可恰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问了护士,说要等下午医生上班才能办出院,于是只好再等等。姜茂松于是说,趁着这工夫,他要先回部队一趟,他一上午不在,怕有什么要紧事。 “大花,我看这样,你跟我一起出去,到门口买一些午饭回来。”姜茂松说,“你们先解决午饭,等下午医生上了班,我回来结账出院。”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从楼上下去。中午时间,医院的大院里还算安静。田大花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病房楼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小林。她出现的实在也太巧了吧,田大花有理由怀疑,她今天自从发现他们在医院,就一直在附近窥视。 果然,小林看见他们,目光哀怨,就在几步远站住了。 田大花真有些困惑,一个女人年纪轻轻,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她瞟了身旁的姜茂松一眼,这样的“偶遇”,让他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 “找你的,你自己解决。”田大花示意姜茂松,“都跟你说了,别让她到我眼前膈应人。你们两个,脸皮能有多厚?” “大花,你……”姜茂松无奈地窒住。再傻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真要留下来跟小林说会儿话,别说田大花,任谁也会多想了。 他跟小林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该牵扯,当断则断,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姜茂松心里很清楚。 “大花,你等我一下。”姜茂松说,“你别误会,人家小林只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她会在这儿很正常。我跟小林,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太深入的关系,她是个聪明理智的姑娘,她不会想不通的。” 姜茂松这话说给田大花听,更是说给小林听,他跟小林已经当面说清,断了之后,小林还是找过他,不甘心,可他总不可能再回头,这么纠缠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她怎么样关我屁事。”田大花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的烂账自己管好,再让她到我跟前膈应人,我会生气。” “小林,不好意思,大花她误会了,那个……你忙你的。” 姜茂松一边尴尬难堪,抱歉地对小林点点头,一边只好匆匆跟上田大花。人总是此消彼长,再说他自己亏欠短理,他现在真的深有感触,他惹不起田大花,却慢慢地开始习惯她的强势直白。 可惜,未必有人明白他一片苦心。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林带着压抑的哭腔。 “茂松,你真的打算跟这个乡下泼妇生活一辈子?” 走在前面的田大花闻言站住,姜茂松心里咯噔一下,便看到田大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你上午这么骂我一次,我没理你,你还骂第二次?”她走到小林面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小林咬牙硬挨了这一下,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小林捂着脸,憋着没哭出声来,恨恨地泪眼盯着田大花。 田大花满意地看看她的脸,颇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很好。要知道她那一身怪力,一个控制不好,会死人的。 “不许再骂人了,听见没?”她语气平平地告诫,“都跟你说了自己安分些。” 事情发生得太快,姜茂松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竟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站在那儿,愣了愣,跑过去拉住田大花。 “大花,你怎么……怎么动手打人呢,我跟她,真的都说清楚了。” “她骂我,两次。” 田大花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她大步往外走,姜茂松很快从后边匆匆追了上来。田大花挑眉看看他,纯粹好奇地问:“你不留下安慰她?还是你追上来给她抱不平?” ------------ 42.报复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直觉姜根保的话里有某种暧昧不明的意味, 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呢。她还没作声,坐在旁边的奶奶已经开口问道:“什么小林?” “哦,就是……一个战友,你们不认识的。” 战友嘛, 在奶奶的想法里,无非是个男的, 奶奶也就没再多问,那两人随即换了话题。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 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听见大人喊,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爹, 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笑着骂道, “不长记性的,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 他就叫爸,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 城里都叫爸,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 “他都这么大了, 跟小石头不一样, 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一回头,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我不想跟小叔睡,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会打梦拳,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福妞一边笑哈哈说他“逞能”,一边跑过跟他抬。田大花看着两个孩子抬着柴捆子进了家门,笑眯眯迈步跟在后头。 ------------ 43.黑脸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那语气, 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 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 田大花走回病房,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 奶奶、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围着被子坐在床上, 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有些没精神, 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触手是正常的温热, 田大花嘘了一口气,笑道:“哎呦, 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 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 安慰道:“别害怕, 土匪都被打跑了, 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姜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田大花心里一乐,天知道,老奶奶最是个厚道人。 再看看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张脸,颜色红红白白真是精彩,姜根保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来。 “你呀,要是来看福妞的,咱们福妞福大命大,好在没出啥事儿,你就回去吧。你要是来赔礼道歉的,那也免了吧,你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孩子就行,你就算离了婚,也还是亲爹,孩子你该管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奶奶数落完,就挥着手叫他们走。 姜根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话听音,他琢磨着一准是他乡下的儿女闯了什么祸,并且还跟福妞有关系。姜根保本能地就想到了儿子铁蛋,根本就没往女儿姜丫头身上想。可他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带着谢白玲告辞离开,临走时悄悄拉了姜茂松一下。 “茂松,到底发生啥事儿了,我听说,福妞不是让土匪劫持给吓的吗,奶奶这怎么不待见我呢?”姜根保把姜茂松拉到门外走廊,小声问茂松。 姜茂松没回答他,反问道:“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回家看看?” “嗐,我一早听说村里进了土匪,不是说都解决了吗,还没顾上回去。中午小谢回去告诉我,说福妞进了医院,我赶紧过来看看。”姜根保解释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铁蛋那个小混蛋欺负福妞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个反骨,不听话,我回去揍他。” “你……”姜茂松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具体情况,你还是回去问问张二柱吧。这事情,奶奶担心福妞,肯定会有些生气。虽然都是小孩,年纪小不懂事,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战争年代,像姜丫头这样的,就算是小孩也会坏大事,何况她都十四岁了,该让她懂得道理。从姜茂松的立场看来,这要是搁在部队,一准是个叛徒,都够枪毙了。 “那……我去问问。”姜根保只好匆匆离去。 病房里,奶奶赶走了姜根保,见福妞看起来好多了,想起什么就问她:“福妞,你昨天怎么会跑去七婶家?我记得,你原先没跟姜丫头玩过啊,她比你大了六岁呢,我记得她原先没找你玩过啊。” 病床上坐着的福妞刚吃饱,显得憨态可掬,自己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她最近忽然喜欢找我玩了,昨天我正在家门口玩,她来喊我一起去七婶家剪花样玩儿。” “好像,从爸爸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来找小姑姑玩了。”小石头在旁边说。 小石头的话让奶奶和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个眼色。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有这势利的心思? “这个小孩,心眼儿也太多了。”奶奶气呼呼对福妞说,“福妞啊,你听话,往后在村里看见她,躲远远的。” ☆☆☆☆☆☆☆☆ 福妞既然好了,田大花就打算给福妞出院。 可恰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问了护士,说要等下午医生上班才能办出院,于是只好再等等。姜茂松于是说,趁着这工夫,他要先回部队一趟,他一上午不在,怕有什么要紧事。 “大花,我看这样,你跟我一起出去,到门口买一些午饭回来。”姜茂松说,“你们先解决午饭,等下午医生上了班,我回来结账出院。”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从楼上下去。中午时间,医院的大院里还算安静。田大花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病房楼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小林。她出现的实在也太巧了吧,田大花有理由怀疑,她今天自从发现他们在医院,就一直在附近窥视。 果然,小林看见他们,目光哀怨,就在几步远站住了。 田大花真有些困惑,一个女人年纪轻轻,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她瞟了身旁的姜茂松一眼,这样的“偶遇”,让他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 “找你的,你自己解决。”田大花示意姜茂松,“都跟你说了,别让她到我眼前膈应人。你们两个,脸皮能有多厚?” “大花,你……”姜茂松无奈地窒住。再傻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真要留下来跟小林说会儿话,别说田大花,任谁也会多想了。 他跟小林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该牵扯,当断则断,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姜茂松心里很清楚。 “大花,你等我一下。”姜茂松说,“你别误会,人家小林只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她会在这儿很正常。我跟小林,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太深入的关系,她是个聪明理智的姑娘,她不会想不通的。” 姜茂松这话说给田大花听,更是说给小林听,他跟小林已经当面说清,断了之后,小林还是找过他,不甘心,可他总不可能再回头,这么纠缠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她怎么样关我屁事。”田大花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的烂账自己管好,再让她到我跟前膈应人,我会生气。” “小林,不好意思,大花她误会了,那个……你忙你的。” 姜茂松一边尴尬难堪,抱歉地对小林点点头,一边只好匆匆跟上田大花。人总是此消彼长,再说他自己亏欠短理,他现在真的深有感触,他惹不起田大花,却慢慢地开始习惯她的强势直白。 可惜,未必有人明白他一片苦心。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林带着压抑的哭腔。 “茂松,你真的打算跟这个乡下泼妇生活一辈子?” 走在前面的田大花闻言站住,姜茂松心里咯噔一下,便看到田大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你上午这么骂我一次,我没理你,你还骂第二次?”她走到小林面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小林咬牙硬挨了这一下,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小林捂着脸,憋着没哭出声来,恨恨地泪眼盯着田大花。 田大花满意地看看她的脸,颇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很好。要知道她那一身怪力,一个控制不好,会死人的。 “不许再骂人了,听见没?”她语气平平地告诫,“都跟你说了自己安分些。” ------------ 44.不稀罕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拿起七婶送来的煮鸡蛋,还热乎着呢。七婶家里人口多,日子可不算宽裕,她煮了六个鸡蛋送来, 这份心意田大花接受了。同样是鸡蛋,六婶送来的二十个鸡蛋,她摔出去都不会要的。 “好好吃饭, 今早你们俩小孩, 一人两个煮鸡蛋。”田大花拿起一个煮鸡蛋, 往福妞面前一敲, 随手敲碎了蛋壳给她。 她夹起一根青翠碧绿的腌辣椒,玉米饼子就着杂粮粥,一边吃饭,一边开始张罗今天的事情。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 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 你去收拾套车, 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 “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 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 你今天就别去了, 跟奶奶看家。” “大嫂,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别去了,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你在家养两天,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小丫头都这么说了,田大花也就答应了。 吃过饭,茂林套上了驴车,小石头和福妞都爬上驴车坐着。姜守良腿脚不好走路费劲,也爬了上来,茂林赶车,田大花就跟在后边走。 这块玉米田是一块不规则的山间坡地,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顺着山势开垦出来的。山地怕干旱,今年雨水好,玉米长得还算可以。 到了田头,茂林就先挑了几根细细的玉米秆,折断递给俩小孩吃,山里的玉米秆很甜,像甘蔗的味道。俩小孩吃着玉米秆,茂林就把毛驴车卸了,把工具都拿下来。 一家人干惯了农活,都不用多说,分工配合十分默契,姜守良带着小石头和福妞掰玉米棒子,田大花挥舞镰刀,跟在后头砍玉米秸秆,顺手就把一棵棵玉米秸秆放整齐了,摆在田里晾晒。 茂林先掰了一会儿玉米,等掰的多了,就把装满玉米棒子的藤筐背到田头,装上驴车。这活儿以前都是田大花干的,姜茂松离家时,茂林才十岁,还干不动力气活。这两年茂林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力气饭量都见长,田大花也就把一些力气活都交给他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总要顶门立户的。 掰了一会儿,福妞就开始累了,她因为母亲生产时年纪大加上难产,从小身体弱些,又刚生病发烧,干活就慢了下来。田大花发现后,就故意找个理由打发她: “福妞,你去田边转转看看,说不定能捡到野鸡蛋。” 福妞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放进藤筐,果真慢悠悠去田地四周转了一圈,说没找到野鸡蛋,也没看到野鸡,倒是看见了几只斑鸠。 “秋凉了,野鸡不肯下蛋了。”田大花笑。春夏时节,山上经常能捡到野鸡蛋,还有各种鸟蛋,味道格外香。 “那往后捡不到野鸡蛋,咱们就只能吃家里的鸡蛋了。”小石头咂咂嘴,家鸡蛋,野鸡蛋,反正都是好吃的东西,想到好吃的了,小石头就问田大花:“妈妈,中午咱们炒腊肉吃行不行?我想吃腊肉炒茄子了。” “那可不一定。”田大花笑着说,“要是太奶奶已经做了饭,做啥你就得吃啥,不许挑嘴。要是咱们中午收工,太奶奶还没做好饭,我就给你炒腊肉。” “加把劲儿,赶紧干完了,回去炒腊肉。”小石头干劲十足,用力掰下一个大玉米棒子。 福妞也跑去掰下一个玉米棒子,扭头问田大花:“大嫂,中午再煮几个玉米棒子吃,行不?” “行啊,福妞你别掰了,你去里头挑几个嫩的,中午煮了吃。” 炒腊肉,煮玉米,这小日子可真舒坦。 小石头和福妞中午到底没吃上腊肉——等他们收工回家,奶奶已经做了午饭,早晨田大花烙好的大饼,奶奶煮了绿豆汤,凉拌韭菜,蒜炒红薯叶,还有一大盘咸鱼炖茄子。 “今儿晌午有好菜,咸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老奶奶笑呵呵地说。见小石头和福妞一人抱着几个嫩玉米棒子,就招招手叫俩小孩:“拿过来,饭都做好了,中午就不煮了吧,煮绿豆汤的锅底下木柴灰还旺旺的,先给你俩烧两个吃了解馋。” 烧熟的玉米棒子特别香啊,小石头乐颠颠拿了两个,埋进锅底的还在发红的热灰里。 “看,太奶奶把饭都做好了,晚上再给你们炒腊肉。”田大花笑着跟两个小孩承诺。俩小孩听说有咸鱼炖茄子,哪还再想着腊肉啊,欢欢喜喜地等着吃好饭。 农家无闲人。平常家里不太忙的时候,一般都是田大花做饭,俩小孩烧火择菜也帮忙,一家人都不让奶奶伸手,奶奶也就安心地享受这份孝心。 而每当农忙时候,像现在秋收,老奶奶就闲不住了,总是挪着小脚,里里外外地忙碌,亲手给儿孙家人料理一顿可口的饭菜。 一家人坐下吃饭,三婶端着个饭碗,一边吃着一边来串门溜达了,一脸笑眯眯的八卦表情。 “三婶儿,来坐下一起吃。”田大花招呼道。 “哎呦,你家今天中午又做好菜呀,我可得尝尝。”三婶也没客气,伸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茄子,顺手又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干夹给小石头和福妞碗里:“石头,福妞儿,尝尝三奶奶炒的豆腐干,还是我闺女从镇上送来的呢。” 一边夹菜,一边三婶就坐在茂林递过来的凳子上,笑嘻嘻问田大花:“哎,大花,你听说了没?六婶儿家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田大花顺着话问道,“她家又闹什么呀?” “嗐,还不是因为姜丫头干的那缺德事,这两天村里谁不说她呀。今天上午姜根保回来了,劈头盖脸教训了姜丫头一顿,六婶和吴翠芬还护着,一家子吵翻天啦。”三婶兴致勃勃。 ☆☆☆☆☆☆☆☆ 姜根保生了一肚子气。 旁的不说,他一个当兵打仗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叛徒投降软骨头,偏偏自家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他去问张二柱时,张二柱那鄙夷的语气,让姜根保不禁火冒三丈。 这还不算,偏偏被姜丫头坑的人是田大花和福妞,姜茂松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是他上级,这让他一张脸往哪儿搁呀。 姜根保本打算去医院好好赔礼道歉,可正赶上一场空袭,等空袭过后他再到医院,田大花和奶奶已经带着福妞回家了。姜根保只好今天一大早跑回姜家村。结果回到家才知道,昨晚六婶儿和吴翠芬去道歉,反而把田大花一家弄恼了。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姜根保又气又恼,顺手拿武装带就抽了姜丫头几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六婶儿骂他不心疼自家孩子,吴翠芬则搂着姜丫头哭诉,说她离了婚,别的啥也没有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看的像眼珠子一样,姜根保这是要狠心逼死她呀。 “妈,你还护着她,她十四岁的人了,她什么不懂?这样的事情,搁在部队那就是叛徒,枪毙的料。” “十四岁不也还是个孩子吗,才多大呀,被土匪抓住,大人也该吓慌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家丫头。再说了,他们家福妞不是没事吗,她又没有怎么样,无非是小孩子说错了话,我们也去道过歉了,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姜根保气得绝倒。他知道他妈护短,平常就喜欢姜丫头,甚至胜过喜欢铁蛋这个孙子,嫌弃铁蛋脾气倔不听话,一直夸姜丫头乖巧听话,嘴巴甜,可他真不知道,他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亲妈呀。 “妈,这事情你也护着她,长大还不得是个祸害!”姜根保气得大叫,“你也不想想,她差点坑了人家两条命,茂松还是我的上级,我怎么跟他交代?” 对此,六婶儿丝毫不以为然,竟轻飘飘地说:“那不是没怎么样吗,大花和福妞好好的呢,反正都已经没事了。小孩子惊吓了发烧,叫叫魂就好了,也就他们家当回事儿,还半夜送去城里医院。茂松他就算是你上级,他跟我们还是本家近房呢,论理你是他堂哥。他要因为这点事就怪你,那他可太不讲情分了。” 你差点害死人家媳妇和妹妹,还跟人家讲情分?姜根保一口气堵在心口,又不能冲他亲妈出气,就气急败坏地把六婶儿推开,挥着武装带往姜丫头身上抽。 结果吴翠芬又在那边哭上了,哭着说孩子错了说说就行了,哪能下狠心打,哭着骂着说:“我可看好了,有了后娘有后爹,你干脆打死我们母子三个,省得让你不顺眼。” ------------ 45.在乎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 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不相干的,这要是她家的孙女, 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姜茂松很晚才回来,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 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悄悄退了出去, 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 他揉着酸痛的脖子, 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 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 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 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 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姜茂松站在屋里,也有些窘,屋里气氛尴尬别扭。见田大花低头只管做针线,姜茂松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扶着膝盖,开始没话找话说。 “那个……这鞋,是做给我的吗?” “茂林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显得格外沉闷。 姜茂松沉默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那个……你怎么就跟奶奶说了,你可不知道,奶奶这眼药给我上的……” “我没给你上眼药。”田大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我打算给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个别罢了。” 这还不叫上眼药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说她为这个家吃苦受累,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眼前这情势,便是容不得他有离婚的念头。 既然他自己做出了决断,那就把心里对小林的那点心思断了吧,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生儿育女,养老养小,人生几十年,睁眼闭眼一辈子,安安分分做一对柴米夫妻。 只是眼前这个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女子,一如记忆中娇小瘦弱,看起来却让他想到了某个小动物。 ------------ 46.亲家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女子泫然欲泣,老奶奶却还在慈祥地跟她慢慢絮叨着。 “年轻真好啊,我听说,年轻人现在都婚姻自由了,不要爹妈管了。自由好啊,我不能反对, 我孙子现在要自由, 要换个媳妇, 等往后啊, 哪天他又喜欢别的人了, 那就再换一个, 我不反对, 我都支持的, 都给他自由。只要我孙子喜欢, 他想换几个我都不反对, 横竖这世上啊,总会有那些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喜欢我孙子这样有家室的男人, 要想给我重孙当后娘。” 女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 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 不相干的, 这要是她家的孙女, 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 姜茂松很晚才回来,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悄悄退了出去,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他揉着酸痛的脖子,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姜茂松站在屋里,也有些窘,屋里气氛尴尬别扭。见田大花低头只管做针线,姜茂松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扶着膝盖,开始没话找话说。 “那个……这鞋,是做给我的吗?” “茂林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显得格外沉闷。 姜茂松沉默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那个……你怎么就跟奶奶说了,你可不知道,奶奶这眼药给我上的……” “我没给你上眼药。”田大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我打算给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个别罢了。” 这还不叫上眼药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说她为这个家吃苦受累,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眼前这情势,便是容不得他有离婚的念头。 既然他自己做出了决断,那就把心里对小林的那点心思断了吧,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生儿育女,养老养小,人生几十年,睁眼闭眼一辈子,安安分分做一对柴米夫妻。 只是眼前这个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女子,一如记忆中娇小瘦弱,看起来却让他想到了某个小动物。 刺猬。 “大花,其实我……就算奶奶没去找我,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心里游移。我一个大男人,总归是不能任性自私,奶奶……或许就是早一点帮我做了决断吧。” 姜茂松想说,就算奶奶不去逼他,他或许还要纠结游移一段时间,可田大花这样强势不松口,加上他自己的亏欠,他大概终究还是会选择回归这个家吧。 七年前他侥幸逃出去,战乱四起,遍地狼烟,他也不知道家中如何,家人是否平安。甚至一度想过,兴许他这样一去不回,生死不明,田大花会不会已经改嫁了。 ------------ 47.老子爹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姜茂松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脑子一片茫然, 他赶紧挣扎了一下, 田大花却已经放开了手。 姜茂松坐起来, 见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离他远了些,拿着针线,低着头继续去缝手里的鞋面,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 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姜茂松看着她愣怔一下,她娇小的身材, 清秀细致的面容,怎么看刚才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姜茂松懵了一会儿,觉得大约就是因为自己一不留神罢了。 “大花, 你……什么意思?”相对于被她推倒, 姜茂松此刻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怎么叫不做夫妻的事情?” “我心里别扭,看着你就不舒坦。我不想跟你同房。再说了, 我们已经有小石头了,又不急着传宗接代, 也用不着同房。” 田大花态度坦然, 在她看来, 同房不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姜茂松沉默了一下,莫名觉得嗓子里发干,有些困难地确认:“你看着我就不舒坦,也不跟我同房?这叫什么夫妻?你既然这么讨厌我,那你为什么不答应离婚?” 他怎么就搞不明白这里头的逻辑呢? 田大花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有了外心,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同房?这跟你离婚休妻没有关系,于情于理,论哪一条你都没道理休妻。我原本在这个家里过得好好的,奶奶疼我,茂林敬我,福妞和小石头懂事听话,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好。明明是你亏欠了这个家,凭什么你回来了,就想把我扫地出门?” “……可我当时明明也说了,你可以……”姜茂松本来想说离婚不离家,想起当时被田大花怼得无地自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硬生生改了个说法,“你照样可以留在姜家生活,谁要把你扫地出门了?” “我这个人认死理,离了婚,我要是留在姜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我算什么人?这些年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改变什么,我挺满意,总不能因为你回来就什么都变了。我早就同你说过,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 田大花说的理所当然,在她的认知里,道理原本就是这样。她本来的意思,这些年姜茂松生死不明,她就算“丧夫”,却也可以名正言顺在姜家生活,要是真离了婚,她当然不会留在姜家。可是凭什么呀,他姜茂松七年未归,他为这个家做什么了?凭什么来打乱她好好的清净日子! 可这话听在姜茂松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效果了。 瞥一眼姜茂松,田大花平平淡淡说道:“你要是觉得委屈,我跟你说过的,你把那个什么小林养在外头好了,我只当不知道。但有一条,不许她到我跟前膈应人,也别随便领出来见光了,别的我都不管,你们给自己留点脸就行。” 姜茂松再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噎死人”。 他窒了好一会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沉默半晌,才耐着性子解释道:“大花,奶奶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一张纸揭过去,我们往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现在是新社会,不存在你说的那些,绝对不许养什么小老婆,我更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个大男人说话算话,我自己保证过的,安安生生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不提了,行不行?” “那就不提。”田大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谁还不想安生过日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往后守着夫妻名分,客客气气过日子就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不习惯了,别的事情都好,同房还是不必。” 绕了半天,她居然还是“夫妻名分”四个字,姜茂松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看着田大花那平淡的脸色,姜茂松却只好闭了嘴。这个问题再纠缠讨论下去,倒显得他好像多么猴急地把这“夫妻名分”落实了似的,姜茂松也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天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儿子都七岁了! 一别七年,姜茂松本来也没对他们的夫妻生活抱多大希望,总觉得田大花一个家庭农妇,不能要求她太多。就是他跟自己说的,他不能不仁不义,田大花这样烈的性子,也容不得他不退让,就像世界上许多靠着责任和义务维系的夫妻一样,做一对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 “你……”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无奈地轻叹,“大花,过一阵子,大概有工作组会到村里来,到时候要办识字班,要扫除青壮年文盲,你可以去识字班读书认字,多明白些道理,接受新思想,也可以长长见识,不会我还可以教你。如今新社会不一样了,你的许多想法……是不对的。” 姜茂松其实更想问她,她哪儿来的一脑门旧思想,完全还停留在旧社会啊。想想这山村偏僻闭塞,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根本也无从了解外头,姜茂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话听在田大花耳朵里,心里却轻嗤一声:呵,你说谁文盲呢,姑奶奶读过的书,恐怕还够你再读几年的! 不是她瞧不起姜茂松,她知道这男人读过几年书。姜家好在有十几亩养家糊口的田地,不至于赤贫,据说祖上就是读书人出身,奶奶当初很重视子孙读书,姜茂松和茂林都是从小读私塾,后来花大力气给送姜茂松去城里读书上学,可时局动荡,抗战全面爆发,生命都朝不保夕,姜茂松这读书求学的路也就半途而废了。 而田大花前世那样的出身门第,就算父兄都是武将,却也绝不会养得女儿大字不识,书还是要读的。 不过……要是她去那个什么识字班混几天,倒是可以当个幌子,以后就不用装作不识字了。 “行啊,有闲工夫就去。”田大花答应了下来。 谈话告一段落,田大花低头继续做她的针线,不再理会姜茂松,全当姜茂松那么大块头不存在一样。 姜茂松坐在她对面小石头的床上,两手撑着膝盖,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应该做什么。从中秋节那天回到家之后,他每每面对田大花,就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走七年,这是她的地盘,她的一亩三分地,他似乎……被这个家排斥了。 ☆☆☆☆☆☆☆☆ 晚饭时候,姜守良和茂林从田里回来,见姜茂松从屋里出来,又高兴又有些意外,茂林忙问:“大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奶奶也回来了?” “早上回来的,我陪奶奶回来的。”姜茂松说。 “奶奶怎么忽然又回来了?也不知奶奶怎么想的,前天一大早,非叫我送她进城去找你,一会儿都不肯多等,还说要进城见识见识,享享你的福,我说你忙,有任务,可是根本劝不住她。” 茂林笑嘻嘻跟姜茂松嘀咕。 姜茂松这一刻对奶奶充满了感激,他要离婚的事情,奶奶瞒得严严实实,跟谁都没说,姜茂松此刻真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自觉地看了看小石头。 他想起奶奶的那句话,给自己在孩子面前留点脸,有些事既然没发生,他当然不想让儿子知道。 小石头见到姜茂松坐在桌边,有些陌生拘谨,可还是很高兴,父子天性,姜茂松一边帮田大花摆碗筷,一边眼睛的余光察觉到小石头在偷偷看他,还跟旁边的福妞悄悄对眼色。 人小鬼大,俩小孩嘀咕什么呢,姜茂松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石头,小石头却忽然冲着茂林做了个鬼脸,福妞则咬着筷子笑起来。 姜茂松正在有趣,田大花已经开口问道: “石头,福妞,你们两个不好好吃饭干啥呢?” “没干啥呀。”福妞摇头,还是小石头老实些,嘟着嘴问:“爸爸,你今晚回来了,我是不是又得去跟小叔睡了?其实我们屋里也住得下,你睡我的小床,我和我妈睡大床。” 茂林扑哧笑出声来,福妞拿筷子指着小石头,笑哈哈地说:“他嫌二哥睡觉不老实,二哥还嫌他睡觉不老实,两人谁也不想要谁。” 姜茂松顿时有些…… 要是没有田大花之前的话,姜茂松心里大概还不会这么尴尬。可以预见,今天晚上他大概只能睡小石头的小床了。 男人的某种心态作祟,田大花那种压根不在乎的态度,让姜茂松莫名地窝火却还无处发泄,再说小石头作为男孩子,也该分房了。 他想了想说:“小石头,你已经七岁了,不能再跟爸爸妈妈睡了。要不,爸爸把你的小床搬到你小叔屋里,你跟小叔各睡各的床,行吗?” “不行。”小石头喝着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我不想搬。反正你也不经常在家,等你回城里了,我还回我妈屋里睡。” “石头啊,现在打完仗了,你爸往后会经常回家,我看你还是搬去跟小叔一个屋吧。” 奶奶笑着哄小石头。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田大花连眼皮都没抬,这会儿听见奶奶的话,就说:“奶奶,茂林住的那间东厢房太小,再多放一张床,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看先这么住着吧,茂松他部队忙,估计也不会常回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可以把茂林隔壁那间厢房腾出来给小石头住。” 她说完看看姜茂松,神情自若地问他:“你说是不是呀,当家的?” 姜茂松敢发誓,她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浓浓的嘲讽和胁迫,连家都不希望他常回了。 姜茂松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脑子一片茫然,他赶紧挣扎了一下,田大花却已经放开了手。 姜茂松坐起来,见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离他远了些,拿着针线,低着头继续去缝手里的鞋面,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 48.自觉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姜茂松只知道, 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 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 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 她手脚勤快, 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 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他要离婚, 肯定会有阻力,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 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 等她同意了, 再跟家里说,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 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 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 把事情跟她讲清楚, 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骑驴来的。”田大花说。 察觉到某种视线,田大花一转身,便看到刚才洗衣裳的年轻女人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接触,那女人端着盆,目光中带着某种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城里女学生常见的齐耳短发,模样清纯秀气。 其实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十六岁嫁到姜家,如今小石头七岁。 生活的体验完全不同,加上再世为人,心态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对方归入了“黄毛丫头”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着对方,旁边的姜茂松脸色便开始尴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个,我家里来人了,这是我家属。”姜茂松说。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水,对他笑笑说,“衣裳我给你洗干净了,毛巾泡在水里还没洗,你回头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语气中有些不自觉地着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门口,隔开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里。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说,她没读书不识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讲清楚,其实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声说着。 “……再说吧,小林,这事情,我需要认真考虑。” 姜茂松的声音很低,似乎送出几步,低低的声音说:“小林,你这阵子……就不要过来了吧,我这边,很忙的,你总是过来也不好。” 那女人小声回了一句什么,离得又远了些,声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却比一般人灵敏,听到那女人似乎是说,她愿意等,让姜茂松安排好家里。 姜茂松很快就回来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东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着他,“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难不成去撕那个女人一顿?田大花是不屑于为之的。 搁在古代,她是正室,那个女人连个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来给男人洗衣服,其实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顶多算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低等下贱的小情儿。 田大花心说,让她当面去撕那个外室小情儿?她没那个打算,丢脸丢人不说,反倒贬低了自己。 “你们两个,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里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要是已经把她睡了,那你总得认账,你就把她养在外头吧,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多在乎,只当你是个死了的牌位。你要是还想离婚娶她进门,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满脸赧然的无奈,“……没有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田大花反问,“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在这儿帮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当我吓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声说,“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两全……你让我好好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我不能让小石头有一个抛妻弃子的爹。”田大花说完,抬脚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回家。”田大花说,“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我呆在这儿膈应。”