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杭州,梅庄,西湖牢底。 一声低低的似癫似狂的声音反复地呢喃着。 “总有一天,你们所有人都会统统死在我的手上。所有人,哈哈,哈哈哈哈……”他坐在坚硬粗糙的石床上,本应俊美姣好的面容此刻苍白凹陷着,随着不时的大笑而泛起一种喜悦的光彩,空洞而无焦距的双眼仿佛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那疯子又在做美梦了。”门外的看守啧了一声,牢中的年轻男子立即闻声别过脸,剑眉一蹙杀意顿现,低喝道:“什么人?!” “是你爷爷我。”两个守卫对望一眼,铁门吱呀一声,两人进得屋来。 年轻人立即摆出防御的姿势,但他已经武功尽失,四肢经脉俱毁,手腕无力地垂着,配着那睥睨的神情看上去可怜又可笑:“你们休想得到我们林家的辟邪剑谱!” “嘿,这小子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呢,要不是圣姑宽宏大量,你还能活到今日?我让你傲!让你傲!” 身上忽然挨了一记,然后更多的踢打降临到他弱不禁风的身体上。他们抓着他的头发掼倒在地。林平之本能地护着头颈在地上翻滚躲闪,口中狠狠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老子让你杀,来呀!看你嘴硬!” 林平之滚在石床下背贴着墙躲到最里面,那两人于是用棍子来捅。他抓着床底闷哼,手指忽地摸到一块铁板,那上面似乎刻了什么字。他慢慢抚过去,心中一凛。 吸星*! 林平之急急往下摸去,上面的字一个个凝成具体的模样出现在他脑子里:丹田内息,散于四肢,膻中之气,分注八脉…… 身体不知不觉跟着那心法挪动,忽地手上凹凸感顿失,身体一轻他被那两人用力拖了出去,拳脚瞬时如骤雨落在他身上。林平之痛得弓起身体,脑海中渐渐失去意识,只牢牢地记住那神功口诀,随即疯癫般呵呵地笑出来。 林平之晕了过去。 一片混沌之中,似有平生相识款款而来,如鬼如魅。 小林子,我喜欢你。岳灵珊的脸明艳而娇羞。 林师弟,你要照顾好小师妹。令狐冲萧索失落地对他说。 哼,又一个东方不败。任盈盈不屑的哼声。 你给我跪下来,叫我三声爷爷,我就收你为徒教你武功。老驼子木高峰乘火打劫。 以后你就住在华山派好好练武,以后再替你林家报仇。华山派掌门岳不群对下跪磕头的自己道。 平之,你一定要为爹娘报仇! “娘!”林平之猛地醒转过来,不禁浑身汗如雨下。 娘亲死前沾满血污充满恨意的脸穿过梦靥定格在他眼前,明明已经看不见了,但曾有的记忆仍然牢固。 “爹,娘,平之已经给你们报仇了……”可恨岳不群那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没有死在他手上,自己反被令狐冲废了武功囚禁水牢。 令狐冲……林平之咬牙切齿地暗念这个名字。 忽然有人靠近,伴随着铁链叮当之声。林平之竖起耳朵,只感觉有一人走近他,然后说了一声他没听懂的话,随即另一人急匆匆的赶过来,两人在他旁边莫名其妙地吵起来。 怎么回事?林平之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那两人拉了起来,面前吱呀一声铁门开启的响动,然后他被推了出去。 长期处于黑暗的双眼前忽然大放光明,似乎是把他带到了室外。 令狐冲终于要放他出来了? 林平之这么想着,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关押他的牢房在西湖之底,出了地牢还要走上很长一段的地道才能出得外面。 那么,这里是哪里?在他昏迷的时候令狐冲又将他带到了哪里? 两手忽然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林平之碰了碰,那是两把木剑。 这到底是干什么?为什么要给他武器? 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一阵响亮的如狂涛般的喊声在他四周蓦地响起。 “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 仿佛有无数的人在他的四面八方,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狂热地不断呼喊重复着同一个单词,即使林平之看不见也能想象四周人山人海的景象。 他们在说什么?他这是在哪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波又一波的疑问袭向他的心头。林平之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那巨大的喊声在他头顶响彻如雷。 他的身体又被推出去了两步,早已不习惯行走的双脚踉跄了几下,蒙在脸上的布条变得烫热无比,刺眼的阳光仿佛要灼伤他的眼睛,泪水从合上的双眼中条件反射地滑落在脸上。 血的气味新鲜得像是载从某个地方不断地流出,他的眼前一片金红,距他不远处有一个人的沉稳的呼吸声危险地传来。 林平之看不见,他的对面站着一个人。他身材魁梧,手持剑盾,顺着肌理包覆要害的皮甲上满是鲜血。他嗜血地盯着他的下一个对手,这个满头黑长发,蒙着眼睛的瞎子,随即不屑地笑出声。 “杀了他!杀了他!“ 好像是因为他迟迟没有动作,不停呼喊的人民渐渐变得暴躁,林平之的身上不断被丢东西。菜叶,瓜皮,还有臭鸡蛋,他往哪边退,那一边就会丢得更加凶狠。 他被令狐冲拉出来在武林正派前口诛笔伐了吗?林平之心中冷笑,他早知道他那满口侠义的大师兄定不会放过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好大面子,竟劳烦他集结了这么多人。 “令狐冲,你给我出来!”他喊道:“你不是所谓的大侠吗?把你那魔教的老婆给杀了啊!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哽住了笑声,所有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尖锐的嗡鸣掩盖了所有的直觉,剥夺了他感知外界的能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猛然向后倒去。 观众席发出了不满和愤怒的嘘声。 “垃圾!是在愚弄我们吗!” “浪费时间!” “把他丢出去喂狗!” 这所有的一切林平之都听不见了,即使听见也听不懂。他晕倒的位置是整个建筑的正中央。这是一座正圆形的巨大建筑物,四周有层层叠进的高高的看台,中间的一块平地被圈锢其中,这块场地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所有看台上的民众提供乐趣。 此时的主看台上,一名身着华服的贵妇人摇着漂亮的羽毛扇子,她金黄的卷发盘成复杂的样式,双眼就像她的蓝宝石耳环一样美丽。那双眼睛分外不屑地看着场内被拖下去的瘦弱的男人嘲笑道:“奥提罗斯只养得起这样的角斗士了吗?他看上去来我家看门都不够格。” “他一看见斯巴达克斯就吓得晕过去,由此可见携雨之使者的威名已是扬名在外。”她身旁另一名女子微侧过头道:“再说他们家的财政已经捉襟见肘,这也许是他能支付得起的最好的奴隶了。” 她们同时望向几个座位之外的另一位衣着得体的贵族男子,见对方脸色冰冷正在对身边的下人斥责什么,随即幸灾乐祸地扬起笑容。 主位上瘦削的眼角下垂的男人唇边冷笑,随后站起来将蓝色的锦袍垂摆拂到身后扬起双手,将民众的嘘声和不满压下去:“各位,稍安勿躁。让我们观看下一场精彩的表演,我们卡普亚独一无二的冠军斯巴达克斯,将对战莫米罗重甲角斗士,森图斯!” 一名厚甲重盔肌肉发达的巨人被带上场,青筋满绽的大块头立即夺得观众的喝彩和尖叫,就连神庙的女祭司都为止激动地疯狂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欣赏接下来的血腥杀戮。 血染的竞技场上,厮杀再度展开。 “奥提罗斯的人已经离开了。”金发的女主人对坐下来的丈夫道。 “人之常情,毕竟今天角斗场的所有荣耀都已经和他无关。” “而失败和债务却如影随形。”她笑起来,托着精致的杯子喝了口水。 男主人眯起眼认真看场内的情况:“也许我们该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什么?” “将他们家的奴隶和角斗士都买下来,以解他们家族的燃眉之急。” 女主人不赞成地摇头:“我们才刚有了一笔钱,而且我们不缺奴隶并拥有最好的角斗士。” “偶尔也有必要显示一下我的仁慈,亲爱的。” “包括刚才那个一上场就吓晕过去的角斗士?”女主人觉得丈夫的决定十分荒谬。 “那就让他来我们家看门,奥提罗斯家的角斗士只能为巴蒂塔斯家看门,还有比这更解气的羞辱吗?”他侧身对一边瘸腿的努力道:“阿舒尔,去向索尼罗斯家打听价格,我想他家的财政已经没时间让他讨价还价了。” 见丈夫主意已定,女主人也不再反对,回头继续观看竞技场的比赛。 ------------ 第2章 林平之没多久就再度醒了过来。 这次他清晰地认清楚了四周的情况,因为蒙眼的布带被解开他才惊诧地注意到自己的眼睛竟然已经不药而愈地复明了。之前他一直神情紧张完全无暇意识到这一点,此刻想来他应是昏死前就已经能看见了,那时候充斥着视线的红色应该只是眼罩的颜色。 他不太费力地站起来看向自己的手脚,腕部的皮肤完好无暇,一点伤痕的痕迹都没有。林平之奇异地蹙眉,完全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最后他背过身颤抖着轻轻探向自己双腿之间,那里早该在他练辟邪剑法之后就已空空如也。而现在那里却奇迹般的,恢复如初。 怎么会这样……莫大的惊喜和疑问矛盾地冲刷着他的心扉。林平之瞪大了眼,浑身的血脉都激起莫名的战栗。 难道令狐冲派人救了自己吗? 这个设想一浮现林平之就自嘲地笑了笑。 别说碍着岳灵珊遗言承诺照顾自己一辈子,却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令狐冲有没有这个好心替自己看眼睛。便是真有这个可能,又有哪个神医医术高明到只一夜功夫就能既让他复见光明,又接好手脚经脉,最后还让他重新做回了男人? 这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想不通便暂且放在一边。林平之镇定下心神放眼打量他的所在。 他被关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四面的石墙上全都没有窗户,阳光从栅栏一样的铁门中照射进来。房里除了他还有几个浑身赤|裸只在腰间裹了布条遮羞的男女,他们全都浑身狼狈、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林平之下意识看了看自己,他身上穿着还是福州镖局少镖头时候的那一身天青色箭袖猎装,连腰上的佩玉都在。只是衣服被扯得有些凌乱,但比起他们自己看上去却要整洁得太多了。 “敢问各位,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在暗而静的氛围中显得突兀无比。有几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然后又不关心地收回去。林平之望向他们,忽然发现这几人的长相高鼻深目,轮廓分明,眸色各异,发色也是五花八门,权不像是中原人。 有个女人面目善意地对他说了一句话,但林平之还是听不懂,正想追问时门忽然被打开,进来两个身穿铠甲的高大男人,不由分说就将他们全都拉了出去。 他们被分为男女排成两列,林平之与众不同的装束让侍卫模样的两人多看了两眼,然后带着他们穿过一处很短的走廊,在一片很大的类似前庭的大片空地上停下来。这四周高大的建筑由四四方方的砖石砌成,虽然不乏精工细琢但与林平之记忆中的住宅模样迥然相异。 空地正中是一方丈宽的水池,水流顺着四周的孔流下去。这里好像正处在雨季,水池里现在还是满的。空地四周的建筑前面有一根根白色的粗大的柱子支撑住房子,里面是走廊,上面三角形的房顶正面雕刻着像是花卉一样的纹饰,正中有一个大大的复杂的图案浮雕。 林平之打量着这里陌生到极点的景物,费尽心力脑海里也挖不出一点跟此处相像的地方。 他们等了没多久,就从内庭里出来了服饰明显要华丽和厚实多了的一男一女。两个侍女跟在他们后面,丰满的胸部和j□j只用窄窄的布条遮挡,四肢腰腹都露在外面,而似乎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林平之别过目光,看向明显是这里家主的两人。 侍卫在那皮肤松弛蜡黄的中年男人面前低头弯腰低声说了些话,后者一点头,然后将视线扫向他们,随即定在林平之身上,眼神冷下来。 女主人慢慢走近他,带着戒指的纤纤长指如蜻蜓点水碰过他的衣服:“看,他穿得简直像个哲学家。” “他是个奴隶。”男主人低声开口:“虽然没人知道他怎么会在错误的时间代替我的角斗士出现在那该死的竞技场上,但他害得我的家族再也无法在竞技场立足。” “不,他看起来不像个普通的奴隶。看他的衣物甚至比我们穿得还好。他是个外邦人,也许是赛里斯人。” “无论如何他得被卖到巴蒂塔斯家,虽然他长得不错,但他的价格显然杯水车薪,不够偿还他所欠下的万一。”男主人向侍卫命令:“把他的衣服脱了给他相配的衣物。丝绸衣物……希望这些也能比他更值钱。” 他们的语言听得林平之一头雾水,但从脸色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当那侍卫开始意图扯他的腰带时他立刻旋身闪开,双臂做出起手式一脸警惕地盯住对方。 侍卫愣了一下后敛起那股轻松的神情,挥舞着宽刃铁剑大吼一声再度扑上来试图制服他。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而热烈,其他人立即低呼着一边观察主人的神色一边低着腰小步躲远。而那两位主人却昂首挺胸地站在原地,好像只是在观看一场饭后游戏。 那男人身强体壮,攻势宛如巨石。林平之自觉武艺似乎也退回到了上华山之前的水平,加上手无寸铁又长期饥饿,他只能以守为主频频躲闪,不多时他就被逼退到一根石柱前,两腿借力纵上石柱,然后他在男子头上一踏远远落到他身后数步之外,累极地喘气。 侍卫还欲再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主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挑了挑修得整齐的细眉,然后制止了侍卫含笑走近林平之,优雅地转身,后背连向手指的轻纱微动浮出一阵特殊的香味。“他是个舞者,奥提罗斯,你看到他那两条简直快成天平一样呈一直线的腿了吗?他一定受到了特普斯歌利的眷顾,只有优秀的舞者才可能经过这样的训练。” 对方刚才的一番动作流畅而优美。林平之有着显著的神秘东方的特点,一头乌黑长发,面容俊美如女子,身材比例纤长恰当。女主人简直怀疑这个奴隶本应是去剧场而错到了竞技场。她道:“有技艺的奴隶价格要高多了。” “嗯,但那也比不上培养角斗士的花销。”男主人还是愁眉不展,叹口气摆摆手道:“在天黑之前把他们都送去巴蒂塔斯家,他答应至少会用市场价收购,希望日落之前那个狡猾的家伙不会食言。” 侍女随着主人一起离开,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林平之保全了他的衣物。然后犹如木偶一样,他们跟着另外一个穿着麻木长衣的人离开了这座大宅。 当林平之和其他那些衣不蔽体的人一起被带到大门外时,迎面而来的大块岩石砌成的街道旁商铺房屋鳞次栉比,但无论是房屋的构造,外墙上的壁画,来往行人的长相亦或是路边向外流出水柱的青铜兽面,都让他真真切切地了解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繁华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而极目之处只有橙色的夕阳和陡峭的山峰。林平之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但无论是福州,华山还是梅庄,必定在离此非常遥远的地方。 一共八个人,确切的说是七个奴隶和林平之,他们被赶到一辆破旧的马车内。得得的马蹄声中,轮子带着车辆一路颠簸而去。林平之撩开小窗户上的一条条黑布,外面的景色视野中一一掠过。他们正朝逆着太阳的方向前进。 林平之不知道他们正去往哪里,心中起起伏伏,如随波漂流的落叶,在沉浮间泛起一股怅然若失的酸涩。好像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和自己失去了联系,他的所爱所恨,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没有人认识他,他的身体被还原到未及弱冠的时候,生活好像有了重新来过的可能。 老天也觉得待我不公吗?那为什么不让他回到林家尚未遇害的时候改变后来的那一切惨剧? 林平之心中悲喜交加,心肺如被撕裂般难受。他的胸腔中满溢着澎湃而激烈的情感,浑身的血液都在被烈火炙烤灼烧,让他的呼吸都开始渐渐变得困难。直到脸颊被忽地碰了一下,他蓦地一颤,侧头看他身边的一个女奴。对方指了指他的脸,然后反手抹过脸,湿润的感觉从指缝间流向手背。 马车在不断地上坡,车夫在一块平地勒住了缰绳。 林平之胡乱抹掉眼泪下车。 一座巨大的豪宅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地基与山石融合在一起,就像天生从那里面长出来的一样。这地方让林平之想起华山,但那里景色雅致多了,茂树繁花间曲径通幽,飞瀑流水溪河淙淙。而这里只有黄沙石壁,和笔直方正的同色建筑,大气却苍茫,高高在上地傲然鼎立。 林平之猜测这里就是目的地了,风沙刮在脸上,他跟随着那些人,踏出的每一步都在接近着尚不可知的未来。 ------------ 第3章 这是一座耸立在险峰之上的大宅,它比之前见过的任何建筑都要豪华气派得多,红色的瓦盖波浪般起伏,三人高两人宽的入口处守卫把守着一米厚的墙内侧的青铜大门,看上去威严而富有纪律。 林平之看到他们队伍之中领头的那人交给守卫一卷细细的纸,等到那人去通报回来后就打开了正门。他们随后进入一段走廊,廊边是同样的排列整齐的白色柱子,上面雕满各种复杂的花纹。四周的走廊将中间围出了一片空地,里面种着一两棵树――这是林平之在这里唯一看到的植物。中间半满的水池中立着一座人形的青铜雕像。 他们沿着走廊被带进一处偏厅,门口沙黄色的帘幕放下来阻挡了烈日的照射,炽热的温度一下子便减缓了不少。 只是这短短一段路,穿了两三层的林平之就出了一身汗,一入室内骤然变冷,里衣因此极不舒服地贴在身上。 屋内铺着方形的灰色地砖,四角的白色装饰一一拼出规律的鲜艳的阵列。四周浅灰色的墙面腰线以下被刷成红色,其中一面墙上罗列着一排白色的石膏胸像。屋内通向别处的通道只有门洞,上面垂挂彩色的薄纱遮盖,门边的灯架上燃烧着烛火。室内正中央有一方更为精美的浅水池,水面上飘着浮萍,中间有一块与地面齐平的方形平台,上面高高的大理石方台上放置着动物的青铜雕像。 一个身穿长裙的长发女人和他们的头头说了几句后走进里室。林平之看了看他暂时的同伴,他们似乎训练有素,不用别人吩咐就自动站成一排,林平之极其突显地站在末尾。 林平之知道他们正在等着什么人来,他盯着面前一副几乎沾满了墙壁的鲜艳图画,上面的奔跑牛群栩栩如生,几乎可以听见它们狂奔的蹄声。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那只是人的脚步声。 他们等的人来了。 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穿着暗金色的短袖宽袍,上面刺绣之精致独一无二。他身边的女子比他还要高挑,丰满的身材在华丽却暴露的衣饰下展露无遗。七八个女奴恭顺地立在墙边待命。林平之垂下目光,将视野保持在不失礼的范围之内。 男主人看上去干瘦而爱笑,两眼下垂,目光却分外精明,他脸上的笑容真假难辨,在看到林平之时无限放大:“那位角斗士也在这儿,他值几个第纳尔?”他的话让女主人笑起来,。看向林平之的眼神轻蔑无比。 林平之本能地抬头看向说话人,他听不懂语言,但对方的神情显而易见。 这个衣着华贵的女人看不起他。 心中莫名地就燃起一团怒火,他厌恶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甚至想将其全部一一斩杀。他眼中的火光让女主人眼色骤冷吸了口气,拗口的语言一连串的抛出来,随后男主人和他交谈着,不一会儿两人都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出声。 “这位角斗士是个哑巴吗?”男主人讽刺意味地问。 奥提罗斯派来的交涉员解释道:“他是主人刚从集市拍卖得来的,他虽不通语言但品种难得,擅于舞蹈,主人花了大价钱购得,甚至保留了他身上所有的服饰装扮。” “他看起来确实与众不同,但似乎缺少作为奴隶的基本常识。”女主人挑剔道 “不管如何他让奥提罗斯家蒙羞,这就够物超所值的了。” 男主人慷慨地差人拿来钱袋:“三个女奴两个男奴五十第纳尔,两个角斗士六十第纳尔,这个人同样六十第纳尔,一共二百五十,希望奥提罗斯能用它暂解燃眉之急。” 巴蒂塔斯出的价码已经高出了预期,前来交涉的人喜形于色,不再多费唇舌地爽快答应。 “他远远值不了这么多钱,巴蒂塔斯!” “我当然知道。”男主人巴蒂塔斯看了眼自己的妻子然后笑着亲吻他的嘴唇,打发了了奥提罗斯家的人后道:“把他们都带下去训练,通过考验的换上巴蒂塔斯家的印记,剩下的送去矿区。” 当看到那位男主人交给带他们来的男人一袋银币时,林平之才明白他们正在进行一场交易,而自己正是交易品之一。 “现在带他下去,让他换上符合他身份的装束。” “你要如何处置他?” “他不是个角斗士吗?自然是去训练场。”男主人一锤定音。 林平之和另外的三个强壮男人被带领着走下楼梯,打开铁门迎面扑来一片黄沙,呼喝厮打的声音随着里面正两两对打的人影传来。 这是一群体格强壮皮肤晒得发亮的男人,他们的身量仿佛万里挑一般清一色的刚猛,肌肉发达的身材鼓胀有力,全身上下只在腰间用一块布将□绕两圈包起来。他们手里拿着宽而短的木剑、木盾或者长矛,凶狠而野蛮地击倒对方,看起来比外面的守卫更加嗜血而好斗。一边的十字木桩上都是刻痕,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很快就被黄沙掩埋。 这块方形的沙地三面是建筑,剩下一面则是悬崖,边上没有任何防护,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林平之望着眼前场景猜想这应该是一座教军场,因为右侧一排矮房的墙边摆着各种木质的兵器。 那他们就是受训的护院了? 林平之这么猜着,发现他们四人的到来让那些人停下动作,一个个像狼一样盯着他们,随即露出不屑的目光。其中一人昂着下巴冲他们边笑边大叫,然后再地上狠狠吐了口口水,其他人见状立刻跟着起哄。 “垃圾!这群废物只配来喝我的尿!” “主人给我们送了堆娘们。” “哈哈哈哈……” 林平之扫了眼兴高采烈的那些人,又看看和自己一道的无动于衷的三个人便也不做声。他若是知道那群人喊得是什么意思,最不惯受辱的他大约会立即冲上去拼命。 忽然一声响亮的鞭笞声,一名皮肤黝黑比抹了油还光亮的光头男人执鞭走来。他穿着深赭色的皮甲,贴合得就像他本身的肌肉,脸上有一道狭长的疤,那一下鞭甩得虎虎生风。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四人,细长坚韧的鞭子一圈圈绕在手上,脚步几乎没在林平之面前停留。 然后,一个穿着轻纱的少女走过来,林平之认出那是方才那些侍女的装扮。她将一一叠衣物和皮质的绳带递给他。林平之自知要入乡随俗,何况这里的天气也确实让人热得受不了。 他回过身背向其他人,将腰封系带一一除下,脱去外袍中衣,只剩素色亵衣亵裤。然后他抖开那衣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衣服严格来说那只是一块不大的薄布而已,而且还是用过的。 林平之完全不知这东西该如何使用。因为背对着大家,他看不到身后打量他的目光。他的体型几乎只有这些壮汉的一半宽,白皙修长的身材就像入了狼群的小羊,粗壮老树间的一片新叶般新鲜脆弱。 又是一鞭子甩在地上的回响,激起的沙土拂过脚腕。林平之知道那是催促自己的意思,但他万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最终将那方布匆匆在腰间绕了几圈一系了事。接着,那黑得连包青天都要自叹弗如的高大男人瞥了他一眼,脸色严肃地开始训话。 他的语速缓慢而透着庄严。林平之看着他走来走去,然后停在他们其中一人面前,似乎问了一句话,对方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什么,引发一阵大笑,那人随即显出懊恼的神色。 但那位黑人并没有显出不满的神色,片刻后发出号令,另三人便转身向某个方向走去。林平之正欲跟着他们一块走,黑人却抬手拦住他说了句什么。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林平之说道,后者亦听不懂他的话,随即了然。他走到那墙边把一个装满木剑的桶拎到他面前,然后朝那几个正在木桩前待命的人瞥一眼。 他是要自己给他们分发武器的意思?林平之很快领会道,但他一接过那木桶旁边的人就哄笑起来。他并不知道他的举动在他们眼中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打杂的奴隶,这里的任何一人都能随便指使他。 林平之心思敏感,他们的鄙视和嘲笑如此如此赤|裸,他们的嘴脸和在华山上被那些因为自己武功低微而看不起自己的师兄师姐们重合在一起,在他心中烧起了屈辱的怒火。 看来无论在哪里欺生的惯例总是一成不变。林平之一向心高气傲,他们狗眼看人低他就偏不要他们小瞧自己。既然在这里有实力才能占得一席之地,那他就凭自己来争。 林平之提着木桶慢慢走向那几人,待第三人拿到武器后他也从中挑了一把。那木剑宽而短,与他曾用过的长剑断然不同。他执起剑柄挽了个剑花,随即剑刃直指对方,眉清目秀却是目光凌厉。 ------------ 第4章 对方似乎惊讶于林平之出乎意料的举动。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比这里的任何一名角斗士都清瘦柔弱的异族男子,然后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林平之见状眉峰一敛,口中低喝,右手直直刺出一剑,对方快速用盾牌挡开。见一剑未中,林平之脚下一拧又反身刺去。他的身法美妙,姿态极尽优雅,犹如飞舞动作行云流水看似无害却杀招尽显,和这些人猛扎实打的打法不尽相同。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笑话,甚至开始赌这细皮嫩肉长得像个女人一样的小子能经得起那角斗士的一拳还是一脚。 被挑衅的男人也来了火气,他双目圆瞪,大喝一声朝林平之刺去,只待对方向旁躲闪之时看准时机一脚命中要害。但林平之却并未如他所料。兴致勃勃围观的人只看到那身影轻巧地跃起,在空中做了个空翻,而后一脚顺势狠踢对方后背,但终是他力量太小,对方身形仅仅不稳了一下,然后趁机抓着他踢出的那条腿摔在地上。 林平之只感觉身体猛地失控,口中轻啊一声后背便重重与地面接触,手中木剑脱出,闷闷地在地上跳了两下不动了。 看来不止他的身体回到了几年前,连武功也一并还回去了。脑中的华山玉女剑和辟邪剑谱虽仍记得一字不差,但要使出来却总是不得要领。 他仰面朝天,耀眼的白日激得他几乎流下泪来。随即一片阴影挡在他上面,林平之心中一凛刚想翻身拿剑,只觉脖子上一紧整个人都被提起来,他只看清对方用力咬合的牙齿就又被狠狠摔回地上。这次是面朝大地,心肺都被震得隐隐作痛起来。 他就像个小孩子被对方翻过身钳住下巴:“快求饶!别等到我把老|二塞到你喉咙里再说话!” 他又变回了那个弱小的任人可欺的林平之。 对方还想再杀杀他的锐气,拳头刚举起来手臂却被鞭子缠住,一直观看的黑人教练走过来对他简短地说了句话,后者对林平之骂了句什么离开了。 林平之低声咳嗽着站起来,就见黑人拾起木剑抛给自己,再指指边上一根空着的木桩,遂回身冲看热闹的人吼了一声,其他人立刻作鸟兽散,各自练习去了。 虽然输得这般难看,但看来至少不用当杂役了。林平之边走边想,他必须要勤练武功,让这些人刮目相看才行。 “巴尔卡,对战克斯莱斯,斯巴达克斯,对战维罗!”黑人教练指挥着角斗士的训练,林平之却脚步一顿。 斯巴达克斯?那个他刚来时无数人在呐喊的就是这个词语。林平之心中一动,看向两组对打的男人,一共四个男人,各个看起来都骁勇善战,锐不可当。当时站在他对面的是哪个? 其中一个持双剑双臂带护甲的短发男人看了眼林平之,他的双眼苍蓝,整个人透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和他对打的金卷短发的白皮肤男人望向他:“怎么,你认识他?” “一面之缘,我在竞技场见过他。”倏地一剑刺向对方后腰,他笑道:“你的弱点还是毫无长进,维罗。” “什么?他就是那个还没开打就晕过去的废物?奥提罗斯居然还把他卖了过来。”被打趴在地上的维罗不可思议的说道,搭上对方伸过来的手站起来然后大笑着打趣他的好友:“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斯巴达克斯对战而存活下来也算是种幸运。” 林平之对着那十字型木桩用木剑劈了一上午。小时候林家的练功房里也有木人桩,不过那不是用来练剑,而是练拳法的。 待听得鞭声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林平之也扔了木剑,喉干欲裂地想找水喝却不知该如何要求。二三十人陆陆续续走向悬崖边的一座简陋大棚,里面有几张长桌,一侧放着几个桶和几碟碗,应是他们吃饭的地方。 林平之排在队伍之后,尽量跟所有人保持距离。经前世遭遇他生性越发多疑,虽有语言不通的缘故,但更多是真的不愿和人交谈往来。 这里的局势极易分清,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多是强者,而愁眉苦脸躲在角落的则是弱者,两者泾渭分明。 队伍很快拍到了他这里,加上林平之自己新来的四人是最后得到食物的,那是一种黏糊糊的像是玉米羹一样的浓粥,里面似乎还有青豆和菜叶。林平之端的碗被啪地倒满了这种食物,给他盛饭的人是个额头上刻了一排字的光头,他咧起两排白牙对他说了什么,然后走向他的同伙和他们击掌。 林平之看了看自己的粥,独自挑了一个没人的空位坐下,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什么味道……他紧紧皱眉将嘴里那古怪的东西吐出来,刚才对他说话的那个光头爆笑着朝他摸了把自己胯|下,然后和他身边的人见状都大笑起来。 粥里被放了尿。 “你们……”林平之恨恨地开口,把碗摔到地上正欲起身理论。有个人快步走到他身边递给他另一碗食物。 “皮洛斯!”有个满头黑发结成中长细辫的魁梧男人脸色不豫地喊道。半蹲在林平之身前的瘦小男子没理他,只将碗往林平之的方向推了推:“吃了这些吧,一天的训练十分艰苦。” 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皮肤是深褐色,眼神真诚和蔼。林平之犹疑地接过碗,明知对方听不懂还是道:“多谢。” 皮洛斯笑了笑,转身继续去干活了。 这碗粥的味道果然要好得多。林平之又饿又渴很快吃了个精光,对那位伸出援手的小个子男孩感激地一笑。 目睹这一幕的男人拍了拍身边的同僚:“嘿,巴尔卡,你的皮洛斯要被人抢走了。” 被叫做巴尔卡的辫子男人望向林平之不屑地冷笑:“我胯|下之物已经足够满足他了。” 下午的时候暴晒的天气让林平之像其他人一样脱去了上衣,只穿着长裤打赤膊和另三人背着比他本人还要大的木柱转圈做负重训练,一直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林平之不消一会儿他就热得浑身湿透了,脚步越来越滞重。 正对着训练场的二楼阳台上,男主人巴蒂塔斯将林平之的表现一一看在眼里,随即喊道:“奥诺玛莫斯,过来。” 黑人教练仰头看向他,随即微低头道:“是,主人。” 巴蒂塔斯返回屋中,看到他的得力助手后道:“那个稀有的赛里斯人。” “那是个赛里斯人?”教练道,巴蒂塔斯点点头:“是,看到他穿戴的衣物了吗?那美丽的丝绸就像绚丽的朝霞。他是这批奴隶里最昂贵的的一个。” “恕我多言,主人。别说是角斗士一职,即使是普通的劳役他也无法胜任。” “我并无意将他训练成角斗士,他另有其用,而你只需要让他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奴隶。”巴斯塔斯拍拍他的肩:“教他说话,让他明白主人的命令,并且绝对服从。” “是,主人。” 林平之坐在一边大口喘气的时候,那名叫做皮洛斯的男孩给他端了水。很自然的,他和这个善良的男孩渐渐亲近起来。 “皮洛斯?”林平之回想着那个音节,不同于汉语的字字明晰,而是忽轻忽重地连接在一起,构成独特的韵律。 “对,这是我的名字。”皮洛斯道,“还要水吗?” “皮洛斯!别把水浪费在垃圾身上!”洪亮的声音响起,林平之见男孩被那扎着发辫的男人拉走,随即低头叹了口气。 太阳从悬崖彼方的山头落下之时,除了新来的三个角斗士其他所有人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然后,通往外面的铁门被锁了起来。 林平之看着那扇铁门,心中若有所思。 用过晚饭后皮洛斯笑着带他进饭堂对面的那间屋子。里面的空间很大,有长长的石凳,上面放着一些衣物和不知道干什么的木片。中间有个巨大的水池,蒸腾的水汽和男人的汗味混在一起,甚至还有淡淡的血味。累了一天灰头土脸的男人们大方地除去腰间遮羞的布条,打了水开始用木片刮去身上的污秽,然后进入巨大的池子里泡澡。 这里是一个公共澡堂。 虽然全是男子,但走来走去的肌肉可怖的男人腿间j□j也跟着晃来荡去,这景象实在有碍观瞻。 林平之心里念着非礼勿视,皮洛斯已经脱掉那用作亵裤的布条,然后走向那个发辫男人。在下一刻,两人当着众人拥吻起来,而除了睁大眼的林平之,其他人全都熟视无睹习以为常。 他们俩是那种关系?! 林平之震惊地想。同为男子,他只听说过因修炼葵花宝典而变得不男不女的东方不败爱上了杨莲亭,即使如此已是世人不容。在这里却竟是如此平常吗? 他浑浑噩噩地解下腰间的布浸湿了擦洗身体,见那池水浑浊也不愿进去。有些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下身,他知道他们正在嘲弄自己,但无心理会。 只是在那之后林平之更加不愿意袒露身体了。 ------------ 第5章 勉强算洗过澡后林平之只希望能有张床让他好好睡一觉。 然而等待他的住所却和县衙门的牢狱差不多。他们所有人进入那只有一扇窄小铁门的建筑,然后就有守卫将门锁住把他们关起来。里面大约六尺宽的走廊两边都是一间间隔出的房间,一根根铁条拼成的方格子铁门一扇接着一扇。 林平之就被安排在了其中一间,里面桌椅床凳什么都没有,凹凸不平的泥墙上有各种新旧痕迹和数不清的铁链,看来使用者已经数不胜数。 这种待遇连他林家的下人都不如。林平之愤愤地想,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所有人都像被囚禁的苦工一样却还安之若素? 林平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这里格格不入。他心知此处并非久留之地,但如今尚不会说这里的一言半语,就是逃了出去也难寻容身之处。还不如在此多住些时日再作打算,好歹尚算食宿无忧。况且比起被关在西湖牢底的那段时间,现在他至少是自由的,无牵无挂,可以全为了自己而活。 林平之叹了口气,抬手将发冠拆开,待头皮的热气随着流泻的长发散去又重新松松扎在脑后。 这里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林平之素白色的裤子这会儿已经像是换了个颜色,而其他衣物已经不知被人拿到了哪里去。他坐在地上,对自己的遭遇仍旧有种如隔云雾般的不真实。 心里倏地一动,林平之快速盘腿而坐,敛起心神闭目运功,内力运注丹田,那里果然单薄空荡得很,但确实是存在的。 铁门忽然开了,面目严厉的黑人教练站在门口发出一声命令:“出来。”随即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林平之顿了顿,随后很快起身跟上去。教练走得极快,好在他的个子可以轻松地闪过走廊中那些大块头,追上他并不难。 林平之以为他会带他去什么地方,但最后他只是在那个野兽般凶恶的长辫子男人――林平之现在知道了他叫巴尔卡的家伙那里找到皮洛斯,随后将他们单独带进了一间房屋,交代了皮洛斯几句后就离开了。 “皮洛斯?”林平之问,发音正确,嗓音清脆得像鸟鸣,容易让人联想到坚硬剔透的东西,比如冰块或其他的什么。 头发乱糟糟的男孩不知何故脸色仍旧潮红,他搓了搓手,然后道:“教练吩咐我教你说话,虽然我自己也不认识字,不管怎样……你叫什么名字?” 皮洛斯问完就意识到自己在犯傻,对方茫然一如稚子,他于是坐到他对面,指指自己:“皮洛斯。”然后指向对方。皮洛斯初见他时就觉得他长得很特别,此刻靠近之后才发现对方俊美的容貌更加漂亮得雌雄莫辨。他的皮肤白皙的就像主人洗浴用的牛奶,黑色的双眼里仿佛注了一汪水,一荡一荡地波动人心,而且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林平之明白他在问自己名字,他微垂下眼有些踌躇。没等到回答的皮洛斯很快道:“好吧,听说你是赛里斯人,那以后就叫你赛里斯。”皮洛斯又指了一遍对方:“赛里斯。开始吧,我想你应该足够聪明,没有完成任务的话我们会遭到责罚。” 今后,他们每天的教学都要持续到半夜。 虽然休寝时被热醒了好几次,但经过几天的休息后林平之的精神要比之前好多了。 天光未泄之时,铁门已经开了,男人们陆陆续续走向饭堂。空地上新来的另外三人仍旧在背着木柱转圈,他们在这里训练了一个通宵,在教练喊停后直接累瘫在了地上,低声地咒骂发泄怒火。 用过早餐后,随着一声鞭响,一天的训练开始。 林平之和皮洛斯站在廊下,后者负责这里所有的杂活,干完后就可以在一边休息等候教练的命令。这黑黑憨憨的男孩一到休息时间就会兴高采烈地和巴尔卡腻在一块儿。一开始林平之对此有些不自在,但实在的抵触其实并没有多少,再加上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毕竟这里只有男人,年轻的女奴全都和主人住在别的地方,很少看到她们到这里来。 训练刚开始不久就有两个侍卫打开铁门进来,和黑人教练说了几句后候在一边。林平之看到教练让所有人集合后开始点名。在叫到斯巴达克斯时,一个面色沉静的男人站了出来。他的体格在里面不算突出,但与其他人的气质十分不同。他的眼神沉重而又坚韧,仿佛背负着难以逃避的命运而又试图抗争,整个人都因此而显得深远坚毅。 教练一共集合了八个人,皮洛斯看到队伍中的巴尔卡后整张脸都担忧地皱起来。林平之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如此难过。在那八人被侍卫带走后皮洛斯无心再看下去,一个人沮丧地走向他平时待的小屋。 那小屋子里有几个木笼子,里面养着一些鸟。 “这是我和巴尔卡一起养的。”皮洛斯温柔地抚摸着其中一只小鸟的羽毛,“每次他出战,我都害怕他再也回不来。” 林平之暂时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想必一定和巴尔卡有关。 难道他们此行会有危险?林平之想,可是他们却是各个意气风发一副将要大展身手的模样,而其他没有被叫到名字的人则一脸扼腕不甘的表情。 显然今天皮洛斯是没有心情再教自己了,林平之独自回到训练场上很自觉地将地上的木剑捡起来。十八般兵器中林平之只学过剑和暗器,无论是玉女剑十九式还是七十二路辟邪剑法都是用长剑。而不同于他惯用的形制,这里所使用的均为短剑,剑身厚而宽,两侧开刃,剑柄也更短,底座为圆柄,杀伐之气很重,而且所有的短剑都没有剑鞘。 握着剑在手中挥舞了两下,招式心法在脑海一一闪过,身体随念而动,动作越来越娴熟流畅,然而忽地胸口一窒,顿时内力错乱逆行,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林平之口中一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看来辟邪剑法是不能再练了。林平之叹息着收回剑,自己资质平平,若是硬练必定五脏俱伤走火入魔,免不了个死字。 “你看上了那个小子,尼亚斯?”训练场中,一人问他的对手,那人拿着渔网和木叉,看着走廊下那异族人的眼神意图昭然若揭:“他长得不逊于美女,而且没有巴尔卡这样的猛兽庇佑,可以任我采摘。” 午后时分,侍卫将角斗士带了回来,林平之一眼看去只剩下了五个。他们似乎刚经历一场厮杀,双眼中仍残留着嗜血的光芒,身上血和汗的味道交融在一起贴在如盔甲一般的皮肤上。 另外三人的去向林平之不得而知,但看皮洛斯因为巴尔卡归来而高兴的样子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个地方的生存之法似乎远比他想象之中的更加残酷。 除去那三个被埋入尘埃的无名之辈,当天晚上巴蒂塔斯准备了无数礼品犒赏这次的胜利,尤其是这座城市卡普亚的冠军,斯巴达克斯。 烛火旺盛的训练场中,随着夜幕降临开始了一场饕餮盛宴。 一个名叫阿舒尔的瘸子和侍卫将十几二十个女奴和几大桶酒带进狂欢的宴会之中,那些女人大多衣不蔽体,赤着上身,脖子上带着刻上文字的铜牌。她们一进入男人们的视线中就立刻被瓜分干净,女人放浪的呻|吟和男人们大声的呼喝,酒杯碰撞和肉|体撞击的声音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而这一切并没有新人三兄弟的份。在通过试炼取得与角斗士们同样的兄弟烙印之前他们只能呆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分享美酒和女人。 林平之初进门时就被屋里的淫|靡秽乱吓退了。眼前的场景不啻于酒池肉林,无数的男男女女毫无顾忌地在众目睽睽之下野合,甚至互相调|戏交换。林平之虽也成过亲但对男女之事依旧一窍不通,此时憋红了脸不知该看什么地方,所幸离他们远远的,非礼勿视。 “眼睛,嘴,头发,天空,星星,教练,角斗士……”林平之一个人坐在悬崖边复习之前皮洛斯教给他的词语。因为不知道写法,他只能单纯地模仿发声,加上每日里耳濡目染,他现在也能说一些简单的短语了。 这里的夏天比任何地方都要热。林平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即使如此但穿得这么少他依然不习惯。 皮洛斯说的最多的一个词是自由,对方在解释这个虚无缥缈的词语时林平之毫无费力地就理解了。在说到这个时那男孩的眼神会焕发出光彩,语速很快地说着一些林平之不再能听懂的话,但里面一定会出现巴尔卡的名字。那头猛兽对皮洛斯很好,他保护着皮洛斯在这里不受欺凌。 林平之回想着那个男孩充满渴望的语调,好像离开这里有多么难一样。关着他们的仅仅是一扇铁门,一座高墙,他只要一跃就可以轻松地离开这里。但现在他还不能走,也不能让巴尔卡带走皮洛斯。他还没掌握这个地方的语言和习惯,亦不知道这里是如何对待外邦人。而现在愿意告诉他这些的人只有皮洛斯一个。 ------------ 第6章 “坐在悬崖边很危险,赛里斯人。” 因曾经失明林平之的耳力非常人能比,他早已察觉身后有人,却没想到是叫自己。 他转过头,对方的眼睛在黑夜中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 林平之每日在训练场观看,那些突出的人名基本都记清了。斯巴达克斯是这里的王者,他有单独的住所,专门的女奴和其他各种不同的优待。据说他曾是一名军队首领,是整座卡普亚城市中最出名和最值钱的角斗士。除此外还有高卢人克雷斯,迦太基人巴尔卡,叙利亚人阿舒尔。 以及眼前这个,因为彪悍的体型和用渔网长叉这么特殊的工具作为武器而让林平之记住的人,尼亚斯。他一直觊觎皮洛斯,只是碍于比他更强的巴尔卡迟迟不敢动手。不成想现在却把主意打到自己这里来了。 林平之站起身看向尼亚斯,轻轻哼笑了一声后别过目光从他身边走过。 谁知手臂被猛然抓住用力一带,林平之脚下一滑被拉进他怀里。 无耻之徒……无礼的冒犯令林平之嫌恶得眉头紧蹙。他被对方硬如铁的手臂牢牢箍住,即使背对着对方也能猜到尼亚斯此刻的意图。 对方低沉的声音说了一串语焉不详的话,随后颈边立刻贴过来一阵湿热急促的呼吸,对方空余的那只手竟直接摸进了他裤子里。 林平之生得秀美文弱,平生最恨那些将他当成女子调戏的登徒子,此时被羞辱的更是让他倒抽口气。似没料想对方竟真如此大胆下流,顿时被对方行径气得浑身发抖,怒火更是积攒到了极点。林平之一脚高抬猛地踢向对方头颅,紧跟着狠狠一记肘击后迅速挣脱对方钳制远远跳开。尼克斯没想到居然被这弱鸡似的男人逃开,愣了下后很快回过神恼羞成怒地看向他,呸地吐出一口血,凶神恶煞地盯着林平之。 林平之也不甘示弱地冷冷盯着他,双方剑拔弩张。 “去拿些酒来,赛里斯人。” 斯巴达克斯的忽然出现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尼亚斯忌惮卡普亚冠军的威名干脆地束手离开。林平之兀自气得横眉竖目,见他走远紧握在胸前的拳头才慢慢放了下来。 “多谢相助。”林平之颔首向廊下那男人道,他自是知道对方是特意开口替他解围的,虽然他刚才发誓便是拼个你死我活也要出那口恶气。 斯巴达克斯像回应他的谢意般笑了笑就转身进屋了。 为避免再发生那样的事,林平之去取了酒便在那狂欢盛宴的一角呆着,反正他和那三个新人一样尚无资格参与其中,他们也正耽迷酒色无人来找他的茬,正好落得清闲。 宴会已经行进至最高|潮,男女交叠的肉|体,挥洒的酒液挑逗着所有人最原始的感官。林平之感觉到那三人的呼吸越来粗重,盯着面前一个个沉浸在与男人交|欢中的身材丰满的女人,被欲|望支配的双眼绿得像头狼。 林平之却只觉得恶心羞耻。如此不守礼法,和素未相识的人□裸地翻云覆雨,而这一切都是主人的赏赐。这与他自小所学观念真真是天差地远,便是那花街柳巷青楼勾栏也断不敢如此荒|淫。 游离在众人之外的还有另一人,斯巴达克斯。他独自坐在角落,手上缠着一条紫色的布条。他轻柔地抚摸着那样东西,温柔地像对待情人,悲伤和思念在那苍蓝色的眼中蔓延,而后化为仇恨和愤怒,深深闭上了眼。 他在睹物思人。 林平之叹了口气,心中空茫,想要找个人来思念,脑中却浮不出任何可念之人。他在上一世本就已经是不容于世的存在,若说还有谁能记挂着他,除了岳灵珊再无旁人。但他当时被仇恨所迷亲手杀了最爱自己之人,口口声声的不后悔又岂能是真的无情。 林平之的手微微发抖,岳灵珊俏丽容颜已渐渐模糊,这辈子他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因岳不群百般陷害而迁怒其女,杀了岳灵珊。 一夜放纵至月上中天才将渐息,而在黎明到来之前,他们又将穿上铠甲拿起剑盾,继续为了生存而战斗。 卡普亚路德斯角斗士训练场的男主人昆图斯・兰图拉斯・巴蒂塔斯,此时正在自己的公馆内,和自己的妻子露迪雅忙碌地指挥工匠奴隶将整座公馆翻修一新。 “等到一切完工后我们要在这里举行盛大的晚宴,一定要有足够的酒水。到时候卡普亚一切有名望的贵族都将出席,让他们一齐见证伟大的巴蒂塔斯家族的繁荣和辉煌。你还需和伊莉西娅多费工夫,务必要请葛尔博将军出席。” 一头红发的女人抱住丈夫道:“伊莉西娅对角斗士很热衷,她已经答应了我一定会请来她的丈夫。我只待见你走进仕途跻身贵族之列。” “相信斯巴达克斯,他能为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荣耀。我巴蒂塔斯今后就不再只是一个角斗士训练师。”昆图斯脸上焕发着踌躇满志的神采,随即转身道:“去把奥诺玛莫斯叫来。” “赛里斯人的衣物放在了哪里,露迪雅?” 露迪雅随即叫贴身侍女将那物品拿来,天青色的衣料触手柔滑微凉,“这布料无比美丽,如果它是新的我会立刻叫裁缝制成新衣。” “你会拥有的,我向神明发誓。每年从远东而来的行商者带来的商品都是奇货可居,这种昂贵丝绸只有罗马贵族才能享用。元老院不少成员都对这神秘的东方之国心存好奇,将来即可投其所好。” “用那个赛里斯人?” “当然,不过要在他能够流利地揭开他神秘家乡的面纱之后。” 巴蒂塔斯张开双臂让侍女替他穿上长袍:“我马上要去一趟集市谈生意,把阿舒尔和巴尔卡叫来。” 这天林平之来到皮洛斯房间的时候发现对方正兴高采烈地收拾行囊。 “你要走了?”他问,后者转过身,林平之从没见他这样高兴过。 “是的,巴尔卡说很快就可以弄到足够的赎金,神明眷顾的话这几天就可以走了。”皮洛斯兴奋地几乎要蹦起来:“天,我今后可以去任何地方,你觉得西西里岛怎么样?或者沿途去希腊。” “那是哪里?”对方的语速太快,林平之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明白过来他在说要去某个地方,于是微微侧头问,“自由?” 兴奋的情绪暂且得到了缓解,皮洛斯道:“是的,不久以后我和巴尔卡就是自由人了,我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天。” 林平之想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人,为什么皮洛斯如此渴望离开。巴尔卡的实力很强,很得这里主人的重用。林平之不由将从前林家镖局的镖师们作对比,他们对林家一直忠心耿耿,纵使离开也不会像逃离魔窟般迫不及待。 “我不明白,皮洛斯。”男孩的举动让林平之产生对这里的不安感,他得问清楚以决定是否要提前离开这座峭壁之上的暂避之所。 “什么?”皮洛斯看对方冷淡的脸上浮现不解的神情,脸色微微变得沉郁:“我们是奴隶,赛里斯。巴尔卡和这训练场中除了我们以外的其他人则都是角斗士。他们都是老板从市场上精挑细选回来的奴隶,各个身强体壮骁勇善战,每日苦练只为一个目的――在竞技场上战胜对方,用对方的血肉铸就自己的荣耀。只有这样才有获得自由的可能,但更普遍的是也许会在某一天成全别人的威名。” 皮洛斯费劲地跟他解释着意思,好半天才顺利理解的林平之不由想到那个传说是冠军的男人:“斯巴达克斯获得自由了吗?” “不,我们都是奴隶,再厉害的冠军也只是奴隶,除非主人松口。我听说,从角斗士成为自由人的奴隶只有一个,竞技场之神甘尼克斯。他体格完美,勇猛无畏,在大竞技场的开幕式上获得冠军和自由,他的故事就像一个传奇。巴尔卡曾经说过获得自由后会去找他。” 奴隶?林平之紧蹙着眉,经过皮洛斯的一番解释,他终于明白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处境。他所有的一切都由这里的主人供养,而与之相对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主人的个人财产,没有人身自由,没有选择,更加没有生或死的权利。角斗士则要好一些,每个月会根据用生命换来的战绩赢得金钱。 “恭喜你。”林平之淡淡道。 屋外骄阳似火,这里的天气仿佛永远干燥得充满黄沙。而据说这里前不久才在巴蒂塔斯的献祭下降下大雨,解决了长时间的干旱。 林平之坐在廊前的阶梯上,闭上眼迎向阳光,在短暂的火烫过去后脸上反而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携雨之使者,屠影之英雄。 自来到这里之后他听过无数遍的这样的形容,全部属于斯巴达克斯,他杀死了无人能够驯服的角斗士死亡之影,并且感动诸神降下了雨水恩泽百姓。 长时的闭目会产生失重般的晕眩感,而其他的感知会越发清晰。男人打斗呼喝,刀剑相接,拳风猎猎不绝于耳,渐渐与多年之前那日黑夜,林家惨遭灭门的杀伐之声交融。 林平之心中钝痛。 他早已大仇得报,如今重获新生,心中却空空洞洞,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耳中殴打的声音越急,钝器狠击皮骨的闷响合着男人的惨呼一下重似一下,浓烈的血腥气冲入鼻腔。林平之睁开眼,只见新来三人的其中之一整正被一名角斗士按在地上拼命挥拳头,四溅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沙地。而黑人教练站在一边,并不阻止。 “低贱的叙利亚人,用你那硬不起来的废物起来干翻我啊!”最后一拳准确地轰向致命之处,在围观者一片的叫好声中被打的男人渐渐失去了生命,倒在血泊之中。逞凶者在一片叫好声中得意洋洋地炫耀,黑人教练摇了摇头,让侍卫将那尸体拖了出去。 林平之死死盯着那具之前还生龙活虎的躯体,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就是奴隶,命贱如蝼蚁。 ------------ 第7章 两天后仅剩两名新人迎来了他们的试炼之夜,这决定他们从此将成为巴蒂塔斯众多角斗士兄弟一员,还是自此被卖入矿场,永世苦役。 昆图斯・巴蒂塔斯显然只是义务出席这样的仪式,对那两名角斗士的兴趣甚至不足以让他发表一些振奋人心的说辞,试炼便在教官的命令下匆匆开始。 “克雷斯,塔尔亚,对战!” 被叫到名字的人走到中间用木板搭起的高台上。女主人看向其中一个身材敦实肌肉健壮的男子,他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一对滚圆的眼睛盯着对手,“认真看看真正的角斗士是怎么战斗的,这会是你人生的最后一课。” “操蛋的高卢人,即使像个娘们一样涂满香料也遮不住你们天生的屎味!”对方毫不示弱地反讽,周边的人全都哄笑起来。 “克雷斯的伤恢复很快,相信我们不败的高卢人很快就能重振雄风。”女主人露迪雅一颗心放了下来,眼神黏在那角斗士身上,满脸喜色。昆图斯忽略妻子的表情,他看着场内的前任冠军表情却不容乐观:“克雷斯和斯巴达克斯合力对战死亡之影后伤势很重,最好的药都用在了他身上,不能因为这种小事令伤口反复。克雷斯!” 昆图斯喊道,场上蓄势待发的人仰起头,看见主人的眼神后脸色变得紧张,低沉闷哑的嗓音试图力争这个机会:“我可以证明,主人。” “你要做的就是安心养伤等待重返竞技场的那一天,克雷斯。”昆图斯的命令不容转圜。克雷斯深吸口气,最终举着剑盾的双臂垂下来,跳下了高台。 昆图斯对黑人教练点头示意继续,塔尔亚的对手换成了尼亚斯。 林平之站在人群中看台上已经开始的搏斗,尼亚斯挥舞着渔网像猎人一样套向对手,看得人比打的人还激动,叫声震耳欲聋。 忽然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停在他身边,那个身材矮壮的瘸子阿舒尔摸着他的小胡子凑到林平之耳边道:“要不要来赌一把?现在尼亚斯的赔率是六。” 林平之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后者见自讨没趣,呵呵笑了两声回身低骂道:“见鬼的长头发臭娘们。” “等等。”这一句恰好他都听懂了,耳尖的林平之开口道。 阿舒尔立刻摆出笑容回过身,只见对方转过那张雪白脸蛋,一笑便更显得下巴尖尖。火把橘色的焰苗映得双眼亮如星辰,月光下良善幽柔得很:“我听说你以前也是角斗士?”他看了眼对方圆滚滚的肚子,对方却似骄傲般点点头,随即扯唇冷笑道,“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待产的大肚子女人。” 忽的一阵兴奋的大叫,台上胜负已分,塔尔亚的身体砰砰摔到地上,断了一半的脖子可怜地连着头颅,赢了的尼亚斯在喝彩中高举双手来回走动大叫。 “如此伶牙俐齿。”阿舒尔看了眼阳台上的男主人,那股虚假的笑容在他脸上变了几变,最后越发放大:“以后有什么需求可以找我,阿舒尔能帮你搞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真难看,看来奥提罗斯家道中落亦是有咎可循。”昆图斯皱眉不满道。 试炼进行到第二场也是最后一场,巴尔卡对战新人普菲斯。 “干掉他,巴尔卡!”观战的人因为血和杀戮而更加兴奋,他们不停怂恿着场上的两人,所有人都乐在其中。而巴尔卡几乎拥有绝对性的优势,林平之看他游刃有余地攻击对手,果然如他称号一般像只凶猛的野兽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的近身搏杀技巧出类拔萃毫不花哨,不杀死对手誓不罢休。叫普菲斯的黑个儿差点被捅成窟窿,被巴尔卡踩在身下奄奄一息地颤颤伸出食中两指。 “什么意思?”林平之低声自言自语般问。 “并起两指举起,意为向胜利者认输,请求饶恕。”一人回答道。 林平之看向说话者,斯巴达克斯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的面目平静,周围的疯狂似乎染不进他的双眼里。他抬头看向昆图斯,林平之也抬眼看去,那个瘦小的华衣美酒的男人伸出一拳,在做出拇指向下的动作后巴尔卡结束了对手的生命。 “然后要做的就是祈求诸神庇佑。”斯巴达克斯微笑着看了眼林平之,随后走向他身为冠军而获得的特权之一的单独宿舍。 试炼结束没有一人加入巴蒂塔斯家族,众人扫兴地各回各屋。 牢狱般的铁门一一关上,林平之快步走回自己住所,一个拐角后却看见巴尔卡正掐着阿舒尔的脖子抵在墙上满脸怒气地说着什么。 他事不关己地侧身躲开。这里的争斗,威胁和欺凌简直和家常便饭一样寻常。林平之再不是那个因为爱马逝去或一条人命就会痛哭的少年了,过往的遭遇要他牢牢谨记不要多管闲事。 然而第二天,林平之就打破了这个想法。 尽管适应多日,但连续的烈日暴晒还是让林平之恨透了这里的天气,即使到了晚上仍然闷热不已:“什么时候秋天才来?” “朱庇特高兴的时候。”皮洛斯总这么笑嘻嘻地回答。 “巴尔卡,主人找你。”阿舒尔走进他们养鸟儿的房间,嘴边的笑意别有用心。 “钱呢?”巴尔卡冷着脸问。 阿舒尔掏出一袋在手中掂了掂:“分文不少,预祝你成为自由人。” 巴尔卡哼了一声,转身面对他的小情人时又收起了爪牙:“我会尽快回来,收拾行李等我。” 目送巴尔卡跟着阿舒尔离开后,皮洛斯恍惚道:“就像在做梦一样,我们马上就能走了,去任何地方。” “你要一直这么兴奋直到太阳升起来吗?” “主人会同意巴尔卡赎身吗?要知道他一直是主人的得力手下,每次出门都要带他护卫,万一……” 林平之听着对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又担心地喋喋不休,也不由被他的情绪感染,道:“也许我该去帮你打听打听,至少耳朵可以少受荼毒。” “自从学会说话后你就开始变得刻薄……等等,你要去哪里?嘿,赛里斯!”皮洛斯看着眨眼间跑没影的男子,摇摇头高兴地继续给鸟儿喂食。 今日巴蒂塔斯似乎又在竞技场上大获全胜,角斗士们都聚在屋内,训练场上空无一人。不过一会儿就天色变暗,瓢泼大雨将顽固的闷热一扫而空。建筑的阴影成为黑夜最好的伪装,林平之扫了眼四周,趁完全没人注意这里时悄无声息地跃上阳台,闪身进入室内。 里面的装饰比之前林平之初次见到的更加富丽堂皇,崭新的十字拱形天顶就像一张鼓满风的巨大风筝,四条脊骨延伸到房间四角的大理石柱上。墙面上的烛火并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林平之躲在柱子阴影中,等待守卫经过之后进入最近的拱形小门。 刚一进门,林平之就被密集的人脸吓了一跳,等定睛一看才发现只是人头的雕像而已。 这间房间进深很长,没有点灯,只有另一扇门泄进的光亮使得里面左右两排的青铜塑像显得更加鬼气森森。 踩在地上的声音带出轻微的回响。林平之放轻脚步,一一走过那些青铜胸像,他们被刻画得面目刚猛栩栩如生,青铜的底座上刻着所有者的名字和粗壮的生|殖|器。 林平之心底产生一些反感,目光避开那耻物快速穿过这个房间,在视线接触到最后的那两个塑像时他心里一动。那座头像上与大部分角斗士绝不相符的忧郁和骄傲微妙地融合在同一张面孔上,一眼便能认出这是斯巴达克斯。 男人的谈话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那是巴蒂塔斯和巴尔卡的声音。 林平之收起心神躲在门边,但他们似乎和他在同一侧,于是他退回去依靠青铜像作掩护绕到门另一边,这样正好能看到巴蒂塔斯的脸和巴尔卡,阿舒尔的背影。 “……你当时没有杀掉奥维迪斯的幼子,现在行政官已经快马加鞭地去接回那个孩子,然后他幼小的小手就会指出那个杀亲灭门的凶手!”巴蒂塔斯暴躁而愤怒地指了指巴尔卡。 巴尔卡立刻辩驳:“不可能,我的手当时就扼在他的喉咙上,我能感受到他的生命之火慢慢熄灭,无法复燃。” “你的男孩可不是这么说的。” “皮洛斯?”巴尔卡目光闪了闪:“我只是安抚他,他要是知道我手上沾着孩子的鲜血……” “也就是说你对他撒谎了?”巴蒂塔斯的表情稍有松动阿舒尔立刻火上浇油道:“也许是他在对您撒谎,主人。” 商谈的氛围瞬时变得紧张,巴蒂塔斯的面色分外冷酷。他仿佛在质问着巴尔卡某件事情,林平之听到了皮洛斯、男孩、死和一些别的词语,却没办法顺利地组织起来。 巴尔卡面对主人的说辞正在极力辩解,他回头看了眼阿舒尔,满脸被背叛后的凶恶表情。 巴尔卡的努力显然没有得到效果,巴蒂塔斯看上去怒不可遏,四周的守卫开始向巴尔卡包围。 在那一瞬间,林平之惊讶地看见阿舒尔悄悄拔出匕首,猛地袭向巴尔卡后背,巴尔卡痛叫着进行反击,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数名侍卫持剑围攻,巴尔卡寡不敌众,不过片刻身上已鲜血淋漓,水池中清澈的池水全部染上殷红,眼看便要葬送在此地。 林平之在暗处眼睁睁看着巴尔卡身中数剑仍在积水的地面上拼命往外爬,有股强烈的怒火和恨意在心底最黑暗的深处燃烧,细小却足以洞烧理智。 这个巴斯塔斯竟然如此罔顾人命,和余沧海那种恶人原是一丘之貉。 他看到巴蒂塔斯提着剑几步跨到还在挣扎的巴尔卡身边抓起他的上半身,剑刃横在他脖子前,正欲刺下。情急之下林平之摸出藏在腰间的碎银全力飞掷打开了那剑身。 “神明竟还愿意眷顾你,天杀的迦太基猛兽。”巴蒂塔斯盛怒之下不疑有他,只捡起剑打算再来,忽然有人砰砰地敲大门。 “开门!让行政官大门进去!” 巴蒂塔斯看向正门,喘息未定。 ------------ 第8章 “干他妈的!”巴蒂塔斯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巴尔卡确认他活不了后立刻道:“拉上幕帘,把这里收拾干净,立刻!” 巴尔卡的身体被侍卫拖出去,层层幕帘掩盖了方才所有恶行。一名白衣白发怒气冲冲的老人进得门来,女主人露迪雅立即稳定心神迎上去:“行政官大人半夜过来有什么急事?” “这得问你。”行政官厉声道,然后看向一身狼狈的巴蒂塔斯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巴斯塔喘着粗气道:“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奴隶。” “那恐怕不会是一个了。在你们公馆出现的那个该死的信使说我表弟的遗孤尚存,但我们却在断垣残壁中发现了那可怜孩子的残骸!” 他的话音一落,巴蒂塔斯夫妻两人都是一脸震惊的表情,“我一定会严查此事,一定。” 林平之趁着所有人都忙着善后之事时悄悄从原路退了出去。 他在露台上看到运送巴尔卡的侍卫走出公馆大门从山上的小路下去。 他想了想,随即匆匆跳下阳台回到训练场偷偷进到了克雷斯的房间。那个高卢人不久前身受重伤,他的房间有大夫留下的伤药。 天神庇佑,房间里没人。 “你在干什么?” 当林平之将仅有的几个瓶瓶罐罐打包欲走时,一个好整以暇的声音悠悠在门口响起。 林平之动作一顿,回过神正看到斯巴达克斯站在门口,自己刚才的行径想必已尽收他眼底。 他垂下眼装出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对方却不吃他这一套,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问:“有人受伤了?”对方却似听不懂,斯巴达克斯不由笑道:“不久前你和阿舒尔的唇枪舌战记忆犹新,现在又哑巴了吗?” 装傻被毫不留情地揭穿,林平之心中焦急,也不想将事情告诉旁人,只上前几步低声道:“让我过去。” “偷窃是重罪,你得给我一个装聋作哑的理由。” 林平之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抓起对方的左臂举到他面前,上面的烙印是每一个巴蒂塔斯家角斗士的标志。他撞开对方低声道:“救你的兄弟。” 雨越下越大,隔绝外界的高墙有侍卫站岗,要出去势必得引开他们。 正在林平之正愁该如何避开他们时,斯巴达克斯走到他前面,对那两名侍卫道:“进来喝一杯吧,宽容的巴蒂塔斯不会怪罪倾盆大雨之下暂离岗位的忠诚护卫。” “我们怎能拒绝冠军的邀请。”远远与屋内女奴眉目传情,侍卫们放下兵刃跟随斯巴达克斯离去。 林平之看了眼对方的背影,然后冲进滂沱的雨幕靠墙边石柱爬上围墙,然后翻身一跃消失在了训练场中。 暴雨让人睁不开眼睛。林平之浑身湿透地站在荒芜的山地中,在黑暗中眯起眼仔细辨认方向。 他用衣摆擦了把脸,然后按照记忆开始一路寻找,一边仔细搜索一边轻声叫巴尔卡的名字。 湿滑的山路泥石令行走十分不便。林平之盲目地寻找,心知时间久一点巴尔卡的危险就多一分。但无论巴尔卡是死是活,他都要找到人给皮洛斯一个交代。那善良男孩的伤心已是不可避免,但至少林平之能让他不受谎言蒙蔽。 滴水恩当报以涌泉,林平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脚下忽然碰到柔软的事物,林平之一低头随即欣喜道:“巴尔卡!” 他一蹲下来就立刻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他探了探对方的鼻息,虽微弱但一息尚存。 林平之不由心生敬佩,这只强壮的野兽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生命力顽强得可怕。但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也活不久了。 雨水冲刷加速了巴尔卡的血液流失速度。林平之抬头望向四周,然后吃力地将人高马大的巴尔卡 拖到一废弃的残破马车下避雨。 巴尔卡像具死尸一样毫无动静,染红了皮肤的粘稠血液让林平之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那狰狞的剑伤,那几道狭长的口子深可见骨,被泡得发白的皮肉可怖地外翻。林平之看了看情形危急但还有意识不断发抖的巴尔卡,随即将带来的缝针工具拿出来,咬紧牙关一手将他的伤口紧紧捏在一起,另一手开始缝合伤口。 对方的身体像条活鱼般本能地抽搐弹跳,那股濒死爆发的力量让林平之险些按不住。因为线不够,他只能先将对方腹部露出一截的肠子塞回去,那种柔软易破的触感让他不寒而栗。林平之抿紧嘴将这个最严重的伤口缝合,最后把已经被泡成糊状的药粉全都厚厚地敷上才松了一口气。 尽了人事,接下来就只听天命了。 有大雨至少他不会缺水。林平之猫着腰走出马车底下,找来些石块将入口挡起来,然后返回了角斗士训练场。 公馆里的人全都休息了。林平之故技重施翻墙进去,发现住所的铁门已经锁上后只得躲在饭堂门廊下将就一晚。那里的地面相对干燥,林平之将贴在背上湿重的头发撩到一边拧干,身上渐渐有些发冷。 明天才能告知皮洛斯了。林平之回忆着阿舒尔偷袭巴尔卡的情景,还有不久前巴尔卡威胁阿舒尔的事情,隐隐觉得巴蒂塔斯发怒必和这个人有关。 雨停之后林平之藏在建筑旁边一堵矮墙之后,等到日出前大门打开他便若无其事地混进人群,很快找到了垂头丧气的皮洛斯,他被尼亚斯勾着肩膀,一只眼睛淤青,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绝望表情。 仅仅这么点时间,尼亚斯就等不及了。 林平之见其情形顿时怒火中烧,他见识到了这里的弱肉强食,但仍觉命运不公。他曾尝试过变强然后反抗,手刃那些将他玩弄于鼓掌的恶人,但最后他被压在更强的人之下。 斯巴达克斯和他的好友维罗挑了座位吃饭,看看林平之又看了眼贝尼亚斯圈在身边满脸不愿又不敢反抗的皮洛斯,金卷毛的维罗凑过去道:“巴尔卡获得了自由,没有带上那可怜的小家伙。” “皮洛斯!”斯巴达克斯盯着尼亚斯,开口将男孩暂时从虎口解救下来。 “该死的种猪,总是对那孩子动手动脚。”维罗不耻道,撑着手肘砖头看了眼林平之随即调侃:“赛里斯人在看你,用王者荣耀掳获芳心,你可真狡猾。” 斯巴达克斯笑笑,他刚才如果不开口那小个子大概会去和尼亚斯拼命,那样恃强凌弱的场面怎么想都不会好看:“这我说了不算,得问我老二的意思。” “你没事吧。”林平之走向皮洛斯,“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我已经知道了,赛里斯。巴尔卡已经赎买自由远走高飞,而我被抛弃在这高墙之中。”皮洛斯说着哽咽起来,五官皱在一起。他的年纪比林平之还小,后者几乎已经将他当做弟弟,闻言问:“谁告诉你的?” “阿舒尔,他说赎金不够两人的价格,巴尔卡选择独善其身。” 林平之远远看到阿舒尔带着他那惹人厌的虚伪笑容瞟了一眼这边,将皮洛斯拉到少人的地方低声问:“你和巴尔卡赎身的事情和阿舒尔有什么关系?” 皮洛斯沉浸在被抛弃的伤痛中,任何提及都让他心如刀绞:“现在还有什么关系吗?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如今的现实……” “能。”林平之直视着他湿润的双眼:“而眼泪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那双黑色的双目中的光芒闪烁着转机和希望,仿佛在玩一个故弄玄虚的把戏,而无论猜没猜对奖赏早就已经为你准备好。 皮洛斯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清。原来巴尔卡的赎金是来自斯巴达克斯,他和克雷斯对战死亡之影的那场空前绝后的竞技使得押宝在他们身上的巴尔卡赢得了大量的赌金,而坐庄的阿舒尔却没料到死亡之影竟然会失败,因此欠了巴尔卡一大笔钱。所以他设计陷害巴尔卡,只要对方一死,阿舒尔就不用再受这头猛兽的威胁了。 皮洛斯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主人曾召见我,询问关于他的宿敌奥维迪斯稚子之事。主人对下令斩草除根之后深感内疚,我告诉主人巴尔卡于心不忍,他们的孩子还活着让他宽心。” 林平之心里一定,前因后果已水落石出。他当时确实听到了关于孩子的事,但后来的行政官已证实孩子已死。巴蒂塔斯果然阴险狡诈,借天真无知的皮洛斯之口确认巴尔卡是否对自己忠诚。而这一切想必都是阿舒尔捣的鬼,但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却不得而知了。 “巴尔卡没有抛下你,我向你保证。”林平之道。 ------------ 第9章 林平之拿出一个钱袋递给皮洛斯,那是他从巴尔卡身上搜来的:“去跟巴蒂塔斯赎身,然后远走高飞。”他凑在皮洛斯耳边悄声道:“出去之后沿着西边的一条小路走,等你看到一辆马车时你的一切疑问都会迎刃而解。” “你哪来的钱?”皮洛斯奇怪道:“等等,你昨天也没回来,你去了哪里?” “别管了快去。”巴尔卡危在旦夕,林平之催道,怕他手脚慢了今后会后悔一生。 “愿诸神会保佑你,赛里斯。”皮洛斯感激地不知说什么为好,林平之看着他重新被点亮的双眼微微笑道:“保重。” “我会想你的。” 黑黑的小个子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后飞奔着跑远,林平之松了口气,希望他赶得上…… 角斗士的训练在教练的鞭声中开始。尘土,黄沙,不变的血与泪溉灌着这片土地。弱者渴望变强,强者呢?林平之在一边的空地上独自练功,招式回转之间看向斯巴达克斯,他对自由毫无渴望吗? “停下,集合!” 教练一声令下,所有角斗士停止训练集中到一起,包括六名新来的预备角斗士。不过今日这五人才是主角,他们集体面向阳台。而这座训练场的主人巴蒂塔斯夫妇和一名衣着华贵容貌艳丽的高挑金发美女正高高在上地审视他们。 随即六名新来的奴隶被要求上前一步,林平之只看见那金发碧眼的美艳女人直盯着那些见状的男人眼放绿光,像是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兴高采烈地和女主人拥抱在一起。 “您可以在其中挑选一位称心合意的,他将成为你专属的角斗士,伊莉西娅。” “我可以吗?”伊莉西娅显然被这个建议打动了,立即听从女主人露迪雅的建议仔细挑选起来。 这位贵妇的地位似乎很高,因为巴蒂塔斯夫妇看上去极力想让她高兴,对她的要求唯命是从。他们让新奴隶取下腰间遮挡,林平之别开眼的同时听到那女人似乎十分吃惊的叹声。 随即围在一边看热闹的角斗士们也笑起来。 “我赌那个天赋异禀的家伙拔得头筹。”维罗和斯巴达克斯在一边说笑,他们看的那个男人□巨物惊人,林平之堪堪扫过余光心中却似跳了一下。 “哇哦,果然是他,那个凯尔特大□男!” 一伙人幸灾乐祸又带点羡慕地嘘道。林平之面色阴郁地转身走到另一边。这里民风彪悍,男女之间毫无授受不亲的礼数。即使尊贵如阳台上的主人和贵妇也可以将房中秘事毫不避讳地拿出来细说,甚至这样对着不着寸缕的男人品头论足。这在林平之的认知里,是要绑了出去游街再下大狱的。 但林平之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他对女子*无动于衷,却对男人的身体心生悸动。 难道是因为上一世辟邪剑谱影响犹在?林平之思衬着,他自是知晓东方不败在练过葵花宝典之后变得不男不女甚至爱上同为男子的杨莲亭,但自己难道也会变成那样? “赛里斯!” 正在出神的林平之猛地回过神,只听教练道:“拿训练用盾剑!” 场中将要演示的两名角斗士正在等着武器,是斯巴达克斯和他的好友维罗。林平之马上照吩咐拿了剑盾过去,斯巴达克斯看了眼那双弱不禁风的纤细手腕拿着比之更宽的双剑递给自己,维罗也结果剑盾道:“赛里斯人对你用的武器了若指掌。” 斯巴达克斯已劈出一剑先发制人:“你得更专注一点,维罗。”他游刃有余地接招,眼睛不自觉地飘向阳台上春风得意的金发贵妇,对方每一个笑容都让他恨不得将手中的剑刃抹进她修长的脖子。眼神逐渐变得凌厉,手中力道不自觉地加重,最后斯巴达克斯一个重击将维罗击倒在地。 “镇定点,斯巴达克斯。”在获得允许后维罗站起来低声提醒道,他能感觉到对方迸发的怒气和激烈的颤抖,他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把那女人烧个窟窿:“那个心如蛇蝎的婊|子和她该死的丈夫害死了我的妻子!” “她迟早会死在你的剑下,在黄泉路上对你的妻子低头道歉。但现在她上下嘴皮一碰就可以弄死你,不要急在一时。” 斯巴达克斯听从了劝告,他抬头盯着那趾高气扬的女人和主人一起离开的背影然后点点头,一转身却看到林平之微妙的表情,似乎刚才的话全都被他听到了。 林平之却不是故意偷听,他们之间距离不远自己又耳力过人,虽有少许听不懂但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他低头轻咳了一声只做不知,而后继续到廊下练他的林家剑法去了。 他如今不管身体容貌还是武功造诣都回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林平之却再不似上一世那般造诣不高还不自量力。这一世他仇怨尽了孓然一身,辟邪剑法便再不去碰,只每日里苦练家传剑法和华山派武功,好强身健体不再叫人欺辱。 他手中无剑,修长身段起落翻转之间分外赏心悦目,长发更像轻薄的上等布料般飞舞,那招式舞得花巧灵动眼花缭乱,却只让这群习惯了流血的角斗士觉得新奇,而毫不认为这些动作有取人性命之能。 到吃饭的时候林平之已是一身汗。这里的早午饭都吃得十分简单,几乎顿顿都是那种用谷物蔬菜熬制的浓稠的粥。一天之中只有晚饭会吃得丰富一点,会有水煮或是烤过的肉类。但即使这样林平之也吃得快要反胃,因为这些食物的味道和口感对于总是锦衣玉食的他来说实在是不怎么样。 “来点酒吧。”一只陶碗递到他跟前,林平之看向声音的主人,苍蓝的双眼褪去暴戾之气后显得很和善。 “谢谢。”林平之喝了一口,这酒有些涩和辣,嘴里变得有些滋味起来,他想了想,然后道:“昨晚的事,多谢。” “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最好忘了它。”斯巴达克斯出言告诫。 “你很害怕主人?那个没你高没你壮的男人?”林平之平时习惯了皮洛斯的语调,换做别人时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因此在静默之后本以为这看上去柔顺的男孩忽然如此反问时斯巴达克斯不免有些诧异。 “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主人,理应得到我们的尊重和信赖。” 他的回答让林平之有些沉不住气地讥讽反问:“包括承诺自由却杀人灭口?”但很快他脸色一变,似是后悔将事情说不出口,要收回却来不及了。 “你是说巴尔卡?”斯巴达克斯蹙眉问,林平之望了眼四周,冠军的周围并无人敢来造次,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还活着?” “也许,幸运的话。” 斯巴达克斯想到那日对方偷了药草冒雨出去,遂道:“你本不应该回来,在你身上被烙上奴隶的标志之前。” “那你呢?卡普亚的冠军已经名利双收,为什么不赎买自由?如果主人如您所言的和蔼仁慈。”林平之俊俏白嫩的脸上有一种强烈的探究欲和一种说不清的傲气,似乎对于别人置喙他的选择很是不满。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望向斯巴达克斯,里面清晰地映出对方微愣的神色。 那双蓝色的双眼中风云变幻,好像陷入了回忆的泥潭,挣扎苦痛在最后凝成狂风暴雨,最后却无奈地化为平静。 林平之盯着他的动作,防备对方会突然发难。 “斯巴达克斯,主人找你。”这时一名守卫过来道。 “也许你不该学会说话,赛里斯人。”斯巴达克斯站起来,抛下这样一句话后跟着守卫离开了。 林平之独自将那杯酒喝完,一个面熟年轻女奴也走向这里,林平之认出来那是女主人的贴身侍女。 “赛里斯,主人找你。” 女奴说完便转身带路,她的背影窈窕美丽,偏黑的紧致皮肤包裹着鲜嫩的肉|体,自颈项至腰臀的纤细线条一览无遗,丰满的臀部和长腿在薄薄的纱裙中若隐若现。多少道如狼似虎的视线胶着在之身上,却激不起林平之一丝兴趣。 打开那道隔绝训练场的铁门,经过一段楼梯进入巴蒂塔斯家的公馆,侍女带着他在廊中穿梭最后进入一间宽阔的房间,里面正中摆着一张卧榻,旁边的桌上有精致的金色餐具酒杯和各种水果食物。穿着酒红色绸缎长裙的女主人懒懒闭着眼睛卧在榻上,她今天的头发也是酒红色的,而林平之记得上一次她出现还是长长的金色卷发。一名侍女在替她修剪指甲,另一名侍女则在打扇。 “赛里斯来了,主人。” 他们停在大约十步开外,林平之看着这个想必训练场舒适得像个天堂的地方,然后这座天堂的主人睁开了她翠绿色的眼睛。 ------------ 第10章 女主人露迪雅支起了一点身子,琉璃珠似的双眸不自觉便全倾注在了眼前这白花花如高山白雪似的身子上。 林平之本就长得秀如姝丽,身段更是风流得一出门就少不得嘴碎的登徒子不三不四地调戏。此时一块素色亚麻长布从颈后绕到身前扎进腰带里,那纤瘦有度的腰就更显得风情。他的裤腿也绑到了膝盖上,虽然那松松一掐的头发长到了腰里,皮肤上满是细汗,但不知怎的这少年一眼瞧去就让人觉得清凉得很,仿佛是落进窗内的一片绿叶,鲜翠欲滴,连毒辣的日头触及他的脸颊时都变得温柔起来。 这样的气质在酷热的罗马简直如久旱逢甘霖。 露迪雅这下终于觉得那几十个银币花得有些价值了,这样稀有的异族美人也当有相当地位的人才配让巴蒂塔斯家双手奉上任之享用。 菱形的耳环随着主人起身的动作晃出耀眼的冷光,露迪雅的语气十分和善:“你现在能说话了是吗?” “是。” 他简短的回答让露迪雅皱了下眉,带领他来的女奴不由有点担心地看了林平之一眼,主人却笑了笑,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林平之回答道:“赛里斯。” “美丽的嗓音,就像酒杯轻碰,也许可以为即将到来的盛宴增色。”露迪雅像是在估价般满意地慢慢吩咐,“脱掉衣服。” 林平之墨画似的秀眉轻蹙,眼神显是听懂了命令却不愿照做。女主人没什么耐心地睇了眼侍女,后者领会意思,转身伸出芊芊双手就要替其宽衣解带。 林平之立时退了一步,他曾是上天宠儿也落得过阶下囚的下场,但像奴仆一样一个口令便在众多女子之前赤身裸|体却冒犯到了他本就骄傲的自尊。 侍女的眼神闪了闪,偷瞄了眼主人的神色后继续上前。 “请住手。”林平之皱紧了眉低声而不容拒绝地出声。 笑意从露迪雅的脸上逐渐褪去,她盯着这个比这里任何一个都值钱却不听话的奴隶,似乎正在思考要怎么好好处罚他。一声明亮而柔媚的女声忽地插了进来。 “露迪雅,只有踏入你们家才能感觉到秋神已经降下了双手。” “伊莉西娅。”露迪雅脸上迅速聚起热情欣喜的笑容起身迎向伊莉西娅,两人似多年密友般拥抱轻吻。 林平之不着痕迹地望向那个年轻的贵妇人。她每次都是光鲜亮丽地出现,流光溢彩的拖地长裙衬托出玲珑有致的身材,黄金的发簪项链和臂环使她看起来高贵而富有。她身材高挑,酥胸半露,臂如柔荑,唇边带着热情魅惑的笑,精描细画的脸庞艳丽而刻薄。整个人就像一块甜蜜的蜜糖,谁都拒绝不了她的诱|惑。 那双明亮而尖利的双眼忽地向林平之刺了过来,打量了一圈后道:“赛里斯人?” 露迪雅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敷衍道:“只是新买的舞者。” 伊莉西娅却没那么容易蒙混:“据我所知西庇阿对赛里斯人情有独钟,元老院经常开玩笑说他用来收集赛里斯人所花的钱财足以收买足够的民众让他当上执政官。”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露迪雅勉强保持笑意道。 “当然,他对赛里斯国的痴迷远近闻名,家里的宴会总是充斥着无数来自远东的物品。”伊莉西娅悄悄凑在她耳边像是分享女人间的流言秘密般道:“不过他只喜欢处男处女,男人总是喜欢将别人的第一次占为己有才会有成就感。” 露迪雅看向对方的双眼,对方很快耸耸肩转开话题:“不过比起这样的男孩,我还是喜欢更加强壮一些,威猛一些的……”她娇羞而兴奋地说道,露迪雅心领神会,转头对侍女道:“带他回训练场,等学好规矩后再带进公馆里。我希望他会在行政官爱子的宴会上表现得谦逊得体,就像一个合格的奴隶。还有,谁要是敢打他的主意就处宫刑。” 而后又转向她尊贵的客人,“我们去看看您的专属角斗士的训练进度,他在这一批新人中十分出类拔萃。” “是吗?我是说除了那个方面……”两人细碎亲热的谈话声渐渐消失去。 林平之被带回训练场时不小心被正在训的角斗士撞了一下。这些常年进行严酷训练的大家伙就像山一样坚硬庞大,撞到他的是其中的佼佼者前任冠军克雷斯。他是个高傲的高卢人,肌肉就像雕塑般精雕细琢,伤势未愈就已经在给新人下马威。他回头冷冷看了眼吃痛的林平之,低哑的嗓音不在意地道:”当心点,软脚虾。” “他现在只敢欺负欺负小孩了。”新来的日耳曼兄弟在一边不屑地用他们的语言嘲讽。 林平之不欲招惹是非,只低头让开,一路到了一间简陋小屋,一股干草和禽类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个木质鸟笼已经空空如也,林平之瞧了瞧碗里所剩无几的鸟食,他昨天刚倒满过。巴尔卡那个性格残暴的大块头,对这些小鸟和皮洛斯却是百般柔情。 皮洛斯在离开之前将所有的鸟儿放飞,不过总有一些经常回到这里。 一只小鸟飞了进来觅食,不时弯头眨眼看林平之,大约是觉得对方陌生,不一会就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巴尔卡的伤势颇重,不知那两人现在如何。 眼神不由变得怔愣,林平之忽地有些庆幸。虽然他不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福州镖局少镖头,但好在他也不是那个因为报仇而变得狠厉阴毒自己最不齿的恶人。自己最后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模样已恍如隔世,但如今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也许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林平之正这么寻思着,外面突然吵嚷起来。随即听见教练在大声喊他的名字后跑出去,就看见大浴场那边乱哄哄地围着人,两个侍卫把那个身怀巨物相貌英俊的凯尔特人抓了起来。 教练一看见他就吩咐道:“去拿药草来。” 林平之立刻飞快地找来角斗士们常用的药草,然后跟着教练进到斯巴达克斯专有的房间里,房间的主人正坐在一边让大夫缝针,尘土血水滚了一身,眼中满是怒火。 “发生了什么?”他的问话让斯巴达克斯刷地转过头,然后那眼中愤怒稍熄,面色却更冷:“那长头发娘们想要刺杀我。” “多亏克雷斯在场。”黑人教练吩咐道,“好好休息,别影响明天的战斗。赛里斯,在这儿照顾他。”教练对林平之抛下话就出去了,他还得去和主人报告这件事,然后处置那胆敢行刺卡普亚冠军的奴隶。 没过多久,一声嘶力竭的凄厉惨叫将林平之吓了一跳,随后他反应过来是那个凯尔特人正在遭受酷刑。斯巴达克斯静默了一会儿,直到林平之感觉对方那股戾气渐渐消散,对方才开口道:“能帮我拿杯酒来吗?” 他的脖子上有像是被细铁丝勒出来的伤口,因此转头有些费劲。林平之犹豫了片刻道:“外伤不宜饮酒,影响伤口愈合。” “诸神什么时候给了你医治的能力?”斯巴达克斯笑道,他对谁想取他性命心知肚明,可惜这次伟大的朱庇特没有站在那该死的罗马女人身边。想到自己心爱的妻子因那女人和她丈夫而死在自己怀里,斯巴达克斯眉间阴霾再聚。 外面忽然响起钉木桩的声音,那男人的痛苦嚎叫也随之一声惨过一声,比起平时教练惩罚角斗士的鞭笞更加毛骨悚然,让人不寒而栗。 林平之不知为何心也跟着越跳越快,他去倒了杯水给斯巴达克斯,对方似乎看出他的心神不宁,道:“你害怕?” 林平之摇摇头:“不。只是这种事为什么不报官府,动用私刑,这……” “巴蒂塔斯有权处置这里任何一个奴隶,这件事天经地义。”斯巴达克斯解释,“在巴尔卡的事上你应该早已明白才对。” 林平之蹙眉,他以为那只是个例。 “虽然我不知道你当时怎么会出现在竞技场,赛里斯人,不过跟那时候比起来你的变化可真大。” 对方的话让他回忆起那个场景,他不停地大叫嘶吼,必定像个疯子吧。林平之忽然心中一动,“明天你要去竞技场?”见对方点头后问:“我可以去吗?” “那里可不是小孩子玩闹的地方。”斯巴达克斯站起来,外面凯尔特人的哀嚎已经变得气若游丝,“那是角斗士的战场。” “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 斯巴达克斯转头看他,似是理解了他话中含义,欣慰的眼神就像对待一个有好感的孩子:“你得去问教练,一般他不会拒绝别人无伤大雅的要求。”随后他伸手搂过林平之的后脑,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他额上印下祝福的一吻,望向对方呆愣住的墨色双瞳中:“愿诸神和我们同在。” ------------ 第11章 身材完美得就像艺术品的黑人教练竟意外地很好说话,他似乎也认为林平之需要对这里更加了解,在第二日出发前爽快地将他带上了。 那天林平之一出门就看到了训练场上满地干涸的血液。顺着那血迹往上看,那个凯尔特人被绑在一座高高的木质十字架上,他垂着头,脏乱的黑发遮住了表情。他健壮的手腕和脚腕因被么指粗细的铁钉牢牢钉死在木架上而无力地低垂,而他那引以为傲的胯间巨大如今已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林平之不忍再看。他曾自宫练剑,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今生难以磨灭,因此也就格外珍惜现在这个完好的身躯。 这是林平之第一次踏上这片城镇的集市,他们难得全都穿上长长的粗布袍子,从头到脚只看得见隐在阴影下的小半张脸。一行人跟随巴蒂塔斯夫妇走过热闹的广场,那里正在进行一场演讲;一间间店铺门前画着惟妙惟肖的推销画,街头的面包房传来浓浓的甜香;而奴隶市场中的贩卖者们正在教训不听话的奴隶。他们浑身鲜血淋漓地被吊在石柱上,而旁边待售的女奴们则被麻绳一个接一个绑在一起,低头麻木而沉默地接受买主们的挑剔目光。 林平之且行且看,一路查看着这里的地形交通。在这方面斯巴达克斯给了他不少有用的建议。现在他知道那座有许多柱子的高大建筑是神庙,大约往前一百步就是城门,那里有士兵把守。出了城后可以南下去庞贝,或者顺着阿皮亚大道去罗马主城,据说那里每年都会有贸易经商的赛里斯人。如果想去西西里岛或者希腊,他也知道怎么去港口坐船离开这里。 但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弄点盘缠。 不久他们就进入了这座城市的最喧闹之处,卡普亚大竞技场。长条的青白石块垒成的外墙就像城楼一样高耸坚实,林平之从没见过这样雄壮伟岸的建筑,它就像一个巨型漏斗,里面装填着密密麻麻的观看者。 在此后巴蒂塔斯夫妇和他们的贴身侍者去到竞技场主看台,而林平之和其他角斗士一样被带进另一个入口。一进去扑面而来的霉味和腥臭味直呛得人头眼发花。但同行的角斗士们却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他们跟两边关在铁笼里的男人们挑衅示威,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林平之在一堆肌肉猛男中显得更加柔弱可欺,幸好他已经学会忽视那些下三滥的污言秽语,他走到通道的尽头,阳光被铁门切成大大小小的方块光斑,怜悯般施舍这幽暗的空间一小片光明。轰隆嘈杂的声源从那片光芒中逐渐清晰地穿透进来。 林平之趴在铁门上,隐隐有种模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忽的感觉背后有人靠近,还没碰到他就被人截住。 “他是我的,你的眼珠子在往他身上瞟一眼我就踩着你的尸体将你□小虫塞进你嘴里。” 林平之回头只见尼亚斯捏着对方的腕骨狠狠道,他的威胁换成对方一声冷哼,甩开他不屑地嘲笑:“那就看看待会到底谁输谁赢,最好趁现在还能用你老二捅他屁股的时候干一炮,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林平之蹙眉回过头,他真要被他们恶心坏了。这群只知道争勇斗狠的莽夫成天将那些东西挂在嘴上,弄得他想听不懂都不行。 “小心点,尼亚斯也对皮洛斯打过主意。”斯巴达克斯悄声在他耳边警告。林平之点点头,心想那大光头一看就是外强中干,仍然望着门外。 斯巴达克斯无所事事地听维罗聊他的妻子。他这次要以一敌二,不过对方不是什么大人物,对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他等候在那里,目光随意地梭巡,不觉便投注在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的少年身上。 对方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人声鼎沸的世界,阳光在他脸上晕出朦胧的轮廓,微微张大的眼睛里闪出晶亮的光,那种带着迷惑又有些新奇的神情使他看起来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孩子,可爱又有些可笑。 当然,还是可爱多一点。斯巴达克斯想。 这扇窄小铁门之外是一层层高高的圆形阶梯围着中间宽阔的场地,无数的百姓将这里密集地包围。林平之一眼就看到主看台上衣着鲜艳的拜迪塔斯,他正低头哈腰地跟坐在正中身穿白袍的白发老人讲话,旁边同样穿着簇新白袍的黑发少年兴高采烈地和老人和另一个妇人说话。 在片刻后,巴蒂塔斯起身压下人群的骚动,开始发表竞技前的演说,内容大多是宣扬巴蒂塔斯家族对卡普亚城市的热爱之情,当宣布角斗开始时,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欣喜的喊叫。 巴蒂塔斯没有用新手来热场,而直接请出了令他扬名万里的冠军斯巴达克斯。 这下,民众从欣喜直接变得疯狂不可自抑制了。 “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 正当斯巴达克斯还在奇怪外面有什么东西值得林平之如此专注时,雷声般的欢呼伴随着铁门咿呀的响声,他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阳光瞬间变得极烫,将林平之脑海之中某个记忆曝光了出来。 这是他初次来到这里时的地方。 当那扇门打开,斯巴达克斯魁梧的身姿走进阳光中,沐浴所有人的狂喊欢呼时,林平之忽然醒悟过来。 铁门再度关上,但他的心却跟着一起跑出去了。 他看到斯巴达克斯走到竞技场中央高举双剑,“我就是斯巴达克斯!” 他气势如虹的高喊就像撕裂天际的响雷,立即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液,与他对战的两人下意识把盾牌挡在身前,但那根本无济于事。巴蒂塔斯刚下令开始,不过眨眼功夫斯巴达克斯就已经瞬杀一人,被怪力砍断的脖子血如井喷,博得观众一阵叫好喝彩。 在座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务必热衷这场血腥暴力的死亡游戏。那威风凛凛的战斗之躯一出现就虏获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们极度狂热地呼喊尖叫着斯巴达克斯的名字。期待他们战无不胜的冠军能为他们带来更加惊心动魄的表演。 “用盾用得最好的还是克雷斯,那高卢人的盾击简直炉火纯青。” 林平之听到金卷发的维罗在他身边评价:“这菜鸟就是送死的货。斯巴达克斯自从上一战后更加骁勇善战了。” 林平之当然知道那一场被渲染得天地为之动容的竞技,他自从来到巴蒂塔斯之后已经听得耳朵快起茧了,于是顺口敷衍道:“死亡之影是吗。” “不,他们想让斯巴达克斯假扮成罗马人,在竞技场上杀死扮成色雷斯人的囚犯以纪念罗马对色雷斯的征服。”维罗解释,林平之却不解:“那又如何?” 维罗目光一暗,“他就是色雷斯的辅备军首领。他一开始想要拒绝那场竞技。但他是奴隶,拒绝除了换来鞭打和棍棒得不到任何改变。”维罗回忆那一次。最后斯巴达克斯妥协,他决定让诸神来决定,他站在竞技场上纹丝不动,让敌人射出的长矛决定他的生死。结果那兵刃只堪堪擦过了他的脸颊。但随着那一箭,有一些东西被杀死了,或者说是被那坚毅如铁身负重任的男人亲自丢弃了。 这个战神一样的男人在心爱的妻子死后,满腔热血如今只剩下了复仇二字。 “赛里斯,主人叫你过去。”阿舒尔矮矮胖胖的身体出现在这里。他总是表现得礼貌,但神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那双眼睛里似乎时刻都在打着什么鬼主意,还尽量显得特别无辜真诚。 林平之点点头跟他走。 他还没忘记对方设计陷害巴尔卡的事,但现在他用得上他。阿舒尔是这里的万事通,角斗士有帮助几乎都会找他,尽管他在这里是最人人可欺的的存在却十分必要。他似乎注意到林平之打量他的目光,转头露出笑意:“有什么事吗?我们美丽的小金丝雀。” 林平之低声问:“我需要些钱,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阿舒尔耸耸肩:“那得看你要多少并且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了。” 他们从一条阶梯走向看台,人渐渐多起来。林平之咬唇想了想然后将身上最后一点碎银给他:“帮我换些钱。” 阿舒尔瞄了眼随即利索地收起来,放慢脚步低声问:“你要银币还是铜币?” “最常用的那些。” “那就塞斯太尔斯,晚上给你,我办事你放心。” 林平之嗯了一声,阿舒尔当然会从中揩油,但他没办法,巴蒂塔斯花了大价钱买下自己,若是逃走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抓回去的下场他已亲眼目睹。这里货币不同,那些碎银拿出去用太容易暴露,林平之不得不谨慎行事。 ------------ 第12章 用布帘遮盖阳光的主看台上仍然闷热,侍女们不停地走动为主人们及时取来清水甘酒解热。林平之小心地从后方走过去,巴蒂塔斯正骄傲地听着行政官爱子努曼利斯对斯巴达克斯喋喋不休的夸耀,在见到林平之后兴致高昂地让侍女递给他一杯酒:“行政官带来的赛斯酒,用来解解渴。” 林平之双手接过,一手搭杯身另一手抬底座举止斯文地浅缀了两口,酒液醇香甘美,确实是好酒。 “赛里斯国有这么精彩的大场面吗?”斯巴达克斯已将剑刃抵在敌人咽喉之上,巴蒂塔斯请行政官决定那落败之人的生死。城民的捧场就是对他成功的肯定,他骄傲地嘴巴都咧开来,向林平之道:“真可惜你没有亲眼目睹斯巴达克斯对战死亡之影的那一场角斗,全罗马都在为之沸腾,携雨之使者,屠影之英雄,诸神赐予的宝物。”巴蒂塔斯想到那场让他扬眉吐气的一战眉飞色舞起来。他的妻子露迪雅不太高兴地提醒道:“克雷斯也是冠军之一,你不能如此偏袒斯巴达克斯,昆图斯。” “哈哈,甘尼克斯,克雷斯,斯巴达克斯,愿诸神保佑我的训练场永远人才辈出。” 这就像一场生死不论的比武大会,不,比武之人能借此一战成名笑傲于世。林平之心想,角斗士虽然能够赢得威名和荣誉,金钱和美女,但那仅仅是取悦了人民的奖赏而已,他们的生死也由观众和主持者决定。只要手臂上刻着烙印,他们永远要在这块地方厮杀,直到失去生命。 林平之只看着场中,这个角度的视野能让他将其中战况一览无遗。斯巴达克斯控制着那人的要害,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浴血。他仰头看向这里等待指令,在瞥见林平之的身影时诧异地笑了一下。 林平之回以一笑,在看行政官的手势时发现那个十几岁的黑发贵族男孩正好奇地打量他,但很快他就被民众的欢呼声吸引过去,屏住呼吸看斯巴达克斯的最后一击。 简直顺理成章的,巴蒂塔斯家大获全胜。就连因身负重伤迟迟无法恢复从前水平的克雷斯也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当他砍下对手的首级时女主人高兴地几乎差点跳起来。 竞技结束时,行政官之子对斯巴达克斯的崇拜已经达到了顶点,他被对方矫健的英姿迷得晕头转向,看向他的眼神仰慕地恨不得立刻将他买下来作为自己的成年礼物。 当晚,想要借此机会向行政官谋求政道的巴蒂塔斯不惜重金为其爱子操办隆重奢侈的十五岁成年生日宴会。 宴会地点就是巴蒂塔斯公馆。 巴蒂塔斯为此多雇了几十个男女奴隶,他们j□j撒着金粉的身体在宴会的人流中自如地穿梭,轻纱和金属细链将其装饰的更加诱人。一盘盘精心烹制的烤羊、牛肉等主菜被端上来供给贵客享用,长条桌上有皮肤白皙的少女玉体横陈,身体上摆放着点心水果供人取用。大厅正中,生命之水在飘洒着嫣红花瓣的方池中汩汩流淌,四个带着金色面具的男女极尽放浪妖娆地在其中纠缠。 而角斗士们则一排排目不斜视地整齐站在墙边,接受慕名而来的贵族j□j的目|光。 林平之看着身边被刷成白色装成雕塑的奴隶,那人被他盯得已经有些发毛。 他有些尴尬得收回目光,然后看向角斗士的所在。除了那里,他似乎无论看哪里都有些不太妥当。林平之甚至开始佩服那些贵族少妇们竟然还能在这样荒|淫的场合保持得体的微笑和谈吐。 宴会将由斯巴达克斯和克雷斯的一场表演赛推至j□j,现冠军和前冠军,这个噱头已经足够吸引眼球。 但在这之前,没有任务的林平之只能按照巴蒂塔斯的要求安安静静呆在角落“见识大场面”。他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阿舒尔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邀功般道:“七块塞斯太尔斯,还有些阿司,我可没拿一分钱。” 林平之拿钱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抽出其中一块较大的铜币给他:“够了吗?” “你可真慷慨。”刚在克雷斯那里碰了钉子的阿舒尔笑道,“祝你用得愉快。” “你是赛里斯人吗?”少年清凉的嗓音迟疑地响起,林平之向前看去,今晚的主角――即将成年的努曼利斯站在他面前有些羞涩地问。 林平之记得他刚刚还在跟他的同伴们眉飞色舞地描述斯巴达克斯如何英勇制敌。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便缄默不语。 “你不会说话吗?”清秀文弱的少年又靠近一步,尽量表现自己的善意:“我见过很多赛里斯人,你是长得最好看的。我可以摸摸你吗?” 这少年把他当成猫了吗?林平之心情错杂地想,对方已经伸出手,像怕惊吓到他一样冲他胳膊慢慢靠过来。林平之轻轻一避,却胳膊上一痒还是被对方轻轻抚过。少年随即像是证实了某件事一样松懈开露出笑容:“西庇阿将军说得没错。赛里斯人的皮肤就像他们的丝绸一样滑。” 他的结论顿时让林平之的脸色青白不定,他压下那股怒意扯出点笑,看向少年呆呆的眼睛里“您刚才说见过很多赛里斯人,是吗?” 努曼利斯一见这相貌美丽的男人理他了,立刻讨好似的接话:“当然,我和我的父亲在西庇阿将军家做客时……” “你们家总是有办法让人流连忘返。”隔着三两人影,盛装打扮的伊莉西娅看着那两人对露迪雅道,后者微笑:“我只希望你在巴蒂塔斯家过得舒心,伊莉西娅,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节目。” 伊莉西娅狐媚的眼尾瞥向那个少年,唇角神秘莫测地绽开笑,应和道:“是啊,想必相当精彩。” “……你知道,西庇阿将军的祖先曾经打败了汉尼拔,征服非洲,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执政官。他还去过很多地方,我真羡慕他……” “主人,行政官大人在叫您。”女奴瞅准努曼利斯说话的空当提醒,后者显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望向那边向他招手的母亲,遂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林平之,“你呆在这里,过会儿我再来找你。” 林平之立刻道好,为摆脱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少年露出由衷的笑意,心想终于可以找个机会离开这个地方。 “诸位来宾,深受敬仰的归并,欢迎诸位莅临寒舍,共同经历这光荣的一棵。行政官克拉维斯之子努曼利斯,将在今夜穿上成人的礼服,从稚童蜕变为一名罗马的男子汉。我们将在此为他举行血与战的洗礼。斯巴达克斯,卡普亚的冠军,上前。” 斯巴达克斯向前迈了一步。 “克雷斯,卡普亚的前冠军,上……” “等等。”努曼利斯忽然制止,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伊莉西娅的眼神,“克雷斯恐怕无法再整往日雄风,我想让维罗代替他。”他无视克雷斯突变的震惊脸色改变人选。,而众人只能依他的意思。 维罗根本不是斯巴达克斯的对手,他们两人就像平时训练一样说说笑笑,谁也没发觉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当斯巴达克斯的刀刃象征性地抵在未落肩头时,他也依然没想到努曼利斯会将伸出的拇指指向下方。 那是命令杀死战败者的手势。 巴蒂塔斯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立刻劝说道:“行政官大人,我们之前说好了这只是一场表演,点到为止即可……” “父亲!”努曼利斯不依不饶地叫道。宠爱儿子的行政官立即道:“我会赔偿你的损失。” 话已至此,巴蒂塔斯已经无力回天,他看向斯巴达克斯,后者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握剑的手不断发抖,迟迟不敢刺下去。 “斯巴达克斯!”巴蒂塔斯威胁地催促。 林平之也看着这个场面,他看着斯巴达克斯慌乱地看看维罗,又看看四周的人,好像指望谁来救救他,不要让他执行这个可怕的命令,亲手杀死自己的挚友。 巴蒂塔斯的催促已经带上了不耐,他不能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失去威信。 斯巴达克斯猛地抬起头,苍蓝双眼中的泪水让林平之猛地一震,他看上去那么脆弱无助,让他跟着心疼,但无法打动任何一个贵族解救他于两难。 最终,维罗亲自将剑刃送进了自己的体内。 “下手吧,否则我们两人都难逃一死。”他微笑着低声对斯巴达克斯说。 斯巴达克斯艰难地摇头,眼泪滚落在脸庞:“不,维罗,不……” “你明白,换做我是你也会这么做的。”那只苍白的手用力将剑刃向下送,鲜血从深入体内的伤口急速地流失,带走了这个乐观青年的生命力,血沫染红了他的唇齿:“替我……照顾我的妻儿……” 斯巴达克斯剧烈的呼吸着,最后他主动杀死了维罗,对方的尸体倒在地上,血液流淌成河。有人举起他的手宣布胜利,但他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垂着头,周围的欢笑全部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林平之看得眼中发刺,正欲转身离开却被人叫住。 ------------ 第13章 “今夜的罗马夜空暗淡无光,皆因群星尽在此处闪耀。斯巴达克斯为我们带来了绝妙的表演,现在我将这独一无二的赛里斯人的舞蹈,献给诸位。” 巴蒂塔斯的心血来潮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林平之身上。露迪雅向丈夫侧首轻声问:“你该早点告诉我,至少让人替他打扮一下。他现在就像个最便宜的打杂的。” 巴蒂塔斯不在意地楼主妻子,差下人去吩咐林平之:“相信我,即使破衣烂衫他亦可让人大开眼界。” 他们此时所用的语言与林平之平日所耳濡目染的十分熟悉,却又微妙得有所不同,他们每句话都拐弯抹角得令人费解,好像每个词都能领会意思,但合在一起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露迪雅漂亮的贴身侍女过来同他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要他为宾客献舞。 跳舞?林平之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巴蒂塔斯是将自己当成舞者买下来的。 他遥遥见巴蒂塔斯鼓励般对自己点点头,客人们也将方才搏斗的场地空出来。那里已经被清洗干净换上崭新的地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看来还得耽搁些时间了。原想寻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溜走的林平之暗暗叹气,走到空地中间,眼尾瞥到仍然失魂落魄双眼湿润的斯巴达克斯,心中忽然生出些同情,就像发现一个原本被渲染得无所不能的英雄却也如此无可奈何时的同情。 数十道饶有兴趣的视线如有实物般打在林平之身上。在他们眼里这个纤弱的男孩在一群虎背熊腰的角斗士中实在显得不够看,但比起矮小的罗马男人又要高挑得多,匀称有度的身材令人垂涎,虽然没有少女的柔软丰满,却别有一番风情。 林平之并未照搬套路,十分随意地将招式杂糅地戏耍起来。 “瞧,他轻得就像一片羽毛。”一名贵族青年盯着他衣袂翻飞间若隐若现的雪白大腿打趣,被鞋子绑带缠紧的足骨一样令他着迷。 “你尽可抓住他的细腰,让他为你颤抖摇动。”他的同伴一眼不错地盯着那人影与其碰杯。 要不要现在逃走?林平之刷完一套剑法后蜻蜓点水般双足落到阳台上,院内挤满了宾客带来的随身侍卫,于是打消念头一个燕子回巢轻盈地落了回去。 热烈的掌声极大地满足了巴蒂塔斯的虚荣心,他将一个钱袋交给阿舒尔道:“将赛里斯带下去好好奖赏。” 露迪雅笑道:“很快关于赛里斯的传闻会不胫而走,西庇阿必会慕名而来。” “我先去找行政官谈谈从政的事。” 他春风满面地离开,露迪雅舒了口气,刚想去招待客人,只听伊莉西娅那亮色的水绿色绸缎长裙忽地从视野中闪过,一抬眼便见她总是带点狡黠的同色眼瞳望向众人道:“各位,我有个好建议。斯巴达克斯,和赛里斯,这两位在今晚最出众的人才,我们应赐予他们与众不同的奖励。” 伊莉西娅出身罗马望族,父亲是元老,丈夫是将军,在这些卡普亚的小门小户中鹤立鸡群。几乎所有人都静下来听这个高贵的女人说话。 “卡普亚的冠军,罗马的英雄,难道不该被赐予最珍贵的奖赏吗?这个赛里斯人,一个美丽舞者,当配如此殊荣。” 人群安静下来,而后有人迫不及待地附和:“当然,您说得对极了。”然后更多的谄媚一边倒向伊莉西娅。 巴蒂塔斯脸色不善地回来,露迪雅立刻问他:“怎么样?” 巴蒂塔斯摇摇头:“‘你是个举世难寻的角斗士训练师,把珍贵的职位留给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吧’,那个该死的老头就用这些花大发了我,今晚的一切都白费了。”他阴森森地看着赛里斯人和斯巴达克斯被围在中央,问道:“怎么回事?” 露迪雅立刻将刚才伊莉西娅的所为告诉他,她计谋得逞的嚣张笑容令巴蒂塔斯夫妇怒火中烧,恼火的神情在这角斗士训练师的脸上一闪即逝,随即又绽开笑容,朗声道:“是的,当然,斯巴达克斯是我们家族的骄傲,理应得到我们最好的礼待。我想一个纯洁的处女当更和他的心意,妮维雅,去。” 昆图斯试图打消大家念头的举动让伊莉西娅轻蔑地一笑,侍女刚倾身向前她便转向大家问:“那多无聊,难道没有人想看双剑合璧吗?一个赛里斯人……我们还没见过他们是如何承接爱神雨露的。” 斯巴达克斯仍在为挚友的死亡而伤心欲绝,听见话题又转到他的身上后看了眼神情迷茫的林平之,立刻拒绝道:“我并不好此道。” “为什么?他不够美丽吗?”努曼利斯不解,他看了眼林平之,确认他是自己见过最美丽的同性,又看了眼伊莉西娅赞赏的眼色,于是再接再厉。他也认为将林平之赐给斯巴达克斯是对他在成年礼上如此精彩表演的最好奖励。 “我们崭新的男子汉懂得了血战拼杀的精神,亦要领会别番乐趣。”伊莉西娅火上浇油,她知道巴蒂塔斯就算能拒绝行政官的要求,也没胆子让这么多贵族失望。 这种急转直下的状况让巴蒂塔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冲斯巴达克斯递了个眼神,破罐破摔般命令:“取下护裆。” 斯巴达克斯身体一震,林平之被他矛盾的眼神所摄,他看见对方紧抿着嘴,颌骨因用力咬合而颤抖。在对方扬手快速除去身上仅有的遮羞布时迅速别开了眼睛。 “看他如此青涩,应尚不经人事。”有人对他的反应调笑。 斯巴达克斯转身看着低垂着脸的林平之,心中仍在挣扎。 除了离开的皮洛斯,斯巴达克斯几乎可算是和这漂亮小子接触最多的人,对方干巴巴的示好和青涩的举止让他感觉很好,自己也不自觉得对他带上了保护者的心态。而现在他的主人却命令自己和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男孩交合,在他刚亲手扼杀了维罗生命的此刻。 有那么一瞬间,斯巴达克斯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深深的质疑,那种悲切怆然的情感就像暴风雨前的乌云一样密不通风地堵住了他的心口,被逼着流向四肢百骸,深入骨髓随即尖叫躁动着,某种强烈的欲|望正要破体而出。 他是卡普亚的冠军,砍下了多少角斗士的头颅,为什么却要听命这些穷奢极欲脑满肠肥的罗马人的指使,杀死至亲挚友,侵犯无辜少年?! “斯巴达克斯,别让我所有的命令都要重复第二遍!” 当斯巴达克斯不得不服从命令抱住林平之吻上他的嘴唇时,下腹贴着的巨大热块终于让林平之不可置信地明白了他们想要他做什么。 惊异的神色在他的双眼中波动放大,林平之从对方根本没用力的双臂中挣脱开,还未从密集的人群中寻得出路就被守卫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铁钳似的五指掐得林平之胳膊生痛。 “放开我!”他又气又怕,嗓子逼仄得像被紧紧箍着。而后他被人捏着鼻子仰头灌了碗苦涩的汤水,没过多久体内一股又热又燥的难言之火顿时让他软了身体,他被丢回到地上,毛茸茸的地毯让他的皮肤刺痒难当。 林平之拼命保持神智,紧咬的牙缝中溢出难受的呻|吟。 在斯巴达克斯笼罩住那可怜的身影时,巴蒂塔斯看不下去地退出人群,在走廊中气得一拳砸在墙上:“赛里斯本应用来献给西庇阿。这下好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二手货。”他转来转去,气冲冲地看向妻子:“不是让你看好哪个该死的贱女人吗?她怎敢在如此场合胡言乱语?!” 一同跟出来的露迪雅忍让着丈夫的怒火,反驳道:“若不是你一心炫耀伊莉西娅怎么会想到这么个主意?我一心一意地为了你讨好那个女人,承受她的嘲弄现在你却来怪我?!” 巴蒂塔斯看着委屈的妻子暂时冷静下来:“抱歉,你知道我并非怪你,露迪雅。”他徒然地望着墙壁:“我们得想想办法,她必须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中,靡靡之音仍在继续。斯巴达克斯魁梧健壮的身体将林平之遮得严严实实,他在林平之耳边低声说:“我说过你那天不该再回来的。” 衣物的系带被轻易地抽开,林平之心头一紧,满头细汗地轻声回答:“你可以帮我,斯巴达克斯。” “怎么做?”斯巴达克斯装腔作势地在对方细滑的皮肤上抚摸,那种脆弱的颤栗和随之引起的湿润喘息令他有些入迷。 “什么都不必做。”林平之咬牙道,那碗药水燃起他的欲|望,但还好没有抹杀他的力气。他的手腕上带着一串珠子,那是某种果核制成的,两头微尖,外壳坚硬。他将绳子扯断,把珠子全部捏在手心里。因为斯巴达克斯的遮挡没有人看见他的小动作。 再磨蹭下去就要露馅了,贵族都喜欢激情刺激的戏码,斯巴达克斯的进度明显让他们不耐。 林平之定了定神,两颗珠子接连射出封住一名侍卫的定身穴和哑穴,然后悄无声息解决掉另一个。 斯巴达克斯施力带他翻过身,林平之的手脚一获得自由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挤开人群,穿过大厅奔向阳台便是纵身一跃。在身后的数声惊呼中他跳到围墙上绕开侍卫,然后离开公馆大门没入夜色中。 ------------ 第14章 林平之在夜色中奔逃,长发飞扬带起的夜风略微缓解了身体的燥热。 他不知道巴蒂塔斯何时会派侍卫追过来,只能沿着山路不断地跑,山上橘黄色的灯火越来越小,城镇方方正正的建筑剪影则逐渐放大。 林平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体内的药性和剧烈的运动让他口干舌燥,下身也渐渐抬起头来。陌生的街道就像一座迷宫,他毫无目的地乱转,想要寻找记忆里所熟悉的标志物。 远远有追兵铿锵的脚步声渐近,市民们像是习惯了这样三天两头的混乱,自觉地退到墙边以免殃及池鱼。林平之躲进暗巷之中盯着那三四个侍卫逐渐靠近,忽然有个陌生的老头从巷子中走过,凹陷下垂的双眼瞄了眼林平之就不再搭理。林平之紧绷的心一松,没想到那老头一走到外面就对着侍卫喊道:“嘿,他在这儿!” 侍卫们立刻去而复返,在寻到林平之的踪迹后追了进来。 林平之在复杂的窄巷里七拐八拐,最后却撞进了一个死巷,他转过身,四个侍卫已挡住唯一的出路,呈半圆向他逼近。 “乖乖跟我们回去,大家还等着你的表演呢,赛里斯。”侍卫笑着劝说。 对方一句话就让林平之回想起刚才屈辱的一幕,顿时目光一寒,盯着其中一名侍卫挂在腰间的铜剑,随即快速闪到他身侧用了一点巧劲将那武器绞进自己手中反手便抡向了对方的肩膀。那剑刃锋利异常,深可见骨的伤口顿时血如泉涌。洒在脸上的温热液体让林平之眨了眨眼睛,黑色瞳仁被映成鲜红,月光下形同鬼魅。 被砍伤的侍卫那只手臂摇摇欲坠,随即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林平之趁胜追击,没有给另三人惊讶的机会,他凭空一跃超那三人直掠过来,侍卫提剑格挡,林平之微微一笑,顺势变招直削下来,耳听得一声惨叫又横劈一剑,砰砰几声,地上顿时又多了三具尸体。 巷子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林平之急促的喘息。 林平之方才拼了全力,此时拿着剑的手腕有些颤抖。虽是情非得已,但害人性命终究是让他良心不安。但听着这边动静似是引来了更多追兵,林平之丢了剑翻上屋顶,拖曳在地上的长长黑影暴露了他的存在。他们追着他的影子,林平之抑制着全身翻涌的气血尽力摆脱他们。 连片的屋顶和曲折的道路将林平之推向了有利的一方,他像只猫般敏捷地跳上一座足有三四丈高的建筑外面的柱子,然后爬进了一间昏暗的屋子精疲力尽地坐了下来。 林平之只觉得头痛欲裂干渴至极,那碗被强灌的汤水在他身体中化为了无数的火星,一碰即燃,几乎要把他体内的水分都要蒸干了。他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压制那随之而来丝丝缕缕的灼热。 林平之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如坠云雾中的不真实感。耳中嗡嗡的轰鸣不断,仔细一听无数男女粗俗暧昧的靡靡之音混杂其中,隐约似乎有人靠近,他眯起眼,勉强能看清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破烂裤子包裹的两条腿在自己面前蹲下,脸上被拍了拍,泛着浅色胡茬的亮片薄唇一开一合,就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谁……”连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变得陌生,林平之厌烦地撇过脸,身体中那种陌生的无法控制的可怕感觉如同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要将他吞噬,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塞满了火药,随便动一动都能让他立刻爆炸。朦胧之际他忽然瞥见对方胳膊上有个熟悉的烙印,脑中猛地清醒了一下,想要抓住对方质问却一头栽了过去。 “这孩子怎么了?”一边石床上妩媚的女人拿过薄纱盖住身体,茶色的双眼看向屋内另一个男人。这位男子看上去年约三十,长颅白肤,金发碧眼,英俊粗犷的五官极富魅力,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少年,侧头看了眼栏杆外的石墙,心想以这样的高度想要爬上来可不容易。 陌生的少年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大张着口呼吸。 男人沾了点他脸上的血迹,将他软绵绵的身体放倒在一边,对方胯部被撑起的部位也因此一览无遗。 “他被喂了使身体虚弱和发|情的药。” 女人微微收起笑容,“是不是从主人家里逃走的奴隶?” “或许。”男子查看林平之的手臂和后颈,两处皮肤都光洁细白,脖子里也没有项圈,“看起来是个自由人。送上门来的生意,做吗?” 女人耸耸肩,丰满柔软的躯体藤蔓一般挂到健壮的男人身上,“他的长相让我觉得是在和女人做|爱,如果是你,就算不给钱也行。” “老板会疯的。”男子咧开嘴笑起来,他从林平之身上摸出几个铜币,扔了一个给女人:“来吧,他快不行了。” 林平之恍惚间感觉有人在解自己的衣裳,深棕色的长卷发像布帘一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直到双腿间的脆弱被碰触,他才猛地缩起身子,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沙哑颤抖的声音:“走开……!” 女人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相信我,我能带你进入天堂。”她心想赚两个钱可真够不容易的,凑上去吻对方单薄的胸膛。 林平之只觉得有股火轰的一下子全部集中到了被湿润的地方,短暂的缓解后越发渴求得难受,即使空气在皮肤上微弱地吹拂都能使他情不自禁地激起一阵战栗。 欲|望和理智激烈地争斗。林平之清醒地知道这么做不对,自己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和姑娘共赴*,但万蚁噬心般的折磨令他痛苦难当,想要发泄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死死盘亘。 意乱情迷之时岳灵珊娇俏的模样忽然闪现,林平之心中涌起一阵愧意,提气用力推开身上的女人,开始蜷在地上抽搐。 女人懒得再纠缠:“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小不点是神庙里圣洁的祭祀吗?也许威猛如天神的你能让他为你打开身体。” 男子对女人这样的夸耀已经习以为常,他在她挺翘的臀部上拍了拍道:“去拿点酒来把,麦莎。” 女子走后男人看着缩着发抖的男孩道:“你还好吗?”他有点被迫多管闲事的无奈,“普利阿普斯赐予你男性的骄傲不是为了让你忍受痛苦的,麦莎已经走了,如果不需要女人,你也可以靠自己。” 林平之已经再也忍受不了了,一听异性离开了也管不了还有外人在,面对墙壁闭着眼睛抓着自己坚硬如铁的分|身纾解起来。 低低的细吟从角落断断续续地传过来,看得出这少年对于男女之事羞涩异常。 男人自顾喝着酒,半晌后那纤细的身影紧绷了一会儿就彻底放松下来,天鹅般优雅的线条自颈项延伸入被衣物遮盖的腰际。 外面突然变的混乱,整齐坚硬的步伐和女人的惊叫让林平之迅速爬起来看向窗外,发现这地方被包围后转头看向男人,眼神警醒无比。 似乎无端被迁怒的精准感觉令男人无辜地开口:“他们在抓你?” “难道你不是吗?”林平之看了眼他胳膊上巴蒂塔斯家的烙印,后者也望向自己代表奴隶的标志,往椅背上一摊笑出尖尖的虎牙,“他们马上就会上来,你最好在那之前快点怎么进来的就怎么逃走吧。” 有力的脚步声已经临近他们所在的屋子,陌上的少年神情失措茫然,看着怪可怜的。 “看来没时间了。”男人这么说着灌了一大碗酒,动作有些粗鲁地一把将林平之拉了起来。 “找到了吗?”简陋的楼梯在侍卫挞伐下不堪重负地嘎嘎作响。他们给了老板些钱,然后在这家生意红火的妓|馆里一间间地搜查。 “那欠|操的小东西一定躲在哪个角落里抚菊自赏呢。”领头的队长砸开门,里面正在女人身上卖力的男子回过头,令来者惊讶地叫道:“甘尼克斯?” 男子金棕色的卷发贴在肩膀上,身下未停挥汗如雨,女人忘情地放j□j喊:“您真是勇猛难当。” “真没想到你回到了卡普亚,我们的战神。” “这里没有战神,只有*凡胎。”甘尼克斯离开女人穿上裤子,淡淡回答。 侍卫暧昧的笑容收起来,好在他还没忘了正事:“好吧,你是否看到一个黑长发的男孩子出现过?” 甘尼克斯湛蓝的双眼看着他,他只是脸色稍冷,全副武装的侍卫便感到一股寒意。 “……我想应该没有,我们走吧。” “你可以出来了。”等到所有人都从这里撤走,甘尼克斯开口道。 林平之从石床的里侧钻出来,悬着的心落回原处。他总觉得那个名字听起来非常耳熟。那股药性消退后林平之现在清醒多了,脸上未褪的红潮更显得他皮肤苍白得像个幽灵。他终于看清那个声音沙沙的男人的长相,对方正拿起墙边的包袱,注意到他的眼神时拿酒壶的动作慢了一点,想了想提醒道:“别走官道,也别走港口,尽量避免人少的地方。” 甘尼克斯说完就离开了,林平之甚至没来得及质问他和巴蒂塔斯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胳膊上有那个烙印却还放他走。 难道他掩护自己是另有图谋?林平之皱眉猜疑,见到床上还光着的女人后别开眼,心想此下还是走为上策,遂如来时般纵身离开了。 ------------ 第15章 秋雨带来的冷空气令城市转瞬就笼罩在灰绿的色调里。 一名身穿黑袍的消瘦少妇垂立在一驾木板车前,上面停止了呼吸的憨厚大个安详地闭着双眼,洁白的麻布盖住了他的身体。 “他们说是你亲手杀了维罗?”女人的眼神仿佛已经被伤心得麻木,斯巴达克斯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在艰难地点头后他听见女人不可置信地痛哭出声:“他将你视为亲兄弟,你怎么能这么做?” 送葬的队伍缓慢地离开,站在露台上的巴蒂塔斯看着斯巴达克斯木然的身影叹气:“谁又能怪他,该死的克拉维斯和他的小兔崽子。” “主人。”侍卫队长在身后叫道,巴蒂塔斯把目光撤离世代苦心经营的训练场,问:“人呢?” “我们没抓到赛里斯人,主人。”侍卫长显然有些难以启齿:“还有……我们死了四个人。” “什么?!” 预料之中的来自主人的暴怒还是把人吓了一跳,巴蒂塔斯的眼神阴沉的可怕:“我以为自昨天以来听到的坏消息就够多了,现在你告诉我有四个训练有素的侍卫死在那个腰还没你胳膊粗的小孩子手里?!是不是你们其实都是娘们裤裆里那玩意儿全是装饰品?!” 巴蒂塔斯快被气疯了,露迪雅用眼神示意噤若寒蝉的奴隶们都下去,然后劝说自己的丈夫:“昆图斯,先别管这个了。庞贝和卡普亚的竞技马上开始,我们得把精力放在这个上面。” 露迪雅的劝说行之有效,巴蒂塔斯闭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静下来:“你说得对,赛里斯的事交给官府就行。以前索罗尼斯仗着和行政官溜须拍马霸占骁将的名额,今年这位置是我们的了,势必要一击必胜,赢得殊荣。可惜克拉维斯看不到巴蒂塔斯大展宏图了。” “他会抱憾终生。”露迪雅附和,过了会不经意般问:“骁将由谁出战?” “当然是斯巴达克斯,他是不二人选。” 露迪雅看向正在训练的角斗士,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林平之在一个铁匠铺里呆了一晚上。他本想连夜离开卡普亚,但他实在花光了精力。街道上的公共供水设施让他好过了一点,他呆在这座放满了木箱的小屋子里养精蓄锐,直到晨光透过布帘宣告一天的开始。 他走到窗口掀开一角布帘看外面的情况,他记得窗口正对着一片圆形的空地,层层的环形阶梯托起一片高台。那里看上去很冷清,一些苦役奴隶扛着巨大的石块弯着腰脚步沉重地从那里经过,然后运到前面正在建造的建筑那里。 五脏庙突然开始大唱空城计,林平之饿得胃都开始发疼,刚想着他得出去找一些食物外面蓦地热闹起来。 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拉扯着一个黑瘦的少年走到高台中央,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皮甲的士兵。少年的手被绳索所缚,被迫像游行一样被男人在民众前展示。然后少年被绑到柱子上开始被施以鞭刑,当那张熟悉的脸满是绝望地转过来时,林平之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皮洛斯?” 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林平之匆匆从屋里找出一块足够大的黑布将自己裹得认不清样貌,脚步在那木箱前顿了顿,那里面堆满了崭新的兵器,然后他从中抽了一把匕首出来藏在身上开门溜了出去。 “我不是奴隶!”皮洛斯的身上没几下就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他一边发出痛叫一边辩驳。 “我当然知道,否则你现在已经是塔尔佩欧岩下的一滩烂泥了。”男人不痛不痒道:“但是,如果你赔偿不了罚款,我就不得不将你变卖,而你也不得不变为奴隶了。” “他欠了你多少钱?”清亮的少年声线突兀地响起来。 “十五个阿斯,你要替他还吗?小子?”他愣了下,随后看向对方嗤笑。后者拿出五个青铜币,虽然看不见脸不过递到他跟前的那只手细腻纤长,看上去倒是养尊处优得很。男人接过来数了数:“执行完毕后他就归你了,这位大人。” 等林平之把皮洛斯解下来的时候那可怜的家伙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嘶嘶地抽着冷气,“谢、谢谢您的慷慨……赛里斯?” “嘘……”林平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上他离开人群,对方的伤令人咋舌,“我们得先找个大夫……” “等等,赛里斯,我知道这样不好不过……你还有钱吗?” 林平之拿出了所有钱,还有三个塞斯太尔斯和一些阿斯。 皮洛斯拿走了其中一个大的:“我会还你的,我发誓。我需要它买药,巴尔卡他……” “好的,我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你。” “谢谢,如果不是你我们就完了。”皮洛斯激动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后者躲了一下没躲过,于是笑了笑,然后提醒道:“方便的话带些吃的,我饿了一夜了。” “哦,太好了,我的肚子也空空如也。”黑黑的小个子飞快地跑远,林平之躲在竹棚子底下小心地将脸遮起来,尽力不被人发现。 他等了没一会儿皮洛斯就大包小包地回来了,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件衣服掩饰骇人的血迹高兴地在前面带路,林平之不得不开口问:“你真的没事?” “嗯,我已经上过药了,以前作为奴隶,鞭打棍棒本就是家常便饭。除了疼痛,不过可以干点别的事尽量别在意它。”皮洛斯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回答,但他僵硬得有些滑稽的姿势根本骗不了人。 他们说着在一块圆形的青铜盖板前停下,两人合力将其打开,然后相继跳下去。 林平之在下去后才发现里面十分宽阔。这里面是一条长长的渠道,砖石砌成的拱券有一人高,他们站立在水渠的左边,中间蓄满水的河道向前延伸至拐弯处消失,两侧的堤岸可以容纳两人并行。 “我们走。”皮洛斯道,地下的光线似乎全来自水面的磷光,荡漾的水纹在他们的脸上忽明忽暗。林平之点点头跟上去,发现这里规模宏大得就像个地下迷宫。 上面不时有人走过和倒水下来的声音,头顶经过三个同样的圆形盖板后皮洛斯匆匆加快脚步:“巴尔卡,我回来了,还有药和吃的。看,这是谁?” “你他妈的上哪儿去了……” 林平之看到了靠柱子半躺着的巴尔卡,他狠狠地开口咒骂,但脸色却明显放松,然后在看到挂彩的皮洛斯后又立刻怒火沉沉:“哪个该死的混蛋……哦,他妈的!” “嘿,嘿,我没事,小心伤口裂开。”皮洛斯赶紧丢下东西扶他,随即也看到了站在巴尔卡另一边的陌生男人,他高大,健壮,脸庞英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神赐,完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他是甘尼克斯。”巴尔卡道, 那个男人却看着离他们三人都有些远的林平之,随即笑起来。他蓝色的眼睛中总是有明亮的光点在跳动,这使他看起来精力饱满潇洒不羁,而露出的尖尖虎牙却又显得孩子气。 “你为什么在这里?”林平之的眼中显出敌意,对方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巴尔卡:“看看老朋友,叙叙旧。” “你跟踪我?”林平之全然不相信他的话,后者笑得更夸张了,好像在讽刺他似的,“我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你们认识?”巴尔卡奇怪地打断他们,他皱着眉头,皮洛斯在清理他化脓的伤口重新敷药,甘尼克斯耸耸肩:“看来有人不欢迎我,我得走了。” “你不能离开。”林平之出声道。 “为什么?”甘尼克斯回过头:“你认为我会一离开这里就大喊赛里斯人躲在输水道里?”他走近这个几乎还不到他胸口的少年,“听着,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抓捕你的士兵,‘一夜杀了四个士兵的赛里斯人’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完全不用多此一举,处男阁下。” 林平之仍将信将疑,皮洛斯已经叫起来:“等等,赛里斯,你是逃出来的?!” “嗯。” “还杀了四个士兵?!” “嗯。” “哦,老天,要是你被抓回去肯定会被钉在十字架上!我们都是,嘶……!”过大的动作牵扯到鞭伤,林平之依然瞪着甘尼克斯:“所以更不能让他走,暴露我们的位置。”他看向皮洛斯:“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赛里斯。” 对方忽然变得冷漠得不像话,皮洛斯不知所措地解释,但对方没有搭理他,只等着甘尼克斯表态。 甘尼克斯无奈地盯着他,对方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那表情像是他不答应就会随时亮出剑扑上来。 好吧,他总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甘尼克斯这么安慰自己,松口道:“我留在这儿,直到帮助你逃出卡普亚……逃出士兵的追踪。但是,你得付给我报酬。” “……多少?” “你有多少?” 林平之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扔给他一块大青铜币。 ------------ 第16章 “……这次运气太差,我被那家伙当场抓住了,他叫来士兵把我一路拖到广场处刑,这时候赛里斯恰好出现付了钱,所以我们最后满载而归。” “神明什么时候把运气施舍给我们了?他们永远站在权贵的一边。” “别对诸神不敬,巴尔卡。”皮洛斯紧张地制止他:“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敷过药后的巴尔卡伤势恢复得很快,他温柔地亲吻为了自己遍体鳞伤的男孩。一般这时候林平之只能目不斜视把那边的旖旎柔情当做空气,然后和甘尼克斯大眼瞪小眼。 甘尼克斯的那块报酬全都借由唯一能够自由行动的皮洛斯变成了他壶里的酒,他懒洋洋地靠在墙边,酒意在他漂亮的蓝眼睛里酝酿出深深浅浅的蓝色,就像暴雨前的天空,多变而深邃。 他和巴尔卡似乎相识已久,林平之也终于从巴尔卡的描述中想起了他是谁,甘尼克斯,巴蒂塔斯家族的第七代角斗士冠军,传说中的竞技场之神,唯一在竞技场上获得自由的角斗士。 听起来真是足够威风八面,万众瞩目的。 林平之有幸目睹了那柄象征他自由之身的木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甘尼克斯打败对手的名字。他没有见过甘尼克斯战斗的英姿,因此别人说得再神乎其技也不管用。但他至少能确定对方愿意留下不是性格使然就是心里发虚,但林平之现在明显更倾向于前者了。 “现在外面怎么样,皮洛斯?”林平之正想问这个,对方已经先开口。 “民政官在广场上做了演讲,军队在城内每个角落巡逻,也许很快就会开始搜查输水道。” “这可真够严重的。”甘尼克斯接口,林平之怎么听都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他一露出恼怒的表情对方就笑得更加刺眼了。于是林平之看向皮洛斯:“你们之前一直住在这里?” 皮洛斯点点头:“为了躲避巴蒂塔斯追杀的无奈之举。他之前答应我赎身,可我刚刚下山他的侍卫就想要杀死我。后来我跳进河里,他们可不知道我是个水下好手,我可从没像那个时候那么感激排水道的味道。” “巴蒂塔斯是个天杀的伪君子恶棍,我和皮洛斯忠心耿耿,他却暗下毒手置我们于死地。” “别惦记着报仇巴尔卡,只要离开这里一切都好。” “不,我不能这么算了。”回想起宴会上被迫喝下淫|药强逼与斯巴达克斯交欢的情形,林平之的脸色变得冰冷阴寒,眼底的仇恨和狠毒让注视着他的甘尼克斯眼色一沉。 当夜月上中天之时,林平之来到地上,独自一人穿梭到城门边,随即他发现皮洛斯所言已算轻描淡写。 六尺厚的城墙足有两丈高,设有两层拱形哨口,每个哨口都有士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林平之按原路返回,夜幕下一个人影等在那里,他小心地缓慢地走过去,匕首藏在手心里。 那个雕像一样挺拔的人影忽然开口了,然后林平之注意到那双眼睛――他似乎总是先看到那双明亮得即使黑暗也遮不住的眼睛。 “晚上好,夜猫子阁下。” 林平之放下警惕,然后又冷起脸:“你在这里干什么。” “感受卡普亚的夜风。”甘尼克斯看到赛里斯人似乎撇了一下嘴,长发擦过他的胳膊,“或者明天在广场上仰视钉在十字架上的你。” “我不是奴隶。”林平之反驳,他本可以无视,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跟甘尼克斯较劲儿。 “噢,那太幸运了,*庭会给你一个月时间在去侍候诸神之前摆脱处男之身。” 赛里斯人比他想象得还要内敛,尽管他知道那家伙一定气得不轻,但他只是拿那双注了月光似的黑眼睛往上瞥自己:“下来。” 林平之脱下长袍呼了口气。甘尼克斯见过很多搔首弄姿以色事人的男宠,赛里斯的姿色不下于他们,但他似乎受过某种独特的教养,走起路来就像清风,举手投足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得体。 “别再出去冒险,现在即使是贵族出城都要仔细检查马车才会放行。”甘尼克斯道,他们的声音把另外两人也吵醒了,皮洛斯睡眼惺忪地看他们:“发生了什么?” 甘尼克斯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只有一个人不会。” 巴蒂塔斯。林平之心知肚明。 在卡普亚的军队把爪牙伸向输水道之前,皮洛斯和行动不便的巴尔卡先出城安顿,而林平之和甘尼克斯悄悄离开那里朝巴蒂塔斯公馆出发。 “巴蒂塔斯一天后会带着角斗士出发去参加庞贝和卡普亚的荣誉之战,你得想办法藏进他们的马车,随便哪一辆,在出城之前别被他们发现,然后你就自由了。” “你怎么知道?”甘尼克斯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却对巴蒂塔斯的行动了如指掌。崎岖的山路让两人俱是汗如雨下,甘尼克斯停下来喘口气,然后笑道:“好吧……你只要站在卡普亚的大街上随便抓个会说话的小孩他们都会告诉你这个答案。顺便一说,在这之前你得对你的外貌做点什么。” 林平之顿觉有理,于是他把那头显眼的长发一股脑扎在脑后,脸上用泥巴抹得到处都是。甘尼克斯看得有些啼笑皆非,他仰着上身道:“停下吧,伙计,我收回刚才那句话,长成你这样干什么都是徒劳。” 那座红顶建筑越来越近,林平之觉得甘尼克斯的面色似乎逐渐不太轻松起来。 这里树木的枝叶总是长得很高,果树更加少得可怜。他们得在这里露宿,不能生火引起注意,因此肉食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他们的干粮只够两人吃个半饱,甘尼克斯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他毫无怀疑那么一口塞牙缝的食物对他来说只会适得其反。更糟的是他的酒壶也空了。 没酒,没美女,只有黑漆漆的夜空和一个默不作声的赛里斯人。甘尼克斯这下明白了什么叫自讨苦吃,如果当时他把这个被老二折磨得快死的家伙一脚踹出去,自己现在没准正在哪个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两人隔着一棵树靠在树干上,林平之仰头望着天空,广袤无垠的夜幕和星星点点的亮光总会让他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仿佛还是福州福威镖局的少镖头,骑着他心爱的白马小雪龙和镖头趟子手们上山打猎,直至月上山头才会意犹未尽地带着猎物回家。那时候的星空和此时如出一撤。 “它们真美。”林平之低喃。 “它们是骗子,拿自由当幌子诱惑你为此奋不顾身,等你为此摔得鼻青脸肿自以为得到它之后还是像个婊|子一样高高在上地看着你,像看一坨不自量力的狗屎。” 林平之哼笑了一声,轻得像在给人挠痒却让人极度恼火。 甘尼克斯几乎可以想象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会做出怎样可恨的表情,就像个不服大人管教的小崽子。 “天神阁下似乎心有不满。” 他好像很喜欢拿麦莎对自己那档事儿的恭维当成戏谑的材料,甘尼克斯看他明亮的双眼和睫毛的阴影,让他很有种幼稚得想要回击的情绪:“向诸神起誓,你以后可找不到比我更好的。” 他看对方噎得说不出话顿时心情舒畅,肚子都不怎么饿了。 虽是初秋,但卡普亚仍然昼长夜短。林平之和甘尼克斯连夜在巴蒂塔斯家的必经之路上设陷阱,然后躲在灌木荆棘间静静等待。 “来了。” 马车轮子骨碌骨碌地向这边驶来,一共有三辆,还有些驮物的骏马。除了开头那一辆华丽的属于巴蒂塔斯夫妇的车,其他两辆怎么看都装不下太多的角斗士。 “他们只需要带上最好的。”甘尼克斯解释。 那么斯巴达克斯就坐在其中一辆之内。 那个名字在林平之心中激起波澜,微妙的恨意参杂着其他因素令他五味杂陈。 身边忽然草木沙沙,林平之一把抓住想要起身的甘尼克斯问:“你去哪儿?” “我以为我的任务完成了。” “你得跟我在一起。”林平之担心他会通风报信,他可冒不了这个险。 甘尼克斯只好又蹲回去。该死的蚊虫已经把他们咬得满身包,他看到赛里斯布满红点的那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盯着那华丽马车的眼神透露出危险的讯息,不由提醒:“别干傻事,小崽子。” 巴蒂塔斯和他的妻子就在里面,那车上除了他们只有一个瘸了腿的阿舒尔,时机再好不过。 林平之想报仇一雪前耻,但甘尼克斯就像会读心术一样看出他的想法,好像连他的遭遇都一清二楚似的:“如果你杀了巴蒂塔斯,他家所有的奴隶都得给他陪葬。” “凭什么?”林平之只觉得荒谬,甘尼克斯看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孩:“法律规定如此。” 马车已驶过眼前,林平之将精神放在当前一把拉紧藤蔓,受到惊吓的马匹把驮着的物品甩脱。他们不得不停下查看。 林平之趁此混乱像只猫般无声无息绕到最后一辆马车,打开后车门窜了进去。甘尼克斯还没来得及陈赞对方的动作之娴熟轻盈,就看到对方已经有打开车门盯着自己,那眼神仿佛自己不立刻过去他会先拿自己开刀,他有点无奈又觉得好玩般地瞅准机会也溜到了那马车中。 ------------ 第17章 “克雷斯?”甘尼克斯开口,对方圆滚滚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坐得笔直的身子一动不动。 “他说不了话。”林平之点了克雷斯和车夫的穴位,马车缰绳实际在他手里。 甘尼克斯不知道小赛里斯人对克雷斯做了什么手脚,看到克雷斯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一个劲地瞪向自己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林平之的内力浅薄,外面那个车夫还好说,但对上力大如牛的克雷斯说不定只能制住他一会儿的功夫。 林平之把缰绳扔给甘尼克斯,随即将匕首横到克雷斯脖子上低声警告:“我可以让你开口说话,但是如果你敢喊人我就一刀切断你的喉咙。” 甘尼克斯对他的举动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后笑起来。 克雷斯在闭了一下眼睛后得到说话的自由,林平之问他:“为什么出战的不是斯巴达克斯?” “那个没用的孬种正躺着养伤。”克雷斯挑眼看他,“坐在这里的不是斯巴达克斯让你很失望?看来外界传闻并不属实,那色雷斯人的老二不但不让你憎恶反而流连忘返。” “闭嘴!这不妨碍我在你身上划两刀。”林平之将剑刃往他皮肉里送了送,竖着眼睛一副炸了毛的模样。 “用这个。”甘尼克斯找了捆绳子扔给林平之,克雷斯看向他:“没想到我们的重逢是以这种形式。” “某种意义也算意外之喜。”甘尼克斯回答。 “跟这小子在一起你会被军队通缉,他是在逃奴隶身负人命,你会被看成同犯论罪。” “我很欣慰在我离开后你成为了冠军,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已经可以来给我忠告。”甘尼克斯把他双手捆牢冷冷回敬。 车子一路下山经过城镇,林平之也绷紧了神经,甘尼克斯撩开一点窗帘,由士兵层层把关的城墙已经跳进了视野范围。再过不久他们就会离开卡普亚,穿过阿皮亚大道,然后按计划在一个峡谷边上跳车离开。 巴蒂塔斯的车队果然畅通无阻地通过检查,林平之吊着的一颗心落回实处。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巴蒂塔斯完全没有发现最后一辆马车上的猫腻。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林平之看向拿着缰绳的甘尼克斯,从车门缝隙看到有个侍女正朝这里走来。 “克雷斯,主人找你。”露迪雅的贴身侍女妮维雅在外面叫道。 车内三人屏住了呼吸,林平之紧紧握着那把匕首,甘尼克斯的手挡着车门。 “克雷斯?” “我马上来。”克雷斯回答,随即看向另两人:“把我的手解开。” 林平之和甘尼克斯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 他们放克雷斯下车,心情忐忑地等在那里。马车迟迟不动,不久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让两人警惕起来。 “该死!”甘尼克斯忽然低咒,一把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林平之跳下后门,健步如飞冲向附近的山坳,林平之被没防备的一拽后顿时晕头转向,只看到四周的衰草和丘原在飞速变换,甘尼克斯的两条长腿拼命地向前冲,林平之想如果不是拉着自己的那股力量他一定会直接飞出去。 身后追兵的体力比起某个几乎是提着他跑的健将逊色多了,在两人拐进一片密林时林平之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现在……我可真算是你的共犯了。”甘尼克斯一放手林平之就丢人地一个趔趄坐在地上,胸腔膨胀得快要爆炸,喉咙里充斥的铁腥味令他难受地不断咳嗽。 “那真是祝贺了。” “哈哈哈哈。”甘尼克斯看他这时候还不甘示弱地和自己针锋相对反倒大笑起来。他知道巴蒂塔斯会马上通知民政官他们的去向,并且通缉名单将从赛里斯变成赛里斯和甘尼克斯。 奥诺玛莫斯和带领的侍卫无功而返,巴蒂塔斯问:“人呢?” “他们逃向了峡谷,除了赛里斯还有另一个人。” “谁?看清他的长相了吗?”他气得冒火,“真没想到他会躲在我们的车里。” 奥诺玛莫斯即黑人教练摇摇头,主人目光又移向克雷斯,后者道:“他戴了面具。” “回去通知民政官派军队搜捕这该死的杀人犯,我们走。” 林平之开始了逃亡之路的远征,甘尼克斯富有经验,将想走峡谷的小赛里斯领向高地。林平之在见到山脚的一列士兵分散向峡谷进发时将满腹质疑吞回了肚子。 “你想去哪儿?”甘尼克斯问跟在身后沉默的家伙,他们总不能漫无目的地乱走一气。 “罗马。”林平之回答。 甘尼克斯点点头:“好吧,那我们得先翻过这座山,然后渡过科里斯河,沿着亚平宁山到达罗马,完全避开军队的耳目。” 林平之停下动作,察觉到的甘尼克斯转过身:“怎么了?” “没什么。”林平之垂下眼,后者眯眼看了看白晃晃的天空和北方的山脉,峡谷和山脚依然毫无动静。小赛里斯的凉鞋底都快穿洞了,露在绑腿外的小腿肚上全是荆棘割出的红印子。 “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甘尼克斯说,“我去找点吃的。” 日头从阿尔卑斯山的那头落下去的时候,一小队明火自峡谷跳动着离开。 “他们一无所获,我们来庆祝一下。”甘尼克斯将路上顺手抓到的野鸡丢到一边:“别干坐着,小赛里斯,我们可以生火吃饭了。” 山中的夜晚气温骤降,林平之裹着那都快透出肤色的黑袍子坐在篝火边取暖,木叉上的野鸡肉在火焰中烤得滋滋作响。 昨天在巴蒂塔斯附近树林子里被咬出的满身包让林平之难受得浑身发痒,要是伸手挠一挠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但甘尼克斯就完全没有这个困扰,蚊虫根本咬不动那家伙的皮肤。 “别靠在树干上蹭。”甘尼克斯往他手里塞了一堆叶子,“把他们嚼碎敷在上面你会好受些。” 林平之照做了,那叶子清凉微苦,敷在受苦的皮肤上让他舒服得想叹息。 对方坐在对面啃鸡肉,林平之看着甘尼克斯,低低的声音从喉咙里跑出来:“抱歉。” “抱歉什么?” “本来你可以置身事外,而现在……”林平之这会儿切切诺诺的,看上去总算不像个时刻盯着自己要去告密的小混蛋了,甘尼克斯闷声笑起来:“现在也一样,别高估你自己,赛里斯人,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我想。” “所以你也想去罗马?” 甘尼克斯不回答,只发出猫打呼噜一样闷闷的笑声,然后抛给他一个酒壶。林平之打开塞子喝了一口,*的暖意从胸腔传来:“哪来的酒?” “克雷斯的马车里,巴蒂塔斯家角斗士的待遇可一直不错。” 第二天他们翻过山顺利渡过科里斯河,追兵却在半路上就折回消失了。 “军队把人手撤走了。”他们俩披着斗篷站在渡口上,隔着清晨的白雾看到远处的士兵朝卡普亚的方向撤回。往返的木船已经靠岸,他们没空奇怪善变的罗马军队想要做什么,甘尼克斯一脚跳上去,对林平之道:“上来吧。” 木船一路破水前进,两人和其他沉默的客人挤在船舱。甘尼克斯提醒林平之别东张西望,这里什么种族的人都有。额头上有古怪图腾和骇人疤痕的逃犯,缺胳膊少腿的战俘,还有骨瘦如柴浓妆艳抹的妓|女。但是只要付钱,他们就能带你过河。 从这股不自在又臭气熏天的环境里解脱出来时林平之如释重负,甘尼克斯见他脸都皱到一块儿的模样咧开嘴:“别这副表情,小赛里斯,这有助于你习惯接下来的旅馆,而且很快你就会开始怀念。” 等林平之走进荒无人烟的山腰上那家偏僻旅馆时,他瞬间反应过来甘尼克斯完全是在耍他。预演的比船舱还糟糕的场景根本没有上演,他却为此一路绷紧了神经。 甘尼克斯拍拍他的肩膀:“放轻松,伙计。” 他们先吃了顿时隔已久的饱饭,来往的女人总是不自觉地朝这边抛媚眼,当然绝不是给看上去还是个未成年孩子的林平之的。 林平之这回清楚见识到了甘尼克斯对于异性的吸引力,他只要一个眼神就有数不清的姑娘前仆后继地扑过来。其中一个火辣的金发美女得到了甘尼克斯的青睐。他们拥在一起深吻,*一触即燃。 林平之轻轻咳了两声,他没兴趣看别人的活春宫。 女人的手在甘尼克斯的裤子里忙活,瞥向林平之问:“那是谁?” “我儿子。”甘尼克斯一眼不错地撒谎:“他英俊吗?” 林平之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没听美女的评价就站起来离开:“我去付钱要个房间,‘父亲’。” ------------ 第18章 除了来到这个世界那瞬间走马灯式的回忆,林平之还是第一次梦到曾经的往事。 梦里他似乎刚和局里的镖师了走了一趟大镖,正往林家宅子赶,福州的路上阴沉沉的也没什么人。 到家后管家适时他打开了铜扣大门,正厅里热闹无比。 他疑惑地走进去,娘亲满脸喜气地上前握住他的手。 “娘?”林平之低声问。 “平之,来,看看谁来了。”他被拉进内堂,然后看见一个凤冠霞帔的嫣红身影被人牵出来,鲜艳的盖头下一张娇俏的脸含羞带怯地看着他:“小林子,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妻子了,你可得好好对我。” 林平之看着她的脸,心里泛起一股温柔。他似乎隐约间忘记了一件及其重要的事,直到林震南过来将他引到高座催促道:“还不快给岳父岳母敬茶。” 他内心一震,转过头正看见那个道貌岸然的所谓君子剑正坐在高堂之上,虚伪的笑在他眼里扭曲而恶毒。 “岳、不、群!”他咬牙切齿地挤出那个名字,眼前仿佛蒙了一层血雾。 视野内的画面顷刻间变得荒诞而破碎,他听见慌乱的奔逃和岳灵珊的惊叫,但杀死岳不群报仇的念头让他不顾一切地提剑刺向那个伪君子。 须臾,喷薄的血液弥漫了视线,林平之在梦中疯了般笑出来,然而他刺中的却是岳灵珊,那张奄奄一息的脸如一记重锤砸在他心口。 “灵珊!”林平之猛地惊醒,满身都是冷汗。他喘着粗气起来找水喝。铺着干草垫的石床睡得人腰酸背痛,林平之用衣襟擦擦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水才平复下来。 门吱呀打开,青白的月光漏进来。甘尼克斯一脸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他眼前,湿漉漉的金发在肩头打着卷,滑过胸膛的水痕像条细细的闪烁银带,看起来性感透了。他倚着门框看向林平之,道:“你该去洗个澡,你知道,我刚刚闻起来就像坨屎。” 林平之含糊地嗯了一声,暗自猜测对方有没有撞见自己的丑态。 “我去了。”他站起来往外走,甘尼克斯转头看他匆匆离去,出声道:“浴池在左边。” 他竟然一觉从中午睡到了半夜。 林平之将自己泡进温凉的池水里,羽毛轻拂的触感让他闭起双眼放松下来。他的脑海仍滞留着噩梦的碎片,以至于无法好好思考眼下的事情。 他在冷水里待到直到打了个喷嚏才起身将洗净的湿衣服裹在腰间回到房间,甘尼克斯睁着眼躺在床上,好像在等他。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林平之瞄了眼空余的床铺确定自己没法挤得下于是坐到了桌边。 “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好消息是军队无暇顾及我们是因为行政官被绑架了。坏消息是他们已经抓到了凶手,等到明天一处刑注意力又会回到我们身上。”甘尼克斯说道,“往罗马走是在冒险,阿皮亚大道和水道的监管非常严格。” “你说走山路就没问题。” “只是相对而言。”甘尼克斯抬眼回答,“但是……好吧,他们没准压根想不到我们会去罗马,而不是高卢,叙利亚,库迈或者其他地方。” 林平之好像心思全不在对话上,只静默着吃东西。他感觉甘尼克斯一直看着自己,于是问:“怎么?” “你打算坐在那里,一整晚?”甘尼克斯看到对方僵硬了一下,尽管他正在极力掩饰。他们之间似乎总是有种古怪的敌意,小赛里斯害羞,内向,性格阴戾,他回忆对方第一次在他正兴致高昂时闯进屋里时的情形,顿时好像明白了症结所在。 “我现在不困。”林平之打算出去随便找根树枝窝一晚,尽管这间房是他付的钱,“我出去散散步。” “我想我们该谈一谈,毕竟接下来相处的时间可不短。”甘尼克斯叫住他:“我们的初遇可能让你感到不舒服……” 是羞愤欲死。林平之暗地纠正。他在一对陌生男女面前手|淫自渎,还有比这更加无地自容的事情吗。 “但是,你是个男人。我不会舔你的老二也不会干你的屁股,所以过来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只有破石烂地等着我们了。” 金发男人拍拍草垫,对方粗鲁的话令林平之的脸色又红又白,好在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平之顿了顿还是听从了甘尼克斯的建议。他上床的动作轻得几乎没什么动静,仰面躺得笔直,双手放在身侧,看得甘尼克斯发笑:“我真是忍不住想给你来块白布……” “什么?” “没什么,小赛里斯。啊,对,为安全起见,我们该换个称呼。你叫什么名字?不是指像我是凯尔特人那样的赛里斯这种泛指,比如我叫甘尼克斯,你呢?” 林平之侧头看他一眼,快声道:“林平之。” “什么?”甘尼克斯压根没听清楚。 “叫我林就行了。”林平之敷衍道,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好意思。 “该死的,真冷。”夜风从毫无遮掩的窗口吹进来,半干的衣物就更加凉飕飕地贴在身上,他蜷起身体抱怨。 “你睡里面。”甘尼克斯下床倒了杯酒过来:“来点酒你会暖和一些。” “不用了,谢谢。”林平之摇摇头,那东西只会让他第二天头疼得连床都下不来。 翌日两人都睡到日上三竿。 “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俩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林平之站在长长的队伍中,泥泞的山路已经被踩出无数个脚印。 沉沉天幕下他们就像一大群正在搬家的蚂蚁,井然有序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进发。 “当然不是,小甜心。”那个在旅馆里额甘尼克斯热火朝天的年轻金发女人妩媚地冲他眨眼。他们一左一右地跟在甘尼克斯身后。林平之还不习惯跟这么热烈奔放的姑娘打交道,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忽然撞到前面那堵坚硬的肉墙,林平之唔了一声揉着额头,就听见甘尼克斯的声音嗡嗡震动着传进他耳朵里:“看,有军队在朝卡普亚的方向移动。” 林平之随之下意识看去。那是一支真正的军队,步兵,骑兵,一个个队列,甚至还有个将军意气风发骑着马的将军,他身边还有一个金发女人。 林平之认出了她,是那个在宴会上提议羞辱他的罗马贵族,伊莉西娅。 “你认识她?” “我现在在这儿就是拜她所赐。”林平之冷哼了一声,随即转头继续赶路。 金发女人叫狄克娜,她几乎时刻和甘尼克斯缠在一起。林平之很快就习惯了他们的偶尔消失,然后再一脸餍足地出现的戏码。 甘尼克斯的精力简直无穷无尽,狄克娜正爱死了他这点。他们在草丛后面野合,金发女骑在他身上浪|叫着扭腰,不经意就看到了坐在附近树上的林平之,晃着脚无所事事地等他们。 “你儿子看过来了,看上去似乎有点吃醋。”女人俯下身吻着甘尼克斯汗津津的脖子,身下人挺动着身子,那个像从森林里跑出来的精灵一样的家伙倒映在他眼中。 甘尼克斯翻身将女人压在身下攻城略地:“那就叫小声点,我的宝贝还没成年呢。” “哦,老天,啊……”女人仰起脖子,她笑起来非常漂亮:“他真该知道他有个多么勇猛的父亲,或许我可以教导你的儿子……” “不,谢谢。”甘尼克斯很快拒绝,随即扬起一个魅力无穷的笑:“看来我没满足你是吗?” 至少他们还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做。