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远的山路……” “我能自己来,也能自己回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话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里叹气,他越发不了解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记忆中她刚嫁过来,红棉袄红棉裤,性子温顺,话也不多,怎么七年不见,她每句话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不噎死人不称心的架势。 姜茂松无奈地快步赶上,拦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气我,也等一等行吗?不然我叫别人送你回去。这阵子剿匪剿得紧,不是吓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窜的土匪。” ------------ 49.教训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真没想到, 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他要离婚, 肯定会有阻力, 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 先取得她的同意, 等她同意了, 再跟家里说, 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 性子也内向温顺, 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把事情跟她讲清楚, 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 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 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 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 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 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骑驴来的。”田大花说。 察觉到某种视线,田大花一转身,便看到刚才洗衣裳的年轻女人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接触,那女人端着盆,目光中带着某种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城里女学生常见的齐耳短发,模样清纯秀气。 其实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十六岁嫁到姜家,如今小石头七岁。 生活的体验完全不同,加上再世为人,心态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对方归入了“黄毛丫头”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着对方,旁边的姜茂松脸色便开始尴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个,我家里来人了,这是我家属。”姜茂松说。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水,对他笑笑说,“衣裳我给你洗干净了,毛巾泡在水里还没洗,你回头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语气中有些不自觉地着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门口,隔开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里。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说,她没读书不识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讲清楚,其实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声说着。 “……再说吧,小林,这事情,我需要认真考虑。” 姜茂松的声音很低,似乎送出几步,低低的声音说:“小林,你这阵子……就不要过来了吧,我这边,很忙的,你总是过来也不好。” 那女人小声回了一句什么,离得又远了些,声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却比一般人灵敏,听到那女人似乎是说,她愿意等,让姜茂松安排好家里。 姜茂松很快就回来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东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着他,“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难不成去撕那个女人一顿?田大花是不屑于为之的。 搁在古代,她是正室,那个女人连个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来给男人洗衣服,其实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顶多算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低等下贱的小情儿。 田大花心说,让她当面去撕那个外室小情儿?她没那个打算,丢脸丢人不说,反倒贬低了自己。 “你们两个,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里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要是已经把她睡了,那你总得认账,你就把她养在外头吧,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多在乎,只当你是个死了的牌位。你要是还想离婚娶她进门,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满脸赧然的无奈,“……没有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田大花反问,“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在这儿帮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当我吓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声说,“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两全……你让我好好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我不能让小石头有一个抛妻弃子的爹。”田大花说完,抬脚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回家。”田大花说,“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我呆在这儿膈应。”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远的山路……” “我能自己来,也能自己回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话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里叹气,他越发不了解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记忆中她刚嫁过来,红棉袄红棉裤,性子温顺,话也不多,怎么七年不见,她每句话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不噎死人不称心的架势。 姜茂松无奈地快步赶上,拦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气我,也等一等行吗?不然我叫别人送你回去。这阵子剿匪剿得紧,不是吓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窜的土匪。” 田大花嗤之以鼻,她会怕几个土匪?谁倒霉可不一定。口中却忍不住故意呛他: “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碰上土匪弄死我,你也不用费什么心思离婚了,正好娶了你那个小情儿当填房,成全你那些缺德混账的心思。”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你去收拾套车,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 50.惊险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这下坐不住了, 虽说山里孩子,风寒发烧喝点姜汤就好, 可福妞这情况毕竟不一样, 从小身子又弱,哪敢大意。 田大花赶紧叫茂林去请郎中。 “你快去快回,一定把郎中请来。”田大花看看黄昏的天色,嘱咐道, “你跟郎中说, 叫他天黑出诊辛苦了, 我们给他多补一些诊病的钱。” “大嫂, 我知道了。”茂林答应着,赶紧往外跑。姜家村太小, 根本没有郎中, 要到十几里外的村镇去请。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 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 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 对不起, 我本来还在西山, 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尴尬,愧疚,沮丧,挫败,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福妞发着烧,一直昏睡不醒,卫生员检查了一下,喂了药,又拿了温水来擦拭降温。 姜茂林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拉着田大花去他们屋里说话。 “大花,你……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让你面对三个土匪,还有福妞。” “没事儿,三个都死了。” 姜茂松无语地搓了一下头发。 明明他有点文化,还是做政工干部的,没有那么笨啊。可是他每次跟田大花说话,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的,还是嘴巴不够用的,总觉得……不知道下一句他能说啥。 除了吃瘪,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别的经验。 姜茂松看着眼前的她,老半天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张二柱说,你当时好像一点都不慌张,很冷静,很……勇敢。” 张二柱那个愣小子,用的就是勇敢这个词,那小子原话是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冷静、最勇敢的女同志。 姜茂松此刻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很不搭配,让人联系不起来。 “害怕有用吗?”田大花反问。 “大花,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是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几十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是像个刺猬一样对着我。” 刺猬?田大花奇怪地瞟了姜茂松一眼,没有啊,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于是她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转身去看福妞,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说谁是刺猬,你才是刺猬呢!”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张二柱跟他讲述的情形,总让他有几分难以置信。 或者说,他们今天实在是走运,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土匪根本没想到田大花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突然反抗,还撞倒了土匪,才给张二柱他们制造了机会。 这当中,要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比如土匪有防备,比如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了一秒……想想都叫人后怕。或许就是奶奶说的,田大花就是个憨大胆。 可他却不知道,田大花赌的就是“反应”。 她那么一捣一撞,就以她一身神力,不死也是重伤,事发突然,就算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一拍,第三个土匪也未必反应的过来,她已经准备了后招,如果张二柱反应不及时,她完全可以在倒地后顺势踢倒第三个土匪。 ☆☆☆☆☆☆☆☆ 卫生员忙活了半天,老奶奶驱邪烧香也忙活了半天,可福妞不光没醒,烧得却越来越烫了。 老奶奶急得团团转,田大花皱着眉守在床前,姜茂松则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嫂子,你说她当时摔了一下,会不会摔出了内伤?”年轻的卫生员问田大花,问完了自己又嘀咕,“也不该啊,看起来不该有别的问题。” “不会是摔伤。”田大花十分肯定地说,“我当时把她抢过来,心里肯定有考量的,那一小块山坡都是泥土杂草,这个时节,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我抢过来也就把她往旁边草地上一推,山里的孩子,不可能摔那么一下就受伤。” “这样下去不行。”姜茂松烦躁地踱着步,走到床前停下来说,“大花,你收拾一下,我看我们赶紧带她进城吧,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看看。” 田大花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连夜进城了,赶紧给福妞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拿家织的布毯把福妞包起来,就抱着她摸黑出了门。 姜茂松他们是骑马来的,甚至有战士带了马灯,可是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要不,我先带她进城去医院,你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过去。”姜茂松为难地看看田大花。 “我还是跟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不叫人放心。” “可是这黑更半夜的,骑马走山路,你怎么去呀,你会骑马?” “我骑过驴,驴跟马还不都一样。” “……”姜茂咳了一声,“要不,我骑马带着你,再找个人抱着福妞,你抓住我就行了。” “不用。我不跟你骑一匹马。” 田大花其实想说,姑奶奶上辈子学骑马的年纪,你恐怕走路还不稳当。 她走出院门,一听说她要骑马进城,张二柱屁颠屁颠跑过来,赶紧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张二柱叫人先抱着福妞,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大花骑上马背。 姜茂松瞥见这情景,忽然对张二柱有些看法了,这小子,什么立场啊,就差没摇摇尾巴了! 姜茂松只带了两个战士,加上田大花,四个人各骑了一匹马,路上姜茂松和田大花轮流抱着福妞,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院。 一番忙碌检查,福妞打了针,被送进病房。 田大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针,这个东西似乎很神奇,药水打进去以后,福妞的烧真的开始慢慢退了。医生说,除了发烧昏睡,没发现其他问题,眼下小姑娘多睡睡反而是好事,惊吓过度,睡眠可以修复治疗。 田大花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只好信了。姜茂松坐在病床边守着,她就去旁边空着的病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 ☆☆☆☆☆☆☆☆ 田大花夜间起来看了几遍,早上醒来的时候,福妞居然还没醒,晨光落在病床上,小丫头呼吸平稳,烧也退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 算算时间,她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田大花不放心伸手摸摸她的手腕,尽管她不懂医术,可这脉搏感觉也很平稳,于是田大花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算了,这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睡吧,看她到底还能睡多久。 “你醒了?” 田大花扭头看看旁边椅子上的姜茂松,嗯了一声说:“你部队有事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儿看着。” 姜茂松自嘲地想,她会不会再来上一句,你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昨天夜里在路上,起先他还担心她骑马骑不好,一路暗暗地留意,结果发现人家骑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用他管,就连他那点关心都是没用多余。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他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离开。 “那个,我们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吧,我看着她。” “病房里有护士,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 姜茂松原本以为,田大花这次怕也是不会领情,可田大花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那快点儿去,我还真饿了。” 田大花跟着姜茂松走出医院。大半夜来到的,她这会子才得以看到医院建筑,大柱子的楼房,有花坛的院子,拱形镂空铸铁的大门,典型的民国建筑,看在田大花眼里十分新奇。 姜茂松带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半间临街的小店面,门口街边摆着几张木桌,热腾腾的早餐,豆浆、油条、八宝粥,豆腐脑和包子、馒头。 他正想招呼她,便看见她坦然自若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分明是一个人的量,问都没问他。 姜茂松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索性照着她的,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店家很快端了上来,田大花便自顾自地吃饭。 田大花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文雅。她坐在那儿,眉眼清秀,沉静自若,人群里属于十分细致耐看的那种。 ------------ 51.忙乱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听见大人喊,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爹, 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 笑着骂道,“不长记性的, 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他就叫爸, 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城里都叫爸, 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他都这么大了, 跟小石头不一样,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 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 一回头,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 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 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 我不想跟小叔睡, 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会打梦拳,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我这个人认死理,我没有任何的错,你一走七年,这是我的家,七年里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你凭什么一回来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世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姜茂松,我先把话搁在这儿,谁要是对不住我,我也绝不让他好过!” 田大花说着,竟真的开门出去,很快就拿着一把菜刀回来,砰地一声丢在床头的矮柜上,口气平淡地问:“你说这菜刀,能不能砍得动?” 姜茂松此刻真是不认识田大花了,他耳边听着田大花那些决绝的话,看着矮柜上的菜刀,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田大花的一言一行,都让他十分惊讶,毕竟两人相处短暂,结婚后两人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他似乎并不了解她,或者说,从来没真正了解过。 姜茂松只知道,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 52.丢不起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但满大街都是惊慌奔跑的人,她知道肯定有紧急情况, 便一手抱起福妞,一手拉着小石头,叫茂林扶好奶奶, 赶紧跑进去躲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一楼大厅已经有一些人了, 声音有些吵,医生护士则照常忙碌着。 田大花给奶奶找了个空着的椅子,照顾奶奶坐好,担心病刚好的福妞再受到惊吓,便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听旁边的人议论说,这是空袭轰炸。 “放心吧, 他们不炸医院,来过几回了, 都是往城北那边去,那边有大工厂。”那人说。 “哎呦,这怎么还不安生呢。”奶奶唠叨了一句。 “刚解放。”那人笑着说,“不着急,解放军慢慢全给他收拾掉。” 他们便坐在医院里等, 在门诊楼大厅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别的动静, 就又出来透透气, 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等。 明明是紧张的事情, 大人担心,俩小孩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讨论飞机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能飞,那肯定长了翅膀的吧。”小石头说,“它的翅膀肯定很大,像老鹰的翅膀那样。” “嗯,肯定长了大翅膀,要不怎么叫飞机呢。”福妞点着小脑袋。 期间谢白玲经过,看见他们,就赔笑着过来说话:“奶奶,你们还没回去呀,小妹妹好了吧?” 抬手不打笑脸人,奶奶尽管不待见她,还是回答了一句:“正准备回去。” “姜政委忙去了吧?哎呀,每次空袭警报一响,别人找地方躲,他们作为军人却往外头跑。可是没法子,他们没有飞机呀。”谢白玲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们家根保说,都是往城北去炸大工厂。听说前几天还有特务搞破坏呢,在城北机器厂搞破坏,被捉住了。” 奶奶让她那一句“我们家根保”叫得有些膈应,冷下脸来不愿意搭理她了。 “奶奶,你们在这儿坐,我工作正忙,我就失陪了。”谢白玲还算有眼色,见人家不待见,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 谢白玲一走,奶奶问田大花:“她也是医生?我看她怎么看也得有二十好几岁了,不像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 奶奶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便认为凡是穿白大褂的就都是看病治病的医生,分不清医生护士。田大花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的是护士。她琢磨着,昨晚给福妞看病的医生是个男的,兴许女的就是护士吧。 “根保这个小老婆,一看心眼儿就很多。”奶奶说,“咱乡下人太实在,她这样陪着笑脸找人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反倒叫人心里不喜欢。”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有人进来说警报解除了,飞机在城北下了个蛋,没伤人,擦着这座城市往南飞走了。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姜茂松没回来,张二柱兴冲冲跑来了。 “嫂子,奶奶,姜政委实在脱不开身,叫我送你们回家。”这愣小子,像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咧着嘴笑出满嘴白牙。 田大花说:“你们既然忙,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人送的。” “那不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到家。”愣小子说完,一转脸就换了一副傻笑,“嘿嘿嘿,嫂子,你不知道,路上怕不安全。” 时间被空袭一耽误,张二柱紧赶慢赶,天黑以后才把他们送回了姜家村,山野寂静,天空中一个半圆的月亮伴着大片繁星,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们昨天半夜离家,留下姜守良一个人看家,这会子正眼巴巴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福妞也病好了,才舒了一口气。 “张班长,进屋歇会儿,吃了饭再走吧。”田大花招呼张二柱。 “嫂子,你别叫我张班长,你叫我张二柱吧,要不,你干脆叫我二柱子,我家里人都这么叫。”张二柱笑哈哈地说着,进屋喝了一碗水,却没留下吃饭,摸黑赶路归队了。 “赶紧进屋去,你们走了这一两天,我在家里干啥都不心安,可担心死了。”姜守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村男人,从来不会做饭,居然准备了一大锅清水煮红薯。 “我实在不会做饼子啥的,连个粥也怕煮不好。我寻思着,你们要是回来,晚饭就吃煮红薯。要是你们今天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红薯切成片晒干,做红薯果脯,也不浪费。还有大花做的小咸菜,咱们今晚上就好歹对付一顿吧。” 姜守良挺不好意思的。 “煮红薯怎么不好了?”奶奶说,“清水煮红薯才叫甜呢。” “爷爷,我正好想吃红薯了。”小石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爷爷,然后跟福妞一人抱着一个又甜又软的大红薯吃起来。 ☆☆☆☆☆☆☆☆ 吃过晚饭,六婶儿和吴翠芬带着姜丫头来了,说是来看看福妞,还用小篮子拎了二十个鸡蛋。 吴翠芬就只呐呐地道了歉,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姜丫头更是死死低着头不说话,尤其姜丫头进来后,田大花瞅了她一眼,姜丫头瑟缩了一下,更加一副怯怯的样子,揪着吴翠芬的衣襟头都不抬。 六婶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一直就是她在呱呱呱地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土匪,小孩子不懂事,丫头也是吓坏了,才吓得乱说话,丫头她一直就胆子小,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要害福妞的。幸好咱们福妞没啥事,我们也担心死了,一听说你们去了城里医院,我可真是担心坏了,正打算明天进城去看福妞呢,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带她们娘儿俩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在家里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婶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别怪她,别跟她小孩一般见识。” 这些话听起来是道歉,可仔细一品,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自家孩子没错,错的都是土匪?奶奶的眉梢不由皱了下来,田大花也在这时候开口了。 “六婶儿,听你这话,她把我们福妞往死里坑,我们还不能怪她。我们要是怪她,那就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六婶儿忙陪着笑脸说,“大花啊,你看按辈分,丫头还得管你叫婶子,管福妞叫小姑呢。她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就是一时吓坏了,吓得说错了话,我已经狠狠管教过她了。你呢也打过了,也出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六婶儿其实想说,姜丫头已经被田大花一巴掌扇得脸都肿了。六婶心里埋怨着,姜丫头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福妞又没有怎么样,田大花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呢。 可毕竟他们家短理,田大花一家在村里可不是好欺负的,尤其现在姜茂松还是姜根保的上级,六婶儿到底没敢说出来,就只好使劲地咒骂土匪。 “都是这些土匪该死,太坏了!丫头昨天夜里也吓得做了一夜噩梦。” “土匪当然坏。”田大花说,“土匪坏,可不是你们家丫头推我们家福妞出去送死的理由。说她年纪小,她想保全自己没有错,可福妞才八岁呢,比她小好几岁,她就能为了自己把福妞出卖了。这事情六婶你要是再护短,你可就把她养歪了,恐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 “哪有这么严重,福妞她这不是没事吗。”六婶儿讪笑。 “那是我命大,我大嫂舍命救我,我才没事儿。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大嫂出了什么事,六婶你打算拿什么赔?”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福妞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看,婶子啊,你家这个福妞,小嘴巴还挺厉害的。这不是都没事儿吗。你说我这明明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鸡蛋呢。” “哦,原来六婶是来道歉的。”田大花冷下脸来,“我还当六婶是来开脱的呢,你不是说姜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吗,不能怪她,都怪土匪,都是土匪的坏,那你还道什么歉?再说了,又不是六婶你害人,我看丫头她一直都不说话,可不像道歉的样子。” 姜丫头死死低着头,揪着吴翠芬的衣襟不肯说话。在吴翠芬几次提醒后却开始掉眼泪了。 吴翠芬一着急,使劲推了姜丫头一下,姜丫头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太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村里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很淳朴,七婶说:“大花呀,你家干活的人手少,老的老小的小,我家人手多,往后田里啥活儿干不过来,你就招呼一声,可不要跟七叔七婶见外。” ------------ 53.真相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一家子六口人, 老的老小的小, 田大花就成了这家里实打实的女主人, 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姜奶奶是个精明人, 田大花又是个强悍的性子,因此姜家尽管一家子老小孤弱, 在村里却没人敢欺负。 姜家比村里一般人家家境好一些,算不上赤贫, 家里有祖辈留下的十几亩田地, 自家人耕种, 大忙时也会请人帮短工, 只要别撞上兵灾和饥荒, 温饱是不愁的。就算收成不好, 她也能上山打猎,不至于让一家人冻着饿着。 这些年一直战乱,幸好小山村避世而居, 一家人虽然几经动荡, 好在都还平安。如今听说天下大定, 新中国都成立了, 也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三叔带着几个村民汉子吆吆喝喝地把野猪抬进院子,早已惊动了姜奶奶跑出来看, 一看也惊讶了。 姜奶奶七十二岁, 这年头少有的高寿, 头发几乎都白了,身体倒还健朗,此刻因为担心,扶着拐杖,三寸的小脚走得飞快。 田大花隔三差五上山砍柴,野鸡野兔经常带回来,甚至獾、獐子都打到过,姜奶奶也是习惯了,一直知道孙媳妇能干,可这么大的野猪,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没伤着吧?”姜奶奶慌得过来拉着田大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责怪道,“这么大的野猪,你还不赶紧跑,你还敢去打它?你是傻了不成?你说你要是叫它碰一下,还不得要命?” “奶奶,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这畜生冷不丁冲出来,我一躲,它自己刹不住摔到山崖下去了,我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照旧的说辞,不当回事地笑着。 “那是你今天走运!”奶奶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说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上山,沿着一路山边子砍柴就罢了,可不要往山里头走远,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那山林里头啥野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憨大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就叫你不要独自进山打猎。” “奶奶,真没事儿,我原本就是上山打柴,也没进山多远,我哪知道村子附近的山头还能遇上这家伙呀。”田大花推着奶奶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奶奶,你就别唠叨我了,去给我倒点儿水凉着,我早就渴了。” 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孙媳妇渴了,赶紧转身回屋去倒水。 田大花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着三叔和几个村民商量着怎么收拾那头野猪。家猪和小野猪都是用开水烫过之后,用专用的刀子刨刮去毛,可这么大的野猪,一身油皮太坚硬,猪毛刮不下来不说,猪皮恐怕煮不烂,咬不动的,于是三叔决定剥皮。 剥猪皮是个技术活儿,三叔招呼几个人把野猪抬到院子西南角青石砌成的石台上,带着几分得瑟,开始卖弄他杀猪的刀工。 田大花让奶奶去给她倒水喝,原本是怕了奶奶的唠叨,找点事情给她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一回头,奶奶竟然端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挪着三寸小脚,笑眯眯叫田大花过来喝水。 “奶奶,您怎么端出来了?我自己进屋去喝。”田大花赶紧接过碗,扭头喊了一句,“石头,给太奶奶搬个板凳来。” “哎,这就来,太奶奶你等我一下。”石头答应了一声。 田大花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禁扑哧一乐,大人这边只顾着收拾野猪了,石头和福妞那两个小毛孩蹲在一个木盆跟前,正抓着一只湿漉漉的野鸡拔毛,旁边还放着家里烧热水的大铁壶。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成精啦!能干的活儿不仔细,不能干的活儿倒勤快了,可别烫着手。”田大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忙走过去看。 福妞却笑嘻嘻抬起头说:“大嫂,这活儿我们能干,保证干好了。” “就是今天这鸡毛有点儿不好拔。”石头也咧着嘴笑,表功似的跟田大花说,“妈妈,你放心,保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田大花不禁失笑。这姑侄俩虽然才七八岁,平常烧火做饭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倒是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间这么大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也都能帮忙了。 她伸手到盆里试了试,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这水不够热,野鸡没烫好,鸡毛当然不好拔。” 福妞抬头瞅了石头一眼,石头咧着嘴笑:“太奶奶在灶台里温着的水,我以为够热呢。” 于是俩熊孩子提起水壶,重新跑去烧水。田大花见他们干得有模有样,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自己回去站在奶奶身边,看三叔他们收拾野猪。 “大花呀,往后可不要一个人进山了,这么大的野猪,我这把年纪都没见过几回,吓死人的,想想都叫人后怕。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咋办?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你呢。”姜奶奶不放心地嘱咐。 “哎,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田大花随口答应着。 “大花呀,你说这么大的野猪,寒冬下雪饿极了倒是会下山溜达,这时节不该出来的,怎么会跑到靠近村子的山头来了?” 奶奶不解,田大花之前也有这疑问,野猪这东西野性特别大,常年在深山老林子生活适应了,冬季一般也不至于饿着,草根树皮、野兔山鼠,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因此即便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也少见下山的,更别说这入秋时节。 “我琢磨,是不是山林里有什么惊扰了?而今刚打完仗,西山听说不太平。”三叔接口说,“到底是个畜牲,也兴许它自己晕头跑到这边来了。” ☆☆☆☆☆☆☆☆ 三叔杀猪的手艺可不是吹的,很快就把那野猪剥皮开膛,猪下水扒出来,猪肉从中间劈开,两扇肥厚的猪肉摊开在石台上。 “三叔,你把这半扇给我割成两斤左右的块儿,回头我给村里各家分一块,剩下的,这天气也不好放,吃不完我打算都腌了做腊肉。” “好嘞。”三叔响亮地答应一声,一边动手切割猪肉,一边嘴里嘱咐道,“村西七爷爷、三伯、四伯他们那几家就不用给了,他们昨天进山也打了两只小野猪,还有几只兔子,足够他们明天过节了,今天早上也是我给收拾的,原本七爷爷还说要送给咱们这几家呢,正好两不送啦,剩下的你都做腊肉吧。” 村里人逢年过节往往会结队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就各家分着吃。田大花其实也知道昨天村西七爷爷他们猎了两只小野猪,于是也不再多说,看着三叔分割猪肉,就使唤福妞和石头给村东这些人家送肉。 三叔割好了野猪肉,自己去收拾最难弄的猪头,猪头毛多还不好剥皮,要埋在软草里烧去猪毛才行,三婶熟门熟路给三叔打下手,帮着清洗猪肠和猪肚。 田大花则趁着新鲜,把剩下的猪肉留够明天过中秋节吃的,又专门给三叔三婶他们家留了一大块好肉,就搬了瓷缸出来腌制腊肉。 她得抓紧把这些肉处理好,晚上炖野猪肉、溜肥肠、炒野鸡,再去菜园里摘几个茄子、扁豆炒了,三叔帮了一下午忙,得留三叔在家里喝酒。 正忙碌着,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大声喊着:“大花,奶奶,可不得了了,大事情,大事情。” 田大花一看,是五爷爷家的儿媳,名字叫做吴翠芬的,此刻满面红光,欣喜若狂地跑进来拉着她。 “翠芬嫂子,什么大事情啊,看把你高兴的。” “大花,大喜事儿……哎呀,这么多野猪肉,大花,多给我一块猪肉行不?哎你再送我一截猪肠行不?我家铁蛋他爹最喜欢吃我炒的猪大肠……” 吴翠芬似乎是高兴过度,说话没头没脑的,可田大花却敏锐地听明白了,忙问:“嫂子,你是说,你家铁蛋他爹回来了?”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吴翠芬连声说,满脸欢喜,“穿军装,挎着枪呢,可精神了。” “什么?根保回来了?那咱家茂松呢?”姜奶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吴翠芬连声追问,“铁蛋妈,你说你家根保回来了?那我家茂松呢?有没有我家茂松的信儿?茂松……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呢,全须全尾的,活得好好的。”吴翠芬一拍大腿,终于说到了重点,“嗐,奶奶,你说我这个笨脑瓜,真是高兴坏了。铁蛋他爹就是使唤我来告诉你家,茂松兄弟明天就要回来了,赶着回来跟你们过个团圆节呢。” 姜奶奶一听这话,激动得手发抖,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田大花,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花,你听见了吗?茂松要回来了……我可怜的大孙子,他还活着啊……” 田大花刚听到这消息也愣住了,姜茂松,她男人,真的要回来了?这么多年了,她还以为…… 姜茂松只知道,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他要离婚,肯定会有阻力,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等她同意了,再跟家里说,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把事情跟她讲清楚,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 54.心气高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这下坐不住了, 虽说山里孩子, 风寒发烧喝点姜汤就好, 可福妞这情况毕竟不一样, 从小身子又弱,哪敢大意。 田大花赶紧叫茂林去请郎中。 “你快去快回, 一定把郎中请来。”田大花看看黄昏的天色,嘱咐道, “你跟郎中说, 叫他天黑出诊辛苦了, 我们给他多补一些诊病的钱。” “大嫂, 我知道了。”茂林答应着, 赶紧往外跑。姜家村太小, 根本没有郎中,要到十几里外的村镇去请。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 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 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 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 对不起, 我本来还在西山, 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尴尬,愧疚,沮丧,挫败,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福妞发着烧,一直昏睡不醒,卫生员检查了一下,喂了药,又拿了温水来擦拭降温。 姜茂林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拉着田大花去他们屋里说话。 “大花,你……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让你面对三个土匪,还有福妞。” “没事儿,三个都死了。” 姜茂松无语地搓了一下头发。 明明他有点文化,还是做政工干部的,没有那么笨啊。可是他每次跟田大花说话,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的,还是嘴巴不够用的,总觉得……不知道下一句他能说啥。 除了吃瘪,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别的经验。 姜茂松看着眼前的她,老半天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张二柱说,你当时好像一点都不慌张,很冷静,很……勇敢。” 张二柱那个愣小子,用的就是勇敢这个词,那小子原话是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冷静、最勇敢的女同志。 姜茂松此刻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很不搭配,让人联系不起来。 “害怕有用吗?”田大花反问。 “大花,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是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几十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是像个刺猬一样对着我。” 刺猬?田大花奇怪地瞟了姜茂松一眼,没有啊,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于是她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转身去看福妞,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说谁是刺猬,你才是刺猬呢!”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张二柱跟他讲述的情形,总让他有几分难以置信。 或者说,他们今天实在是走运,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土匪根本没想到田大花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突然反抗,还撞倒了土匪,才给张二柱他们制造了机会。 这当中,要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比如土匪有防备,比如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了一秒……想想都叫人后怕。或许就是奶奶说的,田大花就是个憨大胆。 可他却不知道,田大花赌的就是“反应”。 她那么一捣一撞,就以她一身神力,不死也是重伤,事发突然,就算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一拍,第三个土匪也未必反应的过来,她已经准备了后招,如果张二柱反应不及时,她完全可以在倒地后顺势踢倒第三个土匪。 ☆☆☆☆☆☆☆☆ 卫生员忙活了半天,老奶奶驱邪烧香也忙活了半天,可福妞不光没醒,烧得却越来越烫了。 老奶奶急得团团转,田大花皱着眉守在床前,姜茂松则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嫂子,你说她当时摔了一下,会不会摔出了内伤?”年轻的卫生员问田大花,问完了自己又嘀咕,“也不该啊,看起来不该有别的问题。” “不会是摔伤。”田大花十分肯定地说,“我当时把她抢过来,心里肯定有考量的,那一小块山坡都是泥土杂草,这个时节,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我抢过来也就把她往旁边草地上一推,山里的孩子,不可能摔那么一下就受伤。” “这样下去不行。”姜茂松烦躁地踱着步,走到床前停下来说,“大花,你收拾一下,我看我们赶紧带她进城吧,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看看。” 田大花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连夜进城了,赶紧给福妞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拿家织的布毯把福妞包起来,就抱着她摸黑出了门。 姜茂松他们是骑马来的,甚至有战士带了马灯,可是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要不,我先带她进城去医院,你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过去。”姜茂松为难地看看田大花。 “我还是跟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不叫人放心。” “可是这黑更半夜的,骑马走山路,你怎么去呀,你会骑马?” “我骑过驴,驴跟马还不都一样。” “……”姜茂咳了一声,“要不,我骑马带着你,再找个人抱着福妞,你抓住我就行了。” “不用。我不跟你骑一匹马。” 田大花其实想说,姑奶奶上辈子学骑马的年纪,你恐怕走路还不稳当。 她走出院门,一听说她要骑马进城,张二柱屁颠屁颠跑过来,赶紧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张二柱叫人先抱着福妞,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大花骑上马背。 姜茂松瞥见这情景,忽然对张二柱有些看法了,这小子,什么立场啊,就差没摇摇尾巴了! 姜茂松只带了两个战士,加上田大花,四个人各骑了一匹马,路上姜茂松和田大花轮流抱着福妞,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院。 一番忙碌检查,福妞打了针,被送进病房。 田大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针,这个东西似乎很神奇,药水打进去以后,福妞的烧真的开始慢慢退了。医生说,除了发烧昏睡,没发现其他问题,眼下小姑娘多睡睡反而是好事,惊吓过度,睡眠可以修复治疗。 田大花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只好信了。姜茂松坐在病床边守着,她就去旁边空着的病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 ☆☆☆☆☆☆☆☆ 田大花夜间起来看了几遍,早上醒来的时候,福妞居然还没醒,晨光落在病床上,小丫头呼吸平稳,烧也退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 算算时间,她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田大花不放心伸手摸摸她的手腕,尽管她不懂医术,可这脉搏感觉也很平稳,于是田大花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算了,这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睡吧,看她到底还能睡多久。 “你醒了?” 田大花扭头看看旁边椅子上的姜茂松,嗯了一声说:“你部队有事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儿看着。” 姜茂松自嘲地想,她会不会再来上一句,你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昨天夜里在路上,起先他还担心她骑马骑不好,一路暗暗地留意,结果发现人家骑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用他管,就连他那点关心都是没用多余。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他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离开。 “那个,我们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吧,我看着她。” “病房里有护士,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 姜茂松原本以为,田大花这次怕也是不会领情,可田大花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那快点儿去,我还真饿了。” 田大花跟着姜茂松走出医院。大半夜来到的,她这会子才得以看到医院建筑,大柱子的楼房,有花坛的院子,拱形镂空铸铁的大门,典型的民国建筑,看在田大花眼里十分新奇。 姜茂松带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半间临街的小店面,门口街边摆着几张木桌,热腾腾的早餐,豆浆、油条、八宝粥,豆腐脑和包子、馒头。 他正想招呼她,便看见她坦然自若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分明是一个人的量,问都没问他。 姜茂松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索性照着她的,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店家很快端了上来,田大花便自顾自地吃饭。 田大花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文雅。她坐在那儿,眉眼清秀,沉静自若,人群里属于十分细致耐看的那种。 很难想象一个山村的农妇,能有这样沉静独特的气质。她好像做什么都是这副坦然自若、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管在山村,在他的营房,在医院,还是在这很多人的街边小铺子里。 姜茂松一边吃饭,一边不由自主地看着她,脑子里还在琢磨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当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娶回来的妻子,她的身份来历半点问题都没有,土生土长的山村姑娘,可是她却每每给他一些意外,比如昨天的事。 张二柱昨晚悄悄跟他汇报,说打扫战场的时候,他发现其中两个土匪身上除了枪伤,肋骨好像都已经断了。姜茂松当时愣了一下。 “你觉得……怎么断的?” “不知道。”张二柱在他的注视下挠挠头,目光游移,“可能……让我们踢的?当时我们都恨得牙痒痒,击毙之后不放心,我记得我也踹了两脚出气。或者,是他倒下的时候摔的?” ------------ 55.选择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 婆婆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 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 产后赶上鬼子大扫荡, 也没能好好坐月子,落了一身的病, 不到一年就撇下这孩子病死了。因此福妞算是田大花一起带大的,真正的长嫂如母, 从小跟田大花最亲。 姜家六口人四世同堂, 姜家老奶奶还在世, 公公早年受伤腿脚不好, 家里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叔子姜茂林, 如今还没娶媳妇。 一家子六口人, 老的老小的小,田大花就成了这家里实打实的女主人,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姜奶奶是个精明人, 田大花又是个强悍的性子, 因此姜家尽管一家子老小孤弱, 在村里却没人敢欺负。 姜家比村里一般人家家境好一些, 算不上赤贫,家里有祖辈留下的十几亩田地, 自家人耕种, 大忙时也会请人帮短工, 只要别撞上兵灾和饥荒,温饱是不愁的。就算收成不好,她也能上山打猎,不至于让一家人冻着饿着。 这些年一直战乱,幸好小山村避世而居,一家人虽然几经动荡,好在都还平安。如今听说天下大定,新中国都成立了,也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三叔带着几个村民汉子吆吆喝喝地把野猪抬进院子,早已惊动了姜奶奶跑出来看,一看也惊讶了。 姜奶奶七十二岁,这年头少有的高寿,头发几乎都白了,身体倒还健朗,此刻因为担心,扶着拐杖,三寸的小脚走得飞快。 田大花隔三差五上山砍柴,野鸡野兔经常带回来,甚至獾、獐子都打到过,姜奶奶也是习惯了,一直知道孙媳妇能干,可这么大的野猪,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没伤着吧?”姜奶奶慌得过来拉着田大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责怪道,“这么大的野猪,你还不赶紧跑,你还敢去打它?你是傻了不成?你说你要是叫它碰一下,还不得要命?” “奶奶,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这畜生冷不丁冲出来,我一躲,它自己刹不住摔到山崖下去了,我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照旧的说辞,不当回事地笑着。 “那是你今天走运!”奶奶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说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上山,沿着一路山边子砍柴就罢了,可不要往山里头走远,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那山林里头啥野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憨大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就叫你不要独自进山打猎。” “奶奶,真没事儿,我原本就是上山打柴,也没进山多远,我哪知道村子附近的山头还能遇上这家伙呀。”田大花推着奶奶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奶奶,你就别唠叨我了,去给我倒点儿水凉着,我早就渴了。” 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孙媳妇渴了,赶紧转身回屋去倒水。 田大花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着三叔和几个村民商量着怎么收拾那头野猪。家猪和小野猪都是用开水烫过之后,用专用的刀子刨刮去毛,可这么大的野猪,一身油皮太坚硬,猪毛刮不下来不说,猪皮恐怕煮不烂,咬不动的,于是三叔决定剥皮。 剥猪皮是个技术活儿,三叔招呼几个人把野猪抬到院子西南角青石砌成的石台上,带着几分得瑟,开始卖弄他杀猪的刀工。 田大花让奶奶去给她倒水喝,原本是怕了奶奶的唠叨,找点事情给她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一回头,奶奶竟然端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挪着三寸小脚,笑眯眯叫田大花过来喝水。 “奶奶,您怎么端出来了?我自己进屋去喝。”田大花赶紧接过碗,扭头喊了一句,“石头,给太奶奶搬个板凳来。” “哎,这就来,太奶奶你等我一下。”石头答应了一声。 田大花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禁扑哧一乐,大人这边只顾着收拾野猪了,石头和福妞那两个小毛孩蹲在一个木盆跟前,正抓着一只湿漉漉的野鸡拔毛,旁边还放着家里烧热水的大铁壶。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成精啦!能干的活儿不仔细,不能干的活儿倒勤快了,可别烫着手。”田大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忙走过去看。 福妞却笑嘻嘻抬起头说:“大嫂,这活儿我们能干,保证干好了。” “就是今天这鸡毛有点儿不好拔。”石头也咧着嘴笑,表功似的跟田大花说,“妈妈,你放心,保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田大花不禁失笑。这姑侄俩虽然才七八岁,平常烧火做饭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倒是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间这么大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也都能帮忙了。 她伸手到盆里试了试,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这水不够热,野鸡没烫好,鸡毛当然不好拔。” 福妞抬头瞅了石头一眼,石头咧着嘴笑:“太奶奶在灶台里温着的水,我以为够热呢。” 于是俩熊孩子提起水壶,重新跑去烧水。田大花见他们干得有模有样,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自己回去站在奶奶身边,看三叔他们收拾野猪。 “大花呀,往后可不要一个人进山了,这么大的野猪,我这把年纪都没见过几回,吓死人的,想想都叫人后怕。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咋办?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你呢。”姜奶奶不放心地嘱咐。 “哎,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田大花随口答应着。 “大花呀,你说这么大的野猪,寒冬下雪饿极了倒是会下山溜达,这时节不该出来的,怎么会跑到靠近村子的山头来了?” 奶奶不解,田大花之前也有这疑问,野猪这东西野性特别大,常年在深山老林子生活适应了,冬季一般也不至于饿着,草根树皮、野兔山鼠,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因此即便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也少见下山的,更别说这入秋时节。 “我琢磨,是不是山林里有什么惊扰了?而今刚打完仗,西山听说不太平。”三叔接口说,“到底是个畜牲,也兴许它自己晕头跑到这边来了。” ☆☆☆☆☆☆☆☆ 三叔杀猪的手艺可不是吹的,很快就把那野猪剥皮开膛,猪下水扒出来,猪肉从中间劈开,两扇肥厚的猪肉摊开在石台上。 “三叔,你把这半扇给我割成两斤左右的块儿,回头我给村里各家分一块,剩下的,这天气也不好放,吃不完我打算都腌了做腊肉。” “好嘞。”三叔响亮地答应一声,一边动手切割猪肉,一边嘴里嘱咐道,“村西七爷爷、三伯、四伯他们那几家就不用给了,他们昨天进山也打了两只小野猪,还有几只兔子,足够他们明天过节了,今天早上也是我给收拾的,原本七爷爷还说要送给咱们这几家呢,正好两不送啦,剩下的你都做腊肉吧。” 村里人逢年过节往往会结队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就各家分着吃。田大花其实也知道昨天村西七爷爷他们猎了两只小野猪,于是也不再多说,看着三叔分割猪肉,就使唤福妞和石头给村东这些人家送肉。 三叔割好了野猪肉,自己去收拾最难弄的猪头,猪头毛多还不好剥皮,要埋在软草里烧去猪毛才行,三婶熟门熟路给三叔打下手,帮着清洗猪肠和猪肚。 田大花则趁着新鲜,把剩下的猪肉留够明天过中秋节吃的,又专门给三叔三婶他们家留了一大块好肉,就搬了瓷缸出来腌制腊肉。 她得抓紧把这些肉处理好,晚上炖野猪肉、溜肥肠、炒野鸡,再去菜园里摘几个茄子、扁豆炒了,三叔帮了一下午忙,得留三叔在家里喝酒。 正忙碌着,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大声喊着:“大花,奶奶,可不得了了,大事情,大事情。” 田大花一看,是五爷爷家的儿媳,名字叫做吴翠芬的,此刻满面红光,欣喜若狂地跑进来拉着她。 “翠芬嫂子,什么大事情啊,看把你高兴的。” “大花,大喜事儿……哎呀,这么多野猪肉,大花,多给我一块猪肉行不?哎你再送我一截猪肠行不?我家铁蛋他爹最喜欢吃我炒的猪大肠……” 吴翠芬似乎是高兴过度,说话没头没脑的,可田大花却敏锐地听明白了,忙问:“嫂子,你是说,你家铁蛋他爹回来了?”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吴翠芬连声说,满脸欢喜,“穿军装,挎着枪呢,可精神了。” “什么?根保回来了?那咱家茂松呢?”姜奶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吴翠芬连声追问,“铁蛋妈,你说你家根保回来了?那我家茂松呢?有没有我家茂松的信儿?茂松……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呢,全须全尾的,活得好好的。”吴翠芬一拍大腿,终于说到了重点,“嗐,奶奶,你说我这个笨脑瓜,真是高兴坏了。铁蛋他爹就是使唤我来告诉你家,茂松兄弟明天就要回来了,赶着回来跟你们过个团圆节呢。” 姜奶奶一听这话,激动得手发抖,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田大花,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花,你听见了吗?茂松要回来了……我可怜的大孙子,他还活着啊……” 田大花刚听到这消息也愣住了,姜茂松,她男人,真的要回来了?这么多年了,她还以为…… 可这么僵持下去,屋里几个妇女小孩,谁知道会出什么事?田大花再次找张二柱说话,要找个理由进去。 “嫂子,我不能让你进去,你要是再出了事,我怎么交代?”张二柱一脑门汗。 “那福妞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田大花气呼呼质问。 ------------ 56.恼火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姜茂松只知道, 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 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 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 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 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 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 他要离婚, 肯定会有阻力, 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 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 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 等她同意了, 再跟家里说, 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 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 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 把事情跟她讲清楚, 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骑驴来的。”田大花说。 察觉到某种视线,田大花一转身,便看到刚才洗衣裳的年轻女人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接触,那女人端着盆,目光中带着某种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城里女学生常见的齐耳短发,模样清纯秀气。 其实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十六岁嫁到姜家,如今小石头七岁。 生活的体验完全不同,加上再世为人,心态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对方归入了“黄毛丫头”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着对方,旁边的姜茂松脸色便开始尴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个,我家里来人了,这是我家属。”姜茂松说。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水,对他笑笑说,“衣裳我给你洗干净了,毛巾泡在水里还没洗,你回头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语气中有些不自觉地着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门口,隔开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里。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说,她没读书不识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讲清楚,其实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声说着。 “……再说吧,小林,这事情,我需要认真考虑。” 姜茂松的声音很低,似乎送出几步,低低的声音说:“小林,你这阵子……就不要过来了吧,我这边,很忙的,你总是过来也不好。” 那女人小声回了一句什么,离得又远了些,声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却比一般人灵敏,听到那女人似乎是说,她愿意等,让姜茂松安排好家里。 姜茂松很快就回来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东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着他,“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难不成去撕那个女人一顿?田大花是不屑于为之的。 搁在古代,她是正室,那个女人连个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来给男人洗衣服,其实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顶多算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低等下贱的小情儿。 田大花心说,让她当面去撕那个外室小情儿?她没那个打算,丢脸丢人不说,反倒贬低了自己。 “你们两个,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里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要是已经把她睡了,那你总得认账,你就把她养在外头吧,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多在乎,只当你是个死了的牌位。你要是还想离婚娶她进门,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满脸赧然的无奈,“……没有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田大花反问,“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在这儿帮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当我吓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声说,“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两全……你让我好好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我不能让小石头有一个抛妻弃子的爹。”田大花说完,抬脚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回家。”田大花说,“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我呆在这儿膈应。”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远的山路……” “我能自己来,也能自己回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话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里叹气,他越发不了解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记忆中她刚嫁过来,红棉袄红棉裤,性子温顺,话也不多,怎么七年不见,她每句话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不噎死人不称心的架势。 姜茂松无奈地快步赶上,拦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气我,也等一等行吗?不然我叫别人送你回去。这阵子剿匪剿得紧,不是吓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窜的土匪。” 田大花嗤之以鼻,她会怕几个土匪?谁倒霉可不一定。口中却忍不住故意呛他: “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碰上土匪弄死我,你也不用费什么心思离婚了,正好娶了你那个小情儿当填房,成全你那些缺德混账的心思。” 敬畏归敬畏,她对这深山并没有多么怕,因此她总是一个人进山。 ------------ 57.幸运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这天晚上, 姜茂松很晚才回来, 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正了下军帽, 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 老奶奶已经睡了, 还打着小呼噜, 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 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 悄悄退了出去,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 他揉着酸痛的脖子, 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 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 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 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 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 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 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 “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姜茂松站在屋里,也有些窘,屋里气氛尴尬别扭。见田大花低头只管做针线,姜茂松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扶着膝盖,开始没话找话说。 “那个……这鞋,是做给我的吗?” “茂林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显得格外沉闷。 姜茂松沉默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那个……你怎么就跟奶奶说了,你可不知道,奶奶这眼药给我上的……” “我没给你上眼药。”田大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我打算给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个别罢了。” 这还不叫上眼药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说她为这个家吃苦受累,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眼前这情势,便是容不得他有离婚的念头。 ------------ 58.投缘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买几根油条吧。”姜茂松说,“包子馒头都容易冷, 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上回看福妞还挺喜欢吃油条的。” “小孩子生病吃油条?”田大花看了他一眼平平陈述, “不消化。” 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才几个月大, 小石头都还没出生,他哪里照顾过小孩子呀,更不知道福妞爱吃什么,想了想,只好又问田大花:“那你看买点儿什么好?我去买。” 田大花四周看了看, 也没看见什么合适的, 小孩子生病应该吃些热食, 她索性说:“先别买了吧,等福妞醒了, 再给她买点儿热粥。”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 等着找钱的工夫, 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 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 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 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 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 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哦?”那女人目光在田大花身上略一打量,点点头,“头一回见,你好。” 田大花见姜茂松态度有些冷淡,心里琢磨着连姜茂松都不待见的女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尤其这女人打量她的目光带着某种轻慢,让田大花总有些不舒服,于是,她便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女人的目光只在田大花身上逡巡了一圈,很快便回到姜茂松身上,换了一副很关切地表情问道: “姜政委,你妹妹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不用麻烦,小孩子就是有点发烧,你忙你的。”姜茂松说完,就招呼田大花,“大花,我们走吧。” 田大花便淡漠地转身走了,那女子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原地站了片刻,才匆匆走进医院。 姜茂松本以为田大花会问些什么,比如小林是不是就在这家医院工作,这女人又是什么人,可田大花却根本没问,姜茂松原本还在心里斟酌着,要是她问起小林,该怎么说才好。 姜茂松发现,好像,似乎,田大花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带着三分冷淡,却又不像刻意而为之,似乎天性就淡漠凉薄,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可明明,她跟奶奶,跟小石头和福妞在一起时笑语宴宴,并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认知让姜茂松有些挫败,不管两人之间怎样,被漠视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姜根保离婚后要娶的谢白玲。姜茂松想了想,反正这女人和田大花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接触,既然她一副没兴趣问的样子,他也就没再多说。 “我想起来了。”姜茂松正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要不,我们也去给福妞买点儿面包吧,她一准还从来没吃过呢,那东西松软,应该好消化。” “很贵吗?”田大花问。 “我哪知道啊,我这样的土包子进城,我也没吃过。”姜茂松笑道,“反正就是面粉和糖做的,这两样东西也不是多金贵,做成面包它能贵到哪儿去?前面那条街有个百货公司,那儿应该有卖。” “那你去买。”田大花说,“我回去看福妞了。” ☆☆☆☆☆☆☆☆ 姜茂松买了一袋面包回来,刚进大门,就看到了张二柱站在病房楼门口探头探脑。 “张二柱,你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姜茂松跟这个愣小子说话总有些没好气儿,张二柱却丝毫不觉察似的,立正,敬礼,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政委,我顺路送姜奶奶来的。” 原来昨晚张二柱他们因为搜山抓土匪,天太晚了,就留在山下扎营,今天一早跟着连队回城时,老奶奶正好要带着茂林和小石头要进城看福妞。张二柱就一起把他们带进城来了,进城后其他人回了营房,他则热心地帮着把奶奶他们带路送到了医院。 这个时间,老奶奶就已经到了,肯定天刚蒙蒙亮就动身赶路了的,恐怕因为担心福妞,一晚上都没睡好。 姜茂松回到病房,便看到田大花和奶奶站在病房门口正在小声说话,小石头亲昵地靠在田大花身边,茂林则站在一旁,很和谐的一幅画面。 “烧已经退了,医生刚才来查房,说也该醒了,应该没有其他问题。”田大花小声跟奶奶说着,安慰道:“奶奶,你别担心,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没大碍的。” “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胆子小,容易吓掉魂儿,我昨晚给她收惊叫魂了,让她睡吧,睡足了魂儿就回来了,就好了。”奶奶说。 姜茂松走过去,摸摸小石头的脑袋,拿面包给他吃,又拿了一个给奶奶。小石头也是头一回见到面包,薄薄的牛皮纸袋,里头几个巴掌大的方形面包,松软喷香,还包着一层半透明的油纸。小石头就拿了一个,说剩下的都留给小姑姑。 奶奶对面包挺好奇,拿在手里看,姜茂松便给她讲这是面包,烤熟的。 奶奶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这东西,不就是乡下的馒头,城里人花样多,加上糖,拿火烤熟了的,味儿倒是很香。” 奶奶看完了却没舍得吃,说这都是小孩子的零食,给福妞留着。 “太奶奶,这东西好吃。”小石头咬了一口,就送到奶奶嘴边,非让她咬一口,奶奶咬了一口,摸着小石头的脑门夸他懂事。 一家人怕在病房里吵着福妞,就站在门口的走廊里小声说话。尽管田大花一再安慰,奶奶还是担心福妞,一直念叨着这孩子本来就胆小,生下来身体就弱,让土匪这么一折腾一惊吓,可不就病了。 “我怎么听说,姜根保家的丫头给咱福妞使坏呢?让土匪抓咱家福妞,好把她放了。大花你回去也不跟我说,我可都听你三婶说了,你说姜根保这个闺女,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坏心眼儿呢,要不是她,咱们家福妞恐怕也不至于吓得病倒。等我回去非得数落她家大人,这样的孩子不好好教,长大也不会是个厚道的人。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想保全自己没人说她,可她不该把咱们家福妞推出去当替死鬼!这事情,他们家大人做事也越发不经讲究了,自家孩子做错了事,昨天晚上都没人过来看看咱福妞,你说多气人。” 提起姜丫头的事,奶奶很是气不顺。 “奶奶,您别气了。”田大花说,“昨天我去揍了她一巴掌。我这个人不喜欢积怨,有气我当场就出,至于她家里人怎么教孩子,我就管不了了。” 这件事姜茂松听说了,可并不知道田大花去吴翠芬家里“报仇”的事,闻言不禁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垂在身侧的手。 ☆☆☆☆☆☆☆☆ 福妞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钟,奶奶几次不放心地进屋去摸她的额头,小丫头还动了动脑袋,把脸蛋贴在枕头上,睡颜十分满足。 奶奶却又添了一层担心,她听说昨天干坏事的土匪当场就被打死了,接着福妞就昏睡不醒,会不会…… 奶奶挪着小脚,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小石头:“石头啊,你在这儿守着你小姑,看起来光收惊没用,怕是沾上脏东西了,我得想法子再给她驱驱邪。” 她挪着小脚往外走,田大花赶紧跟上去,伸手扶住她。姜茂松在旁边劝道:“奶奶,那都是封建迷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这是在医院里有医生呢,你就别张罗了。” 奶奶把眼睛一瞪,摆摆手呵斥他:“你要不信,也不许乱说话。” 奶奶在病房前边的大院子里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她要的桃树枝条。乡下流传的驱邪法子,是要用到桃树枝条、黄表纸和大香,这几样东西眼下都找不到。 老奶奶担心福妞,心里着急,就挪着小脚继续往远处找。 “奶奶,你歇歇,我去给你找吧。” 田大花看着她那双小脚走路费劲,就招呼茂林扶她回去坐着,自己沿着医院病房往后头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一棵桃树,只好先回去。 她拐进病房楼,沿着走廊走过去。病房楼里很安静,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田大花沿着走廊往前走,忽然从前边拐角走出一个人来,在田大花前边几步停住了。 田大花原本随意看了一眼,目光一顿,居然是那个小林,穿一身白大褂,怀里抱着个本子。 田大花的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便目不斜视,脚步不停,继续走自己的路。擦肩而过的时候,小林却跨过来一步拦住了田大花。 “你好,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田大花意外地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笑笑说:“不能。你是什么东西,要跟我说话?” 田大花放下背上的柴,那么大一捆柴,石头抱了一下没抱动,小脸上便有些不服气,又憋足了劲儿弯腰用力。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跟柴捆子较劲的样子十分可爱。 福妞一边笑哈哈说他“逞能”,一边跑过跟他抬。田大花看着两个孩子抬着柴捆子进了家门,笑眯眯迈步跟在后头。 石头和福妞年纪差不多,石头七岁,福妞八岁,俩小孩却是如假包换的亲姑侄,福妞是田大花的小姑子,是她公婆的老来女,婆婆四十四岁才生下的“秋瓜儿”。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婆婆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产后赶上鬼子大扫荡,也没能好好坐月子,落了一身的病,不到一年就撇下这孩子病死了。因此福妞算是田大花一起带大的,真正的长嫂如母,从小跟田大花最亲。 姜家六口人四世同堂,姜家老奶奶还在世,公公早年受伤腿脚不好,家里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叔子姜茂林,如今还没娶媳妇。 ------------ 59.改变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家里也不是没想过找, 可当时战火纷飞的形势, 上哪儿找去呀。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里人, 包括他们自己家里的人, 都觉得姜茂松和姜根保怕是已经死了, 那年月兵荒马乱的, 当地又是敌占区,死个人比死一只鸡还容易。 他走的时候, 田大花刚怀孕,八个月后,田大花生下了儿子小石头, 如今孩子都七岁了, 还没见过亲爹长啥样。 田大花一直没弄清楚, 自己究竟是穿越夺舍, 还是投胎时孟婆忘了给她一碗孟婆汤。 她出生在西山的一户农家, 从小并没有任何异常。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 大概就是她老爱做梦,梦中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和情节, 她穿着古装衣裙, 好像是一个什么富贵人家的姑娘, 天生神力, 学人家举过鼎的, 还喜欢骑马。 小石头两岁那年,听到消息说鬼子又进山扫荡了,田大花急慌慌地抱着孩子,跟着村民们进山躲避,失足摔下了山崖,原本恐怕是母子双亡的结局。 结果她忽然就穿来了,或者说身体里某种力量忽然就唤醒了。 等到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在山崖下找到她时,她怀里抱着孩子,虽然惊吓不轻,却只受了点擦伤,怀里的小石头更是保护得好好的。村民们纷纷说她们母子福大命大。 只有田大花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跌下山崖的时候,她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慌乱中竟还能灵敏地躲开尖锐的山石,落地时密密抱紧孩子,借力翻滚落到崖下,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道,保全了自己和孩子两条命。 她从那时记起了自己的前世,还真是将门虎女,父兄都是武将出身,父亲靠军功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右卫将军。当时北方常年战乱,朝廷偏安一隅,一心报国的父亲却为权贵所猜忌迫害,便带着家人来到此地,避居山林乡野。 而她天生神力,从小跟着父兄习练拳脚,也曾读书识字。她在山林中长大,早已熟悉了这一片山林,养了一副强悍的野性子。 只可惜,北方异族的铁骑终究踏破河山。国破家亡,父兄组织义军奋力抗敌,她出深山,上战马,最后为救一群妇孺百姓而死。 人生轮回,睁开眼又是这一世,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又回到了这片山林中,大山依旧,只是相隔了千年时光。 田大花对“寡妇”的生活还算满意。作为长辈,奶奶和公公对田大花都挺好,奶奶因为孙子生死不明,对田大花这个孙媳妇就格外心疼关切,小叔子茂林和小姑子福妞就不用说了,儿子小石头呢更是聪明懂事。田大花自己觉着,这日子还过得去。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这几年战乱,好在小山村比外头还好些,如今听说天下大定,今后能过上太平日子,田大花就更满意了。 而现在,她那位丈夫要回来了?单单是知道他还活着,田大花就想感谢一下老天爷,他还活着,小石头在这世间还有个爹。 “铁蛋他妈,你说的是真的?没哄我吧?”奶奶拉吴翠芬,简直不太敢相信,高兴地一个劲儿擦眼泪。 “哎呦奶奶,这事情还能说假?你要不信跟我去瞧瞧,我家铁蛋他爹刚到家没多会儿,正在跟爹娘说话,他还打算亲自过来跟你们说呢。” “好,好。”奶奶眼角泛着泪光。 三叔三婶也忙着道喜,恭喜他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他们把猪下水收拾干净,放在一只大木盆里,就笑呵呵跟姜奶奶和田大花告辞。 田大花忙挽留道:“三叔三婶,可不能走啊,不是说今晚让我爹请你们喝酒吗?” 三叔则乐呵呵地说:“酒哪天都能喝,你们家里这么大的喜事儿,今天就先不喝了吧,大花你赶紧收拾一下,酒肉饭菜都备好,准备迎接茂松兄弟回来,等茂松兄弟回来,我请他去我家喝酒。” 田大花忙去给三叔三婶拿猪肉,除了给他们留下的一大块好肉,半挂猪肠,又把那猪尾巴和一只猪耳朵送给三叔了,三叔爱吃这个,三婶的拿手好菜就是红烧猪尾。 送走三叔三婶,奶奶拉着吴翠芬进屋坐下,急切地追问:“茂松还好吗?他咋没和根保一起回来呢?” “奶奶,你先别急啊,茂松兄弟吧……听说受了点儿伤,在医院养了几个月了,这不是才刚刚出院吗,就赶着回家跟你们团圆。” “啥?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奶奶顿时着急起来。 “嗐,我也不知伤到哪儿了,就是听铁蛋他爹这么说的,反正都已经好了,婶子你就别担心啦。”吴翠芬安慰道,“反正他明天就回来了呢,你就能亲眼看看了。” 奶奶稍稍放下心来,一把拉着田大花,又高兴又心酸。 “大花呀,你听见了吧,茂松要回来了。他好歹也回来了,这些年,我真怕他已经……我苦命的孙媳妇,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等了他这七八年,好歹也把他盼回来了……” “可不是吗,大花,你总算熬出来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当上了皇后娘娘呢,现在茂松兄弟回来了,听说还当了啥教导员,你就等着享福吧。”吴翠芬笑着拍拍奶奶的手说,“奶奶,茂松兄弟如今有功劳有出息,你们脸上也有光,你们一家子都要跟着享福啦。” “一样一样,铁蛋他妈,根保回来了,你为他守着这个家,为他养儿育女,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如今总算是熬过来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哎,奶奶这话说的,反正当家的回来了,我也算苦尽甘来啦。”吴翠芬眉开眼笑。 ☆☆☆☆☆☆☆☆ 这消息让奶奶和田大花高兴坏了。吴翠芬走的时候,奶奶吩咐田大花送了她一大块肥肥的野猪肉,又给了她一截收拾好的猪大肠和一块猪肺。 吴翠芬拿着东西一个劲儿高兴,道谢后风风火火离开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走路的脚步都格外轻快。 “石头,听见没?你爹要回来了,你爹明天就回来了。福妞啊,你大哥要回来了。祖宗保佑,我大孙子福大命大,好好的回来了,还当了功臣。” 奶奶高兴地一遍一遍念叨,又说要去准备香烛祭品,等明天姜茂松回来,先带他去给祖宗好好上柱香。 福妞和石头年纪小,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还不会走路,石头都还没出生,自然也说不上什么兄妹、父子感情,但俩小孩都很懂事,知道姜茂松要回来了,也都很高兴的样子。 “奶奶,我跟小姑把野鸡收拾好了,等我爹来了正好炒给他吃。”石头拎着是收拾好的野鸡给罗菊英看。 石头和福妞刚刚合力把两只野鸡拔了毛,俩小孩挺得意的,居然拿了菜刀打算剖肚去内脏。田大花看着不放心,怕他们菜刀割了手,又怕小孩子弄不干净,就自己接手过来。 “三叔既然不留下喝酒,这野鸡就不炒了吧,炖野猪肉呢,吃不完,留着明天再炒。”田大花说着,找了一段麻绳绑住鸡脚,把两只收拾好的野鸡挂在晾衣绳上控水。 “对对对,还是大花会疼人,这野鸡留着明天茂松回来再一起吃。咱们今晚炖野猪肉,炖上一大锅,再多炒两样菜,咱们今晚先高兴高兴。”奶奶喜滋滋地附和。 一句“会疼人”让田大花心里发窘,脸上不禁就有些臊。两人满打满算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一别七八年,田大花甚至想不起来丈夫临走时的样子了,一时间有些出神。 奶奶则一个劲儿高兴乐呵,她看着田大花微微晃神的脸,只当孙媳妇是高兴坏了,一脸欣慰地冲她乐呵,又急忙打发福妞和小石头: “福妞儿,小石头,你俩去北山窝那块红薯田跑一趟,去把这事跟你爷爷和小叔报个喜,叫他们今天干活就别太晚了,早点儿收工回来。” 两个小孩响亮地答应一声,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了。 田大花一边心里高兴,一边收拾做晚饭,她洗了一把小米下锅,奶奶帮她烧火煮粥,田大花就去切野猪肉,做了一大锅野猪肉炖土豆块,再来一个辣椒炒扁豆丝,蒜泥茄子。她蒸茄子,奶奶就一边烧火,一边腾出手来剥蒜。 祖孙俩默契地忙碌着,不多会儿,大门响动,田大花伸头去看,果然是公公姜守良和小叔子姜茂林回来了。 茂林背上背着箩筐,脸上按耐不住的喜色,一进门就急切地跑到厨房。 “奶奶,大嫂,真是我哥要回来了?” “可不是吗,真的,真真的,半点也不假。”奶奶笑这说,“明天就回来啦。” “太好了,我就说我哥福大命大,他一准还活着。”茂林跳起来多高,挥了挥拳头。 公公姜守良走路慢些,他年轻时在山上摔伤了腿,左脚踝细小的骨头没长好,落下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的,重活干不了,却也照常带着茂林下田耕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姜守良走到厨房,表情激动,嘴唇哆嗦着问道:“妈,两个小孩说的是真的?茂松……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明天就回来了。”奶奶笑着说,“要跟你们爷儿俩说几遍,我大孙子明天要回来了。” 姜守良忍不住眼睛就红了,大约觉得在儿媳妇面前掉眼泪有些没面子,赶紧擦着泪进屋去了。 当晚一家人吃了顿好饭,野猪肉炖得香肥软烂,茄子和豆角也很可口。一家人很晚才睡,心里喜悦盼望,躺下了怕也是大半夜睡不着。 ------------ 60.失望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你们在这儿躲着,千万不要出去乱跑。”他把他们赶进医院大门, 便急匆匆离开了。 田大花并不清楚怎么回事, 她没经历过空袭,大约姜家村那样几十户人家、三面环山的小山村, 好不好空袭且不说,也没什么空袭的必要。 但满大街都是惊慌奔跑的人, 她知道肯定有紧急情况, 便一手抱起福妞, 一手拉着小石头, 叫茂林扶好奶奶,赶紧跑进去躲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一楼大厅已经有一些人了, 声音有些吵,医生护士则照常忙碌着。 田大花给奶奶找了个空着的椅子, 照顾奶奶坐好, 担心病刚好的福妞再受到惊吓, 便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听旁边的人议论说,这是空袭轰炸。 “放心吧, 他们不炸医院, 来过几回了,都是往城北那边去, 那边有大工厂。”那人说。 “哎呦, 这怎么还不安生呢。”奶奶唠叨了一句。 “刚解放。”那人笑着说, “不着急,解放军慢慢全给他收拾掉。” 他们便坐在医院里等,在门诊楼大厅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别的动静,就又出来透透气,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等。 明明是紧张的事情,大人担心,俩小孩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讨论飞机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能飞,那肯定长了翅膀的吧。”小石头说,“它的翅膀肯定很大,像老鹰的翅膀那样。” “嗯,肯定长了大翅膀,要不怎么叫飞机呢。”福妞点着小脑袋。 期间谢白玲经过,看见他们,就赔笑着过来说话:“奶奶,你们还没回去呀,小妹妹好了吧?” 抬手不打笑脸人,奶奶尽管不待见她,还是回答了一句:“正准备回去。” “姜政委忙去了吧?哎呀,每次空袭警报一响,别人找地方躲,他们作为军人却往外头跑。可是没法子,他们没有飞机呀。”谢白玲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们家根保说,都是往城北去炸大工厂。听说前几天还有特务搞破坏呢,在城北机器厂搞破坏,被捉住了。” 奶奶让她那一句“我们家根保”叫得有些膈应,冷下脸来不愿意搭理她了。 “奶奶,你们在这儿坐,我工作正忙,我就失陪了。”谢白玲还算有眼色,见人家不待见,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 谢白玲一走,奶奶问田大花:“她也是医生?我看她怎么看也得有二十好几岁了,不像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 奶奶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便认为凡是穿白大褂的就都是看病治病的医生,分不清医生护士。田大花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的是护士。她琢磨着,昨晚给福妞看病的医生是个男的,兴许女的就是护士吧。 “根保这个小老婆,一看心眼儿就很多。”奶奶说,“咱乡下人太实在,她这样陪着笑脸找人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反倒叫人心里不喜欢。”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有人进来说警报解除了,飞机在城北下了个蛋,没伤人,擦着这座城市往南飞走了。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姜茂松没回来,张二柱兴冲冲跑来了。 “嫂子,奶奶,姜政委实在脱不开身,叫我送你们回家。”这愣小子,像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咧着嘴笑出满嘴白牙。 田大花说:“你们既然忙,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人送的。” “那不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到家。”愣小子说完,一转脸就换了一副傻笑,“嘿嘿嘿,嫂子,你不知道,路上怕不安全。” 时间被空袭一耽误,张二柱紧赶慢赶,天黑以后才把他们送回了姜家村,山野寂静,天空中一个半圆的月亮伴着大片繁星,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们昨天半夜离家,留下姜守良一个人看家,这会子正眼巴巴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福妞也病好了,才舒了一口气。 “张班长,进屋歇会儿,吃了饭再走吧。”田大花招呼张二柱。 “嫂子,你别叫我张班长,你叫我张二柱吧,要不,你干脆叫我二柱子,我家里人都这么叫。”张二柱笑哈哈地说着,进屋喝了一碗水,却没留下吃饭,摸黑赶路归队了。 “赶紧进屋去,你们走了这一两天,我在家里干啥都不心安,可担心死了。”姜守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村男人,从来不会做饭,居然准备了一大锅清水煮红薯。 “我实在不会做饼子啥的,连个粥也怕煮不好。我寻思着,你们要是回来,晚饭就吃煮红薯。要是你们今天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红薯切成片晒干,做红薯果脯,也不浪费。还有大花做的小咸菜,咱们今晚上就好歹对付一顿吧。” 姜守良挺不好意思的。 “煮红薯怎么不好了?”奶奶说,“清水煮红薯才叫甜呢。” “爷爷,我正好想吃红薯了。”小石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爷爷,然后跟福妞一人抱着一个又甜又软的大红薯吃起来。 ☆☆☆☆☆☆☆☆ 吃过晚饭,六婶儿和吴翠芬带着姜丫头来了,说是来看看福妞,还用小篮子拎了二十个鸡蛋。 吴翠芬就只呐呐地道了歉,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姜丫头更是死死低着头不说话,尤其姜丫头进来后,田大花瞅了她一眼,姜丫头瑟缩了一下,更加一副怯怯的样子,揪着吴翠芬的衣襟头都不抬。 六婶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一直就是她在呱呱呱地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土匪,小孩子不懂事,丫头也是吓坏了,才吓得乱说话,丫头她一直就胆子小,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要害福妞的。幸好咱们福妞没啥事,我们也担心死了,一听说你们去了城里医院,我可真是担心坏了,正打算明天进城去看福妞呢,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带她们娘儿俩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在家里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婶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别怪她,别跟她小孩一般见识。” 这些话听起来是道歉,可仔细一品,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自家孩子没错,错的都是土匪?奶奶的眉梢不由皱了下来,田大花也在这时候开口了。 “六婶儿,听你这话,她把我们福妞往死里坑,我们还不能怪她。我们要是怪她,那就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六婶儿忙陪着笑脸说,“大花啊,你看按辈分,丫头还得管你叫婶子,管福妞叫小姑呢。她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就是一时吓坏了,吓得说错了话,我已经狠狠管教过她了。你呢也打过了,也出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六婶儿其实想说,姜丫头已经被田大花一巴掌扇得脸都肿了。六婶心里埋怨着,姜丫头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福妞又没有怎么样,田大花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呢。 可毕竟他们家短理,田大花一家在村里可不是好欺负的,尤其现在姜茂松还是姜根保的上级,六婶儿到底没敢说出来,就只好使劲地咒骂土匪。 “都是这些土匪该死,太坏了!丫头昨天夜里也吓得做了一夜噩梦。” “土匪当然坏。”田大花说,“土匪坏,可不是你们家丫头推我们家福妞出去送死的理由。说她年纪小,她想保全自己没有错,可福妞才八岁呢,比她小好几岁,她就能为了自己把福妞出卖了。这事情六婶你要是再护短,你可就把她养歪了,恐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 “哪有这么严重,福妞她这不是没事吗。”六婶儿讪笑。 “那是我命大,我大嫂舍命救我,我才没事儿。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大嫂出了什么事,六婶你打算拿什么赔?”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福妞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看,婶子啊,你家这个福妞,小嘴巴还挺厉害的。这不是都没事儿吗。你说我这明明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鸡蛋呢。” “哦,原来六婶是来道歉的。”田大花冷下脸来,“我还当六婶是来开脱的呢,你不是说姜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吗,不能怪她,都怪土匪,都是土匪的坏,那你还道什么歉?再说了,又不是六婶你害人,我看丫头她一直都不说话,可不像道歉的样子。” 姜丫头死死低着头,揪着吴翠芬的衣襟不肯说话。在吴翠芬几次提醒后却开始掉眼泪了。 吴翠芬一着急,使劲推了姜丫头一下,姜丫头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太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村里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很淳朴,七婶说:“大花呀,你家干活的人手少,老的老小的小,我家人手多,往后田里啥活儿干不过来,你就招呼一声,可不要跟七叔七婶见外。” ------------ 61.要脸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你们在这儿躲着, 千万不要出去乱跑。”他把他们赶进医院大门,便急匆匆离开了。 田大花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她没经历过空袭, 大约姜家村那样几十户人家、三面环山的小山村, 好不好空袭且不说,也没什么空袭的必要。 但满大街都是惊慌奔跑的人, 她知道肯定有紧急情况,便一手抱起福妞,一手拉着小石头,叫茂林扶好奶奶,赶紧跑进去躲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一楼大厅已经有一些人了,声音有些吵,医生护士则照常忙碌着。 田大花给奶奶找了个空着的椅子,照顾奶奶坐好, 担心病刚好的福妞再受到惊吓,便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听旁边的人议论说,这是空袭轰炸。 “放心吧,他们不炸医院, 来过几回了,都是往城北那边去, 那边有大工厂。”那人说。 “哎呦, 这怎么还不安生呢。”奶奶唠叨了一句。 “刚解放。”那人笑着说, “不着急,解放军慢慢全给他收拾掉。” 他们便坐在医院里等,在门诊楼大厅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别的动静,就又出来透透气,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等。 明明是紧张的事情,大人担心,俩小孩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讨论飞机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能飞,那肯定长了翅膀的吧。”小石头说,“它的翅膀肯定很大,像老鹰的翅膀那样。” “嗯,肯定长了大翅膀,要不怎么叫飞机呢。”福妞点着小脑袋。 期间谢白玲经过,看见他们,就赔笑着过来说话:“奶奶,你们还没回去呀,小妹妹好了吧?” 抬手不打笑脸人,奶奶尽管不待见她,还是回答了一句:“正准备回去。” “姜政委忙去了吧?哎呀,每次空袭警报一响,别人找地方躲,他们作为军人却往外头跑。可是没法子,他们没有飞机呀。”谢白玲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们家根保说,都是往城北去炸大工厂。听说前几天还有特务搞破坏呢,在城北机器厂搞破坏,被捉住了。” 奶奶让她那一句“我们家根保”叫得有些膈应,冷下脸来不愿意搭理她了。 “奶奶,你们在这儿坐,我工作正忙,我就失陪了。”谢白玲还算有眼色,见人家不待见,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 谢白玲一走,奶奶问田大花:“她也是医生?我看她怎么看也得有二十好几岁了,不像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 奶奶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便认为凡是穿白大褂的就都是看病治病的医生,分不清医生护士。田大花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的是护士。她琢磨着,昨晚给福妞看病的医生是个男的,兴许女的就是护士吧。 “根保这个小老婆,一看心眼儿就很多。”奶奶说,“咱乡下人太实在,她这样陪着笑脸找人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反倒叫人心里不喜欢。”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有人进来说警报解除了,飞机在城北下了个蛋,没伤人,擦着这座城市往南飞走了。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姜茂松没回来,张二柱兴冲冲跑来了。 “嫂子,奶奶,姜政委实在脱不开身,叫我送你们回家。”这愣小子,像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咧着嘴笑出满嘴白牙。 田大花说:“你们既然忙,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人送的。” “那不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到家。”愣小子说完,一转脸就换了一副傻笑,“嘿嘿嘿,嫂子,你不知道,路上怕不安全。” 时间被空袭一耽误,张二柱紧赶慢赶,天黑以后才把他们送回了姜家村,山野寂静,天空中一个半圆的月亮伴着大片繁星,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们昨天半夜离家,留下姜守良一个人看家,这会子正眼巴巴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福妞也病好了,才舒了一口气。 “张班长,进屋歇会儿,吃了饭再走吧。”田大花招呼张二柱。 “嫂子,你别叫我张班长,你叫我张二柱吧,要不,你干脆叫我二柱子,我家里人都这么叫。”张二柱笑哈哈地说着,进屋喝了一碗水,却没留下吃饭,摸黑赶路归队了。 “赶紧进屋去,你们走了这一两天,我在家里干啥都不心安,可担心死了。”姜守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村男人,从来不会做饭,居然准备了一大锅清水煮红薯。 “我实在不会做饼子啥的,连个粥也怕煮不好。我寻思着,你们要是回来,晚饭就吃煮红薯。要是你们今天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红薯切成片晒干,做红薯果脯,也不浪费。还有大花做的小咸菜,咱们今晚上就好歹对付一顿吧。” 姜守良挺不好意思的。 “煮红薯怎么不好了?”奶奶说,“清水煮红薯才叫甜呢。” “爷爷,我正好想吃红薯了。”小石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爷爷,然后跟福妞一人抱着一个又甜又软的大红薯吃起来。 ☆☆☆☆☆☆☆☆ 吃过晚饭,六婶儿和吴翠芬带着姜丫头来了,说是来看看福妞,还用小篮子拎了二十个鸡蛋。 吴翠芬就只呐呐地道了歉,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姜丫头更是死死低着头不说话,尤其姜丫头进来后,田大花瞅了她一眼,姜丫头瑟缩了一下,更加一副怯怯的样子,揪着吴翠芬的衣襟头都不抬。 六婶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一直就是她在呱呱呱地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土匪,小孩子不懂事,丫头也是吓坏了,才吓得乱说话,丫头她一直就胆子小,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要害福妞的。幸好咱们福妞没啥事,我们也担心死了,一听说你们去了城里医院,我可真是担心坏了,正打算明天进城去看福妞呢,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带她们娘儿俩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在家里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婶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别怪她,别跟她小孩一般见识。” 这些话听起来是道歉,可仔细一品,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自家孩子没错,错的都是土匪?奶奶的眉梢不由皱了下来,田大花也在这时候开口了。 “六婶儿,听你这话,她把我们福妞往死里坑,我们还不能怪她。我们要是怪她,那就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六婶儿忙陪着笑脸说,“大花啊,你看按辈分,丫头还得管你叫婶子,管福妞叫小姑呢。她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就是一时吓坏了,吓得说错了话,我已经狠狠管教过她了。你呢也打过了,也出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六婶儿其实想说,姜丫头已经被田大花一巴掌扇得脸都肿了。六婶心里埋怨着,姜丫头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福妞又没有怎么样,田大花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呢。 可毕竟他们家短理,田大花一家在村里可不是好欺负的,尤其现在姜茂松还是姜根保的上级,六婶儿到底没敢说出来,就只好使劲地咒骂土匪。 “都是这些土匪该死,太坏了!丫头昨天夜里也吓得做了一夜噩梦。” “土匪当然坏。”田大花说,“土匪坏,可不是你们家丫头推我们家福妞出去送死的理由。说她年纪小,她想保全自己没有错,可福妞才八岁呢,比她小好几岁,她就能为了自己把福妞出卖了。这事情六婶你要是再护短,你可就把她养歪了,恐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 “哪有这么严重,福妞她这不是没事吗。”六婶儿讪笑。 “那是我命大,我大嫂舍命救我,我才没事儿。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大嫂出了什么事,六婶你打算拿什么赔?”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福妞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看,婶子啊,你家这个福妞,小嘴巴还挺厉害的。这不是都没事儿吗。你说我这明明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鸡蛋呢。” “哦,原来六婶是来道歉的。”田大花冷下脸来,“我还当六婶是来开脱的呢,你不是说姜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吗,不能怪她,都怪土匪,都是土匪的坏,那你还道什么歉?再说了,又不是六婶你害人,我看丫头她一直都不说话,可不像道歉的样子。” 姜丫头死死低着头,揪着吴翠芬的衣襟不肯说话。在吴翠芬几次提醒后却开始掉眼泪了。 吴翠芬一着急,使劲推了姜丫头一下,姜丫头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太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村里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很淳朴,七婶说:“大花呀,你家干活的人手少,老的老小的小,我家人手多,往后田里啥活儿干不过来,你就招呼一声,可不要跟七叔七婶见外。” ------------ 62.眼热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不用你去。”田大花说, “今天难得不下田, 你回去看着福妞和小石头, 别让他们两个跑出去野。” 村里人说田大花闲不住,每天不是上山打柴, 就是下田干活。其实田大花想说, 她真的不是勤快, 她只是喜欢一个人呆在山林里, 享受那份悠然自在罢了。 田大花到田里扯了一筐红薯秧, 就背着藤筐往山上走了一段,在一大片密林下采了些蘑菇,她在山林里转悠了一圈, 近山的猎物毕竟少些, 可惜今天没打个野鸡, 她打算着晚上回去放点儿腊肉,做个香喷喷的腊肉炒蘑菇。 秋天山间野果子多, 常见的是野枣儿, 这个好采, 成片的低矮灌木,很容易找到,一树一树的, 这时节还有点儿早, 还没熟, 等熟了就满树通红。田大花现在要找的是一种野葡萄,只是这山里到处是密林,不常见到。 田大花熟门熟路地在一处山涧的崖头上找到一大片,野葡萄一串一串的都成熟了,诱人地挂在一丈多高的山崖上。 她心里高兴,就爬上山崖去采。她纤细娇小的身子攀着山石藤蔓,整个人就好像挂在山崖上,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她自己却丝毫没感觉,采到了就一边往背后藤筐里放,一边随手往嘴里塞一串,满口的酸甜生津。 田大花边采边吃,正在怡然自乐,忽然听到山下村子的方向传来一声脆响,那声音隔着层层密林,听起来像是谁放了个鞭炮。不过田大花常在山林,耳力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立刻就察觉到了,那是枪声。 田大花愣了愣,立刻拉着藤蔓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撒腿就往山下跑。她一路飞奔跑进村子,村子小,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事发地点,是村头七婶家的院子,院门外堵着十几个穿军装的战士,四周墙角树下还有好多熟面孔,都是本村的村民,此刻都一脸惊吓,躲躲闪闪地看着。 田大花放下藤筐,不动声色走到村民堆里,很快就问清了当场的形势。三个流窜的土匪,估计是西山打散了逃过来的,大约是在山里忍饥挨冻这些天,受不了了,溜下山来窜进了村子。 刚下山就被搜索的战士发现了。几个土匪狗急跳墙,竟跑到村里闯进了七婶家,七婶家就在村头第一家。土匪劫持了家里的人,除了七叔和大儿子下田没在家,家里剩下的老人妇孺,都落到土匪手里了。 田大花稍稍放下心来。她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圈,没有他们家的人,看来他们听了她的话,老实呆在家里呢,田大花对此很满意。 也许是她冷情,七婶家的人……横竖有部队的人,有军人去救。双方都有枪,她一个普通老百姓还是躲远点,别添乱的好。 田大花从来都不想当圣母,再说她也不会用枪。 她走到一棵树下,远远看着七婶家的院子,看着围堵的战士焦急商量着什么,又往院子里喊话。田大花看着那情景,不知怎么就有些走神了。 上一世,她是为了救一群战乱中的妇孺百姓而死,害的父兄家人痛彻心扉。 可却没人知道,她原本不该送命。她那一身神力,又从小习练拳脚,对付那么几个异族敌兵的本事,她还是足够了。 当她以寡敌众,奋力杀退一拨敌兵的时候,她救下的一群妇孺们拖儿带女哭哭啼啼,就以为安全了似的,在她再三告诫下,还是跑回屋里去拿细软财物,有的连家中老牛都想牵上,她一次次告诫呼喊,却耽搁了时间,导致他们没能及时逃走。 异族大队人马冲进村子,她护着村民,走在最后,拉着一个柔弱的村姑奔逃,在敌兵追上来的时候,那个村姑竟然尖叫颤抖着推开她,指着她对敌兵哭喊:“别抓我,我长得丑,我穷我没有钱,你们抓她,抓她,她漂亮,她是有钱人家的姑娘。” 田大花那时的隐忍已经到了边缘,听见这话,随手一刀砍翻了那个村姑,然后转身冲向大队敌兵。最终她寡不敌众,丢了自己一条命。 转世为人的田大花恢复前世记忆后,也就变得冷情了,乡愿的善良从来不必要,许多事看透就好。 田大花站了片刻,看着双方对峙,明明力量悬殊,却因为土匪劫持了村民,又躲在屋子里,投鼠忌器,带头的年轻战士便显得焦急烦躁起来。 “出来,我放你们走,你们把村民放了。”他冲着院子里喊话。回答他的,是一阵放肆的叫骂。 这时田大花瞥见茂林匆忙跑了过来。她招招手,叫了一声:“茂林。” “大嫂。”茂林气喘吁吁跑过来,“你在这儿?太好了,听说土匪是从山上窜下来的,我怕你遇上,正在担心你呢。” “叫你看着俩小孩,你跑出来干什么?”田大花责怪道。 “大嫂,我担心你,跑出来看看。还有……”茂林喘了口气,“我得找福妞,她跟几个小孩在村里玩,还没回家。” “赶紧去找。”田大花说,“找到了先训一顿,还有你,我出门的时候叫你看着俩小孩,你怎么看的?” “大嫂,你别生气。”茂林赶忙解释,“你交代不要让两个小孩出村乱跑,我就跟石头在家里做泥人玩,福妞跟几个小丫头在村里玩,答应我不出村子,我寻思反正没出村,就放她出去了。” “赶紧找去。”田大花说完又改了主意,叫住了茂林,“你还是回去陪着奶奶和小石头吧,别吓着了,我去找福妞,那小丫头是个鬼精灵,应该没事的。” 茂林对田大花的话听从惯了,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田大花琢磨,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福妞既然在村里,肯定也听到了动静,要么就在附近,在哪个墙角、草垛躲着看,要么就躲在谁家里,家中大人只要有脑子,这时候就会管束小孩不许出来。 于是田大花就先从周围围观的村民里头开始找。她刚找了一下,便看到院子那边形势有了变化,一扇大门忽然打开,七婶的二儿子姜茂荣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嘴角还流着血。 “怎么回事?里头怎么样了?”带头的年轻战士一把抓住他问。 姜茂荣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此刻一脸惊吓仓皇,哭丧着脸半天说:“三个人……有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忽然就把我赶出来了……我妈和妹妹她们都还在里头呢。” 田大花心说,这还用问吗,土匪也只有三个人,家里好几个人,土匪肯定是嫌姜茂荣一个成年男人不好控制,怕他陡生变故,赶他出来,只留下几个好控制的妇女孩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事情,屋里的土匪眼下还不敢大开杀戒,毕竟活人才是人质,杀了人,外头包围的军队就要急眼了。 “里头还有哪些人?” “我妈,我嫂子,我妹妹,嫂子抱着小侄子,还有……”姜茂荣哭了一声,苦着一张脸,“还有六婶家的姜丫头,二伯家的来娣,还有福妞。” 田大花隔着几步远,现场有些嘈杂,她耳力好,却清清楚楚听见了“福妞”两个字。田大花心里咯噔一下,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姜茂荣的衣襟问:“福妞怎么会在里头?” 姜茂荣瑟缩一下,整个人惊弓之鸟似的,看着田大花嘴唇直打哆嗦,旁边带头的年轻战士忙劝道:“这位大嫂,你先别着急,我们会把乡亲们都救出来的。” “说话。”田大花心里着急,没搭理他,催促姜茂松,“快说,福妞怎么在里头?” “丫头、来娣,还有福妞,她们来跟我妹妹玩。”姜茂荣说,“刚好土匪就窜进来了。” 可恶!田大花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皱眉盯着那扇木板的大门。 “这位大嫂,你往后躲一躲,你放心,我们会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的。”带头的年轻战士口中安抚着,伸手想把田大花往后拉,田大花抬手一挡,问他:“你叫什么?” 那战士一愣,被田大花问得有些意外,但仍旧答道:“我叫张二柱,我是班长,大嫂你放心,我用生命跟你担保,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人的。” “张班长,”田大花说,“姜茂松你认识不?” “认识。”张二柱立刻回答,“我们政委,刚调来不久。” “我是他媳妇。里头的福妞,是他妹妹。”田大花说,“你让我进去。” “嫂子!”张二柱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说,“嫂子,这可不行,你可不能进去。你放心……” “我放心。”田大花截住他的话头,“你让我进去,起码我想法子先把小孩弄出来。” “嫂子,这可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张二柱苦着脸,急得一脑门汗,“嫂子,你听我说,里头有三个土匪,有枪,你进去也是多送一个人质。” 田大花盯着那木门,半天没回应。关心则乱,她真是有些着急了。福妞是她一手带大的,两人名为姑嫂,实际上田大花拿福妞当女儿养,一听见福妞在里头,哪能不着急啊。 张二柱的阻拦让她冷静了一下,她这么进去,万一激怒土匪,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就糟了,再说里头不是福妞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土匪,她必须得仔细想一想对策。 “要不,你们先撤下去,让他们走,先保全了里头的人再说。”田大花看着张二柱。 “嫂子,我喊过话了,答应放他们走,可那些土匪要我们缴枪,把枪都给他们……我已经派人报告上级了。” 缴枪……这边缴了枪,没了武器,土匪手里可都拿着呢,谁知道这些亡命之徒会干出什么事来? 田大花沉默一下,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那儿懊恼。 “哎呦,大花,你咋回来这么快?”姜奶奶从屋里出来,看见田大花有些意外,就责怪道,“不是叫你在茂松那儿住几天吗?叫你不要挂念家里,茂松他一个大男人家,你留在那儿住几天,正好帮他缝补拆洗,收拾收拾。” ------------ 63.保证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对呀, 铁蛋他妈, 你呀就想开些, 你只管养好儿女,过你的日子, 铁蛋这都十二岁了, 还用熬几年呀, 铁蛋娶了媳妇成了家, 你当了婆婆, 你就该享福了。根保他也就是一时迷了眼,到啥时候你都还是他姜根保正经的原配,铁蛋也还是他大儿子, 等他年纪大了, 落叶归根, 他还不是要回来投奔你和儿子?” 田大花默默听了半天,发现村里这些婶子大娘们, 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翠芬嫂子, 你是该想开些, 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丫头, 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 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 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姜茂松回来的那天是一轮圆月,八月半,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如今这些天过去,天上就只剩下一个银亮的钩子了。田大花就在这如钩的弯月下,一路想着事情,慢吞吞回到自家的院子。 姜茂松既然没回来,小石头就自觉自发跑回来,跟田大花一屋睡,已经躺在他的小床上睡了。田大花在院里转了一圈,四下寂静,她打了一盆温水,端着进了奶奶的屋里。 “奶奶,我给你洗洗脚。” 奶奶正在纺线,见田大花端着洗脚水进来,忙放下线砣子,伸手来接水盆。 “奶奶,您坐着,今晚我给您洗。” 田大花放下水盆,却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伸手去帮奶奶脱鞋子。 “呀,你这孩子,今晚怎么了这是?”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就想站起来拉她。 田大花却没回答。她伸手一挡,压住奶奶让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脱了奶奶的鞋子,一层层解开裹脚布,把奶奶一双三寸金莲放在水盆里。 奶奶惊疑地连声问了几遍,田大花都没作声,默默把奶奶一双小脚洗干净,拿毛巾给她擦干。 “奶奶,您就让我给您洗吧,今晚我再最后给您洗一次脚。”田大花说,“明天我就打算带着小石头走了,我嫁到老姜家这些年,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感激您。往后我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呀?”姜奶奶一着急,扶着板凳想要起来,田大花却伸手一压,偏不让她起来。 “大花,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事了?你要带小石头去哪儿?哎呦你这孩子你可急死奶奶了,你倒是说呀。” “茂松要跟我离婚。”田大花说,“看来我们祖孙媳的缘分尽了。” 田大花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低着头说道:“奶奶,他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半点法子,我更不忍心留下小石头,让他摊上个后妈。我明天就带着小石头离开姜家,我不会厚脸皮赖着他姜茂松。我娘家也没人了,我就带着小石头当叫花子讨饭吃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饿死了那都是命,你就当没有小石头这个重孙。你往后好好保重,茂松如今有地位有能耐了,往后肯定能让您过好日子,等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进门,你们老姜家多有面子呀,你就把我和小石头都忘了吧。” 田大花一字一句地说着,奶奶被她压在板凳上,一开始震惊着急,听到后面,气的连声骂姜茂松糊涂混账。田大花说到后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大花,你先别走,你要还认我这个奶奶,你不要走,也不要说这些心酸的话,老姜家从来没有那无情无义的人,茂松他对不住你,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信奶奶的话,回你屋去睡觉,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 “奶奶,不是我不信你。”田大花说,“你看看姜根保,他爹娘未必是不想管,儿大不由爷,他既然铁了心要抛妻弃子,你再怎么打骂也管不回来。” “我知道了。”奶奶沉默了半晌,叹气,“大花,是老姜家对不住你,你再等几天,我总得管一管他。”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起床后简单洗漱,没吃早饭就上山了,等她背着一捆柴,拎着一只野兔下山回来,家里只有福妞和小石头两个小孩在家。 两个小孩告诉她,爷爷下田干活,太奶奶让茂林小叔赶驴车送她进城去了。 田大花心说,奶奶是个精明人,这事情要想“和平解决”,眼下先看老奶奶的吧。 ☆☆☆☆☆☆☆☆ 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 姜茂松听到别人转告,匆匆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一团棉花,右手捻着线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纺线。 “奶奶,您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奶奶这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姜茂松头皮有些发麻。 “我来投奔你呀。”奶奶眼皮都没抬地纺着线,“你是我孙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奶奶,您……您怎么来的?” 姜茂松出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别的人,奶奶在屋里扬声告诉他:“不用找了,茂林赶驴车送我来的,路可不近,大清早就动身,走了一半天呢。” “那茂林呢?” “我让他回去了。”奶奶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棉线,一边捻着线砣子飞快转动,一边头也不抬,半句也不多解释,再问就索性不搭理他了。 大中午的,姜茂松只好匆匆跑去食堂打饭。 等他打来饭菜,奶奶吃了饭,把碗一推,说要午睡一会儿。 奶奶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了要水喝,喝完水就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继续纺线,中间喊姜茂松扶着她去了一趟茅房。 老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姜茂松也不敢走开,就只好在附近守着。可他好说歹说,奶奶只说来投奔他,别的也不多说,姜茂松简直无可奈何。 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奶奶不光没有走的意思,还喊姜茂松赶紧准备晚饭。 “奶奶,您到底……干啥来了?您看,我这儿很忙的,这是部队,可不是旁的地方,您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你是我大孙子,你爹又不中用,你不养我谁养我?你放心,你该干啥干啥,我不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这是单独的宿舍,可毕竟是部队营房,让老奶奶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尤其他现在还是政委,这个影响…… 姜茂松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软下声音跟奶奶商量:“奶奶,要不,我去给你找个近点儿的旅馆,你凑合住一晚上,咱明天回家,我陪您回去,行不?” “我不去住啥旅馆,我这把年纪了,我住这儿你也方便照顾。”奶奶眼皮都不抬,质问道,“我不回去,你这是赶奶奶走?” 没法子,姜茂松只好服侍奶奶洗脚睡下,自己跑去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一夜,好像刚眯眼,起床号就响了,姜茂松一路跑回宿舍,老奶奶已经睡醒了,这次终于离开了床,自己在门口溜达了一圈,丝毫也不管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坦然回来等着姜茂松打饭。 “奶奶,我今天真的有任务,紧急任务,要出去,您看我也顾不上你,奶奶我求您了,我真有任务。您看您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家,行不?” “我怎么影响不好了?”奶奶说,“你有任务你去忙,我又不用你管,你忙你的。” 姜茂松头都大了。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出来进去,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比平常多瞧了他两眼。 老奶奶什么话也不提,可姜茂松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现在……是真的有任务。 姜茂松只好拜托了一个战友帮他照应着老奶奶,自己匆匆出城执行任务,奶奶还嘱咐了一句“小心些”,便盘坐在床上捻她的线砣子。 下午,姜茂松还没回来,宿舍里却来了个年轻女子,推开门,便看见老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她轻手轻脚走进来,床上的老奶奶却睁开了眼。 “奶奶……”女子呐呐叫了一声,神情无辜又无措。 “你是谁呀?”奶奶侧身躺在床上,眼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谁家的小姑娘?” “奶奶,您……我……”那女子眼睛迅速泛红。 姜茂松这几天本来就游移不定,开始躲着她,如今老太太又跑来安营扎寨……女子的脸色一点点黯然,变白。 谁不爱英雄啊,尤其这英雄英俊高大,年轻有为,带着灿烂的光环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精心照顾了英雄两个多月,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得彻彻底底。 原本她以为,英雄一定是属于她的,她有那个自信,她配得上…… “谁家的姑娘呀,你怎么哭了?” 奶奶说话慢声慢气,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大孙子要换媳妇了,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伺候我,老姜家恐怕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我呀,就等着享清福了,我这次住下就不走啦。” “大花,小石头这么大的男孩子,真的该分房了。”姜茂松正色道。在他看来,田大花这个母亲太过强势执拗,小石头要是太依赖她,容易养的懦弱了。 田大花:“也没那么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再说吧,家里人多屋子挤,住不下。” 奶奶这么一个精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不过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笑笑说:“咱们家呀,屋子还真是挤了。你看茂林也都十七了,该娶媳妇啦。如今茂松回来了,再给小石头添几个弟弟妹妹,茂林再娶媳妇,家里可真住不下啦。” 田大花压根就没接这个话茬儿,福妞和小石头却对“弟弟妹妹”挺感兴趣,叽叽喳喳讨论起了“要弟弟还是要妹妹”的问题,为此还争论起来。 ------------ 64.隐忧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大花, 小石头这么大的男孩子,真的该分房了。”姜茂松正色道。在他看来, 田大花这个母亲太过强势执拗, 小石头要是太依赖她, 容易养的懦弱了。 田大花:“也没那么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再说吧, 家里人多屋子挤,住不下。” 奶奶这么一个精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不过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 笑笑说:“咱们家呀, 屋子还真是挤了。你看茂林也都十七了, 该娶媳妇啦。如今茂松回来了, 再给小石头添几个弟弟妹妹,茂林再娶媳妇,家里可真住不下啦。” 田大花压根就没接这个话茬儿,福妞和小石头却对“弟弟妹妹”挺感兴趣,叽叽喳喳讨论起了“要弟弟还是要妹妹”的问题, 为此还争论起来。 “你们两个, 还当是上街买东西呢, 要啥买啥?吃饭都堵不住嘴。” 田大花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俩小孩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 才端起碗老实吃饭。 吃过晚饭, 天可就黑下来了,田大花收拾洗漱回了屋,姜茂松陪着小石头玩了一会儿,打了水帮他冲澡。男孩子皮,白天放驴打猪草,山间野地里滚来爬去,一身的泥土臭汗,只要天气不是太冷,田大花都叫他洗澡。 “石头,今晚先跟小叔睡,等爸爸忙过这阵子,就给咱家再盖几间房子,给你自己住一间屋。”初秋的山间毕竟有些凉,姜茂松帮小石头擦干身上,就叫他上床睡觉。 七年了,他第一次给儿子洗澡擦身,孩子跟他总有些生分,姜茂松原本也只是想多跟儿子熟悉一下,可真正去陪伴孩子,才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许多,心里不由地想去弥补。 因此姜茂松回到屋里,就跟田大花商量着,得安排福妞和小石头去上学,俩小孩可都七八岁了。 “刚刚解放,咱们这样的小山村,恐怕一时半会儿建不起学校,附近也没有正经的小学。”姜茂松一条一条列举出理由,仔细说服田大花。 “大花,要不然,你带福妞和小石头搬到城里来吧,我现在被调到这边的部队,现在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外调,你带着他们进城上学,眼下学校也才刚开学不久,他们现在入学还来得及,你们进了城,我也方便照顾。” 进城?田大花想了想,摇头。 “我在山里过惯了,不想进城。福妞和小石头上学的事我考虑过,我打算送他们去后山村,他们那儿有村学。” “后山村?”姜茂松皱眉,“我小时候读私塾就是去的后山村,要跑十几里山路,寒冬盛夏一天两趟,中午带干粮,可吃足了苦头的。再说,人民政府逐步要对这些私塾、村学进行改造,发展教育,后山村的那个村学,也要进行改造的。” 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等着她改变主意,谁知田大花还是摇头。 “改造不是正好吗。啥时候改造好?正好让福妞和小石头在那儿读完小学,上了中学我再送他们进城读书。” 姜茂松很想直接质问一句,城里的学校肯定更好,田大花怎么就那么不乐意进城? 话到嘴边又算了,还用问吗,她那么个强势执拗的性子,一准是跟他有关――明明白白地被嫌弃了。 “你……再考虑一下,没必要赌气,我原本也是打算把他们接到身边上学的,城里正经的小学毕竟好些,小孩上学读书是大事。” 姜茂松口气有些生硬。记忆中那个温顺寡言的田大花到底怎么回事?记错了?他现在在她跟前,除了吃瘪就只能无奈了。 “再说吧。”田大花停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抬头盯着他问,“姜根保提出离婚了,这事你知道不?” 姜茂松沉默一下,问:“已经离了?” “不知道,反正已经闹开了,我看早晚的事。”田大花漫不经心的口气中带着好奇,“你们两个,约好了的?” 姜茂松脸上有些尴尬,田大花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琢磨,你和姜根保当真是好兄弟,看起来,你跟他倒是彼此都知道,他知道小林,你也知道他要离婚,有志一同。” “他的情况……跟我不一样。”姜茂松像是自言自语,“这个根保!” “抛妻弃子还有什么不一样的。”田大花轻哼了一声,“陈世美难道还分个三六九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说,“你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个女的……有些不单纯。” “你的意思,他找的小婆就不单纯,对他就有所图。你的那个小婆,当然就是单单纯纯地真心爱你?”田大花低头咬断线头,笑笑,“小婆也分三六九等了?” 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姜茂松一窒,然后聪明地住了嘴。 