林平之想,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军队已经渐渐变成了一小团方块阴影,他盯着那里如鲠在喉。 “嘿,男孩,下来赶路了。” 甘尼克斯在树下催,林平之摇摇头跳下树,那团黑影跳出他的阴影。甘尼克斯歪头看进他的眼里,警告道:“别想着火上浇油,乖孩子。” “好的,‘父亲’。”林平之阴阳怪气地揶揄,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总能洞悉他的想法。虽然他刚才确实很想追上那列军队。然后呢,对方是个女人,他甚至还没下好是否要杀了她的决心。 他们不断地攀登,越高空气就越是稀薄寒冷。山下还是树木葱茏,这里却已经开始草木葱茏,用甘尼克斯的话说,秋天被完美得忽略了,就像年老色衰的女人或者无法再战的斗士。 林平之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当悉悉索索冰块割裂的沙粒感从脚下传来,呼吸开始伴随着白气时他忍不住抱怨:“你该在上山前提醒我多带件衣服的。” 仍然袒胸露腹只穿着护臂和长裤的甘尼克斯和同样暴露的狄克娜似乎完全没感到寒冷,他张开双臂潇洒不羁地笑道:“来老爹的怀里暖和下吗?” “不,谢谢。”林平之双手抱胸小跑起来,狄克娜笑吟吟道:“看看他,就像只漂亮的小鹿。” 甘尼克斯盯着那背影,然后转向狄克娜:“要来取暖吗,比跑步更加有效的方法?” ------------ 第19章 他们在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山地停下,更多的人选择在山体更下方的位置过夜。 树林里光秃秃的一片肃杀,堆积在地上的枯叶都开始腐烂,在那上面睡一觉会比不休息更让人身心俱疲。 甘尼克斯眼皮上一凉,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低咒了一声。 “天杀的,这才几月就开始下雪了?”狄克娜抱着胳膊抱怨,她也开始受不了越来越冷的天气了。 “我们最好闭上嘴在天黑前把安身之所弄出来。林,把匕首借我。”甘尼克斯支起木桩用刀柄往地里钉,狄克娜转头看了看附近另一个快搭好的帐篷:“我先回去了,我会想你的。” 她和甘尼克斯深吻告别,林平之道:“我去附近找点干柴。” “小心点,宝贝,这里可处处都是饿狼。”狄克娜对他眨眨眼。 “我会的。”他转身走进树丛,人声渐远。山里的湿气很重,他得转到向阳的坡上才能找到些能用的柴火。 “哈……”他跺跺脚哈着热气,身上少得可怜的布料抵挡不了一丝丝的冷风,他再也不能用聊胜于无这种话来安慰自己。林平之在林子里兜了两圈挑挑拣拣,怀里硌人的枝条还不够烤熟一只麻雀的。 “嘿,小东西,想要变热吗?” 一个不知跟了他多久的黑壮大个子从树林子里冒出来,不怀好意地问他。林平之下意识摸向腰间,随后想起匕首借给甘尼克斯用了。 那体毛浓得跟黑熊一样的家伙向他靠了几步,迫不及待地想将这黑发尤物占为己有,天知道他等对方落单等了多久。 穷山恶水出刁民。林平之后退着,忽然就想起这句话,不知为何就有点想要发笑,大概是这些天的遭遇和坎坷已经让他有些麻木了。 “滚开。”他低喝,对方却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说着下流话一步步逼进:“你会喜欢的,我要把你抵在树上从背后干你,等你尝到了甜头就会哭着求我狠狠操上你一夜。” “无耻!”林平之脸色骤冷,挑了根木棍便红着眼朝对方打过去。 木棍的刺棱在黑熊的胸前划过一道血痕,对方不以为意地顺势抓住他的武器一拉想要擒住他,幸而林平之及时脱手旋身退开,身体在空中一翻跳上树梢,眼睛在枝叶间冷冷盯着树下。 “嘿,下来,我们来乐一乐,别害怕,小东西。” 他现在大可以离开,甘尼克斯就在数里之外。但林平之完全不想这么干,哪一招哪一式能干脆利落地杀死他林平之心中一清二楚,但他也明白强行运功的后果。而现在彼此离得这么远,他根本不用武斗,只需要摘个果实击中对方的穴位,这个跟踪他的男人就只能任他宰割。 他也如此做了,林平之跳下树看着举着手一动不动的家伙微微一笑,尽管他得踮着脚才能扣死对方的喉咙。 “你真性感,美人。”对方不知死活地调戏,黑发男孩脸上阴狠的笑意反而令他兴奋异常。 指甲狠狠掐进对方的咽喉,林平之一字一字地警告:“如果再有下次,我会拔掉你那条乱叫的舌头,切下你的头挂在树上,让你的同伴全部引以为戒。”最后他毫不客气地向他裆部狠踢了一脚,在痛叫声中心情愉快地回到了他们的营地。 “柴火呢?”甘尼克斯坐在帐篷前,一句话让林平之想起来他是干嘛去的。 “抱歉,我把它们忘在了原地。” 甘尼克斯看他心虚又嘴硬地站在那里,站起来将匕首还给他:“好吧,也许我该沿着你的路去一探究竟……看来不用了。” 他们一起看着那个黑熊一样的家伙回到这里,林平之皱着眉,他还以为自己的点穴功夫能再坚持一阵子。 “我去狄克娜那里借点过来。”甘尼克斯起身去找狄克娜,后者立刻笑颜如花:“嘿,帅哥。” “你知道那是谁吗?”甘尼克斯望向那头黑熊,狄克娜也看过去,回答道:“他们是从一批战俘中逃出来的,在这群人中自成一派,欺男霸女。尤其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甘尼克斯笑了笑,狄克娜眼波流转,纤长手指在他胸前打转:“但是……他们没一个人像你有型又能打,可以保护身边的人。” “不介意的话,我想借些树枝柴火。” “好啊,当然,要多少有多少。”狄克娜拖着暧昧的尾音索吻求爱,甘尼克斯侧头避过去,后者了然地笑了笑:“小鹿在等着是吗?待会儿见。” 甘尼克斯不置可否,和她告别后带回来一大捧干柴,然后他们生火取暖。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后,林平之思虑再三后开口:“我想我们不该和狄克娜来往密切。” “为什么?” “她跟我们在一起会害了她。别忘了我们是逃犯,我杀了四个人而你是同伙。” “她连我们的名字都不知道。”甘尼克斯不以为意,“我们只是聊一聊,干一干,没什么别的。” “……随便吧。”观念不同无法沟通,只要一触及这个方面林平之就会很干脆地闭嘴。他们与其说对男女之事毫不避讳还不如说是享受,不管是谁一路上只要意一逮着机会就会无所顾忌地寻欢作乐。 “我去睡觉了。”他转身猫进帐篷里,甘尼克斯瞅着两人份的食物问:“你不吃了?” “吃饱了。” 简易帐篷里被篝火烘暖了一些。林平之精疲力尽地躺下,起了水泡的双脚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他因身体得以歇息而长长地呼了口气,但脑海中仍然奔腾着无序糟乱的想法,因为无知,紧张和对前路的迷茫。 亚平宁山,罗马,还有那些从甘尼克斯嘴里信手拈来的无数地名,林平之对此全部一无所知。自己必须依赖他,在这个连东南西北都难以分清的地方。他为此感到烦闷和恼火。 火光中被拉长的人影站起来走向狄克娜的帐篷,在他好不容易快要克服寒冷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又被忽然掀开的门帘带起的冷风惊得睡意全无。 甘尼克斯大喇喇地占了大半个帐篷,酒味和某种特殊的味道充斥了狭小的空间,就像一个火炉一样把这里温暖起来。 林平之差点抱怨甘尼克斯为什么不早点进来,但他还没说话对方就惊讶地道:“天哪孩子,你一直这样发抖我都睡不了觉啦。” “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林平之恼羞成怒地回答。 甘尼克斯看到他背上冻出的鸡皮疙瘩,叹口气把他抱进怀里,“好点了吗?” 大概这样非亲非故如此亲密不妥,林平之动了一下。 “你知道如果是我自己的儿子这么没用我会把他丢进雪地里,连头发都结成冰才准回被窝。”甘尼克斯带着鼻音的嗓子像在哄小孩:“你可幸运多了。” 林平之失笑,但甘尼克斯强壮的身体确实比自己强自冥想有用多了。 半夜之时,甘尼克斯忽然警醒,幕帘上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鬼鬼祟祟向这里开进,甘尼克斯轻轻推醒林平之,做了个嘘声静观其变。 林平之面向里侧,因此他注意到偷袭者不止两三个,他们从各个方向围上来。 当刀刃悄悄探入帐篷时,甘尼克斯技巧而迅速地夺过兵器反手一刺,一声惨叫瞬间将这不眠之夜变得骚动起来。 林平之几乎和他同时行动起来,他伸手扳过最接近自己之人的脚顺势一滚翻出帐篷,抬眼望去至少有七八人,他们有志一同地围攻甘尼克斯,只派一个盯住林平之。 分工明确,早有图谋,而且分外眼熟。 林平之盯着那个笑嘻嘻看着自己的黑熊,拔出匕首先发制人。 林中打斗之声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吵起来,他们好奇地围向这边,三三两两的火把照亮正在上演的情景。 “谁来帮忙!”林平之看到四周的人高声叫道。那黑熊穿了胸甲,点穴不再管用。敌手体型庞大动作笨重,但那拳头无疑铁锤重击。林平之只得凭借身形和轻巧的走位和他缠斗,最后他就地一滚砍断对方脚筋将其击昏,气喘吁吁地看向甘尼克斯那边,希望有谁能来帮他们一把。 但人群对林平之的求助置若罔闻,他们甚至开始大叫着煽风点火,就像竞技场中冷血残酷的观众一样把他们的生死搏斗当成饭后娱乐,只要不落到自己头上,他们才不在乎流血死亡的是谁。 又是一声惨叫,林平之猛地转过头看到甘尼克斯手持双剑刺穿了其中一人的喉咙。他极度刁钻而敏捷地闪过一个又一个攻击,精壮结实的身材没有给他造成任何负累,每一块肌肉都被运用得恰到好处。他在月光之下精准而有效地杀死任何一个想要他命的敌人,浴血奋战,宛如战神。 甘尼克斯看上去游刃有余完全不用自己帮忙,人群的欢呼开始倒戈向甘尼克斯。 “干死那帮没用的蠢货!” “你们根本碰不着他!” “天,发生了什么?”狄克娜挤到最前面,随即也看到了战况激烈的场面。一把木剑忽然掉落在他们面前,林平之定睛一看,认出那是象征甘尼克斯自由之身的信物。林平之来不及抢就被狄克娜拿起来,她低头翻看剑身,然后倏地张大双眼震惊地开口:“神啊,他是甘尼克斯。” 这个唯一获得自由的角斗士传说之名就像瘟疫一样众口传播,然后如同汇入大海的河流,在这一刻如怒涛卷浪汹涌而出。 “甘尼克斯!甘尼克斯!甘尼克斯!” 所有人狂热而沸腾地喊着甘尼克斯的名字,而林平之站在原地毫无原因地双手发抖,他木然地盯着那个嘶吼的野兽般的金发男人将每一个挑战者送入黄泉,全身像被沸腾的热血麻痹一般喉头发干头脑发热,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如此热衷这种残暴刺激的竞技了,林平之浑浑噩噩地想。 ------------ 第20章 与此同时,一山之隔的卡普亚城邦之内,一场浩劫正降临于罗德斯角斗士训练场。 巴蒂塔斯家族的现任家主昆图斯和他的妻子露迪雅终于说服了伊莉西娅的丈夫罗马将军葛雷博为他谋求政职。为庆祝和迎接全新贵族生活巴蒂塔斯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他们家所有的角斗士都齐聚一堂,为所有见证巴蒂塔斯荣光的贵客们奉献一场史无前例的表演。 巴蒂塔斯要他们彼此竞技,至死方休。换句话说,要他们自相残杀,以此告别他角斗士训练师的平民身份。除了斯巴达克斯,其他角斗士与仕途相比都不值一文。而他尚不知道,他的冠军斯巴达克斯已经知晓杀害他妻子之人正是信誓旦旦帮他寻回爱妻的主人。斯巴达克斯的仇恨,奴隶渴望自由之心,使得一场叛变无可避免地将这座华丽公馆一夜之间变为修罗地狱。 而另一边,不光彩的夜袭战也已进入尾声。 甘尼克斯一记背刺解决了最后一个偷袭者,随后拔出剑扔到地上,利器切断肉块的和血液滮洒的声音赢得爆发性的欢呼。 甘尼克斯毫无疑问是角斗士中的佼佼者。林平之曾见过无数高手,他们的武功绝学无一例外令人敬畏,景仰,艳羡无比。但没有哪一场比试会像这样煽动引|诱着人内心最深处最直接的*,对杀戮和血腥的渴求,对征服和强者的顶礼膜拜。 甘尼克斯走过来吐了口血沫,他以一战六却仍然精神奕奕,血汗混杂黏在身上,抬眼看向林平之:“你没事吧?” “没事。”林平之回道:“还有一个被我打晕了。” “干得不错。他在哪里?” “那儿。”林平之指指地方,甘尼克斯拿过他的匕首□那毫无意识的大块头的嘴巴,人群中再度爆发一阵喝彩。 甘尼克斯望着那些兴奋疯狂的嘴脸,某些回忆在他脑中翻腾,让他的热血渐渐冷却,很快那潇洒不羁的脸换上了沉郁深邃的色彩。有一瞬间,林平之几乎将他和斯巴达克斯重合了。 “闭嘴!”甘尼克斯胸膛起伏着,忽然朝四周大吼:“都他妈给我闭嘴!” 周围安静下来,甘尼克斯退了两步从人群中挤出去,低声对林平之道:“走。” 林平之看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于是将匕首□快步跟了上去。 那一大群人仍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林平之回头看了一眼,不再攒动的人影就像一群毫无生机的雕像。 走开一段距离时狄克娜追上来挡住他们的路,“你们去哪儿?” “随便哪个没有蠢货和聒噪的地方。”甘尼克斯一擦汗反而抹了更多的血在脸上,皱眉道:“该死……” “甘尼克斯。”狄克娜将那柄木剑递给他,看着金发男人的眼神更加崇拜:“别把重要的东西弄丢了。”她看着甘尼克斯接过,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神情试图说服:“听着,甘尼克斯,我们需要一个首领,而你能使群情激奋,我们希望你能留下来。” “为什么?”甘尼克斯一副听笑话的表情。 狄克娜倒是理由充分:“上一任首领已经成了你的剑下亡魂。” 甘尼克斯愣了一下,随即不在意道:“我想那样的‘人才’在你们之中应该取之不尽。” “是,你说得很对。”说服对方绝非易事,狄克娜认真地凝视他,“所以我们需要你,甘尼克斯,你是诸神的指引。” “他们只是一群穷途末路的废物,只需要随便找个地洞苟延残喘。” “他们中也有自由民,平民,被苛捐杂税逼出农田,为了避免沦为债务奴隶而打算去城里求个差事,甚至连服役的资格都没有。” “好消息,至少罗马没有足够兵力实现野心了。” “可以走了吗?”林平之不耐烦地打断道:“我得提醒一下免得你忘记这一点,我们在逃命。” 甘尼克斯笑起来:“雇主发话,我们得走了。” 狄克娜点点头,早有预料般道:“他不是你儿子,是吧。” 甘尼克斯的表情已经肯定了答案,狄克娜爽快地没再继续游说,“再见,甘尼克斯,我会在每一个夜晚想你的。” 他们挥手作别,而狄克娜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在过了一段路后林平之开口,然后他们就像潜伏在巴蒂塔斯家附近那晚一样找了棵树作为倚靠。 甘尼克斯受了不少的伤,尽管它们就像金属板上的划痕一样似乎伤不了主人分毫,但人毕竟只是血肉之躯,甘尼克斯也只是徒有战神称号的人类而已。 林平之相对要好得多,那黑熊没占到什么便宜就被打倒在地,自己几乎毫发无伤。这让他心中更加歉疚,偷袭的那伙人显而易见是因自己而来,连累的却是甘尼克斯。 林平之默不作声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就着水洼洗净拧干给甘尼克斯,后者看他一眼接过将胸前血污擦了一遍,湛蓝的眼睛像蒙着层雾般有些灰蒙蒙的:“我后背够不到,你可以帮我吗?” “嗯。”那样美丽的眼睛让林平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匆匆垂下眼撇去那股异样的情愫,下意识觉得说点异性的话题才能避开这种不安。 “她想和你在一起对吗?” “谁?” “狄克娜。”林平之有点慌不择言:“挺好的机会不是吗,我以为你会答应。” 甘尼克斯嗤笑起来:“听着,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女人总是喜欢把狗血淋漓的悲剧渲染成可歌可泣的史诗,让你一脚踩进坟墓的时候还在做永垂青史的白日梦。这是女人的天赋,也是她们可爱的地方,我们可以倾听鼓励,但是为什么要上当呢。” 林平之支吾了两声,甘尼克斯背上的剑伤有些深,他一心跟那伤口较劲,好不再去想别的什么。 “所以,你有学到什么吗?” 林平之想了一会:“随时有备无患?” “以后有混蛋惹你就杀了他。这样至少在他们报复的时候我们能少花点时间。哦,妈的……” “抱歉。”林平之放轻动作,擦完后又换了遍水,瞧着那暗红的伤暗自后悔没买些药带着。 “不是你。”甘尼克斯一脸郁闷地解释:“我把酒落在那里了。” “我去拿。”林平之恨不得先找个理由躲开一会儿,甘尼克斯的话正中下怀,他立刻站起来两条腿跟弹弓一样一眨眼就跃到树上,几下就没了踪影。 …… 树影中他们的帐篷只剩下残骸,林平之凭借轻功神不知鬼不觉拿走了甘尼克斯的酒壶,打开木塞便自己先灌了几口。 因为灌得太急,又冲又辣的酒液呛得林平之捂着嘴低咳起来,喉咙里像磨砂在擦来擦去一样疼。 林平之闭上眼,乱哄哄的脑袋拼命回想狄克娜的模样。她长得很美,长长的金发就像瀑布,绿色的大眼睛宛如宝石,红艳艳的嘴唇勾一勾垂涎她的男人眼睛里就能冒出火来。 但即使狄克娜的模样再标致惹火,林平之的心思也总是不受控制地忽略那圆润双峰和诱人丰臀,落在充满雄性气息的结实胸膛和低沉沙哑的男性喘息上。 林平之忽地觉得有些干渴,一个荒谬的认知在他的心中逐渐明晰。从在训练场的时候开始,他就隐约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观察男人而非女子。 “呵……”林平之像是自嘲般失笑,呆了一会儿起身返回。 “给。”甘尼克斯仍坐在那儿,他把酒壶丢给甘对方,后者拿过去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半,剩下的悉数浇在各处伤口上,他绷紧了身体熬过初时的剧痛,然后忽地长出一口气。 林平之坐在他旁边,甘尼克斯忽然笑着看向他:“你偷喝了我的酒,小赛里斯?” 林平之脸一红,对方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这可没什么好害羞的。” 甘尼克斯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林平之脸上,几乎要把他熏醉了。 “我没有。”他抬头底气不足地反驳,眼里映出甘尼克斯的脸,迷人的笑意在那张英俊的脸上逐渐替换成暧昧的神情。他感觉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浓烈的酒气从贴上的嘴唇冲入他的肺部。 从没有过这样激烈而粗鲁的吻。林平之不自觉地拿手当着对方后仰着身子,但侵入口腔的灵巧舌头就想要将他拆吃入腹般粗暴凶猛地舔舐每一寸地方。直到林平之的嘴唇发麻,胸腔憋得快炸了甘尼克斯才放开他,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下身,两人俱是一柱擎天。 甘尼克斯忽地笑出来:“你是第一次?” “当然不是。”林平之快速否决,后者眼神闪烁了一下,“可以想见,你有如此美貌怎会不让人日夜思慕。” 林平之别过脸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刚才满脑子都是巴尔卡和皮洛斯欢好时的情境。他们离得远了些,直到入睡前都没有任何人再继续说话。 天空开始泛白,橙色的朝日从紫色的山峦间缓缓升起,一座方形的白色城池已远远可见其形。 甘尼克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出发吧。” 林平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想问对方为何忽然亲他,但过了恰当的时机便无法再轻易出口。于是他藏起那些难以言说的话语,抬脚跟了上去。 ------------ 第21章 他们离罗马还有两天的脚程,等到□的地表越来越多地盖过草地后,高山的天空竟然下起细细的雪来。 这对从小生活在温暖南方的林平之来说可实在是够受的,艰险的山路和稀薄的空气让他几乎每走两步就头晕目眩喘不上来气。 “你还行吗?”甘尼克斯有些担心地问。 “可能是水土不服。”林平之脸色发白地用还有些黏糊糊的鹿皮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那是甘尼克斯刚捕杀的一头小母鹿。鹿肉被处理干净后切成一块块烤熟作为干粮,鹿血被装进酒壶里,剩下的一张皮则被林平之拿来御寒。他本想分给甘尼克斯一半,实际上甘尼克斯穿得比他还少,那些坚硬的护臂和护腿没什么保暖的作用,但后者还是拒绝了。 “不舒服只管说,我们随时可以休息。”甘尼克斯道,鹿血对伤口止血很有效,他的脸色好了很多。 “我知道,谢谢。”林平之清淡地回答,他与甘尼克斯的眼神相交时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些躲闪。那种隐晦的暗涛带着无法言说的暧昧,两人都在极力回避这种微妙的氛围。 但林平之在平静之下总会不自觉地暗自猜疑,前世种种让他养成了揣度他人心思的习惯,但因为并不擅此道,他反而常因此更加疑神疑鬼。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林平之总是对那个吻耿耿于怀的原因。 虽然林平之跟他凑在一块没几天,但显然甘尼克斯是所有女性都疯狂渴望的类型,不管外貌还是能力都是万众挑一。尤其世道艰难,所有女人都希望在他身边寻求安身之所不受欺凌。因此就算被人获悉竞技场战神的称号,别人也不会觉得惊诧咋舌,而只会产生如此荣耀必定非他莫属的理所应当的感觉。 令女人更加趋之若鹜的是,甘尼克斯很少拒绝她们的邀请。很多时候只要遇上个平头正脸的女的献殷勤他都能比这更吻得缠绵悱恻,只要他想交欢处处都是巫山。 那个吻根本不算什么。林平之终于想通了,何况那时正是清晨,身为男子有所反应那再正常不过了。 再者,到了罗马他们很快就会分道扬镳,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林平之恍恍惚惚地想着,鹿皮的腥膻味浓得让他呼吸困难,脑袋也因此有些发蒙,但为了暖和他只能得此失彼。 “什么事?”甘尼克斯忽然问,林平之不解地啊了一声,后者皱皱眉:“你没叫我?” “没有啊。” 甘尼克斯放眼扫了遍四周,转身嘀咕道:“别在意,也许我还沉浸在过去的荣耀里。” 林平之心中一动生出些好奇:“我听说过你的事。” 甘尼克斯嗤笑:“关于什么?角斗之神,御女健将,唯一获得自由的奴隶,以此来激励后继者们为此卖命?” “人们总是会对某些事情夸大其词。”林平之淡淡的语气含着某种挑衅的味道,甘尼克斯挑挑眉,似乎开始将注意投入与他的对话中:“是,自由远非想象中甜美诱人,那只是苦难的奴隶用来麻痹自我的可怜臆想。使劲浑身解数打一架再畅快淋漓地干一场比什么都强。”他闷闷地笑起来,手搭在裤腰上:“顺带一提,我的好兄弟比起传言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点我毫无疑问。”林平之飞快瞥了眼对方那绝对会引起其他雄性嫉妒的鼓鼓一包给予肯定。他难得从容的正面回应似是一种让步,忽然消除了彼此种族习俗的隔阂。 两天半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七丘之城罗马的其中一座――凯里。 罗马同希腊和东方的进出口贸易大多是在凯里进行,低地近海的优势和三个贸易港口使它成为罗马的金融要塞。骑士是这里的主要阶层,因为元老和各种高官不得涉足商业的法律,骑士掌握着这里乃至罗马的大部分经济和资金。 白色城墙依山跨河曲折起伏,甘尼克斯望着二十公里之外的罗马主城和平静的台伯河,决定先在凯里休歇一晚。 这座受到罗马眷顾和亲切对待的城市比所谓坎帕尼亚第一大城市的卡普亚看起来要富硕和得体得多。但在他们想要进一步观赏这座城池时却碰上了麻烦。 “你们两个,等等。”驻守城门的士兵将林平之两人拦下来盘问,最后将矛头钉向甘尼克斯,“你从哪里来的。” 林平之有些意外士兵针对的竟然不是自己。甘尼克斯同样不解,只道:“我们从留爱沙来,那里田地荒芜,我们不得不另求生路。” 士兵将讽刺地一笑:“所以你是自由民?” “是的。” “你胳膊上的烙印可不是这么说的。把他拿下,他是巴蒂塔斯的奴隶。” 士兵不由分说围了上来,两人完全被弄糊涂了,甘尼克斯拿出那把能证明他非奴隶身份的木剑鲁迪斯,士兵以为他要反抗竟主动攻击上来。 “我是自由民,你们无权抓我!”甘尼克斯边防守边为自己辩护,但士兵根本不听他的,刀剑毫无留情地往他身上招呼。 甘尼克斯推着身后的林平之躲闪,寻了机会将个子不显眼的林平之了无痕迹地推进看热闹的人群里,然后轻松格开士兵的攻击,将木剑的剑尖对着他们眼前笑起来,一字字加重语气强调:“我是他妈的自由民。” 他身为角斗士的威猛之姿有效地震慑了士兵,他们在见到那把木剑后气势变得稍弱,随后开始变得有礼:“我很抱歉,不过你还是得跟我们见一见民政官大人,由他来定夺。” 甘尼克斯最后还是和几个士兵走了,林平之躲在掩护的人群中看他双手被缚地离开,悄悄一路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城市里的道路都不怎么宽敞,但在跟踪的时候能够不费力地隐蔽。 林平之不明白为什么士兵抓的不是他而是甘尼克斯,方才守卫曾提到巴蒂塔斯,难道是巴蒂塔斯家族又发生了什么更加重大的事情,而这件事掩盖了巴蒂塔斯抓捕自己的精力并且与甘尼克斯有关? 林平之边想边跟着甘尼克斯一干人在一座有高高的阳台和许多门柱的白色房子前停下,当那魁梧的身影进入建筑中再也看不见后林平之的心徒然吊了起来。 他该怎么办才好?林平之望着方形厅四周的士兵和封闭的围墙皱眉。甘尼克斯会不会有危险,官府抓走他究竟所欲为何。他得想办法去里面看一看。 林平之吸了口气不动声色绕过那些护卫,悄无声息沿着墙边石柱攀进围墙内侧。他趴伏在错落的拱顶上,长形内庭周围的门洞皆大同小异,林平之望了好一会也没见到甘尼克斯的人影。 林平之心中有些犹豫,这里戒备森严,万一硬闯进去自己也被抓了岂不是损兵折将。甘尼克斯有证明自由民身份的信物,林平之对这里的法律略知一二,公民犯罪需先经过法庭才可量刑判罪,短时间内应是安全的才是,自己没必要为他冒险。 没错,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要紧,他被抓和自己与巴蒂塔斯间的恩怨完全是两码事,何况自己已经付过报酬,不欠他什么的了,多管闲事的后果他可再清楚不过。林平之如此这般地说服自己,但心中仍旧不安。 他返回官邸门前欲就此离开,刚抬脚又回头看了一眼,最后林平之想了想捡了块砖片在墙上写下自己的姓,随即每走一段路就留下相同的标记。他曾经将自己的名字写给甘尼克斯看过,这样若是对方无事就能凭借这个找到自己。 这样便也不算罔顾道义了吧。 林平之独自一人在凯里搜寻和自己一样的赛里斯人,但直到日薄西山也依旧一无所获。他有些泄气地找了一家旅店,不得不承认没有甘尼克斯的帮助自己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思绪一转到那个还不知处境如何的男人身上林平之便有些坐不住了。林平之觉得自己好似一只纸鸢,跑得多远都有一根线在背后扯着让他不得安宁。正当他按捺不住想要再去打探打探时,旅店里有一伙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听说最近的新闻了吗,卡普亚路德斯训练场的主人被他养的豺狼给灭门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嗓门搂着旅店里侍酒的女奴和他的同伴嚷嚷:“据说死了不少地方贵族,斯巴达克斯带着奴隶把那场宴会所有的公民和官员都杀光啦,那场面可真够腥风血雨的。” “那群发疯的角斗士不会打到这里来吧?”他的同伴紧张地问。 “元老院已经派了军队去镇压,他们可逃不出来,说不定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太可惜了,罗德斯的角斗士质量可是全罗马最好的,可别从此以后就一蹶不振了……” 斯巴达克斯杀死了巴蒂塔斯一家?! 林平之被这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随后又有种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感觉。斯巴达克斯从不甘心只在那片竞技场中挥舞长剑,他的眼神渴求更广阔的的天地和自由。但他也从来恩怨分明,巴蒂塔斯将他逼到这一步也是自食恶果。 甘尼克斯被抓看来也是受此连累。林平之立刻开了窍,他看了看门外,墙上砖红色的标记醒目异常。 难道甘尼克斯的木剑失去效用被关起来了。一想到他可能会被当成反叛奴隶处死林平之越发焦躁,他吞下最后一口面包快步离开了旅店。 ------------ 第22章 一旦做了决定,林平之立刻变得雷厉风行。通往那座官邸的路他仍然记得一清二楚,也或许是他早就料到自己迟早会这么做。 因为靠近大海,这座城市的天空极其高而透亮,即使夜幕深沉,它也仍像一块坚硬纯粹的墨色宝石,闪耀的群星就是它璀璨的光芒。 小路两侧的建筑因天光镀着一层朦胧的银边,房子的门口三三两两地站着一些女人,她们袒胸露乳对着过路人卖弄姿色,有一些男人被她们拉进门后的暗影里。林平之微垂着头想尽快离开这片地域,女人偶尔拂过他胳膊的那种柔软冰冷的触感令他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当林平之再次拐了一个弯后,他警觉地发现自己被跟踪了。林平之稍稍放慢了脚步,眼尾余光瞥见斜后方一闪而过的暗影,他知道对方正躲在那堵墙后面。 只有一个人。 林平之能轻易分辨出一些细微的声音,他勾起唇轻蔑地一笑,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走。跟踪者总是跟他保持着一个转弯的距离,听脚步的声音应该是个男人。 林平之在下一个拐角后轻盈地跃上墙头猫低身体,当鬼祟的跟踪者从眼皮底下经过时他迅速挂下身体勒住对方的脖子,匕首随之抵到那突突跳动的动脉上,低声喝道:“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我是……” 身体突然被一股猛力从墙上拉下来摔到地上,林平之的双手被对方牢牢压在地上举过头顶,腕骨一痛匕首便脱出手去。对方坐在他身上,他的双腿像被巨石压着一般动弹不得。林平之挣扎未果恼恨地瞪着眼往上看去,那张熟悉的笑得得意的脸却叫他一愣,然后更生气了。 “甘尼克斯!放开我!”他恨恨地叫道,忽然觉得巴巴地出来找他的自己实在是蠢透了。 “进攻一定要快,你的犹豫已经使你失去了先机。”甘尼克斯轻松地压制着他哈哈大笑:“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小赛里斯。” “抓贼,看看能不能拿去换点赏金。”林平之余怒未消道。 “是吗?没人能抓住我,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试试。”甘尼克斯弯下腰,几乎要碰上他的鼻尖,灿亮的双眼连月光都要黯然失色。 林平之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感觉那种失重般的晕眩感又来了。猛然炸裂般的情绪翻滚着挤进喉咙,大脑麻痹了一样嗡嗡直响。林平之恍惚间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出口的声音故作得意,只希望对方没发现其中的虚弱:“我抓到你了。” 他们的离得这样近,以至于能够看清对方表情的每一丝变化,等到玩笑的意味从那眼底消失后两人都觉得继续维持这样的气氛会有些不妙了。 “干得好。”甘尼克斯声音低低的,随后放开力道,等他伸手将林平之拉起来后玩世不恭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走吧。” 林平之定了定神,见甘尼克斯大踏步地向前走不由问:“去哪儿?” “去给你颁发奖金。” 甘尼克斯说完熟练地领路,好像他就住在凯里似的。 道路越来越宽,两旁的灯火和穿着各色袍子的行人也越来越密集,他们都在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你怎么找到我的?”林平之问,而且还玩跟踪这种无聊的把戏。 “我看到了你在墙上画的那些小人,它们领着我把整个凯里都游览完了,累得我够呛。看看,你都好像长高了不少似的。”甘尼克斯说着不知该称作有趣还是夸张的玩笑话,林平之这才回过神甘尼克斯是因为害他走了一天冤枉路才那么戏弄自己。 “我对此地不熟,绕路也是在所难免。”勉强算解释过后林平之生硬地转换话题,“所以他们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甘尼克斯也不再逗他,耸耸肩将前因后果全部告诉对方。 事情和林平之猜测如出一撤,甘尼克斯手臂上的奴隶烙印被军队当成了巴蒂塔斯家叛逃的角斗士之一,在弄清甘尼克斯的身份后就将他释放了。 “……然后他们想让我去卡普亚,协助军队抓住斯巴达克斯和他的党羽。” 林平之脚步一顿又恢复正常,“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他们只是一帮乌合之众,被自由诱惑走向死亡之路,我没必要再去掺一脚。”甘尼克斯看上去仍然轻松自在,但林平之能看出来实际上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们似乎在市中心停了下来。因为林平之看到了一排整齐的店铺,有十几丈长,来往人口络绎不绝。 林平之白天的时候完全没发现有这么一个热闹的地方,就像一个各路云集的大都会。 “去看看有没有你想找的人。”甘尼克斯道。 “嗯。”林平之三两步跑过去,那些林立的店铺商品琳琅满目,甘尼克斯总能以最快的速度买到酒,然后懒洋洋地跟在他后面走两步灌一口。 凯里不愧为商贸之城,商品数量和种类非其他城市能比。林平之甚至在一家专卖远东商品的店铺里发现了一把长剑。 墨黑色的剑鞘和赤色剑柄是他极其熟悉的样式,他将长剑拔出,三尺多长的细长剑身发出铮铮之声,月光下如一条银带。 甘尼克斯也被它吸引,“这什么玩意儿?” “剑。”林平之笑起来,对着甘尼克斯挽了个很花巧的剑花,纤细的剑身在他手中有如活物。 “它看起来更像长枪或者尖矛。”甘尼克斯看他玩得高兴,确定道:“我想你选好自己的奖赏了?”他掏出鼓鼓的钱袋,面对林平之惊讶地目光解释道:“他们给了我点道歉礼,我得在他们反悔前花光。” 林平之张张嘴想说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受人馈赠总是不妥。但转念一想甘尼克斯的钱无非是两个去处,喝酒,喝花酒。 甘尼克斯已经在和老板说价,林平之这下倒希望老板毅力坚定一点,让甘尼克斯用于后者的钱财变得越少越好。 但诸神显然不想给这个外族人恩惠。 有点驼背的店铺老板望着甘尼克斯强壮的身板坚强地开出了六个第纳尔的高价。 林平之刚暗自赞了声干得好,只见甘尼克斯眼都没眨,出手如电抄起长剑架在他脖子上:“一个第纳尔,不然我就拿你试试这剑锋利程度如何。” 结果可想而知。 得到了剑的林平之最后将匕首作为交换给了甘尼克斯。但他还是没有找到能够带他离开罗马的中原人。 两人在饱餐了一顿鲜美的烤鱼大餐后进入店铺之后的大花园,然后林平之发现这些长形的花园和最外层的店铺从三面围绕着正中央的一座双层白色建筑。 也许是因为罗马人自己就长得方方正正的,便喜欢把所过之处全都变成这幅模样,块块方形或圆形的花坛被精心修剪排列成不同的花样,就连树木都像种萝卜般被一个个安在坑里,与家乡亭台楼榭曲水映花的景致全然不同。 穿过花园后富丽堂皇犹如宫殿的巨大建筑出现在眼前。宫殿四周都是高大的大理石柱,正门前的白色雕像沐浴在喷水池里。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踏上宫殿内精美的拼花地板,一个个葫芦嘴似的拱券隆穹一眼望不到头。 林平之对这个地方有些云里雾里。他本以为建造如此奢侈华美的宫殿必是此地权势所有,但看上去却是人人都可随意进出。 片刻后甘尼克斯进入一间房间,林平之也跟上去。房间里面热气氤氲,虽看不清大小但一定很宽敞。进来的人都开始宽衣解带,脱下的衣物有专门的奴隶叠放在墙上内凹的格子里。 到了这里面后甘尼克斯就不再管他了,他径自除去衣物坐在墙边的长凳上用油膏涂抹身体。也有些人会让专门的女奴负责,如果再多付一个铜币那就可以享受更多的消遣。 热气室内充斥着这样淫|荡下流的交易,尽管奴隶都尽量不发出声音,但*的氛围仍然无孔不入,比外面的花街柳巷有过之而不及。 林平之默默深吸了口气,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便脱下衣袍递给奴隶,坐到另一边用那香气浓郁的膏油抹在皮肤上,对四下男子刺目的视线熟视无睹。他曾在巴蒂塔斯家的训练场浴池里用过这个,于是更加不解,要沐浴何必特意到这里来? 更奇怪的是甘尼克斯竟也难得对周围女人的暗示无动于衷,他身上的肌肉被抹得油亮,就像走廊里打了蜡的油画一样,走过来时周围女性的眼神简直快要扒了他的护裆。 “好了吗小家伙?” “我们到底去哪儿?”林平之站起来,边问边和他穿过热气室来到另一间更加宽阔的房间,正对着他们的这头的石阶通向一块三丈见方的水池,另一头则是一个较小的圆形浴盆。那方池中蒸腾着白气,数不清的人泡在热水里,就像在酒馆里一样边喝酒边谈笑风生。 林平之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情景,随即明白过来这里是个公共澡堂。 “整个凯里的生意人都在这儿,慢慢找吧。”甘尼克斯泡进池子里对他说道,“比你在外面乱晃有效多了。” ------------ 第23章 大浴室里空气湿润,高高的穹顶上白雾缭绕,而后从墙上高处的通风口缓缓散出去。那水汽带着清泉的清淡气味,使人舒适得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展开。周遭各色的肤色种族都有,但大多是来自外邦的生意人,一些贵族的奴隶们候在池子的栏杆边,绘着鲜艳图案的地砖咯着脚底,各个站得比旁边的塑像还要恭敬。 林平之扫过这些谈笑风生的人群,这里仿佛并不仅仅是一个浴场,而是一个重要的社交场所,无论男女均可共处一室。他们在这里谈生意,联络旧友,亦或暗度陈仓。 浴池里的人泡得差不多了就会去有凉水的圆形浴盆里坐一下,随后离开房间换下一拨人进来。 林平之失望地发现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仍没有中原人的踪影。他郁闷地捶了下水面看向甘尼克斯,那家伙正和一个从头饰看上去很体面的女人*。 忽然水波一阵荡漾,只见一个男人挤眉弄眼地挨到林平之身边搭讪:“小兄弟,你是新来的吗?我似乎从未见过你。” 林平之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对方似乎在尽量保持风度,但那眼神中的意图显而易见。 “看你长相是亚洲那边来的?你在找人?” 林平之嗯了一声,过了会儿问:“你可见过像我一样的人?” “美丽如你实属罕见。”男人油嘴滑舌,见对方毫无反应又道:“不过我确实认识几个从远东来的商人,你知道他们那些独特的物品总是奇货可居,因此我一直跟他们保持交易关系。” “哦?你也是商人?” “做些服饰生意,我那里有珍贵的丝绸和香料,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和我去看看呢?” 这般司马昭之心,说出的话也多数是诳他的。林平之倒也没了从前的急脾气,不恼不火地回道:“我却是想去,不过父亲对我家教严明,必须征得他的同意才行。” 男人有点愣住了,磕磕巴巴地问:“你、你父亲在哪儿?” 林平之笑了笑,朝那正和女人亲热的金发男子指了指:“那儿。” 就在附近的甘尼克斯似有所觉般从女人丰满的身体中探出头,看到林平之望着自己明亮的黑眼睛,有某种默契在交汇的视线中滋生,不用言明他就能明白对方在打什么注意。 “哦,天,您真是猛如雄狮……”迷乱的女人闭着眼感叹,甘尼克斯从那温香软玉中抽出身,后者不情愿地问:“怎么了?” 甘尼克斯无奈地解释道:“我的儿子需要我,再见美人儿。” “什么事,宝贝?”他的身体花开水面,搂过林平之的肩上下打量那其貌不扬的男人。 “有人想带我走,我想得先征求‘父亲’你的同意。” “哦,是这样吗?”甘尼克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出一口白牙:“那你可得先付点儿定金。” 臂弯内的身体几不可闻地一僵,同时男人瞬间变得轻松起来,精明贪色的双眼表现出商人特有的圆滑世故:“没问题,美丽的事物总是值得任何赏赐。” 甘尼克斯也笑起来:“好吧,两个选择任您挑选,你底下那根玩意儿,或它下面那两个鸟蛋,交出任何一样他就可以跟你走了。” “你在开玩笑吧?” 甘尼克斯收起笑,脸庞顿时显得凶狠异常:“你可以一试。” 男人到底还是被他吓跑了,林平之忍不住笑出声,心道恃强凌弱虽令人不齿,但用起来却实在是爽快。 甘尼克斯看着他笑起来更加俊秀柔和的侧脸,好像草原上一朵白色鸢尾在风中摇曳,在他心中带起涟漪。 “你湿漉漉的漂亮脸蛋总能招致饿狼垂涎。”他似是嘀咕般,然后问:“想出去吗?” 林平之摇摇头:“我想再呆会儿。” 甘尼克斯点点头,寻欢作乐的劲头已经过了,便只坐在他旁边专注地泡澡。 干净的热水不断从蛇头形状的铜黄色雕像注入水池以保持温度和洁净。林平之跋山涉水了好些天,此时被水汽一熏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累,所有的酸痛都在这个时候从身体各个角落跑出来,然后又被流水争先恐后地带走,仿佛整个躯壳都随之抽空,只剩意识逐渐模糊,越飞越高,徜徉在飘渺云端之上。 …… 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脸,林平之下意识躲避,然后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叫:“小家伙,醒醒。小赛里斯?林?” 对方那声林让他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刚好看到甘尼克斯收回手抱着胸要笑不笑地看他:“要不是浴场快关门了我真不忍心叫醒你。” 林平之眨眨眼,这才想起自己在哪儿,他觉得自己虽然睡着但一直保持着警醒,现在想想那也不过是梦里的幻觉。 浴池里的水已经变温了,他有些迟缓地站起来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无所谓,反正也不无聊。”甘尼克斯回想刚才变着法地赶走觊觎小赛里斯的家伙,不自觉地产生了点成就感,好像自己真成了他家长似的。 “啊,嗯,是吗。”林平之冷淡地回应,心想除了女人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好事。 “当然,这可没办法啊。”这小子细皮嫩肉的长得太好看,这浴池里又龙蛇混杂,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揩油。 “嗯,没错。”林平之上下瞧他一眼,这家伙就是跟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杵着都能让女人忍不住春情荡漾,可不就没办法么。 自恋的小崽子。 厚颜的浪荡子。 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叹气,随后去更衣房穿戴衣物拿上东西离开浴场。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镰刀似的月亮在东南方高高地悬着。他们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往旅馆迈步。林平之方才睡了个长久以来的安稳觉,现在整个人精神非常,感官就像忽然内力大增般灵敏,夜风吹得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还有路边难民临时搭的木棚里不时响起的鼾声,全都让他觉得寂静而安宁。 自从重返少年来到这里已有三四个月,林平之也大约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曾对丝绸之路有所耳闻,每年会有中原的商队穿越沙漠到遥远西方经商,而这里似乎比他想象之中更远。 林平之记下了吸星*,原想逃出巴蒂塔斯的追捕后跟随商队去到西域或是塞外练成神功,再去找令狐冲报武功尽废日夜囚禁之仇。若老天开眼让他得偿所愿,便要将林家发扬光大,光耀门楣,父母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但现在,在这广袤星空的澄澈中,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再追究。也许他应该换种活法了,不再与仇恨纠缠,不理江湖恩怨,待回到福州后便隐姓埋名为父母戴孝,然后成家立业安稳一世。 甘尼克斯从没谈过他的计划,似乎无论到哪儿都能随遇而安。除了机缘巧合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们对彼此俱是一无所知,而两人也从没想要了解什么。 因为他们迟早会各奔殊途。 林平之感到一阵溺水般的无力。 甘尼克斯擅于*,擅于干架,但对这样幽静到暧昧的环境分外不自在。他偶尔瞟一眼身旁抱着剑一脸冷冰冰的林平之,某种封存许久的情感像条滑溜的细蛇从心底钻出来,有个声音在突突地警告他,那狡猾的蛇再溜出来一点儿他可就抓不住它啦。 “把你身上值钱的玩意儿都交出来!” 甘尼克斯正准备说点儿什么时一道陌生的人声先他响起,他尽量压低着凶恶的声音,而后是另一个人的抽气声和衣服摩挲的声音。 林平之皱了皱眉欲绕路而行,不欲多管闲事。 “都在这儿了,我只有这么多。” 年轻男子特有的清冽的嗓音操着一口字正腔圆得近乎古怪的罗马语,那和自己的口音如出一撤。林平之顿时改变主意拔剑飞快掠进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小巷,只看到被抵在墙上那人影影绰绰的长袍边角,精致的滚边刺绣是这里不会有的样式。 “让我仔细搜搜,看你有没有在撒谎……唔!!”抢劫犯忽突然惨叫,喉咙里伴着咯咯的声音冒出血。被打劫的男子惊地愣在原地,对上了那双同样漆黑的双瞳。 利器插入血肉的声音刺耳异常,甘尼克斯站在巷口,看着林平之将那死透的抢劫恶贼扔在一边,然后转头向甘尼克斯确认:“夜间杀死抢劫现行犯不犯法是吗?” “嗯,对,是这么回事。”甘尼克斯回答,都没发觉自己的脸拉了下来。 林平之将钱财从尸体上搜出来还给那受害男子,用久违的汉语问:“无大碍吧?” 那人穿了身宽袖长袍,此时已镇定自若,闻言笑盈盈地向他缓缓施礼:“多谢公子相救。” ------------ 第24章 甘尼克斯望了眼那人洞穿的胸膛,然后把剑□。林平之动作轻巧,那一剑无声无息却力道之狠绝不带半点犹豫,剑刃准确地从肋骨间刺入心脏,这倒霉的家伙都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没了气息。 “真不错,这玩意买得物超所值不是吗?”他嘟哝着看那两人一见如故似的边走边聊已经快听不见声了,于是收起剑快步跟了上去。 “……出门在外总是难顾周全,我身上备着些银两原也是防着这些宵小之辈。原道此地虽民风野蛮彪悍但也轻易不伤人命,今日之事若非公子在下定是在劫难逃。”男子言语间知书达理,长得也是一副俊雅儒生的模样,极易博得人好感。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应该,况也只是举手之劳。”林平之谦道。 “公子好侠气。尚未请教公子大名。在下姓景,单名一个宣字,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林平之。”林平之回答。 景宣又看向一路都被当做空气的甘尼克斯:“这位是?” “啊,他是我的同伴,一路上多亏了他的帮忙。” 景宣友善地看向他,“我是景宣。” “甘尼克斯。”这两人一路都用甘尼克斯听不懂的语言谈笑风生将他视作无物,导致他现在分外不爽。 景宣笑道:“你的朋友倒是惜字如金。” 林平之哂笑,心想他平时才不是这个样子。 “不知两位现在可有安顿之处,若不嫌弃便和我们住一家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林平之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他们在一处颇为气派的旅馆前停下,门前的守夜人为他们引路,方一进门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便迎了上来,双髻齐刘海,杏眼圆脸蛋,一副分外伶俐的模样。她蹙着秀眉,看着景宣又喜又怒地抱怨:“公子您怎的才回来,方才叶伯都要差人去找您啦。” 景宣微微笑,“路上结识了个朋友便耽搁了些时辰。灵鹊儿,去给这两位朋友要两间房便去歇息吧。” 林平之忙制止道:“不劳烦,我们自己来就好了。” “千万不用客气,些许钱财消了灾又结了友,我还怕占便宜了呢。”他拢了拢鹅黄色的宽袍,语气温温和和的又叫人没法拒绝:“这会儿也不早了,两位受了累便早些回房吧,改日定要好好饮酒畅谈一番。” 林平之与景宣告了安寝后和甘尼克斯由旅馆中的奴隶各自带进了客房,他看起来兴高采烈的,甘尼克斯发誓自打认识那个长头发男人林平之的嘴角就没拉下来过。 “赛里斯。”在进自己客房前他叫住对方,随后将长剑抛了过去,砰地关上了门。 林平之一把接住看着对方绷着嘴巴消失,正打算进房休息甘尼克斯又骂骂咧咧地走出来,门摔得比刚才还响,他看向林平之解释道:“破屋子房顶漏了,床铺上都是水。” 他的蓝眼珠望向别处,林平之只看着他不说话,好像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似的。甘尼克斯于是伸腿往他房里跨了一步,眼睛瞥了眼里面小心翼翼的,“好吗?” 林平之让开身子,得到默许的家伙立刻大大咧咧地进来卸去衣甲武器,魁梧的身体压得桉木床架嘎嘎作响,随后反客为主拍了拍床铺招呼林平之。 林平之内心啧了一声,默默像往常一样睡在床的里侧,他曾有一次睡在外侧时被甘尼克斯踹到了地上,从此林平之就再也不这么干了。 被子有股返潮的霉味,盖在身上反而涩得慌。林平之身体挨着内墙仍然没有睡意。他盯着顶梁上一只结网的蜘蛛,两人的呼吸都放得很轻,因此他知道甘尼克斯也没睡着。 “你会跟他走是吗?” 甘尼克斯忽然的问话将林平之从睡前的神游中拉回来,然后迟缓地嗯了一声。 身边的人像是翻了个身,然后道:“很好,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林平之心里像被刺了一下,他虽然也是这么想但从甘尼克斯的话仿佛他是拖累一般,不由自主就尖刻地讽刺:“你的诸神告诉你的吗?” “神明已经好几年不和我联络了。”甘尼克斯侧过身看他,“你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小家伙。” “被某些事某些人牵绊着,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逃开,总有一天我们依旧要回到原点去解决该死的问题。”他忽然变得怒气冲冲又像是极端后悔地挥拳砸床,力气大得林平之整个身体都被震得短暂腾空。 “唔!”林平之揉着撞到墙的头顶痛呼,甘尼克斯大笑着揉他的头:“抱歉,小家伙,脑袋还好吗?” “没事。”林平之避开他的手翻身背对着对方,“睡吧。” 被某些事某些人牵绊着,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逃开……脑海里浮现甘尼克斯的脸,林平之蹙眉闭上双目,将自己抛进梦乡。 …… 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林平之就觉到有个硬邦邦热乎乎的东西直往他屁股缝里蹭。他恼怒地想着哪来不要命的登徒子便要下手叫他断子绝孙,猛地反应起来与他同榻而眠的除了甘尼克斯还能有谁。他硬生生收回手,动身挣扎几次未果后睁眼一瞧,发现自己正像个粽子似的被甘尼克斯的四肢搂住,他的手撩开衣服正在自己胸口乱摸,林平之正想难怪睡得肚子发凉,忽地□一声,腿间那一团因被被对方□顶到也激动地立了起来。 他是把自己当成女孩儿了吧。林平之不客气地硬扭了他的手腕拿开,心下羞恼却也没如何生气。对方吃痛地皱了皱眉,大概梦境太乐不思蜀仍没醒过来。 林平之鄙视地啧了一声,心里咚咚乱跳,坐起身子将他推开一些,然后闭眼握着自己的昂扬轻轻□起来。 反正也不是一次见着了,凭什么只他一个快活自在?林平之这般想着加快了手上动作,阵阵令他浑身发紧的酥麻快|感一波一波袭向下|体,他到底年少经不起撩拨,只一会儿便脑中一白泄了身。 发泄过后感知又回到了身体中,他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有个姑娘在外面叫道:“林公子?您醒了吗?林公子?” “等等,就来了。”林平之迅速清理干净穿好衣服去开门,昨天见过的小丫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仰头看他,然后甜甜地笑起来:“林公子,我们家公子让奴婢来给您送衣服梳洗。”她把一叠藕色衣物递给林平之。 丫头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见林平之眉清目秀便不时拿眼偷瞧他。昨个晚上她没瞧仔细还以为他家公子带回来了个漂亮姑娘,没成想是个俊俏公子。 “啊,多谢姑娘。”林平之打量了眼衣物,他自小在镖局舞刀弄枪,穿戴也是利索的窄袖样式,这长袍宽袖长裾倒更像是秦汉时候的服制。 “我叫灵鹊儿,公子叫我鹊儿就行了。”丫头见他换上合适的衣裳更像换了个人似的,殷勤道:“我来伺候公子梳发洗面吧,我家公子备了早膳正在大堂里等您呢。” 林平之对她笑了笑:“麻烦姑娘了。” …… 甘尼克斯醒来的时候简直浑身舒爽,太阳晒进房里,林平之已经不在。他拿上酒壶出门,走廊的墙上贴着几幅近期角斗士表演的广告画,他扫了一眼趴在阳台上,街上挎着篮子买菜经过的女人抬头向他暗送秋波。甘尼克斯喝了口酒懒洋洋地笑了笑,然后甩了甩乱糟糟的头发朝楼下走去。林平之正和昨天救下的男人坐在桌边谈话。 “……我家世代经营丝绸锦缎生意,大哥要顾着家里行号,我便找机会多出来看看。不怕林弟见笑,其他商队行至波斯天竺就算顶远的了,我到这里却是因缘巧合,几年前头回出来时迷了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今后便三两年就会来上一次。”景宣亲自添上茶水,“不知林弟又是如何会来这里,看样子林弟也不像是生意人。” 林平之愣了愣,随后仓促地简略道:“此事说来话长……” “不说也无妨。” “景兄可曾听过福威镖局?”林平之问道,景宣却是一脸迷茫,顿了顿道:“镖局?我倒是孤陋寡闻了,还是头次听说这门营生。” 林平之也一愣,景宣的表情看去不似玩笑,“那景兄可曾听说过五岳剑派和日月神教?” 景宣摇摇头:“不曾。怎的,听上去倒是威风得很,与林弟有关吗?” “一些过往旧事。”东方不败和五岳派的事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纵使景宣只是一介商贾,也不应连听都没听说过啊。难道自己重生之后,那边的时间回到了几年前? 林平之百思不得其解,遂问道:“景兄打算何日启程?” “今年怕是来不及了,这里回到中原马车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每年一过冬匈奴便犯我大汉边境作乱,至少要过了腊月才会返程……林弟?”景宣见林平之忽然面色僵硬古怪,不由关心道。 林平之半天才回过神,干涩地问:“景兄,你刚才说大汉,可是汉朝?” 景宣失笑道:“林弟可是在这边呆太久国号都不记得了,如今是汉朝本始四年。” 汉朝…… 对方没有一点玩笑模样,林平之闻言如遭重击,双目茫然,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当时自己起死回生,竟是回到了汉朝。 ------------ 第25章 林平之和甘尼克斯在凯里一呆就是好几天。 景宣平日里要出门采办货物谈生意,作为房钱的报答林平之两人总会充当护卫随同前往,但自从得知当下是汉宣帝执政的西汉时期后林平之便做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开饭啦!”这日晌午,灵鹊儿麻利地摆好碗筷招呼众人,大堂里摆着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罗马地域靠地中海海产丰富鲜美,百姓也素爱吃鱼。景宣带来的厨子便每日变着花样地做鱼,醋溜糖炒白炖清蒸,再加几个清炒小菜,吃得众人俱是赞不绝口。 但再令人食指大动的珍馐对于林平之亦味同嚼蜡。他一心要回去的中原原来是和罗马一样陌生、与他毫无关联的地方。没有江湖,没有正道邪教,没有令狐冲任我行,更没有福威镖局和他爹娘的坟墓。 弹指一瞬,已隔千年,他还回去做什么? “小家伙,你没什么精神啊。”甘尼克斯看他总耷拉着脑袋逗他道,后者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你夜里呼噜声太吵。” 甘尼克斯放下勺子,真诚道:“真抱歉。”他站起来提上木剑:“我先出去了。” “嗯。”林平之眼睛都不抬一下地应道。 景宣眼见甘尼克斯离开,过了一会儿向林平之道:“剑乃百兵之首,兵中君子,那夜林公子舞得那般凛冽浩然想是武功了得,人品风姿更是卓绝。你那位同伴看上去身材孔武有力,应是勇猛得很。林弟多年练武,依你看他比你如何?” 林平之顿了顿,然后回道:“他比我只高不低,如何,景兄想将他招入麾下?” 景宣笑道:“正有此意,我们行商虽是只求本分,但也偶有凶险,多得一把好手便能少一些闪失。” 谈话间一只白色信鸽忽然飞进大堂在房梁上绕了圈落在景宣手腕上。景宣取下它脚上纸卷让灵鹊儿带去喂了些谷粮,在看到上面所写内容后脸色微变。 “二公子,怎么了?”商队里一个管事的开口问,景宣淡淡地回答:“化宜的马车在卡普亚一带被劫掠了。” 那胡子已经微微发白的管事立时睁大了眼睛,“这可怎么是好,二公子,这地界的响马都彪悍凶恶得很,我们得赶紧救人去呀。” “叶叔莫急,这纸上是化宜的字迹,既能传递消息说明他们暂时并无生命之忧。他信上说拦截他们的是一群身强体壮的奴隶,莫非……是那群起义的角斗士。” 林平之闻言动作一顿,不觉上了心。斯巴达克斯反叛起义的事早已在整个罗马闹得沸沸扬扬,元老院派去的军队折了一批又一批,但人却一个没抓到,。据说他们最近在维苏威一带兴风作浪,四处打劫平民和奴隶主,集结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弄得人心惶惶。 林平之对此信疑掺半,他虽与斯巴达克斯有些芥蒂,但对方为人他还是清楚的,斯巴达克斯绝不是倚强凌弱打家劫舍之人。 景宣忧心地叹口气:“看来我势必要走这一趟了。” “这可不行,二公子您文文弱弱的哪是那些蛮子的对手,那还不把自己搭进去啊。” “就是,再说公子不等那……那个大人了啊。”灵鹊儿也劝道,景宣安抚道:“无妨,他们无非是为财,再说有护卫在出不了大乱子。你们留在这里等我,万一有事我会立刻通知你们。” 景宣转头看向林平之:“林弟你……” “我也去。”林平之道:“说不定我能助一臂之力。” “那好,事不宜迟,我们今日收拾妥当早些就寝,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 甘尼克斯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林平之敏锐地发觉他身上酒味没平时那么浓,于是玩笑道:“酒钱花光了?” 甘尼克斯晃了晃满满的酒袋算作回答,然后关上门看着林平之,眼神复杂而犹豫,仿佛有种积攒了许久却又必须忍耐的难言之隐。 林平之不是第一次看见甘尼克斯对自己展现这种眼神,好像有一些事快要撕裂伪装露出本来面目,令林平之瞬间觉得自己已经无所遁形。 他发现了什么?还是想说什么? 那犹如藏在浓雾中的灰蓝让林平之开始不由自主地忐忑不安,心如擂鼓,他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甘尼克斯这幅山雨欲来的凝重表情,好像自己快大难临头而他又无能为力似的。 “我打算明天就走了,林。”甘尼克斯拨弄了下酒袋的木塞子故作轻松地开口。 甘尼克斯说的走是指他一个人上路,他一出口林平之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看了对方一会儿,漆黑锐利的眼神几乎让甘尼克斯以为再拖一会儿就连灵魂都要被他看穿。 “好啊,你打算去哪儿。”林平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自然,没有泄露出半点不该有的情绪。 “不知道,还没决定。”甘尼克斯别开目光,他只要一说假话就会不看人。林平之不知不觉已经知道了这点。 甘尼克斯既不愿告知,大约是不想再和他见面了。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无话可说,林平之眼神一黯,原想问他明天是否愿意一起去卡普亚,但现在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林平之点点头,胸腔中被失落和心慌的情绪充塞膨胀着,让他的心跳越跳越快,逐渐失序。 “我先去睡了。”他飞快地说道,然后逃也似的离开房间甩上门,在走廊里慢慢停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从门缝漏出的光就暗了下去。林平之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强行剥离般浑身发虚,双腿如灌重铅,举步维艰。 林平之一直竭力隐藏压抑的事实在一刻终于避无可避,那个念头就像一块巨石砸进他脑子里,清晰无比地告诉他:他对甘尼克斯日久生情了。但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分道扬镳,再难相见。 林平之啊林平之,既重活一遭你便不能硬气一些吗?既然上辈子把自己折磨成不男不女的模样都能挺下来,便承认了自己有断袖之癖又有何难? 他心中天人交战地想着,脚步越放越慢,最后林平之下定决心似的一转身蹬蹬回到房间前,刚敲了敲门一只胳膊就从打开的门缝里伸出来,环过他的后颈将其猛拉了进去。 他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跌入黑暗之中,随即身体哐地撞到墙上,顿时隐隐作痛。浓烈的雄性气息侵袭而来,林平之慌乱的眼睛尚未对准焦距下颚便被抬起,随即甘尼克斯的唇一下子压了下来。 林平之瞳孔微微张大,在一瞬间似乎看到眼前闪现着无数刺目的火花。甘尼克斯的吻就像暴风雨般激烈而热切,那深入的舌尖仿佛在舔舐他的灵魂,令他全身都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甘尼克斯不断地吻着他,他就像团面团任对方摆布。他一手搂着林平之的腰将其稍稍托起来,另一手揉捏着长袍下的臀肉大腿,然后分开他的腿从膝弯绕过抬起搭在胳膊上,因此失的林平之不得不抱住他,两人的身体顿时严丝密合地贴到了一起。 甘尼克斯哼着鼻音咬他软软的耳垂,换来怀中轻轻一颤:“你硬了,小家伙。” 他的话让林平之迷迷糊糊地回过神,然后脑中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甘尼克斯这家伙他刚刚一直站在门后。 他上当了。 林平之顿时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对方粗糙的手伸进衣襟里爱|抚他的胸膛,平坦滑溜的触感让甘尼克斯有点不习惯地顿了一下,遂掐了掐那软软的红粒:“还不赖。” 林平之低叫了一声,恼恨地下手抓住对方腿间热物,原想狠狠捏一下却被涨满了掌心的温度和尺寸吓着了,得逞后快速收回手,那又硬又烫的感觉却似烙在了手上似的叫他头皮发麻。 甘尼克斯吃痛地噢了一声,底下倒是更加硬了,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屁股:“呆会儿你一定会后悔这么对待它的。” 轻薄的长袍从肩头滑落,林平之正要反驳又被堵住了嘴,他踮着脚,只能一腿紧紧夹着对方的腰才不至于跌倒。对方显然是个中老手,林平之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稍稍找回呼吸就又被打乱,他除了顺从全不知要怎么办。 甘尼克斯埋在他颈间爱|抚,掩盖着动脉的皮肤上一片湿红。 林平之忽然低头惊叫了一声,大腿下意识地并拢绷直。 这家伙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吗?林平之紧闭着眼睛不断地颤抖,那种猛烈的快感快要杀死他了。林平之胡乱揪起他的衣服喘着粗气求道:“轻一点……” “很爽吧?你喜欢这样。”盖着下身的锦缎隆起一块快速地耸动着,林平之还想在他手里尽力憋得久一些,甘尼克斯看着他坏坏一笑,施力在已经渗出液体的马眼上一抠,掌心里顿时一泄如注。 林平之仰着脖子,脑子里轰然一片出现短暂的失真。他呼哧呼哧地喘气,眼前仿佛炸开千万朵绚烂火花,而后逐一陨落只剩幽暗空茫。然后在无尽的灰朦中忽然破开一道光,甘尼克斯沙哑而带着情|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无法拒绝彼此。” 他心里一动,回吻了他。 ------------ 第26章 防和谐只能拉灯了_(:3」∠)_ 甘尼克斯捋着他长长的黑发,慢慢回答道:“今日我在街上听到消息,斯巴达克斯的几个同党被葛雷博的军队抓了,过两天就要带去竞技场处刑,奥诺玛莫斯也在其中,我必须亲自回去一趟。” “教练?”林平之记得那个威严却和善的黑人教练,没想到他也参与其中。 “嗯,他是我的老朋友。”甘尼克斯神色微凛,然后低头看向林平之微笑:“你等在这里,等完成约定我马上回来找你。” “我明天也要去卡普亚,和景宣一行人。”林平之一坐起来便感觉腰酸背痛,甘尼克斯的东西从尚没合拢的穴|口淅淅沥沥地流出来:“他们的马车在卡普亚遇到了麻烦,我怀疑是斯巴达克斯的人干的,我去也许能帮上点忙。” 甘尼克斯不赞同地蹙眉:“这很危险,你们身上没有奴隶标记又打扮得光鲜亮丽。” “我们只是想将人带回来而已,我在巴蒂塔斯家呆过一段时间,斯巴达克斯应该不会为难我。”林平之道。 甘尼克斯点点头。 “放心吧,到时候我去找你,我知道哪儿能找到你。” 甘尼克斯对他的轻描淡写一挑眉:“你不介意我继续去寻花问柳?” “当然介意。”林平之瞪他一眼:“但别否认,甘尼克斯,那就是你的本性。我当然不想你每天在不同的女人身边流连,但我更希望是你自己的意识而不是迫于我的要求。所以你今后要做什么便直说,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骗我。” 在林平之看来,他们虽没拜堂成亲但既然行过周公之礼理应休息与共,但他深知甘尼克斯是个风流情种,何况此地民风开化前所未有,拿那些中原的三纲五常约束他实在为难。 小赛里斯可难得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甘尼克斯看了他一会儿,很快开口道:“也许我们可以换个酒馆碰面,你知道那地方的酒实在是糟糕透啦。” 他看到林平之眉头一松亲了亲他淡淡的唇角。这个小家伙在刚见面的时候还像一只逮谁刺谁的刺猬,但现在躺在他怀里就像柔顺的小猫。他救了他,在救了一个人之后就会对他产生义务和责任感,保护欲与日俱增,想不使他遭受伤害,想让他开心,久而久之,他的一颗心就缓缓沦陷,不知不觉刻印上了对方的模样,再难丢弃。 林平之困倦极了,他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天都快凉了,咱们明早都要赶路,快睡吧。”心里却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刚才叫得那么响,也不知是否被景宣他们听了去,明日里可要拿什么脸色对他们得好。 ------------ 第27章 第二天一早景宣的马车就候在了旅店大门口。林平之背着长剑和干粮小心翼翼迈着步伐迎上去。景宣瞄了眼他别扭的走路姿势,却是不问只轻轻一笑,道:“林弟便和我同坐一辆吧。” 林平之嗯一声,后面实在肿痛得很。他们进得马车里后景宣给他拿了个软垫,林平之见他含笑一副了然的模样顿时窘得支支吾吾,匆匆道了谢接过垫着。 “公子,您可要早些回来,鹊儿在客栈等您们。”小丫鬟脆生生道,又似说还休地偷瞧了林平之两眼,放下帘子退到了一边。 “驾!”车夫提着缰绳一甩马鞭,两匹骏马撒开蹄子得得奔跑起来。 景宣为甘尼克斯也备了马匹,与其他护卫一般在马车前后跟着。马车一路颠簸出了凯里城,景宣今日着了件素白袍子,高冠嵌珠,面盘如玉,分外斯文地客气道:“看林弟眼下发青,面容困顿,可是昨晚歇息得不好?” 林平之脸色一晒,“大约昨夜受凉闹了肚子,不碍事。” 景宣意味深长地往窗外瞥了眼甘尼克斯:“必是闹得不轻吧……” …… 他们这回走的是官道,比来时跋山涉水的要快上许多。临近正午时分,一行人在驿站稍作歇息。 他们的阵仗瞧上去实在是有些招摇,待到一身绫罗绸缎的景宣和林平之进得那小小凉棚,四周的人几乎都把视线放到了他们身上。 景宣嘱咐下人去喂马,又叫人拿了茶叶茶具沏茶,“今年新上的茶叶,林弟尝尝。”随后扫了眼四周叹道:“上回进城可没有这么多难民。” “看样子都是从南方逃来的。”林平之今日穿了件绛红色单袍,衬得瓷白面孔平添一分艳色。 护卫的头头见景宣忧心忡忡不由建议:“既然景公子尚能与被抓的人联系,何不联络军队来个里应外合直捣黄龙?” 景宣摇摇头:“那些奴隶狡猾得很,化宜等人被劫走时都被蒙了眼,全不知自己在哪里。我们只管照常上路引蛇出洞吧。我们不过是外邦人,即使罗马将军会全力相助,真打起来哪还会管我们的死活。” “据说巴蒂塔斯的妻子幸存了下来,葛雷博现在正忙着拿她当幌子安抚民心呢。”甘尼克斯像座山一样站在林平之旁边,闻到甘香的清茶后问他:“这是什么?” “自己尝。”林平之将茶杯往他那边一移,后者喝了一口皱眉:“就像草叶子味儿。” 林平之慢慢道:“茶能生津止渴,清心解热,防百病,去百毒。”他似笑非笑地仰头挑眼看甘尼克斯,后者若有所思地点头,弯下腰在他耳边悄声道:“听起来不错,和我昨晚埋在你的身体里时一个感觉。” 眼前的侧脸连着耳廓倏地炸红,林平之推开他的胸膛远离自己,听见身后闷闷的笑声心中生出丝丝温暖和甜蜜。 “我家那小丫头看来要伤心死了。”景宣装模作样地叹气,林平之尴尬地呵呵赔笑,只做默认。 简单用作午饭休整后他们继续沿着阿皮亚大道出发,等到天色全黑后他们打算在一条河边过夜。 “按如此速度明日中午我们就能到达马车被劫的地点了。”众人三三两两围在几个篝火旁,景宣在和护卫们商讨救人计划。林平之听了一会儿坐到河边,流水潺潺,河中倒映的景色就像被洗刷过般清澈明净。 一人一马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林平之看见水面中出现一人一马的身影,波纹一荡便曲曲折折得仿佛和他处在不同世界。 甘尼克斯牵着马走过来停在他身边,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得继续赶路了。” 林平之站起来看他:“这么急?” “处刑日就在明天,我得提早过去谈妥价钱,让他们通知民众张大眼睛见证传奇一刻。”他的声音带着睥睨万物般的自嘲,然后露出爽朗地笑:“保护好自己,直到我回到你身边。” 林平之给他看那把长剑:“我会的。”他不清楚奥诺玛莫斯和甘尼克斯之间的纠葛,亦不知道他俩实力孰高孰低,但既然甘尼克斯已做好决定,那他只能期望对方能够顺利地完成这件事情,解开长久以来的心结。 “我走了。”他低头与林平之依依不舍地深吻,随后翻身上马,回头朝景宣那边高声道:“嘿,伙计,谢谢你的马。” …… 翌日仍是个艳阳天。景宣告诉林平之罗马的天气总是像这样炎热干燥,即使是雨水最多的秋天雨天也屈指可数。因此罗马人需要费大工夫从很远的地方将水脉引进城市供平民和贵族使用。林平之想起他和巴尔卡等人藏身过的输水道,确实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 景宣已经来过地中海一带很多次,便给林平之讲这些打发时间。林平之终于知道原来在这里一个奴隶尚且不如一头家畜的价值,公民亦可以随意侵犯非公民而不受任何罪责。 甘尼克斯从不会跟他讲这个,林平之觉得很新鲜的事在对方看来已经司空见惯,除了从外人听说的甘尼克斯过去的辉煌,对方也从不会提他身为角斗士时的生活。但他明白甘尼克斯从没从过去中脱离出来,而他离开之时的决然眼神告诉林平之他将要去做一个了断。 车队偏离官道走进了附近茂密的树林,他们离维苏威火山越来越近,走了许久也没有遇见一个行人或是猎户。 “化宜说的地方大约就是这里了。”景宣掀开帘子看外面茂密的葡萄树和栗树丛淡淡道。 林平之也抬眼望去,随即耳朵微动,远远听得树林间传来沙沙步伐之声。 “噤声,前面树林里有埋伏。”林平之悄声道,景宣一笑:“终于来了,不枉我们摆如此排场。” 车队停下来,护卫们在马车周围摆开阵势,林平之微微把剑挪到身前,“对方约莫有十数人,景兄可有把握?” “车外已是能请的最好护卫,据说角斗士骁勇善战,只盼能化干戈,避免不必要的死伤。”他言罢欲出马车,林平之伸手一挡道:“我先出去看看。” 林平之提剑下车,护卫头头拦住他道:“小公子,外面危险,你就在车里候着吧,这里只管交给我们。”说着提高了嗓子,朝那方暗绿树影声如洪钟地高喊道:“鬼鬼祟祟地藏着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好好和老子打一场!” 他这一喊埋伏者立时蠢蠢欲动,他们虽不通汉语却也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索性不再隐藏。瞬息间风影摇动,数道人影大喊着从前方两侧包围上来,与护卫交上了手。 场面一时变的混乱起来。护卫们拔剑迎击,然敌方出手虽毫无章法却是悍如蛮牛,汉人与他们强壮的体型自叹弗如,护卫练的又全是外家功,勉勉强强才能打个平手。 忽瞥见一熟悉面孔,林平之眼睛一亮,长剑出鞘一路杀将过去,一手抓向那背影肩头叫道:“巴尔卡!” 那黝黑大块头转身刺出一半的长矛铁刺堪堪收回去,瞪着他惊讶地脱口而出:“赛里斯?” “我们路过此地,叫你的人停手。” 此时护卫一方已渐渐落于下风,巴尔卡立刻吼道:“别打了!都他妈给我住手!” 奴隶们都正打得兴奋一时没听见巴尔卡的声音,直到巴尔卡猛地踢开一名正要杀死护卫的同伴,其他人才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 林平之朗声道:“我是赛里斯,和巴尔卡一样从巴蒂塔斯家族而来。”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个扎着胡子的光头冲他道:“给我们看你的烙印!” “闭嘴,奎托斯,他说的是实话,我可以作证。” 这时景宣从马车上下来,扫了眼四周心平气和道:“各位,我们不过是行经此处做买卖的外邦人,前几日我们的人在此处被你们带走,其他不敢多求只望将人归还,鄙人不胜感激。” “巴尔卡,我们只是来找人的,前几日那几个赛里斯人还活着吗?” “他们在我们的地方。”巴尔卡对林平之道:“他们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不能放走。” 景宣立刻道:“我们绝不会透漏只字片语。” 巴尔卡扫了眼景宣又看向林平之,松口道:“这事儿得斯巴达克斯来做决定。” “他在哪儿?” “和艾力贡带人他们去救克雷斯了。走吧,皮洛斯做梦都想见到你安然无恙。”巴尔卡十分亲热地和他说道,又转身对其他人道:“把他们的双眼都蒙起来。” 林平之低声对景宣道:“委屈景兄了。” 景宣颔首道:“无妨。” ------------ 第28章 维苏威火山山麓隐蔽处有一座久远的废弃神庙,据传是希腊人所建供奉神明,如今连曾经无坚不摧的马其顿王国都已臣服在罗马铁骑之下,他们在罗马的杰作亦年久失修,残败凋零。 荒废的神庙庭院中此时却是一改往日的冷清萧索,那些出逃的奴隶和角斗士们正嘻嘻哈哈地喝着酒,回来的巴尔卡进门喊了声皮洛斯的名字,那个黑黑的小个子立即丢下手里的活远远奔过来,在看到林平之时惊喜地叫了一声,亮出一口白牙:“赛里斯!感谢诸神听到了我的祈祷。我们当时在城外等了几天,担心得要命,后来听说你们逃出了卡普亚……对了,甘尼克斯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吗?” 林平之看他精神奕奕,自己也不由跟着高兴,回答道:“他有事去卡普亚了。” “是吗?不过你的话说的越来越好啦。”皮洛斯有点可惜地扁了下嘴然后继续拉着他走:“来这边……”他们登上台阶走进神庙的内部,皮洛斯指着一个似乎受尽非人虐待般眼神惊惧的女人,语调难过道:“你还记得她吗,赛里斯?她是女主人的贴身侍女妮维雅,因为和克雷斯恋爱被女主人发现后卖到了矿场,都是阿舒尔搞的鬼,我恨那些阴险狡诈的叙利亚人……除了这一个,纳西尔。” 一个扎着黑色头发眼睛大大的男孩站起来走到皮洛斯面前得意地肯定:“我敢打赌我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叙利亚人了。” “是的,即使这里出现第二个叙利亚人也无法夺走你的位置。” 纳西尔笑起来,他腰上缠着层层纱布脸色也有些苍白,对林平之道:“斯巴达克斯把她解救了出来,他是个英雄。” 林平之被他们热情的一唱一和弄晕了,“抱歉,皮洛斯,不过你能告诉我前几天你们抓的赛里斯人在哪里吗?” 皮洛斯卡愣了一下,看到他身后的景宣恍然道:“跟我来,他们在后面的房间里,斯巴达克斯不允许我们虐待他们。但是我们还是得把他们绑起来,要不然保准一眨眼功夫就溜了。” 他们穿到神庙里面的一处天井,东西塞得到处都挤得满满当当的,地上铺了一些毯子,大概是晚上睡觉的地方。林平之惊诧于斯巴达克斯竟然有这么多人,除了巴蒂塔斯家的奴隶和角斗士外有不少他没见过。 “新抓来的吗?这些赛里斯人都长得跟罗马人一样又瘦又小,女人平得像男人,男人又长得像娘们,哈哈哈哈……” “那小娘们哭到现在,看着操|起来都没劲,斯巴达克斯干嘛不让我们杀了他们。”另一个壮汉也呸了一口看向林平之两人:“这两个看起来倒不错……” “滚回自己的位置上老实呆着。”巴尔卡一脚将那出言不逊的男人踹开,那人从栏杆上翻了出去,随即不屑地盯着他嘲讽:“失去了利爪的野兽在主人不在的时候也只能干嚷嚷了。” 林平之感觉到巴尔卡的眼神徒然一变,他暴吼一声跳过栏杆猛地挥拳将那男人打倒在地,对方立时喷出一口血沫:“那就让你看看野兽的獠牙怎样撕裂对他不敬的蠢货!” 他们像两头暴怒的猛兽在扭打在一起,皮洛斯皱眉喊道:“该死!谁来帮忙把他们分开!”见其他人将他们拉开后他快速而担忧地向林平之抱怨:“只要斯巴达克斯他们不在这里就会变得一团乱。” “他什么时候回来?”林平之问,皮洛斯那总是夏日阳光般的棕眼睛忧心忡忡地暗下来:“我不知道,他决定带人去竞技场救回克雷斯,甚至下令如果他不回来就让卢修斯为我们指一条明路……诸神在上,他一定知道我们只能在他身上看到希望之光,而且他一定会回来。” 林平之嗯了一声,有种既想见到斯巴达克斯又不愿和他接触的矛盾心理。 “二公子!您怎么来了!”一道年轻男声忽地喊道,林平之定睛看去,见一个青衣短打剑眉长目的俊秀男子朝景宣焦急道:“您单枪匹马的这不是羊入虎穴吗?!” 这年轻人对着皮洛斯怒目相视,要不是绳子绑着大约早扑上来了。 “莫要担心,他们不会伤我。”景宣安抚了化宜后请求皮洛斯先将他们松绑,皮洛斯和纳西尔对看一眼,“你得保证你的人不乱来,你知道,别激怒他们,外面那些家伙都是一点就炸的火药。” 景宣做过保证后手下三人都重新获得了自由,但仍有人看着这几人。皮洛斯得去收拾行李,他们似乎随时准备离开这座神庙。 林平之有点傻地呆在他旁边,偶尔搭一把手,“皮洛斯?” “嗯?我在这儿。” 林平之思索着怎么开口,“你和巴尔卡……过得怎么样?” “挺好,他的伤恢复得不错,现在已经能出去打猎了,早上斯巴达克斯不让他跟过去他还气得发疯,把墙都快砸坏了。” “嗯……那你们晚上……之后会疼……” “什么?”皮洛斯停下活转头看他,想要听得仔细一点,然后忽然想起来似的道:“我刚刚就想问你,你哪里受伤了吗?看你走路好像不太利索。” “没有。”林平之直视着他的眼睛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飞快道:“没事。” …… “斯巴达克斯回来了!”林平之听见人潮正向神庙涌进,在有这么高喊了一声后顿时人声鼎沸。他和皮洛斯往正门走去,随即几人抬着一副担架神色焦急地经过,林平之看到躺在上面昏迷不醒的奥诺玛莫斯,地上的血迹形成弯曲的细流。 “让一下!让开!”他们边吼开妨碍边叫来大夫,随即林平之见到了甘尼克斯,他两眼死盯着命在旦夕的黑人教练,眼中蕴藏着狂风暴雨,仿佛万一奥诺玛莫斯有什么危险,那惊涛狂浪的海面就会立刻平静归于死寂。甘尼克斯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和林平之擦身而过。 他虽然看起来狼狈得要命但好像没事。 林平之这么想着,觉得这时候不要去打搅他,于是定下心往外走。 “竞技场已经被我们夷为平地化为了灰烬!顺带送了不少罗马人上西天!” 人群正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在一排排立柱的光影间,林平之看到逆光中站着一个黑乎乎的背影,高大强壮,就像屹立不倒的城墙,熟悉的声音铿锵有力地从那具身体发出来。 “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为我们曾经受过的鞭笞棍棒反抗,斗争!要让他们知道罗马也不过是可以打倒的血肉之躯。总有一天,我们能证明诸神站在我们这一边,自由这一边!” “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所有人振臂高呼,吼声震耳欲聋。林平之站在斯巴达克斯的身后,看到无数同样的满怀希望充满斗志的脸狂热地喊着斯巴达克斯的名字。那是与竞技场的民众全然不同的声音,是凌驾于杀戮快感和血腥暴力的更加壮烈视死如归的怆鸣。 林平之站在那里,忽然产生一种从心而出的战栗。他虽曾被迫作为奴隶可他实际无法体会奴隶的艰苦。但那深切的痛苦和渴望使他产生血液麻痹般僵硬的错觉。那是被逼到极点之后愤而反抗发出的嘶吼,从地底的最深处一路挣扎着,以血和肉的代价见到光明的狂喜和祭奠。 白茫茫的视野中斯巴达克斯转过身,林平之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模糊的轮廓。 人群退潮般散去,急于听归来者讲述当时的盛况。 林平之微微挪了一步,视线变得清楚了一些。斯巴达克斯一身威武的铠甲,两条红蛇在胸前交错。他看起来就像个威风凛凛的战士,或是将军。林平之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被血染红的颜色。 斯巴达克斯以为站在自己身后的是米拉,因此当他发现那是传言早就远远离开了卡普亚的赛里斯人时,他有一瞬间的呆愣和尴尬。 赛里斯人比印象中变得高挑了一点,脸上的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淡,好像没什么能激起他的兴趣似的。他穿着一身从没见过的干净的红袍子,黑发整齐地落在胸前,看起来更加与他们格格不入。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沟壑阻挡彼此的脚步。斯巴达克斯像是中了女巫的魔法,迟迟无法开口说话。 他得做点儿什么,或许应该来个兄弟式的拥抱。 “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最后他选择这样开头,“看到故友还活着实是幸事。” “和你在把卡普亚搅得天翻地覆之后仍然健在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林平之浮起一个笑,斯巴达克斯一瞬间松了口气,“乌云总会过去,是吗?” 他看向布帘半遮的忙碌的里间,脸色重新变得慎重:“我们进去看看教练吧。” “好。”林平之点了点头。 ------------ 第29章 “他的伤太重,能喘气到现在已是诸神赐福,换成一般人早就硬邦邦的了。”卢修斯处理着狰狞的伤口以不容乐观的口吻道。 “奥诺玛莫斯不是一般人!”甘尼克斯像证明什么一样反驳。 “那得看诸神的意思,但依我看,再不想点办法他就是个快要没命的普通人,我们只能祈祷好运降临。” 林平之进去的时候大夫卢修斯正端着工具出来,烙铁和丝线上沾着焦黑猩红的皮肉,他是个瘦削的有些佝偻的老头,双目凹陷,看到斯巴达克斯询问的眼神叹口气,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我尽力止住了他的血,他还活着。” 斯巴达克斯面色沉重地点点头,“谢谢。” 甘尼克斯就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奥诺玛莫斯,好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察觉有人进来也没有反应。 “甘尼克斯。”林平之轻轻出声。 那背影一绷然后转头惊讶地看向林平之,似乎想不到他会在这儿。 “小赛里斯。”甘尼克斯的神情松动了下来,于是林平之走过去,对方伸臂环过他的身体,然后让他弯下腰,在他嘴唇上落下轻轻的吻,就像平时打招呼那样:“抱歉,刚才没看到你。” “没什么。”林平之淡淡回答,随后看向奥诺玛莫斯。黑教练身上的伤口全用烧红的热铁烧焦止血,缝合住的伤口狰狞地爬在皮肤上。奥诺玛莫斯笔直地躺在那里,看上去坚韧一如往常,好像随时可以站起来对他们说教。 甘尼克斯早已见惯生死,但重要的人即将离他远去,谁都习惯不了这个。 林平之知道比起拿他不会没有事的风凉话去戳他的伤口,甘尼克斯更想听大夫告诉他奥诺玛莫斯能活下去。林平之把甘尼克斯放在墙边的酒袋递给他,见对方避开不接前又送了送:“你需要这个,它会让你好受些。” “有你在我已感觉好多了。”甘尼克斯站起来拉林平之到外面,把斯巴达克斯当成了雕像。 他们的一切斯巴达克斯都看在眼里,赛里斯在逃亡的时候似乎和甘尼克斯发生了不少事,亲密得旁若无人。甘尼克斯似乎已经很明白自己想拉他入伙的意图,眼睛里清楚地告诉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斯巴达克斯对他的不友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望了黑教练的伤势后也离开了房间。 神庙外,斯巴达克斯看到那两人远远坐在一堆干柴旁边,米拉,那个和他们一起在巴蒂塔斯家共同谋划逃脱的黑发女人站在他身边,此时也看向甘尼克斯,向斯巴达克斯问道:“你和他谈过了吗?” “没有。”斯巴达克斯收回目光,“不过我会找个恰当的时机说服他加入我们。” “他身上没有斗志,只看得到已经熄灭的潮湿火种。” “那就再让它燃烧起来。”斯巴达克斯回答。 “恕在下冒昧,请问您是斯巴达克斯吗?” 有个男人拾级而上,姜黄色的袍子下摆扫开了台阶上的落叶。斯巴达克斯看向来人,他的声音清澈,和赛里斯相像,但看上去要年长一些,眉目和善,笑容温和。 “是我。” 景宣一笑:“久仰大名,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 林平之去拿了些吃食,回来的时候一个金发女人从甘尼克斯身旁离开。 他把肉干递给闷闷不乐的家伙:“她挺漂亮。” “他想在我这里寻求一席之地,不过人人都知道我更喜欢黑头发俏脸蛋。”甘尼克斯看着她跟上另一个男人离开,庭院里的男性开始训练战斗,劈劈啪啪地敲得人心烦。 “我不喜欢别人拿我的脸说事,不过我可以把你的话当成赞美。” 甘尼克斯终于有心情开玩笑了,“在我眼里朱诺也没有你迷人。”他倾身想要与之温存,林平之快速躲开去:“收敛点。”他还不想众目睽睽下就寡廉鲜耻地跟人亲热。 于是甘尼克斯改为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过了一会儿叹气般道:“他说的没错,我是个完全没有荣誉的混蛋。” 林平之一愣,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于是没有说话,不过甘尼克斯也许只是想让他听听而已。 “我爱上了兄弟的妻子,让他蒙羞。”甘尼克斯抬头盯着墙上的某一点,就像个做错了事追悔莫及的孩子,终于把他心底的秘密说出来:“我也不想这样,但事与愿违。这次回来我就是为了弥补欠他的人情,让他像个角斗士般死得体面。” “这可真够……” “十恶不赦的是吧?奥诺玛莫斯气疯了,即使我告诉他梅丽塔爱的是他。”甘尼克斯绝望地咕哝:“因为主人的命令我和梅丽塔上了床,我敢打赌就算我把命给他,那家伙也不会原谅我了。” “那得等他亲口告诉你,你还救了他一命。”林平之有些笨拙地安慰他。 甘尼克斯就像看一个孩子一样看他,:“你说得对。” 但林平之知道他压根没听进去,只是敷衍他让他不要担心而已。 林平之顿时有些气恼,甘尼克斯总是把他当成孩子,那让他感觉不公平。林平之觉得他必须说点儿什么能吓他一跳,彻底说服他的事情。 他思索着,蹙着描画般浓黑的眉头,慢慢开口道:“我曾有过妻子……” “噗――咳咳!什么?”被酒呛到的甘尼克斯惊讶地大睁着双眼不敢置信地询问,林平之瞪他一眼冷冷重复:“我有过妻子,怎么了?” 甘尼克斯立即闭嘴,对方几乎从没提过他的往事,他不能这时候打断对方的情绪。 林平之缓缓低下头,心里仿佛有一团丝线,他抓住那线头,一丝丝地往外扯,初时浑然未决,渐渐就开始一抽一抽地疼,直至撕心裂肺。 “她是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但我不爱她。我和她成亲是为了替我父母、替林家报仇。她的父亲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但她却说能为了我去死。”他闭上眼,前尘如梦,甚至已经变得不太真实:“她那么天真善良,更像她母亲,完全没有她父亲的虚伪狠毒。可我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一心要报仇雪恨……” 甘尼克斯已经听入了神,“后来呢?” “后来,我真的杀了她。”林平之张开的双眼中灰蒙蒙的,尾音淡淡地消失在那化不开的浓雾里“在那之后我被关了三年,呵,令狐冲说我执迷不悟,现在想来却也没说错……”他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简直不疯魔不成活,愤世嫉俗至死不悟。如今重活一世抛却那些过往,自己黑暗阴狠的那一面也随着辟邪剑谱渐渐抽离了。 甘尼克斯非常认真地没错漏一个字,他像是十分苦恼地思考着,过了好半天才确认道:“三年前……就是说你毛还没长齐的时候就跟女人、不、女孩儿亲热了?” “甘尼克斯!”林平之被对方的本末倒置气得大吼。甘尼克斯哈哈大笑着把他捞进怀里,对着他气急败坏的脸颊猛亲一口:“你真可爱,小赛里斯。” 林平之彻底放弃了,无奈地嘀咕:“谁都会犯错,我只希望你别被过去绊住脚步拉入泥潭。” “过去的回忆终有一天会让人豁然开朗。”甘尼克斯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而笑道:“小赛里斯,我知道你想让我高兴,但是……”甘尼克斯话锋一转,枕在林平之后颈的手开始不规不距地往下挪,最后在紧实的屁股上掐了一下:“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用呢?” 虽然他们靠着柴堆,但肯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了。甘尼克斯只要一这样林平之一准儿脸红,那家伙的手正隔着衣服揉那深藏的入口,林平之想到那夜只觉得肿痛更甚,脸上也越发烧得慌,噌一下站起来兔子似地跑了。 …… 晨日初升的时候,景宣一行人来和林平之等人辞行。斯巴达克斯归还了他们的货物金银,也放走了其他赛里斯人。 景宣依然那般客气有礼,和林平之作揖道别:“这趟旅程倒是别有一番趣味,俗语常说福祸相依,得失相补,此番全因林弟我们才会屡屡化险为夷。如今我们先行别过,恩情却不敢忘,今后若有所需必竭尽全力。” “景兄严重了,既已兄弟相称哪里还需这番客气。” “林弟说得是。”景宣郝然,随后递给他一个红木食盒:“眼下便要重阳了,我叫人备了些五色糕和菊花酒聊表心意,林弟久居在外想必也对故乡挂念得很,这些吃食望能略解乡愁。为兄却不能与你畅饮一番,实是遗憾。” “男子当以业为先,路上保重。” “保重。” 景宣和他的人都走了,留给林平之一只信鸽保持联络,若他打算回中原就可以随时通知他。 林平之望着远去马车渐无踪影,遂转身朝神庙走去。 ------------ 第30章 甘尼克斯一早被斯巴达克斯叫出去打猎,但回来的时候却是斯巴达克斯一个人。 神庙的前院里有几个草木扎的人型靶子,林平之在三丈外开弓,瞄准,拉弦,咻地一声,正中红心。 “射得不错。”斯巴达克斯在旁赞赏道。林平之放下弓箭,微笑道:“过奖。” 他再次架起箭矢,手臂优雅娴熟地向后舒张,随之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颈窝上醒目的红痕。 斯巴达克斯扫过那刺眼痕迹,随后目光移到靶子上:“我从不知道你如此擅长射箭。” “你我不过点头之交,不知也属平常。”林平之淡淡回答。 “我们曾在同一屋檐下受巴蒂塔斯驱使,因伊莉西娅一句戏言而饱受屈辱,我以为这一点足以让我们同仇敌忾。”斯巴达克斯能感觉到赛里斯和甘尼克斯一样不想和叛乱者扯上关系:“我们需要能打能杀的战士,摧毁竞技场只是我们对罗马的宣战。” “你的演说能振奋人心,斯巴达克斯。”林平之直视他:“可你为什么起义?冠冕堂皇地以自由之名,还是仅仅是披着自由行复仇之实?” 斯巴达克斯微微蹙眉,好像不明白这两者有何冲突:“为苏拉,维罗,无数死在罗马玩乐下的同胞,为我们以及子孙后代不再被罗马人奴役。你该知道那种滋味,赛里斯。” 林平之移开目光,“那还是为了复仇。和王亲贵胄作对不管所欲为何其勇气担当都值得敬佩。但我若想报仇势必亲自下手,不愿累及旁人。”林平之有点狡猾地笑起来:“如果你也拿同样的话去说服甘尼克斯,他也不会答应。” 林平之知道斯巴达克斯在劝说甘尼克斯加入他们的阵营。斯巴达克斯闻言也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你真了解他,连拒绝我的借口都了如指掌。”他想到甘尼克斯,那家伙根本对自己的话不为所动,他又想到克雷斯以及他的那帮同族们和日耳曼人的矛盾不由头疼,某种程度上高卢人可真够难搞的。 这时日耳曼兄弟中的哥哥艾力贡走过来:“斯巴达克斯,我们要商量一些事情,关于那不勒斯港口奴隶商船的计划进展顺利,我们只需要几个人假扮成商人就能顺利到船上。不过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流言,葛雷博悬赏九千第纳尔要你的人头。” “那我们就要加倍小心,罗马人懦弱无能,志气全长到了阴谋诡计上。” 斯巴达克斯和艾力贡谈论着他们的伟大计划径自走了,林平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头,无意看到不远处的台阶上那个叫米拉的女人正在看他,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便转身走了。 如果他没记错,她似乎是以前女主人赐给斯巴达克斯的女人。 “赛里斯,我们刚才摘得果子,来吃吃看。”皮洛斯用布兜着几个红红绿绿的野果跑过来高兴地招呼林平之,“昨天你给我的那个五颜六色的糖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又香又甜的东西。” 这里的甜点和面包都十分昂贵,林平之和甘尼克斯都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于是就送给了皮洛斯。 “谢谢。”林平之看着这个男孩的时候心里的防备会稍微松懈,“你们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嗯?”皮洛斯把水果剥了皮递给他,不假思索道:“巴尔卡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们不是要去西西里还是希腊的吗?” “原本是要那样,但对罗马的仇恨使我们决定留下来跟随斯巴达克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赛里斯,只要被抓住我们就势必难逃一死,尸体还要在集市上供罗马人发泄怒火,反抗也许还能找到另一条出路。” 林平之低低道:“保护好自己。” “你不留下来吗?你和甘尼克斯?”皮洛斯有点失望,然后点点头:“那也挺好……” 他们说话的时候甘尼克斯扛着一头巨大的野猪回来了,他把猎物啪地摔在地上弄出好大动静,然后开始手起刀落开肠破肚。 皮洛斯看着那嘴上将他们贬得一无是处又辛勤劳作给他们弄食物的大块头笑起来:“他真是个好人,很适合你。” 林平之看过去,甘尼克斯正在和克雷斯说话,手上麻利地把他们今天的食物处理干净,他对皮洛斯道:“看来我得去生火了。” 庭院里有劈好的柴火,林平之只需要把它们聚到一燃而已。 “嘿,当心你的头发,小家伙。”甘尼克斯在后面提醒长发快被火苗舔到的林平之,“虽然它们很漂亮不过为什么不剪一剪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意抛却。”林平之把头发束到身后振振有词。 “你总是有古怪的理由,它们只是一团头发而已。”甘尼克斯咕哝。 忽然有人匆匆过来通知:“甘尼克斯,奥诺玛莫斯醒了。” 甘尼克斯的神情顿时浮起一丝紧张,他转头看了眼林平之,后者对他点点头,于是他走进了那间屋子。 篝火旁只剩下林平之和克雷斯两个同样沉默寡言的人。 “你是怎么做到的?”克雷斯低沉得就像滚雷过境的声音开口问道,林平之抬头看他,一时间不知道克雷斯是指什么。他的脸颊上还带着伤,看起来有些颓废和狼狈,但仍不掩其高傲本性:“那天你在我身上点了两下,我就动弹不得没法出声,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平之的眼神闪了闪,言简意赅:“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克雷斯没有计较他的敷衍,“别轻易被人看见,如果你不想被当成歪门邪道在诸神面前钉上十字架的话。” 林平之轻叹一气:“你们都在旁敲侧击地告诉我如果回到城里我迟早会死在罗马人手下。” “正如甘尼克斯劝我别搅和进斯巴达克斯的‘自取灭亡’之路。” 林平之愣了下,然后两人同时笑起来。 那扇门后,奥诺玛莫斯已经睁开了眼睛,在看到甘尼克斯的脸时愤怒的火焰从双眼中熊熊燃起。甘尼克斯心想他必须得速战速决,不然他没准马上又会被气得昏过去。 “奥诺玛莫斯,不管你如何想你只需要知道梅丽塔一直只钟情于你。” “那她去世前为什么和你在一起?那晚发生了什么?你和她上|床了是吗?”他虚弱的嗓音毫不掩饰那滔天的愤怒。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不管发生什么责任都在我,梅丽塔不该受到责难。” 他的说法等于承认了他们的关系,奥诺玛莫斯转头闭上眼,甘尼克斯看到他的表情,伤心后悔,暴怒失望,他一定恨透了当初把自己当成兄弟的那个奥诺玛莫斯。 “你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甘尼克斯。”奥诺玛莫斯的语气平静,但甘尼克斯却比在竞技场时他挥拳相向时更加心乱如麻:“你只顾着自己,只要愿意你连诸神都可以背叛。” 甘尼克斯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回话,转身离开。 院里的角斗士们正煞有介事地练习格斗杀敌,不过这次他们的剑尖将指向曾经拿他们的自相残杀取乐的人。 甘尼克斯眯着眼拿酒袋挡住阳光嫌弃地左顾右看,然后在一棵大树下找到正在喂马的林平之。 他忽然很想逗逗他,看他吓一跳瞪大眼睛的样子一定会让自己心情好上许多,虽然最近他也得花些功夫想花招了。 甘尼克斯一声不响地绕到林平之身后,一下子抱住他瘦削的肩背,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别闹了。”林平之可以清楚地从脚步声辨出来者何人,他吃痛地嘶了一声,仰着脖子躲开对方的牙齿。 “没办法,我一看见你就忍不住想咬你一口。” “你属狗的吗?”林平之唾道,只专注手里事物。甘尼克斯从他颈项间抬起头看他正把一长条铁皮弯成环状,然后用藤条绑起来,似乎打算做成什么东西,不由奇怪道:“你在做什么?” “马镫,真奇怪你们为什么不用这个,骑马的时候有它可稳当多了,何况我们只有一匹马。”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重新弄个马鞍,他想起以前外公送给他的小雪龙,模样和装备都比这匹黄骠马漂亮多了。林平之将它们交给跑来添乱的家伙:“拿好绳子去那一头,把它系到马鞍上。” “好吧,心灵手巧的小家伙。”甘尼克斯在他脖子上留下湿乎乎的牙印,然后依言照办:“我们大概晚上就能走了。” 林平之顿了顿:“谈得怎么样?” 甘尼克斯勉强笑了笑:“现在无论我干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无药可救的混蛋。” “我清楚你不是那样。”林平之道:“你们都需要时间。” 甘尼克斯何尝不知道这个,人只有在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会把希望寄托给时间。 “我的鲁迪斯不小心丢在了竞技场,我得先去卡普亚把它找回来。” “嗯,我已经通知景宣,等回到凯里再作打算。” ------------ 第31章 傍晚时分,两人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随即离开神庙。 “嘿,赛里斯,要走了吗?”皮洛斯追上来,然后从身上找出来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的都是铜币。 “这个……?”林平之看着塞到他手里的钱,他知道奴隶要攒些钱可不容易。 “我之前用你的钱给巴尔卡买了药和食物,记得吗?”皮洛斯见他犹豫的样子“拿着吧,反正我们现在根本不需要钱。” “……多谢,皮洛斯。”林平之顿了顿,然后就像上次分别时皮洛斯做的那样,在他的额头飞快地碰了一下:“保重。” “你也是,我会想你的。” 巴尔卡高大的身形站在皮洛斯之后,看向甘尼克斯:“想不到你也有浪子回头的一天。” “等你真正自由的时候,来找我。”甘尼克斯笑了,他们互相握臂拥抱,他拍了拍巴尔卡坚硬的脊背。 “我们会把罗马人打得落花流水。” …… 为了防止被发现,神庙中的夜晚并不点灯,随着淅淅沥沥越来越大的雨声,一声雷响后外面忽然炸了锅般吵嚷起来。 “我的钱呢!?” “我的也不见了!谁他妈偷了我们的钱!?” 人们惊慌而愤怒地到处乱跑,艾力贡怒气冲冲地推开挡路的家伙吼道:“钱算什么?!我们的地图也不见了!我们的方位,攻打那不勒斯的计划……” 斯巴达克斯冷峻地接口:“有人想要出卖我们。” 甘尼克斯和林平之两人步出大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乱糟糟的景象。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斯巴达克斯站在他们面前,面色不善。 “你们打算不说一声就走了吗?”他就像讽刺一样开口问。 林平之对这突然紧张的氛围微微蹙眉,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仿佛两人瞬间成了众矢之的。林平之不想横生枝节,只顺水推舟道:“我们正要向你辞行。” “去哪儿,向罗马人泄密当他们的走狗,让他们派人把我们赶尽杀绝吗?!”气疯了的艾力贡咄咄逼人地质问。 “艾力贡!”林平之脸色一变,未待反击斯巴达克斯已出声制止他,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你们身上带了什么?” “水,食物,我打来的猎物。”甘尼克斯如实回答。 “等等,斯巴达克斯,你们到底要问什么?”林平之怒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何必要如此拐弯抹角多加试探?” “我们的地图不见了,甘尼克斯见过那玩意儿,那上面画着我们计划打通的地道和出口。” “见过的肯定不止他,别血口喷人。”林平之立刻反驳。 甘尼克斯对这欲加之罪不屑嗤笑:“我是做过不少坏事,但你们的狗屁计划可不在其中之列。但如果你们想提前送死,我倒是不介意送你们一程。” 艾力贡看了眼狂妄的凯尔特高卢人,又转向赛里斯人冷笑:“你是他的同伙,赏金当然也有你的份。” 他的话令甘尼克斯顿时怒气大增,林平之及时拉住他提高声音道:“那就搜身,反正所有人都在这儿,我们当场找出来你们的叛徒是谁。”他大声道,这些人必须要用吼的他们才会好好听他说话。林平之站在拱券之下抿紧了唇,电闪雷鸣中隔着滂沱大雨的俊脸青白冷凝,如柱上神女雕塑。 斯巴达克斯看着他,然后颔首:“这很公平。”随即他大声道,“看住出口,别放任何人出去!” “真好,你现在又找到了其他的帮手,可恶的高卢人。”僵持的气氛稍微松懈下来,艾力贡跟斯巴达克斯抱怨,他一向看目中无人又扭扭捏捏的高卢人不顺眼。 “先放下你那些偏见,找到地图才是当务之急。”斯巴达克斯擦去脸上雨水,命令所有人集合在大厅里,随后斯巴达克斯让他的亲信亲自搜身。 林平之和甘尼克斯当然是首当其冲。 “不劳你动手。”林平之对艾力贡道,然后大方地拿下长剑解开衣带脱下外袍。 艾力贡看到了两个钱袋,皮洛斯立刻澄清道:“那是我给的,艾力贡。” “你最好祈祷其他人也像他一样善良慷慨。” 斯巴达克斯站在甘尼克斯面前,他们有意把他俩分开防止串通。甘尼克斯对他们的小题大做不屑一顾。 两双蓝色的眼睛视线相碰,同样的桀骜不羁,交织出隐约敌意:“这样一盘散沙,罗马人还没打过来你们自己就先内讧死了。” “他似乎忘记在竞技场砸到他头上的柱子了,斯巴达克斯。”米拉讥讽地提醒他当时的窘境,后者耸肩:“罗马可不像竞技场那么容易倒塌。” 他们说话之时,一个金发女人躲在等待检查的人群里,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人身上时偷偷摸摸地向门口跑去。 米拉眼尖地发现了异常,她盯着那女人逃跑的身影加开弓箭,弓满箭出,那女人趔趄了一下随即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米拉翻过她的身体,那一箭正中心口,她已经死了。米拉解释道:“她刚刚想逃走,我只是想打伤她……” 林平之蹙眉,他方才看得清楚,自己发现这女人行为迥异便打了她软麻穴,女人身子不稳米拉才会失手射中要害。 最后他们在尸体上搜出了神庙的地图,但不管是何原因她都没机会为此辩护了。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现在已经真相大白,甘尼克斯问。 斯巴达克斯点点头,做了个请便的姿势。如甘尼克斯所言,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他没把握用这样的队伍去对抗罗马。 甘尼克斯骑上马,将林平之一把拉上去坐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雷雨过后月明星稀,空气湿漉漉地带着草木泥土味。黄骠马奔驰了一阵,走出树林后在大道上渐渐缓下来。 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但他们知道再走一段距离会有一家旅店供他们渡过今晚。 “你走的时候没说会有危险,甘尼克斯。”林平之被圈在甘尼克斯怀里,对方拉着缰绳的手搭在他身前,贴在小腹上一阵火热。林平之有些生气地质问:“你说是去行刑,但我从不知道行刑者也得挨刀子。” 林平之是这几天在神庙中听人描述才知道所谓的行刑是怎么回事儿,那跟普通的角斗士表演根本没两样。那场斯巴达克斯一手促成的大火令竞技场毁于一旦,无数罗马人死于火海,甘尼克斯和奥诺玛莫斯在打斗的时候被压在坍塌的观众席承重柱之下,只受点轻伤只能说是菩萨、不、诸神保佑。斯巴达克斯这边也牺牲了几个人,但他们获得的成就已足够麻痹遭受的悲痛。 林平之之前不说是因为甘尼克斯记挂奥诺玛莫斯的生命且心事重重,他本想不了了之,但他实在敏感多疑,那种甘尼克斯似乎不把他当回事儿的猜疑会随着时间愈演愈重。林平之自知这种性格已难以扭转,还是直接问出来为好。 “别担心啦,小家伙,要说哪里对我才是绝对安全的,那绝对非竞技场莫属。”马匹一颠一颠的,甘尼克斯说话的气息在他耳边一起一伏,林平之低低道:“现在竞技场没了,怒不可遏的罗马人一定不会放过斯巴达克斯。” “我听说过他的事迹,携雨之使者,屠影之英雄,但愿诸神真的赐予了他力量。” …… 隔天他们见到了竞技场的废墟,里面仍然浓烟滚滚,士兵在不断地将找到的尸体搬走,曾经壮观得令其他城市都趋之若鹜的角斗士竞技场现在只剩一片狼藉。 那些灰色的沙砾和倒下的石柱触动了甘尼克斯的心脏,让他觉得沉重而压抑。他参加了竞技场的开幕式,并在民众的呼声中得到自由,而现在他又经历了最后一场角斗,见证了竞技场的覆灭。好像在这之中,他的某些东西也随之彻底地消失了。 甘尼克斯越过那些断垣残壁,他和奥诺玛莫斯激战时倒下的砖石瓦砾都已经被清理干净。 “它不在这儿。”甘尼克斯得出结论。 “也许被丢在了别的地方,我们找找。”林平之道,随即两人分头寻找,但仍然没有结果。 “嘿,这不是伟大的甘尼克斯吗?”一声戏剧化的谄媚声音忽然响起来,甘尼克斯一转头就看到阿舒尔的脸:“我现在没空和你瞎扯,阿舒尔。” “也许你马上会改变主意。”阿舒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头一歪瞥到岩石后一抹暗红,摆出一副真挚到虚伪的笑容:“您在找鲁迪斯是吗?那玩意儿可真重要,没了它你就没法证明自己是自由人了。” “有屁快放。” “为了以防被人顺手牵羊我们将它好好保管在府邸里,直到亲手交还到您手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甘尼克斯皱起眉头,阿舒尔的话就像一个陷阱,但他必须得拿到鲁迪斯:“我就去看看你在卖什么官司。” 阿舒尔咧开嘴:“民政官正在等您。巴蒂塔斯的公馆已经被征用,葛雷博将军和军队都驻扎在那里……” 甘尼克斯看了眼身后,他不能让阿舒尔看到林平之,只能尽快和阿舒尔去拿他的自由信物。 林平之从遮掩下走出来,正想追上去时发现露迪雅正在对面的集市中,他目光一寒,盖上斗篷向那边走去。 ------------ 第32章 斯巴达克斯的名字就像一个魔咒,每一个卡普亚居民的心中撒下恐惧的种子,又在每一个饱受痛楚的奴隶之中埋下渴望自由的火种。 露迪雅作为那次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被民众们看成诸神的使者,受到惊吓的人们企图依靠她来获得神明的庇佑。她穿着孔雀绿的长裙,棕红色的发辫经过精心打理。她的面容平静优雅,看上去就像个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 而那个蛇蝎女人伊莉西娅,正闲得发慌却又无所事事地跟在她身边左顾右盼。 林平之在人群中盯着她,心头浮起一阵杀意。他心道这两个妇人中伊莉西娅心如蛇蝎,城府又深,在巴蒂塔斯家屡造事端自己亦受牵连,而露迪雅对丈夫不忠与角斗士暗通款曲,人人得而诛之,还是早日把她们了结得好。 她们正忙着布恩施道,身后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奴隶奄奄一息地垂下脑袋,人群对他们不断恶毒地诅咒,借此消除对斯巴达克斯叛军的恐惧。 林平之暗暗上前一步,忽地发现那金发少妇腰身隆起,大腹便便,似是已怀有身孕。 他眉头一皱不由生出几分踌躇,她虽一副恶毒心肠,但腹中胎儿若无端受累岂非无辜。 正在犹豫之间又有一个奴隶被士兵粗鲁地推上来,那是一个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女奴,满头满脸的血,身体不断颤抖着,如果不是侍卫拉着她连站都站不住。便是就此放任不管这女子能活到傍晚便算好的了。 “善待牲畜,它们才能效忠于你。但现在看来仅仅是仁慈并不能让某些奴隶心怀感激。”伊莉西娅开始说话的同时,侍卫拽着女奴的项圈将她拖到十字架上捆绑。她顿时抖如筛糠,惊惧的眼神仿佛想从四周得到救赎,但人们的表情只能让她提前绝望。 “这个贱奴非但不对主人忠诚还在暗地里对斯巴达克斯歌功颂德,现在她会知道跟随那个叛贼是何下场。诸神会保佑无所不能的军队将斯巴达克斯挫骨扬灰。”伊莉西娅趾高气扬地对士兵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集市。 得到命令的士兵牢牢固定住女奴的四肢,然后开始在手腕上钉钉子。女奴张大嘴惨叫着,林平之这才发现她的舌头已经被拔掉,含糊的叫声越发凄厉不堪。但没过一阵那女奴就没有了喊叫的力气,就像身旁其他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奴隶一样垂着头颅和身子,在街道中如同一排排墓碑上的雕塑。 那场灾难中死了不少贵族,伊莉西娅的丈夫忙于征兵和对付元老院的指责,而她必须屈尊降贵在这里代替他安抚民心。干燥烦闷的天气,一堆的破事和丈夫的冷落,她早就受够了这里,也恨透了斯巴达克斯,如果不是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她早就可以彻底离开葛雷博回到罗马继续过她优渥的贵族生活。 而她现在却必须做这些事情来讨丈夫欢心乞求重归于好。 伊莉西娅心事重重又愤恨难当地快步上了马车,越是回忆曾经美好的生活越是对这个穷乡僻壤充满厌恶。 “走最近的小道,我要尽快回去。”她不耐地吩咐。 “是,主人。”前进的马车转了个方向随后加快速度。 伊莉西娅坐在车内,尽量不让那些负面的情绪影响自己,至少在进到丈夫的时候她得摆出一副好脸色,父亲死后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葛雷博了。 她温柔地抚摸着日益增大的腹部,这里面是她的筹码,能让葛雷博回心转意的唯一条件。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伊莉西娅怒道:“小心一点,拉比利斯!” 她得到一声含糊的回应,心想现在的奴隶实在越来越缺乏训练和教养,“娜奥米,给我倒杯酒。” 伊莉西娅喉咙干渴,但她的贴身侍女迟迟没有反应。 “娜奥米,也许我该考虑把你送到矿场……哦!”马车的速度忽然加快,伊莉西娅的身子一个不稳倒向一边,随即马车开始不断飞奔,伊莉西娅察觉不妙,尽量平稳着不便的身子叫道:“停下!拉比利斯!” 门帘忽然拉开,一张俊美的雌雄莫辩的脸出现在眼前,那副独特的面容有些似曾相识。 伊莉西娅立刻想起来那个巴蒂塔斯家豢养的男孩:“你是赛……”她还没说完便倒回了马车里,林平之无声地笑了笑,收回手转身坐好,马车在街道上狂奔,离峭壁上的红色公馆越来越远。 …… 甘尼克斯顺利拿回鲁迪斯回到竞技场时,林平之正坐在马背上一下一下地拔剑玩,在看到甘尼克斯后挺直身子问:“拿到了吗?” 甘尼克斯露出他标志性的懒散又迷人的笑容,扬了扬手中的木剑:“满载而归。” 有数道隐匿在人群中的杀气朝这里而来,林平之饱含深意地赞同:“嗯,我看出来了。” 甘尼克斯过去牵过马,马蹄徐行:“我们走吧,那些该死的白痴跟了一路了,还装得跟自己没被发现似的。” “看来将军大人很看重你,派这么多人监视你的行踪。” “斯巴达克斯不只是个奴隶,他还是个角斗士冠军,威名远播,葛雷博想要借我压制他。” “看来他只给了你一个选择。”他们慢慢靠近城门,跟踪他们的数人也越来越明显,林平之已经能感觉到他们的杀气:“他们的任务是你一旦出城门就立刻送你上西天吗?” 甘尼克斯转身仰头看着他笑开来:“你会为了我哭吗?” 林平之微微蹙眉,突然觉得不该开这种玩笑,“你最好这辈子都别知道。” 他们顺利出了卡普亚,那群人果然跟了过来,正如林平之所料,葛雷博如果不能够将甘尼克斯收为己用就打算杀人灭口,以免他们倒戈斯巴达克斯。 他们策马离开卡普亚的城门,随即故意偏移官道将跟踪者引到附近的树林里。 “速战速决,少刻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暗杀者尽数被引入丛林,林平之一掌轻拍马背身体借力腾起,凌空掠向最近那道暗藏人影,眨眼间寒光一现,血溅枯叶。 甘尼克斯看他使着那形制特别的长剑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地取人性命,动作灵巧奇诡必然经过经年累月的训练。 原来巴蒂塔斯也有错把虎豹当小猫看走眼的时候。甘尼克斯手持双短剑暗想道。 眼见行迹败露跟踪者们顿时倾巢而出,甘尼克斯边应对着偷袭者边分神去看林平之的境况,只见那团红影不断变幻翻飞就是不肯老实呆在地上,士兵左突右扑却连他的衣服片都摸不着。甘尼克斯心想他可不能输给小家伙,遂再不手下留情,几乎是一剑一个,片刻后林子里已多了十数具尸体。 “我杀了八个。”甘尼克斯点完人头收起武器,小赛里斯正在咕咚咕咚地喝水,秀气的喉结上下滑动,过了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道:“我四个。” “我们估计也会被归为叛军的一员了。”甘尼克斯陈述着事实,林平之一愣:“那我们还能去凯里吗?” “当然,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林平之松口气,然后道:“在这之前还有件事,走。” 两人骑上马进入树林深处一方低地,随后林平之下来掀开茂密的树枝,甘尼克斯先看到了粉色的衣裙和脚腕上的金色细链,随即是女人妖艳的脸,甘尼克斯惊讶地蹙眉,“这是葛雷博的妻子?” 林平之点点头:“别担心,她只是睡着了。方才我闲逛时正遇上她,我看机会难得便顺手将她抓了。这女人心肠太坏,我本想直接杀了,可她却身怀六甲,我只好先把她放在这里。” 他看起来十分苦恼,拿不定主意才叫自己帮忙。 那女人睫毛动弹了一下,然后渐渐醒转过来,看到林平之后迷茫的眼神很快变得清醒,她想坐起来却又因双手反绑无法做到,只能强自镇定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但仍保持着居高临下的贵族姿态,随即她看到甘尼克斯立即道:“我和你并无冤仇,你把我带到我丈夫的公馆,无论你要多少赏金我都给你。” “你的丈夫刚派人暗杀我,将军夫人。”甘尼克斯轻描淡写地打回她的希望,“我们可不算无冤无仇。” “你们是一伙的。”伊莉西娅反应过来,美丽的眼睛恨恨地看向林平之:“我还真小看你了,找到了甘尼克斯做靠山。” “是啊,这点我很赞同你,小赛里斯总把男人迷得团团转,并且如果他要我现在立刻杀了你,我也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动手。” 伊莉西娅识时务地没再挑衅两人,甘尼克斯想了会儿道:“我们把她交给斯巴达克斯吧,我想他对这女人的仇恨应该不下于你。” ------------ 第33章 (没更) “上次来的时候路好像没那么长。”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他们穿过泥地和荆棘,周围的树林子总是一成不变,如果不是甘尼克斯的脚步那么笃定林平之几乎以为他们一直在某一片转圈。到了半夜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神庙的剪影,银白的圆月被围墙遮了一小半,有两个黑乎乎的人在墙头走来走去。 甘尼克斯鼓劲儿道:“快到了,加把劲小家伙。” “嗯,我还行。”林平之对山地跋涉已经比原来适应多了,他看了眼马背上驮着的女人,眼睛在神庙周围逡巡:“这座神庙背靠高山,地方倒是易守难攻十分隐蔽,只是万一遭到围攻里面的人恐难逃出生天。” “据说他们打算挖一条地道,一直通向山顶。” “谁在那儿!”正在墙头守夜的纳西尔注意到了马蹄声警觉地大声喝道,下面的巴尔卡立刻站起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来了,但好像不是罗马军队。”纳西尔低头回答,然后继续注意树林里的动静。 灌木丛微微晃了晃,地上的影子破出一个缺口,随后他们走出树影,月光让纳西尔看清了来人的脸:“是甘尼克斯和赛里斯。” …… 此时的斯巴达克斯正和克雷斯艾力贡等人商讨事宜,他严肃地盯着桌上的地图,他们藏身的地点,军队的驻扎地和可能进攻的路线都一一标明。 “罗马原先派了两支军队,但之前因为他们的将领不和一直各自为营,我们从中占了不少便宜。现在其中一个将军死了,军队全部由葛雷博接管,他接下来必定会有大动作,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和武器……” 艾力贡接口道:“人我们马上可以搞到一堆,而且全部能上阵杀罗马人,我们更需要大量的武器……” “也许我们能帮上忙。”突然闯进来的甘尼克斯让众人俱是一愣,艾力贡冷下脸看向纳西尔,后者摆出对方没法抵抗的笑脸道:“我想我没失职,是吗?” “以后必须先告诉我们才能放人进来。”艾力贡只得道:“下不为例,出去工作吧。” 他们暂停了会议,斯巴达克斯先看了眼林平之然后把目光转向甘尼克斯:“你有办法?” “林抓了一个人,我想她对你们应该更加事半功倍。”他们将伊莉西娅拉进来,她还套着头套,因为嘴被塞住只能发出害怕的呼吸声。“不过你们能争取到多少好处还得看那位将军有多重视他的妻子或者她肚子里的继承人。” “林?”斯巴达克斯问。 “是我的姓。”林平之解释道,“我叫林平之,不过我想对你们来说赛里斯更顺口。” “林平之,美丽又神秘的音节。”林平之的语速很快,但斯巴达克斯似乎一下子就抓住了诀窍,清晰准确得让人咋舌。他的眼睛笑着,在看向伊莉西娅的时候转为冰川般的冷酷,他叫人把伊莉西娅先关到别处,然后向甘尼克斯发出邀请:“我们马上去那不勒斯港,有兴趣加入吗?” “他不会。”一直沉默的奥诺玛莫斯开口了,他凝视着甘尼克斯,“带上你的小男孩离开这里,这才是你的选择。” 甘尼克斯与他四目相接,好像要反驳他的话或是证明什么似的问:“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斯巴达克斯回答。 甘尼克斯对林平之说道:“在这里等我。” 林平之已经猜到了他的反应,他觉得甘尼克斯就像个孩子似的在和奥诺玛莫斯赌气,从刚进门他们的视线就胶着在一起互比高下,而现在对方先发制人,他一定是想如果不去就算是输了。 他们本来应该在斯巴达克斯处理完伊莉西娅的事情后就离开,但现在横生枝节,林平之不曾有过朋友、兄弟或知己,但他想无论是谁都不会愿意遭人误解,尽管甘尼克斯一向无所顾忌毫不在意。林平之知他心思也不予多加干预,便举高手拍拍他的肩,低声道:“万事小心,其他的回来再说。” 后夜时分,那不勒斯海港笼罩在一片青黑色中,海面曳动,靠岸的船只也跟着微微摇晃。斯巴达克斯等人装扮成商人的模样,轻而易举上了奴隶商船的夹板,奴隶贩子领着他们一路到了船舱,看守者层层密布,他们估量着彼此的实力差距,看到了被关在铁门之后的衣裙日耳曼战俘。 “这些莱茵河东岸的野兽又脏又臭,我们得在带到集市前给他们抹点香料,免得买家都被那股味道熏走……”奴隶贩子点着灯,那一片灯火照亮了里面一小圈地方,他们先看到的是一双双眼睛,野性而危险,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笼而出。 斯巴达克斯仍在和商人交谈,艾力贡悄悄移步到其中一个大块头战俘边上用日耳曼语道:“我们马上救你们出来,很快你们就会自由了。” 大块头瞄了眼边上看向他们变了脸色的守卫回道:“那个家伙也听得懂我们的话。” 艾力贡抽出重剑刺向那察觉状况的守卫,转头向其他人叫道:“动手!” 一时间船舱里混乱起来,甘尼克斯一眼看到了商人手上的钥匙,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抢了过来扔给牢里的人,随即一记重踢将扑上来的侍卫踹到铁门上,被里面的日耳曼人狠狠扭断了脖子。 区区几个普通人对于身经百战的角斗士来说简直小菜一碟,甘尼克斯抽空瞥了眼斯巴达克斯的武器,问道:“你也用双剑?” 斯巴达克斯闪过攻击反手一剑,两人的视线间腾起一阵血雾:“我们的相同点不少是吗?” “现在可不是聊天时间,帅哥们。”一个金发女人像只矫健的山猫般窜到守卫身上,一个肘击敲晕了他,冲甘尼克斯两人道。 铁门一开,被俘的日耳曼人蜂拥而出,这群以骁勇善战凶悍野蛮闻名的族群很快令情势一边倒向斯巴达克斯一方,他们踩在关押他们的人的尸体上欢呼大叫,嘴里嚷着只有艾力贡能听得懂的话语。 “我们的人一下子就多了一倍!”艾力贡高兴地对斯巴达克斯道,然后领着他的同族离开船只。他们看着这数十人,克雷斯的眼神却不容乐观,他问出心底的隐患:“这些日耳曼人,他们听谁的?” 斯巴达克斯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唱着歌离开,目光渐渐深远。 …… 甘尼克斯回来的时候林平之正在屋檐下睡觉,他蜷着身体,胳膊抱着长剑,嘴微微张着,脸上细细的绒毛在晨光下就像笼了一层朦胧的光,眼睛下方有些发青。 他想小家伙一定累坏了,干草睡上去可不怎么舒服。 “他这么睡会着凉。”斯巴达克斯让米拉拿来毯子,甘尼克斯长长看他一眼,淡淡道了谢靠墙坐下来用毯子把怕冷的林平之盖上,那双修长的手立刻把毯子紧紧抓在手里,睫毛颤动,眉头不再紧紧皱在一起。 斯巴达克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然后不再自讨没趣进了里面,伊莉西娅那个女人的事情还等着他去处理。 赛里斯还很年轻,浑身光溜溜的,甚至还没开始长胡子,稚嫩漂亮得令人食指大动,甘尼克斯从没对谁产生过这么强烈的欲|望,以至于每次一看见他就再干不了别的,只想狠狠操到两人都精疲力尽为止,在那之后,那片温暖而短暂的空白,会让他产生类似于爱的虚幻的错觉。 “甘尼克斯……?”林平之被坚硬的触感硌醒了,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他怀里,弄醒他的是甘尼克斯胸前硬邦邦的肌肉,他半眯着眼撑起身子,用浓浓的鼻音问:“结束了?” 好吧,他现在能够把刚才的想法付诸行动了。 甘尼克斯轻松地将他整个人抱起来,林平之仍半梦半醒的,忽然腰侧那再熟悉不过的又硬又烫的感觉让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现在是白天。”林平之低低地但并没拒绝,甘尼克斯大笑,赛里斯人太害羞了,就像朵只肯在黑夜绽放的花,就算想要做他们也不会直接说出来:“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他们找了个非常隐蔽的房间,门一关就跟黑夜没什么两样。甘尼克斯一方面知道林平之不喜欢在有人的地方做,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小赛里斯发|情的样子,尤其是斯巴达克斯。 (接小绿字 ------------ 第34章 天大亮。 甘尼克斯推开门,外面朦胧的吵闹声顿时如狂猛的海潮一下子灌进耳膜,让人有一瞬间失去了对声音的辨识能力。 林平之下意识侧了侧头,然后看到被许多廊柱和阳光分割成的小块中一堆人围成一团对着中间兴奋地大吼大叫,那里面有一男一女正在摔跤,金发女人强悍而凶狠,健壮却笨拙的男人被她踩在脚下毫无还手之力。 而斯巴达克斯只是在角落看着,面带微笑眼神沉着。 林平之的腿还有点发虚,他并不想参与到那股喧闹中去,只要有个角落让他晒晒太阳就好。 占据了最佳地点的克雷斯想必和他一个念头。他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看那群日耳曼人发疯狂欢,看起来对他们人数壮大的好消息一点都不感到高兴。 庭院中的表演仍在继续,甘尼克斯穿过人群打开酒桶将酒袋灌满,对那热闹浑不在意。 “他们可真差劲,你不来找些乐子吗?”忽然面前出现一双笔直的长腿,甘尼克斯抬头看去,是那个昨天被救出来的日耳曼女人。 这是个几乎和柔弱不沾边的女战士,她身材火辣又矫健,金灿灿的长发就像随时要烧起来的阳光。她爽朗地笑着,浑身透着一股野性的吸引力。 人群中忽然暴发出一阵嘘声,正在格斗的两人中那个矮个子的长矛投偏了。金发女人嫌弃地瞟了一眼,然后对甘尼克斯道:“听说你以前是竞技场的冠军?我想你能射得比他更远。” 甘尼克斯回头看她,然后干脆地拒绝对方的暗示:“抱歉,我没兴趣。”他看到奥诺玛莫斯站在另一头,在看到他后立刻表情一冷移向别处。 他暗叹口气,打发走了金发女人坐在墙边喝起酒来,林平之正在和克雷斯说话,脸上带着浅浅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太阳的光线将他的眼睛幻成温柔的茶色,眨眼的时候细碎的光点就像在他的睫毛上跳舞。 只是这么看着他甘尼克斯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我能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他想,这个念头就像发酵的酒精在他的脑子里噗噗炸成一团。 “甘尼克斯,斯巴达克斯找你。”皮洛斯的话让甘尼克斯回过神,遂发现斯巴达克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林平之对面,林平之皱着眉听他说话,看到自己走过来道:“甘尼克斯来了,他也应该听听你的宏图大业。” 他们刚才似乎已经经过一番讨论,而林平之显然对结果不甚满意。斯巴达克斯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陈述道:“是关于伊莉西娅……” “你以前一直管她叫恶毒下贱的罗马女人,斯巴达克斯。”林平之冷冷提醒。 斯巴达克斯于是改口:“那个恶毒下贱的罗马女人,卢修斯已经作为使者进城和葛雷博谈判,一车兵器换他的女人和孩子。” “怎么换?”甘尼克斯问,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们选一个地方,要离这里足够远,不让他们发现我们的位置。葛雷博只能派一辆车,一个人,在我们指定的地点交接。” “他也许会答应,或者我们该让葛雷博亲自来,到时候一起一网打尽。” “相同的他也许会要求我亲自去,带上一两个人,或就我自己,甘尼克斯。” “我们不必这么做,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斯巴达克斯不说话,甘尼克斯嘲弄般嗤笑:“你和罗马人讲什么他妈的公平,斯巴达克斯?葛雷博和他的走狗阿舒尔满脑子坏水,谁知道他会不会动手脚在周围设伏兵,或者干脆直接把士兵塞马车里等着捅破我们的肚子?” “那他的妻子和继承人也会没命。” “那女人不值得任何人给他陪葬。”甘尼克斯道:“万一那样我们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得做好更多的准备。” 这时林平之插口问:“如果交易成功,你打算就此把她放回去吗?” 斯巴达克斯顿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是的。” 林平之顿时面色如霜,一股恶气堵在胸间,厉声道:“她杀了维罗,记得吗?在那场宴会上我亲眼瞧见这女人指使行政官的儿子,让你亲手杀死维罗。而你现在却让报仇的机会白白溜走,想来那时的痛彻心扉原也是做出来个样子骗人的。” 米拉反击道:“世人皆知斯巴达克斯重情重义,他这么做自有他的打算。” “我从没忘记过她夺走我妻子挚友的丑恶嘴脸。”斯巴达克斯面沉如水,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但我们不是罗马人,如果用他们那一套那跟他们有什么两样?”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林平之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正人君子比阴险小人更加难缠,甘尼克斯不悦道:“是林抓住了她,我们因此而对抗罗马不是为了衬托你有多么仁慈,告诉我们真相。” “她是个孕妇。” “是啊,我们还知道她肚子里的小杂种将来会继承他父亲的意志率领军队继续南征北战,将像你一样的人带回去奴役供罗马人穷奢极欲。” “她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 一时间所有人包括米拉都噤了声,久久后艾力贡才低咒道:“该死的……” “是一次意外,因为巴蒂塔斯的命令。” “好吧。”甘尼克斯拍拍他,“如果这是她为了让你心软而说出的楚楚可怜的谎话,那么她已经成功了。” 斯巴达克斯没再出声,林平之失望的目光刺伤了他,也许他已经后悔把制裁仇人的权利交给自己了。 “你们在这个时候反对他可不是好时机。”米拉跟着林平之和甘尼克斯到一边,“日耳曼人野性难驯,高卢人高傲自大,让他们听话已经很难了,别再拿这些事难为他。” “你知道我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如果葛雷博真的兵行险招,他的声望会更加岌岌可危。”甘尼克斯冷静的回答令米拉哑口无言。 心情沉郁,连眼之所见都仿佛全部蒙上了灰色。林平之气闷地拿花草发泄,“若早知如此倒不如我亲自动手得好,斯巴达克斯想放就让他放去,但要是下次再被我抓住可没这么便宜,我管她肚子里是谁的孩子……甘尼克斯?” “嗯?”甘尼克斯回过神,林平之安静下来,能让甘尼克斯心不在焉的除了他那位兄弟不作他想。 林平之也看向那边,奥诺玛莫斯正在干他的老本行,教授奴隶们格斗术。这两人自见面来还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他叹口气:“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这次回来也是想解开心结不是吗?” “只要他能原谅我,我愿意做任何事。”甘尼克斯的眉间凝聚着忧郁的浓雾,然后下定决心般朝那大步走去。 “奥诺玛莫斯――” “我和你没话说。”固执的黑人教练转身就往屋里走,甘尼克斯追上去:“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奥诺玛莫斯看了眼周围,等闲杂人等全都识趣地远远躲开后才绷着脸看向甘尼克斯:“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在你对梅丽塔做出那种事之后?大概只有我将□之物□你那个赛里斯人的身体里你才会感同身受。” 甘尼克斯呼吸一窒,紧紧咬住牙齿,奥诺玛莫斯放弃似地摇头,“放心,我不是你,我永远做不出那种事。” “奥诺玛莫斯,我说过了那并非我所愿,当时迫于巴蒂塔斯命令,就算他要让我吸他想要巴结的贵族的老二我也只能照做。”甘尼克斯真是被逼急了,冲着欲离开的黑人教练喊道,对方停下脚步后他问:“难道我们的关系再也没法弥补了吗?” 奥诺玛莫斯回过头:“你知道赛里斯是为了什么才逃走的吗?” 话题一下子转了个弯,甘尼克斯不解地站在原地。 “和你一样的原因,但他当晚逃了出去。”奥诺玛莫斯瞥了眼对方的木剑,眼神透着一丝怜悯:“你真可悲,甘尼克斯。” …… 卢修斯在日偏西头的时候带着好消息回来了,斯巴达克斯打开门,看了看他身后,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抖了抖胡子:“我保证没人跟上来,除非他们不想要回他们的女主人了。” “葛雷博怎么说?” “他全都答应了,我们将会有足够的武器供每个人使用,他能带三个人,我们也是。” “如果只能去三个人” “我去。”克雷斯自告奋勇,斯巴达克斯点点头。 “四个人个人太少了,万一葛雷博耍什么花招我们也好有所防范。”甘尼克斯看向斯巴达克斯不赞同的眼神摊手:“只是发自我诚心的建议,你可以忽略它。” “多谢你的体贴。” “算我一个吧。”奥诺玛莫斯刚出口斯巴达克斯就拒绝了:“我非常欢迎,但你在竞技场的伤还没好全。” “我替他去。”甘尼克斯道,“就这么定了。” 林平之看着斯巴达克斯转身召集其他人走向里室无言地握了握甘尼克斯的手。 甘尼克斯笑了笑:“我没指望他们拿我当兄弟。” ------------ 第35章 傍晚时分,斯巴达克斯四人去阿泰拉城单刀赴会,其他人则留在神庙中。 林平之在和卢修斯比射箭,从庭院里的草靶到树上的果实再到天上偶尔的飞鸟,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技术不赖,孩子。”瘦骨嶙峋的老人动作却很利索,把弓箭放到一边后坐下来,看向林平之的眼神泛着慈祥:“你多大了?” 林平之犹豫了一下,道:“十八。” “十八?噢……我还以为你顶多十四。”卢修斯点点头,“很好,至少不用把你的年纪翻一倍才能够上那家伙的。” 林平之意识到他说的是甘尼克斯,只是一个随口的玩笑,但他倒还真不知道甘尼克斯到底多大。 “你自己学的射箭?” “小时候家里有位善骑射的师傅,我师从于他,但天资有限长年累月也不过习得一二。”林平之谦虚道,想起以前镖局那位豪爽的蒙族镖师,他看着自己长大,然也在那场灭门祸事中丧命。 “听起来你家境不错,赛里斯国也有贵族?”卢修斯的口吻似乎显出了一丝不快,林平之何其敏感,淡淡笑答:“王公贵族每个地方都是有的,恃强凌弱、以富欺贫更是比比皆是,哪里会有真正的无忧安乐窝。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对我而言天下之大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已是万幸。” “你这番话一说,就算你说自己三十岁我都会信了。”卢修斯站起来拍拍手站起来,开始纠正一边练习的几个女人,米拉最有天分,但现在她对面靶子上几乎没什么箭矢。 “米拉,你有些心不在焉。” 米拉叹口气:“斯巴达克斯他们英勇无比,但葛雷博的话只有疯子才会信。” 卢修斯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做的只是相信斯巴达克斯。” …… 甘尼克斯和他们一起去了阿泰拉城,至少也得在日出之后才会回来。林平之想径自找个安静地方练剑,穿过走廊时却看到巴尔卡把皮洛斯压在墙上缠绵,他一时逼退不及,见两人都注意到他遂不好意思道:“抱歉,你们继续。” “等等,赛里斯。”皮洛斯拉上裤子追上来,“你能来帮忙吗,我正需要个帮手。” 林平之看了看他身后,皮洛斯拉他走出来:“不用管他,我们走。” 他拿上短刀和篮子带林平之去神庙附近的树林,夜深露重,林子里像是飘着一层透明的青烟:“你知道,巴尔卡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我试着带上他,但每次都会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我连一件像样的药草都摘不回来。” “我没想到你还懂这些。”林平之看他异常认真地在月光下辨别地上模样差不多的草叶,试着也把差不多的东西挑出来。 “只懂一点而已,以前角斗士们总是受伤,我经常给大夫打下手,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一些。没想到现在能在这里派上用场,说实话我还挺高兴的。”皮洛斯忙活着,“有受伤的家伙被治好后我就想,看,他又能去杀罗马人了。那就像我的使命一样,确保每个人都身强体壮,能活得更久。” 他的语气听上去却没有与内容相应的高兴,林平之顿了顿:“你完全能胜任。” “不,诸神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我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罗马人,赛里斯,因为我们总会在同时赔上几条人命。但巴尔卡想要那些,让罗马人的鲜血染红大地。” “所以你留下来尽你所能?” “如果你碰到了也会这么做的。”皮洛斯随口道。 林平之不置可否,随手揪了片肥厚的叶子问:“这是什么?” “噢,这是好东西,看,一掐就会有汁水,可以消肿。”皮洛斯偷偷瞟了一眼他的屁股暗笑,“要满足甘尼克斯一定很辛苦,涂些这个之后它能让你好受一些。” “皮洛斯……” “冒昧一问,他之前找过别的男孩吗?” “我不知道。”林平之的声音低得象蚊子叫,但皮洛斯还是听清了,他煞有介事地提醒他:“这可真糟糕,你知道,他们一向分不清轻重,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个?”林平之简直快被皮洛斯的直接羞耻得无地自容,就算对象时甘尼克斯他也不可能把床笫之事放在嘴上,“我去那边看看。” 皮洛斯笑着转向另一边:“别走太远,最近总有士兵在这附近晃来晃去。” …… 空荡的阿泰拉城中此时静寂无声。太阳初升前的天空看起来有些像风雨前夕,冰冷的天光将所有的物体都在地上透出浅淡模糊的影子。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来,随后罗马的年轻将军葛雷博出现在空地上。 “斯巴达克斯!”他警惕地环视四周,阿舒尔和一名高大阴郁得可怕男人跟在他身后。 斯巴达克斯及另外三名同行者从建筑后走出来与葛雷博面对面,墙边的流浪汉立即察觉不妙起身逃走。 “你派来的人说我的妻子在你手上。”葛雷博开口。 斯巴达克斯想过无数次杀死这个害他家破人亡沦为奴隶的男人的场景,但现在他却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谈条件。 斯巴达克斯拿出一条布片,它来自伊莉西娅的裙裾:“从她身上拿下来的,还带有它的气味。”话中的讥诮就和当初葛雷博将苏拉从他的身边夺走,趾高气扬地拿着他们夫妻间的信物对着已是阶下囚的自己示威时一样。 葛雷博接过来,冷静的神情远没有斯巴达克斯当初的痛苦:“从死人身上也能拿到这个。” “我确实曾打算杀了她,但我不像你,会用一个女人来替她的丈夫还清罪孽。” 葛雷博忽地笑了笑,牢牢盯着斯巴达克斯的眼睛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你爱你的妻子,能为她失去一切,而我也能不惜一切,只要能杀了你。” 艾力贡已经走到马车的后门,只听里面传出细微的响动,随即砰地一声,木门打开,十几个精英士兵鱼贯而出,手持剑盾大喊着朝斯巴达克斯四人冲杀出来。艾力贡顿时被杀个措手不及,本能横起剑身格挡,胳膊硬生生扛了一刀。 “杀了他们!”葛雷博退居二线高声下令。 “天杀的罗马人!”克雷斯恨声咒骂。他们被摆了一道,葛雷博根本没想要回他的妻子,只想趁这个机会要他们的命。 耀白的朝日在天边撕裂一道缝隙,瑰丽的火烧云瞬间绵延到天的另一边,照在斯巴达克斯阴晴不定的脸上,仿佛在他眼中也燃起了两团火焰。 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斯巴达克斯盯着一副胜券在握的葛雷博,眼中杀意弥漫。他目不斜视地朝他逼近,再强的士兵在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挡路者的鲜血随其手中的兵刃撒了一路。 葛雷博的项上人头唾手可得,斯巴达克斯握紧手中铜剑,身体凌空纵跃,以全身之力劈向死仇,剑刃在劈向头顶时却忽然偏了一下,一个虎背熊腰青筋暴突的埃及人挡在葛雷博面前,他的目光死沉犹如某种深沼猛禽,手中锋利的匕首从下而上消去了斯巴达克斯的攻势,只划伤了葛雷博的上臂。 葛雷博趁机后撤,只剩下埃及人及其士兵与斯巴达克斯等人对抗。 …… 林平之抬头看了看天,再过一会儿便要大亮了,不知甘尼克斯此行是否顺利。 忽听得林中一阵不似皮洛斯的脚步声,听来且不止一人,林平之心下一凛转身藏在树后,三名不速之客渐渐显出身影,橙红色的衣服和白铁盔甲显示着罗马士兵的身份。 他们脸色困顿,并没有发现林平之的存在,他们停在那颗大树前,其中一人道:“节省时间,你和盖约往两边走,我继续前进,待会儿在这里集合。” 他们兵分三路,林平之盯着中间那人背影,心道不能再让他往前走,否则势必发现神庙所在。 林平之悄悄跟上去,向那背影无声靠近,在对方察觉有人回头的瞬间一剑封喉,直挺挺倒了下去。林平之四下一看,随即施展轻功轻功将尸体藏到高树枝桠上。 “啊――!” 一声尖叫划破树林,纷乱的脚步和男人的喊杀声接踵而至。 是皮洛斯!林平之心下一凛,身如飞燕落到下一棵树上,正远远看见皮洛斯正趔趄而逃,追他的正是方才的另两名士兵。 林平之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却又听得两声惨叫,心下一急剑随念动,凛冽剑气破开灌木丛直扫向那两个背影,然而在士兵发出短促惊叫的同时,林平之听到了另一轻微的呲声,让他心脏骤紧。 “皮洛斯……?”他像是确认一样呼唤那少年的名字,倒下的士兵令视野豁然开朗,他看到皮洛斯躺在地上,胸膛急促地起伏,他看着林平之,喉咙里发出像是被什么呛到的可怕声响,他张了张口,大量的血涌了出来。 林平之像被定住一样僵在原地,然后飞快地到他身边。皮洛斯的脖子上破了一个大口,鲜血不断地往外流。他费力地呼吸着,望向林平之的眼神害怕无助。 “我送你回去。”林平之不自觉地发着抖,点穴止住他的血。他知道皮洛斯没救了,但对方的眼睛让他无法就此放弃。说不定还有希望,这里离神庙很近,卢修斯会有办法。 然而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最终黯淡了下去,失去了呼吸和光彩的瞳仁仍然向着他,映着他风中如石蜡苍白的脸和颓丧的身形。慢慢有一团白色的光亮爬进他的眼睛里,渐渐让其染上光辉,让他一度以为皮洛斯又有了生气。 但林平之很快明白,那只是阳光而已。 ------------ 第36章 银灰色的剑刃从士兵的心口拔出,断裂的骨头发出沉闷的脆响,甘尼克斯喘着粗气看向仍在酣战的另三人,剑尖滴下的鲜血在青石上砸出一朵朵血花。 忽然他隐隐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在阿泰拉城外开阔的山麓之下,浩浩荡荡的军队就像翻涌的红色海浪,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寸寸逼近。 “斯巴达克斯!”甘尼克斯高声提醒他们:“葛雷博埋伏了军队,我们得尽快离开!” 斯巴达克斯闻言一愣,顿时身侧挨了一刀。他闪身退开几步,埃及人正欲乘胜追击,斯巴达克斯只觉眼前人影一闪,甘尼克斯挡在他面前,接住对方攻势反刺一剑。 埃及人附上吃了一剑,他低头看了眼,却像浑然不觉疼痛似的继续向他们杀来。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对视一眼随即联手而上,两人围攻埃及人渐渐占得上风,最后甘尼克斯一剑刺进他腹部,那高大的野兽终于倒下不再还手。 “克雷斯!撤!”他们看了眼已进入城门的军队,克雷斯拖着受了重伤的艾力贡跳上马车,甘尼克斯催动马匹,迅速撤离阿泰拉。 …… 阿泰拉人去城空,葛雷博的计谋成了竹篮打水。 马车在密林中疾驰,眼尖的纳西尔先发现了他们,大门一打开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斯巴达克斯扛着艾力贡喊道:“卢修斯!有人受伤了,快出来看看!” 纳西尔从墙头跳下来,看着浑身挂彩的艾力贡眉头紧皱,后者耷拉着红肿的眼皮吃力地笑了笑:“我死不了,小家伙。” 甘尼克斯在人群中扫了圈也没有发现林平之的身影,随即一抹暗红掠过眼角,他转身看向大门,他要找的人正在那里。 林平之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他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人,有只细细的黑黑的胳膊垂下来。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了,又好像要在风中站成千百年的雕像。 巴尔卡最先反映了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看到那只手腕上的铁环,那是属于皮洛斯的,刚认识时他就一直戴在手上。 “我们在山上遇到了罗马的士兵,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最好早作打算。”林平之低低开口。 巴尔卡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走过来接过那瘦小的尸体,眼睛盯着那张已经不复生气的面孔,浑身的肌肉和骨头都在为此咯咯哀鸣。 手中重量顿失,林平之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空茫,他只那么茫然地站着,当甘尼克斯的的脸出现在视野中时眼中才似有光芒跳动了一下,随即那压抑许久的情绪一下子统统爆发出来。愤怒,懊悔,和那随之勾起的如潮回忆令他颤抖着。甘尼克斯确认他没有受伤一把揽进怀里不断亲吻他的头顶:“没事了,你尽力了是吗?” 林平之只是沉默,只有胸口急促紊乱的呼吸泄露他的悲伤不安。忽然怀中人的身体蓦地紧绷,随即迅速推开他,吐出一口血来。 “林?!”甘尼克斯脸色大变,“怎么回事?你哪里伤到了?” 林平之摇摇头,强压□内乱窜的真气:“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他刚才见皮洛斯有生命之忧,情急之下强心催动辟邪剑谱的心法口诀,现下才全身气血翻涌伤及脾脏,但外里却是瞧不出来的。 “你得检查一下。”斯巴达克斯皱眉叫来老头,但左右看不出名堂,甘尼克斯不由催道:“怎么样?” “我又不是神仙下凡,看不到他肚子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卢修斯忙坏了,在他看来除了受伤最重的艾力贡,另三人身上的伤口更需要处理。他问林平之:“身上没有外伤,你有没有什么旧疾?” “没有,我有分寸,并无大碍。”林平之得尽快打坐调息:“我去里面休息。” 甘尼克斯正要跟上去,斯巴达克斯叫住他道:“去敷点药草吧,你的背看起来有些糟糕。” 甘尼克斯转头看了眼自己的背脊,然后转头问他:“那个女人怎么办?” …… 皮洛斯的遗体被盖着白布放在一块木板上,他的身下堆着高高的柴火,巴尔卡拿着火把,在静默中点燃了干柴,火苗越舔越高,那块白布下的男孩随之在高温中隐约扭曲,燃烧,从前一刻还活泼的生命化为灰烬的一部分只消须臾。 巴尔卡盯着这个过程,身体里隐藏的那部分柔软已在烈火中淬炼得坚硬并尖锐,它化为最锋利的武器,促使他杀死更多的罗马人,为他所遭受和失去的一切。 …… “你没事吗?” 屋内,林平之在床上闭目盘膝而坐,甘尼克斯开口问,但对方没有答话。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一动不动很久了,就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眉目紧蹙大气不出,只是偶尔发出的难受的哼声和忽然紧张的呼吸能泄露他在经受的痛苦。 甘尼克斯完全不明白林平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小赛里斯一定对自己身体的情况了如指掌,但就是不和他说,只让他干坐在这里乱猜是不是哪个该死的罗马士兵给了他一闷棍或者只是吃坏了肚子,这可真够急人的。 甘尼克斯试图用聊天缓解他的痛苦,林平之却为经脉间流窜的真气而苦,完全分不出闲暇来回应他。 辟邪剑谱心法犹记在耳,如不自宫强行练剑,必遭反噬,欲身全身僵瘫而死。 林平之自知他现在虽然尚不到那种程度,但体内邪火已逐渐压制不住,就像被烈火焚烧的好似是他,他能感觉到凶猛的火舌在每一寸血肉中肆无忌惮地游走,渐渐的极度高温在发麻的触觉中化成一片冰凉,带着锥心刺骨的疼痛重新苏醒在四肢百骸中叫嚣。 一股浓浓的焦味充斥着室内,噼啪的柴火中男人嘈杂的叫喊炸成了锅,此时的林平之最忌外界干扰,几乎立刻便脸色煞白。甘尼克斯见状立刻出门去,只见众人正聚在那里,那团熊熊火焰让人义愤填膺,但更多人是惶恐不安。 “皮洛斯死了,在罗马人眼中,他的死甚至比之猪羊都不如,我们所有人如此。罗马人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那就让他们来吧!用他们的死为我们的自由之路祭奠!我们不为求死,只为求胜!” “卢修斯在哪儿?”斯巴达克斯慷慨激昂的演说被甘尼克斯打断,他很快找到人匆匆带回去:“林的情况不太妙,你必须得想想办法……” 甘尼克斯火急火燎地开门,却被措手不及地抱了个满怀,刚才还纹丝不动的小家伙现在他胸膛里乱拱,卢修斯瞪大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识趣地轻声道:“好吧,我想你找到办法了。” “帮帮我,我快死了……”混杂着痛苦和欲|望的嘶哑声音含糊地哀求,炙热的吻一个个落在甘尼克斯的胸口。 对方前所未有的主动倒让甘尼克斯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想小赛里斯一定已经被那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的见鬼内伤给弄懵了,然后找到了麻痹痛苦的最好办法。 但这个情况下显然有点不合时宜。 “林,这么做真的管用吗?”甘尼克斯试图确认他脸上的表情,对方的身体忽冷忽热,洁白的额头汗如雨下。林平之不耐烦地施力将他推到门上,震动的墙壁上在两人身上落下一些灰尘。林平之胡乱地亲吻着他,解开对方皮腰带伸进护裆里,当那傲人的半硬物什充盈掌心时体内的欲|火刹那窜到了顶点。 林平之的吻渐渐向下,混乱的大脑完全被情|欲掌控,当嘴唇尝到强烈的雄性气味时他似乎有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并为此羞耻,但甘尼克斯沉重的呼吸随之而起后那股羞耻蓦地消散。 甘尼克斯闭着眼享受侍弄,手指梳过他的长发,看他跪在自己胯|下,生涩而吃力地吞吐着,发出淫|靡的啧啧声。 没一会儿甘尼克斯就已经硬如热铁,他将对方捞起来两人迅速换了体|位,他轻咬对方敏|感的耳垂,从背后进入了他身体。 林平之一下绷直了身体,被填满的饱胀感甚至让他爽快得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冒然使用辟邪剑法带来的痛苦也忽的减轻。 林平之想要更多这种令他心安的疼痛,以此来消除隐藏在内心深处难以磨灭的恐惧和战栗。他需要有个东西能从他的身体里将它狠狠挖走,填满别的事物,让其不再有机会进来。 而除了甘尼克斯,再也不会有其他能做到的人了。 “再深一点,啊……” 小赛里斯今天的状态好得要命,他们从地上做到了床上,对方配合地扭动着细细的身子,全身都泛着动情的粉粉的红晕,雪白的臀部因为用力夹紧而显出两个可爱的肉涡。 甘尼克斯一个猛力的挺进,插得林平之不由向前冲了一下,屁股却更加翘起,如饥似渴地要求更加猛烈的贯穿。 林平之闭着眼睛,底下即使没被照顾也已经硬得不行了,哽咽着欺声道:“别一直撞那里……” 但换来的却适得其反,甘尼克斯勒着他的胯骨狠狠向前冲撞,动作大得令对方不断地往前滑。 一阵急骤的抽|插后,两人几乎同时泄了身,两具汗津津地的身体黏在一起,林平之平复着余韵,等到喉咙没那么干涩后问:“我听到他们火葬了皮洛斯。” “是的。”甘尼克斯回答,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发。眼神在情潮退去后显出担忧。 这个地方太危险,皮洛斯从来不是第一个,也决不会是最后一个。 ------------ 第37章 这天一大早神庙里就炸开了锅,日耳曼人和高卢人在院子里打成一团,看热闹的将拱廊里外围得水泄不通。斯巴达克斯闻风匆匆现身,很快从纳西尔那里得到了前因后果。 原来清晨时大家正在日常一对一训练,其中一个高卢人赢了之后就得意洋洋地挖苦对阵的日耳曼人,顺便对所有来自莱茵河东岸的人种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口角之争很快再度演化成身体肉搏,最后日耳曼人反败为胜,将高卢人踩在脚底下撒尿示威,这绝对侮辱性的行为令高卢人顿时暴怒,两队人就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兽群般狂怒地撕咬扭打,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艾力贡,克雷斯!管好你们的人!”斯巴达克斯满脸怒容地大声吼道。他已经厌烦了整天解决这两个同样凶猛的好战种族之间的矛盾,女人,食物,口舌之争,随便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成为打架的原因,而他知道这两个互相看不上眼的领导者会让这条裂痕越来越大。斯巴达克斯私下和他们谈过了好几次,可惜毫不见效。 被叫到的两人懒洋洋的并不阻止,似乎也想看个高下。盛怒的斯巴达克斯冲上去一脚踹向在欺负一个普通奴隶的高卢壮男,怒吼道:“全都给我停下来!” 他说话之间那男人整个儿飞起来,像块巨石嘭地砸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以暴制暴是对付这帮人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还带伤的艾力贡和克雷斯把各自的族人叫回,又不爽地互瞪了一眼。甘尼克斯嚼肉干的动作慢下来,继续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旁观。 “都给我留着精力打罗马人!”斯巴达克斯捡起短剑扔回给那个还没爬起来的男人冷冷命令:“起来继续训练。” 他走向奥诺玛莫斯,后者眼神有些无奈地望着那群人权威他:“慢慢来吧,好战黩武的天性不可能三两句话就能改变。”