有些事他没法跟田大花细说,毕竟在他眼里,田大花就是个没文化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勤劳能干都是有的,这些年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别的……不能要求她太多。 田大花做了一会儿针线,洗漱过后,自顾自脱衣上床睡了。姜茂松也只好老老实实在儿子的小床上睡了一夜。 军旅生活多年,姜茂松习惯了早起,看着对面大床上田大花还在拥被高卧,姜茂松穿衣下床,一扭头,对面床上田大花已经翻身坐起,盯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起床气。 其实她原本少有起床气,只是一大早睁眼看到姜茂松,忽然就不太高兴。 “你今天回部队去吧。”她说。 “我也想啊,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姜茂松说,他现在负责西山剿匪,哪脱得开身呀,“可是奶奶那边……哪里肯听我的?她那么大年纪了,我又不敢气着她。” “你走你的,我跟她说。”田大花解释了一句,“军队又不是寻常地方,既然有军务,你赶紧回去,往后没事你不用回来。” 这么体贴的话,说白了还不是嫌弃。姜茂松将信将疑,赶紧拉开门出去洗漱,等着看她怎么搞定奶奶。 结果田大花根本就没费什么口舌,吃早饭的时候她随口跟奶奶说,军令如山,姜茂松这样在家里呆着,挨批评事小,耽误了西山剿匪,罪责就大了。 同样的话,姜茂松明明说了好几遍,可田大花一开口,奶奶立马就同意了。 “管身不由己,茂松啊,那你就先去完成任务,得了空再回来。”奶奶喝着粥补上一句,“我可告诉你,没事就不要在外头作妖,有空赶紧回来陪媳妇孩子。” 姜茂松一经奶奶开恩,忙的三两口喝光碗里的红薯粥,抓起一个饼子,一边吃一边匆匆跑掉了。 “茂松,你小心着些,可别再受伤了。”奶奶追出门嘱咐了一句。姜茂松赶紧答应着,却听见田大花在安慰奶奶。 “奶奶,你别担心,你看看他,鬼子和正规军都一路打出来了,西山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土匪,他还能阴沟里翻了船?哪能那么丢人。” 姜茂松看看她,欲言又止,扭头,上马,走人。 ☆☆☆☆☆☆☆☆ 姜茂松这一次离家,又有七八天没回来,这中间,姜根保如愿以偿地把婚离了,听说带着吴翠芬去镇上办完了手续,吴翠芬没有法子,也就摁了手印,这在小小的姜家村,简直是千年不遇的大事,村里人议论纷纷的。 作为他的爹妈,六叔和六婶儿当着面倒是安慰了吴翠芬一番,吴翠芬带着一双儿女,离婚不离家,母子三个的生活,跟姜根保没回来时也没什么变化。 可一转脸,六婶儿就喜滋滋跟村里人说,姜根保要给她娶个城里的儿媳妇了,照片她都看过了,长得十分漂亮。 “模样好,读过书的,对咱家根保可好了。到底是城里姑娘,有文化,识大体,也没跟我家要聘礼,说是自由婚姻,啥聘礼都不要,只要根保对她好就行了。” “哎呦,这么好的儿媳妇,你很满意吧?”三婶的口气明显带着嘲讽,撇着嘴问,“这么好的儿媳妇,也该叫回来认认公婆,让咱们大家也见识见识,到底是个啥样的。” “我是她婆婆,当然一叫她就回来。”六婶儿摆着婆婆的谱说,“这不是顾及翠芬吗,翠芬她离婚不离家,我们把小谢叫回来,两人见面尴尬,翠芬心里肯定不舒服,我这个做婆婆的,我还是很心疼翠芬这个儿媳的,往后呢小谢就在城里,翠芬就跟着我们老公母俩,守着孩子在乡下,我们多照顾着点儿,也亏不了她的日子。” “怎么,两个孩子也留在乡下?”三婶夸张地啧啧两声,“哎,说到底是有了后妈,好不容易他爹进城了,两个孩子还留在乡下。他六婶你呀,也别说的那么好听,翠芬留在你们家里,还不是当牛做马,养活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你们老公母俩。” “嗬,你这话说的,根保他是自由婚姻,我这当妈的也没法硬管,翠芬她自己点了头,正经办了离婚手续的。翠芬她这样,三十好几岁,比咱家根保还大了三岁,两个孩子都生了,我要是不收留她,她还能往哪儿去?我们家可是厚道人。” ------------ 65.应对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不相干的, 这要是她家的孙女,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姜茂松很晚才回来, 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 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 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正了下军帽, 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 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 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 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悄悄退了出去, 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他揉着酸痛的脖子, 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 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 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 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 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 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姜茂松站在屋里,也有些窘,屋里气氛尴尬别扭。见田大花低头只管做针线,姜茂松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扶着膝盖,开始没话找话说。 “那个……这鞋,是做给我的吗?” “茂林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显得格外沉闷。 姜茂松沉默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那个……你怎么就跟奶奶说了,你可不知道,奶奶这眼药给我上的……” “我没给你上眼药。”田大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我打算给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个别罢了。” 这还不叫上眼药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说她为这个家吃苦受累,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眼前这情势,便是容不得他有离婚的念头。 ------------ 66.瞎操心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喂了, 也饮完水了。” “嗯, 吃过饭我把猪喂了, 你去收拾套车, 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 你今天就别去了,跟奶奶看家。” “大嫂,我好了, 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 别去了,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 “你在家养两天, 等收完玉米, 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 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 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 觉着能干我就干, 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小丫头都这么说了,田大花也就答应了。 吃过饭,茂林套上了驴车,小石头和福妞都爬上驴车坐着。姜守良腿脚不好走路费劲,也爬了上来,茂林赶车,田大花就跟在后边走。 这块玉米田是一块不规则的山间坡地,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顺着山势开垦出来的。山地怕干旱,今年雨水好,玉米长得还算可以。 到了田头,茂林就先挑了几根细细的玉米秆,折断递给俩小孩吃,山里的玉米秆很甜,像甘蔗的味道。俩小孩吃着玉米秆,茂林就把毛驴车卸了,把工具都拿下来。 一家人干惯了农活,都不用多说,分工配合十分默契,姜守良带着小石头和福妞掰玉米棒子,田大花挥舞镰刀,跟在后头砍玉米秸秆,顺手就把一棵棵玉米秸秆放整齐了,摆在田里晾晒。 茂林先掰了一会儿玉米,等掰的多了,就把装满玉米棒子的藤筐背到田头,装上驴车。这活儿以前都是田大花干的,姜茂松离家时,茂林才十岁,还干不动力气活。这两年茂林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力气饭量都见长,田大花也就把一些力气活都交给他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总要顶门立户的。 掰了一会儿,福妞就开始累了,她因为母亲生产时年纪大加上难产,从小身体弱些,又刚生病发烧,干活就慢了下来。田大花发现后,就故意找个理由打发她: “福妞,你去田边转转看看,说不定能捡到野鸡蛋。” 福妞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放进藤筐,果真慢悠悠去田地四周转了一圈,说没找到野鸡蛋,也没看到野鸡,倒是看见了几只斑鸠。 “秋凉了,野鸡不肯下蛋了。”田大花笑。春夏时节,山上经常能捡到野鸡蛋,还有各种鸟蛋,味道格外香。 “那往后捡不到野鸡蛋,咱们就只能吃家里的鸡蛋了。”小石头咂咂嘴,家鸡蛋,野鸡蛋,反正都是好吃的东西,想到好吃的了,小石头就问田大花:“妈妈,中午咱们炒腊肉吃行不行?我想吃腊肉炒茄子了。” “那可不一定。”田大花笑着说,“要是太奶奶已经做了饭,做啥你就得吃啥,不许挑嘴。要是咱们中午收工,太奶奶还没做好饭,我就给你炒腊肉。” “加把劲儿,赶紧干完了,回去炒腊肉。”小石头干劲十足,用力掰下一个大玉米棒子。 福妞也跑去掰下一个玉米棒子,扭头问田大花:“大嫂,中午再煮几个玉米棒子吃,行不?” “行啊,福妞你别掰了,你去里头挑几个嫩的,中午煮了吃。” 炒腊肉,煮玉米,这小日子可真舒坦。 小石头和福妞中午到底没吃上腊肉——等他们收工回家,奶奶已经做了午饭,早晨田大花烙好的大饼,奶奶煮了绿豆汤,凉拌韭菜,蒜炒红薯叶,还有一大盘咸鱼炖茄子。 “今儿晌午有好菜,咸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老奶奶笑呵呵地说。见小石头和福妞一人抱着几个嫩玉米棒子,就招招手叫俩小孩:“拿过来,饭都做好了,中午就不煮了吧,煮绿豆汤的锅底下木柴灰还旺旺的,先给你俩烧两个吃了解馋。” 烧熟的玉米棒子特别香啊,小石头乐颠颠拿了两个,埋进锅底的还在发红的热灰里。 “看,太奶奶把饭都做好了,晚上再给你们炒腊肉。”田大花笑着跟两个小孩承诺。俩小孩听说有咸鱼炖茄子,哪还再想着腊肉啊,欢欢喜喜地等着吃好饭。 农家无闲人。平常家里不太忙的时候,一般都是田大花做饭,俩小孩烧火择菜也帮忙,一家人都不让奶奶伸手,奶奶也就安心地享受这份孝心。 而每当农忙时候,像现在秋收,老奶奶就闲不住了,总是挪着小脚,里里外外地忙碌,亲手给儿孙家人料理一顿可口的饭菜。 一家人坐下吃饭,三婶端着个饭碗,一边吃着一边来串门溜达了,一脸笑眯眯的八卦表情。 “三婶儿,来坐下一起吃。”田大花招呼道。 “哎呦,你家今天中午又做好菜呀,我可得尝尝。”三婶也没客气,伸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茄子,顺手又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干夹给小石头和福妞碗里:“石头,福妞儿,尝尝三奶奶炒的豆腐干,还是我闺女从镇上送来的呢。” 一边夹菜,一边三婶就坐在茂林递过来的凳子上,笑嘻嘻问田大花:“哎,大花,你听说了没?六婶儿家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田大花顺着话问道,“她家又闹什么呀?” “嗐,还不是因为姜丫头干的那缺德事,这两天村里谁不说她呀。今天上午姜根保回来了,劈头盖脸教训了姜丫头一顿,六婶和吴翠芬还护着,一家子吵翻天啦。”三婶兴致勃勃。 ☆☆☆☆☆☆☆☆ 姜根保生了一肚子气。 旁的不说,他一个当兵打仗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叛徒投降软骨头,偏偏自家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他去问张二柱时,张二柱那鄙夷的语气,让姜根保不禁火冒三丈。 这还不算,偏偏被姜丫头坑的人是田大花和福妞,姜茂松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是他上级,这让他一张脸往哪儿搁呀。 姜根保本打算去医院好好赔礼道歉,可正赶上一场空袭,等空袭过后他再到医院,田大花和奶奶已经带着福妞回家了。姜根保只好今天一大早跑回姜家村。结果回到家才知道,昨晚六婶儿和吴翠芬去道歉,反而把田大花一家弄恼了。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姜根保又气又恼,顺手拿武装带就抽了姜丫头几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六婶儿骂他不心疼自家孩子,吴翠芬则搂着姜丫头哭诉,说她离了婚,别的啥也没有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看的像眼珠子一样,姜根保这是要狠心逼死她呀。 “妈,你还护着她,她十四岁的人了,她什么不懂?这样的事情,搁在部队那就是叛徒,枪毙的料。” “十四岁不也还是个孩子吗,才多大呀,被土匪抓住,大人也该吓慌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家丫头。再说了,他们家福妞不是没事吗,她又没有怎么样,无非是小孩子说错了话,我们也去道过歉了,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姜根保气得绝倒。他知道他妈护短,平常就喜欢姜丫头,甚至胜过喜欢铁蛋这个孙子,嫌弃铁蛋脾气倔不听话,一直夸姜丫头乖巧听话,嘴巴甜,可他真不知道,他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亲妈呀。 “妈,这事情你也护着她,长大还不得是个祸害!”姜根保气得大叫,“你也不想想,她差点坑了人家两条命,茂松还是我的上级,我怎么跟他交代?” 对此,六婶儿丝毫不以为然,竟轻飘飘地说:“那不是没怎么样吗,大花和福妞好好的呢,反正都已经没事了。小孩子惊吓了发烧,叫叫魂就好了,也就他们家当回事儿,还半夜送去城里医院。茂松他就算是你上级,他跟我们还是本家近房呢,论理你是他堂哥。他要因为这点事就怪你,那他可太不讲情分了。” 你差点害死人家媳妇和妹妹,还跟人家讲情分?姜根保一口气堵在心口,又不能冲他亲妈出气,就气急败坏地把六婶儿推开,挥着武装带往姜丫头身上抽。 结果吴翠芬又在那边哭上了,哭着说孩子错了说说就行了,哪能下狠心打,哭着骂着说:“我可看好了,有了后娘有后爹,你干脆打死我们母子三个,省得让你不顺眼。” 这个过程中,姜丫头一直低着头不言语,抽抽搭搭地哭。姜根保本来还没想下重手,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原本就是想教训一顿,也好给姜茂松一个交代。 可是被他妈和吴翠芬这么一闹,姜根保气不打一处来,下手不由得就重了。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等着找钱的工夫,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 67.顶嘴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姜茂松看着她愣怔一下, 她娇小的身材,清秀细致的面容, 怎么看刚才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 姜茂松懵了一会儿,觉得大约就是因为自己一不留神罢了。 “大花,你……什么意思?”相对于被她推倒, 姜茂松此刻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怎么叫不做夫妻的事情?” “我心里别扭, 看着你就不舒坦。我不想跟你同房。再说了,我们已经有小石头了, 又不急着传宗接代,也用不着同房。” 田大花态度坦然, 在她看来,同房不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姜茂松沉默了一下,莫名觉得嗓子里发干, 有些困难地确认:“你看着我就不舒坦,也不跟我同房?这叫什么夫妻?你既然这么讨厌我,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离婚?” 他怎么就搞不明白这里头的逻辑呢? 田大花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有了外心, 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同房?这跟你离婚休妻没有关系, 于情于理, 论哪一条你都没道理休妻。我原本在这个家里过得好好的, 奶奶疼我,茂林敬我,福妞和小石头懂事听话,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好。明明是你亏欠了这个家,凭什么你回来了,就想把我扫地出门?” “……可我当时明明也说了,你可以……”姜茂松本来想说离婚不离家,想起当时被田大花怼得无地自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硬生生改了个说法,“你照样可以留在姜家生活,谁要把你扫地出门了?” “我这个人认死理,离了婚,我要是留在姜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我算什么人?这些年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改变什么,我挺满意,总不能因为你回来就什么都变了。我早就同你说过,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 田大花说的理所当然,在她的认知里,道理原本就是这样。她本来的意思,这些年姜茂松生死不明,她就算“丧夫”,却也可以名正言顺在姜家生活,要是真离了婚,她当然不会留在姜家。可是凭什么呀,他姜茂松七年未归,他为这个家做什么了?凭什么来打乱她好好的清净日子! 可这话听在姜茂松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效果了。 瞥一眼姜茂松,田大花平平淡淡说道:“你要是觉得委屈,我跟你说过的,你把那个什么小林养在外头好了,我只当不知道。但有一条,不许她到我跟前膈应人,也别随便领出来见光了,别的我都不管,你们给自己留点脸就行。” 姜茂松再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噎死人”。 他窒了好一会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沉默半晌,才耐着性子解释道:“大花,奶奶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一张纸揭过去,我们往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现在是新社会,不存在你说的那些,绝对不许养什么小老婆,我更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个大男人说话算话,我自己保证过的,安安生生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不提了,行不行?” “那就不提。”田大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谁还不想安生过日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往后守着夫妻名分,客客气气过日子就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不习惯了,别的事情都好,同房还是不必。” 绕了半天,她居然还是“夫妻名分”四个字,姜茂松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看着田大花那平淡的脸色,姜茂松却只好闭了嘴。这个问题再纠缠讨论下去,倒显得他好像多么猴急地把这“夫妻名分”落实了似的,姜茂松也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天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儿子都七岁了! 一别七年,姜茂松本来也没对他们的夫妻生活抱多大希望,总觉得田大花一个家庭农妇,不能要求她太多。就是他跟自己说的,他不能不仁不义,田大花这样烈的性子,也容不得他不退让,就像世界上许多靠着责任和义务维系的夫妻一样,做一对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 “你……”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无奈地轻叹,“大花,过一阵子,大概有工作组会到村里来,到时候要办识字班,要扫除青壮年文盲,你可以去识字班读书认字,多明白些道理,接受新思想,也可以长长见识,不会我还可以教你。如今新社会不一样了,你的许多想法……是不对的。” 姜茂松其实更想问她,她哪儿来的一脑门旧思想,完全还停留在旧社会啊。想想这山村偏僻闭塞,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根本也无从了解外头,姜茂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话听在田大花耳朵里,心里却轻嗤一声:呵,你说谁文盲呢,姑奶奶读过的书,恐怕还够你再读几年的! 不是她瞧不起姜茂松,她知道这男人读过几年书。姜家好在有十几亩养家糊口的田地,不至于赤贫,据说祖上就是读书人出身,奶奶当初很重视子孙读书,姜茂松和茂林都是从小读私塾,后来花大力气给送姜茂松去城里读书上学,可时局动荡,抗战全面爆发,生命都朝不保夕,姜茂松这读书求学的路也就半途而废了。 而田大花前世那样的出身门第,就算父兄都是武将,却也绝不会养得女儿大字不识,书还是要读的。 不过……要是她去那个什么识字班混几天,倒是可以当个幌子,以后就不用装作不识字了。 “行啊,有闲工夫就去。”田大花答应了下来。 谈话告一段落,田大花低头继续做她的针线,不再理会姜茂松,全当姜茂松那么大块头不存在一样。 姜茂松坐在她对面小石头的床上,两手撑着膝盖,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应该做什么。从中秋节那天回到家之后,他每每面对田大花,就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走七年,这是她的地盘,她的一亩三分地,他似乎……被这个家排斥了。 ☆☆☆☆☆☆☆☆ 晚饭时候,姜守良和茂林从田里回来,见姜茂松从屋里出来,又高兴又有些意外,茂林忙问:“大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奶奶也回来了?” “早上回来的,我陪奶奶回来的。”姜茂松说。 “奶奶怎么忽然又回来了?也不知奶奶怎么想的,前天一大早,非叫我送她进城去找你,一会儿都不肯多等,还说要进城见识见识,享享你的福,我说你忙,有任务,可是根本劝不住她。” 茂林笑嘻嘻跟姜茂松嘀咕。 姜茂松这一刻对奶奶充满了感激,他要离婚的事情,奶奶瞒得严严实实,跟谁都没说,姜茂松此刻真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自觉地看了看小石头。 他想起奶奶的那句话,给自己在孩子面前留点脸,有些事既然没发生,他当然不想让儿子知道。 小石头见到姜茂松坐在桌边,有些陌生拘谨,可还是很高兴,父子天性,姜茂松一边帮田大花摆碗筷,一边眼睛的余光察觉到小石头在偷偷看他,还跟旁边的福妞悄悄对眼色。 人小鬼大,俩小孩嘀咕什么呢,姜茂松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石头,小石头却忽然冲着茂林做了个鬼脸,福妞则咬着筷子笑起来。 姜茂松正在有趣,田大花已经开口问道: “石头,福妞,你们两个不好好吃饭干啥呢?” “没干啥呀。”福妞摇头,还是小石头老实些,嘟着嘴问:“爸爸,你今晚回来了,我是不是又得去跟小叔睡了?其实我们屋里也住得下,你睡我的小床,我和我妈睡大床。” 茂林扑哧笑出声来,福妞拿筷子指着小石头,笑哈哈地说:“他嫌二哥睡觉不老实,二哥还嫌他睡觉不老实,两人谁也不想要谁。” 姜茂松顿时有些…… 要是没有田大花之前的话,姜茂松心里大概还不会这么尴尬。可以预见,今天晚上他大概只能睡小石头的小床了。 男人的某种心态作祟,田大花那种压根不在乎的态度,让姜茂松莫名地窝火却还无处发泄,再说小石头作为男孩子,也该分房了。 他想了想说:“小石头,你已经七岁了,不能再跟爸爸妈妈睡了。要不,爸爸把你的小床搬到你小叔屋里,你跟小叔各睡各的床,行吗?” “不行。”小石头喝着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我不想搬。反正你也不经常在家,等你回城里了,我还回我妈屋里睡。” “石头啊,现在打完仗了,你爸往后会经常回家,我看你还是搬去跟小叔一个屋吧。” 奶奶笑着哄小石头。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田大花连眼皮都没抬,这会儿听见奶奶的话,就说:“奶奶,茂林住的那间东厢房太小,再多放一张床,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看先这么住着吧,茂松他部队忙,估计也不会常回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可以把茂林隔壁那间厢房腾出来给小石头住。” 她说完看看姜茂松,神情自若地问他:“你说是不是呀,当家的?” 姜茂松敢发誓,她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浓浓的嘲讽和胁迫,连家都不希望他常回了。 ------------ 68.凶残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大花,你……什么意思?”相对于被她推倒,姜茂松此刻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怎么叫不做夫妻的事情?” “我心里别扭, 看着你就不舒坦。我不想跟你同房。再说了,我们已经有小石头了,又不急着传宗接代, 也用不着同房。” 田大花态度坦然,在她看来, 同房不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姜茂松沉默了一下, 莫名觉得嗓子里发干, 有些困难地确认:“你看着我就不舒坦,也不跟我同房?这叫什么夫妻?你既然这么讨厌我,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离婚?” 他怎么就搞不明白这里头的逻辑呢? 田大花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有了外心,心里没有我, 为什么还要同房?这跟你离婚休妻没有关系, 于情于理,论哪一条你都没道理休妻。我原本在这个家里过得好好的, 奶奶疼我, 茂林敬我, 福妞和小石头懂事听话, 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好。明明是你亏欠了这个家, 凭什么你回来了, 就想把我扫地出门?” “……可我当时明明也说了,你可以……”姜茂松本来想说离婚不离家,想起当时被田大花怼得无地自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硬生生改了个说法,“你照样可以留在姜家生活,谁要把你扫地出门了?” “我这个人认死理,离了婚,我要是留在姜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我算什么人?这些年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改变什么,我挺满意,总不能因为你回来就什么都变了。我早就同你说过,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 田大花说的理所当然,在她的认知里,道理原本就是这样。她本来的意思,这些年姜茂松生死不明,她就算“丧夫”,却也可以名正言顺在姜家生活,要是真离了婚,她当然不会留在姜家。可是凭什么呀,他姜茂松七年未归,他为这个家做什么了?凭什么来打乱她好好的清净日子! 可这话听在姜茂松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效果了。 瞥一眼姜茂松,田大花平平淡淡说道:“你要是觉得委屈,我跟你说过的,你把那个什么小林养在外头好了,我只当不知道。但有一条,不许她到我跟前膈应人,也别随便领出来见光了,别的我都不管,你们给自己留点脸就行。” 姜茂松再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噎死人”。 他窒了好一会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沉默半晌,才耐着性子解释道:“大花,奶奶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一张纸揭过去,我们往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现在是新社会,不存在你说的那些,绝对不许养什么小老婆,我更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个大男人说话算话,我自己保证过的,安安生生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不提了,行不行?” “那就不提。”田大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谁还不想安生过日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往后守着夫妻名分,客客气气过日子就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不习惯了,别的事情都好,同房还是不必。” 绕了半天,她居然还是“夫妻名分”四个字,姜茂松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看着田大花那平淡的脸色,姜茂松却只好闭了嘴。这个问题再纠缠讨论下去,倒显得他好像多么猴急地把这“夫妻名分”落实了似的,姜茂松也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天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儿子都七岁了! 一别七年,姜茂松本来也没对他们的夫妻生活抱多大希望,总觉得田大花一个家庭农妇,不能要求她太多。就是他跟自己说的,他不能不仁不义,田大花这样烈的性子,也容不得他不退让,就像世界上许多靠着责任和义务维系的夫妻一样,做一对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 “你……”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无奈地轻叹,“大花,过一阵子,大概有工作组会到村里来,到时候要办识字班,要扫除青壮年文盲,你可以去识字班读书认字,多明白些道理,接受新思想,也可以长长见识,不会我还可以教你。如今新社会不一样了,你的许多想法……是不对的。” 姜茂松其实更想问她,她哪儿来的一脑门旧思想,完全还停留在旧社会啊。想想这山村偏僻闭塞,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根本也无从了解外头,姜茂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话听在田大花耳朵里,心里却轻嗤一声:呵,你说谁文盲呢,姑奶奶读过的书,恐怕还够你再读几年的! 不是她瞧不起姜茂松,她知道这男人读过几年书。姜家好在有十几亩养家糊口的田地,不至于赤贫,据说祖上就是读书人出身,奶奶当初很重视子孙读书,姜茂松和茂林都是从小读私塾,后来花大力气给送姜茂松去城里读书上学,可时局动荡,抗战全面爆发,生命都朝不保夕,姜茂松这读书求学的路也就半途而废了。 而田大花前世那样的出身门第,就算父兄都是武将,却也绝不会养得女儿大字不识,书还是要读的。 不过……要是她去那个什么识字班混几天,倒是可以当个幌子,以后就不用装作不识字了。 “行啊,有闲工夫就去。”田大花答应了下来。 谈话告一段落,田大花低头继续做她的针线,不再理会姜茂松,全当姜茂松那么大块头不存在一样。 姜茂松坐在她对面小石头的床上,两手撑着膝盖,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应该做什么。从中秋节那天回到家之后,他每每面对田大花,就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走七年,这是她的地盘,她的一亩三分地,他似乎……被这个家排斥了。 ☆☆☆☆☆☆☆☆ 晚饭时候,姜守良和茂林从田里回来,见姜茂松从屋里出来,又高兴又有些意外,茂林忙问:“大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奶奶也回来了?” “早上回来的,我陪奶奶回来的。”姜茂松说。 “奶奶怎么忽然又回来了?也不知奶奶怎么想的,前天一大早,非叫我送她进城去找你,一会儿都不肯多等,还说要进城见识见识,享享你的福,我说你忙,有任务,可是根本劝不住她。” 茂林笑嘻嘻跟姜茂松嘀咕。 姜茂松这一刻对奶奶充满了感激,他要离婚的事情,奶奶瞒得严严实实,跟谁都没说,姜茂松此刻真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自觉地看了看小石头。 他想起奶奶的那句话,给自己在孩子面前留点脸,有些事既然没发生,他当然不想让儿子知道。 小石头见到姜茂松坐在桌边,有些陌生拘谨,可还是很高兴,父子天性,姜茂松一边帮田大花摆碗筷,一边眼睛的余光察觉到小石头在偷偷看他,还跟旁边的福妞悄悄对眼色。 人小鬼大,俩小孩嘀咕什么呢,姜茂松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石头,小石头却忽然冲着茂林做了个鬼脸,福妞则咬着筷子笑起来。 姜茂松正在有趣,田大花已经开口问道: “石头,福妞,你们两个不好好吃饭干啥呢?” “没干啥呀。”福妞摇头,还是小石头老实些,嘟着嘴问:“爸爸,你今晚回来了,我是不是又得去跟小叔睡了?其实我们屋里也住得下,你睡我的小床,我和我妈睡大床。” 茂林扑哧笑出声来,福妞拿筷子指着小石头,笑哈哈地说:“他嫌二哥睡觉不老实,二哥还嫌他睡觉不老实,两人谁也不想要谁。” 姜茂松顿时有些…… 要是没有田大花之前的话,姜茂松心里大概还不会这么尴尬。可以预见,今天晚上他大概只能睡小石头的小床了。 男人的某种心态作祟,田大花那种压根不在乎的态度,让姜茂松莫名地窝火却还无处发泄,再说小石头作为男孩子,也该分房了。 他想了想说:“小石头,你已经七岁了,不能再跟爸爸妈妈睡了。要不,爸爸把你的小床搬到你小叔屋里,你跟小叔各睡各的床,行吗?” “不行。”小石头喝着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我不想搬。反正你也不经常在家,等你回城里了,我还回我妈屋里睡。” “石头啊,现在打完仗了,你爸往后会经常回家,我看你还是搬去跟小叔一个屋吧。” 奶奶笑着哄小石头。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田大花连眼皮都没抬,这会儿听见奶奶的话,就说:“奶奶,茂林住的那间东厢房太小,再多放一张床,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看先这么住着吧,茂松他部队忙,估计也不会常回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可以把茂林隔壁那间厢房腾出来给小石头住。” 她说完看看姜茂松,神情自若地问他:“你说是不是呀,当家的?” 姜茂松敢发誓,她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浓浓的嘲讽和胁迫,连家都不希望他常回了。 ------------ 69.愧疚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 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 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 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解释道:“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本来还在西山,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 “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尴尬,愧疚, 沮丧, 挫败,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 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 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 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 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福妞发着烧,一直昏睡不醒,卫生员检查了一下,喂了药,又拿了温水来擦拭降温。 姜茂林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拉着田大花去他们屋里说话。 “大花,你……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让你面对三个土匪,还有福妞。” “没事儿,三个都死了。” 姜茂松无语地搓了一下头发。 明明他有点文化,还是做政工干部的,没有那么笨啊。可是他每次跟田大花说话,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的,还是嘴巴不够用的,总觉得……不知道下一句他能说啥。 除了吃瘪,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别的经验。 姜茂松看着眼前的她,老半天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张二柱说,你当时好像一点都不慌张,很冷静,很……勇敢。” 张二柱那个愣小子,用的就是勇敢这个词,那小子原话是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冷静、最勇敢的女同志。 姜茂松此刻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很不搭配,让人联系不起来。 “害怕有用吗?”田大花反问。 “大花,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是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几十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是像个刺猬一样对着我。” 刺猬?田大花奇怪地瞟了姜茂松一眼,没有啊,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于是她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转身去看福妞,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说谁是刺猬,你才是刺猬呢!”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张二柱跟他讲述的情形,总让他有几分难以置信。 或者说,他们今天实在是走运,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土匪根本没想到田大花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突然反抗,还撞倒了土匪,才给张二柱他们制造了机会。 这当中,要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比如土匪有防备,比如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了一秒……想想都叫人后怕。或许就是奶奶说的,田大花就是个憨大胆。 可他却不知道,田大花赌的就是“反应”。 她那么一捣一撞,就以她一身神力,不死也是重伤,事发突然,就算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一拍,第三个土匪也未必反应的过来,她已经准备了后招,如果张二柱反应不及时,她完全可以在倒地后顺势踢倒第三个土匪。 ☆☆☆☆☆☆☆☆ 卫生员忙活了半天,老奶奶驱邪烧香也忙活了半天,可福妞不光没醒,烧得却越来越烫了。 老奶奶急得团团转,田大花皱着眉守在床前,姜茂松则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嫂子,你说她当时摔了一下,会不会摔出了内伤?”年轻的卫生员问田大花,问完了自己又嘀咕,“也不该啊,看起来不该有别的问题。” “不会是摔伤。”田大花十分肯定地说,“我当时把她抢过来,心里肯定有考量的,那一小块山坡都是泥土杂草,这个时节,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我抢过来也就把她往旁边草地上一推,山里的孩子,不可能摔那么一下就受伤。” “这样下去不行。”姜茂松烦躁地踱着步,走到床前停下来说,“大花,你收拾一下,我看我们赶紧带她进城吧,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看看。” 田大花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连夜进城了,赶紧给福妞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拿家织的布毯把福妞包起来,就抱着她摸黑出了门。 姜茂松他们是骑马来的,甚至有战士带了马灯,可是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要不,我先带她进城去医院,你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过去。”姜茂松为难地看看田大花。 “我还是跟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不叫人放心。” “可是这黑更半夜的,骑马走山路,你怎么去呀,你会骑马?” “我骑过驴,驴跟马还不都一样。” “……”姜茂咳了一声,“要不,我骑马带着你,再找个人抱着福妞,你抓住我就行了。” “不用。我不跟你骑一匹马。” 田大花其实想说,姑奶奶上辈子学骑马的年纪,你恐怕走路还不稳当。 她走出院门,一听说她要骑马进城,张二柱屁颠屁颠跑过来,赶紧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张二柱叫人先抱着福妞,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大花骑上马背。 姜茂松瞥见这情景,忽然对张二柱有些看法了,这小子,什么立场啊,就差没摇摇尾巴了! 姜茂松只带了两个战士,加上田大花,四个人各骑了一匹马,路上姜茂松和田大花轮流抱着福妞,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院。 一番忙碌检查,福妞打了针,被送进病房。 田大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针,这个东西似乎很神奇,药水打进去以后,福妞的烧真的开始慢慢退了。医生说,除了发烧昏睡,没发现其他问题,眼下小姑娘多睡睡反而是好事,惊吓过度,睡眠可以修复治疗。 田大花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只好信了。姜茂松坐在病床边守着,她就去旁边空着的病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 ☆☆☆☆☆☆☆☆ 田大花夜间起来看了几遍,早上醒来的时候,福妞居然还没醒,晨光落在病床上,小丫头呼吸平稳,烧也退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 算算时间,她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田大花不放心伸手摸摸她的手腕,尽管她不懂医术,可这脉搏感觉也很平稳,于是田大花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算了,这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睡吧,看她到底还能睡多久。 “你醒了?” 田大花扭头看看旁边椅子上的姜茂松,嗯了一声说:“你部队有事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儿看着。” 姜茂松自嘲地想,她会不会再来上一句,你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昨天夜里在路上,起先他还担心她骑马骑不好,一路暗暗地留意,结果发现人家骑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用他管,就连他那点关心都是没用多余。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他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离开。 “那个,我们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吧,我看着她。” “病房里有护士,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 姜茂松原本以为,田大花这次怕也是不会领情,可田大花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那快点儿去,我还真饿了。” 田大花跟着姜茂松走出医院。大半夜来到的,她这会子才得以看到医院建筑,大柱子的楼房,有花坛的院子,拱形镂空铸铁的大门,典型的民国建筑,看在田大花眼里十分新奇。 姜茂松带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半间临街的小店面,门口街边摆着几张木桌,热腾腾的早餐,豆浆、油条、八宝粥,豆腐脑和包子、馒头。 他正想招呼她,便看见她坦然自若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分明是一个人的量,问都没问他。 姜茂松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索性照着她的,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店家很快端了上来,田大花便自顾自地吃饭。 田大花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文雅。她坐在那儿,眉眼清秀,沉静自若,人群里属于十分细致耐看的那种。 很难想象一个山村的农妇,能有这样沉静独特的气质。她好像做什么都是这副坦然自若、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管在山村,在他的营房,在医院,还是在这很多人的街边小铺子里。 姜茂松一边吃饭,一边不由自主地看着她,脑子里还在琢磨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当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娶回来的妻子,她的身份来历半点问题都没有,土生土长的山村姑娘,可是她却每每给他一些意外,比如昨天的事。 张二柱昨晚悄悄跟他汇报,说打扫战场的时候,他发现其中两个土匪身上除了枪伤,肋骨好像都已经断了。姜茂松当时愣了一下。 “你觉得……怎么断的?” “不知道。”张二柱在他的注视下挠挠头,目光游移,“可能……让我们踢的?当时我们都恨得牙痒痒,击毙之后不放心,我记得我也踹了两脚出气。或者,是他倒下的时候摔的?” “估计是吧。”姜茂松说,“反正都死了,别再老提这事儿。” ------------ 70.黏糊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奶奶这么一个精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 不过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 笑笑说:“咱们家呀, 屋子还真是挤了。