对这群人若是驾驭不当很可能会适得其反,连奥诺玛莫斯都不怎么拿他们有办法。 “总比在边上傻站着强。”斯巴达克斯叹口气,“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必须尽快想办法。” 这时候妮维雅忽然走上来道:“比起他们的矛盾我更想听听你对伊莉西娅的处置,斯巴达克斯。” “这点我也想知道,”甘尼克斯来了精神,他从昨天就想知道,可惜斯巴达克斯没给他答案。伊莉西娅那段半真半假的话只有少数人知道,但不管怎样甘尼克斯都认为此人早杀为妙。 “显而易见葛雷博对她已经毫无留恋,她对我们也已经毫无价值,我们要继续留她在这里浪费食物?” “不止如此,我们被抓的兄弟在罗马人的宴会上被拔了舌头,他们把他吊在半空,然后这个女人一剑又一剑地将其折磨致死以此取乐。”克雷斯也道。 斯巴达克斯对两人尖锐的疑问目光闪了闪,面色不变:“杀友之仇我一直铭记在心,她会为维罗和其他人的死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就杀了她。”甘尼克斯绝没有那么好糊弄,留着她百害而无一利。 斯巴达克斯直视他的眼睛,随即走近一步,“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能找到荣耀,甚至是死亡,但欺凌妇孺从不在此列。” 甘尼克斯嘲讽地咧了咧嘴:“葛雷博是个背信弃义之徒,伊莉西娅亦是一丘之貉,这是战争,对罗马人心慈手软并不明智,斯巴达克斯。” 他们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神情,一个玩世不恭,一个正直严肃,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空中交汇角力,互不退让。 这时外出的米拉匆匆回到神庙,看到斯巴达克斯的身影后三两步跑过来道:“斯巴达克斯,我们去看了赛里斯说的那个地方,罗马士兵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在哪个方向?” “西边不远的山腰一带,我们找遍了,只有一些血迹。那里的山顶已经能看得到神庙。” 她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眼神一变,心知他们的位置多半已经被葛雷博找到了。 “那群杂种既然迫不及待地送死,大伙就杀了他们再干翻他们的娘们!”日耳曼人毫无惧怕地带头叫道,大战在即令这个蛮族兴奋异常,他们的快打猛攻和英勇无畏一直让罗马人焦头烂额,就像一群精力过剩渴望杀戮的野兽,从来不知恐惧死亡。 “老娘迫不及待要看他们屁滚尿流的样子,哈哈哈哈……”那个强悍的金发女人萨克莎朗声大笑,玲珑有致的身材性感矫健,漂亮的绿眼睛转向甘尼克斯又收回来。 斯巴达克斯笑应,燃起的斗志令他的脸上焕发着凛然的神采:“我保证我们会有很多机会。” 米拉紧张地情绪亦被他的自信从容感染,情意绵绵地望着他,“他们会听到你的名字就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就像听到汉尼拔和朱古达的名号。” “这两人最后都沦为罗马人的阶下囚迫害致死。”甘尼克斯煞风景地开口,对米拉投来的目光无辜地耸肩:“只是历史而已,对他们的功败垂成我也感到惋惜。” 斯巴达克斯忽然看向甘尼克斯身后,开口道:“早上好,林,好些了吗?” 甘尼克斯和米拉的表情同时变得有些微妙,林平之先看了眼甘尼克斯,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是斯巴达克斯在叫自己,于是看向他颔首回答:“些许抱恙而已,多谢关心。” “还很早,饿了吗?”甘尼克斯问,林平之摇摇头:“我没胃口,早上起来没看见你就出来了。”他一大早就在后院练功,调息打坐后筋脉间已没有昨日汹涌难抑之感。 林平之身上仍旧疲乏,但习惯性地站得笔直,见其他人全都不说话后有点茫然地睁大眼睛:“抱歉,我打断你们说话了吗?” 斯巴达克斯回过神,接话道:“事实上我们在讨论伊莉西娅的问题,也许我们该听听你的意见。” 林平之隐去笑容,淡淡回答:“既然人已交给了你,是杀是剐便随你意愿,不必再特意过问我。” “定不叫你失望,我向诸神起誓。” 对斯巴达克斯信誓旦旦林平之只回之一笑,斯巴达克斯复仇之火全因妻子遇害而起。孔子曾说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斯巴达克斯为人倒是青出于蓝,却不知于将来是福还是祸。林平之这么思索,只见斯巴达克斯做了个请的手势:“关于葛雷博即将大军压境的事情,我们可能得尽快想想应对之策了。” “嗯,这个……”一旦答应参与他们的计划,林平之就等于加入了他们的阵营,斯巴达克斯曾帮助过他,但他尚无因此跟随对方的想法:“我虽有心抛砖引玉但实在对战术毫无见解,恐怕给不了什么建议了。” 他已严明立场,斯巴达克斯亦不会强人所难,他叫上奥诺玛莫斯进入神庙,甘尼克斯站起来道:“我也去。” 林平之蓦地蹙眉,甘尼克斯避开他质疑的眼神,然后亲吻他的发顶,“去骑骑马或者练练剑,我一会儿就来。” “你的鲁迪斯呢?”林平之忽视他那种哄小孩的腔调皱眉问道。他打量了一眼对方空空如也的腰间,终于发现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甘尼克斯总少了点什么,他那把随身带着的代表自由的木剑不见了。 甘尼克斯对他突然的疑问一愣,脑袋一空干巴巴地回答:“烧了。” “烧了?”林平之像是确定般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仿佛点着了甘尼克斯的某根神经,他“有问题吗?我的自由就是他妈的带着镣铐跳舞,罗马人放长了锁链但从没给我钥匙,现在我自己毁了它。” 林平之望着他,对方的眼神里充满着想要说服自己的东西,那种激烈的暴怒如同平静的大海终于掀起了狂涛,而之前其平静之下可能早已暗涛汹涌。 “我们还会去凯里的是吗?”林平之问。 甘尼克斯点头,转身时正对上奥诺玛莫斯的目光,对方眼中的欣慰不言而喻。 林平之呆在原地,随即看到卢修斯走过来:“身体怎么样,赛里斯?” “好多了。”林平之道。 “很好,这里正好缺些人手。”老头子的面前堆着许多竹竿,旁边有一些被削成筷子般细长,一头尖利的形状,这些简陋的箭矢在关键时刻就是他们的保命符。 卢修斯将一把短刀递给他:“来吧,顺便跟我说说要怎么才能办到边骑马边射箭才不会从马上掉下来……” ------------ 第38章 早上的闹剧已经结束,米拉带来的消息令一部分人热血沸腾,也令另一些人人心惶惶――他们大多是一些只从事服侍罗马人的毫无战力的奴隶,在主人死于斯巴达克斯之手后匆匆加入队伍,但这不代表当葛雷博即将带着罗马军队将他们置于死地时他们有同样的勇气视死如归。 “这个地方不知还能做几日安身庇护之所。”卢修斯低声感叹,林平之闻言看向他,“斯巴达克斯在起义之初就应料到了这一天,即使葛雷博是个不战而逃的胆小鼠辈他也会去找对方报仇。” “卢修斯。”一个按捺不住的女人跑过来找卢修斯:“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斯巴达克斯的临时会议令大家都坐立难安,我们不知道是不是该马上去收拾行李……” “如果斯巴达克斯决定迎战,你们打算怎么办?”卢修斯问。 女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为难地回答:“不论如何,斯巴达克斯都令人尊敬,但我们留下除了拖后腿毫无用处。”女奴垂下眼睛,顿了一会儿道:“我们会走。” “不,孩子,你选择走是因为你认为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女奴愣住了,因为被说中而尴尬地快速眨眼睛试图解释:“我很抱歉……” “不、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人人都有追求生命的权利,如果斯巴达克斯不能保证这一点你们离开也无可厚非。”卢修斯和善地安慰她。 女人离开后卢修斯继续手上的活计,林平之的效率很高,动作却斯文优雅,细长的浓眉微拧,漂亮的黑瞳如夜中深潭波澜不惊,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思绪中。 随即他看到了巴尔卡,他手中拿着长矛,练习用的木头架子已经千疮百孔。他雄健黝黑的身躯在寒冷的秋风中布满汗水,一个纤细俊秀的男孩捧着陶罐在向他示好,但对方的眼神已被仇恨注满,对男孩的献殷勤无动于衷。 “巴尔卡每天都在没日没夜的训练,皮洛斯死后他一直这样。”他们看到那个男孩失落离开,卢修斯叹气道:“他现在是只受伤的野兽,渴望撕碎仇人的心脏,啖其肉饮其血才能止恨。” 周围的吵闹令忽然的静默变得漫长,时间仿佛在瞬间产生魔力,让他们隐约有种回到很久以前的错觉。 “那孩子以前总跟着我问东问西,你知道年轻人可很少喜欢和老骨头为伍,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逝者已矣,多说无益。”垂下的长长睫毛将眼中的情绪遮掩在阴影里,林平之心中对此事一直存在着歉疚,如果他当时再快一些说不定皮洛斯就不用死。 “是啊,你是对的。”卢修斯眯起眼,这两天的日头都不错,神色匆匆的奴隶们在空中扬起尘土,他们忍受着那些厉害的大块头们的嘲笑,因常年辛苦劳作鞭棍相加而瘦骨嶙峋的身躯根本没有还手的底气。 “你知道他们在里面谈论什么吗?”卢修斯问。 林平之回答:“对付葛雷博。” “没错,我们的自由,去路,生存之道。”卢修斯苍老的双眼却不浑浊,“你认为我们能赢吗?” “斯巴达克斯很英勇,他是战神。”但只靠斯巴达克斯一个人的智慧领导所有人是盲目而危险的事情,他们一无辎重,二无军队,三无武器,拿一群虾兵蟹将对阵葛雷博的精兵良将无异于蚍蜉撼树。这更像一场巨大的赌博,而赌注是无数人的生命,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应用不足以形容斯巴达克斯,他是伟大,是诸神赐予无数饱受蹂躏的奴隶的希望,而且我们可有不只一位战神。”卢修斯笑道,然后看向林平之:“如果你想走的话最好抓紧时间,等到罗马军队将这里包围就来不及了。” 卢修斯的提醒勾出了林平之的疑虑,他神情黯然,低低道:“我虽有此心,但恐怕天不偿人愿。” “怎么?”卢修斯奇怪道,“斯巴达克斯并不会强人所难。” “与他无关。” 卢修斯立刻明白过来:“噢,甘尼克斯。” “……我知道他想留在这儿。” “他这么说了?” “迟早而已。”林平之站起来,那扇拱形门后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 会议室里,意见产生分歧的两派人正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我们人手不够,武器更加短缺,现在迎击葛雷博无异于以卵击石。报仇不急在这一刻,克雷斯,我们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奥诺玛莫斯目光沉静,但克雷斯和妮维雅对罗马人的怒火不可能就此熄灭。 “那我们还要等多久?我们忍辱负重多时就是为了这一刻,和罗马人决一死战绝不退缩。如果你怕了,大可以带着那些老弱妇孺先行离开。” “虽然我们矛盾尚在但这次我们很巧在同一阵线。”艾力贡附和克雷斯:“临战脱逃不是日耳曼人的作风,我的族人们一听能杀罗马人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我们的人和军队实力过于悬殊,无论如何不能留在这里等着他们瓮中捉鳖,正面交锋同样不可取。”甘尼克斯见艾力贡一副你在说废话的表情无语道:“拜托,老兄,想个以少胜多的法子没那么难,虽然我知道要日耳曼人用脖子以上的部位实在有些勉强。” 奥诺玛莫斯默默长出了口气,无言地看向斯巴达克斯,后者一直洗耳恭听,当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齐聚在他身上时他才开口:“艾力贡,克雷斯,清点所有可用兵力,今晚我们进行演习。米拉,你马上带上所有无法参战的人从地道离开。” 米拉惊讶地看他,“不,我要留下和你并肩作战。” 斯巴达克斯没有改变主意:“确定好人数带他们先走,等一切结束后我们会再度汇合。” 他转身走出大门,高大的身影在层层阶梯上投出黑色的影子,他平时和蔼可亲的面孔此时散发着坚韧不拔的意志,洪亮的嗓音就像最锐利的刀刃发出的回响:“罗马人来犯,战还是逃,留还是走,任何人都有权选择,但留下的人将和我并肩作战!既然罗马人想将我们赶尽杀绝,那就让这里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我们要让罗马人的鲜血染红大地,让罗马人有来无回!” “为了荣誉!为了自由!”克雷斯低沉而嘶哑的声音犹如咆哮,他和妮维雅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对复仇之战的无尽渴望。 “准备大显身手吧,兄弟们!”艾力贡用日耳曼语大喊,所有日耳曼部落的人都跟着振臂高呼。艾力贡忽然感觉手被握住,他低头看到纳西尔,神色一凛正欲说什么,对方已经先行表明立场:“我要和你一起,别想找机会丢下我。” 艾力贡宠溺地摸他的脑袋,“神明也无法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小家伙。” 炽烈的白日如盛夏之时般耀眼,但沁人的瑟瑟寒冷并未被烈日驱逐。甘尼克斯的耳膜被狂热的呼声淹没,他看向奥诺玛莫斯:“这就是你想要的?斯巴达克斯为复仇而掀起的苦难才刚开始。” “没有苦难,如何浴火重生。”奥诺玛莫斯第一次正眼看他:“你永远不会懂这些,甘尼克斯。” “或许吧,尽管我正在努力理解你说的那些。” …… 甘尼克斯回到房间,赛里斯正坐在窗边,有只鸽子停在窗棂上,腿上有根细细的黑绳子,雪白的翅膀不时扑棱两下。 林平之正将一小截竹管绑在鸽子腿上,白皙的手从暗红的宽袖中伸出来,有种春风拂柳的优美。他随即喂了鸽子一些谷米让它飞走了。 “你的族人?”甘尼克斯坐下来问。 “嗯,景宣问起最近如何,还有我们何日启程。”林平之转身看他,“所以我们何时出发?” 甘尼克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道:“我不能走。” 林平之不禁问:“为什么?”然后他立刻明白:“奥诺玛莫斯……从抓了伊莉西娅那时候起你就没想走了是吗?” “我为我的食言感到抱歉,但这次不是巴蒂塔斯的那些三脚猫,而是元老院。我已经没有退路,无论我到哪里罗马军队都会闻风而至。” “人是我抓的,我也该有份……” “葛雷博认为是我做的。”甘尼克斯“我在伊莉西娅的马车上留了点东西,他不会怀疑到你。你身上没有奴隶标记,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林平之长叹一息,“你想赶走我。” “我希望你活下去。”甘尼克斯凝视着他,“我已无法胜任保护者的身份,在我明知你有更安全的地方时还将你置于险境,我办不到。” “我知道你有办法回凯里,那些罗马追兵在你眼里不是小菜一碟?” “我是甘尼克斯,躲躲藏藏过下半辈子不是我的作风。” “被人一赶就跑也不是我的作风。”眼见劝不听林平之狠瞪他一眼,用力撞开他离开屋子。 “林!”甘尼克斯内心挣扎,那天抱着皮洛斯浑身浴血双目空洞的林平之浮现在脑海,他无可奈何地一拳砸向墙壁,转身追出门去。 ------------ 第39章 林平之怒气冲冲地一个劲往前走,一排排窗户和隔墙制造的光影错落令他头脑混乱,而甘尼克斯的话却在这团混乱中越发清晰。林平之为此更加恼羞成怒,心道他不愿留我在这危险之地,自己却不是那该被悉心保护的弱质女流,莫不是平日里表现太过懦弱才被他小瞧了去。 林平之紧皱着眉一门心思地往前走,忽地眼前一暗,才发现他已走到了尽头。 他停下脚步,视线中黑暗的墙壁前有两团黑影在动。他微微眯细眼睛,随即看到一个男人回过头看他,他巨大的身躯后藏着另一个娇小的身影,林平之认出了那双眼睛。 “妮维雅?”他出声确认,那娇小的女人颤抖着应了一声想要跑过来,但她被男人铁钳似的臂膀压制着,她衣衫凌乱泪眼婆娑,显是那高大男人正在非礼她。 “别多管闲事,小个子。”男人懒洋洋地警告,完全不将身形瘦削的林平之放在眼里。林平之内心腾起一股怒火,冷冷道:“放开她。” 男人从妮维雅的脖颈间抬起脸,冲他不屑地笑:“别以为有战神护着你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舔老二的小贱|货。” 侮辱性的词汇就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的头脑中刺啦一下点燃,冒出的白烟腐蚀他的神经,灼烧他的理智,最后化成冰冷的挑衅:“现在他不在,你大可一试。” …… “嘿,甘尼克斯!我正要找你。”甘尼克斯看到艾力贡走过来,待再回头小家伙早就跑没了影,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向艾力贡问道:“什么事?” “斯巴达克斯说了无兵不成将,来吧,我们没工夫浪费时间了。”他二话不说将甘尼克斯拽走,后者目光在那空无一人的地方流连了一会儿,皱着眉跟他离开。 “卡普亚离这里很近,葛雷博甚至不需要在山脚下扎营,他们更可能会在半夜发动突袭,值夜人必须加倍打起精神……” “我们的人只会赤膊上阵,如果他们用投石车或者火箭我们就必须想别的办法。神庙的位置在这里,我们或许在这里设个陷阱,然后派人从这里绕出去袭击他们的后方,将他们赶进来瓮中捉鳖。”斯巴达克斯在地图上比划着跟另外四人讨论。 “困难的是怎么引他们进来一网打尽。” 五人眉头紧锁,随即心有灵犀般异口同声道:“伊莉西娅。” “哐――!”砖石碎裂伴随着重物坠地的巨响猛地吓了众人一跳,斯巴达克斯无奈地看了眼艾力贡和克雷斯,然后打算出去收拾烂摊子。 “有进步,至少不是群殴……”斯巴达克斯的调侃忽然归于无声,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红色的疾风,犹如上好布料的长发让他一下就反映过那是赛里斯人。他正和一个足有他三倍身量的大家伙比试,剑上寒光如日照飞瀑,一练如洗。 林平之的身姿轻灵敏捷,暗红色的长袍在风中似翩蝶,招式凌厉却又婀娜美妙,几乎让人舍不得移不开眼。 斯巴达克斯陷入一种古怪而又美妙的情绪中,就像久远的记忆中初次见到色雷斯的茫茫雪原,或是那冰天雪地之后的春天里开出的第一朵花,那种令人情不自禁感叹屏息的美丽,以至于当那股淡淡的微风静止下来后他反而觉得有些可惜。 那大块头已卧倒在地,林平之长身玉立,剑尖直指对方咽喉,所有人都只看到那团红色像没有重量似的不断翻飞,但没人看清他究竟是怎么制服对方的。 “你觉得我能杀多少罗马人?”林平之问斯巴达克斯,眼神却是向着甘尼克斯。 “欢迎加入。”斯巴达克斯笑了,同时甘尼克斯的表情变得无比纠结,小家伙看来被他气得不轻,但他哪怕神勇得足够以一当百,甘尼克斯也不想让对方留下来冒这种险。 林平之打完一架发泄的怒气在看到甘尼克斯的脸时不减反增,他赌气地转身就走,随后听见那家伙边追上来边喊他的名字。 “林!”甘尼克斯挡住他的去路,“别这样好吗?” 林平之抬头看他,“你们不是缺人手吗?我想尽绵薄之力难道你还不高兴?” “你不属于这里,林。”甘尼克斯一心想要说服他,“你属于赛里斯,你那么眷恋地描述出的四季如春,美如天宫的地方。” 林平之低下头,急促的呼吸像是打在甘尼克斯的胸口,沉默了很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回答:“你曾说过我们属于彼此。” 那轻轻的一句话令甘尼克斯瞬间没了力气,林平之将剑横在两人之间:“男子汉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我虽无此皇天霸业之想,但亦能理解,你既执意如此,我自当奉陪。真到了战场上还说不定是谁护着谁呢。” 林平之忽地一笑,甘尼克斯彻底没了辙,他怕那些担忧一出口就会像魔法一样成真,于是只能像以前一样点点头妥协道:“好吧……好吧。” …… 神庙的人在打量的撤离后仅剩下为数不多能战斗的精英。斯巴达克斯率人紧锣密鼓地在神庙周围方圆数丈都浇满火油,再铺上干草树叶和动物尸体掩盖气味;随后在那四周挖出战壕作为埋伏地点。 在做好这一切后他们把伊莉西娅带出地下室,斯巴达克斯拿下她的蒙眼布,惊恐万状的女人脸色憔悴灰白,早没有了贵族的光鲜亮丽。她挺着大肚子害怕地看着他们,直到有人抬上来一个巨大的木制十字架,她颤抖着掉下眼泪:“不……求求你们……斯巴达克斯,杀了你妻子的是葛雷博,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苏拉也是无辜的,她当初也是这样苦苦哀求,你们放过她了吗?”斯巴达克斯冷酷地看着她,“我不会杀了你,你的生死将由你的丈夫定夺。” 坚硬冰冷的铁钉透过骨骼将伊莉西娅的四肢牢牢固定在高高的木板上,她痛苦而凄惨地尖叫着,就像曾经每一个被她如此对待的奴隶。华美的裙子如今高高扬在空中,仿佛一面破败的旗帜。 “我们走。”斯巴达克斯没有再看他一眼,带着数量不多却威武不减的起义军们离开了神庙。 …… 暗夜的维苏威山腰,点点橙火井然有序朝神庙方向前进。 葛雷博骑在马上,山林中一片漆黑。一阵哒哒马蹄声后先头部队返回探查情况。“前方没有任何动静。” “再探。”葛雷博下令加快行军速度,浩浩大军离叛党所在之地逐渐逼近,他日思夜想地要将斯巴达克斯千刀万剐,这一愿望的即将实现令他激动地热血沸腾,他可以借此在元老院站稳脚跟,虽然可惜了伊莉西娅父亲的万贯家财,但他会想办法拿过来。 在连绵的山峦间,葛雷博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神庙模糊的轮廓,他嘴角浮起笑意,扬手让军队停下。 “投石车,准备。”葛雷博朗声下令,巨大的石块会将他憎恶的人全部碾成肉泥,那即将被他征服的荣耀令其精神振奋。但很快他发现有些不对劲,那片阴影中似乎有根高高的柱子倒了下来,没过多久先锋骑兵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将军,我们发现了夫人。” 骑兵将昏迷的女人从马背上放下来,葛雷博震惊地看着他的妻子,“伊莉西娅?把夫人带回公馆。” “是,将军。神庙中已经空无一人,斯巴达克斯等人不知去向。” “葛雷博……”挪动中伊莉西娅醒了过来,剧烈的疼痛和再见到丈夫的激动使她看上去面容扭曲,“你来救我了,你仍然爱我是吗?” 葛雷博瞄了一眼她的肚子,多年的夫妻情分即便已经随风消逝,他仍柔声道:“你现在很虚弱,先回去养伤。” “我知道,抓斯巴达克斯才是当务之急,他是个残忍的畜生。”伊莉西娅恨得牙齿咯咯作响,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用疼得颤抖的声音热切地看向葛雷博:“对了,我听到了斯巴达克斯的计划,他们在神庙里挖了一条地道,已经从那里离开,要是翻过山就在也追不上了。” 葛雷博闻言脸色骤变,他猛地抬眼,远远望见离神庙不远的山腰上一簇簇火苗正快速地前进,他冷冷下令:“追。” 大批军队不再犹豫地冲向神庙,躲在两侧深深沟壕下的甘尼克斯看了眼远处诱使罗马军队的斯巴达克斯等人,悄声问身边的克雷斯:“还记得我们的那场传奇之战吗?” 克雷斯握紧手中的火引,在最后一辆战车进入陷阱中后他立即引燃火油,在草木和风势的下窜动的火龙很快交织成巨大的火网,向措手不及的罗马军队席卷而去。 “这次我可不会再输给你。”见时机成熟,克雷斯举剑而起,高喊着率人冲了出去。 ------------ 第40章 从山上看去一片火海。林平之立于斯巴达克斯身后,看到他们的人呈环形包围在火势之外,决不让一个罗马人逃出生天。斯巴达克斯的双眸中映着火光,唇边噙着胜利的笑意:“这场大火熊熊燃烧,却使我们如沐甘霖,这都多亏了你,林。” 还在神庙之中时斯巴达克斯等人商讨以少胜多之法,林平之建议做出撤退的假象让伊莉西娅听见,借此引诱葛雷博进攻,这位急于讨好元老院的年轻将军居功心切,再加上是出自妻子之口必定会追上来自投罗网。 林平之回以淡淡一笑,客气地推诿:“全因众人集思广益团结一心,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斯巴达克斯对他想撇干净的想法失笑:“我知道如果不是甘尼克斯你不会趟这浑水,可也不必如此谦虚。” “你我既非敌亦非友,但当日替我隐瞒之情不敢忘,全都还了人情。”林平之顿了顿,“何况你曾是一方部族首领,行军打仗我自是远远不如你的。” 对方紧咬立场死不松口,斯巴达克斯深吸口气,手上的兵器已经蠢蠢欲动:“今日与我共浴血者,皆我兄弟手足。”斯巴达克斯看他一眼,随后向他的跟随者们高喊:“走,我们去取葛雷博的首级。” 他们挥舞着剑盾奔跑下山加入作战的同胞,林平之眯起眼辨认火光中甘尼克斯的方位,随后像只羚羊般快速跟了上去。 …… 熊熊大火以燎原之势凶猛而疯狂地扩张,碎裂的火星仿佛融化在天际,将天际线染成热烈而温柔的橙红色。 “该死的!大门被关上了!”想要逃进神庙躲避大火的士兵绝望地大喊。 一个跑出火圈的人又被扔了回来,葛雷博狼狈地侧身闪开,身上的铁甲变得热烫之极。他一把将其扯下去,举头四顾却找不到出路。箭矢如雨般咻咻射进来,他看着溃不成军的众人,这支耗尽财力精挑细选的军队在火神的怒火中不堪一击。 “将军,走这边!”阿舒尔和埃及人找了过来,葛雷博没有时间哀恨斯巴达克斯的奸险狡猾,他跟着两个手下披荆斩棘破开的道路逃出火舌的追击,没想到克雷斯和甘尼克斯正等在那里。 “阿舒尔!”葛雷博喊道,前面是刀山后面是火海,他只能杀出一条血路。阿舒尔立即对埃及人使了眼色,后者听令挡在两人之前,精壮的身躯和毫无感情的双眼仿佛来自荒古森林最凶猛的野兽,手中两柄匕首已蓄势待发。 这家伙就是葛雷博的杀手锏了。 甘尼克斯看着就像一座壮硕的黑塔般的对手愉快地笑起来,他晶亮的湛蓝双眼盯着对方的动作,势均力敌的对手令他浑身的血液都涌动,每一根神经都在兴奋地颤抖。 甘尼克斯决定先发制人,他曾和这个家伙交过手,即使是自己的体型在对方勉强都能算作轻巧。杀伤力双倍的双刀配合敏捷的伸手对上同样锋利的双匕首,短兵相接的瞬间埃及人的腹部现出一道血痕,而甘尼克斯也同时被对方的肘击挥倒在地。然而对方却像感觉不到痛苦一样,眼中带着嗜血残暴再度逼近。 在两人生死相搏之时,精明的阿舒尔趁着克雷斯等人忙于应付突围的骑兵领着葛雷博伺机冲出重围,年轻的将军忽然心中一紧望向身后,怀有身孕又四肢被废的伊莉西娅从马背上滚落在地,她绝望地望着葛雷博,原本娇艳的双唇如今苍白地颤抖,“别丢下我,葛雷博……” 葛雷博的喉结困难地滑动了一下,视线转向大火中大批大批牺牲的兵士和仍在负隅顽抗的残余,最后他决然转身,将曾经深爱的妻子弃之若履,带着一队近卫匆匆逃进深林。 甘尼克斯眼尖地注意到那两人,抵挡埃及人攻击之余气喘吁吁地朝同伴吼道:“克雷斯,别让葛雷博逃了。” 克雷斯大叫着击杀两名士兵,转头迅速找到了那两个逃向不远处的身影,沉声哼道:“即使带不回他的人头,我也至少会带来他的老二。” “把阿舒尔交给我。”妮维雅事先对克雷斯声明,她已经等了这一刻太久,从在巴蒂塔斯家中被主人作为奖赏赐给阿舒尔,到阿舒尔抖出自己早就失去贞洁,并且被女主人得知自己和她钟情的克雷斯暗度陈仓,盛怒的女主人将她几经转卖最后沦至矿场的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悲惨经历,她知道难以磨灭的烙印和无穷无尽的苦痛只有在亲手杀死这个罪魁祸首之后才有可能真正地选择遗忘。 斯巴达克斯带着分队与伏击的战士们汇合,发现他的米拉背着弓箭跑过来:“我们做到了,斯斯巴达克斯。” “你怎么在这儿?”斯巴达克斯问,“其他人呢?” “放心,他们很安全,卢修斯造了很多弓箭,我想我们能帮上忙。” 斯巴达克斯欣赏这位女战士的勇气,于是提醒道:“小心点,米拉。” “葛雷博就在西南方向的树林里,克雷斯已经追了上去。” 斯巴达克斯点点头以表示了解,昂首望向他们的战场。嘶喊着四处乱窜的罗马士兵就像一个个从火海滚出来的火球,眨眼间就成为起义军刀剑下的亡魂。 “我想你愿意并肩作战的另有其人,我们庆功宴上见。”斯巴达克斯轻松地向林平之道,后者一笑,对方志得意满的神情却不会令人生厌:“看来你已志在必得。” 随后他们分道而行,火光中的战场混乱不堪,林平之提着长剑,滚滚浓烟呛得人喉咙发痒呼吸困难。 罗马人已经慌不择路,有个不长眼的径直撞了上来,幸好林平之闪得快只是衣袍擦到了些火星。然后只听见罗马人短促地哀叫了一声,他的胸口连着战甲已经被长矛刺穿。林平之测过连,看见巴尔卡拔出他的武器,双目血红,仿佛一头终于爆发的野兽尽情地撕咬着杀向他的敌人。 林平之亦不再对罗马人客气,长剑顷刻间鲜血淋漓,他不耐地足下发力运起轻功,但却找不到甘尼克斯的身影。 冲天的明亮火焰和此起彼伏的刀剑铮鸣扰乱了林平之的知觉,直到他听到一声愤怒而绝望的嘶吼:“不――!”林平之一下就认出那是甘尼克斯的声音。他心头一跳,马上向声源所在提气奔去。 在附近的丛林中林平之找到了他。从火场到暗林的强烈视觉落差让林平之一瞬间只能看到两个一顿一顿跃动的青色人影,然而甘尼克斯的声音已经如同穿破迷雾般变得清晰。林平之焦急地走近了些,随后他的眼球中映出了甘尼克斯的模样。 这个金发的凯尔特战士此刻发了狂,他像弹簧一样向埃及人高高跃起,面容因狂怒而扭曲。埃及人被踢的踉跄了一下,然而绝命的一击接踵而至,甘尼克斯使尽了所有的力气,一纵之下刀刃生生劈裂了对方的脑袋,霎时脑浆四迸。甘尼克斯力道之惊人令人瞠目结舌,埃及人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归了西,碎裂的眼球被浓血覆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甘尼克斯喘着粗气,快步回到附近的地方蹲下,隐约间抱起一个人叫道:“奥诺玛莫斯,不……” 林平之这才看清奥诺玛莫斯正躺在那里,他走了几步后立在那里,黑教练奄奄一息的呼吸几不可闻。 “我要回归我妻子的怀抱了,兄弟。”奥诺玛莫斯在和埃及人较量时受了致命伤,流失的鲜血在带走他的生命里。他微笑着看着甘尼克斯,即将见到妻子的喜悦反而令他对死亡产生一丝期待。 甘尼克斯说不出一句话,他觉得天上就像破了个大洞,黑乎乎阴沉沉地朝他们压过来,仿佛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或是从地狱而来的死神。他只能盯着他,拼命紧咬牙关抑制颤抖,即将失去挚友的痛苦令他眼含泪水。 “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等你……”奥诺玛莫斯眼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死亡带来的重量瞬间狠狠砸在甘尼克斯的心口。 林平之沉默地蹲下身,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多余的话语都可能刺伤对方本已悲痛万分的心,就像当初满门被害时绝望的自己。 甘尼克斯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他放下奥诺玛莫斯的躯体抬起脸看他,那双美丽的带着血丝的蓝眼睛让林平之心中抽痛。他们无言地对看了一会儿,随后甘尼克斯紧紧抱住了他,活人的体温让他忍不住更加用力。灭顶的悲伤透过有力的臂膀传达过来,压得林平之透不过气。 “他原谅我了。” 林平之轻轻抚着他的背。 ------------ 第41章 斯巴达克斯的起义军在与罗马对抗的第一战中大获全胜。 当绀青的天际逐渐变幻为玫瑰色时,隐逸在维苏威山中的神庙之前只余下残余的火星灰烟和大片的焦黑,罗马人尸横遍野。林平之走在其中,大多数尸首已经辨认不出原貌,但他偶尔仍能看到熟悉的装扮服饰。 随后他在这片废墟中发现了伊莉西娅的尸首,死亡带走了她的光彩照人,灰绿的眼珠死不瞑目地大睁,肚子鼓鼓地挺着,但腹中胎儿再也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了。 林平之回到神庙,大家都在里面休养生息,艾力贡正带着人清点战利品和伤亡人数。 “看,这下我们有用不完的武器了!”没有什么比一场胜仗更欢欣鼓舞的了。所有人都对着那数不清的盔甲刀剑和盾牌笑咧了嘴,斯巴达克斯也勉强笑了下,忧郁的目光望向已经永远沉睡的米拉,“这是我们用生命换来的,切不可辜负。” 米拉的死发生在追击葛雷博之时,当时的妮维雅和克雷斯忙着对付阿舒尔和葛雷博的亲卫。失去了军队的葛雷博根本算不上个将军,斯巴达克斯确信自己一只手就能扼住他的喉咙,但他低估了对方的狡猾程度。葛雷博一察觉到即将大难临头抢过了手下的马欲行逃脱,却被米拉的箭矢射中了胳膊,然而葛雷博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他狠狠掷出了匕首,正中米拉的心脏,与此同时,他被斯巴达克斯拽下马,就地制服。 但米拉已经没有希望了,只剩下冰冷的温度和僵硬的尸体。 林平之看着他和甘尼克斯将柴禾和甘草收集在一块儿,放在庭院的正中央。奥诺玛莫斯、米拉和其他在昨晚牺牲的人的躯体整齐地摆放在墙边。他也开始做着同样的事,就像一场沉默的哀悼。 在柴火堆垒得足够高足够多的时候,庭院中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好像一直等着这一刻,面容肃穆,一排排站在高台之前,刚才的欢笑显得那么不真实,但无论喜悦还是哀恸,它们都是发自内心,令人动容。 斯巴达克斯举着火把,首领的气度和坚忍的意志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将周围扫视了一圈,一字字掷地有声:“没有死亡怎能叫做战争,我们所有人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一直赢下去,就像奥诺玛莫斯所教授的那样,交战,获胜!” 众人齐齐高声呼应,随后斯巴达克斯点燃柴堆,他们的战友在圣洁的火焰中褪尽苦难,得到永恒的安眠。而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以后连这样一场得体的火葬都将得不到。 “我讨厌无聊的演说家但喜爱神勇的英雄,幸好你前者的天赋逊色于后者。”萨克莎――那个比男人更加强悍的日耳曼女人走上来调侃道。米拉也曾用相同的单词形容过他,斯巴达克斯微微一怔,保持着笑容颔首:“多谢赞美。” 萨克莎对他的心上毫不掩饰:“别客气,你拥有能够威震四方的血液和勇猛。” …… 这一役后斯巴达克斯的名声像瘟疫一样迅速传到地中海内外,越来越多的奴隶逃出罗马投奔斯巴达克斯,他们的人数急骤增加,很快小小的神庙再也装不下迅速扩大的队伍,他们需要更大更安全的地方容身。 原在台伯河东岸的壮丽白色宫殿中,一个木制匣子被放置在长桌上,侍卫打开盖子,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天……可怜的葛雷博将军……”一群身穿白色托加袍、系红色细带,打扮得精心体面的官吏对着匣子里葛雷博的首级露出悲怆的神情,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元老涨着紫红色的脸膛愤愤地骂道:“看看那个不知羞耻的奴隶干了什么好事,将葛雷博的首级送到集市示威,向罗马贵族公然挑衅!诸神应当降罚与他!” 元老院已经意识到几个角斗士掀不起什么波澜的轻蔑之语换来了惨痛的教训。要是不再采取行动贵族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必须派出更加强大的军队捉拿那些叛党,我们同属于一个阶层,而斯巴达克斯正对我们虎视眈眈……” “罗马的城墙并非地中海边的沙丘一击即溃,区区奴隶他们也只敢躲在坎帕尼亚用些雕虫小技为非作歹。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抚受惊的民众,毕竟他们才是才是罗马的根基。” “将斯巴达克斯绳之于法就是对民众最好的安抚之法。”马库斯・李锡尼・克拉苏,曾经帮助多年前的执政官苏拉进行□统治的英年将军,如今的罗马首富冷冷地开口。在苏拉死后克拉苏一族一直遭到苏拉政治对头马略的的压迫,但尽管如此,作为一名家财万贯的议员仍有许多元老愿意听他一言。 “我同意他。”另一个男人出声,不是附和而是说明自己的看法:“首先作为一名休息与共的贵族我非常同情葛雷博将军的遭遇。克拉苏议员言之有理,斯巴达克斯的人如今藏匿在维苏威山中――据我所知越来越多的奴隶开始变得不听话,妄图归附斯巴达克斯和那群角斗士。虽然他们的力量不值一提但团结起来却是不可小觑的数目。若他们想要翻越阿尔卑斯山,那势必会切断山山南高卢和罗马的交通要道,到时候我们的军队将很得到及时的新兵补给。” 元老院成员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一人。那是个很不像罗马人的男人,他金棕色的皮肤和高大的身躯更像是来自干燥炎热的北非,长长的金发凌乱狂野。他是沃尔图・普布利乌斯・西庇阿,一个来自古老家族的显赫贵族。西庇阿的样貌远不像一个罗马贵族,他甚至还没换下战甲,好似一下马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这里似的,而元老们的讨论先让让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这……”方才能言巧辩的家伙立刻没了声音。西庇阿轻蔑地瞥了眼这个脑满肠肥的蠢货。他是伊莉西娅父亲家族的旁支,自那可怜的元老和葛雷博夫妇相继死在了卡普亚之后他们毫不手软地接收了对方的所有家产。他们的宅子、葡萄庄园、田地、金银珠宝和几百头牛羊尽收囊中,随后派人千里迢迢接回伊莉西娅的遗体作为良心的宽慰。 在对财富的贪婪这一点上倒是和克拉苏不相上下。西庇阿这样想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刚从马其顿回来,请允许我提前回府邸稍作整顿。”说完后西庇阿便自顾离开了元老院,在走廊中他碰到了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他和自己一样刚结束一场战役回到罗马,然后在同一时间被召唤到元老院。 说实话,因为家族的某些关系,他们的交情还算不赖。 “凯撒,我听说了你在米蒂莱之战的光荣战绩,你最好晚点进去,元老院里面正乌烟瘴气。” “该死,我甚至来不及洗个澡理一理头发,而他们连一个简单的凯旋仪式都吝啬给予。”看起来胡子拉渣不修边幅的凯撒半开玩笑半气道,金色的头发乱蓬蓬地藏在战盔里。西庇阿耸耸肩,指了指旁边的浴室和门口的美貌侍女:“你有足够的时间做完这些。” 西庇阿策马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进门便径直走进豪华的浴池,侍从们在身后一路捡起他散落的盔甲衣物,取来精油毛巾伺候他沐浴。 西庇阿在热水里舒适地放松了身体,随即一到温和动听的男音从重重帘幕之后似笑非笑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如何?马其顿王国可如你预料那般令人流连忘返?” “景宣?”西庇阿的警觉性在看到来人的样貌后立刻卸了下来,他像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随即摇头:“流连忘返使用来形容一处美景,无尽宝藏,或是像你这样的美人的。” 景宣嗤笑,对罗马人的油嘴滑舌无动于衷,“我瞧着你是提前回来的吧,元老院此刻仍旧大门紧闭。” 西庇阿显然不喜欢这个话题,他懒洋洋地陈述,“我想你也听说了角斗士动乱的笑话,元老院的那帮老头子都快被斯巴达克斯吓坏了,正忙着找人解决他。” 景宣心中一动,“所以,他们找到方法了吗?” 西庇阿毫无避讳道:“克拉苏跃跃欲试,凯撒也被找了回来。这两人一个钱财满溢却身无功勋,另一个战功赫赫却债台高筑,还有比他们更合适的黄金搭档吗?” 斯巴达克斯的起义竟然已经能让罗马人以功勋论之,景宣想到还混在那里的林平之心道不妙,西庇阿已披上袍子湿漉漉地回到地上,“来,我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我想你能拿回去卖个好价钱。” ------------ 第42章 临近冬日,维苏威火山中一片萧索,越来越多的奴隶却不断来到这里,仿佛这里就是唯一的生路。苍白色的神庙中已经挤满了人,里面燃烧着几架篝火,人群百无聊赖地挤在一起取暖聊天或是互通暗情。 人数的暴增带来一系列的问题,越来越拥挤的住宿,捉襟见肘的食物和水,尽管长期的奴隶生活让这群人习惯了忍饥挨冻,但很难说以他们那瘦弱的体质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们需要更大的地方。”斯巴达克斯低沉道,眼前这无数人的前路凝结成巨大的责任使得他越发目光沉着而睿智,他拥有领袖的才能,开口的话语中已经烽烟四起,“一座城池,足够装下这里的所有人,足以抵御罗马人的进攻,然后我们不用再继续躲躲藏藏。” …… 林平之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地上已经冷却的烤肉丝毫未动。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日光下更是缺乏血色如透明一般。林平之神色萎靡地闭了闭眼,丹田中微弱的内力令他深感不安。 林平之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迫使自己静下心来。林平之深知自己天资中庸武功低微,但也正因此在强用辟邪剑法后只遭到了轻微的反噬。他比以往越发清醒地明白辟邪剑法是一门邪功,他虽尽力避免使用,但是要完全遗忘恐怕没那么容易。 林平之恼恨这一点却也明白是自食恶果,上一世的经历仍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也许某一天甚至会要了他的命,而他再也不想经受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的挫败了。 “我能坐在这儿吗,赛里斯?”一把清脆的男孩嗓音蓦地出现在林平之头顶,所有人都臭烘烘地挤在一起,这个浅金色头发白皮肤的少年看上去却很干净。林平之很快想响起来这是总是跟着巴尔卡讨好他的小孩。 “请自便。”林平之让出了一点地方,那男孩坐下来,眼神不住往篝火架上的肉块瞟,碧绿的双眼简直闪闪发光。林平之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干瘦的身材包在破烂的布条里显得分外弱不禁风。林平之恻隐之心一动,倾身将食物递给他:“吃吧。” “谢谢。”少年不好意思地道谢,一边把食物往嘴里塞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人越来越多,你知道,我太弱小抢不过那些大个子。” 林平之抬眼向四周看去,确实有许多瘦弱的妇孺缩在墙角,看着那些有力气的大汉喝酒吃肉眼神渴望又畏缩。 “不是你的错,斯巴达克斯应该想到这一点。”林平之如是道。 “不,他已经给了我们最想要的,没必要再管这些。”小孩十分看得开,“大家伙们觉得我们是拖后腿的,呆在这里除了浪费食物空气什么用都没有,这种感觉很糟糕但我知道是事实……巴尔卡也这么想……” 他的声调徒然像泄了气一样,林平之瞬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憋出两句,“天生我材必有用,怎可轻易妄自菲薄。” “我也想为此努力,变得强壮,我要让巴尔卡知道我不需要躲在他背后被保护,我能和他并肩前行。我不会像皮洛斯一样死去之后还令他愧疚悲伤,我还有时间,我想和他创造共属于我们的荣耀。” 林平之不易察觉地皱眉,男孩像被打开了话匣子般开始滔滔不绝地重复他的决心和对巴尔卡的坚持,这令站在皮洛斯立场的林平之下意识地排斥。 这时候甘尼克斯费劲地走回来――要做到不踩到人真的非常困难。 “甘尼克斯!”男孩几乎一下子站起来,仰起脖子看他。 甘尼克斯茫然地看他一眼又看向林平之:“他是谁?” “……不知道。” “呃……我是弗莱西斯,我也是凯尔特人。”弗莱西斯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我知道您很忙,但克雷斯只顾着训练他自己的女人,所以我才想找你……你知道,日耳曼人走我都懒得动手……你是战神,满负盛名和赞颂,能得你教导我一定能做到,比任何人都好。” “凯尔特人生而为战,孩子。”甘尼克斯敷衍道,“你能先离开吗?我有些话要和赛里斯说。” 弗莱西斯愣了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好的……好,对了,谢谢你的烤肉。” 只剩下两人后甘尼克斯坐在林平之旁边,重新燃起火堆。 像最近总是上演的那样,说话像是变成了一件难事。以前甘尼克斯总爱拿林平之逗乐,但现在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看到一点儿没动的食物后道:“再忍耐一些时候,我们很快就能得到任何你喜欢的。别再紧紧蹙着眉,你笑着的脸庞看起来最美了。” “别乱说。”林平之斥道,却是缓和了脸色,“斯巴达克斯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是,一个富饶丰硕之地,爱留沙之城。”甘尼克斯回答。 葛雷博的失利让奴隶军尝到了甜头,助长了他们的士气。现在他们有装备,有武器,有能打的战士,他们觉得自己能够战无不胜;而罗马人则在他们眼中从雄狮变成了落水狗――至少再不像曾经认为的那样坚不可摧。 “你站在那边的山峰边就能看到那座位于悬崖边上的城市,那里面有武器库,大片的粮仓,技艺精湛的铁匠,还有喝不完的美酒。斯巴达克斯能得到一大笔钱,那些雇佣兵见着钱就能毫不犹豫地卖命……”他轻轻的沙哑的声音就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最后似乎觉得有趣似的嗤一下笑起来,然后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来一起首歌吧,林,为我们的……荣誉。” 林平之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种不切实际的飘忽,周围的男女们用各种东西乒乒乓乓地敲击着节拍,高吼着粗俗直率而无惧无畏的战歌。 …… 次日,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带着几个人装扮成商人的模样混进爱留沙城中。这座离卡普亚仅几百里的城市因为奴隶军的威胁而戒备森严。它有两扇城门,正门只在早晚有限的时段内打开,进出人口必须经过严密搜查,而后门位于悬崖之上,除非你能飞天遁地否则别妄想从那儿进去。 斯巴达克斯等人在城门守卫那儿费了不少的功夫和金钱,最后搬上他们民政官的名字才顺利进城。 他们从集市一路到码头,所经之处到处是奴隶的哀嚎和罗马人的怒骂。 斯巴达克斯的反叛行动让罗马人怒不可遏,而怒火的矛头直指向为他们劳役的奴隶。他们对待奴隶的严酷越发变本加厉,而许多没有成功逃脱的奴隶则在主人残暴的惩罚中悲惨死去,向其他仍有此大逆念头的奴隶们以儆效尤。 他们穿过肮脏腥臭的街道,码头上的奴隶生意正在进行拍卖,一头的船桅上绑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男奴,他已经断了气,但围观的民众仍不断将手中的石子儿狠狠砸向他发泄被以下犯上的怒气。 斯巴达克斯盯着这一幕,恨不得将那些丑恶的嘴脸撕碎,将他们自诩高贵的身躯千刀万剐。他灼灼的双眼透露着这样的想法,甘尼克斯不得不抓住他的肩膀提醒对方。所幸斯巴达克斯沉住了气,声音就像崩裂的岩石:“走,我们必须加快行动。” 甘尼克斯望向那一排排待售的奴隶,一个娇小的黑发黑眼的女奴正望着他。他别过视线转身离开,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今平静的海面和黑暗的空气终将打破,迎来更加艰险的风暴。 神庙中,丛林中练剑归来的林平之踏进大门,绕过地上的杂物时忽然一抹熟悉的雪白令他停住视线。他快步走近那些嘻嘻哈哈的人,柔软的沾染着血色的雪白羽毛从散落一地。 他几乎立刻认出那些羽毛出自何物,那是他和景宣维持联系的信鸽―― “鸽子呢?”林平之问,但他们的谈笑盖过了他的声音,他不由生气地大声问:“鸽子呢?!” 他的高声质问令他们停下了动作,背对他的男人转过身,一见到林平之的脸笑容僵在脸上,咧了咧嘴提起手中那只光秃秃的信鸽:“这、这儿。” 林平之一把抢过来,鸟腿上绑着的竹管还在。他将里面的纸卷拿出来翻开,景宣的已经有些晕开的字迹显露出来。 三日后子时,于林中旧地有要事相商,务必前来。 短短一行字透着山雨欲来之势,林平之心中一凛,问道:“什么时候抓到的?” 男人见他不追究于是轻松地耸肩道:“就在刚才。” 林平之眼神微动,抿紧嘴将纸条扔进火堆中。 ------------ 第43章 “即使眼下认定,也未必会是携手一生之人。”当落日在深蓝的海平线上洒下最后一抹余晖时,接着天边的广阔海面就像即将冷却的熔金,闪烁着金红色的碎光。克雷斯和艾力贡的人马已埋伏在海岸对面的高耸山峰中,静静地等待着爱留沙的城门为他们打开。 “就他们俩能把城门打开吗?”艾力贡换了个姿势缓解有些僵硬的身体, 话语里的担忧多过急躁。克雷斯瞥他一眼:“耐心点儿,斯巴达克斯说过要等到月上中天才是爱留沙劫难之时。” “他们打算用什么办法?”林平之没有参与他们的商议,他和其他人一样盯着那座被高高的城墙遮蔽的城市,似乎试图从中判别出甘尼克斯的具体方位。 一个长着黑胡子的男人回答了他,他曾经在爱留沙呆了好几年,对这座海滨之城的知无不言帮助了斯巴达克斯攻占城市的决心:“甘尼克斯有一个故交是城中铁匠,他们没有办法带武器进城因此必须先去找他,我想区区守城士兵可没有能打倒携雨之使者的信心。” 也就是说甘尼克斯要冒着生命危险单打独斗? 林平之有些后悔听了甘尼克斯那些什么此行毫无危险爱留沙城必是囊中之物的鬼话,尽管他知道甘尼克斯的轻狂之语不全部是狂妄自大,但他仍没法干等在这里。 林平之跳出藏身的岩石,克雷斯立刻叫住他:“你要干什么?”林平之充耳不闻, 他的四肢就像最灵敏的猫,崎岖的山路不能给他带来一点影响,飞快向那城门而去,随后他轻轻一腾就跃上了两人多高的城墙,再一眨眼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高墙之后。 “某些方面来说,他和甘尼克斯还真是相似。”艾力贡哑然笑道。 …… 一到日落时分,爱留沙城的宵禁也随之生效,全副武装的士兵小队在鳞次栉比的建筑间四处赶人巡逻,绝不许任何一人逗留在夜晚的爱留沙街道上。 这是市政官保护公民和预防敌人的方式之一,但这难不倒林平之。腿脚借力踏向石柱借力一纵,林平之上了房顶,轻松避开了士兵的视线范围。 屋顶的视野在夜间开阔便利,林平之倒也习惯了如此梁上君子般的行径。他尽量放轻动作,在房屋瓦片上留下一连串清脆细微的嗒嗒声。 “妈妈,天花板上有声音。”小女孩好奇的声音隔着木板闷闷地传来,随即是一个妇人的安慰:“只是猫咪在恶作剧而已,宝贝,来盖好被子就听不见了。” 林平之跳到地上,听得有些微微发愣。就在他出神的瞬间,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拉进了墙后暗影里。林平之眼前一暗,对方高大的身形完全笼罩着他,胡子拉渣的下巴和浅淡的酒窝一下就暴露了对方的身份。随后一对巡逻兵由远及近,又逐渐离开,待重归无声后甘尼克斯放开他,悄声道:“安全了。” 林平之早在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时就镇静了下来,他仰头望向甘尼克斯,那双眼瞳很像两簇燃烧的蓝色火焰,可是又温柔得像是隔着一汪清水,对方粗糙的指腹正摩挲着他后颈柔软的肌肤,金色的卷发映照着月光。 “你怎么进来的?”他们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甘尼克斯的语气很意外,却透露着沙哑的笑意:“像当初你在我房里从天而降一样吗?” 彼此的身体贴得太紧,林平之觉得胸腔里的气都快被他挤没了,但却并不会因此觉得难受。一股暗火,某种激流开始在体内汇聚冲刷,男人的原始欲|望似乎在越是危险的环境下越是容易被激发。他们都有些情难自禁,暗沉的月色开始变得暧昧而旖旎。 他们在黑夜里接吻,顺从内心彼此紧紧依附,什么重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小小一隅此刻已是整个天地。 “那边是谁?为什么还留在街上?!” 不速之客突然出现,林平之凝起目光看向来人,灵机一动从容答道:“他的我的奴隶,我们正要归家。” 两人在做什么勾当士兵自然一目了然,士兵露出理解的眼神,探究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歪了一下头,“抓紧时间,上头的命令天黑后街上不留人。”林平之那身好袍子帮了大忙,士兵相信了他的说辞,往甘尼克斯瞟了一眼一语双关道:“请多保重,阁下。” “多谢提醒。”林平之微微颔首,士兵离去后甘尼克斯抓了把头发,“走吧,我们去找斯巴达克斯。” …… 甘尼克斯带着林平之到了城中的铁匠铺,斯巴达克斯正细细看一把重剑的模样,见到林平之后讶异地挑眉:“你一个人来的?为什么不带在营地?” “营地有巴尔卡看着。”林平之打量着屋子,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男人光着膀子,红彤彤的脸庞上两只黑眼睛明亮锐利:“我只打了两把武器,墙上有看得顺眼的自己拿吧,反正斯巴达克斯已经付了足够的钱。市政官不允许我私自打造任何兵器,不过谁管他呢。”他说着哈哈笑起来,“我再也不用是他妈的罗马人了!”他大笑着和斯巴达克斯击掌,为此欢欣不已。 林平之默然扫了眼房内,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烙铁镣铐和各式各样的农具,就是没有一把像样的兵器。 “怎么样,伙计,我的技艺是城里最好的,当然价格也会好看些。” 林平之摇摇头道:“不必。” “走吧,我们该去迎接我们的同伴了。”斯巴达克斯将另一把剑抛给甘尼克斯,三人由铁匠埃提斯带路来到城门,哨塔里的士兵只有两三个,两侧的储藏室堆放着收缴来的兵器。 “要怎么做?”甘尼克斯问。 “本来我也为此头痛,但既然赛里斯在这里,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斯巴达克斯胸有成竹地看向林平之:“用你那神秘的能力让他们形如木桩,能听能看却不能动不能言,我知道你擅长这个。” 林平之失笑:“看来那次令你至今难忘,就当还你的人情。”随后他走出暗影,旁若无人地靠近城门。 守卫立刻发现了他,怒气冲冲地围上来:“站住,你是――” 林平之收回手,看了眼此刻一动不动的人形塑像,另一名士兵已经注意到这里。 “赛比留斯,怎么回事?”他加快脚步走过来,但林平之的动作更快,一个擦身间那人已经成了第二座雕像。 在暗处观看的埃提斯啧啧称奇:“哦~还有最后一个。” 三个值夜士兵中最后一个穿了战甲,林平之不能再用点穴术,与他真刀真枪打起来,踢向他时脚腕被拿住,林平之见右脚受制,立即长剑抵地稳住身形,随即腰身一拧左脚踢向对方手腕旋身而上,随即落在他身后以剑柄劈他后颈,对方马上软倒在地。 “神明,我可千万不要惹到赛里斯人。”埃提斯感叹道。 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对此一笑置之,然后分头去开两边的城门,林平之站在甘尼克斯身边看他用力扳动机关,忽然开口问:这扇城门打开后会发生什么?” “你会看到这座城将从罗马人手中易主,被我们攻占。” “我是说具体的。”林平之眼中聚积着挣扎矛盾的情绪,那是他折磨他内心令他不断自责的来源:“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甘尼克斯笑容顿失,“罗马人不值得同情。” 城门已经打开,他们的高度能看到一大群人呈锥形冲向这座目前依然安宁的城市,熟睡的人们尚不知他们即将迎来奴隶们的怒火和杀戮。 “林,忘了它,如果这让你感到难受痛苦。”甘尼克斯的眼神告诉林平之他同样对血流成河感到悲悯,“这是战争,由鲜血白骨堆积而成。” 城门已经全部打开,奴隶军的吼声就像贴着地皮而起的滚雷直向爱留沙逼近。林平之看着他们冲进城门,像分散的河流冲进目所能及的房屋,随后是一声尖叫,一开始还能辨别出声音,没多久无数的惨叫和怒吼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林平之不忍地闭目别过脸,这是屠城,征服者最血腥的方式。但他明白,他也是帮凶之一。 “来几个人跟我去粮仓!”斯巴达克斯高声道,然后叫甘尼克斯:“甘尼克斯,你带人去市政官的府邸。” 甘尼克斯闻言点点头,他看向林平之,“我得走了,必须得去。” 林平之只是嗯了一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那令甘尼克斯感到不安,他看起来像要被这场战争的悲吼撕碎。他回身拥抱他,嘴唇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地保证:“一切都会结束的,林。” ------------ 第44章 阿皮亚大道上,克拉苏和凯撒的军队正一路向留爱沙城行军。 队伍的前面有两匹战马分外醒目,一身戎装的克拉苏和凯撒策马并行,他的儿子提比略则在后方领军。 “看来您的爱子对您的下达的命令十分不满,看他的表情就像得不到骨头的小狗。”凯撒调侃的语气显然没将那毛躁的小子放在眼里,尽管在罗马时他怒气冲冲地顶撞自己,但他只看做是小孩的撒泼胡闹。 克拉苏将军队的一半指挥权交给了凯撒,而他的幼子提比略只能做对方的副手。这样的安排让信心满满跟着父亲杀敌立功的提比略气疯了,尤其是在得知父亲将要职拱手让给骄傲自大的凯撒,父子俩在出发前已因为这个产生了矛盾。 克拉苏也看向他的儿子,那年轻的贵族公子拉着脸赌气地避开父亲的目光。见儿子如此孩子气的反应克拉苏不由摇头:“提比略仍然太过稚嫩,等他成长到能率领狼群时我自会交予他大任。” 凯撒脸上的笑意毫不掩饰他的轻蔑,“我深信犬父终无犬子,听说元老院已经任命你为新任的*务官,离顶点只有一步之遥。” “抛去一切对罗马的衷心和赞美来说那正是我为何领军至此,驱除斯巴达克斯的人至少能取悦一半公民的欢心。” “这样说来我必须得上点儿心了。”凯撒抓了把他乱糟糟的金发和胡子,佩剑和身上的金属部件发出清脆得碰撞声:“这也是你让我保持这幅不修边幅的德行的原因?” 克拉苏神秘道:“这会帮上大忙。” 傍晚时分,浩浩荡荡的军队在一个野外村落驻营过夜,凯撒下马的动作有微微的滞涩,嘶的一声皱眉低声诅咒,克拉苏瞄了眼他的大腿,问:“需要再给你增加一个侍女吗?” 凯撒欣然接受:“乐意之至,你的女奴上药很周到。” “伟大的罗马将会永远记得你为其荣誉所做的牺牲。” 露宿的帐篷一个个搭起来,这时候一名负责后勤的军官神色焦急地进入克拉苏的营帐,满脸血舞狼狈不堪,咚地跪在地上颤抖着报告:“留爱沙城被斯巴达克斯的义军攻陷了,我们的粮草没来得及运出来,人全都死了。” 克拉苏眯起了眼,提比略提笔略见状上前一步欲开口,克拉苏抬手制止了他,问那伤痕累累的士兵:“那你是怎样逃脱的?” “我当时在藏在码头,等他们离开后才逃了出来。” “那里本该由我们安营扎寨。”克拉苏目光阴沉,“斯巴达克斯曾经是罗马辅助军的首领,在葛雷博那个蠢货的手下服过役。” 克拉苏没有看着任何人,但凯撒知道他是在和自己交谈:“这么说他对罗马的战术相当了解?很快他就知道他的那些皮毛在我眼前不堪一击。”凯撒的征服欲被挑了起来,“不过有得必有失,斯巴达克斯闹得越大,你就越能声名鹊起。”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克拉苏赞许微笑。 那名重伤的士兵终于逮到空档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想要看医生,将军唔――!” 只见凯撒忽然拔出身旁士兵的佩剑刺向士兵胸膛,被溅了一脸血的提比略怒道:“谁准许你乱杀士兵?!” 凯撒看都不看他一眼,“我们不需要逃兵。” “父亲!” 克拉苏为儿子的软心肠叹了口气:“去沐浴休息吧,儿子。” 提比略咬牙狠狠瞪了凯撒一眼,满腹怨气地走了。 …… 留爱沙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夜的血洗令这里顷刻成为一座死城。而这场屠城的谋划者们仍兴奋未减。他们把城中所有的奴隶释放,将那些沉重的镣铐和项圈施加在幸存的少数罗马人身上。 他们曾经的主人此刻在墙边低着头乖顺地缩成一排,他们依旧衣冠楚楚,那更使得如今的他们看起来可怜而滑稽。他们畏缩地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低贱的奴隶,爬满惊慌、绝望以及憎恶的脸颊再也没法趾高气昂,这让受够了蹂躏的奴隶们更加高兴,甚至开始觉得斯巴达克斯没有立刻要了他们的狗命真是个好主意。 但艾力贡绝不是其中之一,多一个罗马人就得多浪费一口粮食,他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替罗马人操那份心。 斯巴达克斯正在粮仓,在攻城时躲在里面的市政官用沥青毁了不少的粮草,如果他们没有及时赶到,粮仓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你是个骗子,我是多么愚蠢才会引狼入室,将爱留沙推向灭亡,将我的丈夫送进死神的怀抱。” 一个金发碧眼的贵族女人伤心欲绝地质控斯巴达克斯的恶行,她是市政官的妻子,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她后悔相信了斯巴达克斯假扮成商人要和他们做生意的谎话,让他们诡计得逞。她为自己的天真和愚蠢深深后悔,决堤的泪也不足以洗刷她犯下的错误。 坐在木桶上的甘尼克斯和林平之望向被控诉的人,斯巴达克斯只是回以沉默,当时他们的人全都杀红了眼根本控制不住,他为此感到抱歉,但仅此而已。 “斯巴达克斯!”艾力贡走过来道。斯巴达克斯回过头,一见艾力贡的眼神就知道对方肯定又会说出些令他头疼的话了。 “为什么留着罗马人?难道我们还没听够他们的诅咒斥骂?” “我们已经杀了无数无辜的生命,”斯巴达克斯感到一瞬间的疲累。他知道地上那些尸体属于罗马人,但看到满地尸首的那副情景时他总会联想到他的妻子苏拉死去的模样,还有米拉的死,这些人和她们一样无辜。 “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我只知道他们进攻莱茵河的时候没放过一个活口,他们要活着就别想吃我们的东西。”艾力贡甩完话转身冲他的族人们道,“我们去把山坳里的兄弟们接过来!” 林平之从木桶上跳下来,淡淡道:“艾力贡的话不无道理,即使不杀,他们对你也已经恨之入骨,倒不如杀干净了免得留下祸患。” 他不再呆在粮仓,向爱留沙的大道而去。甘尼克斯瞥了眼那伤心的女人和愁眉不展的斯巴达克斯,然后拍了拍后者的肩:“别想太多,凡事怎可能尽顺心意。” 斯巴达克斯看着他们都离开舒出口气摒除杂乱的思绪,目光移向那个哭泣的女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杀你们。” …… 甘尼克斯在城墙上找到了林平之。他坐在高处,漆黑的眼睛向着维苏威山的方向。而城墙之内,克雷斯和妮维雅正在清理到处都是的尸体,尽快将它们集中起来焚烧,以免发烂发臭,滋生瘟疫。 “我们该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撒上厚厚的盐,让其再也找不出一粒庄稼,和罗马人过去对其他殖民地所做的一样。”克雷斯恨声道。 浓浓的黑烟混着难闻的气味直冲云天,但林平之好像是个不存在于此的幻影,那些呛鼻的气体对他毫无影响。 高墙根本困不住他。甘尼克斯想,他在为那些被困住的人、那些烟尘难过。 他走上去坐在他旁边,以轻松的口吻开口:“小家伙。” 林平之动了动,转过脸嗯了一声。 “你还好吗?”他问,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小赛里斯的脸色看起来一天比一天糟糕,他知道对方是个善良的小家伙,而善良在残酷的战争中总是显得愚蠢而可怜。 林平之摇摇头,彼此都觉得这毫无意义。他们的安全只是暂时,罗马人的大军不消多久就会源源不断地压过来,只为了消灭斯巴达克斯。而他们能挺到什么时候只有天知道。 “你受伤了。”林平之忽然发现他小臂上一道长长刀伤,连护臂都割破了。那伤口离心脏有不短的距离,但林平之仍然为此揪心。他细心地舔干净伤口,好像那点小口子能要了他的命似的认真。 直到伤口沾上别样的清凉湿润和一些细微的刺痛。甘尼克斯才发觉林平之在流泪,他舔舐的是自己的眼泪和创痛。 甘尼克斯一下就难受起来。他该坚持一早就让他远离此处的。他想,自己宁愿对方好好地恨他,也不要如此痛苦地爱他。 甘尼克斯抚摸他的头发:“珍惜眼泪,林,它们晶莹脆弱,就像任人踩踏的花朵,不要轻易让其绽放。” 林平之更加埋在他胳膊里,低声而含糊道:“我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会……”他林平之,绝不会再让任何亲近之人死去。 “小家伙?”他听不懂那种奇异的吟诗般的韵律和音节。对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只喃喃着他的誓言。 ------------ 第45章 冬夜的寒风冰冷入骨,新月如钩悬在天边,维苏威一处山地野林中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树旁,马儿不时刨着蹄子,发出几声响鼻。 马车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人,厚厚的大氅抵挡着夜风,不知已在此地等了多久。过了好一会儿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响起,较高的男子清声道:“灵鹊儿,回吧。” “再等会儿吧二公子。”小丫头清脆的嗓音立刻哀求道,“说不定林公子就在路上了呢?” 景宣摇摇头:“林公子向来是守时之人,此下仍不见人影定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在那里。” “可是、可是林公子也没说他就不来了呀,二公子……”小丫头跑到景宣面前急声辩解,“那位大人不是说林公子和那些人都在那个叫留什么的城里吗?来都来了,我们就去吧,二公子你最好了。” 景宣本就有此意,但见自家丫鬟这般为外人着慌便忍不住逗了逗她,这时看着撒娇的侍女失笑道:“还没嫁出去就晓得胳膊肘往外拐了?真是叫我伤心。也罢,总要见到了人心里才算踏实。” …… 这一日倒是风和日丽,甘尼克斯从床上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他出了房间,看到大部分主力全都挤在市政府漂亮的宅邸里打闹,愁眉苦脸的罗马人看上去更加形容枯槁,对奴隶的嘲弄打骂已经渐渐麻木。 “真不知道斯巴达克斯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以为心怀仁慈罗马人从此就会对他感恩戴德?”艾力贡显然气还没消,他猛灌了口酒然后把酒壶扔给甘尼克斯,后者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眯起眼抵挡刺眼的阳光:“谁知道呢,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两人都明白这些罗马俘虏认为已经不可忍受的侮辱,实际上已是这些积压了太久对罗马人仇恨的奴隶手下留情的结果了。斯巴达克斯不允许他们的人对这些只会等死的罗马人动杀念,但可不代表他们不能用别的方式从他们身上找点乐子。 “他们的不满会成倍地转移到斯巴达克斯身上,最好这是最后一次。”艾力贡这样说到,看到纳西尔走过来后笑起来。 “有不少附近城市逃出来的奴隶都在朝留爱沙来,我们的人忙不过来了,来帮忙吧。”小叙利亚人像模像样地佩戴短剑,说话时还不忘和艾力贡眉目传情。 “乐意之至。”艾力贡用十分温柔和宠爱的语气回答,然后问甘尼克斯,“来吗?” 甘尼克斯摇摇头,晃了眼四周道:“我随便走走。” “赛里斯人在码头。”艾力贡善意地提醒,和纳西尔勾肩搭背甜甜蜜蜜地样子惹得甘尼克斯哈哈大笑:“艾力贡,你现在这副沉溺爱河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个他妈的高卢人。” 纳西尔很愉快地回答:“我将当成是对我们的赞美。”两人携手而去。 甘尼克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拿着酒壶懒洋洋地边喝边走。 留爱沙城的三面都被地中海包围,广阔的海岸线遥远无垠,也许在那未知彼方,与神圣的太阳相接的地方,就是诸神存在之地。 甘尼克斯这么乱糟糟地想着,三两艘货船停靠在码头边,浪花潮湿的拍打声和风帆猎猎交织起伏。 克雷斯正带人在这些来自撒丁岛或是西西里岛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的大船上忙活,将那些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上等物品全部收入囊中。 码头上有大片的平地和一排排仓库,这里是生意人下船后的第一中转地,用来陈列各种货箱和各国带回来的奴隶供贵族或富商们和生意人讨价还价。 随后甘尼克斯在那片已经变得空旷的地面上看到了林平之。他骑着马,亚麻色的袍子灌满了风,在码头和仓库间来去驰骋,眼中浅浅的笑那样鲜活美丽,连阳光都忍不住为他停留。 甘尼克斯坐在栏杆上远远地看着他,海风仿佛带着烈酒吹进了他的心脏,整个胸膛都充斥着令他熏熏然的满足感。 小赛里斯曾经一定生活在一个美丽的地方,没有严寒和高山,有连绵的青草和葱郁的树林,因此他骑马的时候才能如此灵活;哦,还应该有个不错的骑术老师,才能教得他如此优雅而英姿飒爽,以至于让人忽略掉他某些技术上的不足,只觉得这个家伙实在耍得棒极了。 甘尼克斯满眼都是那个人影,没有发现在他背后某面墙后一个清秀的的黑发少女一直偷偷看着他。正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走到对方面前时,一阵马蹄声奔驰而来,让她伸出去的脚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甘尼克斯!”林平之勒马停在金发大块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还没睡醒吗,大家伙?” 他就像忽然换了个人一样,那些忧郁的黑暗的东西已经一扫而空,又好像本就该是这样。那是他们昨夜彻夜缠绵额颈相抵也无法消除的痛苦和绝望。而现在那清亮的声线就像最纯净的宝石相碰而发出来的脆响,美妙得令甘尼克斯有些不愿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故意装出鼻音道:“是的,我正在做一个美梦,小家伙。” 他站起来长腿一跨,动作敏捷地上了马拿过林平之手中缰绳,将马调了个方向驶进城中。 墙后娇小的女奴走出来,望着策马而去的两人低下头,露出失落的神情。 不消两天的时间,城中修罗地狱般的惨况已经被收拾得七七八八,大量的奴隶堆挤在城门口急着要进入这个自由乐园。 “这里看上去真是生机勃勃,嗯?”甘尼克斯望着通过检查的奴隶们向街道涌入,四处热闹得就像从无血雨降临,不咸不淡地开口。 “虽然现在加入的人能越多越好,但一下放进来这么多人万一混进罗马奸细怎么办?”林平之皱眉担忧道。 “我们?”甘尼克斯敏锐地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不寻常。林平之平时的称呼一般都是斯巴达克斯或直接用他们,彼此界限清晰明了。随后他马上明白林平之终于决心融入斯巴达克斯“团结的大家庭”,卷入这场腥风血雨,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林平之没有听见他低沉含糊地反问,城门口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争执不休。他听见有个伶俐稚气的女声正在用生疏的当地语言磕磕绊绊地和他们的人争辩。 “小赛里斯,那好像是你的族人。”甘尼克斯先认出来,随即立刻骑到门口,看到一两个男人正对那小女孩儿拉拉扯扯,景宣挡在她身前但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身上没有烙印,看上去也不像奴隶倒更像罗爱盲人。” 甘尼克斯扫视了下,艾力贡和纳西尔都不在,这两个是新来的,怪不得不认识他们:“这两人是我的朋友,让他们进来。” 林平之已经下马去迎,朝他抱拳作了个揖道:“景兄,别来无恙。” 景宣笑道:“林弟无须客气。” “礼不可废。”林平之自然知道对方所为何事,但他倒没想到对方会风尘仆仆地赶来,心中多少掀起波澜,感到些微惭愧。 景宣像是无奈般叹了口气,不再寒暄,只道:“我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甘尼克斯去帮灵鹊儿把马车赶进来,那两个长头发的瘦长家伙已经又快又轻地走了老远。 “林中十月失约一事是在下做的不妥当,来,我们先去喝一杯。” “不忙,此次原是为了来见你,怕是不能久留。”景宣锁起俊眉肃容道,“我来时已见到罗马的军队沿路驻扎,怕是不日就要攻过来。只怕这无妄之灾要殃及池鱼,我却是担心你才道无论如何要走这一趟。” 走到市政官府邸后林平之替他舀了碗水,暗叹道:“多谢景兄费心,只是我主意已定要留在这里。此地凶险,景兄还是早些离开,若是因此累及旁人却非我所愿。” 景宣闻言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我便猜到你会是此番言论。莫不是甘尼克斯舍生取义之心坚定?这倒叫人为难。” 甘尼克斯猛地听见自己名字来回看那两人,只见景宣站起来说了几句话,随后叫小丫头牵着马车,出声道:“等等,你马上要走?” 景宣点点头:“是的。” 甘尼克斯立刻道:“再呆两天吧。” 林平之对他突然的建议一头雾水,甘尼克斯可不会是主动邀请别人做什么的个性,何况这两人一直毫无交集,说过的话都不超过三句。 这时候斯巴达克斯走出来,甘尼克斯叫住他问:“斯巴达克斯,我们应该还有房间对吧。” 斯巴达克斯一眼看到景宣,点头道:“有,你们可以随便用。” 景宣看到甘尼克斯的模样像是猜到了什么,微微挑眉,含笑回道:“那就叨扰了。” ------------ 第46章 克拉苏的大军分成几批在亚平宁山脉前的一片平原驻扎下来。 他们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两天,提比略为此感到焦躁不已。他的父亲迟迟按兵不动,这样他如何能有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机会? 克拉苏对小儿子的年轻气盛都看在眼里,他希望自己的有意为之和凯撒的不屑轻慢终会将年幼无知的稚子历练成坚韧不拔的男子汉。 他遥遥眺望那座仍在罗马共和国之名下挣扎的城池,无垠的苍黄色一路蔓延而去,与大海相交出灰绿的波纹和白色的泡沫。 凯撒站到他旁边,仰头眯起一双碧眼,嘴角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意:“看看那连绵壮阔的高山白雪,美丽变幻的云彩带来诸神的意愿――这里大雪将至,积雪会降低士兵的行动和精力,消耗我们为数不多的粮草。” “我已派人专门从西西里岛运送粮草,确保万无一失。”克拉苏把目光移向他,两人转身走回营帐:“元老院只是空赐我头衔,所派军马不过杯水车薪。我倾其所能组编这四万精兵,装配最好的兵器装备和战马,只为在时机成熟时给斯巴达克斯致命一击。” 对方终于打算说出他的计划了,也许这也是他所谓的时机之一。凯撒暗地里调侃,然后问:“怎么做?” “我要你混进城里,和斯巴达克斯称兄道弟,取得他们的计划和我们里应外合。” “希望我现在看起来已经像个合格的‘奴隶’。”凯撒换了一种眼神,就像低估了对方一般,特意蓄留的金发和同色的胡子看上去颓废潦倒,只要遮掩住眼中的桀骜和睿智,看起来和集市里待卖的奴隶毫无二致。 “前线的消息他们每天会接收大量形形j□j的奴隶,只要制造一点混乱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 “二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走啊二公子?……”一大清早灵鹊儿就愁眉苦脸地央着景宣要走。 景宣等小丫头伺候他系上腰封,才道:“当初吵着要来的是你,现在求着要走的也是你。怎么,不要再见林公子了?” “可是……可是这里到处都是五大三粗的臭男人,我不要呆在这个地方。”灵鹊儿委屈得快掉眼泪了,然后内心争斗了许久才撒娇道,“公子您快让林公子和我们一块儿走吧,灵鹊儿讨厌这里。” 门帘忽然被掀开,甘尼克斯看向他们:“能进来吗?” “鹊儿,你先出去喂马吧。” “是,二公子。”灵鹊儿有些羞怯地行了礼退出去。 “请坐。”景宣对甘尼克斯道。 后者走进房,昏暗的光线在他立体的眉眼间投下浓重的阴影,蓝色的双眼看上去更加忧郁。甘尼克斯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尽快带林离开这里,去赛里斯国。” “我?”景宣惊讶地反问。心道林平之分明就是一条道路走到黑的倔脾气,连赫赫有名的甘尼克斯都奈何不了,自己又有何德何能能说服他? 景宣心里一连串疑问,面上却温和笑着回道:“在下此趟前来正为此事,不瞒您说之前我曾在书信中问过,林弟原是应承要去凯里的,但近日却在信中犹豫起来,我心下疑惑便定了时间见面问明缘由,但他不知为何似乎一时不肯走了。” 甘尼克斯闻言垂下眼,对他字里行间的暗示指控毫无所觉,想到自己的失约浓眉拧在了一块儿,那时还什么都没发生。 “我会想办法把他乖乖出现在马车里,你只要让马跑的越快越好。” “阁下与林弟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只是以他的性情,若不是自愿,恐怕就是打晕了捆回凯里他也还会再回来。”甘尼克斯的计划全写在脸上,景宣有些无力道:“林弟心之所系唯你,你不走,他又如何肯?” 甘尼克斯目光闪烁,景宣叹气道:“我想我大概能猜到,恶人的借口一向千奇百怪,但英雄的理由总是那么几样。” 江山和美人自古便是难题。 “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想保护他。”甘尼克斯回答,这话他甚至没有对林平之当面讲过。 “可他或许觉得呆在你身边远比回赛里斯更好。” “我不想再看他背着我流露悲伤。”甘尼克斯直视着他,就像在发誓。然后他说:“当我变成一个混蛋,也许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景宣瞧他转身离开身影渐远,开始感叹世上诸事,唯情难破。 此时的林平之正和斯巴达克斯在城门,门外的奴隶队伍拥挤不堪,林平之笑道:“埃提斯又有得忙了。” “一大笔生意找上门,他会乐坏的。”斯巴达克斯看起来心情很好。他口中乐坏的铁匠埃提斯正日夜不停地玩命锻造武器用来分配给所有参与进来的奴隶,斯巴达克斯为此付了一大笔钱给他,当然那钱是从罗马人手中得来。 “这么多人蜂拥进城,甘尼克斯却让我避之如洪水猛兽。” 斯巴达克斯转头看向他,赛里斯人比初见时长高了很多,现在只比他矮一点儿,漆黑的双眼平静无波。 “罗马人也视我们为洪水猛兽,而那正是我想要的。”斯巴达克斯转回目光:“或许是因为他爱你。” “你后悔过没把米拉送走吗?”林平之有些别扭地避过那直白的话题,斯巴达克斯摇摇头:“她和我们一样是奴隶,你知道,人总是要呆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才更安全些,我只是后悔没有保护好她。” “你还记得维罗吗?”斯巴达克斯忽然问道,林平之脑中浮现一个金卷发白发的憨厚男人,于是点点头。 “那件事后他把他的妻儿托给了我照顾,他的妻子叫奥瑞利娅,失去维罗后她将自己卖给了巴蒂塔斯家赚取债款,起义后她跟着我们。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刻上标记,我当时也选择了和甘尼克斯一样的做法,给她钱,希望她远离是非和维罗的孩子过上宁静的生活。但罗马人已经记住了她的脸,第二天她刚逃走就被抓到集市上施以酷刑示众,瑟瑟发抖,已经是个血人,我们救下了她但为时已晚。” 林平之面色微沉,罗马人残酷手段他早有领教,但想不到对女人亦心狠手辣。 “这附近一定有克拉苏的士兵,你那位显眼的朋友也许已经传到克拉苏的耳朵里。” 林平之心下一惊,还未开口便听见门口忽然一阵骚乱,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声喊道:“罗马的军队打过来啦!” 斯巴达克斯立刻抓住那人问:“你哪里听到的?” “他们马上就攻过来了!” 还在城外的奴隶顿时一窝蜂地要挤进城里,守卫根本拦不住,城门口乱成一团。斯巴达克斯马上高声下令:“关住城门!” 艾力贡看着那些涌进大门的人恨声道:“这下什么人都混进来了!” 一片惊恐仓惶的尖叫声中,罗马士兵已经闯进城中,眨眼间便是数条性命死在锋利的刀剑之下。艾力贡拔刀冲上去,罗马士兵分散在混乱的人群里大开杀戒,他一人根本j□j乏术。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加入进来,老练的剑术和格斗技巧很快就解决了两个士兵。艾力贡来不及惊讶,与他合力杀死最后几个闯入者才警惕而怀疑地审视他稍显弱小的体格:“你也是角斗士?” 男人正倒在地上,见艾力贡没有拉他一把的意思便自己拍了拍手站起来:“不。” 艾力贡立即警心大起,把剑刷地指向他胸口:“你的身手明显受过专业训练,一般人可没这个水准,你是谁?” 男人显然被刚才的激战累坏了,他喘着气,,乱糟糟的金发黏在脑门上,“我只不过在做奴隶之前当过兵。” “给我看你的印记。” 街道已经平静下来,惊魂未定的人们躲在房屋中,只余下斯巴达克斯和林平之几人留在此处。精瘦的金发男人在重重视线压迫下想要缓解下气氛似地笑了笑,一边把袍子撩至大腿一边解释道:“我以前的主人有个怪癖,喜欢将烙印刻在令人羞耻之处。”他向艾力贡展示他的大腿内侧,那里有一块还新鲜的凹陷伤疤,“在逃出来后我挖掉了它。” “你的名字。” “莱西克斯。”他腿上的伤口似乎多少说服了这个多疑的莽夫,艾力贡就像要看穿他的诡计一样狠狠盯着他,半晌后才吩咐道,“纳西尔,带他去领粮食吧。” “哪位兄弟对每个进城的奴隶都这么大费周章吗?”莱西克斯,或者说是凯撒边走边和纳西尔聊起天。 纳西尔回答:“今天只是突发情况,谨慎在大多数时候都会带来好处。” 凯撒笑起来:“嗯,此话不错。” ------------ 第47章 “城门关上了吗?加派一倍人手守在城墙上,没有我的话不准开门。”斯巴达克斯的命令使所有人都绷起神经。甘尼克斯,克雷斯和艾力贡全都聚集在城门。但意外的是,在他们严阵以待后,城外却再没有没有动静。 “罗马人没有动作。”在城墙上站岗的妮维雅观察了一阵后回答。克拉苏的军营就驻扎在离留爱沙城半日脚程之外,那一片白色帐篷毫无异常。 “继续盯着。”斯巴达克斯下令道,随后和其他人往住所走。 “事情有些蹊跷,罗马人为何牺牲几个士兵就为了制造这么个小小的混乱?”林平之回想方才的情形疑惑道。 “确实奇怪。”斯巴达克斯皱眉思索:“克拉苏老奸巨猾,他每日消耗巨额的财富不可能只为了玩这种小打小闹,他一定在玩花样,在城里放进了他的人。” “狡诈的罗马人除了耍花招就干不了别的。”艾力贡怒气未消:“刚才一下放进来好几十个人,那也许是个妓|女、或是屠夫,连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我们不可能一一排查。” “是,你说得对,但克拉苏绝不可能派一个无能之辈……” “克拉苏不会真以为这么几个人就能搞垮我们,”克雷斯截断了艾力贡的话,斯巴达克斯道:“如果真的混进了罗马人,我们一定要查出来。” “你们说了这么多如果,那我就来说个大的。”一直没说话的甘尼克斯忽然开口,“万一那个混进来的罗马奸细杀了斯巴达克斯,那队伍谁来带?” 短暂的窒息般的静默后,斯巴达克斯回答:“克雷斯会继续带领队伍。” “愿诸神保佑这一天永不降临。”克雷斯道。 …… 当凯撒走进他们的大本营时,克雷斯正在与新加入的人比试身手以此辨别是否有可疑的人。 凯撒看了一会儿,随后把目光放到了那些绑在墙边的罗马人身上,他们看来自城市沦陷后就一直在这里,四肢腕部已经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有个奴隶在将食物一个个分发给他们。他能看出其他奴隶对这一幕的恼火,但并没有人上来阻止。 “我还以为斯巴达克斯的属地见不到罗马人呢。”凯撒站在林平之的身边懒洋洋地开口道。 林平之瞥了他一眼,只字不回。 “这做法可真蠢。”对方显然不是个挑拨离间的好对象,凯撒自顾自下了结论。 “那是谁?”人群另一头的甘尼克斯盯着在和林平之说话的男人,那人个子不高,肌肉结实精壮,皮肤像是很少暴露在外面似的白,一双不安分的蓝眼睛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 “莱西克斯,他说他当过兵,在刚才的混乱中表现出色。” “当过兵?我看他倒更像是常年征战沙场。”甘尼克斯走到庭院中央,剑尖指向那个男人:“你,出来。” 凯撒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走到人前后甘尼克斯丢给他一把剑:“你杀了罗马人,现在让我来试试你的剑术有几斤几两。” 说话间两人已交上手。林平之和其他人一样在旁边看着,那家伙虽然不是甘尼克斯的对手但看来仍不可小觑。 “你的身手不俗。”两人你来我往之中,甘尼克斯游刃有余如同戏耍,话中试探比手中剑刃更需让人谨慎应对。 好在凯撒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从主人家里逃出来后东奔西跑,总会磨练出一点防身之术。”持剑的手臂被对方轻松地挑开,脖子上一凉,冰冷的剑身已经贴着他的要害,甘尼克斯从容地继续问:“你那已经下地狱的主人生前管你叫什么?” “莱西克斯。”凯撒趁其不备展开进攻,却被识破的甘尼克斯一脚踹到了地上。 吃了一嘴黄沙的凯撒吐了口血沫,翻过身道:“改天我们再来比一场。” 他的话令甘尼克斯大笑起来,凯撒知道他通过了考验。 林平之看着甘尼克斯走向自己,炽烈狂野的吻堵住了他的双唇,在林平之以为对方只是蜻蜓点水时越演越烈地侵入口腔,男人特有的情|欲气味瞬间充斥着他的鼻腔。 林平之的呼吸逐渐紊乱,当他察觉甘尼克斯将自己推在柱子上似乎要来真的时候他有些费劲地从对方铁钳似的双臂中挣脱开去,恼羞成怒地低声质问:“你干什么呢!”他真是有些怕这大个子取之不尽的精力了,一天折腾个两三回还没个够,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敢乱来了。 林平之面上潮红双目湿润地瞪他,嘴唇被咬得水润嫣红。甘尼克斯厚颜地凑上去把他抱个满怀。他可真瘦,他想,他的手掌已经够到了另一边腋下才能紧紧抱住对方。 甘尼克斯多想向诸神起誓,只为永远拥有这柔软双唇、皮肤和眼神。他视对方为兄弟,为稚子,为爱人,却又比其中任何一种情感都要浓烈。但如若这种爱意将被神明诅咒夺取对方的生命和灵魂,那他将解开束缚放他远行。 空气静默无声,他们的一呼一吸仿佛从周围无数的嘈杂中层层过滤而出,其中附着的复杂的情感却因此更加生动而明澈。林平之被他拥着,心中泛起疑惑。他不问其因,但深知甘尼克斯为何要让景宣留下,他想让她走,一直都是。而现在对方又在无声地告诉自己他对自己的爱意和不舍,令这难得的温存参杂痛苦和不安。 “方才发生什么事……”景宣来到室外,看到那两人后低低咳了两声。林平之掩饰下尴尬正色道:“克拉苏发动了一次攻击,谁也说不准第二次攻击时明天还是后天,你得赶快离开。” “这事我来的时候便已知晓,我既来了自有保全之法,林弟无须担心。” 景宣微笑道,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便转头看向中庭,他看上去比林平之更习惯这里的一切,无论是野蛮的打架还是放荡的交合,他的面色始终如一。 但忽然,他的眼神落在了某个点上。那人的金发,野性却又精明的双眼和如打盹雄狮般的神情令景宣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像是在罗马的某个地方见过。 景宣在记忆中思索了半晌但一无所获。随即他察觉到对方的视线,那个男人也发现了他,在露出那种感兴趣的眼神之前的神情让景宣知道对方也认得他。景宣这下几乎可以断定这人是罗马派来的,也许还是与西庇阿有来往的达官贵人,才会记得自己。 他就是那个奸细。 奴隶头子们仍在试图找出可疑人物,景宣立即回到屋中,“灵鹊,准备笔墨。” 他用竹管轻轻吹了两下,一只白色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进来,他迅速写好字条,却被身后砰地一声猛地一吓,他回转身看到斯巴达克斯正冷着脸看他,望了眼他手中东西问:“你想干什么?” “怎么了?”闻声而来的林平之问。 “没什么,和我远在凯里的同伴们报声平安。”景宣看了眼两人,镇定地回答。 “希望你的同伴们没有包括罗马人。”斯巴达克斯伸出手,“但为安全起见,很抱歉,请把它给我,你在这里的时候不能传递任何消息出去。” 保持的笑容微微一僵,景宣爽快地将信件交给他:“没问题。” “谢谢你的理解。”斯巴达克斯微笑颔首,当看到那上面龙飞凤舞的陌生字迹后叫道:“林,上面写的什么。” 林平之接过草草过目,“如他所言,没有对这里透露只字片语。” 斯巴达克斯真正放下心,但诸神对他的考验并没有到此为止。外头一阵匆匆脚步声后,巴尔卡缓过气道:“有一艘船正在驶向我们,看起来要在留爱沙着陆,是一艘海盗船。” “海盗船,他们不在地中海兴风作浪来这里干嘛?”斯巴达克斯立即深吸口气和他出去,而他一到外面,立即就看到了让他大怒的一幕。 “克雷斯!” 中庭里无所事事的奴隶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满足于不痛不痒的搏斗,他们打算在这些罗马废物身上找点乐子,克雷斯正在虐打其中一个罗马青年,他的同伴害怕而无助地躲开,四周满地的鲜血和面包屑。 斯巴达克斯上去拉开他:“够了!” “这狼心狗肺的臭虫吃了我们的东西还敢朝我吐口水!”克雷斯雷霆大发双目血红:“你知道这短短几天我们的人增加到了多少吗?三万多人!我们自己都不够吃,而你还把粮食浪费在这群罗马贱|人身上!” “克拉苏的人比我们只多不少。我们的粮食紧缺,那他们一定更甚。”斯巴达克斯冷静的声音冷却这克雷斯的暴躁,“跟我去码头,我们还有事要做。” ------------ 第48章 凛冬时节,日照时间变得越来越短。 背山而建的留爱沙城中天色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晚得更早。在重重建筑和城墙之外,与蔚蓝大海之间,大片不设防的沙滩荒地与城市两侧较矮的山峦相连,那些山头又往外延伸,和亚平宁山脉连成一体,形成天然堵塞屏障和掩体。 而就在那些光秃秃只剩灰石黄沙的山头后,一队人马正悄悄躲在后面,远远监视着海湾上的一举一动。 有一艘大船停在港口之外,而另一艘小船则在不久后靠岸,几个披袍戴帽,肤色黝黑的男人上到陆地上,似乎在等人一样东张西望。 “那些人是谁?看起来是西里西亚人。” 他们所在的是亚平宁半岛,西里西亚大陆在东北方向,与其隔着亚得里亚内海遥遥相望。 隐藏在山头上的人全部赤衣铜甲,平头短发。为首的两人中其一就是克拉苏之子提比略,他身旁另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士兵出声道。从他们的角度他们只能隐约看清海边上几人的衣着打扮。 “他们似乎是海盗,看,城里有人出来了。” 有一行人从留爱沙城中快步而出,在见到那群海上霸王后放慢了脚步。 斯巴达克斯看向对方为首的海盗,他们都穿着相似的装束,彩条的衣服和腰带,满头脏兮兮的辫子缠在头巾里。里面穿戴最体面的男人堆起笑走过来,半边脸上刀疤狰狞可怖,一看就不是善茬。 “你们远道而来有何贵干?”斯巴达克斯开口问,他身旁的克雷斯和甘尼克斯等人保持着警惕,眼睛瞥向对面数人腰上的匕首。 “我们来找市政官大人谈一笔未完成的交易。”对方微笑着禀明来意。 斯巴达克斯心里一动,问:“什么交易?” “从西西里来的粮食。”海盗头子见他似乎感兴趣,指了指远处那艘大船:“市政官大人跟我订了整整一艘船的粮草,今天是约定交易的日子。” 海盗的话令这边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正天天为了食物发愁,海盗的话无疑是雪中送炭。 “那我必须遗憾地告诉你,如果你想见他恐怕得去黄泉路上找了。”斯巴达克斯轻描淡写道:“他出了多少价?” 善于察言观色的海盗头子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意思,眼珠一转开口道:“市政官大人是个慷慨大方的人……” “我会用全城所有财富换你的粮食。”斯巴达克斯毫不犹豫地定下来,海盗明显十分高兴碰上个财大气粗的人,他可受够了每回都要和市政官讨价还价。 提比略看到那些人一起进了城,他身边的年轻士兵奇怪道:“海盗为什么要在留爱沙登陆?” “小贼们总是臭味相投。万一他们联手,父亲围城的计划就没用武之地了,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提比略目光沉沉望向那座城池:“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我要斯巴达克斯的鲜血和哀嚎铸造属于我的荣耀,证明我并非一只亦步亦趋的狗,配得上做克拉苏的儿子。” 白色的豪华的官邸中,灵鹊儿正支着下巴无所事事地坐在台阶上,不时回头看一眼安静的门帘。二公子和林公子已经在里面许久,还吩咐她只许在外面等着。 他们在说什么呢?刚才出来的时候林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灵鹊儿忧心忡忡地想着,他们不会吵架了吧。 而屋内,林平之望着依旧神色从容的景宣,慢慢将那纸条还给了他,剑眉紧蹙冷冷问道:“信上所写真如斯巴达克斯所言?” 景宣接了后拢进袖子里,温言回答:“你心中已有计较,又何须再问。” 林平之眉头越发紧拧:“你果真是借我之名行通风报信之实?为什么?你是个汉人,何必和这远在茫茫沙漠之外的国家扯上瓜葛。” “阁下不也是如此。”景宣含笑道,他换了称谓,语调温和却暗含讥诮,林平之觉得那看惯的笑忽然变得复杂而多变起来,“在下自认虽不算阅人无数但也在外闯荡多年,林公子为人谨慎心思细密,想必也从未真正信任与我,又何必故作惊讶。” “你不能再呆在这儿。”林平之道。 景宣微笑着坐下来:“只怕斯巴达克斯会觉得让我留下来看管更加安全,我也是这么觉得。”斯巴达克斯已经怀疑他,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弱书生若是想逃走,随便哪个角斗士要杀他都没招架之力。 林平之眼神渐深,一字字问道:“你执意如此?” 景宣一愣,心知他误解了,却只悠悠反问:“若我执意如此,你意欲何为?” 林平之紧紧盯着他,他猜测着对方真正的意图,话中到底几分真假。如果景宣是罗马那边的人,那他必须时刻看着他,稍不留神或许奴隶军就会全军覆没。 景宣听见他压抑的细微颤抖的沉重呼吸后林平之低声而冰冷的回答:“杀。” “但愿我们不会有反目成仇的一天,林弟。” …… 林平之从房里出来时面若冰霜,生生把小丫头也吓住了。她顿了脚步然后迎向后面出来的自家主人,“二公子……” “勿要多言。”景宣淡淡道,眼角余光瞥到对面廊柱下新加入的男人,他正和一个纹身的大胡子光头人聊着天,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没一会儿后他们起身离开,向神庙里面走去。景宣思索片刻,远远跟了上去。 林平之正心下郁结之时,斯巴达克斯等人从码头回来了,还带着一群臭名昭著的海盗。 “斯巴达克斯,我需要和你谈谈。” “抱歉,林,请等一会儿。”斯巴达克斯找到艾力贡,拍拍他的肩低声道:“去找些酒和肉来。” “你带这些海盗回来干什么?”艾力贡一副你还嫌不够乱吗的表情,看到那些海盗自来熟地各自坐下喝酒泡妞更加头疼。 “谈生意。”斯巴达克斯神秘地笑笑:“去清点一下我们还能拿出来多少钱。”斯巴达克斯皱起眉,他还得让甘尼克斯想办法说服将许诺给埃提斯的酬劳延后支付。他吁了口气,抽出功夫看向林平之,声音温和下来:“抱歉,你想谈什么?” “我希望你能让景宣安全离开。” “林,我们现在没有人手,况且克拉苏的军队就守在外面,我们的人出去很危险。”斯巴达克斯露出歉然的表情:“而且他听到了我们的计划,难保他不会说出去。” “……”林平之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这里的人生性野蛮残暴,景宣说到底也是他同族之人,若是斯巴达克斯的起义军真的打败了罗马人,他还需要景宣带路回中原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死在这里。 “我们会保证他的安全,直到我们自由那一天到来。” …… 景宣一路悄悄跟着凯撒和另一个奴隶来到地下水道,昏暗的环境和凹凸的墙柱结构能令他很好地隐藏自己。 潺潺水声之中,景宣隐隐听见了女人细微的惊恐喘息和锁链碰撞的声音。他微微倾出一点身子,因为离那两人有段距离,他只能听见他们带着回声的模糊的说话声。 他们说了有好一阵,女人奄奄一息的痛苦呻|吟越发频繁地回荡在封闭的输水道里,很快他听见一人开始往外走,他心上微慌,闪身躲进柱子后面的暗影里屏住呼吸,那大胡子光头径直走远并没有发现他。 景宣松了口气,随后听到奸细正和女人说话。 “我是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是元老院派来的人,我们的军队正在想办法救你们。” 景宣屏息凝神,听到那个名字时瞬间想到了什么,他曾在数年前罗马的祭神节上听西庇阿说过这个名字,那个家庭中落,空有大祭司职位的贵族后裔。景宣心想他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修边幅的神庙大祭司,遂不再去听女人崩溃般的呜咽,转身悄无声息离开了地下水道。 自甘尼克斯和斯巴达克斯一起去码头后林平之直到晚饭也没见到他的身影。林平之心想那家伙莫不是在哪个地方喝得东倒西歪找不到路了便去附近找他。 两三万人大多以市政官邸为中心密集地向外扩散,林平之没一会儿就从其它人口中问到了甘尼克斯的去向,但当他踏进那间不大的酒馆看到眼前那一幕时顿时惊呆了。 甘尼克斯坐在木桌旁,怀里正搂着一个黑发的少女缠绵热吻。两人俱是一副衣衫半褪情热难耐的模样,全没注意到第三人的存在。 那画面像把尖刀直刺进林平之的双眼,他僵立当场,浑身都因为一股前所未有的被背叛的愤怒而发抖。 也许是空气忽然的凝滞,两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甘尼克斯回过神,一转头就看到了林平之冰冷的好似要杀人般的眼神。 “林……”甘尼克斯尴尬地叫道,林平之死死压抑着暴怒的情绪瞪着他,随即飞快地离开了酒馆。 “林!”甘尼克斯放开那女孩叫道,想到景宣那句演戏便要演全的提醒,纠结地叹气,迈步追了上去。 ------------ 第49章 狗男女!奸夫淫|妇! 林平之心中咬牙切齿地唾骂,脚下如疾风掠行,所过之处全部遭了秧。 他拼命想前奔跑,沉重的呼吸成为负累。他的脑海和双眼不停闪现甘尼克斯和女人在一起的片段,初遇时的妓|馆里,逃亡的路上,还有刚才……那些画面如影随形,无论他跑得多快也无法摆脱。 于是林平之不得不停下来,他抽出长剑,锐利的剑锋狂乱而杀伐,周围的石板、墙壁和树木被迫承载着他的愤怒发出尖利刺耳的哀鸣。但林平之什么也听不见,他想要撕碎那些令他失控发疯的事物,那些胸腔中沸腾的几乎使其颤抖麻痹的血液就像巨浪袭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如果不及时宣泄,他想他一定会忍不住杀人,和那时走上邪道的自己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林平之才停下来,因为大口的呼吸胸膛激烈地起伏,肺部和喉咙如同被撕裂一样难受。他喘着气坐在路边的青铜雕塑底座上,理智慢慢回笼,思路逐渐清晰。林平之忽然目光微闪,就像暴雪后的冰原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慢慢开始怀疑什么,在愤怒的煽动作用消退后林平之开始注意到方才忽视的细节,然而脑海似乎仍迟钝得滞留在怒火余波中,抓不住那点细微蹿过的念头。 林平之早就知道甘尼克斯在遇到他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流连娼馆酒楼女人无数,只要有酒住皇宫还是山洞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他自在随性,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值得他费点心思,正是这样桀骜的浪子才让他从心羡,仰慕直至倾心。 但林平之发现他错了,甘尼克斯不为事物所动是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最值得牵挂的东西。他的情、义,奥诺玛莫斯或者梅丽塔,那些恒久的因为*消逝反而越加刻骨铭心的记忆和誓言像一道枷锁,而他自愿被其束缚。甘尼克斯自与他在一起后便没有再找过女人,他们都是大男人,自然儿女情长,彼此相处更像是结伴兄弟。他以为他们之间虽从未有过海誓山盟但必定心照不宣,但原来仍是他自作多情? 林平之不由大怒,紧紧捏着拳头,掌心因为剑柄上凹凸的刻纹而发疼。对方求欢自己几乎从不拒绝,难道这样还不能满足他? 他背着自己勾搭女人有多久了?是故意还是真的,林平之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无论甘尼克斯究竟想做什么这种做法实在欺人太甚,绝对不可原谅。 “林。” 甘尼克斯在满地的碎石残叶中找到了他,他坐在神明雕像下,孤零零的就像被遗弃一样。他看到对方单薄的身板微微一僵,然后挺起了肩背,看也不看他,冷冷下逐客令:“走开,我现在不想见你。” 甘尼克斯只是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你跑得够快的。” “你更希望我跑出城,一去不回是吗?”林平之忍不住转过头,讽刺的话脱口而出,随即他从对方的表情中顿时明白自己说对了。 甘尼克斯的表情倏变,仿佛在暗自懊恼似的顿了顿。他努力在那双黑亮眼睛的逼视下保持冷酷:“那取决于你,你是自由的,没人能逼迫你。” 老天啊,快来教教他该怎么做吧。甘尼克斯的意志很快就从怎样才能让他远离硝烟变成了怎样才能让他开心起来。甘尼克斯内心挣扎,他打赌只要林平之再蹙一下眉头,他那立场不坚定的胳膊一定会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 谁忍心伤害他?他想。 林平之瞳孔微缩,然后点点头:“当然了,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理所应当。”他站起来,耳朵里听见一串不属于他们俩的轻轻的脚步声。他准确地捕捉到跟过来躲在房子后的那名女子,对方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缩,垂着头偷看他们。 “你又何必跑来找我,回去和那姑娘双宿双飞吧。”林平之昂着头道,甘尼克斯正想上前说点什么,林平之把剑一横,还未开口那女人忽然飞快地跑上来挡在甘尼克斯面前,神情紧张地开口:“别伤害他,留爱沙城沦陷的时候是他救了我,我只是想向他表达谢意,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很抱歉。” 原来是英雄救美人,美人以身相许的戏码,林平之气极反笑,剑尖又往前一寸:“让开。” 甘尼克斯对这突发状况也有些无语,对女人道:“这和你无关,你先离开。” 娇小的女孩倔强无畏地迎着林平之的长剑,林平之不耐道:“滚。” “如果你想杀甘尼克斯必须先刺过我的心脏。” 林平之本无意开杀戒,此时被激得一笑,冷声道:“好啊,那我便成全你。” 甘尼克斯见他竟要来真格的,立时拽过女孩侧身躲过,剑锋斜斜擦过他的胳膊留下一道伤痕。 “林!别乱来!”甘尼克斯把女孩儿放到一边低声催促:“快走!” 林平之听他怒吼冷哼道:“我偏要!” 甘尼克斯不得不挺身阻止他。赤手空拳对上林平之诡异多变的剑招,甘尼克斯一味防御抵挡得勉强,见那女孩跑得追不上了擒住他手腕甩回去:“够了,停下。” 林平之早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被抓住的手腕灵巧地一翻,长剑已换到了左手上,虚晃一招后直指对方心口。 甘尼克斯只觉得胸膛上微微钝痛,那薄如蝉翼的剑尖没入了一点在皮肉里,血珠子一滴滴冒出来。林平之的双目血红地瞪着他,漆黑的瞳仁映出自己嗔目结舌的脸。对方颤抖着唇,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一瞬间,甘尼克斯一直确信那个时刻林平之是真想杀了自己。 甘尼克斯直直凝视着他的双眼,弹指的沉默否是漫长的煎熬。短暂的寂静后甘尼克斯往前一步,对方立刻跟着后退,“你……” “遵从你的心意,杀了我。就像杀了你的妻子一样杀了我,然后有多远就走多远。”不知怎么的,甘尼克斯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随即他看到林平之的脸立刻白成一片,身体似乎趔趄了一下。 那是对方的软肋,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可触动的梦靥,此刻被对方这样赤|裸淋漓地剖开,摊在他的面前,仿佛历史重演。 林平之神情恍惚地将剑收回鞘中,再次抬头时已变得清醒,他低声而固执地,就像和他在较劲的不是甘尼克斯而是他自己似的回答:“我偏不如你所愿。” 甘尼克斯呼吸一沉,有什么哽住了他的喉咙,随后他看到对方丢下剑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仿佛要摆脱什么般落荒而逃。 “该死的……” 直到那人影再也看不见,那仍站在原地巨岩般的魁梧身躯才动了动,甘尼克斯捡起长剑紧紧握着狠狠锤了捶淌血的胸口胸口,低声地自言自语。 …… 神庙中,斯巴达克斯等人正在热火朝天地筹钱,几个被迫上交钱财的人正愤愤不平地嚷嚷:“……我们一路从维苏威到这里,全都白干了?” “大家都一样,不是只有你在牺牲,想吃上饭活下去最好交出钱然后闭上嘴。”斯巴达克斯没空把时间花在琐事上:“去干正事。” 斯巴达克斯将人打发走,艾力贡在旁边道:“你觉得那些海盗真的可信吗?” “我们别无他路,只要给那些海盗足够的钱,他们就会听我们的。如果他们出尔反尔,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粮食我们必须要弄到手。” “那群海盗有几个会开船的?” “什么意思?”斯巴达克斯奇怪道,艾力贡看他一眼,低声道:“港口本来就有两艘大船,一次能装下不少人。只要有人会开船,我们就能从内海走利用山脉避过克拉苏的军队,至少能拖住足够的时间,只要足够我们翻过阿尔卑斯山就胜利了。” “你想打退堂鼓?我受够了你们那些不入流的阴谋诡计,克拉苏的军队如果打过来,我一定冲在最前头。”克雷斯满脸反对之色,比起计划怎么逃跑他明显更想和克拉苏打一仗。 艾力贡嘁了一声:“庸碌蝼蚁岂明鸿鹄之志。” “你说什么?!”克雷斯被他一点就炸,斯巴达克斯分开马上就要干起来的两人吼道:“都他妈去做正事!” 斯巴达克斯知道克雷斯和自己的矛盾正在加剧但却无能为力,他们的希望不同,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只是在打倒罗马人这一目的前同一阵线而已。 斯巴达克斯深吸口气,克拉苏的军队还在城外虎视眈眈,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内忧外患。 “斯巴达克斯,都准备好了。”艾力贡抱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走过来,里面装满了金银铜币,斯巴达克斯确认后点点头问:“甘尼克斯在哪儿?” 他忽然看见了林平之,上前问道:“甘尼克斯呢?” 林平之冷淡地回答:“后面。” 斯巴达克斯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对:“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看上去很憔悴。” 这时甘尼克斯的声音j□j来:“你找我?” 斯巴达克斯看到他手里的空酒罐皱皱眉提醒道:“我们大敌当前你还喝这么多酒。” 甘尼克斯不羁地笑笑:“它能助我大杀四方。” “我们走。”斯巴达克斯道,随后向林平之道:“林,我需要你在这里看住你的同族。” 他们看向庭院里的石桌,景宣正悠闲地拆棋打发时间。 林平之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 第50章 斯巴达克斯出发时神庙中许多人跟去了码头等着搬粮食,偌大的建筑中忽的空旷不少,妮维雅和巴尔卡守在了城中。那个女奴从被矿区救出来后柔弱枯槁的模样到现在恍若一名冷酷女战士的蜕变令人咋舌,是战争促其成长,锋芒尖锐,以仇恨为利刃,伤人间亦会伤己。 相比之下,安静坐在角落的景宣却是一派悠然自得的神色,他一身鹅黄色宽袍大袖,披了姜黄大氅,黑发松松拢在身后,看去不像个生意人,倒更像个修仙的。 此时他面前放了棋盘,黑白棋子泾渭分明,修长光润的指节轻轻扣着桌面,似是分外苦恼。 林平之抱胸靠坐在栏杆上,见他沉思半晌仍无下诏,不由轻碰向着自己这面的其中一颗黑子道:“如此便可。” 景宣恍然大悟道:“原始如此,看来林弟也深谙棋道,愚兄技艺不佳,倒叫兄弟见笑了。” 林平之摇摇头:“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好一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弟所言极是。”景宣笑叹,落下白子,眨眼黑子被吃掉大片:“世事如棋变幻莫测,如今两兵相接,深陷其中者正如这棋子,死生一线,唯有独善其身方是上策。” 林平之抿紧嘴,景宣劝道:“左右没我们的事,不如来和我下一局吧。” “景兄倒是处变不惊。”林平之坐在他对面,景宣替他斟了酒,笑着回答,“慌有何用,一切上天皆有命数,我虽羡慕有扭转乾坤之能的人,却不想自己做那不自量力的笑话。” “景兄为何如此断言?你认为这群人是前者,抑或后者?” 景宣定定看他一眼:“不知,也不想知。” 林平之蹙眉:“那纸条上……” “莫再问了,景某既非黑子也非白子,以后可还想落得一身干净呢。” 看来景宣是不愿告诉他奸细究竟是谁了。林平之垂眼沉思,扫了眼周边陌生人,看着谁都像却又谁都不像。 “林弟,有位姑娘一直在看着你。”景宣忽然出声提醒,林平之疑惑地抬头,见是那个甘尼克斯的姘头后脸色更加冷冰冰,那女孩立刻就被他瞪得逃走了。 “怎对人家姑娘这般凶狠。”景宣摇摇头,林平之怕他真问起来,有些呆不下去,道:“我出去走走。” 景宣自顾笑道:“不怕我内反?” 林平之回道:“我虽非天资聪颖之人,但是非曲直自有分辨。” 景宣目送他离去,微微摇头。在他眼中林平之未及弱冠之龄,却总有种历经沧桑的凉薄之感,但坚硬躯壳下内心又如此良善,反倒更符合他的年纪,叫人捉摸不透。 …… 远离城市的海湾上,海盗们已经等候多时。他们选在对己有利的码头作为交易场所,远离城墙使他们感觉安全,但相对的也加重了斯巴达克斯众人的防备之心。 “全部都给我打起精神,如果海盗不守信用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斯巴达克斯沉声提醒,话中透露着志在必得的决心。他侧首瞥了眼甘尼克斯,他的双目中仍然乌云密布,道:“看来酒精没有让你抖擞精神。” 甘尼克斯敷衍地回答:“凡事都有例外。” 斯巴达克斯非常清楚那个例外,他斟酌了一下,委婉道:“战争需要付出,也需要勇气。” “是啊,为自由而战!”甘尼克斯提高了音量,他听到其他人骤然兴奋的呼吸,那是渴望战争的热血沸腾的声音。 “这才像样。”斯巴达克斯笑道。 甘尼克斯懒洋洋道:“与其把时间放在我们身上不如多关心关心克雷斯夫妇,他们对你怨言颇深。” 斯巴达克斯周咩,他和克雷斯的矛盾众人皆知,那让他感觉就像重新回到了在巴蒂塔斯家时两人争锋相对的时期。 说话间他们已到海盗跟前。艾力贡把沉重的钱箱放到中间:“按说好的价格,我们的货呢?” 对方有人检查了一遍金额,随即海盗头子使了个眼色,有人提了沉甸甸的一小袋上来,艾力贡拆开袋口一看,里面是他们想要的粮食。 斯巴达克斯问:“就这么点?” “其他的都在穿上,只是给你们先看看货。”海盗头子解释道:“现在我们可以把船开进港了吧。” 斯巴达克斯和其他人对视一眼,随后点下头。 …… 林平之坐在城边箭楼的屋顶上,从他的视野望去留爱沙山连着海岸一览无余,艾利希斯正在他的下面一层放哨,他从砖石砌成的方孔里探出头百无聊赖地和林平之聊天。说是聊天,实际上也只有他自己在说个不停而已,对方偶尔才会嗯两声表示自己的存在。不过那无所谓,赛里斯人长得像个漂亮女孩似的赏心悦目,他也只是把对方当做打发时间的对象而已。 艾利希斯正说得起劲时屋顶上的人忽然站起来,他看到对方盯着城外连绵的山脉面容严肃,不由问:“怎么了?” 林平之低头看他:“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什么?”艾利希斯抬头瞭望,出了一片光秃秃的山什么也看不见。 林平之凝神细看,虽黄昏视线不清,但不远处的隐蔽山坳间确实有小队人马正在向留爱沙城靠近,他们的方向似乎正是码头。 “去通知纳西尔一定要守住城门,然后带能打的去码头。”林平之手一撑稳稳落到地上,艾利希斯大声问:“啊?!怎么回事?!” 林平之已远远跑出一段距离,言简意赅道:“罗马人打过来了,别浪费时间!” 艾利希斯顿时大惊失色,立刻道:“我马上就去。” 林平之提气飞快跑到码头,海盗的船停靠在港口,一堆人正在往岸边搬粮食。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和海盗交谈的斯巴达克斯,甘尼克斯抱着胸站在他身后,看到他后微微诧异。 “斯巴达克斯。”林平之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他,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斯巴达克斯见他神色凝重,跟着林平之匆匆走到一边便听对方开口道:“我看到罗马人的军队潜伏在山里正往这边行军。” 斯巴达克斯心下一沉:“有多少人?” “不清楚,看上去约有三五百人,或许只是先锋部队。”林平之蹙眉道:“他们似乎对己方的行动了如指掌,只等你们交易时攻下来。我已经叫人通知城里的人,他们一会儿会赶过来。” “我知道了。”斯巴达克斯点点头,眼神冷静依旧。 “克雷斯,甘尼克斯,叫你们的人都停下手头的事,拿起武器准备迎战。”他望向山头,隐隐看见攒动的黑影,不由握紧手中刀剑。 “看起来你们似乎有麻烦了。”这时海盗插口道,他的眼睛从林平之出现后就几乎没离开过对方身上,这时他微微一笑,脸孔却因为那条伤疤更显得狰狞:“我想我们也最好快点开船离开。” “但我们的粮食才卸下来一半。” “那就是你们应得的。”海盗回答。 “我以为我们的交易已经在刚才顺利结束了,交易的内容应该是一船的粮食。”斯巴达克斯的眼神变得锐利,海盗解释道:“容我说完,寒冬将至人们都把粮食屯在粮仓里,我们抢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因此你的那些钱可能没法儿买下全部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要涨价?”斯巴达克斯看着对方的眼神,冷冷问:“你想要多少?” “条件很简单,加一千第纳尔或者……”海盗的眼睛露骨地在林平之身上转了两圈,“把这个美人给我,我再返给你一千第纳尔,如何?” 罗马人攻过来的身影越发清晰,克雷斯和甘尼克斯的人如同城墙挡在他们面前。海盗有恃无恐:“罗马人就要来了,我们的船能让他们有去无回。”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林平之恼怒地瞪向那海盗头头,随即冷笑:“好啊,这倒是笔好买卖。” “林,别冲动。”斯巴达克斯制止他。 林平之摇摇头,转头望向甘尼克斯的背影,低声对斯巴达克斯道:“你便答应他,到时我自有办法。” 斯巴达克斯还是不同意:“我会想办法拿出钱来……” 林平之转身对海盗说道:“就这么说定了。” 他们听到罗马人的号令由远及近,以训练有素的整齐阵型向这边进攻妄图杀奴隶军个措手不及。斯巴达克斯等人已提前准备,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远远地罗马人的军队还在持续补上,而他们的援军还在城里。 斯巴达克斯也已加入战局,浓浓的血腥味混着潮湿的海水越发咸腥,林平之望向远处紧闭的城门,转头看向海盗。 海盗头子得意地笑起来,对手下道:“去通知船上的人,准备开火。” ------------ 第51章 一墙之隔的留爱沙城中,数万的新居民尚不知道外面已是战火连天。直到巴尔卡和数个守卫手持长矛冲进来,对着一头雾水的奴隶们大喊:“有武器的全部跟我出来,其他人都躲里面去!” “发生了什么?” “克拉苏打过来了?!怎么办……” “我们得逃出城去!” 众人立刻吵吵嚷嚷慌作一团,每个人都是一副怕死惊恐的懦弱德行,好像今天就是他们完蛋的日子一样。他们的慌乱令被俘虏的罗马人眼中燃起希望,巴尔卡冷眼看着气不打一处来,鼻子里重重一哼不耐烦地怒吼:“都他妈给我闭嘴!想活命就照做!”见一群孬种全都瑟瑟缩缩地望着他闭了嘴,巴尔卡对旁边的少年道:“艾利希斯,看好这里,别让这些罗马杂种逃了。” 巴尔卡说完不再在这里耽搁,催促着参差不齐的队伍匆匆离开府邸。 一边被吓到的灵鹊儿见那群五大三粗的壮汉走了立刻惴惴跑到景宣身边:“二公子……” “我们回屋里。” 灵鹊儿把央她家公子离开这里的话咽回肚子,极不情愿地低低哦了一声。 屋外的杀伐声远远的模糊地传来,却丝毫不减其散播恐惧的威力,女人们堆坐在角落里徒劳而绝望地向诸神祷告,男人们则将怒火和惊恐发泄在墙边的罗马俘虏身上。踢打叫骂和哭喊求饶混杂在一起,灵鹊儿焦急地走来走去,看着坐在那里镇定自若的主人跺跺脚,又不敢出声只能干着急。 “去他的罗马人,反正我们也活不长了,不如先把他们杀了!” 忽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是谁的提议得到其他人一致的响应。他们打算拿罗马俘虏开刀,艾利希斯的制止得到他们的厉声质问,看样子不让开就把他和罗马人同等对待。他们就像一群暴徒,开始把那些可怜的市民一个个拉起来折磨,男人都被虐打杀死,年轻的女人则被拉到一边施暴侮辱。 景宣从窗户看到外面的j□j,听到灵鹊儿害怕的颤声:“二公子,他们会不会也找上我们……” 景宣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骨节微微泛白。他的心底远不及表面平静,他不知道克拉苏的军队究竟何时会攻进城,但至少短时间内有斯巴达克斯撑着他们打不到这里。 “公子!”丫鬟忽然一声惊叫,景宣回过神,看到窗外情形蓦地站起身,沉声道:“我们走地道,快。” 不知何时罗马士兵已经冲进城里,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他们冲进大街小巷、闯进奴隶聚居的府邸里大肆屠杀,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无力招架,仓皇逃窜之下只能任人宰割。 凯撒藏身在暗影里,看着妮维雅带人掠过后冷笑,转头望向他偷偷做过手脚的城门,疑惑克拉苏竟然这么快就采取行动,又暗想斯巴达克斯的才能无非是被那群大惊小怪的元老贵族夸大,略用小计就能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实在不足畏惧。 他敛了面容,装出一副火烧眉毛的神情大步到城门前,纳西尔等人正在想办法尽快将忽然失灵的城门关上。 凯撒快步到城墙上:“妮维雅让我来这儿帮忙,情况怎么样?”边问边望出去,高高的城墙之外一片夜幕沉沉,丝毫不见克拉苏大军的踪迹。他不由皱起眉,先头部队已经攻进城,不知道克拉苏还拖着是搞什么鬼。 “除了刚刚溜进的上百人还没有动静,我们得在他们下一次进攻前把城门加固。”纳西尔不疑有他,城外暂时看不见任何士兵或攻城器具,但仍不能掉以轻心。 但很快众人看到在海岸的方向一个巨大的火球划过天际,轰隆炸向山脉,飞溅的火星将深色的剪影映成一片玫瑰色,得以让人窥见一隅。 “这是什么……”纳西尔的话音还未落下,又是数个火球拖着猩红的尾巴接二连三像巨型流星般贴着黑暗的海面朝同一个方向,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足以想象那头山石轰裂血肉四溅的场景。 纳西尔的眼神亮了起来,凯撒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火球降落的是军队进攻的方向,如此猛烈的进攻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局势。 凯撒暗暗滚了下喉头,城墙上的弓箭手们已经开始欢呼。 “该死的罗马人被烧成了灰烬!” 所有人都精神大振,纳西尔兴奋地拍了拍凯撒的肩膀,后者抽了抽嘴角挤出笑,心底只觉得这场闹剧简直荒谬至极。 …… 另一方战场,灰头土脸的提比略不甘心地望着手下不断阵亡的将士,眼睛里仍存着一丝扭转乾坤的希望。 “提比略,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的副将大声在他耳边劝道,烈火已经蔓延到他们脚下,身后的士兵们等着他们的命令踌躇不定。 提比略僵硬地站在那里,一时间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听得见自己心跳如鼓。 他的士兵伤亡惨重,父亲一定会大发雷霆。提比略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个后果,过了很久麻木的手才感觉到在被人用力拉扯。他迟钝地转头看副将的脸,对方的表情让他终于意识到他彻底失败了,等着他的只有嗤笑,惩罚和父亲更加失望的眼神。 “撤……”提比略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然后大声下令:“撤退!” 他们慌张地逃离战场,而留下的士兵却没那么幸运。 斯巴达克斯等人和巴尔卡的援军乘胜追击,几个职业角斗士首当其冲。 “海盗的家伙还真不赖!”一名奴隶夸赞着海盗战船的炮火,另一人接话道:“听起来你深有感触。” 没人比角斗士更懂得如何在混战中求生。他们轻松地边聊天边拿罗马人当瓜切,但太过轻敌总会有失手的时候。 被三名士兵围攻的甘尼克斯在连续砍杀了两人后背后被猝不及防砍了一刀,甘尼克斯猛地闪开,只见一道寒光闪来本能举刀格挡,对手的大叫声却戈然而止,身形猛的定格,受力向后倒去。 甘尼克斯一愣,随即发现是林平之从身后制住了敌人,于是甘尼克斯毫不客气地往士兵身上补了一刀,便见林平之淡淡扫了他一眼,捡了把剑转身向山脉而去。 那抹身影依旧矫捷如山猫,在山石中灵活地追逐撤退的余军。 他想干什么?甘尼克斯倒吸口气不耐烦地解决掉冲上来送死的不长眼士兵追上去,“别挡路,小子。” 提比略带着百余残军仓皇逃窜,只要进入克拉苏的驻地他们就安全了,斯巴达克斯不敢追进他们的营地范围。 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提比略神经紧张地回头张望,“怎么了?!” “有人偷袭,保护将军!”副将拔剑喊道,与众人将提比略保护在身后。 又是不同方向而来的破风之声,两名士兵应声倒下。一时间寂静无声,空气里的焦臭和未知的危险令人胆战心惊。士兵神情戒备地紧盯着每一个角落,甚至开始渴望不远处仍在燃烧的火光。 “卑贱的奴隶就是改不了躲躲藏藏的本性!”提比略忍受不了被区区奴隶威胁的屈辱,他握紧了剑出声嘲讽,颤抖而神经质的语调仿佛已经在奔溃边缘。 随即他们听到一声细微的冷哼,一条素白的人影就像一股疾风从草丛中杀进人群,惨叫声连连而起。 提比略心跳越来越快,他看到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得就像父亲宝库里的黑水晶,它们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明白地告诉他自己就是对方的目标所在。 “林!”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甘尼克斯见他一人身陷敌阵单打独斗心脏几乎紧缩在一起,他情急地高叫,快速加入战圈。 “别慌!抓住他!”提比略大喊,士兵们终于回过神,在意识到追上来的只有这两人后立即重整阵型渐渐扳回局面。 天哪,终于发生了。甘尼克斯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他想尽快到林平之身边,但天杀的罗马人总是阻止他前进。他只能眼看着他被军队包围,而自己自顾不暇,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无力保护,那种自心底散发的森冷寒意令他痛苦难当。 “滚开!”甘尼克斯大吼,赤红双眼凶狠狰狞,他看到有人刺伤了林平之,手中双剑随着主人疯狂地屠戮,一心杀死更多想要去杀害他的挚爱的人。 林平之身上挨了两剑,但还足以妨碍他的行动。林平之无意和杂碎浪费时间,有了甘尼克斯的襄助后他得以甩开小兵直掠向提比略,那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将领在失去了层层保护后毫无反击之力,林平之几乎手到擒来地将剑锋抵在这个罗马贵族的喉头:“叫你的人全部停手。” 提比略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困难地开口:“我投降。” …… 海岸边战火将熄,斯巴达克斯第一时间发现甘尼克斯和林平之不见了,他收起胜利的欢愉四下查看,没一会儿后他看见山头远远显出几个人影,随风飘散的乌黑长发和俊美如女子的面容让他下意识地叫出声:“林……” “哦,天,他抓住了那个罗马小子!” 所有奴隶都将目光放到他们身上,斯巴达克斯回过神,才注意他身边五花大绑的正是此次战役首领,数十个罗马俘虏双手被缚跟在他们后面,克雷斯和奴隶军们冲上去将提比略等人带走,斯巴达克斯走上前向两人微笑:“干得漂亮,林。” “林!林!林!” 他们相应斯巴达克斯的赞美狂热地呼喊他的名字,就像战争结束的号角,久久回荡在留爱沙的海岸边。 ------------ 第52章 “走,我们回城里。”纳西尔迫不及待地跑下城墙,金发的日耳曼女人萨克莎搂着个壮汉哈哈道:“你去找你的男人吧,我还有一会儿呢。” 纳西尔只是有点尴尬地笑笑并不回嘴,眼中露出的甜蜜让人嫉妒。 “莱西克斯人呢?”他转头看了看刚才还在的家伙,扫了一圈没找到后不在意地转身走了。 而纳西尔口中的莱西克斯,即凯撒独自在空旷的街道中穿梭,他踏过奴隶和罗马士兵的尸体,兵戈声从一条巷子传来。他闻声而去,一剑刺穿背对他的奴隶,遭到偷袭的奴隶倒下后露出一张惊愕的脸,“将军……” “谁让你们攻城的?是克拉苏的命令?”凯撒厉声打断士兵,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 “不是。”士兵喘着气,他的战友全都牺牲了只剩下他一个,遇到凯撒让他松了口气,飞快答道:“是提比略的计划,我们想破坏斯巴达克斯和海盗的合作。” 忽然一串脚步声向这里而来转眼已到了他们面前。凯撒对上来者双目,杀心刚起就听见还有数人正在赶来,于是提起的剑变了个方向,快而狠地割断士兵的喉咙,鲜血像喷泉一样飙洒到人脸上。 “呀――!”少女尖利的惊叫使其他人加快速度赶至这里。目睹了杀人场景的灵鹊儿吓得瞪大了眼睛躲在景宣身后。 凯撒呼了口气走到景宣面前,对他展现和善的笑容道:“别担心,安全了。” “多谢。”景宣恢复如常神色微笑颔首。 妮维雅看这里已经无碍,道:“我们最好再四处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凯撒自动请缨道:“我来送这两位回去,城里现在还不算安全。” 景宣料想他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暗下杀手,便顺水推舟道:“有劳。” …… 因打了场胜仗又抓到敌军主力,奴隶军盘踞的府邸里阴霾一扫而空,来自西里西亚的海盗们自来熟地和奴隶们打成一片。海盗们将船上的美酒全都搬了过来在庭院中大开庆功宴,他们围着比赛的男男女女兴奋地大叫大闹,以武力,以交合发泄最原始的欲|望。 此时和斯巴达克斯勾肩搭背道:“来,先把生意放到一边,我们喝酒去!” 他们的胜利多亏了海盗的帮助,但斯巴达克斯要面临的问题仍然棘手。他的目光看向被绑在最显眼位置的罗马将军,一大堆的事情几乎在他脑子里捣成浆糊。 “斯巴达克斯。”甘尼克斯从屋子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我有事要和你单独谈谈。” 斯巴达克斯笑意微敛,点点头和海盗头目告辞后跟甘尼克斯离开宴会。 他们进入一间单独的房间,斯巴达克斯问道:“林他怎么样……唔!” 斯巴达克斯的脸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他擒住对方的手臂,一抬头就对上甘尼克斯怒火冲天的双眼和暴怒而冰冷的回答:“他还在昏迷中,卢修斯和其他人在看着他,怎么?迫不及待想把他弄醒卖给海盗?!” 甘尼克斯甩开他冷声质问:“你怎能把林用作和海盗交易的筹码?!” 斯巴达克斯早知要面对甘尼克斯的怒火,他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是他坚持要这么做,甘尼克斯。” “哦,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把朋友卖了?!”甘尼克斯觉得滑稽似的大笑,“我绝不会对我的朋友别那么做,绝不!” “我当然没打算那么干!甘尼克斯!” “留着去跟神明解释吧!”本就处在爆发边缘的甘尼克斯在斯巴达克斯承认后彻底失去理智,后者根本来不及解释就遭到了对方盛怒到极点的攻击。斯巴达克斯只能一味防御躲避,对方的力道用了十成十,用作盾牌的桌面被那金发狮子捅了个对穿,之前那一下跟这比起来简直是挠痒痒。 斯巴达克斯从没忘记对方是战无不胜的竞技场之神,他不得不使出全身精力对付他。 庭院中欢笑仍在继续。回来的凯撒一看见被五花大绑的提比略后就明白了,这个年轻气盛的小兔崽子肯定是瞒着他的父亲偷偷进行了这次进攻,然后被捆在这里给整个罗马共和国惹麻烦。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尽管身上制作精良的战甲破破烂烂,鼻青脸肿还淌着鼻血,但依然高傲地昂起头,一副我死也不让你瞧不起的德行。 凯撒暂且放下营救提比略的想法,觉得必须让他吃点亏才能有所进步。 一起回来的景宣将他们的目光交流不动声色尽收眼底,而后四下扫视,和丫鬟向另一边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齐齐看向同一个方向,只见一人从厚重的木门中整个飞了出来,然后那个狼狈的人从一堆木头碎片中站起来,随即他们意识到那是他们的领导者,斯巴达克斯。 甘尼克斯从房间中走出来,他们纹丝不动地对峙着,双方的蓝眼睛都在燃烧,然后不约而同地在同一时间发难,像两头狂怒中的雄狮,拼命地厮打在一起。 他们赤手空拳,却比任何一次生死搏斗都更加激烈而惊险,人们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局面,只有躲在人群中的凯撒在幸灾乐祸。 艾力贡立刻想要上前分开他们,斯巴达克斯吼道:“都别插手!” 甘尼克斯笑起来:“来呀,冷静睿智的领导者,奴隶军的希望,自由的化身。” 那些赞美之词溢满挑衅,克雷斯和艾力贡等人看着此时那两个和这些词搭不上边的狂暴战士再度开始较量后,暗暗猜测结果会是谁更胜一筹。 围观的人们很快加入这场突然的角斗,大声喊叫着为各自看好的斗士鼓劲儿。他们分成两个阵营几乎是在咆哮着吼出甘尼克斯和斯巴达克斯的名字,攀比着响彻天际,仿佛在以另一种形式一比高下。 林平之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惊醒,昏暗的视野和外面泼水的声音让他一度以为那是外面的打雷声。他想要坐起来,犹如千斤重的头颈却令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吟。 “你最好再躺一会儿,赛里斯。”照看他的大夫卢修斯劝说道,林平之闭了闭眼睛缓和那股晕眩感,声音嘶哑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们将你从码头带回来后你就一直在昏睡,现在天快亮了,不过外面显然还没尽兴。” 那些打雷似的吼声逐渐变得清晰,林平之迟钝地从其中分辨出甘尼克斯的名字,然后又是一阵令他耳膜震鸣的喊声,斯巴达克斯的名字逐渐盖过了甘尼克斯。 “他们在干什么?”林平之下床,他的四肢发麻,需要用力才能止住那种颤抖。他深深吐纳了几回,眉间渐渐舒展开,目光恢复清明。 门一打开,猛烈的声潮更是一股脑地涌过来。林平之穿过人群,乌泱泱的人影从两边后退,没一会儿他的眼前出现一片空地,斯巴达克斯正骑在甘尼克斯身上,两人的胳膊拧在一起,短时间内似乎还分不出胜负。 “塞里斯,他们在为你打架,你得阻止他们继续这场闹剧。”艾力贡看到林平之后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快速说道,他实在受不了自己发誓跟随的家伙跟个情犊初开的黄毛小子一样跟情敌打得头破血流的了。 林平之闻言有些惊愕,他抬眼去看甘尼克斯,对方正和斯巴达克斯角力,他紧咬着牙关,满是泥汗的脸孔扭曲,因用力而不断颤抖的双臂青筋暴起,冰蓝色的眼珠子死死瞪着斯巴达克斯,仿佛不打败他誓不罢休。 林平之心中泛起刺痛般的酸涩感。他走过去,直到那双蓝眼睛注意到他,里面映出他的脸。 斯巴达克斯感觉对方忽然卸了力气,他疑惑地僵持着姿势,然后很快明白过来站在他们身后的是谁。斯巴达克斯站起来,喘着气看了一眼林平之,但对方的注意力只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于是他退到一旁,低声对其他人道:“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甘尼克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望着林平之,随后他别开目光头往后一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林平之走近他,然后毫无征兆不紧不慢地坐在甘尼克斯身上,就像刚才他们俩打架的时候一样。甘尼克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他,两人四目相对,下一刻他感到胸膛狠狠挨了一拳。 甘尼克斯只是皱了皱眉,他一眨不眨地凝视对方,随即那张俊秀的脸逐渐放大,垂在脸侧的长发遮蔽了四周的空间和光线,温热的唇碰触到他的瞬间却感到一丝错觉般的凉意。 这一刻静寂无声,他们不断加深着彼此的联系,仿佛这世上此刻只有他们俩,在亲吻。 自始至终,整个亲吻过程的自始至终甘尼克斯都望着对方湿润的黑眼睛,然后他发现对方哭了。泪水从那双黑宝石似的眼睛里无声地涌出来,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抬起头希望能吻去他的泪水,随后他听见对方喉咙深处轻微的呜咽。 那令甘尼克斯心如刀绞,强烈的罪恶感如潮水吞噬了他,令他几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咸涩的泪水激起他心中的浪潮,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和残忍,才能让林平之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不顾一切地做出绝不符合他性格的事情。 “我真的很抱歉。”甘尼克斯抱着伏在他身上的削瘦的身体,为他所做的一切低语着道歉。 斯巴达克斯一直在一边看着,他知道海盗头目就在他身边,久久后出声道:“我会给你足够的钱。” “完全可以。”海盗爽快地答应,毕竟他不用跟钱过不去,“顺带一提,天下美人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斯巴达克斯只是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转身离开。 ------------ 第53章 公共邮箱密码都写在文案上自取_(:3」∠)_ 这场不大不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人抛之脑后,甘尼克斯却和林平之恋恋不舍地维持着躺在地上拥抱的姿势,彼此都希望这种仿佛一个眼神就能心灵相通的安宁时刻可以持续的更久一些。 林平之像小孩子一样趴在他随着呼吸起伏的坚硬胸膛上,乌黑的头发散落进对方的金发里。甘尼克斯用自己胡子拉渣的脸颊去蹭林平之光滑的脸蛋,他以前总喜欢取笑小赛里斯人不长毛并乐此不疲,但很快他就尝到了好处,那细微刺痒的触感会令林平之不断躲避,最后恼怒地瞪着他警告似的大叫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林平之同样热爱研究甘尼克斯打卷儿的金头发,尤其是阳光或是月光照在上面的时候,林平之总是会赞叹他从没见过如此温暖美丽的颜色。 他抱着他,模糊地想小家伙可真是轻飘飘得一点儿重量都没有,自己以后得让他吃点肉,不管他觉得那有多么难以下咽。 但这样纯洁美好的时光没有继续多久,亲密的姿态使这份温情不断升温,在到达某一个点后他们感觉到两人的下面先后硬了起来。他们紧贴的身体让林平之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微微抬头的隆起,没人比他更了解那裤裆里的家伙有多么勇猛,光是回忆它在自己身体里所做过的一切就已经足够使他面红耳赤。 ------------ 第54章 海盗们在留爱沙城一直呆到白天,庭院里到处是东倒西歪的醉鬼。 严苛的克雷斯看到这幅场景那张冷酷阴郁的脸几乎就要发火,刚想叫这些醉生梦死的懒汉都立马滚起来时同样只休息了一小会儿的斯巴达克斯制止他道:“先别管他们,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克雷斯沉下气点点头,他们俩出去时经过提比略,那小子看着别人大吃大喝自己却被饿了一夜,眼下落魄却恶狠狠地盯着斯巴达克斯诅咒:“你们逍遥不了几天了,背叛诸神的指引必会招来恶果,我父亲带领的军队会将你们赶尽杀绝,你们终究成为伟大罗马的又一笔功勋。” 身为阶下囚的勇气可嘉,斯巴达克斯想起曾经葛雷博在临死前对着自己流着血的剑锋说过差不多的话,他淡淡道:“如果的诸神的旨意是让我们继续被踩在罗马人的脚底下那我们也不必理会,而且最好你伟大的父亲足够重视你这个儿子,否则你将永远也见不到那一天了。” 提比略吸了口气闭紧嘴,他的眼神泄露了内心的慌乱。斯巴达克斯见他气势顿时一弱,笑了笑叫人牢牢看住他,然后和克雷斯一起到了城门前。 克雷斯道:“妮维雅说当时城门忽然就打开了,罗马人才会趁机冲进城,我后来找人看过是机括失灵的原因。” “罗马人可掐不准那么巧的时机。”斯巴达克斯亲自检查了一遍皱眉道:“我们的防御太薄弱了,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吗?” 克雷斯摇摇头,“纳西尔他们一直守在城墙上,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斯巴达克斯不由想到另一个假设,他眉间阴霾密布,很不希望那是真的,但还是开口道:“如果是我们中出现了叛徒,见者即杀。”他仰头看了眼城楼,“训练奴隶吧,我去找埃提斯。” “埃提斯死了。”克雷斯忽然道。斯巴达克斯转头看他,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克雷斯垂下了眼。 …… 甘尼克斯是被胳膊剧烈的冰凉疼痛弄醒的,睁开眼睛后他发现是林平之在替他包扎伤口,他昨天和斯巴达克斯打完架也没顾得上身上挂的彩,他确定那家伙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那比打罗马人时受的伤还多。那伤口因为当了一夜的枕头现在又崩裂开,林平之正有些懊恼地处理它,低着头露出的后脖子上那片干掉的血迹大概也是跟他手臂上染到的。 催醒他的冰凉火辣感就是林平之浇在伤口上的酒,他懒洋洋地道:“早上好,小家伙。” “已经中午了。”林平之纠正他,然后起身披衣下床。甘尼克斯看他立在那里不满痕迹的躯体,白色的光线在他流畅而紧致的肌肉线条上流转,仿佛给他镀了层朦胧的银边,那让他看起来充满生命力。 “你还好吗?” “嗯?”林平之脸微微红了一下,然后很快从对方略显凝重的语气中反应过来问的不是那么回事,甘尼克斯似乎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昨晚上我抱你回来的时候你看上去很不好,卢修斯不知道该怎么医治你。” 林平之低眉思索,浓密的长睫毛挡住了他的情绪。然后他回答:“那没什么,只是一些后遗症。” “因为你用了那些奇怪的格斗术?” 林平之愣了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那些复杂的武功,他只确定自己必须让对方相信自己没事。 但下一刻甘尼克斯就化解了气氛的僵硬,他过来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这样对方就能清晰地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你不需要想办法应付我,林,我很抱歉让你这么干,但以后不会了。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再有机会伤害自己。” 闻言林平之心里暖烘烘的,却又觉得尴尬,只能支吾地回应他。 “我去找埃提斯要些酒,他的铁铺子也是我的酒窖。” 他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正看到斯巴达克斯神情冷峻地大步跨进门边高声问道:“妮维雅在哪儿?”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斯巴达克斯面色沉重地看向他:“埃提斯死了。” 甘尼克斯立时收起惯常的笑脸,连打量斯巴达克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情都没有了。 “罗马人干的?”他问。 斯巴达克斯不予回答,听到名字的妮维雅跑出来。他严肃地看着她问:“关于埃提斯,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妮维雅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深吸了口气道:“他是背叛者。” 甘尼克斯就像听到个拙劣的笑话,“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怒气显而易见,妮维雅和克雷斯对视一眼,理直气壮地辩解:“昨天你们在码头打罗马人,他趁城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放走了罗马俘虏!我怀疑连城门毁坏都是他故意安排好的。” “他是我们的人,这么干对他有什么好处?”甘尼克斯提高音量反问,他几乎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妮维雅昂着下巴迎视他质问的目光,“他是个罗马人,够了吗?!也许收回给他的钱将他引向了叛变之路。” “他是我的朋友,我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甘尼克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效的争锋相对上,埃提斯已经死了,他只想知道真相:“现在事实究竟如何只能由你定义,反正埃提斯已经没法站起来为自己辩护了。” “你在哪里杀了他?”斯巴达克斯问。 “在铁匠铺,是他先对我动的手。”妮维雅回答。克雷斯挡在他的女人身前,“现在如何,你要为了个罗马人惩罚自己的兄弟?” 斯巴达克斯皱眉,他不太相信妮维雅的话,但看在克雷斯的面子上他不能在这事儿较真。他和克雷斯妮维雅这对情侣一样对罗马人深恶痛绝,但此刻才明白这两人的仇恨已经走向极端,罗马人在他们眼中就是恶魔的化身,没有一个应该活在世上。 短暂的对峙后斯巴达克斯改变了话题:“那些俘虏在哪儿?” 妮维雅蓦地心虚:“不知道,我没问出来。” 她在说谎。 甘尼克斯不信聪明的斯巴达克斯会看不出来,但现在的形势迫使他将这事搁到一边,避重就轻地命令:“去找出来,他们应该没逃出城外。” “是,带回来继续让他们浪费我们有限的食物。”克雷斯这么说着,但还是拉着妮维雅离开了。 斯巴达克斯深深叹了口气,甘尼克斯拍拍他的肩膀,“也许你该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斯巴达克斯轻描淡写道,随即看向他身后。林平之正坐在走廊里擦拭剑身,斯巴达克斯一直觉得林平之长得很漂亮,但他似乎越来越难从对方身上移开目光。 甘尼克斯注意到他的眼神,不太乐意地朝前两步挡住他的视线,“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斯巴达克斯回过神:“加强防御,和克拉苏谈判。” “说实话,斯巴达克斯,把这里当成最后的堡垒不是什么好主意,海盗要钱,我们要是拿不出来早晚会弹尽粮绝,到时候这里会变成一座孤城,克拉苏不费一兵一卒就会活活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斯巴达克斯当然知道这点,“但林抓到了提比略,记得吗?他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得多,为我们赢得了最大的筹码,大家一起商议过后我会立刻派人去谈条件。” 甘尼克斯看了眼那颓丧的少将还有数个士兵俘虏。他想到当时林为了抓到他们付出的代价瞳孔缩微,淡淡道:“克拉苏诡计多端,还是小心为上。” “来说说你和林吧,看起来你们已经有了决定?再拖两天那位赛里斯人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甘尼克斯失笑:“他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赛里斯人的脑袋瓜都这么好使吗,连装成奸细让我们逼林监视他离开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不过现在用不上了。”斯巴达克斯伸出手道:“保重,伙计。” 甘尼克斯呼了口气,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愿我们在灾厄后重逢。” …… 与此同时,悄无人烟的后花园中,枯木横生的树林和灰色垣壁遮掩出一片隐蔽之地。景宣在三丈之外停下了脚步,在不久前他跟随那名化名成莱西克斯的罗马神庙大祭司而来,并看到他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后他听到开赛开始说话,随后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种有些轻佻饶舌的 ------------ 第55章 凯撒和海盗的声音在里面交谈着,寂静之下景宣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你是罗马人,所以你找上我是为了什么?”海盗惊讶的声音微微有些高,他听见凯撒提醒他小点声,然后承认道:“是的,你是聪明人,就算把我暴露出来他也给不了你什么好处,但罗马贵族可以允诺你的任何要求。” “我要怎么相信你?斯巴达克斯刚把罗马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斯巴达克斯不会永远那么幸运,他命运的尽头必是万丈深渊。”凯撒充满信心地说服他:“难道你一生都只追逐区区一个市政官的蝇头小利?只要这次战役胜利,我想克拉苏绝不会吝啬对待有功之臣。” 短暂的沉默后海盗已经决定了立场:“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很简单,我需要你的船作为掩护。” 他们的声音徒然压低,景宣再听不见有价值的内容,随即离开后院。 此时的前庭中正在进行一场所有角斗士都相当熟悉的娱乐竞技,不同的是这回是他们充当了观众。 “上啊!你个娘娘腔!杀了他!” “谁赢了这个面包就归谁,用点劲儿吧软蛋!” “蠢货!砍他的脑袋!” 两个士兵俘虏被情绪高昂的奴隶们围在中间,他们穿着战甲,拿着应该用来消灭奴隶的剑盾,颤抖着,迟疑着,为了一块能活下去的面包,被迫自相残杀,被这些曾经他们视为蝼蚁的贱民作为取乐的玩物。 景宣绕过那些人在林平之身边坐下,场中的个都已经告一段落,两名互相争斗的士兵有志一同地齐齐聚歼冲向奴隶,随即很快为他们的不自量力付出了代价。 妮维雅手起剑落,两个士兵几乎毫无反抗就应声而倒 。她叫人将尸体拖走,随后另外两个俘虏被拉上来开始下一组比赛。 林平之恍然回忆起他初来乍到之时,在那座曾经的大竞技场上无数观看角斗士表演的罗马民众们也是这样一幅狂热的景象。身边的景宣神情淡然,林平之问道:“景兄似乎对这些习以为常”。 景宣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听到林平之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醒过神颔首道:“确实看过数次,场面无异于集市观邢残忍至极。我曾因生意参加过不少宴会,罗马人对待奴隶的花样数不胜数,与之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虽心下同情却非我能改变之事。” 景宣顿了顿看向林平之:“平之,我倒是好奇你怎会独自一人在这蛮荒之地闯荡。” 林平之一愣,随即显出点笑意,问:“景兄可信鬼神之说?” “虽未曾见闻亦存敬畏之心。” “我便是在家睡了一觉,再睁眼醒来已身在此处。”他的口气半真半假,景宣便也附和着道:“如此奇遇倒叫我羡慕。” “又不是仙山蓬莱,有何羡慕之说。” 景宣哈哈笑道:“若处处是衣食富足的仙境,我这生意可如何做得?”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盖过了他们的谈话。他们转头看去,场中已经分出胜负,那名士兵将他的武器对准了同伴的胸口却迟迟下不去手。 “不……”处在生死一线的士兵颤抖着开口。 “看来他还不想死,谁来教一下他该怎么求饶?” 随后那名士兵被奴隶摆弄着举起食中两指,就像真正战败的角斗士那样向观众请求活命的机会。 “杀了他!”奴隶们喊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提比略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在这时疯了一样大喊道:“你们这群下贱的畜生,我以我的荣誉发誓罗马的铁骑早晚会将你们挫骨扬灰!” 舒适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克雷斯慢慢走到他面前,可怕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生吞活剥撕成碎片。甘尼克斯提起警觉,随时准备拉住容易冲动的克雷斯以免他真把人杀了,嘴上警告道:“别忘了他还有用,克雷斯。” “只要留口气就行了。”他们早就想拿这个罗马少将出气,克雷斯冷冷开口:“我会给他一点优待。” 甘尼克斯扫了眼四周为这个提议欢欣鼓舞的奴隶们皱眉,斯巴达克斯和艾力贡不久前亲自去了克拉苏的军营,比起他的制止,奴隶们显然更喜欢克雷斯的做法,对罗马人以牙还牙。 他们各退一步,让妮维雅亲自对付提比略,甘尼克斯则紧盯着防止那小子就此命丧黄泉。 尽管饿了好几天,提比略的实力仍然和妮维雅旗鼓相当,他褐色的眼睛一边提防着妮维雅的攻势,一边偷偷观察着周围,随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林平之身上。 感觉到杀气的林平之抬眼看去,只见提比略猛然发力砍伤妮维雅,随即使劲浑身解数将武器对准林平之,锋利的剑刃笔直冲他而去。 “林!”甘尼克斯脸色突变,长腿一个跨步冲过来拔剑迎上去,长剑立时改变轨迹,叮的一声飞入墙壁。 提比略立刻被踢倒在地一顿胖揍,甘尼克斯狠狠揍完尤不解气地欲捅他两刀,他刚看准了提比略的胳膊,一声威严的质问在门口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斯巴达克斯和艾力贡等人相继跨进门,视线一环就知道他们又趁他不在做了什么好事。 “把他们都重新绑起来。”他盯着克雷斯冷冷地命令,后者也嘲讽似的哼了一声,“我都快怀疑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了。” 克雷斯的态度和他们泾渭分明,斯巴达克斯再怎么解释也是浪费口舌。他看到甘尼克斯和林平之快不上来关心地问道:“进展如何?克拉苏怎么说?” 斯巴达克斯的面部肌肉随着微笑舒展开,“克拉苏答应了撤军的交换条件,只要提比略毫发无伤地回去――我想他不会在自己儿子身上玩什么花招。” “所以这些士兵留着也没用了?”克雷斯也很高兴,斯巴达克斯不打算扫大家的兴,“你把他们做成粮食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你是个英雄。”甘尼克斯由衷地为斯巴达克斯感到骄傲:“既然不必受罗马人的威胁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按老计划翻过阿尔卑斯山,在山南高卢大家各奔东西远走高飞。”斯巴达克斯看着他们俩:“你们呢?” “我想会和林一起去赛里斯国。” 斯巴达克斯点点头,目光在林平之的脸上短暂的停留:“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你去帮景宣准备马车好吗?”林平之对甘尼克斯道,将他打发走后看向斯巴达克斯,后组合觉察到他有话要谈,问道:“你想说什么,林?” “我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甘尼克斯为什么忽然就改变了主意,据我所知他不是那么摇摆不定的人。”他非常敏锐地感觉到甘尼克斯在他醒来过度的温柔和保护,他不是第一次受伤昏迷,甘尼克斯也从没表现得这么奇怪过。 斯巴达克斯叹口气,然后道:“你在码头晕过去的时候忽然停止了呼吸,甘尼克斯抱着你浑身发抖,我们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就这么离开了。” 停止呼吸?林平之怔怔的,他一点关于此事的记忆都没有,在醒来后甚至还庆幸这次使用辟邪剑法的反噬比上次轻微得多,原来事实却是这样。 “克雷斯、艾力贡、我、还有你,从巴蒂塔斯家一起逃出来的只剩下我们四人了。”斯巴达克斯结束了对他来说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这可能将会是最后一次这样和这个赛里斯人面对面,听到这话后黑幽幽的眼睛蓦地变暗。 在这一刻斯巴达克斯非常笃信地肯定他们在想着同样的回忆,训练场,黄沙鲜血,相继死去的友人,夜晚大雨中翻过墙壁的人影,以及他们彼此间最那一次亲密的接触时那张惊慌愤怒的脸。 斯巴达克斯遗憾地发现他还真没给对方带来什么值得留恋的记忆,随后他向对方叮嘱道:“路上小心,保重。” “保重。” 斯巴达克斯目送他离开,克雷斯在旁边淡淡道:“甘尼克斯是个逃兵。赛里斯国,听上去多么令人神往,你其实也恨不得跟他们一块走吧,斯巴达克斯,看着他们爱的死去活来你一定不好受。” “克雷斯!”斯巴达克斯恼怒地打断他,但对方并不停口,“我真怀疑曾经那个发誓替妻子报仇杀光罗马人的战士哪儿去了,就在眼前这个懦弱的毫无斗志的人身体里?” “我尊重任何一个同伴的意愿,我希望带领所有人获得自由,也不会阻止你为荣誉而战。”斯巴达克斯坚定而又心平气和地说道:“甘尼克斯不是逃兵,他只是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斯巴克达斯想,为爱而战和为爱而止,并没有哪个更加伟大 ------------ 第56章 平原上一望无际的的白色大营之中,几个奴隶正将一堆尸体扔进放置废弃物的沟壑中。 那些衣着褴褛的尸体形状看上去全都惨不忍睹,有的头颅被套在铁桶中生生砸烂,有的被五马分尸,零散恶心的残肢引来了嗡嗡乱飞的苍蝇,令人作呕。