你看茂林也都十七了, 该娶媳妇啦。如今茂松回来了, 再给小石头添几个弟弟妹妹,茂林再娶媳妇,家里可真住不下啦。” 田大花压根就没接这个话茬儿,福妞和小石头却对“弟弟妹妹”挺感兴趣,叽叽喳喳讨论起了“要弟弟还是要妹妹”的问题, 为此还争论起来。 “你们两个,还当是上街买东西呢, 要啥买啥?吃饭都堵不住嘴。” 田大花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俩小孩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才端起碗老实吃饭。 吃过晚饭, 天可就黑下来了, 田大花收拾洗漱回了屋,姜茂松陪着小石头玩了一会儿,打了水帮他冲澡。男孩子皮,白天放驴打猪草, 山间野地里滚来爬去, 一身的泥土臭汗, 只要天气不是太冷, 田大花都叫他洗澡。 “石头,今晚先跟小叔睡,等爸爸忙过这阵子,就给咱家再盖几间房子,给你自己住一间屋。”初秋的山间毕竟有些凉,姜茂松帮小石头擦干身上,就叫他上床睡觉。 七年了,他第一次给儿子洗澡擦身,孩子跟他总有些生分,姜茂松原本也只是想多跟儿子熟悉一下,可真正去陪伴孩子,才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许多,心里不由地想去弥补。 因此姜茂松回到屋里,就跟田大花商量着,得安排福妞和小石头去上学,俩小孩可都七八岁了。 “刚刚解放,咱们这样的小山村,恐怕一时半会儿建不起学校,附近也没有正经的小学。”姜茂松一条一条列举出理由,仔细说服田大花。 “大花,要不然,你带福妞和小石头搬到城里来吧,我现在被调到这边的部队,现在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外调,你带着他们进城上学,眼下学校也才刚开学不久,他们现在入学还来得及,你们进了城,我也方便照顾。” 进城?田大花想了想,摇头。 “我在山里过惯了,不想进城。福妞和小石头上学的事我考虑过,我打算送他们去后山村,他们那儿有村学。” “后山村?”姜茂松皱眉,“我小时候读私塾就是去的后山村,要跑十几里山路,寒冬盛夏一天两趟,中午带干粮,可吃足了苦头的。再说,人民政府逐步要对这些私塾、村学进行改造,发展教育,后山村的那个村学,也要进行改造的。” 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等着她改变主意,谁知田大花还是摇头。 “改造不是正好吗。啥时候改造好?正好让福妞和小石头在那儿读完小学,上了中学我再送他们进城读书。” 姜茂松很想直接质问一句,城里的学校肯定更好,田大花怎么就那么不乐意进城? 话到嘴边又算了,还用问吗,她那么个强势执拗的性子,一准是跟他有关――明明白白地被嫌弃了。 “你……再考虑一下,没必要赌气,我原本也是打算把他们接到身边上学的,城里正经的小学毕竟好些,小孩上学读书是大事。” 姜茂松口气有些生硬。记忆中那个温顺寡言的田大花到底怎么回事?记错了?他现在在她跟前,除了吃瘪就只能无奈了。 “再说吧。”田大花停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抬头盯着他问,“姜根保提出离婚了,这事你知道不?” 姜茂松沉默一下,问:“已经离了?” “不知道,反正已经闹开了,我看早晚的事。”田大花漫不经心的口气中带着好奇,“你们两个,约好了的?” 姜茂松脸上有些尴尬,田大花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琢磨,你和姜根保当真是好兄弟,看起来,你跟他倒是彼此都知道,他知道小林,你也知道他要离婚,有志一同。” “他的情况……跟我不一样。”姜茂松像是自言自语,“这个根保!” “抛妻弃子还有什么不一样的。”田大花轻哼了一声,“陈世美难道还分个三六九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说,“你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个女的……有些不单纯。” “你的意思,他找的小婆就不单纯,对他就有所图。你的那个小婆,当然就是单单纯纯地真心爱你?”田大花低头咬断线头,笑笑,“小婆也分三六九等了?” 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姜茂松一窒,然后聪明地住了嘴。 有些事他没法跟田大花细说,毕竟在他眼里,田大花就是个没文化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勤劳能干都是有的,这些年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别的……不能要求她太多。 田大花做了一会儿针线,洗漱过后,自顾自脱衣上床睡了。姜茂松也只好老老实实在儿子的小床上睡了一夜。 军旅生活多年,姜茂松习惯了早起,看着对面大床上田大花还在拥被高卧,姜茂松穿衣下床,一扭头,对面床上田大花已经翻身坐起,盯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起床气。 其实她原本少有起床气,只是一大早睁眼看到姜茂松,忽然就不太高兴。 “你今天回部队去吧。”她说。 “我也想啊,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姜茂松说,他现在负责西山剿匪,哪脱得开身呀,“可是奶奶那边……哪里肯听我的?她那么大年纪了,我又不敢气着她。” “你走你的,我跟她说。”田大花解释了一句,“军队又不是寻常地方,既然有军务,你赶紧回去,往后没事你不用回来。” 这么体贴的话,说白了还不是嫌弃。姜茂松将信将疑,赶紧拉开门出去洗漱,等着看她怎么搞定奶奶。 结果田大花根本就没费什么口舌,吃早饭的时候她随口跟奶奶说,军令如山,姜茂松这样在家里呆着,挨批评事小,耽误了西山剿匪,罪责就大了。 同样的话,姜茂松明明说了好几遍,可田大花一开口,奶奶立马就同意了。 “管身不由己,茂松啊,那你就先去完成任务,得了空再回来。”奶奶喝着粥补上一句,“我可告诉你,没事就不要在外头作妖,有空赶紧回来陪媳妇孩子。” 姜茂松一经奶奶开恩,忙的三两口喝光碗里的红薯粥,抓起一个饼子,一边吃一边匆匆跑掉了。 “茂松,你小心着些,可别再受伤了。”奶奶追出门嘱咐了一句。姜茂松赶紧答应着,却听见田大花在安慰奶奶。 “奶奶,你别担心,你看看他,鬼子和正规军都一路打出来了,西山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土匪,他还能阴沟里翻了船?哪能那么丢人。” 姜茂松看看她,欲言又止,扭头,上马,走人。 ☆☆☆☆☆☆☆☆ 姜茂松这一次离家,又有七八天没回来,这中间,姜根保如愿以偿地把婚离了,听说带着吴翠芬去镇上办完了手续,吴翠芬没有法子,也就摁了手印,这在小小的姜家村,简直是千年不遇的大事,村里人议论纷纷的。 作为他的爹妈,六叔和六婶儿当着面倒是安慰了吴翠芬一番,吴翠芬带着一双儿女,离婚不离家,母子三个的生活,跟姜根保没回来时也没什么变化。 可一转脸,六婶儿就喜滋滋跟村里人说,姜根保要给她娶个城里的儿媳妇了,照片她都看过了,长得十分漂亮。 “模样好,读过书的,对咱家根保可好了。到底是城里姑娘,有文化,识大体,也没跟我家要聘礼,说是自由婚姻,啥聘礼都不要,只要根保对她好就行了。” “哎呦,这么好的儿媳妇,你很满意吧?”三婶的口气明显带着嘲讽,撇着嘴问,“这么好的儿媳妇,也该叫回来认认公婆,让咱们大家也见识见识,到底是个啥样的。” “我是她婆婆,当然一叫她就回来。”六婶儿摆着婆婆的谱说,“这不是顾及翠芬吗,翠芬她离婚不离家,我们把小谢叫回来,两人见面尴尬,翠芬心里肯定不舒服,我这个做婆婆的,我还是很心疼翠芬这个儿媳的,往后呢小谢就在城里,翠芬就跟着我们老公母俩,守着孩子在乡下,我们多照顾着点儿,也亏不了她的日子。” “怎么,两个孩子也留在乡下?”三婶夸张地啧啧两声,“哎,说到底是有了后妈,好不容易他爹进城了,两个孩子还留在乡下。他六婶你呀,也别说的那么好听,翠芬留在你们家里,还不是当牛做马,养活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你们老公母俩。” “嗬,你这话说的,根保他是自由婚姻,我这当妈的也没法硬管,翠芬她自己点了头,正经办了离婚手续的。翠芬她这样,三十好几岁,比咱家根保还大了三岁,两个孩子都生了,我要是不收留她,她还能往哪儿去?我们家可是厚道人。” “对对,厚道,厚道。”三婶说,“厚厚的。你们一家人都不缺德。” 然后三叔下山去嫁到山下的闺女家走亲戚,便听说西山那边土匪窝被端了。 “我姑爷亲眼看见的,大军押着好多土匪进城,都打散了,好多抓了俘虏。”三叔大着嗓门跟村里人显摆,“还看见咱们茂松大侄子带着人骑马进城,可有本事了。” 在这儿生活了两世,没人再比田大花了解这片大山。西山地形复杂,既然打散了,难免就有漏网之鱼,田大花于是叫茂林和公公这几天小心些,先不要去远处的田地干活,更不要轻易上山,又嘱咐福妞和小石头老实呆在家里,不许出村乱跑。 尽管这样,还是出了乱子。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听见大人喊,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爹,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笑着骂道,“不长记性的,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他就叫爸,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城里都叫爸,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他都这么大了,跟小石头不一样,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一回头,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我不想跟小叔睡,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会打梦拳,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 71.随缘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女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 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 不相干的,这要是她家的孙女,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 姜茂松很晚才回来, 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 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 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 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悄悄退了出去, 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他揉着酸痛的脖子, 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 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 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 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 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姜茂松站在屋里,也有些窘,屋里气氛尴尬别扭。见田大花低头只管做针线,姜茂松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扶着膝盖,开始没话找话说。 “那个……这鞋,是做给我的吗?” “茂林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显得格外沉闷。 姜茂松沉默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那个……你怎么就跟奶奶说了,你可不知道,奶奶这眼药给我上的……” “我没给你上眼药。”田大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我打算给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个别罢了。” 这还不叫上眼药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说她为这个家吃苦受累,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眼前这情势,便是容不得他有离婚的念头。 既然他自己做出了决断,那就把心里对小林的那点心思断了吧,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生儿育女,养老养小,人生几十年,睁眼闭眼一辈子,安安分分做一对柴米夫妻。 只是眼前这个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女子,一如记忆中娇小瘦弱,看起来却让他想到了某个小动物。 刺猬。 “大花,其实我……就算奶奶没去找我,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心里游移。我一个大男人,总归是不能任性自私,奶奶……或许就是早一点帮我做了决断吧。” 姜茂松想说,就算奶奶不去逼他,他或许还要纠结游移一段时间,可田大花这样强势不松口,加上他自己的亏欠,他大概终究还是会选择回归这个家吧。 七年前他侥幸逃出去,战乱四起,遍地狼烟,他也不知道家中如何,家人是否平安。甚至一度想过,兴许他这样一去不回,生死不明,田大花会不会已经改嫁了。 后来他重伤,入院,捡回一条命,病床上认识了小林……等他再回来,她独力撑起一个家,而他游移着,犹豫着,没有两全的选择。 ------------ 72.见识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熟门熟路地在一处山涧的崖头上找到一大片, 野葡萄一串一串的都成熟了, 诱人地挂在一丈多高的山崖上。 她心里高兴,就爬上山崖去采。她纤细娇小的身子攀着山石藤蔓, 整个人就好像挂在山崖上,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她自己却丝毫没感觉, 采到了就一边往背后藤筐里放,一边随手往嘴里塞一串, 满口的酸甜生津。 田大花边采边吃,正在怡然自乐, 忽然听到山下村子的方向传来一声脆响, 那声音隔着层层密林,听起来像是谁放了个鞭炮。不过田大花常在山林, 耳力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立刻就察觉到了,那是枪声。 田大花愣了愣,立刻拉着藤蔓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撒腿就往山下跑。她一路飞奔跑进村子, 村子小,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事发地点, 是村头七婶家的院子, 院门外堵着十几个穿军装的战士, 四周墙角树下还有好多熟面孔,都是本村的村民,此刻都一脸惊吓,躲躲闪闪地看着。 田大花放下藤筐,不动声色走到村民堆里,很快就问清了当场的形势。三个流窜的土匪,估计是西山打散了逃过来的,大约是在山里忍饥挨冻这些天,受不了了,溜下山来窜进了村子。 刚下山就被搜索的战士发现了。几个土匪狗急跳墙,竟跑到村里闯进了七婶家,七婶家就在村头第一家。土匪劫持了家里的人,除了七叔和大儿子下田没在家,家里剩下的老人妇孺,都落到土匪手里了。 田大花稍稍放下心来。她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圈,没有他们家的人,看来他们听了她的话,老实呆在家里呢,田大花对此很满意。 也许是她冷情,七婶家的人……横竖有部队的人,有军人去救。双方都有枪,她一个普通老百姓还是躲远点,别添乱的好。 田大花从来都不想当圣母,再说她也不会用枪。 她走到一棵树下,远远看着七婶家的院子,看着围堵的战士焦急商量着什么,又往院子里喊话。田大花看着那情景,不知怎么就有些走神了。 上一世,她是为了救一群战乱中的妇孺百姓而死,害的父兄家人痛彻心扉。 可却没人知道,她原本不该送命。她那一身神力,又从小习练拳脚,对付那么几个异族敌兵的本事,她还是足够了。 当她以寡敌众,奋力杀退一拨敌兵的时候,她救下的一群妇孺们拖儿带女哭哭啼啼,就以为安全了似的,在她再三告诫下,还是跑回屋里去拿细软财物,有的连家中老牛都想牵上,她一次次告诫呼喊,却耽搁了时间,导致他们没能及时逃走。 异族大队人马冲进村子,她护着村民,走在最后,拉着一个柔弱的村姑奔逃,在敌兵追上来的时候,那个村姑竟然尖叫颤抖着推开她,指着她对敌兵哭喊:“别抓我,我长得丑,我穷我没有钱,你们抓她,抓她,她漂亮,她是有钱人家的姑娘。” 田大花那时的隐忍已经到了边缘,听见这话,随手一刀砍翻了那个村姑,然后转身冲向大队敌兵。最终她寡不敌众,丢了自己一条命。 转世为人的田大花恢复前世记忆后,也就变得冷情了,乡愿的善良从来不必要,许多事看透就好。 田大花站了片刻,看着双方对峙,明明力量悬殊,却因为土匪劫持了村民,又躲在屋子里,投鼠忌器,带头的年轻战士便显得焦急烦躁起来。 “出来,我放你们走,你们把村民放了。”他冲着院子里喊话。回答他的,是一阵放肆的叫骂。 这时田大花瞥见茂林匆忙跑了过来。她招招手,叫了一声:“茂林。” “大嫂。”茂林气喘吁吁跑过来,“你在这儿?太好了,听说土匪是从山上窜下来的,我怕你遇上,正在担心你呢。” “叫你看着俩小孩,你跑出来干什么?”田大花责怪道。 “大嫂,我担心你,跑出来看看。还有……”茂林喘了口气,“我得找福妞,她跟几个小孩在村里玩,还没回家。” “赶紧去找。”田大花说,“找到了先训一顿,还有你,我出门的时候叫你看着俩小孩,你怎么看的?” “大嫂,你别生气。”茂林赶忙解释,“你交代不要让两个小孩出村乱跑,我就跟石头在家里做泥人玩,福妞跟几个小丫头在村里玩,答应我不出村子,我寻思反正没出村,就放她出去了。” “赶紧找去。”田大花说完又改了主意,叫住了茂林,“你还是回去陪着奶奶和小石头吧,别吓着了,我去找福妞,那小丫头是个鬼精灵,应该没事的。” 茂林对田大花的话听从惯了,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田大花琢磨,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福妞既然在村里,肯定也听到了动静,要么就在附近,在哪个墙角、草垛躲着看,要么就躲在谁家里,家中大人只要有脑子,这时候就会管束小孩不许出来。 于是田大花就先从周围围观的村民里头开始找。她刚找了一下,便看到院子那边形势有了变化,一扇大门忽然打开,七婶的二儿子姜茂荣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嘴角还流着血。 “怎么回事?里头怎么样了?”带头的年轻战士一把抓住他问。 姜茂荣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此刻一脸惊吓仓皇,哭丧着脸半天说:“三个人……有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忽然就把我赶出来了……我妈和妹妹她们都还在里头呢。” 田大花心说,这还用问吗,土匪也只有三个人,家里好几个人,土匪肯定是嫌姜茂荣一个成年男人不好控制,怕他陡生变故,赶他出来,只留下几个好控制的妇女孩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事情,屋里的土匪眼下还不敢大开杀戒,毕竟活人才是人质,杀了人,外头包围的军队就要急眼了。 “里头还有哪些人?” “我妈,我嫂子,我妹妹,嫂子抱着小侄子,还有……”姜茂荣哭了一声,苦着一张脸,“还有六婶家的姜丫头,二伯家的来娣,还有福妞。” 田大花隔着几步远,现场有些嘈杂,她耳力好,却清清楚楚听见了“福妞”两个字。田大花心里咯噔一下,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姜茂荣的衣襟问:“福妞怎么会在里头?” 姜茂荣瑟缩一下,整个人惊弓之鸟似的,看着田大花嘴唇直打哆嗦,旁边带头的年轻战士忙劝道:“这位大嫂,你先别着急,我们会把乡亲们都救出来的。” “说话。”田大花心里着急,没搭理他,催促姜茂松,“快说,福妞怎么在里头?” “丫头、来娣,还有福妞,她们来跟我妹妹玩。”姜茂荣说,“刚好土匪就窜进来了。” 可恶!田大花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皱眉盯着那扇木板的大门。 “这位大嫂,你往后躲一躲,你放心,我们会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的。”带头的年轻战士口中安抚着,伸手想把田大花往后拉,田大花抬手一挡,问他:“你叫什么?” 那战士一愣,被田大花问得有些意外,但仍旧答道:“我叫张二柱,我是班长,大嫂你放心,我用生命跟你担保,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人的。” “张班长,”田大花说,“姜茂松你认识不?” “认识。”张二柱立刻回答,“我们政委,刚调来不久。” “我是他媳妇。里头的福妞,是他妹妹。”田大花说,“你让我进去。” “嫂子!”张二柱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说,“嫂子,这可不行,你可不能进去。你放心……” “我放心。”田大花截住他的话头,“你让我进去,起码我想法子先把小孩弄出来。” “嫂子,这可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张二柱苦着脸,急得一脑门汗,“嫂子,你听我说,里头有三个土匪,有枪,你进去也是多送一个人质。” 田大花盯着那木门,半天没回应。关心则乱,她真是有些着急了。福妞是她一手带大的,两人名为姑嫂,实际上田大花拿福妞当女儿养,一听见福妞在里头,哪能不着急啊。 张二柱的阻拦让她冷静了一下,她这么进去,万一激怒土匪,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就糟了,再说里头不是福妞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土匪,她必须得仔细想一想对策。 “要不,你们先撤下去,让他们走,先保全了里头的人再说。”田大花看着张二柱。 “嫂子,我喊过话了,答应放他们走,可那些土匪要我们缴枪,把枪都给他们……我已经派人报告上级了。” 缴枪……这边缴了枪,没了武器,土匪手里可都拿着呢,谁知道这些亡命之徒会干出什么事来? 田大花沉默一下,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那儿懊恼。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等着找钱的工夫,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 73.惊艳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他一个大男人, 战场上一路拼杀, 血雨腥风里闯过来的,怎么好像被她轻轻一推就倒了? 姜茂松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脑子一片茫然, 他赶紧挣扎了一下, 田大花却已经放开了手。 姜茂松坐起来,见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离他远了些,拿着针线, 低着头继续去缝手里的鞋面, 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姜茂松看着她愣怔一下,她娇小的身材,清秀细致的面容, 怎么看刚才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 姜茂松懵了一会儿,觉得大约就是因为自己一不留神罢了。 “大花, 你……什么意思?”相对于被她推倒,姜茂松此刻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怎么叫不做夫妻的事情?” “我心里别扭, 看着你就不舒坦。我不想跟你同房。再说了, 我们已经有小石头了, 又不急着传宗接代,也用不着同房。” 田大花态度坦然,在她看来,同房不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姜茂松沉默了一下,莫名觉得嗓子里发干,有些困难地确认:“你看着我就不舒坦,也不跟我同房?这叫什么夫妻?你既然这么讨厌我,那你为什么不答应离婚?” 他怎么就搞不明白这里头的逻辑呢? 田大花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有了外心,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同房?这跟你离婚休妻没有关系,于情于理,论哪一条你都没道理休妻。我原本在这个家里过得好好的,奶奶疼我,茂林敬我,福妞和小石头懂事听话,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好。明明是你亏欠了这个家,凭什么你回来了,就想把我扫地出门?” “……可我当时明明也说了,你可以……”姜茂松本来想说离婚不离家,想起当时被田大花怼得无地自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硬生生改了个说法,“你照样可以留在姜家生活,谁要把你扫地出门了?” “我这个人认死理,离了婚,我要是留在姜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我算什么人?这些年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改变什么,我挺满意,总不能因为你回来就什么都变了。我早就同你说过,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 田大花说的理所当然,在她的认知里,道理原本就是这样。她本来的意思,这些年姜茂松生死不明,她就算“丧夫”,却也可以名正言顺在姜家生活,要是真离了婚,她当然不会留在姜家。可是凭什么呀,他姜茂松七年未归,他为这个家做什么了?凭什么来打乱她好好的清净日子! 可这话听在姜茂松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效果了。 瞥一眼姜茂松,田大花平平淡淡说道:“你要是觉得委屈,我跟你说过的,你把那个什么小林养在外头好了,我只当不知道。但有一条,不许她到我跟前膈应人,也别随便领出来见光了,别的我都不管,你们给自己留点脸就行。” 姜茂松再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噎死人”。 他窒了好一会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沉默半晌,才耐着性子解释道:“大花,奶奶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一张纸揭过去,我们往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现在是新社会,不存在你说的那些,绝对不许养什么小老婆,我更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个大男人说话算话,我自己保证过的,安安生生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不提了,行不行?” “那就不提。”田大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谁还不想安生过日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往后守着夫妻名分,客客气气过日子就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不习惯了,别的事情都好,同房还是不必。” 绕了半天,她居然还是“夫妻名分”四个字,姜茂松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看着田大花那平淡的脸色,姜茂松却只好闭了嘴。这个问题再纠缠讨论下去,倒显得他好像多么猴急地把这“夫妻名分”落实了似的,姜茂松也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天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儿子都七岁了! 一别七年,姜茂松本来也没对他们的夫妻生活抱多大希望,总觉得田大花一个家庭农妇,不能要求她太多。就是他跟自己说的,他不能不仁不义,田大花这样烈的性子,也容不得他不退让,就像世界上许多靠着责任和义务维系的夫妻一样,做一对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 “你……”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无奈地轻叹,“大花,过一阵子,大概有工作组会到村里来,到时候要办识字班,要扫除青壮年文盲,你可以去识字班读书认字,多明白些道理,接受新思想,也可以长长见识,不会我还可以教你。如今新社会不一样了,你的许多想法……是不对的。” 姜茂松其实更想问她,她哪儿来的一脑门旧思想,完全还停留在旧社会啊。想想这山村偏僻闭塞,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根本也无从了解外头,姜茂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话听在田大花耳朵里,心里却轻嗤一声:呵,你说谁文盲呢,姑奶奶读过的书,恐怕还够你再读几年的! 不是她瞧不起姜茂松,她知道这男人读过几年书。姜家好在有十几亩养家糊口的田地,不至于赤贫,据说祖上就是读书人出身,奶奶当初很重视子孙读书,姜茂松和茂林都是从小读私塾,后来花大力气给送姜茂松去城里读书上学,可时局动荡,抗战全面爆发,生命都朝不保夕,姜茂松这读书求学的路也就半途而废了。 而田大花前世那样的出身门第,就算父兄都是武将,却也绝不会养得女儿大字不识,书还是要读的。 不过……要是她去那个什么识字班混几天,倒是可以当个幌子,以后就不用装作不识字了。 “行啊,有闲工夫就去。”田大花答应了下来。 谈话告一段落,田大花低头继续做她的针线,不再理会姜茂松,全当姜茂松那么大块头不存在一样。 姜茂松坐在她对面小石头的床上,两手撑着膝盖,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应该做什么。从中秋节那天回到家之后,他每每面对田大花,就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走七年,这是她的地盘,她的一亩三分地,他似乎……被这个家排斥了。 ☆☆☆☆☆☆☆☆ 晚饭时候,姜守良和茂林从田里回来,见姜茂松从屋里出来,又高兴又有些意外,茂林忙问:“大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奶奶也回来了?” “早上回来的,我陪奶奶回来的。”姜茂松说。 “奶奶怎么忽然又回来了?也不知奶奶怎么想的,前天一大早,非叫我送她进城去找你,一会儿都不肯多等,还说要进城见识见识,享享你的福,我说你忙,有任务,可是根本劝不住她。” 茂林笑嘻嘻跟姜茂松嘀咕。 姜茂松这一刻对奶奶充满了感激,他要离婚的事情,奶奶瞒得严严实实,跟谁都没说,姜茂松此刻真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自觉地看了看小石头。 他想起奶奶的那句话,给自己在孩子面前留点脸,有些事既然没发生,他当然不想让儿子知道。 小石头见到姜茂松坐在桌边,有些陌生拘谨,可还是很高兴,父子天性,姜茂松一边帮田大花摆碗筷,一边眼睛的余光察觉到小石头在偷偷看他,还跟旁边的福妞悄悄对眼色。 人小鬼大,俩小孩嘀咕什么呢,姜茂松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石头,小石头却忽然冲着茂林做了个鬼脸,福妞则咬着筷子笑起来。 姜茂松正在有趣,田大花已经开口问道: “石头,福妞,你们两个不好好吃饭干啥呢?” “没干啥呀。”福妞摇头,还是小石头老实些,嘟着嘴问:“爸爸,你今晚回来了,我是不是又得去跟小叔睡了?其实我们屋里也住得下,你睡我的小床,我和我妈睡大床。” 茂林扑哧笑出声来,福妞拿筷子指着小石头,笑哈哈地说:“他嫌二哥睡觉不老实,二哥还嫌他睡觉不老实,两人谁也不想要谁。” 姜茂松顿时有些…… 要是没有田大花之前的话,姜茂松心里大概还不会这么尴尬。可以预见,今天晚上他大概只能睡小石头的小床了。 男人的某种心态作祟,田大花那种压根不在乎的态度,让姜茂松莫名地窝火却还无处发泄,再说小石头作为男孩子,也该分房了。 他想了想说:“小石头,你已经七岁了,不能再跟爸爸妈妈睡了。要不,爸爸把你的小床搬到你小叔屋里,你跟小叔各睡各的床,行吗?” “不行。”小石头喝着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我不想搬。反正你也不经常在家,等你回城里了,我还回我妈屋里睡。” “石头啊,现在打完仗了,你爸往后会经常回家,我看你还是搬去跟小叔一个屋吧。” 奶奶笑着哄小石头。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田大花连眼皮都没抬,这会儿听见奶奶的话,就说:“奶奶,茂林住的那间东厢房太小,再多放一张床,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看先这么住着吧,茂松他部队忙,估计也不会常回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可以把茂林隔壁那间厢房腾出来给小石头住。” 她说完看看姜茂松,神情自若地问他:“你说是不是呀,当家的?” 姜茂松敢发誓,她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浓浓的嘲讽和胁迫,连家都不希望他常回了。 她十六岁嫁到姜家,丈夫姜茂松大她三岁,一个俊朗腼腆的农家青年。 那时战火已经烧到了家门口,大山里也不能太平了。新婚才两个来月,鬼子抓了村里的青壮年去修公路,姜茂松也被抓去了,他算是有胆量也有头脑,瞅机会成功逃了出去,跟他一起逃掉的还有同村的姜根保。 从此,就再也没有半点音信,生死不明。 家里也不是没想过找,可当时战火纷飞的形势,上哪儿找去呀。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家里的人,都觉得姜茂松和姜根保怕是已经死了,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当地又是敌占区,死个人比死一只鸡还容易。 他走的时候,田大花刚怀孕,八个月后,田大花生下了儿子小石头,如今孩子都七岁了,还没见过亲爹长啥样。 田大花一直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穿越夺舍,还是投胎时孟婆忘了给她一碗孟婆汤。 ------------ 74.谎话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本来嫌麻烦, 直接就想拒绝,等那小战士跑过来, 田大花看着他背上的那杆枪, 心说送就送吧, 小心些总没错。 土匪也是有枪的,对付起来恐怕也嫌麻烦。 太阳偏西的时候, 田大花回到了姜家村,她骑自家的驴子,小战士骑马, 小战士一直把她送到家。 田大花招呼他进屋喝茶,那小战士却笑嘻嘻跑到院里的水缸跟前,抓起水瓢咕嘟咕嘟喝了半瓢凉水, 背着枪撒腿就跑了。 “哎呦, 大花,你咋回来这么快?”姜奶奶从屋里出来, 看见田大花有些意外,就责怪道, “不是叫你在茂松那儿住几天吗?叫你不要挂念家里,茂松他一个大男人家,你留在那儿住几天, 正好帮他缝补拆洗, 收拾收拾。” “奶奶, 他好着呢,哪用我帮他缝补拆洗。”田大花说,“奶奶,有吃的吗?我吃了饭去北山坡的田里扯红薯秧。” “还没吃饭?”奶奶惊呼一声,板着脸数落,“这都啥时候了?太阳都挂到西山头了,早过了饭点了,这个茂松他没留你吃饭?他怎么回事呀,看我下回不说他!”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她跟姜茂松好像没说到吃饭的话题,她就转身回来了,就随口答道:“他忙,我也忙,我急着回来。” “你这个憨子,你急着回来干啥呀,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得饿坏了。” 奶奶唠唠叨叨地埋怨着,赶紧转身去屋里给她拿饼子、咸菜,农家人也只有这些是现成的。 田大花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多说话,就着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匆匆吃了两块麦饼,就拎起箩筐,在奶奶的唠叨声中出了门,去北山的红薯田扯红薯秧。 活儿没那么急着干,她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散散。 红薯秧宛如一床巨大的厚被子,密密盖了一地,新鲜的红薯秧扯回去,嫩藤用盐稍微腌腌,可以做佐粥下饭的咸菜,别有风味,叶子和老藤可以剁碎喂猪。 田大花三下两下就扯了多半筐,也不急着回去,就去田边找了一处浓密的树荫,在树荫下闲坐消磨到黄昏。 她得好好想想,眼下怎么办才好。姜茂松怎么说都是小石头的亲爹,她总不能真的回家磨亮菜刀,去做一回手刃亲夫的壮举吧? 眼下这个事情横竖是瞒不下去,田大花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看看奶奶和公爹的态度吧。 说实话,田大花也不知道奶奶和公爹会不会向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没有谁一成不变。姜茂松找了个城里的小护士,年轻漂亮,读书识字有身份的,姜茂松自己喜欢的,谁知道老奶奶和公公会怎么想,怎么做? 这个家,在姜茂松回来之前,真的是田大花的“天下”。奶奶心疼她,公公信服她,小叔子茂林更是啥都听她的。道理简单的很,七年了,田大花操持这一家老小,他们生活上指望她,也习惯了依赖她。如今姜茂松回来了,他们就不用再指望她一个人了吧。 至亲至疏夫妻,除了石头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对她的维护可以说半点儿不掺假,或许还有福妞,总是她一手带大的,别的……谁能知道? 大约是相处太短而分别太久,“丈夫”对田大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和符号,却少了一份恩爱感情。此时此刻,田大花心里倒没有多么伤心,除了懊恼,更多的还是气不顺。 姜茂松凭什么休她?他凭什么! 如果奶奶和公公也支持姜茂松……田大花想,那她也不答应,凭什么呀!如果那样,她也不必顾忌谁了,索性由着性子去闹吧,闹他个悔不当初。 他一走七年,她辛苦操持这个家,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她凭什么来捡现成的?! ☆☆☆☆☆☆☆☆ 田大花背着一筐红薯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一家人都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她吃饭。 福妞和小石头一听见门响,就跑出来迎她,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晚他们俩做的晚饭。 两个小孩一直懂事能干,晚饭咸猪肉炖冬瓜,贴饼子,棒子面红薯粥,看起来相当不错,田大花免不了又夸奖两句。 姜家平日的饭桌上比较安静,那时候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说家里这样的组成,老奶奶,鳏夫的公爹,加上小叔子茂林和俩小孩,也就少有交谈,顶多就是俩小孩和姜奶奶闲聊两句。 今天奶奶却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 “作孽呦,我刚才去菜园里摘茄子,听说了一件大事情,说是姜根保要离婚,不要他媳妇了,他媳妇在村里到处跟人哭诉呢!你说这个姜根保,他到底想干啥呦。” 田大花一愣,夹菜的筷子停在半路,慢吞吞抬起头来。 “奶奶,你说什么?姜根保要离婚?” “可不是吗。我摘茄子的时候遇到你三婶儿,她跟我说的,她听姜根保的亲二婶亲口说的。姜根保这是要当陈世美呀,你说都两个孩子了,闺女十四,眼看着都该找婆家了,儿子也十二了,这个姜根保,他怎么能这样!” “奶奶,吴翠芬她答应了吗?”田大花打断奶奶的絮叨。 “没听说,她哪能就答应了啊,她二婶说她在家里哭呢。”奶奶说着叹气,“不答应又能怎么着,男人要是坏了良心,铁了心当陈世美,八头毛驴都拉不回来,男人铁了心不要她,她一个女人家能怎么着?” 田大花心说,这可真有趣了。是巧合?还是姜根保和姜茂松原本就合起伙,约好了的? 这么看来,姜根保外头怕也有人了。这两人,一起从鬼子手里逃走,一起回来,再一起离婚,还真是……一对好兄弟。 “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他爹娘也不管管吗?”田大花问。 “听他二婶那意思,他爹娘也没怎么管。姜根保他妈那个人,自从姜根保回来,就整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觉得儿子有出息了,糠箩换米箩,背地里还说过儿媳妇不好,我看她恐怕也未必想管。” “儿大不由爷,未必管得了。”田大花说,“再说了,姜根保要是和他媳妇离了婚,再娶个城里年轻漂亮有文化的,有面子有里子,他爹娘也跟着有面子,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呢,还管什么孙子孙女,新娶的媳妇再生几个就是了。是不是呀奶奶?” 她说着又问姜守良:“爹,你说呢?” “那可不该。”奶奶重重说了一句,“有句老话说得好,无故休发妻,伤阴德。” “对对,不该,不该。”姜守良性子木讷,可也不傻,见田大花故意这么问他,赶紧表明立场。 “不该又能怎样?”田大花说,“换了奶奶你,你也未必管得了。” “他姜根保要是我孙子,我拿拐杖打死他!”奶奶说完往旁边呸了一下,“呸呸,说的什么歹话,我孙子才不会呢,大花你放心,茂松才不是那样人。” 打死他……那就是说,基本也就是没啥法子管了。田大花心说,奶奶你那白藤条的拐杖,还是我在山上帮你砍的,没那么管用。 田大花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福妞和小石头,俩小孩一边吃饭一边听大人说话,还挺好奇的,听得有滋有味。田大花不想在小孩子跟前再谈论下去,就放下饭碗,说她吃饱了。 “福妞,石头,吃完饭勤快些,把碗洗了。茂林,你把猪喂了,驴弄点温水饮。”田大花吩咐了一圈,站起来说,“奶奶,我出去串串门去。” 田大花出了家门,就径直往村北姜根保家走去。 两家离得不远,实在是整个村子都很小,很快就看见姜根保家的院落了。 姜根保家跟田大花家不能比,田大花他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姜根保家里则是很穷,没有田地家产,房子也更加破旧。可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小村子连个正经的地主都没有,想当佃农都没条件,姜根保一家以前只能靠打猎和砍柴送去山下卖,日子过得比较拮据,吴翠芬这些年养大两个孩子,辛苦可想而知。 眼看着姜根保回来了,天下太平了,日子要好过了,他姜根保又要离婚。田大花原本也没有别的想法,同病相怜,她就是想过来看看,兴许两个女人能互相支援一下。 谁知田大花刚进姜根保家的门,就开始后悔了。吴翠芬唯一的对策,似乎就是哭,见谁跟谁哭,哭诉着姜根保负心错待了她。 而田大花这样的性情,实在见不得她哭个没完,偏偏田大花还不怎么会安慰人。 吴翠芬坐那儿哭得委屈,她儿子姜铁蛋也不知去哪儿了,女儿姜丫头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婆婆和几个婶子也在,不时地劝说几句。吴翠芬的婆婆,在村里按同族排行,要叫六婶儿。 没看到姜根保,想想他摊牌完了,也不会在老家等着挨数落。 “铁蛋他妈,你别哭了。”六婶儿劝了一句,“你放心,我跟你公爹肯定是向着你的,根保他就算在外头娶了别人,这家里我也还认你这个儿媳妇,更不会赶你走。我跟你爹商量了,你可以离婚不离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你有儿有女,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你就当他在外头娶了个小的,离不离婚你都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是铁蛋的亲妈,我和你公爹都向着你。” ------------ 75.内奸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起初倒不是太担心福妞的安全, 土匪显然也知道,活的人质才有用,他们能把姜茂荣全须全尾赶出来, 轻易就不该伤人。 可这么僵持下去,屋里几个妇女小孩, 谁知道会出什么事?田大花再次找张二柱说话,要找个理由进去。 “嫂子,我不能让你进去, 你要是再出了事,我怎么交代?”张二柱一脑门汗。 “那福妞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田大花气呼呼质问。 再世为人, 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 统共那么几个, 此刻别的都不关心, 只想福妞儿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土匪吃过七婶拿来的饼子,情势忽然就有了改变, 院子里先是传来几声尖叫喝骂, 然后土匪喊话说,让外头的人退远点, 把枪放下,不然他们就开始杀.人了。 然后, 院门先打开一条小缝, 一个三十几岁一脸横肉、庄稼汉打扮的土匪抓着姜丫头探出头来。 “你们, 往后退,不然我一枪崩了她。” 土匪挥舞着枪,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走出来,随后两个土匪每人也押着一个人质出来。 田大花第一眼就看见了福妞,小丫头满脸惊吓,瑟缩着小身子,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哭。 三个土匪看来也不傻,他们现在是瓮中之鳖,僵持下去说不准哪儿就陡生变故,便打算劫了人质逃进山里。前面的土匪抓着姜丫头,后面两个则抓了七婶的女儿小香和福妞。 三个土匪显然是有选择,抓的三个都是年纪小的女娃,这么大的小孩,自己能走路不拖后腿,又比大人好控制。 “把他们放了,我跟你们走。”张二柱主动把枪放在地上,举起两手想走过去。 “当老子傻呢。”打头的土匪叫嚣一声,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慢慢往村外退。田大花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你们抓我吧,我男人是剿匪部队的干部,你们抓我,比这几个小丫头管用。” “嫂子,你别添乱!”张二柱气得大叫一声。 田大花没理他,自顾自劝说道:“我看你们三个无非是生活所迫,眼下保命要紧,出了村子就是那么大的深山老林子,你们就逃掉了。你们抓着几个小丫头,连哭带叫的也烦人,你们抓了我,进了山林就赶紧走,双方谁也不伤人命,图个平安。” 土匪盯着田大花看了看,大约是田大花不慌不张的举动让他们意外,三人对了个眼色,反而对她不放心了,抓着三个小孩继续往后退。 就在这时,姜丫头忽然尖声哭叫起来。 “求求你放了我吧,你们抓她,抓她,她男人是当官的,是政委,你们抓她管用。”姜丫头一边哭喊,一边像得了什么提醒似的,竟然指着福妞喊道,“还有她,她是姜茂松的亲妹妹,你们抓她一个就管用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田大花气急的一眼扫过去,她旁边的张二柱已经气红了眼,看那样子恨不得一枪.毙了姜丫头,气得大吼一声:“闭嘴!” 这下子,反而让土匪确信了,带头的脸色一犹豫,田大花忙说:“你们放了我家福妞,她是小孩累赘,你们抓我,我送你们平平安安地进山,只要你们别伤了她。” 她举着手,慢慢往土匪跟前走。带头的土匪迟疑了一下,打量着田大花纤细瘦弱的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威胁力,当真让她靠近了,一手拿枪指着张二柱,同时松开了姜丫头,伸手来抓田大花,田大花很配合地被他抓住了。 姜丫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吴翠芬扑过来,抱着姜丫头嚎啕大哭。 土匪也放开了小香,却没有放开福妞,抓着两个“管用”的人质,拿枪逼着,倒退着仓惶出了村子,张二柱他们受到威胁,也不敢靠的太近,在大约几十米外跟着。 出村就是一片山坡,田大花看看福妞,抓住她的土匪大约是没把一个小女娃太当回事,一直把枪指着后边跟过来的张二柱他们。上山的小路很窄,三个土匪离得很近,几乎靠在了一起。田大花用力看了张二柱一眼,希望他别那么笨。 田大花忽然就发作了。 她曲起的手肘忽然往后用力一捣,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她一把抢过福妞往旁边一推,同时顺势往抓住福妞的土匪身上撞去。也就在这一瞬间,张二柱的枪响了,第三个土匪应声倒下。 田大花那么撞过去,不可避免地跟着倒在地上,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狠狠踢了那土匪一脚,脚下感受到肋骨断裂的声音。张二柱带着的战士也扑了上来,飞快补了几枪。 这下子,整个山林都清静了。 田大花赶紧去看福妞,小丫头被她抢过来后顺势一推,落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 田大花抱起她,小丫头软绵绵叫了一声大嫂,就昏了过去。田大花把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还好没发现受伤。 看来,是吓的。 “嫂子,嫂子,你没事吧?” 张二柱脸色发白,整个人还有点恍惚发飘。事情发生太快,他都不知道田大花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她给他使眼色,忽然就撞倒了两个土匪,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毕竟,土匪身上能看到的,都是他们的枪伤。 “我没事儿。”田大花看着他笑笑,夸了一句,“你这小孩不错,够机灵。” 被夸做“小孩”的张二柱有点窘,脸上却止不住的傻笑。 田大花抱着福妞回村,在村口遇到了满脸焦急的茂林和姜守良,还有一大群担忧的村民。她把福妞交给茂林,叫他抱回家去交给奶奶,自己径直往吴翠芬家走去。 她径直走进堂屋,吴翠芬正搂着受了惊吓的姜丫头,好言好语地安抚着。田大花走过去,二话没说,抬手甩了姜丫头一巴掌。 姜丫头尖叫一声,一边脸顿时红肿起来,吴翠芬也尖叫一声,慌忙扑过来拉着田大花。 “大花妹子,你别动手,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丫头她不懂事,她只是个孩子呀。” “对,她只是个孩子就这么坏了,长大还不知坏成什么样子。”田大花说,“吴翠芬,你不教训她,当心养出个白眼狼来。” ☆☆☆☆☆☆☆☆ 田大花自己觉着,以前她的日子还很平静,小山村也很平静,怎么姜茂松回来以后,她的戾气好像变大了。 从吴翠芬家出来,她一路回到家,奶奶眼巴巴站在门口等她,一看见她,奶奶就哭出声来了。 老奶奶一辈子刚强精明,田大花还很少看见她哭。 “大花呀,你没事吧?茂林不让我出去,我才刚听说,可把我吓死了。” “没事了奶奶。”田大花问,“福妞怎么样了?” “睡着了,抱回家就没醒,怕是吓坏了。”奶奶见田大花没事人一样,稍稍放下心来,拉着她去井台,又喊茂林给她打水。 “你赶紧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老人家讲究这些,田大花有过前世的生活,本来也相信些,于是听话地去洗漱一遍,把外衣脱下来泡在水里。 她刚一起身,啪地一声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田大花一看,奶奶手里拿着个柳树枝条,正往她身上抽。田大花叫了一声: “奶奶,你干啥呢!” “你别动。我给你赶赶晦气。”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柳条蘸着清水,上上下下把她抽打了一遍,弄得田大花又痒又想笑,心里却暖融融的。 “去去,换了衣裳,再过个火盆,应该就没事了。” 田大花只好回屋去换衣裳,她身上的外衣已经泡在水盆里,里头穿了个自家做的白棉布内衫,被奶奶用柳条蘸着清水抽打一遍,已经有些湿了。 等她换了件干净衣裳出来,便看见老奶奶指挥着茂林生了个火盆。 这讲究也太多了吧,田大花嘴里却不敢说,听话地从火盆上跨过去,才得以进屋去看福妞。 福妞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身上也是一番讲究,衣服已经换过了,头顶的床边插着两根桃树枝,手腕上还带着奶奶压箱底的银镯子。 “银子驱邪。”奶奶说,“我怕她吓掉了魂。” 小石头托着腮趴在福妞床边,见妈妈进来,忙站起来抱着她的腰,把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问她:“妈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田大花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心里庆幸小石头今天被茂林看在家里,没能出去。要是两个小孩都落入土匪手里,她恐怕会顾不过来。 田大花仔细看了看福妞,小丫头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皱着小眉头,让人看了心疼。 “小石头,你很听话,最是个好孩子。”田大花说,“你看着小姑姑,我去吃口饭,我午饭还没吃上呢。她要是醒了,你就叫我。” 结果福妞一觉睡到黄昏,都还没醒来。田大花有些担心,去察看了两遍,发现她应该也没别的事,就是睡着了,睡梦中有时还抖着手抽噎一下。八岁的小丫头,看来真是吓坏了。 ------------ 76.驴脾气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爹, 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 笑着骂道, “不长记性的, 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 他就叫爸, 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城里都叫爸, 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 “他都这么大了,跟小石头不一样,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 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 一回头, 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 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我不想跟小叔睡, 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 会打梦拳, 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 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姜茂松只知道,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 77.算计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院里人那么多,一片欢声笑语,一堆人挤在跟前, 都轮不上田大花说话的份儿, 田大花索性默默转身进屋倒茶。 “茂松,看看,这是你的儿子小石头。你一走七年,这孩子都七岁了,还没见过爹是啥样。石头,这就是你爹,赶紧叫爹。” 奶奶把石头推到姜茂松面前, 瞬间又落泪了。 姜茂松摸摸小石头的脑袋,又蹲下来抱抱他,一时间百感交集, 不禁也红了眼睛。他离家时田大花才刚发现怀孕,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石头,我是你爸, 叫爸爸。” 小石头有些腼腆,眼睛里满是陌生和好奇,很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奶奶又把福妞拉过来叫哥, 姜茂松拉着两个小孩, 不禁也红了眼睛。 此情此景, 一家人都忍不住心酸, 旁边几个婶子、伯娘赶忙劝慰一番,村民们簇拥着姜茂松进了堂屋。 田大花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排茶水,农村待客没那么讲究,大碗茶,村民们渴了就自己端。 姜茂松端起一碗茶,侧头看见田大花,对她笑了笑,就忙着回应村民们寒暄说话。 村民们对当兵打仗的姜茂松充满好奇,围着他问这问那,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姜茂松说,他和姜根保当初逃出去,一时没敢回家,怕被捉回去,就商量着要往北去找队伍参军抗日,也找不到稳妥的人捎信。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写信,可这样战乱的形势,隔着国统区,解放区,敌占区,写信也没法寄到,又怕给家里惹来祸端。 村民们围坐喧哗了半天,才各自散去了,又有几家近房邀请姜茂松去家里喝酒。 “我看咱们今天就不要请了,改天吧,都改天再说。”三婶大嗓门地笑着打趣,“茂松兄弟刚回到家,今天又是中秋节,咱们总得让人家一家子团聚说话,光忙着招待我们了,你看人家小两口都还没顾上说话呢。” 大伙儿一阵哄笑,又说笑几句,才一一告辞离开,姜茂松起身送到大门口,再回来时,田大花正在收拾满桌子的茶碗,姜茂松看着她微笑。 “大花,你好。这几年你都好吗?” “还好。”田大花说,“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好利索了,不用担心。” 一问一答之间,田大花仔细打量了一下姜茂松的脸色,这男人生的眉目俊朗,面色却带着大伤初愈的苍白,看来他前阵子受的伤肯定不轻。 奶奶在旁边见两人说话,会心一笑,絮絮叨叨地跟姜茂松夸奖起来。 “茂松呀,你可不知道,你这一走七年多,我们这个家,可真是多亏了你媳妇,你看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妈又早早地……你走的第二年,你妈就撒手去了,茂林那时也才十岁,一家老小全指望在你媳妇身上,她辛苦等了你这么多年,替你把儿子养得这样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可要好好补偿她。” “是这个话。”姜守良也在旁边说,“茂松,你媳妇是个好的,又能干又孝顺,是你的福气,你如今有出息了,可要好好待她。” “奶奶,爹,看你们,说这些干啥。”田大花忙说。 姜茂松低头没言语,半晌抬起头,眼睛泛红。 “奶奶,爹,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孝,我妈病死我都没能尽孝……这些年家里受苦了,我想去给我妈上个坟。” 奶奶一早准备好的祭品,当地的风俗,女人一般是不上坟的,姜茂松就跟茂林一起去上坟,茂林拎着装纸钱、祭品的篮子,姜茂松把小石头也领着去了。 ☆☆☆☆☆☆☆☆ 姜茂松上坟走了以后,田大花就开始张罗午饭。 “大花,你看咱中午包顿饺子行不?”奶奶喜滋滋地建议,“接风饺子送行面,茂松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韭菜饺子。” 田大花想了想,也行,中午接风饺子,晚上再多炒几个菜,一家人好好过个中秋节。 家里的小菜园就在屋后,田大花去割了一把韭菜,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福妞去煎了几个鸡蛋,田大花和面揉面,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饺子包上了。 姜茂松上坟回来眼睛通红,怕是在亡母的坟前哭过了,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过了午饭的接风饺子,姜茂松就拿了几包从城里带来的月饼,去看望本家近房的几位老长辈。 之后又有村民来串门,也有外村的亲戚得到消息专门来走动看望,一下午家里你来他往,就没断过人,当天是中秋节,等到黄昏时就都回去过节去了,家里才安静下来。 一轮圆月爬上天空,洒向大地一片清辉。老爷子特意吩咐把晚饭摆在院子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了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 红烧野猪肉,野猪肉炖土豆,尖椒炒猪大肠,煮熟切片的猪肝、猪心蘸着细盐吃,红辣椒爆炒的野鸡一大盘,还有炖豆角、炒苋菜、炒花生米、蒜泥茄子,加上白面大馒头和自家做的花生红糖月饼,还有姜茂松从城里带来的酥皮月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啧,这也太丰盛了,多少年没吃上家里的好饭好菜了。”姜茂松说。 “大哥,你猜这野猪肉哪儿来的?”福妞嘴里塞得鼓鼓的,一边问,一边就笑嘻嘻看着田大花。 “哪里来的?村里节前上山打猎了吧?” “我妈打死的。”小石头抢着说,拿筷子指着桌上的炒野鸡,口气中满满的自豪,“还有这个野鸡,也是我妈打的,上次我妈还捉了野兔,反正只要我妈上山,家里差不多就能吃到肉。” 姜茂松顿时意外了,这家里老弱妇孺,他原本以为,怕也只有茂林能跟着村民上山打猎。 他不由地就看向田大花。掐指算来,两人成亲前只在相亲时,在父母和媒人的陪伴下远远见过一面,婚后统共一起生活了两个来月,白天干活晚上困觉,他其实真不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媳妇。 “大花,你打的?”姜茂松问,“你还会这个?你怎么打的?” “我会下套子,野鸡野兔有时能捉到。这个野猪,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还是那套说辞,她心里清楚,自己那一身怪力,随便说出去会吓到人的,自家人倒还罢了,传出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这么想这么说,俩小孩却不乐意了,福妞和小石头一边夹着野猪肉吃得满嘴流油,一边争着给姜茂松讲“野猪跳崖”的故事。跟三婶讲的不同,故事在三婶嘴里就是好运气,到了俩小孩嘴里,生发想象一番,就变得十分凶险了。 “……他们说这野猪怕得有三百斤,獠牙这么长――”小石头两手比划了一下,“太吓人了,我妈差点就被它咬死了。” “对呀对呀,幸亏大嫂跑得快,要是让我遇上,我早就吓哭了。”福妞也跟着比划。 姜茂松听了,似乎是相信了,跟其他村民一样,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毕竟田大花那么个瘦弱娇小的年轻女人,谁也不信她独自一人能打死野猪。 姜茂松问:“可真是够危险的。大花,这么大的野猪,你怎么弄下山的?” “拖不动。”田大花说,“我平常干活多,力气大,硬拖了一段也拖不动,喊了三婶她们跟我抬回来的。” “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往后可不要独自上山了,碰上野兽太危险了,哪能每次都走运。”姜茂松认真叮嘱道,“尤其最近,轻易不要上山了,西山那边有队伍,要开始剿匪了,可能是部队进山动静大,惊动了野猪,它才跑到这边山上来了。” 怪不得这时节野猪从深山老林子跑出来呢,田大花心说,剿匪了好啊,好好的一片山林,谁还不想过太平日子。 “剿匪了?”奶奶点点头说,“好事情,西山那边的土匪早该管管了。” ☆☆☆☆☆☆☆☆ 晚饭后正在收拾桌子,姜根宝来了,一家人忙起身招呼。 姜根保也是一身军装,身后跟着他家的两个孩子。 姜根保跟姜茂松算是同宗的远房兄弟,姜根保比姜茂松大了几岁,孩子也大一些,他一走七年未归,闺女姜丫头都已经十四了,长得秀秀气气的,儿子姜铁蛋也十二了。 大孩子跟小孩子不太玩得来,姜丫头来了以后就笑眯眯坐在她爸身边,铁蛋倒是活泼些,很快就跟福妞和小石头跑出去玩了,仨小孩跑去院外草垛旁边捉蟋蟀。 姜根保特意带了一包洋烟,说是孝敬姜奶奶的。 “战利品,我自己都没舍得抽。”姜根保笑着说。 当地是有个别老年妇女抽旱烟的,不过奶奶平常不抽,就说不要,让他自己留着抽。 姜根保就递了一支给姜茂松,两人抽烟说话,聊一些打仗的事情,田大花和奶奶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奶奶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 “茂松,你往后怎么个打算?”姜根保问,“你养伤养了两个多月,我听说地方上现在十分缺人,也要从部队抽调一些到地方,你打算留在地方还是归队?” “服从上级安排吧。”姜茂松说。 “我看呀,你不如留在地方,眼看着仗也该打完了,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们要建设新中国啦,你又认得字,就在地方上肯定更有作为。”姜根保嘻嘻地笑着说,“再说,你留在地方,离得近了,小林肯定是支持的。” “咳……我服从上级安排。”姜茂松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什么……哈哈,我不多嘴,横竖你自己打算。”姜根保打了个哈哈。 “什么小林?” 旁边奶奶开口问道: “哦,就是……一个战友。”姜茂松说。 姜茂松看着她愣怔一下,她娇小的身材,清秀细致的面容,怎么看刚才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姜茂松懵了一会儿,觉得大约就是因为自己一不留神罢了。 ------------ 78.喜忧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一家子六口人, 老的老小的小, 田大花就成了这家里实打实的女主人, 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姜奶奶是个精明人,田大花又是个强悍的性子,因此姜家尽管一家子老小孤弱,在村里却没人敢欺负。 姜家比村里一般人家家境好一些, 算不上赤贫, 家里有祖辈留下的十几亩田地,自家人耕种, 大忙时也会请人帮短工, 只要别撞上兵灾和饥荒,温饱是不愁的。就算收成不好,她也能上山打猎, 不至于让一家人冻着饿着。 这些年一直战乱,幸好小山村避世而居, 一家人虽然几经动荡, 好在都还平安。如今听说天下大定,新中国都成立了, 也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三叔带着几个村民汉子吆吆喝喝地把野猪抬进院子,早已惊动了姜奶奶跑出来看, 一看也惊讶了。 姜奶奶七十二岁, 这年头少有的高寿, 头发几乎都白了,身体倒还健朗,此刻因为担心,扶着拐杖,三寸的小脚走得飞快。 田大花隔三差五上山砍柴,野鸡野兔经常带回来,甚至獾、獐子都打到过,姜奶奶也是习惯了,一直知道孙媳妇能干,可这么大的野猪,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没伤着吧?”姜奶奶慌得过来拉着田大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责怪道,“这么大的野猪,你还不赶紧跑,你还敢去打它?你是傻了不成?你说你要是叫它碰一下,还不得要命?” “奶奶,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这畜生冷不丁冲出来,我一躲,它自己刹不住摔到山崖下去了,我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照旧的说辞,不当回事地笑着。 “那是你今天走运!”奶奶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说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上山,沿着一路山边子砍柴就罢了,可不要往山里头走远,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那山林里头啥野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憨大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就叫你不要独自进山打猎。” “奶奶,真没事儿,我原本就是上山打柴,也没进山多远,我哪知道村子附近的山头还能遇上这家伙呀。”田大花推着奶奶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奶奶,你就别唠叨我了,去给我倒点儿水凉着,我早就渴了。” 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孙媳妇渴了,赶紧转身回屋去倒水。 田大花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着三叔和几个村民商量着怎么收拾那头野猪。家猪和小野猪都是用开水烫过之后,用专用的刀子刨刮去毛,可这么大的野猪,一身油皮太坚硬,猪毛刮不下来不说,猪皮恐怕煮不烂,咬不动的,于是三叔决定剥皮。 剥猪皮是个技术活儿,三叔招呼几个人把野猪抬到院子西南角青石砌成的石台上,带着几分得瑟,开始卖弄他杀猪的刀工。 田大花让奶奶去给她倒水喝,原本是怕了奶奶的唠叨,找点事情给她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一回头,奶奶竟然端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挪着三寸小脚,笑眯眯叫田大花过来喝水。 “奶奶,您怎么端出来了?我自己进屋去喝。”田大花赶紧接过碗,扭头喊了一句,“石头,给太奶奶搬个板凳来。” “哎,这就来,太奶奶你等我一下。”石头答应了一声。 田大花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禁扑哧一乐,大人这边只顾着收拾野猪了,石头和福妞那两个小毛孩蹲在一个木盆跟前,正抓着一只湿漉漉的野鸡拔毛,旁边还放着家里烧热水的大铁壶。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成精啦!能干的活儿不仔细,不能干的活儿倒勤快了,可别烫着手。”田大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忙走过去看。 福妞却笑嘻嘻抬起头说:“大嫂,这活儿我们能干,保证干好了。” “就是今天这鸡毛有点儿不好拔。”石头也咧着嘴笑,表功似的跟田大花说,“妈妈,你放心,保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田大花不禁失笑。这姑侄俩虽然才七八岁,平常烧火做饭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倒是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间这么大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也都能帮忙了。 她伸手到盆里试了试,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这水不够热,野鸡没烫好,鸡毛当然不好拔。” 福妞抬头瞅了石头一眼,石头咧着嘴笑:“太奶奶在灶台里温着的水,我以为够热呢。” 于是俩熊孩子提起水壶,重新跑去烧水。田大花见他们干得有模有样,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自己回去站在奶奶身边,看三叔他们收拾野猪。 “大花呀,往后可不要一个人进山了,这么大的野猪,我这把年纪都没见过几回,吓死人的,想想都叫人后怕。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咋办?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你呢。”姜奶奶不放心地嘱咐。 “哎,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田大花随口答应着。 “大花呀,你说这么大的野猪,寒冬下雪饿极了倒是会下山溜达,这时节不该出来的,怎么会跑到靠近村子的山头来了?” 奶奶不解,田大花之前也有这疑问,野猪这东西野性特别大,常年在深山老林子生活适应了,冬季一般也不至于饿着,草根树皮、野兔山鼠,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因此即便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也少见下山的,更别说这入秋时节。 “我琢磨,是不是山林里有什么惊扰了?而今刚打完仗,西山听说不太平。”三叔接口说,“到底是个畜牲,也兴许它自己晕头跑到这边来了。” ☆☆☆☆☆☆☆☆ 三叔杀猪的手艺可不是吹的,很快就把那野猪剥皮开膛,猪下水扒出来,猪肉从中间劈开,两扇肥厚的猪肉摊开在石台上。 “三叔,你把这半扇给我割成两斤左右的块儿,回头我给村里各家分一块,剩下的,这天气也不好放,吃不完我打算都腌了做腊肉。” “好嘞。”三叔响亮地答应一声,一边动手切割猪肉,一边嘴里嘱咐道,“村西七爷爷、三伯、四伯他们那几家就不用给了,他们昨天进山也打了两只小野猪,还有几只兔子,足够他们明天过节了,今天早上也是我给收拾的,原本七爷爷还说要送给咱们这几家呢,正好两不送啦,剩下的你都做腊肉吧。” 村里人逢年过节往往会结队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就各家分着吃。田大花其实也知道昨天村西七爷爷他们猎了两只小野猪,于是也不再多说,看着三叔分割猪肉,就使唤福妞和石头给村东这些人家送肉。 三叔割好了野猪肉,自己去收拾最难弄的猪头,猪头毛多还不好剥皮,要埋在软草里烧去猪毛才行,三婶熟门熟路给三叔打下手,帮着清洗猪肠和猪肚。 田大花则趁着新鲜,把剩下的猪肉留够明天过中秋节吃的,又专门给三叔三婶他们家留了一大块好肉,就搬了瓷缸出来腌制腊肉。 她得抓紧把这些肉处理好,晚上炖野猪肉、溜肥肠、炒野鸡,再去菜园里摘几个茄子、扁豆炒了,三叔帮了一下午忙,得留三叔在家里喝酒。 正忙碌着,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大声喊着:“大花,奶奶,可不得了了,大事情,大事情。” 田大花一看,是五爷爷家的儿媳,名字叫做吴翠芬的,此刻满面红光,欣喜若狂地跑进来拉着她。 “翠芬嫂子,什么大事情啊,看把你高兴的。” “大花,大喜事儿……哎呀,这么多野猪肉,大花,多给我一块猪肉行不?哎你再送我一截猪肠行不?我家铁蛋他爹最喜欢吃我炒的猪大肠……” 吴翠芬似乎是高兴过度,说话没头没脑的,可田大花却敏锐地听明白了,忙问:“嫂子,你是说,你家铁蛋他爹回来了?”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吴翠芬连声说,满脸欢喜,“穿军装,挎着枪呢,可精神了。” “什么?根保回来了?那咱家茂松呢?”姜奶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吴翠芬连声追问,“铁蛋妈,你说你家根保回来了?那我家茂松呢?有没有我家茂松的信儿?茂松……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呢,全须全尾的,活得好好的。”吴翠芬一拍大腿,终于说到了重点,“嗐,奶奶,你说我这个笨脑瓜,真是高兴坏了。铁蛋他爹就是使唤我来告诉你家,茂松兄弟明天就要回来了,赶着回来跟你们过个团圆节呢。” 姜奶奶一听这话,激动得手发抖,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田大花,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花,你听见了吗?茂松要回来了……我可怜的大孙子,他还活着啊……” 田大花刚听到这消息也愣住了,姜茂松,她男人,真的要回来了?这么多年了,她还以为…… “你快去快回,一定把郎中请来。”田大花看看黄昏的天色,嘱咐道,“你跟郎中说,叫他天黑出诊辛苦了,我们给他多补一些诊病的钱。” “大嫂,我知道了。”茂林答应着,赶紧往外跑。姜家村太小,根本没有郎中,要到十几里外的村镇去请。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本来还在西山,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 79.变化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战友嘛, 在奶奶的想法里,无非是个男的, 奶奶也就没再多问, 那两人随即换了话题。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 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 听见大人喊, 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爹, 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笑着骂道, “不长记性的, 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他就叫爸,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 城里都叫爸,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他都这么大了,跟小石头不一样, 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 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 一回头, 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 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我不想跟小叔睡,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会打梦拳,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 80.珍惜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院里人那么多, 一片欢声笑语,一堆人挤在跟前, 都轮不上田大花说话的份儿,田大花索性默默转身进屋倒茶。 “茂松,看看,这是你的儿子小石头。你一走七年,这孩子都七岁了, 还没见过爹是啥样。石头, 这就是你爹, 赶紧叫爹。” 奶奶把石头推到姜茂松面前, 瞬间又落泪了。 姜茂松摸摸小石头的脑袋, 又蹲下来抱抱他,一时间百感交集, 不禁也红了眼睛。他离家时田大花才刚发现怀孕, 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石头, 我是你爸, 叫爸爸。” 小石头有些腼腆,眼睛里满是陌生和好奇,很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奶奶又把福妞拉过来叫哥, 姜茂松拉着两个小孩, 不禁也红了眼睛。 此情此景, 一家人都忍不住心酸, 旁边几个婶子、伯娘赶忙劝慰一番,村民们簇拥着姜茂松进了堂屋。 田大花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排茶水,农村待客没那么讲究,大碗茶,村民们渴了就自己端。 姜茂松端起一碗茶,侧头看见田大花,对她笑了笑,就忙着回应村民们寒暄说话。 村民们对当兵打仗的姜茂松充满好奇,围着他问这问那,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姜茂松说,他和姜根保当初逃出去,一时没敢回家,怕被捉回去,就商量着要往北去找队伍参军抗日,也找不到稳妥的人捎信。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写信,可这样战乱的形势,隔着国统区,解放区,敌占区,写信也没法寄到,又怕给家里惹来祸端。 村民们围坐喧哗了半天,才各自散去了,又有几家近房邀请姜茂松去家里喝酒。 “我看咱们今天就不要请了,改天吧,都改天再说。”三婶大嗓门地笑着打趣,“茂松兄弟刚回到家,今天又是中秋节,咱们总得让人家一家子团聚说话,光忙着招待我们了,你看人家小两口都还没顾上说话呢。” 大伙儿一阵哄笑,又说笑几句,才一一告辞离开,姜茂松起身送到大门口,再回来时,田大花正在收拾满桌子的茶碗,姜茂松看着她微笑。 “大花,你好。这几年你都好吗?” “还好。”田大花说,“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好利索了,不用担心。” 一问一答之间,田大花仔细打量了一下姜茂松的脸色,这男人生的眉目俊朗,面色却带着大伤初愈的苍白,看来他前阵子受的伤肯定不轻。 奶奶在旁边见两人说话,会心一笑,絮絮叨叨地跟姜茂松夸奖起来。 “茂松呀,你可不知道,你这一走七年多,我们这个家,可真是多亏了你媳妇,你看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妈又早早地……你走的第二年,你妈就撒手去了,茂林那时也才十岁,一家老小全指望在你媳妇身上,她辛苦等了你这么多年,替你把儿子养得这样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可要好好补偿她。” “是这个话。”姜守良也在旁边说,“茂松,你媳妇是个好的,又能干又孝顺,是你的福气,你如今有出息了,可要好好待她。” “奶奶,爹,看你们,说这些干啥。”田大花忙说。 姜茂松低头没言语,半晌抬起头,眼睛泛红。 “奶奶,爹,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孝,我妈病死我都没能尽孝……这些年家里受苦了,我想去给我妈上个坟。” 奶奶一早准备好的祭品,当地的风俗,女人一般是不上坟的,姜茂松就跟茂林一起去上坟,茂林拎着装纸钱、祭品的篮子,姜茂松把小石头也领着去了。 ☆☆☆☆☆☆☆☆ 姜茂松上坟走了以后,田大花就开始张罗午饭。 “大花,你看咱中午包顿饺子行不?”奶奶喜滋滋地建议,“接风饺子送行面,茂松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韭菜饺子。” 田大花想了想,也行,中午接风饺子,晚上再多炒几个菜,一家人好好过个中秋节。 家里的小菜园就在屋后,田大花去割了一把韭菜,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福妞去煎了几个鸡蛋,田大花和面揉面,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饺子包上了。 姜茂松上坟回来眼睛通红,怕是在亡母的坟前哭过了,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过了午饭的接风饺子,姜茂松就拿了几包从城里带来的月饼,去看望本家近房的几位老长辈。 之后又有村民来串门,也有外村的亲戚得到消息专门来走动看望,一下午家里你来他往,就没断过人,当天是中秋节,等到黄昏时就都回去过节去了,家里才安静下来。 一轮圆月爬上天空,洒向大地一片清辉。老爷子特意吩咐把晚饭摆在院子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了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 红烧野猪肉,野猪肉炖土豆,尖椒炒猪大肠,煮熟切片的猪肝、猪心蘸着细盐吃,红辣椒爆炒的野鸡一大盘,还有炖豆角、炒苋菜、炒花生米、蒜泥茄子,加上白面大馒头和自家做的花生红糖月饼,还有姜茂松从城里带来的酥皮月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啧,这也太丰盛了,多少年没吃上家里的好饭好菜了。”姜茂松说。 “大哥,你猜这野猪肉哪儿来的?”福妞嘴里塞得鼓鼓的,一边问,一边就笑嘻嘻看着田大花。 “哪里来的?村里节前上山打猎了吧?” “我妈打死的。”小石头抢着说,拿筷子指着桌上的炒野鸡,口气中满满的自豪,“还有这个野鸡,也是我妈打的,上次我妈还捉了野兔,反正只要我妈上山,家里差不多就能吃到肉。” 姜茂松顿时意外了,这家里老弱妇孺,他原本以为,怕也只有茂林能跟着村民上山打猎。 他不由地就看向田大花。掐指算来,两人成亲前只在相亲时,在父母和媒人的陪伴下远远见过一面,婚后统共一起生活了两个来月,白天干活晚上困觉,他其实真不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媳妇。 “大花,你打的?”姜茂松问,“你还会这个?你怎么打的?” “我会下套子,野鸡野兔有时能捉到。这个野猪,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还是那套说辞,她心里清楚,自己那一身怪力,随便说出去会吓到人的,自家人倒还罢了,传出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这么想这么说,俩小孩却不乐意了,福妞和小石头一边夹着野猪肉吃得满嘴流油,一边争着给姜茂松讲“野猪跳崖”的故事。跟三婶讲的不同,故事在三婶嘴里就是好运气,到了俩小孩嘴里,生发想象一番,就变得十分凶险了。 “……他们说这野猪怕得有三百斤,獠牙这么长――”小石头两手比划了一下,“太吓人了,我妈差点就被它咬死了。” “对呀对呀,幸亏大嫂跑得快,要是让我遇上,我早就吓哭了。”福妞也跟着比划。 姜茂松听了,似乎是相信了,跟其他村民一样,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毕竟田大花那么个瘦弱娇小的年轻女人,谁也不信她独自一人能打死野猪。 姜茂松问:“可真是够危险的。大花,这么大的野猪,你怎么弄下山的?” “拖不动。”田大花说,“我平常干活多,力气大,硬拖了一段也拖不动,喊了三婶她们跟我抬回来的。” “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往后可不要独自上山了,碰上野兽太危险了,哪能每次都走运。”姜茂松认真叮嘱道,“尤其最近,轻易不要上山了,西山那边有队伍,要开始剿匪了,可能是部队进山动静大,惊动了野猪,它才跑到这边山上来了。” 怪不得这时节野猪从深山老林子跑出来呢,田大花心说,剿匪了好啊,好好的一片山林,谁还不想过太平日子。 “剿匪了?”奶奶点点头说,“好事情,西山那边的土匪早该管管了。” ☆☆☆☆☆☆☆☆ 晚饭后正在收拾桌子,姜根宝来了,一家人忙起身招呼。 姜根保也是一身军装,身后跟着他家的两个孩子。 姜根保跟姜茂松算是同宗的远房兄弟,姜根保比姜茂松大了几岁,孩子也大一些,他一走七年未归,闺女姜丫头都已经十四了,长得秀秀气气的,儿子姜铁蛋也十二了。 大孩子跟小孩子不太玩得来,姜丫头来了以后就笑眯眯坐在她爸身边,铁蛋倒是活泼些,很快就跟福妞和小石头跑出去玩了,仨小孩跑去院外草垛旁边捉蟋蟀。 姜根保特意带了一包洋烟,说是孝敬姜奶奶的。 “战利品,我自己都没舍得抽。”姜根保笑着说。 当地是有个别老年妇女抽旱烟的,不过奶奶平常不抽,就说不要,让他自己留着抽。 姜根保就递了一支给姜茂松,两人抽烟说话,聊一些打仗的事情,田大花和奶奶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奶奶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 “茂松,你往后怎么个打算?”姜根保问,“你养伤养了两个多月,我听说地方上现在十分缺人,也要从部队抽调一些到地方,你打算留在地方还是归队?” ------------ 81.狂躁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到田里扯了一筐红薯秧,就背着藤筐往山上走了一段, 在一大片密林下采了些蘑菇,她在山林里转悠了一圈, 近山的猎物毕竟少些, 可惜今天没打个野鸡, 她打算着晚上回去放点儿腊肉, 做个香喷喷的腊肉炒蘑菇。 秋天山间野果子多,常见的是野枣儿,这个好采,成片的低矮灌木, 很容易找到, 一树一树的,这时节还有点儿早,还没熟,等熟了就满树通红。田大花现在要找的是一种野葡萄,只是这山里到处是密林,不常见到。 田大花熟门熟路地在一处山涧的崖头上找到一大片,野葡萄一串一串的都成熟了,诱人地挂在一丈多高的山崖上。 她心里高兴, 就爬上山崖去采。她纤细娇小的身子攀着山石藤蔓, 整个人就好像挂在山崖上, 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 她自己却丝毫没感觉,采到了就一边往背后藤筐里放,一边随手往嘴里塞一串,满口的酸甜生津。 田大花边采边吃,正在怡然自乐,忽然听到山下村子的方向传来一声脆响,那声音隔着层层密林,听起来像是谁放了个鞭炮。不过田大花常在山林,耳力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立刻就察觉到了,那是枪声。 田大花愣了愣,立刻拉着藤蔓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撒腿就往山下跑。她一路飞奔跑进村子,村子小,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事发地点,是村头七婶家的院子,院门外堵着十几个穿军装的战士,四周墙角树下还有好多熟面孔,都是本村的村民,此刻都一脸惊吓,躲躲闪闪地看着。 田大花放下藤筐,不动声色走到村民堆里,很快就问清了当场的形势。三个流窜的土匪,估计是西山打散了逃过来的,大约是在山里忍饥挨冻这些天,受不了了,溜下山来窜进了村子。 刚下山就被搜索的战士发现了。几个土匪狗急跳墙,竟跑到村里闯进了七婶家,七婶家就在村头第一家。土匪劫持了家里的人,除了七叔和大儿子下田没在家,家里剩下的老人妇孺,都落到土匪手里了。 田大花稍稍放下心来。她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圈,没有他们家的人,看来他们听了她的话,老实呆在家里呢,田大花对此很满意。 也许是她冷情,七婶家的人……横竖有部队的人,有军人去救。双方都有枪,她一个普通老百姓还是躲远点,别添乱的好。 田大花从来都不想当圣母,再说她也不会用枪。 她走到一棵树下,远远看着七婶家的院子,看着围堵的战士焦急商量着什么,又往院子里喊话。田大花看着那情景,不知怎么就有些走神了。 上一世,她是为了救一群战乱中的妇孺百姓而死,害的父兄家人痛彻心扉。 可却没人知道,她原本不该送命。她那一身神力,又从小习练拳脚,对付那么几个异族敌兵的本事,她还是足够了。 当她以寡敌众,奋力杀退一拨敌兵的时候,她救下的一群妇孺们拖儿带女哭哭啼啼,就以为安全了似的,在她再三告诫下,还是跑回屋里去拿细软财物,有的连家中老牛都想牵上,她一次次告诫呼喊,却耽搁了时间,导致他们没能及时逃走。 异族大队人马冲进村子,她护着村民,走在最后,拉着一个柔弱的村姑奔逃,在敌兵追上来的时候,那个村姑竟然尖叫颤抖着推开她,指着她对敌兵哭喊:“别抓我,我长得丑,我穷我没有钱,你们抓她,抓她,她漂亮,她是有钱人家的姑娘。” 田大花那时的隐忍已经到了边缘,听见这话,随手一刀砍翻了那个村姑,然后转身冲向大队敌兵。最终她寡不敌众,丢了自己一条命。 转世为人的田大花恢复前世记忆后,也就变得冷情了,乡愿的善良从来不必要,许多事看透就好。 田大花站了片刻,看着双方对峙,明明力量悬殊,却因为土匪劫持了村民,又躲在屋子里,投鼠忌器,带头的年轻战士便显得焦急烦躁起来。 “出来,我放你们走,你们把村民放了。”他冲着院子里喊话。回答他的,是一阵放肆的叫骂。 这时田大花瞥见茂林匆忙跑了过来。她招招手,叫了一声:“茂林。” “大嫂。”茂林气喘吁吁跑过来,“你在这儿?太好了,听说土匪是从山上窜下来的,我怕你遇上,正在担心你呢。” “叫你看着俩小孩,你跑出来干什么?”田大花责怪道。 “大嫂,我担心你,跑出来看看。还有……”茂林喘了口气,“我得找福妞,她跟几个小孩在村里玩,还没回家。” “赶紧去找。”田大花说,“找到了先训一顿,还有你,我出门的时候叫你看着俩小孩,你怎么看的?” “大嫂,你别生气。”茂林赶忙解释,“你交代不要让两个小孩出村乱跑,我就跟石头在家里做泥人玩,福妞跟几个小丫头在村里玩,答应我不出村子,我寻思反正没出村,就放她出去了。” “赶紧找去。”田大花说完又改了主意,叫住了茂林,“你还是回去陪着奶奶和小石头吧,别吓着了,我去找福妞,那小丫头是个鬼精灵,应该没事的。” 茂林对田大花的话听从惯了,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田大花琢磨,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福妞既然在村里,肯定也听到了动静,要么就在附近,在哪个墙角、草垛躲着看,要么就躲在谁家里,家中大人只要有脑子,这时候就会管束小孩不许出来。 于是田大花就先从周围围观的村民里头开始找。她刚找了一下,便看到院子那边形势有了变化,一扇大门忽然打开,七婶的二儿子姜茂荣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嘴角还流着血。 “怎么回事?里头怎么样了?”带头的年轻战士一把抓住他问。 姜茂荣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此刻一脸惊吓仓皇,哭丧着脸半天说:“三个人……有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忽然就把我赶出来了……我妈和妹妹她们都还在里头呢。” 田大花心说,这还用问吗,土匪也只有三个人,家里好几个人,土匪肯定是嫌姜茂荣一个成年男人不好控制,怕他陡生变故,赶他出来,只留下几个好控制的妇女孩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事情,屋里的土匪眼下还不敢大开杀戒,毕竟活人才是人质,杀了人,外头包围的军队就要急眼了。 “里头还有哪些人?” “我妈,我嫂子,我妹妹,嫂子抱着小侄子,还有……”姜茂荣哭了一声,苦着一张脸,“还有六婶家的姜丫头,二伯家的来娣,还有福妞。” 田大花隔着几步远,现场有些嘈杂,她耳力好,却清清楚楚听见了“福妞”两个字。田大花心里咯噔一下,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姜茂荣的衣襟问:“福妞怎么会在里头?” 姜茂荣瑟缩一下,整个人惊弓之鸟似的,看着田大花嘴唇直打哆嗦,旁边带头的年轻战士忙劝道:“这位大嫂,你先别着急,我们会把乡亲们都救出来的。” “说话。”田大花心里着急,没搭理他,催促姜茂松,“快说,福妞怎么在里头?” “丫头、来娣,还有福妞,她们来跟我妹妹玩。”姜茂荣说,“刚好土匪就窜进来了。” 可恶!田大花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皱眉盯着那扇木板的大门。 “这位大嫂,你往后躲一躲,你放心,我们会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的。”带头的年轻战士口中安抚着,伸手想把田大花往后拉,田大花抬手一挡,问他:“你叫什么?” 那战士一愣,被田大花问得有些意外,但仍旧答道:“我叫张二柱,我是班长,大嫂你放心,我用生命跟你担保,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人的。” “张班长,”田大花说,“姜茂松你认识不?” “认识。”张二柱立刻回答,“我们政委,刚调来不久。” “我是他媳妇。里头的福妞,是他妹妹。”田大花说,“你让我进去。” “嫂子!”张二柱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说,“嫂子,这可不行,你可不能进去。你放心……” “我放心。”田大花截住他的话头,“你让我进去,起码我想法子先把小孩弄出来。” “嫂子,这可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张二柱苦着脸,急得一脑门汗,“嫂子,你听我说,里头有三个土匪,有枪,你进去也是多送一个人质。” 田大花盯着那木门,半天没回应。关心则乱,她真是有些着急了。福妞是她一手带大的,两人名为姑嫂,实际上田大花拿福妞当女儿养,一听见福妞在里头,哪能不着急啊。 张二柱的阻拦让她冷静了一下,她这么进去,万一激怒土匪,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就糟了,再说里头不是福妞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土匪,她必须得仔细想一想对策。 “要不,你们先撤下去,让他们走,先保全了里头的人再说。”田大花看着张二柱。 “嫂子,我喊过话了,答应放他们走,可那些土匪要我们缴枪,把枪都给他们……我已经派人报告上级了。” 缴枪……这边缴了枪,没了武器,土匪手里可都拿着呢,谁知道这些亡命之徒会干出什么事来? 田大花沉默一下,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那儿懊恼。 从此,就再也没有半点音信,生死不明。 家里也不是没想过找,可当时战火纷飞的形势,上哪儿找去呀。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家里的人,都觉得姜茂松和姜根保怕是已经死了,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当地又是敌占区,死个人比死一只鸡还容易。 他走的时候,田大花刚怀孕,八个月后,田大花生下了儿子小石头,如今孩子都七岁了,还没见过亲爹长啥样。 田大花一直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穿越夺舍,还是投胎时孟婆忘了给她一碗孟婆汤。 ------------ 82.逍遥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敬畏归敬畏,她对这深山并没有多么怕,因此她总是一个人进山。 山林一片静寂, 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田大花一手拎着野鸡,一手拿镰刀拨开杂草藤蔓往前走, 转过一处山涧, 下了前面那个山坡就到村子了。 她正在往前走, 突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 田大花转头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半人高的杂草簇动,她立刻往后旁边退了一步,背靠一棵大树。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大家伙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四目相对, 赫然是一头偌大的野猪, 膘肥体壮, 毛色黝黑,猪头后边的鬃毛竖起多高, 嘴里长着长长的獠牙,此刻正微低着头,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两只小眼睛紧紧盯着田大花。 好大的野猪, 怕得有三百多斤吧, 田大花心里一阵兴奋。 深山藏野兽,其实豹子和熊瞎子们一般只在固定范围活动,都在深山老林子呆着呢,并不会轻易跑到经常有人活动的山头,野猪倒是会在冬天饿极了下山,可眼下这入秋时节,山里食物丰富,野猪也很少跑出来,尤其这么大的野猪。 深山遇上野猪群算倒霉,不过要是遇上一只单溜的大野猪……田大花盯着那只野猪,心里衡量了一下,这家伙性情凶猛,皮糙肉厚,一身的油皮跟披了铠甲似的,镰刀都砍不进去,山林里就连豹子和狼都怕它三分。 战还是逃?逃当然是最识相的,可你一逃反而露怯,逃也未必逃得掉,再说眼前明明是两三百斤香喷喷油汪汪的野猪肉啊,机会难得。 田大花心里衡量着,暗暗握紧手里的镰刀,可还没容她动作,野猪嗷地一声,猛地向她冲了过来。 田大花手中镰刀一伸,勾住身后的粗树枝借力一纵身,立刻灵活地跃出多远,野猪嚎叫着,肥壮的身体一摆,居然硬生生折返过来,对着田大花又冲了过去。 