这些侍从营地里的杂役奴隶们只知道他们是那个不能说出姓名的起义军的一份子,在昨天夜里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们的一边还有另一些外表比较完整的尸体,那些是从留爱沙逃出来的士兵,被克拉苏判为叛逃罪严惩。军营里人人都胆战心惊,当他们看到一队身着华丽的银金色战甲和红色披风的军队远远驰来,为首的人骑着同样装饰光鲜的战马,头盔上的红羽飘飘摇摇,在看到迎上来的克拉苏后脸色和羽毛一块儿耷拉了下来。 “梅泰勒斯元老,是什么让你不远千里从舒适的罗马跑过来,恐怕现在来不及替你接风洗尘了。” “我也没指望那些奢华的礼节。”被称作元老的人下马,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我看就算有珍馐美馔整个元老院的同僚现在也味同嚼蜡。” “一个斯巴达克斯已经把元老院吓得发抖了吗?”克拉苏将人请进营帐,梅泰勒斯的苛责随之而来:“元老院没有吓得发抖,但是你再这么干元老院就会气得发抖了,怎么没看见你那位公子,我听说他执意要跟你一起为罗马取得荣耀。” 他话中讽刺在明显不过,克拉苏淡淡一言以概之:“提比略缺少经验,才会落入奴隶的圈套。” “看来撤军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了?”梅泰勒斯的态度咄咄逼人:“拜你所赐现在每个奴隶都把那个叛逆者当成神明顶礼膜拜,元老院的军队不是用来长他人威风的。如果你无法胜任,我想会有其他人愿意获得这份荣光。” “元老院没有拨给我任何经费。我的一兵一卒,他们使用的战甲武器均是我一分一厘买来的,他们也只听从我克拉苏一个人的意志!” 梅泰勒斯张了张嘴,然后道:“那你最好得抓紧时间,庞培不久前已经回来了,元老院正在为他清缴赛多留准备凯旋仪式。” 克拉苏的眼神终于有了松动,“我向朱庇特保证。” …… “出发之前我们得做一些准备来躲过罗马人的耳目。”景宣让丫鬟灵鹊儿端上来一盘衣裳首饰,“林弟需得委屈一下乔装作我的妻子,到时只说是赶路经过其他的交给我便可。” 林平之皱眉看着灵鹊儿抖开一件水红色襦裙瞧了瞧,然后拿着木梳和一堆玉簪珠花跃跃欲试地冲林平之道:“您放心吧林公子,这些啊都是本来要卖的货物,都是新的呢。” 景宣见林平之僵硬得不知道说什么,便玩笑道:“鹊儿要是喜欢,这次用完后便留着权当以后出嫁的嫁妆。” 他们随后又找来一套侍卫的衣服和链甲,随后替甘尼克斯修面刮须,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出色而魁梧的出生良好家庭为贵族服务的侍卫。 “天衣无缝,年纪再长上两岁可能就做不了这种伪装了。” 十七岁的林平之脸庞轮廓柔和秀美,只需要稍微的修饰再挽起头发就足够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女。甘尼克斯玩着他那复杂又流畅的发式,“真可惜你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别闹了。”林平之低声呵斥他。随后他们准备出发,甘尼克斯负责赶马车。在离开时景宣从掀开的帘子里看到了凯撒,他心知这个人呆在这里一定会掀起波澜。 一对年轻的夫妻,一个婢女和一名侍卫乘着马车远离这座众矢之的的孤城,在经过一段颠簸的山路后他们远远驶过克拉苏的驻营。在马车踏上作为交通要塞精心修整的大道后地面平缓了很多。 不久后他们来到了第一道关卡。 查哨的罗马士兵拦下了他们的车子,打开车门往里面逡巡了一圈:“你们从哪里来?” “我们一直住在树林里,你知道是因为留爱沙城的事,我们本来打算去那里谈笔生意,现在只能打道回府。”景宣神色自若地信口开河,换来士兵同情的目光。 “我很抱歉不过我们还是要例行公事,一共几人,都是谁?” “当然可以。”景宣配合地介绍:“这是我的妻子和侍女。” “艳福不浅。”士兵暧昧道,然后看向甘尼克斯,“他可真强壮,看起来就像个角斗士。” “这话可有些不中听,阁下。”甘尼克斯故意不爽道。 景宣解释道:“最近世道可不太平,你知道,我们得雇个身强体壮的人保护自己的安全。” “给我看身份证明。”士兵道。 眼见没法蒙混过去,景宣从袖出拿出一卷文书递给他,士兵一看上面的烤漆印章脸色立刻缓和下来:“原来是西庇阿大人的依附民。” “这位是他的侍卫。”景宣道。 西庇阿是罗马元老院三百成员之一,最煊赫的名门贵族之一,光是执政官就出了十几个。士兵认出了那上面的徽章,十分友善地让出了道路,“你们要去哪儿?” “库迈。” “哦,那我得提醒你这前面没法通行,我想你们最好从另一条路绕过去。” “多谢。”景宣笑道,回到马车上后舒出口气,待走出好一段路,林平之才道:“多亏景兄早有准备。” “在外面跑生意自然要各处疏通打点,和气生财么。”景宣随口道。 路上渐渐开始下起雪来,没过一阵便越下越大,路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雪。 “我们最好今天多赶些路,明天的路会更难走。”甘尼克斯驾着马车建议,景宣看了看外面风雪,点点头:“也好。” 林平之自幼长在南方,对雪地难行没什么概念,头次看见雪景也只有那年上华山去思过崖的时候,但他那时一门心思练功报仇,哪有心情看雪山苍茫,此时见外面天地苍黄转眼间就成了冰天雪地不由咋舌:“这里时近隆冬倒是别有一番景象。” “中原景致虽精雕细琢古雅风韵,平原大荒更合男子豪气本色。” “山里的猎人都已经进城镇过冬了,这种天如果被逼上山就只能困死在山谷里。”甘尼克斯望了眼苍蓝的天道。 林平之掀开帘子坐到他旁边,“你担心他们?”他顿了顿“我听闻在罗马克拉苏的决断无人能出其右,希望出奇制胜的不只是他。” 甘尼克斯笑了笑,“斯巴达克斯为人正直崇高,我们该为拥有这样的朋友骄傲。我担心的是克雷斯,他和妮维雅蠢蠢欲动,也许会被克拉苏拿来做文章成为最大的隐患。” “斯巴达克斯洞若观火,再说还有艾力贡这个左膀右臂,只要提比略在手上应该不会出意外。” 景宣在车内听着那两人谈话,默默不语。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个郊野村落落脚。一路上甘尼克斯偶尔会好奇赛里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景宣便会面不改色地拿山野怪谈或是蓬莱神话之类,只把中原说得神乎其神,再做出一副信不信由你的高深模样,把甘尼克斯唬得一愣一愣。 林平之觉得有趣,也就不时与景宣合起伙来煞有介事地骗他。 入夜之后,所有杂活都做妥当后甘尼克斯提着个木桶进来,对去掉了乔装的林平之道:“我们得凑活一下了,这里没有没有烧热水的家伙。” 水是从露天蓄水池打的,冰凉刺骨的恨。甘尼克斯率先一个猛子扎进去,哗啦一声溅得到处都是,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呵出一口白气,大咧咧敞着胸膛对林平之道:“来吧,不会冻坏你的。” 不会才怪!林平之伸手试了试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甘尼克斯那皮糙肉厚的自己可比不得,正要后退时那人却坏心眼地来拉,林平之受力不及,只觉脚底一滑便去抓木桶边缘,身体顺势一翻就被拉进了水桶里,全身都被浇了个湿透。 “哈哈哈哈哈……”甘尼克斯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平之气恼地抹去脸上的水花骂道:“瞧你干的好事!” 多大的人了还喜欢这种恶作剧。林平之冻得瑟瑟发抖,甘尼克斯的理由却很充分:“多锻炼才能身体强健。”他长臂一伸把人抱进怀里,温暖的胸膛与刺骨的冷水犹如冰火两重天。过了一阵后连甘尼克斯都有些受不了了,两人先后跳出木桶裹了被子缩在床上,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呵呵笑出声来。 ------------ 第57章 四人一直南下,一日天黑前到了一座台伯河岸边离凯里只剩半天行程的小城。 提比略首攻失利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斯巴达克斯的胜利所制造的轰动蔓延在坎帕尼亚平原的每一个角落,更多的奴隶和潦倒的农牧民相继投奔而去。 但他们听到的消息也不尽然都对斯巴达克斯有利。 唯恐斯巴达克斯会打到家门口去的罗马元老院失望与克拉苏的撤军决定,正在挑选合适的人选前去增援。 林平之换下了乔装,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宽阔的广场上,市政官正在进行安抚市民的演说。 中原的官员绝不会出来抛头露面干这些事,但实际上他们高高在上的本质并无不同。 林平之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原理广场,因为他熟知这类活动,最后都会以受罚奴隶的惨叫和人们的喝彩作为结尾。 他反感那些乱哄哄的噪声。 他们一行人经过奴隶市场时看到浓妆艳抹的贵妇们摇着精致的扇子抱怨奴隶的价格居高不下,妩媚的目光从那些骨瘦如柴的待售俘虏们转移到高大英俊的甘尼克斯身上。 “如果能买下他我倒是不介意花多少钱。”她们躲在扇面后对着毫不掩饰地对着甘尼克斯品头论足窃窃私语,随后默契般相视一笑。 林平之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太清楚甘尼克斯对异性的吸引力了。这个暴力血腥的种族无比崇尚力量,像自己或景宣这样一眼瞧去弱不禁风的模样她们根本不屑一顾,而甘尼克斯那无论是那和脑袋差不多大的上臂肌肉还是骜然大物都足够引人侧目,并且那对他有同样的致命吸引力。 “也许你应该让侍女去打听他的背景问问是否愿意为你们家效力。”她们互相出着主意,另一人遗憾地叹气,“我想还是等到下一批奴隶来了再说吧,希望庞培带回来的俘虏不会这么让人提不起兴趣。” 甘尼克斯瞥到林平之的神情,嘴角一扬飘着嗓子哼道:“有人吃醋了。” “无聊。”林平之看着一波奴隶被买走,又一波被带上来,他的眼神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脸色变得沉郁。甘尼克斯注意到他的变化,几乎立刻猜到了对方的心思,“我为我做过的事道歉。” “什么?”林平之转头看他,甘尼克斯靠近他的脖子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瞅他:“伤你的心,伤害你的同时还觉得是在保护你。” 林平之一下子觉得血都往脸上涌,他怎么能在这么多人的时候说这个。 “够了。”他低声制止他,然后动身追上景宣。 “你还在生气?”甘尼克斯的疑问没得到回答,于是只能跟上去。 这时一顶白轿子停在街道中,里面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刻引起女人们低低的叫声。那一看就是个大人物,强壮,多金,雪白的袍子披在焦糖色的皮肤上,让人不住联想那结实的触感。他站在那里,双眼炯炯有神,像一个高贵的战士。 “西庇阿?”景宣低声脱口而出,那个衣着体面的男人也发现了他,满面笑容地快步过来道:“见到你真高兴,景宣。”他一下就看到了林平之,“你的新朋友。” 西庇阿对赛里斯的痴迷就像他父亲对希腊的沉醉一样有名,景宣失笑地提醒他:“他是我新雇来的护卫,而且已经心有所属。” “哦,这真不错。”西庇阿的目光移向甘尼克斯,意味深长地问:“他也是?” 景宣点点头,然后挂起笑转移话题:“所以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不在罗马好好放假跑来这里?” 他浑不在意地说笑:“你知道我的母亲,她总不希望我在花街柳巷里流连或者和三教九流打成一片,所以在有人告状说我玷污西庇阿家族神圣的血统之前我选择另选良地。” 西庇阿?林平之觉得这是个分外熟悉的名字,随即他很想想起来那是曾经巴蒂塔斯家想要利用自己巴结上的一位贵族。 一位极有权势的罗马贵族。 “我想在这里置座宅子,现在有空就提前过来看看。”西庇阿望着景宣,“哦,你们有住的地方吗?” 景宣笑道:“没有,不过我想现在有了。” 他们驱车到了西庇阿挑中的宅邸,那很大也很空旷,有最典型的漂亮拱顶和鲜艳的壁画雕塑。甘尼克斯借去整理行囊和林平之离开,他总觉得西庇阿的眼神分外精明,他们最好闭紧嘴尽量别在他眼皮底下转悠。毕竟那可是个罗马贵族,而他们是斯巴达克斯的同党。 “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简陋,不过用不了多久能工巧匠们会将这里装饰一新。”西庇阿得意洋洋的自谦听上去更像是炫耀,“务必委屈你将就几天,我向你保证你会成为第一个被邀请的贵客。” “我对此感到十分荣幸。”景宣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感谢了对方的殷勤:“已经够好了,沃尔图。” 西庇阿挑挑眉,高壮的身躯迫近:“我想你在留爱沙城呆了那么久,应该很想念舒适的生活。” 景宣眼神微变,不动声色退了一步,西庇阿于是拉开距离,找了瓶酒亲自倒了一杯递给他:“这没什么,景宣,只要你别再掺和进去,罗马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 “我当然不是,沃尔图。”景宣叫着他的名字,看到对方的目光在瞬间变得柔和,“我非常清楚罗马的明正典刑,我只是个商人。” …… 外面白雪皑皑,宅邸的室内却很温暖,女奴们烧热了水,热气将平滑的青砖烤得温暖,即使赤脚走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寒冷。 甘尼克斯站在门外和另一个年轻的侍卫聊天,不久后他回到房间里,林平之正在翻书看,见到他进来抬了抬眼睛问:“打听到了什么?” “他是克拉苏的侄子,说最近罗马的东西两方一直战线吃紧,赛多留独立起义和镇压本都国王侵略亚细亚行省的事情让罗马国内兵力空虚,根本分不出多余精力对付斯巴达克斯,尽是好消息。” 他们俩都松了口气,甘尼克斯走近他,看了眼那本书:“什么时候你还学会了文字?” “没有,只是看看地图。”林平之把书往他那边挪了挪,甘尼克斯咳了一声,“我们没有文字,亲爱的,也没有学习罗马人文字的传统。” “抱歉。”被扔回桌上,甘尼克斯耸肩:“别在意,我去找些酒,一起来吗?” 地下室里的酒窖大得不像话。甘尼克斯小心地拿着烛台下去,他的弯着腰才能不碰到头顶的砖块。 “小心点,林。”这里的楼梯又滑又陡,他刚提醒完林平之就差点滑了一跤。甘尼克斯单手撑住他,“你就从来不肯乖乖听话是吗?” “只要你别把我当小孩子。” 但甘尼克斯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面前几乎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罐,他高兴地咧开嘴,蓝色的眼睛跃动着火光,把一个有细长脖子的酒瓶扔给他:“接着。顺带一问,酒在你们那里该怎么说?” 林平之教了他那个音节,甘尼克斯快速重复了一遍,然后舒畅地点头,“挺简单,看来以后有着落了。” 酒鬼。 林平之毫不意外那是他学会的第一个汉字。他拔了瓶塞仰头灌了两口,味道还不赖,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唇齿间泛起丝丝清甜。 “尝尝这个,这个更好。”甘尼克斯哈哈笑着,凯尔特人喝酒的习性实在糟糕,在他眼里没过关的可怜酒罐都被摔在地上,酒窖里很快变得一团糟。林平之开始忧心被发现后要怎么收场。 “甘尼克斯……唔……” 甘尼克斯用酒截断了他的话:“别愁眉苦脸的,小家伙。” “咳咳――混蛋,甘尼克斯!”林平之喝得太急被呛得脸通红。甘尼克斯似乎有点醉了,他可能到对方笑着的尖锐的虎牙和深深的酒窝,“这个用赛里斯话要怎么说?” 他们倒在地上,甘尼克斯一胳膊扫开那些碎片,压在林平之身上。 “在那之前或许你先教我些别的,比如嘴唇怎么说?还有下颌、脖子、胸膛……” “嗯……”林平之躺在地上,甘尼克斯细碎地吻比浸湿了后背的酒水还要令人灼热,他勉强使自己不要那么快沉迷在本能中,喝过酒的嗓子变得低哑干涩:“说真的,甘尼克斯,你真的打算和我回中原、我是说赛里斯国?” “是啊,当然,我十分确定。”甘尼克斯抚摸他的脸庞,微醺的酒意将耳边的低语浸染得迷醉而动听,“我爱你,林。” 林平之的心脏就像被瞬间击中,被潮水涌过,被烈焰炽烤,他以为直言爱意很难,但此刻却水到渠成,他将对方的手掌盖在胸膛,低喃:“我愿与你共此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加班导致日夜颠倒 所以更新时间会更加不定时…… ------------ 第58章 “他们开始拔营了。” 挨着山脚的那一片白色营帐正在逐渐缩小范围,艾力贡和纳西尔先后跳下城墙,“我去通知斯巴达克斯,准备好带上那小崽子上路。” 纳西尔笑着给他一个亲吻:“感谢神明,难以相信这一天这么快就会降临,大家都应该为这个消息而高兴。” 城内,斯巴达克斯正在整编起义军。 留爱沙城的人数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扩大了一倍,作为首领的斯巴达克斯着手把所有人都按照军队的编制分编成步兵,骑兵,弓箭手加以训练。 庭院之中,那些罗马士兵代替了在上次混战中逃走的留爱沙俘虏的位置。正和妮维雅格斗训练的克雷斯阴沉地瞥了眼那些人,听到妮维雅问:“那些臭烘烘的西里西亚人呢?” “出海去了。”克雷斯像是受够了似的哼了一声:“他们之间那些拐弯抹角的交易和雕虫小技,我不明白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我们应该趁胜追击,一鼓作气冲出城去干掉克拉苏……你,出来。” 他开始找罗马人的茬,将所有的怒气和不满发泄在这倒霉蛋的身上,但这不够,因为克雷斯清楚他怒火的真正来源是斯巴达克斯。 暴力的发泄反而加剧了克雷斯的满腔愤懑,直到他被一股猛力狠狠拉开,一声怒吼震得他的耳膜刺痒发疼,他才反应过来眼里的那张脸是谁。 “够了,住手!”斯巴达克斯面如冰霜,锋利如刀的目光划向妮维雅,冷冷地开口:“我们找到了失踪的城民,是莱塔把他们藏在了地下室,和埃提斯毫无关系。” 他身边的女人,市政官的妻子莱塔瑟缩着,妮维雅看了她一眼随后昂起下巴固执道,“那又怎样?他是罗马人,罗马人都该死!” “他站在我们这一边!”斯巴达克斯忽然的音量吓了她一跳,妮维雅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但倔强地不肯认错。 “我倒要怀疑你到底站在哪一边了!”克雷斯的双目瞪如铜铃,“很多人在这件事上质疑你。” “我也有疑虑,”斯巴达克斯走向他,失望而冷静,“为何信任你,让你担当重任……” 艾力贡拉住了想要冲上来的克雷斯,看着他们之间彻底决裂。 “把他们都带到我的住所看管,艾力贡。”斯巴达克斯盯着克雷斯夫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带着人离开。 凯撒看着陷入内部分裂的奴隶军微微冷笑,随后看准时机拔刀杀死最近的一个罗马士兵。俘虏的临死喊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但凯撒只是拔出刀,用带着鲜血的脸站出来大声道:“看,我送他上了西天,这里所有受到斯巴达克斯保护的罗马人都因得到此下场,他们的脑袋都应该被砍了挂起来!” 他慷慨激昂地煽动着奴隶们内心的仇恨:“罗马人鞭笞我们的血肉,蹂躏我们的自尊,我们为什么要对他们感恩戴德?如果换做是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让他们的鲜血洒在我们的脸上!” “杀死罗马人!” “所有罗马人都该j□j掉!” 凯撒看着失去了理智的奴隶们,暗中和提比略交换眼神。 他要他们在罗马人面前自乱阵脚,对克拉苏的军队毫无提防之心,这样越是松懈他才越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 “你的朋友在和你说那些我听不懂的悄悄话时有没有提起过他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演戏可不是我的长项。” 甘尼克斯丢开头盔,西庇阿家的侍卫全是王公贵族出身,要跟一群罗马小子周旋实在有够烦人,尤其当自己还要假装自己是他们阵营中一员的时候。 “没有。”林平之提醒他:“小心你的烙印。” 甘尼克斯拍了拍用布层层缠住的胳膊随口唔了一声。 “林公子。”景家的丫鬟端着个红盘子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林公子,我刚瞧见你在练功,一定渴了吧,来喝水。” “多谢,灵鹊姑娘不必如此费心。”林平之客气道。 灵鹊儿面上羞怯,甘尼克斯瞧两人跟小孩儿过家家似的撞了撞林平之:“赛里斯人就是这么找姑娘的?恕我冒昧不过……可真没什么效率。” 林平之见小丫鬟一脸听不懂的懵然,回道:“是啊,谁比得上你,神行无踪的墨丘利。” 甘尼克斯夸张地噢了一声,“我多希望真能用那双有翅膀的小飞鞋带你直接翻山越岭。” 林平之哑口无言,灵鹊儿道:“林公子,我那儿还有些蜜饯糕点,我给你去拿。” “林,我们该去履行职责了。”甘尼克斯一把拉过林平之,无视身后小丫头的叫声进入主厅,正看到西庇阿在和景宣说话。 “民政官邀请我去欣赏歌剧,我想邀你和我同行。”他看见两人进来,目光扫过林平之又回到景宣身上后者婉拒道:“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们得回凯里了。” “别对我那么残忍让我整整一下午都得对着一群干枯老头的脸。” “那么……”景宣看向甘尼克斯和林平之,“让我的人先将货物送回凯里。” 西庇阿笑道:“当然可以,我会派侍卫一路随行。现在可以走了吗?” 景宣颔首,随即走近林平之附耳低声道:“我们在不勒斯港口汇合。” 西庇阿真的留下了数个侍卫凭他们差遣,甘尼克斯对那一溜贵族菜鸟摊摊手:“你们不会真想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是吗?” 他们回到房里收拾行囊,林平之道:“景宣让我们在那不勒斯等他,他的商队在那里,到时候一起离开罗马。” “不错的主意。”甘尼克斯将它们的刀剑都一一包起来藏好,忽然哐的一声大门在背后合上。甘尼克斯脸色一变迅速上去使力砸门,狠狠咒骂了一声:“我们被锁在里面了。开门!混蛋!” 四面的窗户也被封死,林平之第一个念头就是景宣出卖了他们。他眼中乌云密布,随即一股熟悉的淡淡香味窜进口鼻,林平之还没来得及提醒甘尼克斯便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林?!”甘尼克斯冲过去,脑袋却忽轻忽重止不住地发飘,他终于捕捉到林平之,在晕死前喃喃道:“现在我知道什么叫自投罗网了。” …… 城中一座室内小剧场里,半圆形的舞台上正在上演着一出罗马人民耳熟能详的伟大历史,光荣记载中最可歌可泣的一段,战胜了罗马国有史以来最具有威胁的敌人汉尼拔的英雄西庇阿。 西庇阿看着扮演他祖先的演员身着战甲在舞台上威风凛凛横扫千军,令迦太基人抱头鼠窜,直至将其变成罗马版图的其中一块名为阿非利加的行省,接受穿着镶紫边长袍的罗马官员的顶礼膜拜。 一场结束之后是一出作为调剂的喜剧。地方官一直观察着主位上西庇阿的反应,讨好谄媚显而易见。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身边的景宣,后者打起了点精神,“还不错。” “可你看起来昏昏欲睡。”西庇阿取笑道,“走吧,我看我们还是去集市挑选几个顺眼的女奴。” 西庇阿和民政官告辞,随和和景宣去附近的奴隶市场,拥挤肮脏的通道充斥着鞭打和咒骂,侍卫们清理开道路,高台上奴隶贩子正在一一展示几个不着寸缕双手捆住的女奴,景宣不着痕迹地别开眼,听见西庇阿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不过我还是觉得让你来亲自挑选未来的侍女比较合适。” 景宣一瞬间没明白他的意思,西庇阿觉得他模样很可爱,笑道:“我买下那座住宅就是为了你,知道吗?你口中的亭台楼阁,曲水落花,一草一木,我会把它改造得和你的故乡分毫不差,让你做它的主人。” 景宣吃惊地看着他,他从没见过西庇阿生气的模样,但即使激怒对方也得解释清楚:“在下不过一介商人,更何况无功不受禄,过两天我就打算启程回国了。” 西庇阿一愣:“这个消息可真突然。” “我想很快就会回来,你知道,罗马就像一座取之不尽的金矿总是让人流连忘返。”景宣心里却在叹气他恐怕要损失一块大肥肉了。 “哦我可不这么认为。”西庇阿靠近他,“你上次也是这么说,记得吗?两年前的时候你说过同样的话。” 他有些失望于景宣的反应:“我以为我们早已心灵相通,你对我的爱意心知肚明。” “沃尔图……”侍卫们围上来,景宣看着步步紧逼的西庇阿心生不妙,但对方的眼神表明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也许我不该再对此纵容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光棍节快乐 我去蹂躏钱包君了_(:3」∠)_ ------------ 第59章 林平之在一股猛然坠落般的失重感中醒来,随后他发现自己和甘尼克斯双双被铁链拷在墙上,无力弯曲的膝盖令他仿佛整个人都像在被向上大力拉扯。 他站直了身体,铁链被拉扯出哗哗的声音。 “甘尼克斯、甘尼克斯,醒醒!” 大块头垂着的金脑袋抬起来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呼噜声,然后甘尼克斯睁开了蓝眼睛,重重铁门和墙上的长鞭铁具似曾相识,毕竟随便哪个的宅邸里都少不了这种教训不听话的奴隶的地方。“让人想起以前在巴蒂塔斯家的生活。”他试着挣脱镣铐,但只能让他的手腕受伤。 “该死!这里他妈的是哪儿?!” “我们被迷药放倒了,得想办法出去。”林平之扫视四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阴暗潮湿,铁门外有侍卫把守。通道地面上洒着一小片方形的阳光,那应该是照下来的阳光。 他们被关在地牢里,不知道关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 这个结论令两人面沉如水。 “西庇阿想干什么?”林平之自言自语,仍然不相信景宣会将他们的身份告知西庇阿。 “也许先饿我们个两三天,然后带去一帮衣冠禽兽的宴会大联欢上搞个重头戏,去他们的混蛋,我可不想和他们玩先割舌头还是先砍手的游戏最后脑袋被用来吓唬斯巴达克斯……”甘尼克斯冷冷地咒骂,眼睛瞥到守卫腰间的钥匙,大大咧咧朝门外喊道:“嘿,那个杂种!” “想活命就闭嘴,金发佬。”守卫不耐烦地回道。甘尼克斯冷笑了一声,“有本事你就进来,看我怎么扯下你的蛋,蠢驴!” 甘尼克斯想方设法地激怒他,林平之几乎立刻会意了他的想法。 就两人目前能看到的,看管他们的人一共就两个,而钥匙就在其中一人身上,西庇阿可真是放心。 “该死的――” “别跟跳梁小丑一般见识。”另一个守卫按住他的同伴,甘尼克斯懒洋洋地鄙夷道:“哦~这就是你们的反击?害羞的小姑娘们,我被绑着呢,进来打一架至少证明你们还长着老二――” 沉不住气的守卫恼火地打开铁门一拳砸到他脸上,趾高气昂地看他:“我进来了,现在来干点什么,垃圾?” “把你撕成碎片怎么样?”甘尼克斯洒脱地一笑,下一瞬下死劲狠狠踢向他小腹,守卫痛叫着捂住肚子倒下,甘尼克斯又朝他要害处补了几脚。 “轮到你了,伙计。”甘尼克斯冲他眨了眨眼,另一个守卫看着甘尼克斯困难地咽了下口水,双眼在两人之中掂量了一下随后拔出剑大叫着扑向了较为瘦弱的林平之。 林平之见状踢落对方手中短剑,随后双臂缠住铁链两腿忽地腾起,干脆利落地拧断了侍卫的脖子。 “精彩一击。”甘尼克斯不吝赞美,比起来死在他脚下那位实在是可怜。 “把他踢过来,我得够着钥匙。” 他们的动静闹得够大的,得在士兵发现前脱身离开。 甘尼克斯用脚把那个被踢断脊骨的守卫尸体拖过来费力地弄下钥匙,然后瞄准林平之,“看你的了。”他说完便用脚背将钥匙抛出去,林平之堪堪咬住,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两人的铁铐。 甘尼克斯扭了扭酸痛的手腕捡起两把剑,其中一把扔给林平之,随后走出铁门仰头看了看出口,对林平之招招手道:“快走。” 他们回到地面,杀了两个在打盹儿的巡逻兵。他们果然仍在那座宅邸里,西庇阿并没有多少人看家护院,现在逃出去简直轻而易举。 “还是原计划,我们先去那不勒斯。”甘尼克斯已经找到了侧门,但林平之不这么想:“我得去找景宣问个明白。” 甘尼克斯停下动作,“找他干嘛?如果是他告发的你就打算杀了他?” 林平之一言不发,但他的表情说明了甘尼克斯完全猜对,但很快林平之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纠结道:“不行,不能杀他,我们还得靠他回中原。” 甘尼克斯愣了下,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决定加入他的行动,“好吧,就这么走了我还真有点不甘心。” 他们悄悄折回庭院,林平之清楚景宣住在哪一间。他跃上阳台,灵活敏捷的动作每次都让甘尼克斯忍不住要鼓掌喝彩。甘尼克斯肯定只要林平之想他绝对会是最出类拔萃的盗贼或是暗杀者,他上去那屋顶时甚至用不着梯子或是绳子。 他像风一样在二楼穿梭,墙壁上的烛火微微跳动,再一眨眼那身影就消失了。 “林?” “他们在后院。” 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甘尼克斯差点条件反射一剑抡出去。他及时收回手看了眼阳台上那个被定住的士兵,很快就明白了他用的什么快捷办法。 “好的,出发吧。” 他们绕过后院和前庭中间那段长长的走廊,感谢杂草重生未经修剪的花园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掩护。随即两人故技重施,为西庇阿的新家又添了几座人形雕像后潜入内室。透过重重轻纱帷幕,他们隐约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一阵好像在干什么精细活似的叮叮敲打声,随之是仿佛在压抑痛苦的急促呼吸。 “就快好了,宝贝,你无法想象那有多美。” 躲在梁柱后的两人听见西庇阿的声音莫名地对视一眼,然后轻轻撩开纱幔,只看见景宣长长垂在地上的黑发。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趴伏在榻上,有个男人拿着一把小锤子和细长的铁钉,或是铁针,在他的背脊上一下下地工作。那些叮叮声响正是由此而来。 景宣忍受着疼痛,转头看到西庇阿有着精致滚边的袍子下摆,温文尔雅的脸庞不再平静无波,冷声问道:“你要我做你的奴隶?” 西庇阿站在他身边,微笑地看着属于他的标记渐渐在其背上成型,伸手抹去对方皮肤上沁出的血珠子,回答:“不,我只想讲你变成我的一部分,保护我。这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你仍可以想做任何事。看,就算你还是和我这么说话我也不会因此怪罪你。” “呵……”景宣几乎忘了要怎么生气了,“你我都知道不可能和从前一样的,沃尔图,不然你为何得这么对我?我过得很好,而你会让我以后都过得一团糟。” 景宣光滑的背脊上西庇阿家族的徽章图案渐渐成形,西庇阿挥挥手让纹身者让开,接过精致小巧的银质工具在上面比划了一下。 “在这里刻上我的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冰凉的金属令景宣一个激灵,“你认为这么做我就属于你了?” 西庇阿顿了顿,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肯定:“理论上来讲是这么回事。” 尖利的钉子刺进皮肤,景宣蹙了下眉,“沃尔图,我一直视你为好友。” “这话可真伤人。” “是吗,我现在连这都后悔了。” “别装得这么可怜,宝贝。难道你没指望过我被情爱冲昏头脑转而对你的作为浑然不觉?” 这一下刺得有些深,景宣不自觉抽了口冷气。 “抱歉,弄疼你了。”西庇阿的动作轻了些,“你带回来两个狼崽子,是这样吗?那两个人,斯巴达克斯的‘得力副将’,嗯?” 景宣瞳孔的语气转冷:“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能做的就是别让他们扯你后腿,景宣。你知道罗马人一般都怎么对付敌人的,我可以庇护你。”新鲜出炉的刺青宣告所有者的所属权,西庇阿倾□子舔去上面的血珠,景宣立刻紧张地绷紧了神经,“离我远点,西庇阿!” 藏在暗处的两人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很快反应过来景宣压根和这事儿无关,而且看起来他也似乎自身难保。 “我们得带上他。” “喂。”林平之一把拉住想现身的甘尼克斯低声问:“就这么冲进去?” “那还怎么办?等我们回去喝一杯再弄个计划这家伙就要贞操不保了。” 甘尼克斯一脚跨出去,“嘿,晚上好,贵族混蛋。” 西庇阿回过头惊讶地看向他,站起来道:“甘尼克斯,看来我该换批人手了是吗。” 甘尼克斯并没放下戒备,眼尾余光扫了眼四周,然后问,“你怎么认出我们的?” “别低估你那张冠军脸,甘尼克斯。你可是竞技场之神,大街上的人十个有一半仍记得你那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西庇阿看起来悠然自得地走了两步,甘尼克斯跟着他移动身形,瞥向双手被绑的景宣。 “还有……你不会忘了我是个将军,而我至少该有支军队吧?” 无数的脚步声正在向这座建筑而来,甘尼克斯脸色一变,“该死!林!” 林平之从西庇阿身后闪出来――甘尼克斯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那儿去的,他悄无声息地扼住了西庇阿的脖子,剑锋紧紧抵着血管。 “让我们走,或者死。” 甘尼克斯迅速解开了景宣的绳子,走到阳台看了一眼,“他们快过来了。” “别管他了,抓紧时间离开。” “等等。”景宣走近西庇阿冷冷盯着他,随即将手中银刺狠狠扎进他的背上。 西庇阿痛得跪了下去,僵硬的脸色挤出个笑:“现在我也有个标记了。” “走。”林平之拉着他,和甘尼克斯从阳台跳下去逃离士兵的追捕。 ------------ 第60章 “跑这么快有人在追你们啊?!” 逃命三人组在大街上狂奔,被撞到的行人骂骂咧咧,又被追上来的士兵毫无留情推了个跟头。 “这儿,来这边。”甘尼克斯一边观察追兵一边快速道:“西南边有一个小港口,没准儿我们能弄条船走水路。” 市民们纷纷躲避持刀拿枪的军队,他们目标一致,跟得越来越紧。林平之道:“我们得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甘尼克斯不能同意更多,他让另两人先走――景宣知道那个地方,然后自己引开那些拼了命要咬上来的老鼠群。 “你的剑。”甘尼克斯从包袱里抽出那把纤薄长剑,后者点点头,带着景宣和他在下一个路口分道而驰。 景宣虽然平时穿得层层叠叠走路慢条斯理,该发挥极限的时候也照样不遗余力。他们十分机智地用一件衣服金蝉脱壳,顺利找到甘尼克斯说的那个不起眼的小渡口,更幸运的是还有艘挺大的木船。 林平之让景宣先跳上船然后去解开岸边木桩上的纤绳,船夫木愣愣地看着这两个闷不吭声只顾忙活的长头发男人,刚想威胁两句手里被塞了两个银币,瘦高个眉清目秀的男子面色苍白地对他道:“一会儿叫你开船就立刻照做。” “他怎么还不来?”林平之焦急地在岸边走来走去,然后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甘尼克斯大步跑过来,如释重负地呼气:“他们被困在一条街上,还能拖些时候。” 他们先后上船,过了半天船却仍在岸边,甘尼克斯不耐地问道:“怎么回事?” “水面结冰了,船尾和泥土冻在了一起。”船夫无辜的摊手。 “见鬼!” “那当然了,谁会在这个季节出海?”船夫的鄙视点燃甘尼克斯为数不多的耐心,大块头板起脸不爽地警告:“我们在逃命,老兄,所以最好别光站着说风凉话逼我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船夫识趣地噤声,林平之去查看了一下,船尾的底部几乎嵌在河床中,根本动不了。 “真是雪上加霜。”他低低地抱怨,甘尼克斯皱眉问船夫:“有没有工具?我们要把泥块砸开。” “在船舱里……” “我去拿。” 景宣望向来路,神情紧张地提醒道:“他们来了。” 西庇阿的军队终于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手里的兵器寒光闪闪。 “甘尼克斯,你们继续砸。”林平之提着剑跳到岸上,把体力活留给大块头。 林平之孤身以一敌多,三人都知道拖得时间越长越危险。好在水面结的冰层没有想象中的厚,但砸开它们也几乎费了景宣全部的力气。 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又漏网之鱼避开林平之的防线冲向正在拼命砸开和船体难解难分的冻土的甘尼克斯。 “甘尼克斯,右边!”景宣提醒。 “快快快快快――”甘尼克斯念叨着心不在焉地一锤砸飞了士兵,船体微微晃了两下,终于悠悠离开岸边。 “搞定了,林,上船!” 一阵阵破冰之声间断不绝,如镜面般的河面快速地龟裂着,最后化为碎块崩落下沉。 船夫见状立刻动作起来,甘尼克斯看着还留在岸上的林平之喊道:“等等!嘿!还有人没上来!” “天哪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船夫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糟心事儿给弄疯了。他不管不顾地拼命划桨,感觉再不逃跑他也得没命。 “林!该死的!林!!” 一大群的士兵涉水追来挡住了甘尼克斯的视线,根本无法看见林平之的身影。 天哪,他们在围攻他,想要把他撕成碎片。 甘尼克斯着急地拽住船夫吼道:“快把船划回去!” 船夫被他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念叨着神明保佑调转船头。 林平之却在这时冲杀了出来,身体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杀红眼而颤抖着。河水漫过他的脚,殷红的血水融入河流消失不见。他有些混沌的眼神在找到甘尼克斯等人后变得清醒,随即加快脚步赶上他们。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甘尼克斯不知怎么就神来一笔捡起一块木板就远远掷出去。下一刻林平之用轻功飞到那块木板上,纵上船时摔进等着接人的甘尼克斯怀里,砰地一声摔进船舱。 “哦……”甘尼克斯抱着他坐起来,“你没事吧?林?……林?!” “……没事。”林平之慢吞吞地爬起来,把被鲜血染透了的外衣脱下来扔进河里:“受了点小伤。” 甘尼克斯松了口气,景宣也走进来。渔船船舱内有一股长年累月的鱼腥味,他们精疲力尽地瘫坐着,然后掀开厚实的挂毯,看到景宣靠在船舷上回过头一脸疲色道:“我们安全了。” 神经一松懈他们才开始觉得冷,水里的湿气一下子从每个毛孔钻进身体里,明晃晃的太阳就跟完全照不到他们身上似的,景宣甚至没来得及穿鞋子,一双脚血肉模糊。 景宣闭着眼下意识地拉紧衣襟,喉咙腥甜,胸腔就像漏了气一样一丝一丝地抽痛。忽然他身体里一阵翻涌,景宣把住船舷拼命地呕吐,就像有两只手拼命在拧他的胃般恨不得连最后一点胃液都给压榨出来。 “景宣?”林平之担心道,无意瞥见他脖颈上露出的一小片红肿的刺青,后者掬了把河水漱进口中的酸涩感,回头道:“没事。” “伙计们你们要去哪儿?”船夫问,“总得给我个目的地吧?” “是啊,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甘尼克斯肃容问,景宣垂眸思考了一会儿道:“不能去那不勒斯,我们的速度快不过他的军队,西庇阿的人一定会在那里守株待兔。” “也许不会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嗯?”甘尼克斯看向神色古怪的林平之:“你教我的不是吗?” “言之有理。”景宣低低道,背上的刺青仍有明显的灼热刺痛感,但其痛楚比不上心中所遭受屈辱之万一。身体刺上西庇阿家族的家徽,这在大家族只有极少受到主人恩宠信任的奴隶才会得到这份殊荣,但对景宣而言,这只代表令人愤怒恶心的侮辱。 “你们在开玩笑吗,我们要逆风行驶?”船夫见鬼似的看这三个外行人,“这个天,这破船?出海?来真的?” 甘尼克斯忧心忡忡地瞧了眼冬日灰白色的海面,开口道:“他说的没错,这艘船入海太危险,我们还是改坐客船较为稳妥。” 林平之疲累地耷拉着眼皮问:“你确定西庇阿会如此大费周章抓我们?” 景宣看向他:“我与他近十年的交情几乎算是称兄道弟,我了解他的为人,煮熟的鸭子飞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景宣苦笑:“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到底还是嫩了些,平白落得这个下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林?!”某个凯尔特人抗议,林平之淡淡扫他一眼,没搭理他。 “甘尼克斯自然不同。”景宣轻描淡写地恭维了两句,微微低头遮住眼中怒火:“忍气吞声就此作罢,此非大丈夫作为,何况我还是个商人,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今日所受之辱我必叫他百倍千倍来偿。” 林平之心下一跳:“景兄言下之意……” “我暂时不回中原,如今只有一个地方他会无可奈何。”景宣陷入沉思,随后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般神色微凛,“等等……西庇阿带着军队出现在这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消遣?想必我们从离开留爱沙的时候西庇阿就得到消息了。知道他们俩往来而又能够通风报信的只有一个人,凯撒。” “凯撒?”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景宣点点头:“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莱西克斯,是个罗马将军,在留爱沙时我无意间知道了凯撒和克拉苏的计划,撤军只是个幌子,他们要和海盗联手剿灭起义军。” “什么?!”两人惧是一惊,甘尼克斯警觉道:“你一早就知道了却没说?” “我那时不想跟自己过不去,但计划应该还没开始,至少现在还没有风声。” 林平之皱眉道:“你想去找斯巴达克斯。” 景宣点点头。 海面上冷得要命,寒风像刀子一样从四面八方割在皮肤上。他们挤在船舱里沉默着维持温度,持续的失血和晃荡的船只令林平之昏昏欲睡,甘尼克斯抱着他,和景宣一样盯着某个地方若有所思。 他们选择在附近一个稍大的港口靠岸。 船快靠岸的时候甘尼克斯出了船舱杀了,林平之随即听到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他跟出去一看,船夫已经没了踪影。林平之吓了一跳似地看他,甘尼克斯解释:“他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他是无辜的,可以说还救了我们。” “他是罗马人。” 林平之看着他,“如果你觉得你做得对那为什么还要向我解释。你不是克雷斯,我不希望你滥杀无辜。” “得了吧你在渡口杀的那些士兵就活该下地狱了?” “别吵了你们两个,等不及把人招来吗?”景宣制止了两人突然的争吵,“甘尼克斯,把脸遮起来别引人注目。” 他们回到地面,甘尼克斯冷静下来,“抱歉。” 林平之摇摇头,却什么都不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1章 三人上岸后就近找了一家小酒馆稍作休息,随即景宣似有要事匆匆离去,留下令人沉默以对。 简陋的小屋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灰暗老旧的门帘挡住了阳光。甘尼克斯看了眼林平之,咳了一声把酒碗推给他:“酒?”见对方闷声不接有些自讨没趣地拿回来,“抱歉,我忘了受伤不能沾酒。” 甘尼克斯思考着并观察林平之的神情,那挺费劲的,察言观色敏感细腻这类词几乎跟凯尔特人绝缘,但对方的表情让他有种不安的直觉:“小家伙,来说点什么。” “抱歉,甘尼克斯,我现在不想说话。”林平之提不起精神。事实上他全身都疼,一些负面悲观的情绪影响着他,奴隶,通缉犯,四处逃亡,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这就是目前为止他这辈子的生活,连晚上睡哪儿都不知道,就像头顶悬着一把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他甚至想也许上苍给他又一次生命不是出于仁慈,而是为了更深切地惩戒自己。 甘尼克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喝了口酒配合地点点头:“好吧。” 这一阵的沉默比刚才更加难以忍受了。林平之觉得有个声音在劝自己得说些话,因此他开口道:“……我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拿这个做文章,我也知道你做的没错……也许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吵架,而你一定会原谅我。也许是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后糟心事太多了,不管怎么样……我并不是针对你……” 甘尼克斯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岸上那起事件,但又似乎应该不只是指船夫的事。林平之一直拙于袒露内心的想法,但还好他一般都把情绪写在脸上。 “好吧,我想我明白了。如果那能让你舒服点儿,我没什么问题。你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甘尼克斯问他,“问题是有效吗?” 林平之凝视着他的蓝眼睛,皱皱眉嘀咕道:“不怎么奏效。” “听着,林。我们……”甘尼克斯煞有介事地拉近椅子低声道,“斯巴达克斯还被克拉苏闷在鼓里,我们必须得去告诉他这个,破坏罗马人的计划,你明白吗?” “嗯。”林平之试着乐观一些:“现在把酒给我,我身上就像被蚂蚁咬一样难受。” …… 门帘忽然掀起,一身当地人打扮的景宣进来递给他们两身衣服:“换上。” 两人快速换完将带血迹的衣物扔掉,林平之问:“你去哪儿了?” “西庇阿可能会对我的人不利,我通知他们尽快全部离开罗马以防万一。”景宣坐下来歇了会:“我们先吃点东西。” “那灵鹊姑娘……” “他不会对丫鬟怎么样。”景宣飞快地一带而过。 景宣带了足够的钱,随后要了店里最好的酒菜大快朵颐,并开始飞快地制定出计划:“到留爱沙城的道路已经全都封闭了我们只能继续坐船。” “到那里的航线早就停了。”甘尼克斯提醒道。 “不,据我所知还有一艘船用来转移受到波及的公民,现在很多人都在想办法免受鱼池之殃,敛财的好时机。” “很好,西庇阿一定想不到我们不但没有夹着尾巴逃走反而北上找他们的死对头。”甘尼克斯伸展了一下筋骨,“什么时候出发?” 景宣微笑:“我们今晚得在船上过了。” …… “这座城市的港口只是停靠的其中一站,三天会往返一次,今天晚上他们回到留爱沙城的时候会停靠在这里。” 码头的人并不多,毕竟像他们三人一样逆流而上的人屈指可数,正因如此他们得花点力气抹消船员的猜疑。 景宣理所当然地负责交涉,但过了许久似乎仍没有成功。甘尼克斯和林平之远远等着,见状道:“他好像谈得不顺利,我们去看一看。” “怎么样?”对面是两个人高马大面色的水手,景宣轻叹一息对林平之道:“他们不愿意让我们搭船。” 这时那两个水手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景宣皱眉道:“好像是日耳曼语,我听不懂。” “让我来。”林平之道,随即端起笑拿过景宣手里那两串铜币塞进两人手里说了几句话,水手就分开一条路打开锁链让他们上船了。 甘尼克斯惊讶地刮目相看:“你什么时候会说日耳曼语了?” 林平之轻描淡写道:“我和艾力贡相处得不错。” 甘尼克斯顿了一下立即嗅到不寻常,三两步追着他到甲板上问,“喂,等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平之可不想在这时候看他吃醋。 如景宣所言,客船在日落时分才开始起航,他们三人有两间不错的客房,只要有钱还能得到面包和酒,当然还有女人。 景宣临时雇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奴代替灵鹊儿的位置。一旦决定了某件事,景宣发挥出惊人的行动力。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坎帕尼亚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几个重要的地点,嘴里嘀咕道:“让我们看看该怎么给他们添点儿大麻烦……”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首先得解决凯撒。”甘尼克斯看着地图,斯巴达克斯呆得是一座孤城,如果水路被截断,那他们只能突破克拉苏的防线,或者上山。 景轩道:“是的,海盗船,如果能收买他们……”景宣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报复西庇阿,对方一个命令自己就成了一个奴隶,他只要一想到背上的刺青就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花再多钱财也在所不惜。 “海盗贪得无厌且不讲信用,还是待遇斯巴达克斯后另谋他计为妙。” 林平之的话令他清醒了一些,也觉得纸上谈兵无甚用处便点头道:“船要明天中午才到,既如此便早些歇了吧。” 夜半时分,睡梦中的林平之被震耳欲聋的炮火声惊醒。他猛地坐起来,感到床铺几下剧烈的摇晃,灰尘碎沙从房间顶部的木板缝隙沙沙洒下来。同样醒过来的甘尼克斯仰头看着低矮的天花板,一阵脚步伴着光影在上面踏踏而过,外面渐渐开始嘈杂,然后一个贵族女人特有的优雅傲慢的语调转瞬变成了尖叫。 甘尼克斯顿时神情紧张,他拉开门看了眼,随即拉着林平之道:“快去找地方躲起来,海盗光顾了这艘船。” 林平之拿起两人武器凑上来,那个熟悉的刀疤男人进入视野:“是赫拉克里莫。” “什么?”甘尼克斯看过去,果然是那个曾和他们合作的海盗头子,此刻他的手下耀武扬威地抓了个贵妇,一间间地踹进门去掠夺抢劫。 “看来克拉苏也没给他多少好处。”甘尼克斯悄声道,刚跨出一步又退了回来:“狗娘养的……” 林平之不明所以地探头看去,随即看到景宣被海盗抓了起来。 甘尼克斯快速回到房间锁上门,然后开始大力砸地板。可怜的木板根本禁不起甘尼克斯的蹂躏没多久就断成两截,他扔掉木板从一人宽的矩形洞口探头看了看高度,然后毫不费力地跳下去,仰头看向林平之道:“下来。” 海盗已经开始在外面大呼小叫地砸门,林平之看了一眼随即咬咬牙闪身跳了下去,还没站稳就被甘尼克斯拉着一阵风似的朝某个方向跑起来。 就在此时木门被砰地砸开,赫拉克里莫环视了遍简陋昏暗的房间发现了地上的大洞,“跑了几只小老鼠。” 他身后的景宣松了口气,海盗头头赫拉克里莫转过身来打量他:“今天收获不错,看来西庇阿要找的小可爱就是你了?据说还有两个同伴?我奉劝你最好说实话。看在老相识的份上善意提醒,现在每个港口每艘船都有他派的士兵在检查,你的同伴要是继续呆在船上可难逃罗网。” 景宣默然不答,赫拉克里莫只在意他能用来换多少钱,下令道:“把他带回船上。” 他们似乎在船只的底层,里面漆黑一片,水波荡漾的声音似乎就在身侧。 林平之的感官在这个时候变得异常灵敏,上面的骚乱变得十分遥远,而两人的呼吸和脚底更下面一层船体结构滚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林平之开口道:“我们得去救景宣。” “我知道。”甘尼克斯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他点燃了墙上备用的火把,遂看清这里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储藏室。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潮湿腥咸的房间,最后甘尼克斯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一艘小木船、拇指粗的麻绳、还有自行开凿的出口。 两人合力把船推出去离开已经着了火的客船,庞大的海盗船近在咫尺。 “现在我们去找人。”甘尼克斯道,无论是景宣还是赫拉克里莫。 ------------ 第62章 夜晚的大海无边无际,微弱的月光使得水面泛着破碎的磷光,然而却使其比白天看上去更加幽暗深邃,并且危险。 海盗们满载而归,他们离开的那艘大船只有模糊的巨大的黑影,就像一头垂死的怪物般开始缓慢地下沉,带起的波动使林平之两人所乘的木舟摇摆不定。 甘尼克斯划得越来越快,万一海盗开船他就追不上了,两个人被孤零零撇在大海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木舟嗒地撞上海盗大船,船身的侧面有一些突出的金属部件,虽然有些高但林平之可以顺利借其到达甲板,然后系上绳子让甘尼克斯爬上来。 这个时候的船尾上除了一两个放哨的压根没人,两人尽量背贴着船身隐蔽地向船头前进。等绕过一半后他们看到了满载而归的海盗们粗暴地推搡着战利品回到船上,甘尼克斯和林平之尾随而至,但门口有两个碍事的看守者。 “两条看门狗。”甘尼克斯盯着他们,然后掏出一个银币远远抛过去,那两个原本在打哈欠的家伙立刻眼睛一亮,循着声音离开了岗位。 “走。”他们快速闪进里面,海盗们正心急火燎地赶着坐地分赃,根本没多余心思去管有没有人混进来。他们迫不及待地享用着虏获的女人和金钱,此起彼伏的哭叫哀求和大声喝骂为潜入者提供了良好的掩护。 开始他们还藏着掖着,但发现压根没人注意他们后便大大咧咧地开始找人。 林平之搜寻着景宣的身影,没一会儿他就找到了那片有着精致刺绣的长袍子:“那儿。” 甘尼克斯也看到了,景宣似乎受到了特别照顾,他双手被铐住,赫拉克里莫亲自将他押送进一间单独屋子派人专门看管,“过得愉快,甜心。” 赫拉克里莫转身离开房间并关上门,两人退到墙后躲过他的视线,待对方离开后甘尼克斯四下看了看,然后随地找了个酒罐子摇了摇,听见液体晃荡的声音后满意地去走去敲门。 一个眼窝极深肤色棕黑的海盗打开了门,甘尼克斯露出笑:“兄弟们,我想你们会需要点酒吗?” “是啊,考虑到你们都在外面寻欢作乐而我们俩得在这里看着这个能看不能吃的小贱|人,这点儿甜头压根不算什么。”海盗没好气地打开门,他和同伴接过酒继续喋喋不休:“说起来你看起来似乎不太面熟,我……” 海盗的话没能成功收尾,后脑的重击令他晕倒在地。另一个瘦小的海盗瞪大眼睛呆呆看着他,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叫,甘尼克斯在他反应过来捂住他的嘴,给他后颈一样来了一下。 “干得漂亮。”林平之进屋锁上门淡淡称赞了一句,然后搜出钥匙解开景宣的锁链,后者掸了掸袖子站起来感叹:“真没想到此行竟会遭遇海盗,看来上天也想把我们送回留爱沙城。” 林平之摇摇头:“景兄倒是好气量,被关在这里也还是不慌不忙的。” “我心里自然焦急,只是事已至此急也无用,还不如安心等着你们来救我。”两人换上海盗的装束,甘尼克斯干守在一边――他本身长得就挺像那一伙的,压根不用换。 “还有件事,赫拉克里莫的船上有三千名克拉苏的士兵,他们打算偷偷潜入城里,等把斯巴达克斯骗进圈套后来个里应外合。” “你怎么知道的?”甘尼克斯问。 “那海盗头子得意洋洋逢人就说,就差举办个庆功宴了。”景宣比划了一下海盗的弯刀,林平之看了两眼忍不住替他纠正手势,“是这么用,得反过来。” 景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三人将两个人事不省的海盗绑起来塞住嘴然后离开。出去时林平之差点儿撞到门,他调整了下眼罩,狭窄的视线比双目失明更让他不习惯。 “我们现在干什么?”他们保持正常的脸色和还在花天酒地的海盗们打着哈哈离开宽阔的大厅,里面的住宿区一扇扇房门紧闭,甘尼克斯咋舌道:“海盗船成了克拉苏的临时营地了,也许我们该让他们一觉睡成葬身之地。” “……三千人,不是三十,甘尼克斯。”林平之提醒他,“而且还有上百个海盗和一堆平民。” 甘尼克斯觉得这数目没什么大差别,他神秘兮兮地对林平之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海边那场火雨吗?” 在留爱沙城的港口,罗马军队发动突袭的时候海盗用他们船上的火炮挽回了颓势,漫天的巨大火球连同罗马人将那座山头砸出无数个焦黑的大坑。如果下回那炮口对准留爱沙城,恐怕斯巴达克斯的人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而据他们所知,赫拉克里莫和他的同伙已经和罗马人达成了协议。 “我们得摧毁它,这艘船和克拉苏的计划。” 海盗船的体积几乎是原来那艘客船的一倍,甘尼克斯凭记忆到处摸索,跟在身后的林平之和景宣两人没绕几圈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一层了。木板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无论哪个角落都弥漫着一股潮湿难闻的腥臭,慢慢那腥臭里融进更加复杂的气味,血腥、腐肉、馊食,还有越来越清晰的求救和哭泣。 下一刻他们发现了一个囚室。 “老天……”他们的到来加剧了这些人的恐惧,无数干瘦的手臂从铁栅栏中争先恐后地伸出来,歇斯底里的叫声在墙壁间回荡。 三人被吵得耳朵嗡嗡地发疼,甘尼克斯道:“听着,我们不是海盗,别叫了。” “没有看守……”甘尼克斯用力晃了晃严严实实的大锁,“也没有钥匙。” “所以你们是什么人?”他抬起头问,一个几乎瘦成了骷髅的男人急切地瞪着那对棕色的眼睛:“我是鲁西乌斯,库迈的贵族,请带我出去,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任何一切……求你别让我们留在这儿,那群畜生用我们做人质敲诈我们的家族,但从不肯守信放了我们……” 他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关押他们的海盗,身上的袍子尽管已经破旧不堪但不难辨认是上等的布料和款式,甘尼克斯看了眼其他人,女人们精致的发卷早已经松散打结,漂亮的衣裳成了碎片。 “落魄贵族大狂欢。”甘尼克斯下了结论后不客气地笑起来。林平之看着这群愤世嫉俗的绝望的罗马贵族,“我能放你们出来,给你们一个向海盗报仇的机会。” “凭他们?”甘尼克斯不屑道。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林平之找出一片铁皮对着那方形大锁捣鼓,景宣握紧了刀在他打开门前快速提示道:“海盗们在二层而且全都喝醉了,他们的武器都挂在墙上。” 他们一窝蜂地涌出来,甘尼克斯不奢求他们能搅个天翻地覆,但至少能让海盗手忙脚乱一阵。而他们趁着这股混乱终于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海盗横行整个地中海的杀手锏,威力巨大的远程火炮。 毫不意外地有专人昼夜不分地看管,但只有两个。 “想活命就乖乖照做。”甘尼克斯敏捷地从身后制住了海盗并拿刀抵着海盗的喉咙威胁,对方惊恐地而僵硬地转动脖颈,眼珠子看向他同样被林平之定身的同伴,随即忽然大喊了一句什么,甘尼克斯心头一跳立即杀死,随即求疑解惑般看向林平之,后者杀了另一个蹙眉道:“我没在海盗窝里呆过,看我我也听不懂。” 他们抬头看向船舱,里面灯火次第亮起,乒乒乓乓一阵骚动不止,提醒他们该加快动作了。 他们用刀划开那些装满火油的铁罐子全部泼到地上,那些滑腻的液体顺着纹路不断延伸扩散,滴漏进更深的船体中。 “我们没有火我们需要火……哦现在我们有了。” “甘尼克斯,我们又见面了。”赫拉克里莫带着一张令人憎恶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看向林平之:“那个眼罩可不适合你,美人。我不想伤害你还有你的赛里斯朋友,所以最好乖乖束手就擒。” 林平之微微退了一步,赫拉克里莫的双眼闪出一些得意的光芒,“过来吧,宝贝儿,看看你身上那些伤可真叫人心疼。过来我这里我会让你过上比贵族更好的生活,山珍海味,金银珠宝,任何你想要的我都可以为你找到。你绝对不会后悔跟着我,我会让你做海上的王后……” “后退。”甘尼克斯低声道,众人只看见他手影一闪,一点细微的火星落到地上,随即“轰――”的一声,那微弱的光点借着火油迅速吞噬着周围的食物,在三人和之间竖起一道不可跨越的屏障。 耀眼炽热的火光一瞬间仿佛要灼伤人的双目。林平之感到眼球一阵刺痛,他下意识护住眼睛,眼泪不断流下来隔绝高温的侵袭。 视觉的暂时封闭令海盗们的惨叫不断放大,与曾经在维苏威的神庙还有留爱沙的海边罗马人的凄惨叫声串联在一起在他脑袋里震荡。杀戮永远都无法让人觉得舒服,林平之感到一阵心慌,他叫道:“甘尼克斯。” “我在这儿。”尽在耳边的声音叫人安心,他张开眼随后发先他们面向大海,不知什么时候跳到小船上的景宣仰头催促他们俩道:“快下来!船要沉了!” 林平之嗯了一声,和甘尼克斯先后抓住绳索滑了下去。 ------------ 第63章 大火燃烧了一夜,滚滚的浓烟在海面上翻涌,蔚蓝色的大海就像蒙上了一层灰,而表层的海水被火焰炙烤出白色氤氲的泡沫和水汽。 巨大的明黄色的火体之外,隔着被高温扭曲的空气一艘小船如水上浮萍轻快地飘荡,林平之三人坐在其上,但即使离得很远也仍然被呛鼻的烟雾包围。 逐渐明亮的天光使得着火爆炸的船只不再显得那么惊心动魄,等到距离足够远之后他们就只能看到被大部分海平线遮盖下剩余的那一点青白色火焰,不需多时就会渐渐销声匿迹。 林平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似乎有一辈子那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而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一定会有所改善。他闭眼躺着,慢慢学会了在浑浊中汲取新鲜空气的办法,他听见甘尼克斯划桨的声音,一下一下坚定有力,让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附和他的频率。 船身微微摇晃着,身底下的木板变得不再那么硌人,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林平之在心底鼓励着自己再加把劲,好让酣甜的睡眠带走恼人的饥饿。 “他实在累坏了。”甘尼克斯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一点儿,景宣闻言微微一笑,看着林平之稍显稚嫩的脸,薄薄的眼睑掩盖了其后不符年龄的沧桑和成熟。那张脸此刻满是疲惫,但神态却是十分放松的。 他真的很年轻,不该将美好年华如此虚度。对方安宁的脸让甘尼克斯感到突如其来的心疼,他是个自由的赛里斯人,追杀他的人早在不知道多久之前就下了地狱。他的日子应该充满阳光和欢乐,而不是在大海里浑身带伤饥肠辘辘。 甘尼克斯甚至有些愤愤不平地这么想着,但同时他知道林平之不会赞同自己的想法。斯巴达克斯也是我的朋友,甘尼克斯,我不能在得知这件事后袖手旁观。两人仅有的那么几次争吵中林平之曾瞪着他那双漆黑的大眼睛义愤填膺地对自己吼。他知道很多时候对方不怎么喜欢自己把他当孩子看待,但甘尼克斯总忍不住这么做,然后在对方不屈的意志下蓦地清醒。 神明啊,他真怕失去他,在差点儿将他赶走后的现在。甘尼克斯有些颤抖地想,他的胸腔被各种情绪膨胀着隐隐疼痛,似乎再多看一眼对方的脸他的胸膛就要爆炸了。于是他温柔地亲吻对方的脸,被海水泡过的发白的刀伤,他觉得那样会让自己舒服点儿。 景宣不动声色地继续划桨,他常年经商早已经习惯了长途跋涉,加之一路上并未像另外两人一般耗费体力,状态甚至比林平之还要还一些。在甘尼克斯回来替下他后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有一张面饼。他分成了三块然后和甘尼克斯就着海水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 大海的景色一成不变,如果不是海岸和山峦确实在变换着方向,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三人在水中度过了一整个上午,林平之醒来的片刻有点搞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但很快他看到了熟悉的港口和白色的方形城市。他站起来,似乎企图从中寻找些和离去时的不同。 但留着破坏痕迹的城墙和高低错落的房屋仍然和记忆中一样仿佛是从大海中升起,紧紧背靠着山脉,阳光下泛着一种宁静的生气。 他们一起划桨加快了木船的速度,当船底触到河床砰砰响的时候三人先后跳上岸朝留爱沙城跑去。 城门是开着的。 他们好像走进了一座空城,到处都寂静无声瞧不见半个人影。狭窄的街道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甘尼克斯心头一跳,随后径直寻到斯巴达克斯等人的住宅里,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几只乌鸦受到惊吓鸣叫着飞走。林平之走进庭院,看到长廊柱子上的绳索被剪断,看来他们离开时连俘虏也一并带走了。 这里已经是座名副其实的空城。 “他们走了。”甘尼克斯眼神深重地开口,景宣查看了下庭院里的烤肉架,“这还没冷透,斯巴达克斯应该才刚刚出发。” 两人闻言眼睛一亮,随即立刻动身去追。他们希望斯巴达克斯还没来得及和克拉苏开始那个该死的愚蠢交易,能赶在克拉苏动手前戳破凯撒的谎言,避免斯巴达克斯的起义就此功亏一篑。这场令罗马人闻之色变的起义已经无形中为他们的领袖斯巴达克斯附加了更多的东西。那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具体化的希望,自由的化身,神明的仁慈,每个渴望不被罗马人压迫的人都祈祷斯巴达克斯的奇迹将会一直持续。 甘尼克斯从来不认为斯巴达克斯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但亦感同身受。 他们沿着亚平宁山复杂的地势前进,积雪和冰面使人寸步难行。这是林平之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冬天,因此他没法比较是不是每年坎帕尼亚的这个季节都会格外漫长。 三人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在说话,只能一味埋头前进,大家都是徒步,斯巴达克斯带着数万人和数量可观的供给必定走不快,林平之相信他们能追赶上。 “小心!”甘尼克斯拉住差点一脚踩泥坑里的林平之,他的胳膊很冷,但呼出的气却很热。甘尼克斯看着他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摸上林平之的额头,他的体温烫得厉害。 “你在发热……”甘尼克斯爆了一连串粗口,他一焦急就会那样。林平之直视着他,那双蓝色的双眼温柔而担忧地望着自己,但他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妥。事实上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之前的疲惫疼痛全部一扫而空,身体轻快得就像腾云驾雾一般。 “我没事。”于是林平之信誓旦旦地开口,觉得声音有些嘶哑,但那没什么,只不过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已。 甘尼克斯将信将疑,看着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觉得对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走得像个醉汉一样摇摇晃晃。 “这可实在不怎么算好……”甘尼克斯担心地轻声咕哝着跟在林平之身后看着他,心里有点再也管不住小孩的失落感。 四周依旧该死的安静,林平之和甘尼克斯跟着斯巴达克斯等人在地上留下的脚印走得飞快,景宣几乎快要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我好像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景宣忽然道,林平之闻言停下来。他的耳朵要比其他任何人都灵敏得多,但确认这件事却用了好一会儿,他听见很多人声夹杂在一起,但过了很久那些声音才真正传进耳膜。 他们寻着声源走进一处宽阔的夹道,随后他们看到了奴隶军的队伍,犹如一条长龙挤满了道路向前蜿蜒而去。 “斯巴达克斯在哪儿?”甘尼克斯随便找了个奴隶问,那位兄弟吓了一跳,随后他身边的人认出了他,有点惊讶道:“我、我听说你离开了……” “是,现在又回来了,他们在哪儿?” 那男人看出他的不耐烦,回答道:“他和艾力贡都在前面。” 甘尼克斯转身就走,忽然又折回来问:“卢修斯也在吗?” “是的,他们都在一起。” “谢谢。”甘尼克斯捏了捏林平之的肩膀:“我们走。” “甘尼克斯。”一个娇小的少女从人群中跑出来,漆黑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大大的眼睛明亮欣喜地仰头看着他,好像眼里只装得下他似的。少女叫完名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他们面前。 甘尼克斯瞧了眼林平之愈加红润的脸色,他的双眼出现似清醒又似朦胧的迷幻神采,他尴尬地低头望向女孩,然后装出一副凝重的口吻道:“很高兴见到你……”他想了一会儿没有记起女孩的名字,便直接道:“你知道斯巴达克斯在哪儿是吗?” “当然,我可以带你们去。”女孩高兴地为他们带路,“你会留下来吗?” 林平之听见甘尼克斯说了些什么,随后他就看见斯巴达克斯也发现了他们并向他们走来。那个高大的传奇般的色雷斯人被磨砺得更加沉稳锐利,像一座无坚不摧的山峦,散发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将领气质。 林平之不确定他是不是先看见了自己,因为斯巴达克斯很快将目光放在了甘尼克斯的身上,两人像多年老友般拥抱在一起,发出爽朗的笑声。 但愉快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甘尼克斯问他:“那个罗马三脚猫呢?” “遵照约定已经交换了克拉苏的撤军。”斯巴达克斯的回答泼了三人大盆冷水,景宣紧紧蹙着眉,“凯撒……莱西克斯呢?” “莱西克斯?” “他是罗马的奸细,和赫拉克里莫沆瀣一气打算消灭你。”景宣将前因后果言简意赅地告知给斯巴达克斯,被愚弄的怒火在斯巴达克斯的眉间聚集,他冷声对手下下令道:“把莱西克斯找来。” 甘尼克斯一手一直支撑着林平之,此时问道:“卢修斯呢,我需要他来看一看。” 这下斯巴达克斯和景宣也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脸色,关切的视线齐齐集聚在他身上,林平之有些莫名其妙,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瞬却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甘尼克斯及时扶住他,抱到一边让卢修斯查看。 这时候那个手下急冲冲过来道:“莱西克斯不见了。” ------------ 第64章 隔着几座山头之外的一片平原上,一个金发碧眼不修边幅的男人大大咧咧走进重重营帐,几个士兵显然把他当成了来找死的奴隶,想上来抓他却被对方摔了个狗啃泥,轻蔑道:“我是凯撒。” “看看这个。”营区最大的帐篷里,罗马军队的主帅克拉苏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羊皮纸,凯撒上前看了一遍,那是倒戈向他们的海盗船的标志。按原定计划那艘船应该已经到达港口,而他即将回去统领那三千精兵将奴隶军杀个片甲不留。 而克拉苏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不由让凯撒预感有什么是发生了。 “它沉了,就在昨天半夜。”克拉苏的预期仍然保持着冷静,他重重叩击了一下椅背,双眼定定看向面色突变的凯撒,“有目击者看到整艘船在海里烧成灰烬,然后画下了这个。” 凯撒了解克拉苏有多擅长隐藏情绪,此刻他内心的愤怒远胜面上的百倍。事实上三千士兵毁于一旦,克拉苏已经表现得足够得体了。 “哇哦。”凯撒感叹了一声,克拉苏看了他两眼道:“我想这不是意外,有人知道我们雇佣了海盗。” 凯撒忍不住绷紧神经:“我确信没有消息泄露出去,我和海盗的交涉只有一次并且周围没有一个人。” “我并没有怀疑你,凯撒,你能安全归来已经很好。”克拉苏沉吟半晌,最后决定道:“立刻把所有伏军全部撤回来。” “什么?” “既然他们得知了这个,想必也能联想到其他的事情。”克拉苏的眼神凝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简直要洞穿营帐群山直达斯巴达克斯的所在,“我不会把宝都压在那群唯利是图的海盗身上,斯巴达克斯翻越阿尔卑斯山的那条必经之路将会成为成为他的死亡之路,我们只需要瓮中捉鳖。” 克拉苏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个后备计划,这一点也不辜负他谨慎缜密的名声,他的军队只撤走了一小半掩过斯巴达克斯的耳目,绝大部分精锐都提前藏身在这一片隐蔽的山谷平原中伺机而动。凯撒斟酌着他的话,聪明的脑袋很快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狡黠而阴沉的笑容爬上他的眼。 “我会担此重责。”凯撒肃然接口道,过了一会儿他转移了话题,“提比略怎么样?” 谈及他那个闯祸的儿子克拉苏不由闭目叹了口气,“我想他得重新学着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军人。”提比略就像个急于长大的孩子,幼稚地玩着大人的游戏,他需要反省他毫无来由的自以为是和傲慢无度,他希望提比略能像凯撒一样富有经验和才能,足以担当得起克拉苏家族之名。 “我听说你因此恢复了十一抽杀律?” 自上次提比略的私自突袭后,克拉苏便对所有临阵脱逃不守军纪的士兵实行了这一制度,每十人中以抽签决定一人乱石砸死,而剩余者也将被送进侍从营地和奴隶同等对待。元老院一直对这一制度十分反感,他们认为罗马士兵遭受如此残酷的对待将不利于民心的稳定。 克拉苏向来不屑那帮老顽固的意见,他对凯撒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我要加强士兵的决心,消除对斯巴达克斯的恐慌。” 帐篷外忽然一阵马蹄声,随即有人勒绳下马走进了帐篷里。 “多日不见,克拉苏将军,和我们的凯撒。” 克拉苏讶异地开口:“西庇阿将军。我以为元老院在接连两位将军都铩羽而归后会消停一阵。”克拉苏和西庇阿两个家族的交情一直算不上好,因此他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对方毫不介意地笑笑,那双地中海天空般的蓝眼睛没有露出一点不快。他走进来,高大的身躯得微微弯着腰才能不碰到边缘倾斜的帐顶。 “大概他们是怕我解散军队,一大批退伍老兵的奖励可需要巨大的金额和大量的田地,我猜?”西庇阿以一种玩笑般的口吻笑道,“事实上我只是顺路过来瞧一瞧,无意和你分一杯羹。哦,对了,路上我还碰到了庞培,他看起来比一年前更加英姿勃发。” 克拉苏神色凛然,他望着对方扬长而去,低声道:“我们必须占得先机。” …… “我们必须占得先机。”斯巴达克斯派人先停留在路边空地上,几个主要将领都聚集在一起,在卢修斯替林平之医治的同时商讨事宜。 克雷斯冷笑着回答:“罗马人有多不讲信用你还没受够教训?他们又一次故技重施了,这群狡猾的小人下辈子都学不会什么叫信用。”他咬牙切齿道,“我们不不该放了那个小混蛋。” “行了,克雷斯,与其说这个不如去探查一下克拉苏的伏兵都躲在哪儿。”艾力贡打断他三不五时质疑斯巴达克斯的行为,克雷斯反唇相讥,“我的人一直在打前哨,万一有动静会通知你让你有机会逃命的。” “够了,省着力气对付罗马人吧。” 艾力贡还想说什么,斯巴达克斯对他的愤愤不平摇摇头,然后望向景宣,“恕我冒昧,我很好奇你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回到这种险恶之地?” 景宣眼神闪了闪,然后微微拉下一侧的衣领:“这可简单,我现在和你们是一个阵营,对赐予我这个标记的人的复仇之火不亚于你们任何一人。” 精致复杂的墨色刺青一闪而逝,众人做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其中还有一些对于自由民和贵族产生交情的轻蔑。 “很抱歉听到这个,不过,欢迎你的加入。” 景宣握住对方伸出的手回以微笑。他暗自想着一些隐秘的心思,他来晚了一步,凯撒和提比略还是逃出了他们的掌心,那或许反是件好事,他希望克拉苏能不负所望招致斯巴达克斯更大的愤怒,让那股怒火将西庇阿和罗马烧个窟窿。 斯巴达克斯没有忘记他们停下来的原因,他看向身旁,林平之躺在简陋铺就的地铺上,脸色雪白,他刚才看起来那么健康灵活,而现在就像整个人都冷透了。卢修斯在检查他的问题出在哪儿。 甘尼克斯纹丝不动地站在卢修斯旁边,他抿紧了嘴,浑身的肌肉都紧绷到发抖。又一次,他懊恼而愤怒地想,他的林又一次在他面前陷入昏迷,但他该死地除了在旁边干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卢修斯终于找到了症结,他感觉到甘尼克斯因此冰住了呼吸,“镇定下来,甘尼克斯。”他掀开病人的袍子给对方看,那下面是紧紧包裹着腰部的赭色的布料。卢修斯拆开了它,“应该是这个引起的。” “哦,天哪,天哪……”甘尼克斯震惊而自责地看着林平之腹部右侧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用来止血的织物早已经被血一层一层地染透。