田大花手一扬,顺手把镰刀砸了过去,镰刀尖直奔野猪的脑袋,野猪挨了一镰刀,却也没能把它怎么着,惹怒了的野猪一声嚎叫,更加凶猛地冲了过来。 田大花就借着这工夫,纵身一跳,攀着树枝身体一翻,三两下爬到了两米多高的树杈上,野猪重重撞在树桩上,大树晃了晃,野猪自己也撞得退出一两步,恶狠狠盯着田大花,嚎叫着掉转头开始用獠牙掘树。 田大花身体是翻到树杈上了,可她身后背着的柴捆子却拖了后腿,长短不齐的木柴被杂乱的树枝卡住,田大花顿时有些狼狈了。 她攀住树枝,一手扯下柴捆子拎在手里,身体顺势爬到树杈上坐着,看看下边发怒的野猪,把柴捆子拉到跟前,一根根抽出木柴往野猪身上丢。 山民砍柴,都是拣的枯树枝,因为新鲜的树枝根本没法烧火,再者鲜树枝死沉死沉,背下山可不容易。这样的枯枝干柴丢到野猪身上,几乎没有杀伤力的。 田大花就那么信手一扔,却出奇地准,木柴一根接着一根如影随形,准确砸在野猪头上,故意戏弄似的,惹得那野猪暴怒嚎叫,来回地横冲直撞,碗口粗的小树都直接撞歪了。 田大花一捆木柴丢完,树下的野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已经没了刚才的脾气。田大花瞅准机会跳下树,也没敢太靠近,她四下看了看,抱起一块笆斗大的石头,抛皮球似的对准野猪的脑袋砸了过去。 因为不放心,田大花又给野猪补了一石头,看着那头野猪再也不可能逞威风,才收拾满地木柴重新捆扎好,两手拎起野猪往肩上一扛,踩着杂草山石继续下山。 她神色平淡,脚步轻松,纤细娇小的身体扛着足有三百多斤的野猪,一手拎着柴捆子,柴枝上还晃晃悠悠挂着两只野鸡……那画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 田大花走到村边,就把野猪和柴捆子丢在地上,自己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休息。不多会儿,村里三婶带着儿媳经过,田大花便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两人走近了,一看地上的野猪,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哎呦,这么大的野猪,吓我一大跳。大花你怎么打死的?挖陷阱还是下套子?下套子也能套住这么大家伙?” “嗐,我哪来的本事打它呀,就算是白捡的。”田大花笑着说,“我今天上山砍柴,冷不丁遇上这畜牲,差点没把我吓死。可算是我命大,走了好运,我吓得往旁边一闪,这家伙猛冲过来没刹住,一头从山崖上栽下去了,摔在石头窝里半天没爬起来,我就趁机扔石头砸,硬把它砸死了。” “还真是石头砸死的。”三婶弯腰看看明显被大石头砸过的野猪脑袋,用脚尖小心地戳了一下,“大花呀,你说你可真是好运气,这么大的野猪可真少见,这下子你家就能过个肥肥的中秋节了。” 三婶子绕着野猪啧啧羡慕,她的儿媳也在一旁跟着附和,婆媳俩都背着藤筐,看来是要下田干活。 田大花就笑道:“三婶子,弟妹,你们婆媳俩这是要干啥去呀?要是不着急,辛苦你俩搭把手跟我抬回去,等收拾好了,我给三婶挑一块顶好的肥肉。我这一路想把它拖下山,拖也拖不动,可真是累得没力气了。” “行行行,这话说的。我们原本是要去田里扒红薯,反正也不急,正好帮你抬回去。” 三婶子说着,忙招呼儿媳过来抬野猪,田大花于是把柴捆子背在后背,三个女人合力抬起野猪往回走,野猪实在太大,尽管是干惯了农活的村妇,身体健壮,可三个女人抬着野猪仍是显得很吃力。 一进村,就引来了村民轰动围观,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都没轮到田大花怎么说话,三婶子就大着嗓门给村民们讲“野猪跳崖田大花幸运捡到”的故事,那绘声绘色的样子,似乎她才是亲历者,引得村民们啧啧出声。 见她们三个女人抬得吃力,几个男村民便自觉过来帮忙换手,抬着野猪走在前边,田大花就背着柴捆子跟在后头。村民们热切谈论着,田大花笑盈盈听着,偶尔应答两句。 “这么好的运气,啧啧,大花,你今天可真是赚大了。” “就是就是,这么大的野猪,昨天村里几十口子人进山打猎,除了那些兔子、野鸡,也没见打过这么大的野猪。” 田大花笑着回应:“可不是赚大了,我哪知道会遇上这畜生呀,吓得胆子都破了。幸亏我躲得快,还以为今天要被它啃了呢。” “就说你福大命大,它没啃着你,反倒让你吃它的肉了。” 三叔这话引来一阵哄笑,田大花笑着接了一句:“三叔,都说你是咱村里的一把刀,一事不烦二主,正好你等会儿帮着收拾了,晚上让我公爹请你喝酒,我把那猪大肠、猪肺都给你炒了下酒。” “好说,炒大肠记得多放点儿红辣椒和醋。”三叔爽朗地大笑。 小山村就是这样,民风淳朴,村民们都很热情直爽。整个村子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全都姓姜,据说往上数几代都是一个老祖宗。村子四面环山,几乎避世而居,淳朴而又宁静。 田大花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田大花跟在后头,几个村民说说笑笑抬着野猪往前走,田大花的家在村子东边,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一处素净古朴的院落,一排青石茅草的房子,都来自这山上就地取材。 大门一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飞跑出来,欢快地扑到田大花身边,一左一右拉着她。 “大嫂你回来啦?这野猪是你打死的?可真吓人,它没咬着你吧?” 左手边的女孩红色小褂,扎两条翘翘的小辫子,抱着田大花的胳膊亲昵撒娇。 “妈,你可真厉害,怎么打死的?”右手边的男孩也抱着她的胳膊晃悠,马上又踮起脚去扯她背上的柴捆子,嘴里嚷嚷,“妈,你累了吧?快放下,我帮你背柴。” “没咬着我,它自己摔死的。”田大花放下柴捆子,顺手摸摸男娃的头,“石头,福妞,咱们晚上炖野猪肉,烧野鸡。” 姜家村四面环山,但所处的位置并不深入,恰到好处地坐落在山坳里,而村民们平时活动的山头也都是有数的,群山层层叠叠,绵延不尽,即便是村民活动的山头也没有路,顶多能看到一些常年踩踏的痕迹,再深入,就人迹罕至了。 像这样进山打猎,村民们多是结伴上山,人多壮胆,互相好有个照应。可田大花不行,她一个女人家,整天混在一群男人里头进山总不好。 敬畏归敬畏,她对这深山并没有多么怕,因此她总是一个人进山。 山林一片静寂,偶尔传来几声鸟叫,田大花一手拎着野鸡,一手拿镰刀拨开杂草藤蔓往前走,转过一处山涧,下了前面那个山坡就到村子了。 她正在往前走,突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田大花转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半人高的杂草簇动,她立刻往后旁边退了一步,背靠一棵大树。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大家伙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四目相对,赫然是一头偌大的野猪,膘肥体壮,毛色黝黑,猪头后边的鬃毛竖起多高,嘴里长着长长的獠牙,此刻正微低着头,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两只小眼睛紧紧盯着田大花。 好大的野猪,怕得有三百多斤吧,田大花心里一阵兴奋。 深山藏野兽,其实豹子和熊瞎子们一般只在固定范围活动,都在深山老林子呆着呢,并不会轻易跑到经常有人活动的山头,野猪倒是会在冬天饿极了下山,可眼下这入秋时节,山里食物丰富,野猪也很少跑出来,尤其这么大的野猪。 深山遇上野猪群算倒霉,不过要是遇上一只单溜的大野猪……田大花盯着那只野猪,心里衡量了一下,这家伙性情凶猛,皮糙肉厚,一身的油皮跟披了铠甲似的,镰刀都砍不进去,山林里就连豹子和狼都怕它三分。 战还是逃?逃当然是最识相的,可你一逃反而露怯,逃也未必逃得掉,再说眼前明明是两三百斤香喷喷油汪汪的野猪肉啊,机会难得。 田大花心里衡量着,暗暗握紧手里的镰刀,可还没容她动作,野猪嗷地一声,猛地向她冲了过来。 田大花手中镰刀一伸,勾住身后的粗树枝借力一纵身,立刻灵活地跃出多远,野猪嚎叫着,肥壮的身体一摆,居然硬生生折返过来,对着田大花又冲了过去。 田大花手一扬,顺手把镰刀砸了过去,镰刀尖直奔野猪的脑袋,野猪挨了一镰刀,却也没能把它怎么着,惹怒了的野猪一声嚎叫,更加凶猛地冲了过来。 田大花就借着这工夫,纵身一跳,攀着树枝身体一翻,三两下爬到了两米多高的树杈上,野猪重重撞在树桩上,大树晃了晃,野猪自己也撞得退出一两步,恶狠狠盯着田大花,嚎叫着掉转头开始用獠牙掘树。 ------------ 83.怨妇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姜茂松走的时候, 福妞才几个月大, 小石头都还没出生,他哪里照顾过小孩子呀,更不知道福妞爱吃什么, 想了想, 只好又问田大花:“那你看买点儿什么好?我去买。” 田大花四周看了看, 也没看见什么合适的, 小孩子生病应该吃些热食,她索性说:“先别买了吧,等福妞醒了, 再给她买点儿热粥。”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 等着找钱的工夫, 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 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 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 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哦?”那女人目光在田大花身上略一打量,点点头,“头一回见,你好。” 田大花见姜茂松态度有些冷淡,心里琢磨着连姜茂松都不待见的女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尤其这女人打量她的目光带着某种轻慢,让田大花总有些不舒服,于是,她便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女人的目光只在田大花身上逡巡了一圈,很快便回到姜茂松身上,换了一副很关切地表情问道: “姜政委,你妹妹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不用麻烦,小孩子就是有点发烧,你忙你的。”姜茂松说完,就招呼田大花,“大花,我们走吧。” 田大花便淡漠地转身走了,那女子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原地站了片刻,才匆匆走进医院。 姜茂松本以为田大花会问些什么,比如小林是不是就在这家医院工作,这女人又是什么人,可田大花却根本没问,姜茂松原本还在心里斟酌着,要是她问起小林,该怎么说才好。 姜茂松发现,好像,似乎,田大花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带着三分冷淡,却又不像刻意而为之,似乎天性就淡漠凉薄,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可明明,她跟奶奶,跟小石头和福妞在一起时笑语宴宴,并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认知让姜茂松有些挫败,不管两人之间怎样,被漠视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姜根保离婚后要娶的谢白玲。姜茂松想了想,反正这女人和田大花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接触,既然她一副没兴趣问的样子,他也就没再多说。 “我想起来了。”姜茂松正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要不,我们也去给福妞买点儿面包吧,她一准还从来没吃过呢,那东西松软,应该好消化。” “很贵吗?”田大花问。 “我哪知道啊,我这样的土包子进城,我也没吃过。”姜茂松笑道,“反正就是面粉和糖做的,这两样东西也不是多金贵,做成面包它能贵到哪儿去?前面那条街有个百货公司,那儿应该有卖。” “那你去买。”田大花说,“我回去看福妞了。” ☆☆☆☆☆☆☆☆ 姜茂松买了一袋面包回来,刚进大门,就看到了张二柱站在病房楼门口探头探脑。 “张二柱,你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姜茂松跟这个愣小子说话总有些没好气儿,张二柱却丝毫不觉察似的,立正,敬礼,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政委,我顺路送姜奶奶来的。” 原来昨晚张二柱他们因为搜山抓土匪,天太晚了,就留在山下扎营,今天一早跟着连队回城时,老奶奶正好要带着茂林和小石头要进城看福妞。张二柱就一起把他们带进城来了,进城后其他人回了营房,他则热心地帮着把奶奶他们带路送到了医院。 这个时间,老奶奶就已经到了,肯定天刚蒙蒙亮就动身赶路了的,恐怕因为担心福妞,一晚上都没睡好。 姜茂松回到病房,便看到田大花和奶奶站在病房门口正在小声说话,小石头亲昵地靠在田大花身边,茂林则站在一旁,很和谐的一幅画面。 “烧已经退了,医生刚才来查房,说也该醒了,应该没有其他问题。”田大花小声跟奶奶说着,安慰道:“奶奶,你别担心,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没大碍的。” “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胆子小,容易吓掉魂儿,我昨晚给她收惊叫魂了,让她睡吧,睡足了魂儿就回来了,就好了。”奶奶说。 姜茂松走过去,摸摸小石头的脑袋,拿面包给他吃,又拿了一个给奶奶。小石头也是头一回见到面包,薄薄的牛皮纸袋,里头几个巴掌大的方形面包,松软喷香,还包着一层半透明的油纸。小石头就拿了一个,说剩下的都留给小姑姑。 奶奶对面包挺好奇,拿在手里看,姜茂松便给她讲这是面包,烤熟的。 奶奶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这东西,不就是乡下的馒头,城里人花样多,加上糖,拿火烤熟了的,味儿倒是很香。” 奶奶看完了却没舍得吃,说这都是小孩子的零食,给福妞留着。 “太奶奶,这东西好吃。”小石头咬了一口,就送到奶奶嘴边,非让她咬一口,奶奶咬了一口,摸着小石头的脑门夸他懂事。 一家人怕在病房里吵着福妞,就站在门口的走廊里小声说话。尽管田大花一再安慰,奶奶还是担心福妞,一直念叨着这孩子本来就胆小,生下来身体就弱,让土匪这么一折腾一惊吓,可不就病了。 “我怎么听说,姜根保家的丫头给咱福妞使坏呢?让土匪抓咱家福妞,好把她放了。大花你回去也不跟我说,我可都听你三婶说了,你说姜根保这个闺女,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坏心眼儿呢,要不是她,咱们家福妞恐怕也不至于吓得病倒。等我回去非得数落她家大人,这样的孩子不好好教,长大也不会是个厚道的人。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想保全自己没人说她,可她不该把咱们家福妞推出去当替死鬼!这事情,他们家大人做事也越发不经讲究了,自家孩子做错了事,昨天晚上都没人过来看看咱福妞,你说多气人。” 提起姜丫头的事,奶奶很是气不顺。 “奶奶,您别气了。”田大花说,“昨天我去揍了她一巴掌。我这个人不喜欢积怨,有气我当场就出,至于她家里人怎么教孩子,我就管不了了。” 这件事姜茂松听说了,可并不知道田大花去吴翠芬家里“报仇”的事,闻言不禁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垂在身侧的手。 ☆☆☆☆☆☆☆☆ 福妞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钟,奶奶几次不放心地进屋去摸她的额头,小丫头还动了动脑袋,把脸蛋贴在枕头上,睡颜十分满足。 奶奶却又添了一层担心,她听说昨天干坏事的土匪当场就被打死了,接着福妞就昏睡不醒,会不会…… 奶奶挪着小脚,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小石头:“石头啊,你在这儿守着你小姑,看起来光收惊没用,怕是沾上脏东西了,我得想法子再给她驱驱邪。” 她挪着小脚往外走,田大花赶紧跟上去,伸手扶住她。姜茂松在旁边劝道:“奶奶,那都是封建迷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这是在医院里有医生呢,你就别张罗了。” 奶奶把眼睛一瞪,摆摆手呵斥他:“你要不信,也不许乱说话。” 奶奶在病房前边的大院子里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她要的桃树枝条。乡下流传的驱邪法子,是要用到桃树枝条、黄表纸和大香,这几样东西眼下都找不到。 老奶奶担心福妞,心里着急,就挪着小脚继续往远处找。 “奶奶,你歇歇,我去给你找吧。” 田大花看着她那双小脚走路费劲,就招呼茂林扶她回去坐着,自己沿着医院病房往后头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一棵桃树,只好先回去。 她拐进病房楼,沿着走廊走过去。病房楼里很安静,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田大花沿着走廊往前走,忽然从前边拐角走出一个人来,在田大花前边几步停住了。 田大花原本随意看了一眼,目光一顿,居然是那个小林,穿一身白大褂,怀里抱着个本子。 田大花的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便目不斜视,脚步不停,继续走自己的路。擦肩而过的时候,小林却跨过来一步拦住了田大花。 “你好,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田大花意外地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笑笑说:“不能。你是什么东西,要跟我说话?” 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才几个月大,小石头都还没出生,他哪里照顾过小孩子呀,更不知道福妞爱吃什么,想了想,只好又问田大花:“那你看买点儿什么好?我去买。” 田大花四周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合适的,小孩子生病应该吃些热食,她索性说:“先别买了吧,等福妞醒了,再给她买点儿热粥。”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等着找钱的工夫,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 84.夫妻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年轻真好啊,我听说,年轻人现在都婚姻自由了,不要爹妈管了。自由好啊,我不能反对, 我孙子现在要自由, 要换个媳妇, 等往后啊, 哪天他又喜欢别的人了, 那就再换一个, 我不反对,我都支持的, 都给他自由。只要我孙子喜欢, 他想换几个我都不反对,横竖这世上啊,总会有那些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喜欢我孙子这样有家室的男人,要想给我重孙当后娘。” 女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 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不相干的, 这要是她家的孙女, 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 姜茂松很晚才回来, 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悄悄退了出去,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他揉着酸痛的脖子,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 85.马倌儿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可这么僵持下去,屋里几个妇女小孩,谁知道会出什么事?田大花再次找张二柱说话,要找个理由进去。 “嫂子,我不能让你进去, 你要是再出了事, 我怎么交代?”张二柱一脑门汗。 “那福妞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田大花气呼呼质问。 再世为人, 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 统共那么几个, 此刻别的都不关心, 只想福妞儿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土匪吃过七婶拿来的饼子,情势忽然就有了改变, 院子里先是传来几声尖叫喝骂, 然后土匪喊话说,让外头的人退远点,把枪放下, 不然他们就开始杀.人了。 然后,院门先打开一条小缝, 一个三十几岁一脸横肉、庄稼汉打扮的土匪抓着姜丫头探出头来。 “你们,往后退, 不然我一枪崩了她。” 土匪挥舞着枪, 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走出来, 随后两个土匪每人也押着一个人质出来。 田大花第一眼就看见了福妞, 小丫头满脸惊吓,瑟缩着小身子,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哭。 三个土匪看来也不傻,他们现在是瓮中之鳖,僵持下去说不准哪儿就陡生变故,便打算劫了人质逃进山里。前面的土匪抓着姜丫头,后面两个则抓了七婶的女儿小香和福妞。 三个土匪显然是有选择,抓的三个都是年纪小的女娃,这么大的小孩,自己能走路不拖后腿,又比大人好控制。 “把他们放了,我跟你们走。”张二柱主动把枪放在地上,举起两手想走过去。 “当老子傻呢。”打头的土匪叫嚣一声,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慢慢往村外退。田大花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你们抓我吧,我男人是剿匪部队的干部,你们抓我,比这几个小丫头管用。” “嫂子,你别添乱!”张二柱气得大叫一声。 田大花没理他,自顾自劝说道:“我看你们三个无非是生活所迫,眼下保命要紧,出了村子就是那么大的深山老林子,你们就逃掉了。你们抓着几个小丫头,连哭带叫的也烦人,你们抓了我,进了山林就赶紧走,双方谁也不伤人命,图个平安。” 土匪盯着田大花看了看,大约是田大花不慌不张的举动让他们意外,三人对了个眼色,反而对她不放心了,抓着三个小孩继续往后退。 就在这时,姜丫头忽然尖声哭叫起来。 “求求你放了我吧,你们抓她,抓她,她男人是当官的,是政委,你们抓她管用。”姜丫头一边哭喊,一边像得了什么提醒似的,竟然指着福妞喊道,“还有她,她是姜茂松的亲妹妹,你们抓她一个就管用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田大花气急的一眼扫过去,她旁边的张二柱已经气红了眼,看那样子恨不得一枪.毙了姜丫头,气得大吼一声:“闭嘴!” 这下子,反而让土匪确信了,带头的脸色一犹豫,田大花忙说:“你们放了我家福妞,她是小孩累赘,你们抓我,我送你们平平安安地进山,只要你们别伤了她。” 她举着手,慢慢往土匪跟前走。带头的土匪迟疑了一下,打量着田大花纤细瘦弱的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威胁力,当真让她靠近了,一手拿枪指着张二柱,同时松开了姜丫头,伸手来抓田大花,田大花很配合地被他抓住了。 姜丫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吴翠芬扑过来,抱着姜丫头嚎啕大哭。 土匪也放开了小香,却没有放开福妞,抓着两个“管用”的人质,拿枪逼着,倒退着仓惶出了村子,张二柱他们受到威胁,也不敢靠的太近,在大约几十米外跟着。 出村就是一片山坡,田大花看看福妞,抓住她的土匪大约是没把一个小女娃太当回事,一直把枪指着后边跟过来的张二柱他们。上山的小路很窄,三个土匪离得很近,几乎靠在了一起。田大花用力看了张二柱一眼,希望他别那么笨。 田大花忽然就发作了。 她曲起的手肘忽然往后用力一捣,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她一把抢过福妞往旁边一推,同时顺势往抓住福妞的土匪身上撞去。也就在这一瞬间,张二柱的枪响了,第三个土匪应声倒下。 田大花那么撞过去,不可避免地跟着倒在地上,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狠狠踢了那土匪一脚,脚下感受到肋骨断裂的声音。张二柱带着的战士也扑了上来,飞快补了几枪。 这下子,整个山林都清静了。 田大花赶紧去看福妞,小丫头被她抢过来后顺势一推,落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 田大花抱起她,小丫头软绵绵叫了一声大嫂,就昏了过去。田大花把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还好没发现受伤。 看来,是吓的。 “嫂子,嫂子,你没事吧?” 张二柱脸色发白,整个人还有点恍惚发飘。事情发生太快,他都不知道田大花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她给他使眼色,忽然就撞倒了两个土匪,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毕竟,土匪身上能看到的,都是他们的枪伤。 “我没事儿。”田大花看着他笑笑,夸了一句,“你这小孩不错,够机灵。” 被夸做“小孩”的张二柱有点窘,脸上却止不住的傻笑。 田大花抱着福妞回村,在村口遇到了满脸焦急的茂林和姜守良,还有一大群担忧的村民。她把福妞交给茂林,叫他抱回家去交给奶奶,自己径直往吴翠芬家走去。 她径直走进堂屋,吴翠芬正搂着受了惊吓的姜丫头,好言好语地安抚着。田大花走过去,二话没说,抬手甩了姜丫头一巴掌。 姜丫头尖叫一声,一边脸顿时红肿起来,吴翠芬也尖叫一声,慌忙扑过来拉着田大花。 “大花妹子,你别动手,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丫头她不懂事,她只是个孩子呀。” “对,她只是个孩子就这么坏了,长大还不知坏成什么样子。”田大花说,“吴翠芬,你不教训她,当心养出个白眼狼来。” ☆☆☆☆☆☆☆☆ 田大花自己觉着,以前她的日子还很平静,小山村也很平静,怎么姜茂松回来以后,她的戾气好像变大了。 从吴翠芬家出来,她一路回到家,奶奶眼巴巴站在门口等她,一看见她,奶奶就哭出声来了。 老奶奶一辈子刚强精明,田大花还很少看见她哭。 “大花呀,你没事吧?茂林不让我出去,我才刚听说,可把我吓死了。” “没事了奶奶。”田大花问,“福妞怎么样了?” “睡着了,抱回家就没醒,怕是吓坏了。”奶奶见田大花没事人一样,稍稍放下心来,拉着她去井台,又喊茂林给她打水。 “你赶紧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老人家讲究这些,田大花有过前世的生活,本来也相信些,于是听话地去洗漱一遍,把外衣脱下来泡在水里。 她刚一起身,啪地一声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田大花一看,奶奶手里拿着个柳树枝条,正往她身上抽。田大花叫了一声: “奶奶,你干啥呢!” “你别动。我给你赶赶晦气。”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柳条蘸着清水,上上下下把她抽打了一遍,弄得田大花又痒又想笑,心里却暖融融的。 “去去,换了衣裳,再过个火盆,应该就没事了。” 田大花只好回屋去换衣裳,她身上的外衣已经泡在水盆里,里头穿了个自家做的白棉布内衫,被奶奶用柳条蘸着清水抽打一遍,已经有些湿了。 等她换了件干净衣裳出来,便看见老奶奶指挥着茂林生了个火盆。 这讲究也太多了吧,田大花嘴里却不敢说,听话地从火盆上跨过去,才得以进屋去看福妞。 福妞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身上也是一番讲究,衣服已经换过了,头顶的床边插着两根桃树枝,手腕上还带着奶奶压箱底的银镯子。 “银子驱邪。”奶奶说,“我怕她吓掉了魂。” 小石头托着腮趴在福妞床边,见妈妈进来,忙站起来抱着她的腰,把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问她:“妈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田大花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心里庆幸小石头今天被茂林看在家里,没能出去。要是两个小孩都落入土匪手里,她恐怕会顾不过来。 田大花仔细看了看福妞,小丫头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皱着小眉头,让人看了心疼。 “小石头,你很听话,最是个好孩子。”田大花说,“你看着小姑姑,我去吃口饭,我午饭还没吃上呢。她要是醒了,你就叫我。” 结果福妞一觉睡到黄昏,都还没醒来。田大花有些担心,去察看了两遍,发现她应该也没别的事,就是睡着了,睡梦中有时还抖着手抽噎一下。八岁的小丫头,看来真是吓坏了。 ------------ 86.福气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你们两个, 还当是上街买东西呢,要啥买啥?吃饭都堵不住嘴。” 田大花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俩小孩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 才端起碗老实吃饭。 吃过晚饭,天可就黑下来了, 田大花收拾洗漱回了屋,姜茂松陪着小石头玩了一会儿, 打了水帮他冲澡。男孩子皮, 白天放驴打猪草,山间野地里滚来爬去, 一身的泥土臭汗, 只要天气不是太冷, 田大花都叫他洗澡。 “石头,今晚先跟小叔睡, 等爸爸忙过这阵子, 就给咱家再盖几间房子,给你自己住一间屋。”初秋的山间毕竟有些凉, 姜茂松帮小石头擦干身上, 就叫他上床睡觉。 七年了, 他第一次给儿子洗澡擦身,孩子跟他总有些生分, 姜茂松原本也只是想多跟儿子熟悉一下, 可真正去陪伴孩子, 才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许多,心里不由地想去弥补。 因此姜茂松回到屋里,就跟田大花商量着,得安排福妞和小石头去上学,俩小孩可都七八岁了。 “刚刚解放,咱们这样的小山村,恐怕一时半会儿建不起学校,附近也没有正经的小学。”姜茂松一条一条列举出理由,仔细说服田大花。 “大花,要不然,你带福妞和小石头搬到城里来吧,我现在被调到这边的部队,现在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外调,你带着他们进城上学,眼下学校也才刚开学不久,他们现在入学还来得及,你们进了城,我也方便照顾。” 进城?田大花想了想,摇头。 “我在山里过惯了,不想进城。福妞和小石头上学的事我考虑过,我打算送他们去后山村,他们那儿有村学。” “后山村?”姜茂松皱眉,“我小时候读私塾就是去的后山村,要跑十几里山路,寒冬盛夏一天两趟,中午带干粮,可吃足了苦头的。再说,人民政府逐步要对这些私塾、村学进行改造,发展教育,后山村的那个村学,也要进行改造的。” 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等着她改变主意,谁知田大花还是摇头。 “改造不是正好吗。啥时候改造好?正好让福妞和小石头在那儿读完小学,上了中学我再送他们进城读书。” 姜茂松很想直接质问一句,城里的学校肯定更好,田大花怎么就那么不乐意进城? 话到嘴边又算了,还用问吗,她那么个强势执拗的性子,一准是跟他有关――明明白白地被嫌弃了。 “你……再考虑一下,没必要赌气,我原本也是打算把他们接到身边上学的,城里正经的小学毕竟好些,小孩上学读书是大事。” 姜茂松口气有些生硬。记忆中那个温顺寡言的田大花到底怎么回事?记错了?他现在在她跟前,除了吃瘪就只能无奈了。 “再说吧。”田大花停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抬头盯着他问,“姜根保提出离婚了,这事你知道不?” 姜茂松沉默一下,问:“已经离了?” “不知道,反正已经闹开了,我看早晚的事。”田大花漫不经心的口气中带着好奇,“你们两个,约好了的?” 姜茂松脸上有些尴尬,田大花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琢磨,你和姜根保当真是好兄弟,看起来,你跟他倒是彼此都知道,他知道小林,你也知道他要离婚,有志一同。” “他的情况……跟我不一样。”姜茂松像是自言自语,“这个根保!” “抛妻弃子还有什么不一样的。”田大花轻哼了一声,“陈世美难道还分个三六九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说,“你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个女的……有些不单纯。” “你的意思,他找的小婆就不单纯,对他就有所图。你的那个小婆,当然就是单单纯纯地真心爱你?”田大花低头咬断线头,笑笑,“小婆也分三六九等了?” 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姜茂松一窒,然后聪明地住了嘴。 有些事他没法跟田大花细说,毕竟在他眼里,田大花就是个没文化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勤劳能干都是有的,这些年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别的……不能要求她太多。 田大花做了一会儿针线,洗漱过后,自顾自脱衣上床睡了。姜茂松也只好老老实实在儿子的小床上睡了一夜。 军旅生活多年,姜茂松习惯了早起,看着对面大床上田大花还在拥被高卧,姜茂松穿衣下床,一扭头,对面床上田大花已经翻身坐起,盯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起床气。 其实她原本少有起床气,只是一大早睁眼看到姜茂松,忽然就不太高兴。 “你今天回部队去吧。”她说。 “我也想啊,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姜茂松说,他现在负责西山剿匪,哪脱得开身呀,“可是奶奶那边……哪里肯听我的?她那么大年纪了,我又不敢气着她。” “你走你的,我跟她说。”田大花解释了一句,“军队又不是寻常地方,既然有军务,你赶紧回去,往后没事你不用回来。” 这么体贴的话,说白了还不是嫌弃。姜茂松将信将疑,赶紧拉开门出去洗漱,等着看她怎么搞定奶奶。 结果田大花根本就没费什么口舌,吃早饭的时候她随口跟奶奶说,军令如山,姜茂松这样在家里呆着,挨批评事小,耽误了西山剿匪,罪责就大了。 同样的话,姜茂松明明说了好几遍,可田大花一开口,奶奶立马就同意了。 “管身不由己,茂松啊,那你就先去完成任务,得了空再回来。”奶奶喝着粥补上一句,“我可告诉你,没事就不要在外头作妖,有空赶紧回来陪媳妇孩子。” 姜茂松一经奶奶开恩,忙的三两口喝光碗里的红薯粥,抓起一个饼子,一边吃一边匆匆跑掉了。 “茂松,你小心着些,可别再受伤了。”奶奶追出门嘱咐了一句。姜茂松赶紧答应着,却听见田大花在安慰奶奶。 “奶奶,你别担心,你看看他,鬼子和正规军都一路打出来了,西山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土匪,他还能阴沟里翻了船?哪能那么丢人。” 姜茂松看看她,欲言又止,扭头,上马,走人。 ☆☆☆☆☆☆☆☆ 姜茂松这一次离家,又有七八天没回来,这中间,姜根保如愿以偿地把婚离了,听说带着吴翠芬去镇上办完了手续,吴翠芬没有法子,也就摁了手印,这在小小的姜家村,简直是千年不遇的大事,村里人议论纷纷的。 作为他的爹妈,六叔和六婶儿当着面倒是安慰了吴翠芬一番,吴翠芬带着一双儿女,离婚不离家,母子三个的生活,跟姜根保没回来时也没什么变化。 可一转脸,六婶儿就喜滋滋跟村里人说,姜根保要给她娶个城里的儿媳妇了,照片她都看过了,长得十分漂亮。 “模样好,读过书的,对咱家根保可好了。到底是城里姑娘,有文化,识大体,也没跟我家要聘礼,说是自由婚姻,啥聘礼都不要,只要根保对她好就行了。” “哎呦,这么好的儿媳妇,你很满意吧?”三婶的口气明显带着嘲讽,撇着嘴问,“这么好的儿媳妇,也该叫回来认认公婆,让咱们大家也见识见识,到底是个啥样的。” “我是她婆婆,当然一叫她就回来。”六婶儿摆着婆婆的谱说,“这不是顾及翠芬吗,翠芬她离婚不离家,我们把小谢叫回来,两人见面尴尬,翠芬心里肯定不舒服,我这个做婆婆的,我还是很心疼翠芬这个儿媳的,往后呢小谢就在城里,翠芬就跟着我们老公母俩,守着孩子在乡下,我们多照顾着点儿,也亏不了她的日子。” “怎么,两个孩子也留在乡下?”三婶夸张地啧啧两声,“哎,说到底是有了后妈,好不容易他爹进城了,两个孩子还留在乡下。他六婶你呀,也别说的那么好听,翠芬留在你们家里,还不是当牛做马,养活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你们老公母俩。” “嗬,你这话说的,根保他是自由婚姻,我这当妈的也没法硬管,翠芬她自己点了头,正经办了离婚手续的。翠芬她这样,三十好几岁,比咱家根保还大了三岁,两个孩子都生了,我要是不收留她,她还能往哪儿去?我们家可是厚道人。” “对对,厚道,厚道。”三婶说,“厚厚的。你们一家人都不缺德。” 然后三叔下山去嫁到山下的闺女家走亲戚,便听说西山那边土匪窝被端了。 “我姑爷亲眼看见的,大军押着好多土匪进城,都打散了,好多抓了俘虏。”三叔大着嗓门跟村里人显摆,“还看见咱们茂松大侄子带着人骑马进城,可有本事了。” 在这儿生活了两世,没人再比田大花了解这片大山。西山地形复杂,既然打散了,难免就有漏网之鱼,田大花于是叫茂林和公公这几天小心些,先不要去远处的田地干活,更不要轻易上山,又嘱咐福妞和小石头老实呆在家里,不许出村乱跑。 尽管这样,还是出了乱子。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等着找钱的工夫,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 87.巧遇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那时战火已经烧到了家门口, 大山里也不能太平了。新婚才两个来月, 鬼子抓了村里的青壮年去修公路,姜茂松也被抓去了,他算是有胆量也有头脑, 瞅机会成功逃了出去, 跟他一起逃掉的还有同村的姜根保。 从此,就再也没有半点音信,生死不明。 家里也不是没想过找, 可当时战火纷飞的形势,上哪儿找去呀。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家里的人, 都觉得姜茂松和姜根保怕是已经死了,那年月兵荒马乱的, 当地又是敌占区, 死个人比死一只鸡还容易。 他走的时候, 田大花刚怀孕,八个月后,田大花生下了儿子小石头, 如今孩子都七岁了, 还没见过亲爹长啥样。 田大花一直没弄清楚, 自己究竟是穿越夺舍, 还是投胎时孟婆忘了给她一碗孟婆汤。 她出生在西山的一户农家,从小并没有任何异常。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大概就是她老爱做梦,梦中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和情节,她穿着古装衣裙,好像是一个什么富贵人家的姑娘,天生神力,学人家举过鼎的,还喜欢骑马。 小石头两岁那年,听到消息说鬼子又进山扫荡了,田大花急慌慌地抱着孩子,跟着村民们进山躲避,失足摔下了山崖,原本恐怕是母子双亡的结局。 结果她忽然就穿来了,或者说身体里某种力量忽然就唤醒了。 等到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在山崖下找到她时,她怀里抱着孩子,虽然惊吓不轻,却只受了点擦伤,怀里的小石头更是保护得好好的。村民们纷纷说她们母子福大命大。 只有田大花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跌下山崖的时候,她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慌乱中竟还能灵敏地躲开尖锐的山石,落地时密密抱紧孩子,借力翻滚落到崖下,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道,保全了自己和孩子两条命。 她从那时记起了自己的前世,还真是将门虎女,父兄都是武将出身,父亲靠军功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右卫将军。当时北方常年战乱,朝廷偏安一隅,一心报国的父亲却为权贵所猜忌迫害,便带着家人来到此地,避居山林乡野。 而她天生神力,从小跟着父兄习练拳脚,也曾读书识字。她在山林中长大,早已熟悉了这一片山林,养了一副强悍的野性子。 只可惜,北方异族的铁骑终究踏破河山。国破家亡,父兄组织义军奋力抗敌,她出深山,上战马,最后为救一群妇孺百姓而死。 人生轮回,睁开眼又是这一世,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又回到了这片山林中,大山依旧,只是相隔了千年时光。 田大花对“寡妇”的生活还算满意。作为长辈,奶奶和公公对田大花都挺好,奶奶因为孙子生死不明,对田大花这个孙媳妇就格外心疼关切,小叔子茂林和小姑子福妞就不用说了,儿子小石头呢更是聪明懂事。田大花自己觉着,这日子还过得去。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这几年战乱,好在小山村比外头还好些,如今听说天下大定,今后能过上太平日子,田大花就更满意了。 而现在,她那位丈夫要回来了?单单是知道他还活着,田大花就想感谢一下老天爷,他还活着,小石头在这世间还有个爹。 “铁蛋他妈,你说的是真的?没哄我吧?”奶奶拉吴翠芬,简直不太敢相信,高兴地一个劲儿擦眼泪。 “哎呦奶奶,这事情还能说假?你要不信跟我去瞧瞧,我家铁蛋他爹刚到家没多会儿,正在跟爹娘说话,他还打算亲自过来跟你们说呢。” “好,好。”奶奶眼角泛着泪光。 三叔三婶也忙着道喜,恭喜他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他们把猪下水收拾干净,放在一只大木盆里,就笑呵呵跟姜奶奶和田大花告辞。 田大花忙挽留道:“三叔三婶,可不能走啊,不是说今晚让我爹请你们喝酒吗?” 三叔则乐呵呵地说:“酒哪天都能喝,你们家里这么大的喜事儿,今天就先不喝了吧,大花你赶紧收拾一下,酒肉饭菜都备好,准备迎接茂松兄弟回来,等茂松兄弟回来,我请他去我家喝酒。” 田大花忙去给三叔三婶拿猪肉,除了给他们留下的一大块好肉,半挂猪肠,又把那猪尾巴和一只猪耳朵送给三叔了,三叔爱吃这个,三婶的拿手好菜就是红烧猪尾。 送走三叔三婶,奶奶拉着吴翠芬进屋坐下,急切地追问:“茂松还好吗?他咋没和根保一起回来呢?” “奶奶,你先别急啊,茂松兄弟吧……听说受了点儿伤,在医院养了几个月了,这不是才刚刚出院吗,就赶着回家跟你们团圆。” “啥?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奶奶顿时着急起来。 “嗐,我也不知伤到哪儿了,就是听铁蛋他爹这么说的,反正都已经好了,婶子你就别担心啦。”吴翠芬安慰道,“反正他明天就回来了呢,你就能亲眼看看了。” 奶奶稍稍放下心来,一把拉着田大花,又高兴又心酸。 “大花呀,你听见了吧,茂松要回来了。他好歹也回来了,这些年,我真怕他已经……我苦命的孙媳妇,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等了他这七八年,好歹也把他盼回来了……” “可不是吗,大花,你总算熬出来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当上了皇后娘娘呢,现在茂松兄弟回来了,听说还当了啥教导员,你就等着享福吧。”吴翠芬笑着拍拍奶奶的手说,“奶奶,茂松兄弟如今有功劳有出息,你们脸上也有光,你们一家子都要跟着享福啦。” “一样一样,铁蛋他妈,根保回来了,你为他守着这个家,为他养儿育女,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如今总算是熬过来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哎,奶奶这话说的,反正当家的回来了,我也算苦尽甘来啦。”吴翠芬眉开眼笑。 ☆☆☆☆☆☆☆☆ 这消息让奶奶和田大花高兴坏了。吴翠芬走的时候,奶奶吩咐田大花送了她一大块肥肥的野猪肉,又给了她一截收拾好的猪大肠和一块猪肺。 吴翠芬拿着东西一个劲儿高兴,道谢后风风火火离开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走路的脚步都格外轻快。 “石头,听见没?你爹要回来了,你爹明天就回来了。福妞啊,你大哥要回来了。祖宗保佑,我大孙子福大命大,好好的回来了,还当了功臣。” 奶奶高兴地一遍一遍念叨,又说要去准备香烛祭品,等明天姜茂松回来,先带他去给祖宗好好上柱香。 福妞和石头年纪小,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还不会走路,石头都还没出生,自然也说不上什么兄妹、父子感情,但俩小孩都很懂事,知道姜茂松要回来了,也都很高兴的样子。 “奶奶,我跟小姑把野鸡收拾好了,等我爹来了正好炒给他吃。”石头拎着是收拾好的野鸡给罗菊英看。 石头和福妞刚刚合力把两只野鸡拔了毛,俩小孩挺得意的,居然拿了菜刀打算剖肚去内脏。田大花看着不放心,怕他们菜刀割了手,又怕小孩子弄不干净,就自己接手过来。 “三叔既然不留下喝酒,这野鸡就不炒了吧,炖野猪肉呢,吃不完,留着明天再炒。”田大花说着,找了一段麻绳绑住鸡脚,把两只收拾好的野鸡挂在晾衣绳上控水。 “对对对,还是大花会疼人,这野鸡留着明天茂松回来再一起吃。咱们今晚炖野猪肉,炖上一大锅,再多炒两样菜,咱们今晚先高兴高兴。”奶奶喜滋滋地附和。 一句“会疼人”让田大花心里发窘,脸上不禁就有些臊。两人满打满算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一别七八年,田大花甚至想不起来丈夫临走时的样子了,一时间有些出神。 奶奶则一个劲儿高兴乐呵,她看着田大花微微晃神的脸,只当孙媳妇是高兴坏了,一脸欣慰地冲她乐呵,又急忙打发福妞和小石头: “福妞儿,小石头,你俩去北山窝那块红薯田跑一趟,去把这事跟你爷爷和小叔报个喜,叫他们今天干活就别太晚了,早点儿收工回来。” 两个小孩响亮地答应一声,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了。 田大花一边心里高兴,一边收拾做晚饭,她洗了一把小米下锅,奶奶帮她烧火煮粥,田大花就去切野猪肉,做了一大锅野猪肉炖土豆块,再来一个辣椒炒扁豆丝,蒜泥茄子。她蒸茄子,奶奶就一边烧火,一边腾出手来剥蒜。 祖孙俩默契地忙碌着,不多会儿,大门响动,田大花伸头去看,果然是公公姜守良和小叔子姜茂林回来了。 茂林背上背着箩筐,脸上按耐不住的喜色,一进门就急切地跑到厨房。 “奶奶,大嫂,真是我哥要回来了?” “可不是吗,真的,真真的,半点也不假。”奶奶笑这说,“明天就回来啦。” “太好了,我就说我哥福大命大,他一准还活着。”茂林跳起来多高,挥了挥拳头。 公公姜守良走路慢些,他年轻时在山上摔伤了腿,左脚踝细小的骨头没长好,落下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的,重活干不了,却也照常带着茂林下田耕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姜守良走到厨房,表情激动,嘴唇哆嗦着问道:“妈,两个小孩说的是真的?茂松……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明天就回来了。”奶奶笑着说,“要跟你们爷儿俩说几遍,我大孙子明天要回来了。” ------------ 88 活络 ------------ 89 坑人 ------------ 90 信不信 ------------ 91 送别 ------------ 92 不讲理 ------------ 93 情理 ------------ 94 老狐狸 ------------ 95 孤独 ------------ 96 担心 ------------ 97 情趣 ------------ 98 前嫌 ------------ 99 敬重 ------------ 100 都怪你 ------------ 101 小秘密 ------------ 102 选名 ------------ 103 老三届 ------------ 104 三娃 ------------ 105 矛盾 ------------ 106 决裂 ------------ 107 父母心 ------------ 108 不放心 ------------ 109 示威 ------------ 110 无邪 ------------ 111 关注 ------------ 112 处上了 ------------ 113 小赖皮 ------------ 114 老公爹 ------------ 115 压力 ------------ 116 窝火 ------------ 117 闷砖 ------------ 118 不敢 ------------ 119 熊孩子 ------------ 120 转机 ------------ 121 机遇 ------------ 122 造反 ------------ 123 南行 ------------ 124 能耐人 ------------ 125 瞧不起 ------------ 126 奖励 ------------ 127 新潮 ------------ 128 大事业 ------------ 129 俗事 ------------ 130 整治 ------------ 131 叛逆 ------------ 132 服气 ------------ 133 欠揍 ------------ 134 顺毛 ------------ 135 任性 ------------ 136 完结 ------------ 137 番外1 ------------ 138 番外2 ------------ 139 番外3 ------------ 140 番外4 ------------ 141 番外5 ------------ 142 番外6 ------------ 143 番外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