他痛恨自己竟然不知道对方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一定是在岸边阻挡西庇阿的人的时候的事,但他掩饰得那么好,而他又是那么粗心大意,他怎么能忽视这个? “伤口感染加上大量失血,他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神明保佑。”卢修斯开始仔细地将那个伤口缝针,然后从他的药物箱里弄出来一些绿色粘稠的汁液厚厚地覆盖在上面,嘴里念叨着,“说实话我不认为自己是个高明的医生,纳西尔和奥诺玛莫斯能在我的手底下活下来我一直归功于诸神的庇佑,如果神明执意要将他们带走那我们终将无能为力。你们一路过来见到过多少尸体?” “数不清。”甘尼克斯回答。 “是的,那很痛苦,有时候我们总得那么想才能接着活下去。” “诸神一次次把我带回来,我们总得走一回运吧。”甘尼克斯低声道,他冰蓝色的双眼盯着林平之的脸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一种妥协般的祈祷:“他会没事的。” 当夜林平之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视野的是偌大的银白色的圆月,朦胧的雾霭在皎洁的月亮上缓慢地流动变幻,夜空中有一条银河横跨过他的头顶被脑后的山体截断,无数璀璨的醒醒在美丽的光带中微微闪烁。 甘尼克斯守在他旁边,那些神秘美丽的景象仿佛一股脑儿映在他那双忧郁柔和的蓝眼睛里。他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令他轻轻低吟了一声。 “醒了?感觉怎么样?”甘尼克斯快速低下来轻声问他,眉间的结展开了一些。 他们周围似乎没有其他人,林平之想坐起来,甘尼克斯立刻制止了他,“卢修斯说你得休息,我很抱歉,林,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我之前能走到这里,没理由现在做不到。”林平之还是坐了起来,他感受了下丹田中的内力,觉得自己还没有虚弱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他用漆黑的大眼睛看着甘尼克斯:“别担心,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林平之有分寸,他如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令对方伤心。 “斯巴达克斯呢?我记得我见到了他,难道我们在做梦。” “你的身体没办法再经受颠簸,我让他们先走一步。”甘尼克斯给他留了些菜粥,林平之喝了一口,温热的食物流经喉咙到达胃里的感觉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久违的饥饿感瞬间苏醒,林平之几乎一口气喝完,甘尼克斯拿掉那个碗柔声道:“来再睡一觉,明天你会感觉好些。” “嗯。”林平之顺从地躺回去,破旧的被子勉强抵挡着夜寒。 “有些冷。”他看着对方轻轻道,甘尼克斯似乎笑了一下,然后也躺了进去温柔地抱住了他。 ------------ 第65章 甘尼克斯做了一夜的噩梦,他没想到会在梦里再次看见梅丽塔。甘尼克斯上一次梦到这些还是在刚刚获得自由身的时候,那会儿他总是不断梦到竞技场,他的回忆只有两样,而他不愿回想起除了民众狂热的呼喊外的任何事情,那些在巴蒂塔斯家犯下的无法改变的错误令他悔不当初。在奥诺玛莫斯原谅了他的背叛后他以为,但此刻它又跑出来了,那张美丽而充满痛苦的脸望着他,将那些被刻意遗弃在角落蒙尘的记忆再度冲破疤痕撕扯出来。 周围的景象黑暗模糊,仿佛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暗影里,但梅丽塔的脸却仿佛有光晕晃动。她张大着眼睛,慌张而焦急地不断说着什么,但尼克斯只能听见毫无意义的风声。他隐约觉得有什么要发生,拼命试图弄清对方说的话,但他怎么也做不到。 忽然大片的红充斥了他目所能及的一切,梅丽塔就像倒在血泊里,她的瞳孔在收缩,胸膛无法呼吸一样剧烈地起伏,白色的衣裙就像忽然开出了巨大的血色的花。 不不不――别这样―― 甘尼克斯很快在右腹部伤口找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伤口,狰狞可怕,同样的深度和长度。他愣了一下,随即发现梅丽塔变成了林平之的脸,他悚然一惊,模糊地明白这不是真的。但那张虚弱的苍白的连如此真实,对方就要死了的念头还是占据了整个大脑。他的心脏简直冻僵了一样麻痹紧缩,使他忍不住浑身发抖难以呼吸。 甘尼克斯在几乎窒息般的痛苦中睁开了眼睛,林平之正老老实实地睡在身边。 老天……甘尼克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还记得自己刚才在在梦中怎样泣不成声痛哭流涕,那真是噩梦。 “林?”他微微调转身体轻碰了下对方的额头。他知道这会儿这么干可太混蛋了,但他迫切地想听到对方的声音,真正的并非他那些可怕的臆想当中的,哪怕一声呼噜也好。 林平之如他所愿地给了个不耐烦的嗯声,眉头也跟着皱了一皱。甘尼克斯不由笑了笑,缓慢地翻了个身。 两人在那个小小山坳里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正午。林平之的伤口不怎么痛,卢修斯似乎找到了一种能减轻疼痛的药草,他觉得最好在药效消失前多赶些路。但甘尼克斯坚持得留在那里一天,好像他的伤口一天内就能长好了似的。 “……那家伙跟他的主人一样尽会使阴招,照着我的老二狠狠来了一下――你知道那会儿我刚当上角斗士没多久可管不了投降求饶那一套,当时就把他砍成了八块。但相信我,那跟我遭的罪根本没得比,那可真是太痛了。”一路上甘尼克斯声情并茂地不断说着有趣的事分散林平之的注意力,他以前总是会有更好的办法,酒和女人能让人忘了一切,但他可不敢把那一套用在林平之身上,哪一个都不行。 “唔……”林平之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尽管在这件事上没人比他更有发言权但什么也没说。当年在华山的山洞中,一心要报仇雪恨的自己决心自宫练剑的时候,林平之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份令人生不如死的痛苦,但事实上如今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其中炼狱般折磨的过程,只记得仿佛浑身一下子浸泡在汗水中,那种孤立无援的冰冷和绝望只有依靠强烈的复仇之心支撑着他挺下去。 而现在牢牢钳在他腰间的胳膊令林平之感到庆幸,现在至少有人愿意承担他的痛苦,关心他的本身,他也不再是前世执迷不悟猜忌多疑的林平之,在他觉得再也不可能回头的时候上苍给了自己这样的转机,让他有了弥补曾经过失的机会。那些在他来到这儿后才明白过来的错事。 当沿途的地形渐渐变得不再那么陡峭后甘尼克斯觉得他们得休息一会儿了。林平之坐在一块清理干净的石头上,很奇怪一路过来丝毫不见打斗的痕迹,他们也没有遇见过克拉苏的士兵。没有伏击,没有陷阱,这一切似乎顺利得过了头。 遥遥临海的留爱沙城已经微缩成了一小块,它已经重新被克拉苏占领,成为了罗马军队的补给站。 “克雷斯一定很后悔没有将其夷为平地。”站在制高点的甘尼克斯俯瞰,就如预料一般罗马人并没有信守承诺撤出留爱沙山脉以外,但也没有发动任何攻势,他们盘踞一隅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说过只要一直往北走翻过阿尔卑斯山斯巴达克斯就成功了。” 甘尼克斯点点头,指着西北方的一座城市道:“前面就是博洛尼亚,他们离阿尔卑斯山已经很近了,但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粗略吃过午饭后他们继续出发,但意外的是两人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赶上了斯巴达克斯的队伍。 跟不上进度的老弱妇孺零零散散地在队伍尾部,两人越向前走人口就越加密集,最后他们发现所有人都停止了前进,前面似乎被堵住一样挤得满满当当。 “让一让,让下路。”甘尼克斯心下隐隐不安,他护着林平之受伤的一侧推开重围以最快的速度到最前面,当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忍不住低低咒骂了一声。 “见鬼的……”一条长长的大约四人深的深堑横亘在道路上,而它的宽度就连最精良的骏马都无法跳过去。它的底部遍布着尖利的木桩,有几个不小心摔进去的人被刺穿了身体,就屠宰场的挂肉一样挂在木桩上。一条长长的白色的布躺在下面,积雪从上面滚落。那原先大概是用来遮掩这个巨大的陷阱,引诱了这些粗心的人葬身于此。 克拉苏在短短时间内建造了一道荆棘峡谷。 斯巴达克斯定定望着那条裂口面如寒霜。甘尼克斯知道此刻他们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到达阿尔卑斯山的必经之路被切断了,他们被困在了山上。 “狗娘养的罗马人!”克雷斯和艾力贡看上去都像要立刻冲回去和克拉苏拼个你死我活。斯巴达克斯慢慢踱了两步,他们还有一步之遥就成功了,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已经近在眼前,克拉苏却用这样的诡计阻挡住了他们。 “诸神让我们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看我们的笑话?好极了。”甘尼克斯呼出口气,斯巴达克斯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两人。 “恐怕你们这回白跑一趟了。”他对甘尼克斯笑了笑随后看向林平之,“你看起来精神多了。” “多亏了卢修斯。”林平之道,对方点点头,在别开视线时双眉重新微微拧在一起。艾力贡站在他身边开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没错,我们得真刀真枪地干上一仗,把他们的长矛统统塞进他们屁股里。”妮维雅和以前每一次一样站在克雷斯那一边,斯巴达克斯似乎在动摇,而艾力贡对他摇了摇头。这时景宣出声道,“庞培和林图鲁斯已经分别率军队从西班牙和本都向这里开拔,如果我们无法在他们三军会师前突围就绝无生路了。” 斯巴达克斯望向他,“所以你也认为我们该一鼓作气迎战克拉苏。” 景宣微笑颔首。林平之一直不留痕迹地观察他的神情,他觉得景宣忽然和以前变得非常不一样,印象里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孔中似乎多了一些尖锐而偏执的东西,那鬼使神差得令他联想到辟邪剑法修炼初成时候的自己,隐隐透着一丝邪气。 最后斯巴达克斯下令奴隶军就地安营扎寨,所有人当中他是最讲究计划策略的人,那也是他能走到今日的优点之一。但他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否则不等克拉苏打上来他们自己就先饿死冻死了。 傍晚的时候林平之见到了巴尔卡和纳西尔,他听说了在自己和甘尼克斯离开之时斯巴达克斯噌经历了几次战役,因此他很高兴他为数不多的数人们仍然生龙活虎。 “晚上好,赛里斯,抱歉刚刚没有时间和你打招呼。”纳西尔轻车熟路地架了一个篝火,他们的储备消耗得很快,而他分了一些给林平之后还喂了些他身旁一条不大的白毛黑爪的狗,它冲林平之发出威胁的呼噜声,纳西尔轻快地制止了它道:“它从留爱沙城跟出来的,它能听懂我说话。”纳西尔亲昵地揉那只狗厚厚的硬毛,“有他在就没那么冷啦,姑娘们都想抱着它睡,但他就喜欢跟我一块儿。”他有点得意地宣布。 “那可真不错。”林平之有点别扭地称赞,他看到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等人就在附近,他们在商量一些事,但没看到克雷斯和妮维雅。 “你的伤怎么样?” “卢修斯说没有大碍,也不怎么疼了。”林平之的话让纳西尔笑起来,“斯巴达克斯让卢修斯把他那些古怪的药草都用在了你身上,他说那会减轻痛苦,我以为那是用来骗小孩的。你知道,就像拿着一些猪草骗你那是猪肉一样。” “事实上,确实很有效。”林平之肯定道。 “很好,他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林平之一瞬间有点疑惑对方说的到底是谁,但一个匆匆而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斯巴达克斯,克雷斯和他的人下山了!”那是负责站岗的艾利西斯,“他带了三四千人,我们拦不住他。” 斯巴达克斯不由站起来,短短的片刻中他仿佛经过了最激烈的内心争斗,最后他仍然无法抛下那个濒临决裂的兄弟。 “艾力贡,集合所有能战斗的人。” ------------ 第66章 天已经蒙蒙亮了,而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依旧未归。 林平之拨开身上的毯子有些困难地走出破旧的帐篷,外面的人看起来比昨天少了很多,他们全都瑟缩在背风的角落里聚成一团,尽量在严酷的寒冬中维持体温。所有人的表情都无一例外的惶惑不安,怕会被罗马人杀死,怕会冻死饿死,除此外束手无策,只等着他们的领导者给他们想办法。 只等着斯巴达克斯告诉他们有办法。 而女人们做着她们唯一能做的事情,虔诚地向神明祈祷。林平之不确定那有没有用,但他至少希望能灵验一次。 纳西尔的那只小白狗似乎已经认识了林平之似的,看到他出来后摇着尾巴跑来,毛茸茸的脑袋可爱地歪了下发出呜呜的叫声,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他,似乎想跟他要点吃的。 林平之摸了摸它,蓬松的皮毛下松弛的皮肤几乎就连着细瘦的骨头。它可真饿得厉害。林平之这么想着在深壑前找到了甘尼克斯,不过他的目标是挂在那具强壮身体上的酒袋。 “四个月前你可不会这么干,小家伙。”甘尼克斯抓住了他的手。 “你知道这是谁的错。”林平之咕哝着抢过来喝了一口,那股从喉咙烧到身体中的呛辣暖意令他感觉好多了:“而且你的话也不是都没道理。” 那条困住他们的阻碍在白天看上去更加难以跨越。他们必须得造出一座桥或是填满它,但这里别说树了,连他们生火用的木条都已经寥寥无几。而尽管这里有几万人,但他们除了自己根本拿不出多余的东西,拿走粮食和衣物会要了他们的命。 山上的天气还是那么冷,这么一会儿工夫林平之脚已经冻僵了。甘尼克斯只穿着一截截的皮甲,天知道他站了多久但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畏严寒。 “如果不是你现在不行,我想我会有更好的办法能给你暖和起来。”甘尼克斯低头查看林平之的伤势,他小心地拨开一点对方的衣襟以免冷风灌进去。紧紧覆盖着伤口的织物已经不再渗血了,这是个好现象。 “恢复得不错,但还远远不够。”他就像个大夫似的在林平之耳边亲密地下结论。他话中的暗示太过明显,可恶的是那确实挺管用的。他们已经好些天没做了,甘尼克斯只不过随口调戏了几句他就开始浑身燥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怀念两人水乳交融的感觉,但那种一下子窜出的火焰总会第一时间烧掉他的理智。 “谁说我现在不行?”林平之被对方有点遗憾的口气给刺激了,一说完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尖,他把这归咎于还在发烧。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告诫他,伤口一定会崩开的,到时候可有的他后悔,但现在他被那股念头驱使着,其他什么都得靠边站。 但甘尼克斯显然不想冒这个险,他只是在开玩笑,虽然他很高兴小家伙主动求欢,可不是这个时候。 他迷人的微笑滑稽地僵在脸上,随即漂亮的梨涡更加加深,那让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气,他用一种动人的语调询问:“也许我们可以从一个吻开始?” 有个女孩一直在看着他们,并在这时别过了头,大大的绿眼睛分外难过地垂下来。 “总是盯着别人的男人可不太礼貌。”金发碧眼好似野猫般的日耳曼女人懒洋洋地看着柔弱娇小的女孩,“过来,我们去找点乐子。” 林平之两人正打算回帐篷取暖的时候附近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林平之立刻认出了其中一人的声音,疑惑道:“纳西尔?” 他们走过去,一个高大的日耳曼男人和纳西尔敌对地互瞪着,口中谩骂不止:“你这个低贱的叙利亚人,如果你不是艾力贡的人我早就把你揍成烂泥了。” “他现在不在,你倒是试试看。”纳西尔上前一步,跟他眼对着眼一字字回击。 “你们在干什么?”甘尼克斯快步过去拉开那个男人问纳西尔,他似乎还有几个同伴,在看见甘尼克斯后心虚地躲到一边。纳西尔身后一个黑皮肤海盗打扮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嘴上的血,回答道:“没什么。” “他们想把西里西亚人填进坑里。”纳西尔抢过话头狠狠瞪着日耳曼大个子。 “他们是罗马人的走狗。”大个子愤怒地反驳,西里西亚人摇摇头说:“我发誓我们根本不知道赫拉克里莫的计划。”纳西尔附和道:“他没说谎。” “放屁!你这个狗娘养的狗屎――”大个子说着又开始扑向已经被他狠揍过一顿的西里西亚人,甘尼克斯一把拉住他,“不想死就给我立刻停手!” “他们是叛徒,卑鄙无耻的西里西亚海盗!”大个子嚷嚷着,“还有那些老弱病残,他们都是累赘,就算不管他们也活不了几天,把他们用来填那个该死的坑我们说不定还能逃出去……啊――!” 大个子的话彻底激怒了甘尼克斯,他毫不客气地拔剑废了对方一条腿,不客气地揪着他的领口道:“现在你也是累赘了,不如你先来做个榜样?” 大个子嗷地一声跪到地上再不敢说一个字,先前的气势跑得无影无踪。 “不敢吗,怕了?那就闭嘴。”甘尼克斯将剑收回腰里,转头对瞠目结舌的同伴们高声道:“我们不会撇下任何一个人。” 林平之笑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斯巴达克斯为什么非得让你留下来了。”甘尼克斯为人理智,或者说是懒,要是换成艾力贡或克雷斯那两个冲动的家伙在场这会儿大概已经演变成打群架了。 甘尼克斯对他的言论哈哈笑起来,“对你我可从不偷懒。” …… 这场闹剧结束不多久后斯巴达克斯、艾力贡和克雷斯回来了。他们浩浩荡荡的队伍喧闹着靠近营地,很多人手里都拖着一些重物,很快他们认出来那是罗马士兵的尸体,还有些罗马俘虏和武器,看上去收获颇丰。 斯巴达克斯似乎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林平之感到很多人紧张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和鼓动。他们迎上来,嘴里念叨着:“我早就知道斯巴达克斯总是无往不利。” “嘿,我的大英雄。”纳西尔调侃道,艾力贡笑着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我们打了场胜仗,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艾力贡高兴地说,在看到林平之和甘尼克斯后打招呼道:“嘿,赛里斯。” 他走向林平之想来个兄弟式的庆祝拥抱,胳膊却被某个大个子一把调转了方向,两个坚硬厚实的胸膛隔着皮甲砰地撞在一起。 “干得漂亮!”甘尼克斯大力拍了拍艾力贡的背脊,用十分真诚的眼神赞美。艾力贡觉得他肺腔里的氧气都快被拍走了,“不客气。” “你们和罗马人打了一夜?”纳西尔问。 “说来话长,那可真是太精彩了。我真希望当时你也在场。”艾力贡勾着甘尼克斯的肩膀道,“可冻死我了,我们进去边喝酒边说。” 那时候斯巴达克斯和艾力贡带兵下山的时候克雷斯已经走了有一阵了,他们靠着白雪映着的月光前进,在靠近一片谷地的时候听见了两军交战的冲锋声。 斯巴达克斯知道克雷斯找到了克拉苏隐蔽的营地并对那里直接发起了进攻。他们怒吼着、咆哮着义无反顾冲向罗马人,无数的长矛铁刺剑雨一样射向他们,但起不了半点作用。他们疯狂地冲破坚硬的盾墙,势如破竹地砍杀着红色的士兵。 “为了自由流血吧!”克雷斯高举剑盾嘶声呐喊,而他的军队用更加勇猛的进攻作为回答。 训练有素的罗马军队在遭到突袭后快速整军防御进攻,在几乎快要扳回局势时斯巴达克斯及时加入了战局。奴隶军在斯巴达克斯的指挥下不再胡乱进攻,破坏罗马人的阵型逐个击破,在激战一夜后胜利女神眷顾了他们这一方。 “我们得趁胜追击。”克雷斯看着小部分逃走的罗马士兵道,但斯巴达克斯制止了他。 “收兵。”斯巴达克斯看着对方不可思议的眼神重复道:“我说,收兵。把所有的尸体和俘虏都带回去,我想到办法了。” 帐篷外的奴隶们开始将带回来的俘虏杀死,然后尸体扔进深堑里。他们有好几百人,足够推出一条桥梁来。 “你也挖了这个坑是吗?”有人这么问双手被绑的士兵,随即不等回答就将人推了进去。惨叫声令他们泄愤地哈哈大笑:“感谢伟大的将军大人赐予你们的坟墓吧。” 没一会儿后斯巴达克斯也过来了,带进来的冷气让大伙儿缩了缩身体。甘尼克斯招呼他道:“来烤烤火。” 斯巴达克斯笑了笑,他的眼睛里承载着很多的责任和梦想,那令他的笑容沧桑而睿智。他坐下来,红色的铠甲上覆了层薄冰。 “我们下午就能启程了。”他带来一个好消息,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过林平之,他和甘尼克斯亲密地挨在一起,那似乎令他的眼睛很快地暗了下。 艾力贡道:“克拉苏很聪明,他立刻就会反应过来我们在干什么。” “好的,我去通知他们加快动作。”纳西尔点点头,斯达巴克斯比他先站起来说:“我去吧。”随即离开了帐篷。 于是纳西尔又坐下来,心想斯巴达克斯大概只有他一个人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这几个迟钝的家伙,他想。 ------------ 第67章 凯撒回去清理战场的时候发现那里干净得简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斯巴达克斯带走了所有的尸体。凯撒神色一变,立刻猜到对方所欲为何。“回城!”他策马高声道,“快!” 留爱沙城内,克拉苏正在惩罚捕获的奴隶。他们先损坏奴隶的五官,让他们目不能看口不能说,随后四肢活生生撕裂,挖去所有的内脏,或是用尖锐的肉钩将他们像牲畜一样悬挂在半空活活痛死,以此来振奋军心。 仓库的马蹄声令克拉苏回过神,凯撒下马接下头盔,将所见所闻一一汇报。 凯撒的消息令克拉苏面沉如水,他挥退侍女,目光沉沉扫向他身后数百幸存士兵:“难以想象我精挑细选的军队竟然在那群疯狗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如您所说,斯巴达克斯是群见人就咬的疯子,他们发动了偷袭,在我们进攻之前。我们不能等他们饿得提不起步子再去收尸了,斯巴达克斯会再次逃之夭夭。” 克拉苏缓慢地踱着步子,等凯撒的解释告一段段落后才慢慢道:“换而言之,他们穿着代表罗马的威严和不可战胜的盔甲武器在臣服者的眼皮子底下落荒而逃?在下一次命令之前,你们得接受军法处置。” 十一抽杀令,凯撒差点忘了这回事,他的喉咙滚了滚,克拉孙注意到他闪烁的目光,说道:“这是军令,无人能例外包括你我。一共三百逃兵,有三十人必须面对死亡。” 凯撒绿色的眼睛直视着他,哼笑着点了点头,“是,你是对的。我想我们得抓紧时间,现在就开始吧。”他对旁边的士兵道:“去准备三百颗石头,两百七十个白色和三十颗个黑色,让它们来决定被选中人的命运。” 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言的提比略在这时无声冷笑。 克拉苏忽略儿子的幸灾乐祸,定定看着凯撒,最后松口:“去集合所有军队随时准备待命。” “父亲?!”提比略脸色大变,不服叫道,“这不公平!当初连我都得接受这该死的军令为什么他就能例外?!” “他不是例外,只是将限期延后。”克拉苏淡淡看了儿子一眼,严厉的眼神令对方只得做罢。 尽管克拉苏尽快起兵,但等大军赶到先前所设围剿之地时斯巴达克斯和他的奴隶军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无数清一色身着军服铠甲的尸体堆积在他亲自制造的深渊中,红色的布料结着厚厚的冰层。 那些反抗的奴隶就是如此踏着罗马人的尸体逃脱了他们的掌心。 “斯巴达克斯……”克拉苏低声重复这个犹如诅咒一般的名字,所有仇恨和决心都在其中凝结。 …… 斯巴达克斯巧妙利用亚平宁山脉的地形甩掉了克拉苏的追兵,带领奴隶军一路向阿尔卑斯山挺进。斯巴达克斯简直是天生的将军,并且还有个忠心耿耿如影子般的艾力贡。但林平之知道他并不喜欢战争。他记得斯巴达克斯曾经是罗马军的辅助兵,几次三番想逃回色雷斯未遂,最后触怒葛雷博,和妻子两人被双双卖做奴隶断送了平静生活的念头。但他作战的天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他不该在竞技场耗费一生。罗马人拿奴隶军毫无办法,他们战战兢兢,生怕下一脚就会踩进对方设下的陷阱里。 他的毅力,睿智和坚定不移的信念为所有追随者提供了坚强的后盾,即使是甘尼克斯也不例外。林平之一直觉得甘尼克斯在某些方面来说比斯巴达克斯更加悲观,尽管他平时总是表现得潇洒不羁,但那种悲伤忧郁的情绪总是潜藏在他极富感染力的隆隆笑声之下,在连他自己都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来,而他现在要好得多。倒不是说他现在已经改变主意决定满腔热血地加入斯巴达克斯的自由联盟了。但他开始相信在他们做了这一切之后,最后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他们总会改变一些东西,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那永远不会结束。 大概半天之后奴隶军终于到达了最后一道防线――高卢总督率领的一万精兵在穆提那城前企图拦截他们,重盾组成的铜墙铁壁泛着金属冷光。 斯巴达克斯微微眯起眼,他已经早有准备。身后的大个子慢慢将两架投石器推出来。巨大的石块砸到盾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对方完美的阵型很快破了一个裂口,然后一个又一个的破绽暴露在他们的敌人面前。斯巴达克斯挥臂高喊:“进攻――!” 斯巴达克斯和克雷斯、艾力贡带着各自的分成五股战力呐喊着冲向敌军,将罗马军队自以为牢不可破的阵型打得七零八落。 “准备好了吗,小家伙?”甘尼克斯骑在战马上,手中的双剑已经跃跃欲试。林平之晃了晃剑锋作为回答,身下膘肥体键的黄骠马打了个响鼻。斯巴达克斯将这匹马还给了他,但林平之早就记不起来他什么时候留下了一匹马没有带走。 甘尼克斯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林平之很高兴对方不再说些自己必须躲在后面提心吊胆的鬼话,他不会告诉对方那比他在床上说这句话时更迷人。他看到对方还是放心不下似的瞥了眼自己的腹部,林平之制止他破坏在自己心里刚刚塑造的良好形象破灭的行为快速道:“我没事,甘尼克斯,别总担心这个,卢修斯都说过我恢复得比一般人快多了。” 那可是个吓人的大洞。甘尼克斯不赞同地向想,他看着对方亮晶晶的漂亮眼睛,随即觉得自己同意对方做|爱的要求却不同意这个有点儿不太公平,那激烈程度应该不相上下。于是他改了口:“你是对的,逃避和屈服永远也换不回真正的安全。” 两道身影齐头并进冲在了最前面。战马奔跑的速度和颠簸间短暂轻快的失重感令林平之感到怀念而愉快,他们游刃有余地消灭着周围转折红衣银甲的家伙。落荒而逃的统帅望着那些骑兵惊讶地脱口而出:“他们怎么做到的……” 但他没时间去看个明白了,奴隶军简直如有神助轻而易举地攻破了穆提那城,公民们尖叫着四散逃离。他们开始在城里搜寻必要物资,那时间比花费在外面的时间多得多。无数的奴隶加入了斯巴达克斯的队伍,反过来制裁压迫蹂躏他们的罗马主人,这座城市不消多久就堆满了罗马人的尸体,在不久后会引来乌鸦和秃鹫,将这里变成恐怖腐臭的死城。 穿过穆提那城后,奴隶军来到了魂牵梦萦的阿尔卑斯山脚下,他们用篝火为牺牲的同伴们默哀祈祷,他们坚信死者的灵魂将化为光辉的晨星,跟随他们共同寻找自由的乐土。 在夜幕降临之时,他们发现了一个山谷,那里更像是一座遗失的庄园,男人们找到了数不清的酒,还有个室内的大浴池,足够让他们在这里找些乐子了。 “下来吧,骑马就这么爽?”甘尼克斯栓好缰绳对还粘在马背上的家伙说,后者尴尬地眨了眨眼,甘尼克斯看向他:“怎么了?” “鞋子丢了。”套在马镫里的光脚冻得青白,甘尼克斯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小家伙忍受得了剧痛但对寒冷避之唯恐不及。他张开胳膊,“来吧,我的小男孩。” 林平之的脸涨得通红,但那总比踩着冰雪荆棘走路好,而且甘尼克斯的胸膛够暖和。 天,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廉耻的了? …… 在踏入那座庄园的一瞬间,一场狂欢的宴会便开始了。 这些罗马人口中的蛮族根本不懂含蓄是怎么回事,他们忠实并追逐自己最本质的渴望,再也不必为了摔坏了酒杯或拿错了衣裳而遭到毒打。而实际上罗马人比任何人都更加沉迷于嗜酒、赌博和性|爱,林平之曾经在巴蒂塔斯家亲眼见过那对夫妇如何和两三个奴隶共行苟且之事,现在他只能庆幸这里没有孩子。 奴隶军之中几乎没有孩子,最小的也有十三四岁了――在凯尔特那都够资格参加成年试炼了。另外还有些新生儿,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没多久就夭折了。 “在想什么?”甘尼克斯已经喝了一圈回来,他拉下帷幔,这里变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甘尼克斯靠近他,酒气熏得林平之深深呼出一口气,“你闻起来像个酒桶,甘尼克斯。” 低低的笑声贴着他的后颈传过来,他被大家伙从后面抱进怀里,嘴里说着甜蜜的话:“你可以沉醉在我的身体里,你知道,我会进去你的里面……灌醉你。” 他的手卡进对方双腿间轻巧地托着屁股,指腹隔着布料沿臀缝抚摸。林平之的呼吸开始变得不稳,他转过脸寻找甘尼克斯的嘴唇,后者意会地赌住了他哽咽在喉咙里的呻吟。他浑身都开始发烫,羞涩地配合甘尼克斯的手指对自己做的下流事,两人渐渐沉迷在对彼此强烈的吸引和欲|望中,周遭的一切都从感官世界中淡化出去。 斯巴达克斯路过那里时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他一下子就听出了那是林平之的声音,平时有多么沉静冷淡,此刻听在耳朵里就有多么诱惑撩人。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在帷幔上摇曳,他还听到了甘尼克斯细碎的说话声,他在安抚着他,那令他的心开始发麻绞痛。 “斯巴达克斯。”有人在门口催促地找他,斯巴达克斯回过神轻轻点了下头。他不想让被人发现自己尴尬的反应,随即匆匆离开了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一下斯叔总觉得一章没写完似的= = ------------ 第68章 那天到后来林平之真的喝醉了,他迷迷糊糊记得昨夜他们疯狂了一晚上,那些片段在他脑子里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记忆。林平之支着宿醉的脑袋发出一声呻|吟,他左右看了看,回忆里的另一个主角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随即他想起来甘尼克斯很早就起来了,临走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忘了,但既然他在那个时候说应该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饥肠辘辘的肚子促使他走出屋子,到处都是烤牛烤羊的味道,他开始想念甘尼克斯总做的那种清淡但是味道很好的粥。 “林弟,这儿。”景宣找到了他并亲昵地招呼。林平之走过去,他感觉似乎有一阵子没见过对方了。景宣最近和克雷斯走得很近,克雷斯是个冲动暴躁的人,林平之不认为那会是景宣选择结交的对象。 烤羊肉的味道比在行军路上的那些干瘪发霉的食物要好得多,也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得太厉害而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福州从来不曾有过这般冷的天气吧。”景宣淡淡的问话刺中了林平之心底某处柔软而悲伤的部分。他低低应了一声,“我未离开福州城之前从不知冬雪为何物,不过夏天虽然日头毒辣,满城榕树绿荫遍布也不会过分炎热。” 景宣笑着看他一眼,“姑苏城如今……应是万家团聚,张灯结彩……” 今天是除夕。 林平之看向他,对方双眼中泛着温柔感伤的神色,景宣是这里唯一让他能产生同类归属感的人。他在想家人,他似乎有个大哥,以他的年纪应该也有了妻室儿女,而他自己却在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逃亡。 “我们会回去的。”他安慰他,后者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我不确定,或许不会。”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平淡,或者之前种种迹象已经给个足够的暗示,林平之一下子就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他忍不住提醒他本该大家都知道的事,希望对方打消某种不好的想法:“只要出了罗马境内……” “我不会跨过这座山的。”景宣指了指庭院那头的房子:“斯巴达克斯、克雷斯、艾力贡还有甘尼克斯,那四个人正在里面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们产生了分歧,我倒是很惊讶他们到现在还没打起来。” “什么分歧?”林平之蹙眉道。 “克雷斯和斯巴达克斯要分道扬镳了,你我都知道北方的庞培已经暂时被我们引开,克拉苏还在南面穷追不舍,而克雷斯并不想就此逃避,他想进攻罗马的心脏,取得真正的胜利。”景宣继续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清楚这些?我跟他商量过这个,他对罗马人的怨恨是他做了这个决定。” “这也是你的决定?”林平之问。 “克雷斯是个独一无二的勇猛战士,但他容易被情感束缚而且有勇无谋,我随便说两句他就真的带人去攻打克拉苏了。只靠他一人无法对罗马造成威胁。他的脑子对付不了克拉苏,更别提西庇阿或是其它人。” “上次克雷斯忽然带兵下山是你的主意?” 景宣摇摇头,“迟早而已,我说不说都一样。” 林平之叹口气,他明白了,他想利用斯巴达克斯报仇,自起义以来斯巴达克斯从没有吃过一次败仗,但他不会同意这个的。林平之自己都对他对斯巴达克斯的了解感到诧异。这里有数万人,除了战士还有无数的老弱妇孺,斯巴达克斯不会愿意带着这些人去送死。 景宣对西庇阿的仇恨竟到了这个地步。 “景兄,你何必如此。”林平之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只要回到中原,罗马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没人会在意你背上那些图案代表什么。”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景宣打断他,“林弟,我阅人无数,有时候一眼看能看懂这个人经历了什么。我总在你眼中看到痛苦,却不曾见过后悔,我也不会后悔。” 景宣别过眼,叙叙地道:“你不明白这个刺青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会剥夺我所有的东西,我多年在这里积累的人脉和名声,罗马人不会和一个奴隶做生意,而我甚至不再能随意从庞贝去库迈或是别的地方。我将会有一个廉价的罗马名字,走到哪里别人都会说这是西庇阿家新的赛里斯奴隶,而我的姓氏已经无关紧要。甚至要是哪一天我在大街上随便被哪个有公民权的人打死他也只需要支付一百五十个铜币的损失就能一笔勾销――这在罗马是家常便饭,贵族不会为了一个奴隶就大动干戈,那会让人笑掉大牙,而我就该死得只值那几个铜币。”他急喘了几口气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我无法原谅他平日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德行,到头来却如此待我,视我与牲畜无异。我恨自己当初怎么会看走了眼,被他假惺惺的那一套蒙蔽,误将豺狼当知己十余年,只有杀了他方能泄恨。” 他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咬牙切齿,那大概只是他愤怒的冰山一角,林平之哑口无言。 “抱歉,我失态了。”短暂的发泄后景宣恢复了温和的样子,“克拉苏的人又进攻了几次,但人不多,他们的大部队还要三四天才会赶上来。我们如果去西方绕过去直捣黄龙克拉苏根本来不及回防。” “你让克雷斯用这套说辞来说服斯巴达克斯吗?”林平之问,“对他而言能让更多的人活着比让罗马人死更重要。” “克雷斯是在追求真正的彻底的自由,不让眼前这一切付诸流水。”景宣似乎试图说服他,“你以为逃到高卢就成功了吗?罗马迟早会打过来,他们对每一个地方都虎视眈眈,也不会任由威胁蛰伏在罗马周围。而斯巴达克斯有能力承担起这一切,只看他有没有这个想法。” “你的私仇不该连累无辜性命。” 景宣定定看着他,忽地笑了:“林弟,你和斯巴达克斯一样,真可谓宅心仁厚。” 林平之有些不舒服地听着对方的褒扬,那个词让他想到前世的自己,他从没觉得报仇是错的但也不会以此为傲,他一直认为景宣更具备这个品质。 “你救过我的命,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害你。”景宣淡淡道:“我主意已定,只是我从没有杀过人也不会杀人,我希望你能教我。” “景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景宣说,“我只知道不想让西庇阿好过。” 赛里斯人的私人谈话时间在甘尼克斯和艾力贡走出来后结束了。 甘尼克斯在林平之面前停了停,林平之问他,“你选了去哪儿?” 甘尼克斯呼了口气,艾力贡也在等他的答案,他回答,“当然是留下,和你一起。” “我去训练战士了。”艾力贡转头离开。 斯巴达克斯和克雷斯过了很久才出来,他们的表情却没有想象中凝重,甚至有些达到和解的轻松。 斯巴达克斯站在台阶上,高声宣布:“克雷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今日破晓之时他将决意攻打罗马。今晚,我们将为克雷斯和愿意追随他的战士饯别!” 这让大家都有些诧异,毕竟他们前两次因为一些矛盾而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却平静地为克雷斯送行。 但很快,隆隆的叫好和附和就淹没了众人的耳朵。 林平之仰头看着他,发觉对方的视线也飞快地扫过了自己,但他没有注意那一瞬间对方尴尬和不自然的眼神。 林平之知会了甘尼克斯一声便独自去庄园里逛逛,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他很快找到了一些晒干的葡萄,小麦还有一张貂皮,因为方的位置而没被人发现。那些葡萄干大概是酿酒的剩余,他尝了一点然后全部收了起来,下意识觉得景宣应该也会喜欢,他以前总会带着一些桂花糕杏仁酥之类的甜食。 “赛里斯?” 林平之看到了艾力贡,他抓了几颗丢进嘴里,最忌五官都皱在一起:“太甜了,也许该给斯巴达克斯来点。” “好啊,没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力贡解释:“斯巴达克斯过得够苦的了,他这一辈子都在牺牲,我只是希望他偶尔也能享受一点点快乐,尝点甜头,你知道。” 艾力贡是斯达巴克斯的好兄弟,林平之点点头对他表示理解:“你说的没错。” “就这样?”艾力贡看了他好一会让,然后明白这个长头大小子压根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跟他说这些。 “他喜欢你,赛里斯。”对方动作一顿,一副搞不清的模样,那几乎快让他的冲脾气炸了:“老天,你一点也没发觉吗?” 林平之惊讶地瞪着他:“他是我很信任的朋友。” “相信我,他肯定也努力想只把你当朋友,但他做不到这个。” 林平之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艾力贡急切的眼神,好像自己必须做什么一样,目光慢慢变得尖刻:“你想我做什么?艾力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艾力贡摸了摸鼻子,立刻软下来:“不不不,我只是受不了他一厢情愿的可怜相,虽然他有时候是不怎么讨人喜欢。”他见对方闷不做声于是尴尬地挠头,“我看我还是,唔,去喝点儿水吧,这可真够甜的。” 林平之松下了神经。艾力贡这么做没意义。他想,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9章 甘尼克斯用林平之找到的那些东西弄了点粥。他一边搅拌锅里粘稠的食物一边嘲笑林平之:“这个闻起来味道不错,不过小家伙,只有没长牙的小孩子才喜欢这些粘糊糊的汤汤水水。” “做你的饭。”林平之懒得争辩那是他们的饮食习俗,他试图用磨碎的小麦粉和点水揉几个圆子进去,不过很快就放弃了,他对这些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 甘尼克斯耸耸肩开始处理一只鸡,然后他在母鸡肚子里发现了些好东西,得意洋洋地展示给林平之看:“小家伙,要来个鸡蛋吗?” 林平之看也不看那个跟鸟蛋差不多大沾着血丝水亮的黄色鸡蛋,“不要。” “好吧,丢掉。”黄色圆球在空中划了道弧线不知落到了哪里,甘尼克斯看他跟小麦粉较劲,活像那些可怜的食物跟他有仇似的。甘尼克斯停下手里的活道:“我想你该歇会儿,你知道,你那里还没好利索。” “甘尼克斯,这里每天都在死人,没人会为了一点小伤就大惊小怪的。”林平之抬眼对上甘尼克斯担忧的眼神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过分,他低声道,“我是说我没事。” 甘尼克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那就好。” 景宣就在不远处和一群高卢人在一起。他融入得很快,这群惯于恃强凌弱的角斗士却从来没有刁难过他,尽管他连怎么拿刀都不会。 “我去借点木柴。”甘尼克斯拍拍手站起来,然后想起来提醒林平之,“记得别等它们糊了才熄火。” 甘尼克斯一走过去就察觉到妮维雅敌视的眼神,他们之间有些矛盾,艾力贡告诉了他埃提斯是被妮维雅杀死的事,他们为此而争论过,但妮维雅一口咬定埃提斯是死有余辜,他们俩连带和克雷斯的关系就此陷入了僵局。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妮维雅。”甘尼克斯的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女人看向奴隶军中另一个赛里斯,“我找他。” 景宣站起来,他们找了个地方后对方甘尼克斯想了个开场白:“这里的生活还适应吗?” “和我想象中差不多,不过时间不长的话也不算难熬。”景宣笑笑,“你特意找我不是专程为了叙旧吧?” 他还以为赛里斯人比较习惯拐着弯儿说话的方式,小家伙管那个叫寒暄。景宣有一双看上去很聪明的眼睛,甘尼克斯决定开门见山:“我想要一幅地图。” “地图?”景宣诧异地反问,“所有的地图都在斯巴达克斯那儿……” “到赛里斯国的地图,这里只有你才知道通往那里的道路。”甘尼克斯紧紧盯着他,“请你画出来,就当是对救了你一命的报答。” 景宣直视着他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抱歉,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我不能让罗马人得到这个,我不是指你会这么做,但即便万一有这个可能……你知道,我无法低估罗马人的野心。”景宣顿了顿,道:“我只能告诉你,然后把它记在心里。” …… 白天还没完全过去,皎洁的新月渐渐悬在半空。在甘尼克斯回来之前林平之寻了个僻静之处,盛了两碗粥和酒,削了两根细细的筷子放在碗侧,随即点燃找来的半截蜡烛,将这些物品一一置放在石台上,随后面月而跪,对着这些简陋的祭品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孩儿不孝,自手刃余沧海报林家灭门之仇后到今日才祭拜您们,连在二老坟前披麻戴孝都未曾做到。今夜海尔就在这儿,陪爹娘吃一顿团圆饭。”林平之低低地说着,想到唯独自己一人重生,却仍然无力回天,甚至无法为父母造墓刻碑悼念亡思,语调不由慢慢哽咽。 忽然一人呼吸声渐进,林平之警觉地绷直身子,问:“谁?!” “抱歉,我觉得不应该打扰你所以没出声。”斯巴达克斯尴尬地走过来解释道。他已经呆了有一会儿,他看到对方瘦削的背脊跪得笔直,似乎红着眼圈,黑幽幽的眼仁像浸在水里。尽管他知道这么想不对,但思绪不听指挥地开始幻想,对方就是这么湿润着双眼被侵占着发出那样甜腻的哭泣喘息。 但那一切脆弱的情绪在发觉第二人的存在后迅速消失在恢复平静的表象下。林平之转身看着他,斯巴达克斯有点害怕对方会从自己眼神窥见自己那些不堪入目的想法。但他显然多想了,林平之只是松下了神经,淡淡道:“是你啊。” 斯巴达克斯感到羞愧,他非常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做,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只要一有空就情不自禁地开始追逐寻找对方的身影随后不知不觉就跟到了这里,就是看在甘尼克斯的份上他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宴会要开始了,也许你该去和朋友道个别,巴尔卡或是艾力贡,还有你的那位赛里斯朋友,他们今晚就会离开了。”斯巴达克斯很快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高明的话题,并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别像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林平之没有多想什么,他虽然多疑但对信任的朋友总会不自觉忽略一些事情,也或许是艾力贡的话让他下意识地没有追问,比如对方怎么会在这里。 “谢谢,我得进去了。你知道,那大个子很招姑娘喜欢。”林平之就像在表明立场一样小小地抱怨,这么做有点卑鄙,但斯巴达克斯只是笑道:“相信我,自打遇见你甘尼克斯早就忘了亲别的姑娘是什么滋味,他爱你。” “我知道。”林平之干巴巴地回答,让别人告诉他这个有点怪,他看向斯巴达克斯的脸,对方神色如常。林平之想那大概只是艾力贡的临别玩笑。 “对了,以后最好不要单独行动以免克拉苏的人偷袭。”斯巴达克斯看到对方点了点点头然后很快消失在树林里不由深呼了一口气,遂发觉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他摊开掌心,僵直的指节传来些微的痛楚,露出紧握在手心里那条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紫色缎带,仿佛看着他死去的妻子。 “苏拉。”他低低地开口,眼神含着极大的无奈和痛苦:“苏拉,我爱上了别人。” …… 林平之回到屋里的时候那里面比昨天晚上还要吵闹。他们热情高涨地大声吼着语焉不详的歌,一边用碗大力敲着桌面,酒水撒了一地,每个人都高兴地像在过节一样。 他绕过在大厅水池里交合的一对男女,在看到甘尼克斯的同时景宣出现在他面前:“林弟。” 林平之想起来之前答应他的事,内心挣扎了一番:“景兄当真要学?” 景宣颔首,林平之咬了咬唇,“跟我来。” …… 这个晚上所有人都变得多愁善感起来,长久相处的绀青超过了种族间的隔阂,不管日耳曼人还是高卢人,认不认识的人都开始称兄道弟,享受短暂的美好时光,对一部分人来说也许是最后的。这样伤感而壮烈的氛围促使所有人放纵自我,他们就是为了这一刻才战斗至今,也将为了这一刻的延续而继续挥洒热血。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打败罗马,才能得到彻底的永恒的自由。 甘尼克斯一个人喝酒玩,林平之整个下午到现在都不见踪影,没小家伙在他的乐趣似乎也跟着跑光了。 “你真该和我们一起大干一场,甘尼克斯。”克雷斯过来和他道别,“我敢打赌罗马人闻风丧胆的废物样你永远也看不腻。”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你可别来怂恿我,兄弟。”甘尼克斯扬起他惯常的笑,“而且顺带一说,比起战场我更爱在床上大干一场。” 克雷斯总是一脸严肃的表情此刻也变得和善起来,“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伙计。顺带一说你得悠着点,他看上去可不怎么经得起你折腾。” 甘尼克斯努了努嘴,“如果你敢当面和说他你就会知道刚才错得有多离谱了。” 克雷斯低沉地笑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等你们的好消息。”甘尼克斯回答。 林平之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白,他额上蒙了层细汗,从甘尼克斯手里接过酒狠狠灌了一大碗。 “怎么了,发生没什么事了?”甘尼克斯紧张而纳闷地问,后者摇摇头,嘴巴紧紧抿着,好半天才深深皱眉道:“我好像犯了个错误。”林平之长长叹了口气,“希望他用不上吧……” 狂欢一直进行到深夜,林平之看到纳西尔和艾力贡在告别,那两人的眼中都蓄满泪水,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恋恋不舍。真庆幸他不用经历这个,他不想任何在乎的人离开他了。 妇人,老人和孩子已经陷入了睡梦,卢修斯在替林平之换过药后也打着哈欠休息去了。而有另外一半人已整装待发,他们以克雷斯和艾力贡为首,全部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景宣身在其中显得有点突兀。 林平之看着对方,该说的早在之前就说尽了,“望得偿所愿。” 景宣笑了笑,转身上马。 很多对情侣在分别,林平之听见纳西尔和艾力贡拥抱时的哽咽,搂在他肩膀上的胳膊微微紧了紧。 ------------ 第70章 深夜,山麓丛林,罗马军队在交错的树丛中片刻不停地行军,沉重的铠甲碰撞出萎顿笨重的响声,所有士兵都身心俱疲,他们刚刚路过一片不错的空地,但仍然没有等到扎营休息的命令。 克拉苏、提比略和凯撒在最前方各自带领着队伍,想要抓住斯巴达克斯的迫切焦虑抵消连日疲惫,凯撒正了正头盔,看到一名侦察兵从前方跑来。 “奴隶军已经进了阿尔卑斯山,他们并分两路,有一批向西面去了。” “向西?斯巴达克斯兵分两路了吗?”凯撒很快猜到了斯巴达克斯的意图:“这群低贱的奴隶想干什么?去罗马吗?” “再探。”克拉苏目光一凛,打发走侦察兵后下令道:“所有士兵都不准休息连夜行军,决不能让斯巴达克斯遁入山中。” 凯撒担忧道:“军队已经连续几天日夜兼程地赶路,将士早已疲累不堪,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连作战的力气都不剩下了。” 克拉苏不为所动:“我的军队中只有一条铁律,服从命令,谁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掉队的一律就地处决,我的金钱不是用来养废物的。”克拉苏已经失去应付元老院、士兵或是副将这些人的抱怨的耐心了,决不能让失败之名落在克拉苏的头上。他发誓一定要让斯巴达克斯死无葬身之地,在罗马铁骑下粉身碎骨。 “您要我们拦截哪一路?”他们围在地图前,提比略见凯撒吃瘪得意地挑了挑眉,凯撒蹙眉看他:“只有一条路,我们不能放弃保护罗马。”。 “那里自然有人沿路拦截他,城门外也有军队防守。”自从上次失利之后这个年轻自大的小子又骑到了他头上,向他的父亲卖弄着他的军事才干。 “单凭一支军队恐怕只能拖得了斯巴达克斯一时。” “看情况领军西进的并非斯巴达克斯,而是他的高卢走狗。” 凯撒看向克拉苏:“克雷斯?他和斯巴达克斯战力相当,而且更加嗜血。” “那也比该死的斯巴达克斯好!”克拉苏怒道。 “我们不能弃洛澳门与不顾,罗马一旦失陷我们就都完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在内心计较着得失,最后克拉苏点点头:“提比略,去追击斯巴达克斯,凯撒会做你的副将,带回斯巴达克斯的头颅证明你的能力。我会即刻折返罗马拦截那高卢人,别再让我失望。” 凯撒深深呼了口气,随后一名士兵来报:“报告,有两名士兵骑马前来,佩戴西庇阿的徽章。” …… 天气很晴朗,太阳暖洋洋地照着雪地。 林平之骑在马背上一阵一阵地打盹儿,甘尼克斯牵着缰绳走在前面,原本松软的雪地已经被无数人踩踏得紧实平整,也变得更加容易打滑。 忽然马被路旁的尸体绊了一下,林平之跟着晃了晃,有点不情愿地张开眼睛。 “没事,你可以接着睡。”甘尼克斯看了眼那已经冻成了冰块的尸体对他道。 林平之迷糊地唔了一声,身上有些发冷。 克雷斯带兵南下后克拉苏的追兵就再也没有发动过攻击。斯巴达克斯猜想他们必定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忙着调军队保护罗马主城暂时顾不上他们,克雷斯为他们争取了足够时间逃出罗马境内。 所有人每天只要天一亮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而日落之后急剧下降的气温根本令人难以入睡。越是高山上越是如此,寒冷和野兽使死去的人愈发增多,他们只能在心里悲伤片刻,然后继续前进,就像每个人都该做的一样。 甘尼克斯接替了艾力贡寻找粮草的任务,他们的食物消耗得太快,尤其当穆提那城中刚刚从罗马人的压迫中解脱的那批奴隶加入后就更加捉襟见肘。 “甘尼克斯。”斯巴达克斯走过来,每说一个字都呵出大团白气,实际上他们都尽量不说话避免流失体温:“我们还要在山里过多久?” 甘尼克斯在成为奴隶之前是阿尔卑斯另一头所在的凯尔特高卢的战士,他估算了一下行程:“如果我们一直这么快的话还要四五天才能到山的那一头。” “我怕我们的食物撑不到那个时候,饿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甘尼克斯点点头,虽然皱着眉头却乐观道:“我们会有办法的。”他看了眼斯巴达克斯,随口问:“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斯巴达克斯愣了下随即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想这个。” “那你现在可以想想,毕竟你马上就得做决定了。”甘尼克斯说,“我会和小家伙去赛里斯国,如果你愿意的话一起来吧。” 斯巴达克斯不由看向林平之,后者颔首道:“我们可结伴而行。” 这听起来像是个邀请,斯巴达克斯有些不确定。林平之坐在马上,总是苍白的脸和漆黑的眼睛看上去很有生气,比过去他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有生气,就像阳光为他笼罩了一层光。林平之很少会主动开口邀请别人,那让他有些高兴。 “当然。”他没法拒绝,就像游鱼没法拒绝流水,“一个再也没有罗马人的地方,再好不过了。” “你不能只抓着我一个人学那些古怪要命的语言了,小赛里斯。”甘尼克斯笑得神采飞扬,林平之轻快地跳下马笑着反击,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让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不得不说,你学得差劲透了,大块头。”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学呢。”甘尼克斯哼小调似的回答,手臂小心地扶住他的腰,眼前漂亮的耳根泛红,他真是迷死了对方害羞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你这个混蛋!”纳西尔愤怒的骂声忽然传来,他似乎就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听起来像在跟人打架。林平之和他们互看一眼,三人匆匆走过去,纳西尔正跟一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怎么回事?”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分别拉开他们,纳西尔尤不解气地狠狠踢了他一脚:“他杀了我的狗,见鬼的!” 一边的篝火架上已经变成烤肉的小狗还在孜孜冒烟,男人辩解道:“嘿,你也吃了不少,叙利亚人。” 纳西尔气疯了似的瞪着眼睛指着他:“哦,对,你倒提醒了我送你下地狱的理由。” 甘尼克斯已经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人群中几乎每天都有抢夺食物引起的斗殴事件,首当其冲的就是老弱妇孺。他们的食物总是被更加强壮的人抢走,自己最后因为饥寒交迫而亡。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无法兼顾数万人的生活,但这样下去只怕事情会愈演愈烈。 甘尼克斯和斯巴达克斯交换了下眼神,随即狠狠将那个家伙修理了一顿,提着他的脖子让所有人看那张满是鲜血的脸:“我想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些恃强凌弱的家伙眼里露出畏缩,斯巴达克斯大声说道:“继续前进。” 甘尼克斯拍拍纳西尔的肩膀,看了篝火架上倒霉的小可怜:“已经这样了,别浪费。” 纳西尔点点头,“谢谢。”他的目光忽然望向甘尼克斯身后:“那是什么?” 他们同时转过视线,在遥远群山之外,一条滚滚燃烧的黑色浓烟直冲天际,就像某种不详的预兆。 这股浓烟只代表一个消息。斯巴达克斯的脸色逐渐凝重,景宣曾经和他说好克雷斯他们一旦遇到危险就会使用这样的信号通知他。 斯巴达克斯一直警醒着,但从不希望真会看到这个。 “克雷斯有危险。” …… 阿尔卑斯山以北,克雷斯和他的奴隶军再分开后一路获胜,而罗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之外,他们却落入了罗马人的陷阱,被困在一片低谷中团团包围。 眼看胜利即将落入罗马人的手中,妮维雅和克雷斯互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都明白了些什么,但不屈的火种令他们继续抗争下去。 “终于,罗马已经近在咫尺,还有着一张就大功告成,我们的胜利将会成为传奇!”克雷斯大喊,罗马人的军队正在聚集而来,“很久以前,当我还是巴蒂塔斯家的奴隶时,我的教练奥诺玛莫斯问那些打算在竞技场上追寻荣誉的新人,你们脚下的是什么。” 奴隶军沉默着,艾力贡高声回答:“是圣地,是浸满我们血与泪的土地。” “而今天……”克雷斯高举利剑:“轮到罗马人的血泪浸满大地了!” 奴隶们为最后决定性的一战呐喊着,向罗马人示威着,无数的火球砸开罗马人的盾牌,疯狂屠戮曾经高高在上的敌人。怒火和屠杀使他们忽略了周围,奴隶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尽数进入了谷底,而罗马真正的大军姗姗来迟。 克雷斯快速做出决定,奴隶军四散冲向四面八方想要撤回高地,勇猛的高卢人,不败的高卢人,这一次却冲不出泱泱大军的围剿。 景宣看到了西庇阿。 连克拉苏都在战场冲杀,凯撒和克雷斯正在进行较量,但一身戎装的西庇阿站在高地上,也在看着他。 杀了他。 这个念头立刻跃入脑海。 真奇怪,自己和别的不利穿得没什么两样但对方似乎已经早就找到了他的身影。 景宣握着那把匕首冲向那个地方,他一辈子都没跑得那么快过。 林平之说过如果他不那么做的话就只有一次机会,运气好的话他或许不会死。 景宣觉得自己运气一直不错,希望这次也别例外。 那张英俊的可憎的脸越来越近。 他刺中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ps:感谢紫妹子打破我的三观,从此我再也不能直视犁田这个纯情朴实的词语了…… ------------ 第71章 天总不遂人愿。 那天晚上斯巴达克斯截杀了一批从北方而来的士兵,他们带回了武器和服饰,盔甲上牛与海豚的图腾宣示着他们是庞培的信使。 庞培,罗马年少有为的将军,他的英雄事迹和少年屠夫的名号几乎无人不晓,是个比克拉苏更加难缠的家伙。 这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在镇压了赛多留叛军之后正从北方而来,准备和克拉苏会军。 甘尼克斯郑重地看向斯巴达克斯:“庞培收不到回信会继续派更多的信使,如果克拉苏和庞培联手攻过来我们必死无疑。” 斯巴达克斯的眉头紧紧纠成一个死结:“是啊,确信无疑。” 翌日白天,妮维雅回来了。 披着罗马人的红披风,骑着战马,孤身一人带着克雷斯的头颅回来了。 随她一起带来的是克雷斯和艾力贡的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这个沉重的噩耗深深打击了众人的心,伤心欲绝的女人在斯巴达克斯的劝慰下颤抖地描述她的丈夫如何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和凯撒厮杀,最后却被提比略偷袭而死,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人被斩下首级。 “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甘尼克斯斜靠在门边问。 纳西尔站在门帘前,他明亮的大大的眼睛已经湿润,“艾力贡呢?他也和克雷斯一起共赴黄泉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微微摇了下头,没有等到妮维雅的回答便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死了,那些仍然活着的同伴也会死在克拉苏的酷刑折磨之下。”失去爱人的妮维雅仿佛只是一个充满仇恨的影子,“克拉苏放我回来就是想要让你们看看反抗罗马的下场。” 林平之心一沉,景宣…… 斯巴达克斯面色凝重地和甘尼克斯对视一眼,他们离开营帐,默默缅怀逝去的兄弟,而更加艰难的抉择和考验还在等着他们。 也或许他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斯巴达克斯,你必须认清自己的责任,大部分人的生命掌握在你手中,必须有人带领他们逃离克拉苏的追杀。” 甘尼克斯慎重地提醒他,他不希望妮维雅的复仇之火影响斯巴达克斯的判断,让他头脑发热冲进罗马人的刀剑里。 “我们必须得阻止这个。”斯巴达克斯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冷静的语气没有一丝犹疑。 甘尼克斯一下子就明白了斯巴达克斯的决定,他想没有人会不明白,因为他们在内心深处已经早有准备。 林平之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边看见了纳西尔,他顿了顿,问:“你还好吗?” “不,不好,这一切都糟透了。”纳西尔看到他难过地说,“我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出现在我眼前,告诉我他没死,我甚至希望回来的不是妮维雅而是……该死!”他急促而哽咽地喘息。这很痛苦,怀抱着渺茫甚至可能已经不存在的希望,可又清醒地知道对方可能早已离开人世。他伤心地低喃:“我做了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啊,我根本不该离开他。” “我想艾力贡应该如他所愿,在战场上拼杀到最后一刻光荣牺牲,而你正是唯一赐予他这无上勇气的人,是你让他成为一名勇敢无畏抗争命运的战士。” “我该为艾力贡感到骄傲,我想。”纳西尔说,尽管他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然后努力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林平之不置可否,他们看到又有几个人抱着一堆罗马士兵的装备回来,甘尼克斯和斯巴达克斯走了过去,光看他们的背影就知道脸色一定阴沉忧郁。 “都放到里面去,注意队伍两翼,一有动静立刻报告。然后召集几个几个年轻力壮的人。” 斯巴达克斯自信的眼神告诉甘尼克斯他想到了办法,他有个聪明的脑袋,很擅长用罗马人的那一套还施彼身。 “好,希望剩下一些看上去不像饿了几天的可怜虫的家伙。” “不是你,甘尼克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斯巴达克斯将命令交给另一个人,然后认真地望向甘尼克斯,“你要负责带他们走,我会为你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抱歉,什么?” “你走的是另一条路。”斯巴达克斯笃信地说,林平之向他们走来,很自然地站在甘尼克斯那一边。甘尼克斯说:“克雷斯失败后克拉苏一定会加快行军的速度乘胜追击,他的小崽子正在后面穷追猛赶呢。” “提比略?他没几天能蹦跶了。”斯巴达克斯胸有成竹地回答,甘尼克斯微微侧了下头:“那就让我杀了他作为我们的临别礼物。” 林平之开口问:“临别?” “斯巴达克斯,人都找来了。” 二十多个健壮的青年一字排开,斯巴达克斯最后拍了拍甘尼克斯的肩结束了谈话,然后带着那些年轻人进了营帐。 “他要做什么?”林平之看向甘尼克斯,后者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做他认为该做的事,如果有什么事是值得牺牲的话,那就只有这个了。” 斯巴达克斯在短时间内伪装成了一支罗马士兵小队。他们换上银光闪闪的铠甲和赤红的披风,佩戴华丽精致的佩剑,再把几匹马也打扮一新。 “老天,你们看上去和那群罗马混球简直如出一辙。” 卢修斯的惊叹换来一片哄笑,甘尼克斯骑在战马上向林平之伸手,后者脚一蹬跨上马背。斯巴达克斯有点无奈地笑笑,随即正色道:“出发!” 他们一路向南,在一片不近不远的林子里搭好营帐,四周插上庞培的旗帜,有两名“庞培的士兵”将会前往克拉苏的营地将他引诱至此,其他人则在这里守株待兔。 在这之前,他们除了集中精神外无事可做。甘尼克斯甚至点起了篝火,用他的话说“庞培作为一名令元老院都对其毕恭毕敬的将军至少得有点儿像样的伙食。” “有什么想说的吗?”甘尼克斯一边烤火一边问林平之,对方手里那把长剑已经被擦得锃亮,但还在继续着,听到他的疑问稍稍回过神,“嗯?说什么?” “我不知道,但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林平之眼睛也不抬一下:“你看见有谁现在是欢天喜地的吗?哦,当然,除了某个没神经的金发大个子。” “好吧,我很抱歉。”甘尼克斯有点无奈地接受对方的嘲讽,他很怕对方再闷声不响地做些吓他一跳的事情。于是他决定再接再厉,而且说实话他还有点儿享受被他挖苦时微妙的感觉,他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严肃而沉痛:“现在可以说了?” “说什么?你和斯巴达克斯之间的小秘密?”林平之随口而出,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表露无遗。他知道克雷斯军队的覆灭在奴隶军中引起了一些变化,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私下谈论着一些事情,关于如何杀死克拉苏和他的罗马走狗。这个没问题,但林平之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毕竟甘尼克斯可是有前科的人,他连勾搭漂亮姑娘气走自己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嘿,林。”甘尼克斯似乎正在斟酌措辞,停顿了半晌后正色说:“我很抱歉以前伤害了你,我知道自己有时是个混蛋。但是现在我知道你是我们中的一员,和所有人一样,我相信斯巴达克斯也是这么想。而我必须告诉你,去他妈的战争和自由,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不管以后变得如何我都只要你,没有你在我身边一切都没有意义。你必须知道这个。” 那双湛蓝的双眼就像装进了整片天空的颜色般明亮广阔,林平之接口问:“我们会继续干掉罗马人是吗?” “……你不喜欢战争。” “没人会喜欢,但我没得选择。”林平之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本来想去克拉苏的营地查探一番……” “什么?”甘尼克斯惊讶地瞪大眼,立刻打断他:“别,这很危险。”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还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个。”林平之瞪他一眼,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截么指长的竹管,一端的开口用蜡紧紧密封着。“这是什么?” 林平之紧蹙着眉盯着它,“景宣的东西。他如今生死不明,如果我还想好好过后半辈子的话现在就不能这么一走了之然后心安理得地回到中原将这个交给他的家人,这是我的责任。”他仍然隐瞒了一部分,那些东西他曾发誓不让第二个人知道,而唯一一次破例已经让他开始怀疑那是否是个错误。 甘尼克斯愣了好一会儿,那双黑眼睛里有些东西在变得成熟而迷人:“很好,我们在同一阵线了。” ------------ 第72章 与斯巴达克斯行之有效的密集行动相对的,提比略的军队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规模攻击外毫无进展。 提比略拿不出有效的进攻计划,或者说他的计划都被凯撒一一否决了。他为此恼火得只能拿俘虏和妓|女泄愤,但那不会使他满足。他真正想做的是将凯撒臣服,踢坏他那张总是充满优越感的笑脸,挖去满载轻视的双眼。跪在自己面前用他高贵的舌头赞扬自己的强大和智慧。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斯巴达克斯,他必须抓住他显示自己的才能,而凯撒显然不想让他如愿,处处阻拦以公谋私。 可恨的是提比略除了在睡梦中诅咒他之外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这让他感到深深的挫败。 这个时候庞培却出人意料地派来了他的信使,此刻就等在大帐外等着他的接见。而一边的凯撒,提比略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已经等不及要对自己指手画脚了。凯撒有什么资格?他也不过是斯巴达克斯的手下败将而已。 提比略看向面前两名高大的士兵,长时间的郁气纠结几乎让他损失贵族该有的气度。“庞培派你们来有何贵干?” “格涅乌斯・庞培・麦格勒斯总督愿与克拉苏统帅携手消灭奴隶叛军?”其中一名士兵开口道:“我们要见克拉苏统帅。” 提比略挑挑眉看向凯撒,“父亲的军队还有几天才会过来?” “两天。”凯撒说,“我认为等克拉苏来之后由他亲自定夺为好。”信使的话有些出乎意料,庞培向来以自负闻名,若非利益相关必不会主动协助别人。 提比略靠近两名士兵,“还有什么要说的?” “庞培请求会面。” 提比略微微眯了眯眼睛:“如果想要会面庞培为什么不亲自来?” “因为他没有那么蠢。”凯撒打量那两个自称是庞培士兵的年轻男人,那看上去有些像刚入伍不久的新兵,有一个看起来还有些眼熟……凯撒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先是西庇阿再是庞培,斯巴达克斯还真是抢手。 士兵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我们只负责传话,其他的不敢猜测。” 提比略冷冷哼笑了一下:“父亲也不会冒着危险进庞培的营地,我想你们得空手而归了。” 两个士兵互看一眼,说道:“庞培将军希望在两军之间会面,您可以带二十个侍从,我们也是。” 提比略的眼神微微动摇,他必须要代父亲搞清楚庞培的意图,庞培是个精明的人,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惧色或是低人一等。他沉思了一会道,“带他们下去休整片刻,我会给你们答复。” “你想亲自去见庞培?”凯撒不可思议的语气仿佛提比略是个不可救药的蠢货,尽管对方自认那是善意的建议:“庞培是个聪明和狡猾远超乎你想象的对手,而且西庇阿已经向西边出发……” “西庇阿已经撤军回罗马了。”提比略打断他。 “什么?”凯撒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很显然是提比略故意不知会自己。这个自大的、目空一切的小子,用这种幼稚而危险的方式来报复他。凯撒反而笑起来:“哦,很好……现在我总算觉得斯巴达克斯有理由屡战屡胜了――” “闭嘴!我现在全权代理我父亲的职务,做决定的也是我!我很清楚身上的重任,而你只是个小小的副将,凯撒。”没有克拉苏在旁,提比略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从上次斯巴达克斯从我们手上逃脱之后父亲的处境就已经被推在风口浪尖上,我们不会将指挥权拱手让给庞培,父亲也不会答应!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挑选二十个精兵强将,在我回来之前好好看守营地别再被斯巴达克斯反将一军!” 提比略恶狠狠地盯着凯撒撂下狠话,然后退开身体,脸上的杀气化为虚伪得意的笑,“现在,出去。” 笼罩周身的气势所造成的压迫随着对方退开而消失,凯撒在略微的震惊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微微恢复笑意道:“如您所愿。” 他走出大营,庞培的人仍然等在外面,凯撒确定无论等着提比略的是谁至少对方已经成功了,而他也该去做他的“正事”,选上几个人确保那个小兔崽子的安全。 …… “准备,有人来了。”林平之忽然出声到。他听到了马蹄声,至少有十几骑。甘尼克斯跟着他站起来准备进去伪装用的营帐里――提比略曾和他们待过一阵,因此为免对方警觉这次的同伴几乎都是离开留爱沙城之后才加入的新面孔。 斯巴达克斯做好安排后一直呆在里面,甘尼克斯掀开门进去就看到对方披着红披风,戴着头盔的听罢身影,他笑出声:“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别不正经了,甘尼克斯。”斯巴达克斯责怪似的小小指责他,虽然事实上对方的玩笑让他心里稍微放松一点。 林平之几乎同时和斯巴达克斯因为甘尼克斯的调侃笑起来,他想说斯巴达克斯看起来是个真正的战士,甚至远胜于这个称谓赋予的荣耀和伟大。但林平之绝对不擅长赞美别人,他只是环视空荡荡的室内――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木桌,这就是唯一的东西了。 “没有我们可以藏身的地方。”他说。甘尼克斯把双剑拿在手里:“没错,但是只要他敢进来,他就别想再有上回的好运了,如果我们动作快点还能赶上吃顿烤鱼。” 有人进来报信道:“提比略已经在外面了。” 斯巴达克斯目光如炬:“请他们进来。” 提比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几人收起玩笑的心情各就各位,躲在厚重挂毯后的林平之看到地上出现一块光亮,有三个人的影子映在上面走了进来。 “尊敬的庞培,家父深表遗憾,他不能……” “我才应该感到遗憾,”斯巴达克斯转过身,看到提比略震惊的脸,“我还以为会见到统帅本人呢,结果送上门来的只是他的小崽子。” 提比略脸色一变拔腿就跑,三人立刻追上去,甘尼克斯和林平之几乎眨眼就解决了他那两个侍从冲到外面,正看到提比略飞快上马,然而飘扬的披风成为了他的致命伤。斯巴达克斯拽住了那相当牢固的织物,等提比略察觉不妙之时整个人已经被狠狠拖到地上,想要挣扎而起的脖子忽然碰到一丝坚硬的冰冷寒意,他僵直了身体,不甘地抬头看向扼住他咽喉的斯巴达克斯。 沐浴,酒精和性损坏罗马人的身体,但不得不承认,它们也使人生充满乐趣,罗马人沉溺其中逐渐变得腐坏,包括他们的士兵,以至于此刻在被苦难磨砺的奴隶面前不堪一击。 斯巴达克斯俯瞰狼狈的提比略,肃杀的怒意在目光碰到对方的兵器时满溢:“就是这把剑夺走了克雷斯的生命?把他和他的走狗全都绑起来带回去。” …… 克拉苏收到了一份来自凯撒的急报,对方风尘仆仆地赶来,报告的内容令他的表情阴沉如水。 “……斯巴达克斯诡计多端,他们穿着庞培军队的装备根本无法辨清真伪,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这次真不能算是提比略的失误,但克拉苏仍无法对此雪上加霜的行为稍平怒火,而更令他忧心的是儿子此刻的安危,奴隶军凶狠残忍,当务之急是将他救出来。 “我们需要一次谈判。”克拉苏直视着凯撒说:“清点所有还活着的俘虏,用他们换回提比略。由你亲自约见斯巴达克斯,凯撒,只有你有能力担此重任。” “我一定竭尽全力营救提比略。”凯撒应道。 除了被罗马军队追击的时候,最不讨奴隶军欢心的大概就是雨天和雪天,但只有今天是个例外。 虽然没有抓到叛徒凯撒和克拉苏,但提比略的再次会面已经足够振奋人心。妮维雅,不,应该是奴隶军中的每一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将他们的夙敌大卸八块,用他的血肉祭奠逝去的亡灵。 他们扯掉了提比略的战甲,塞给他木剑和木盾推进空地上,让他就像个运气不好的奴隶一样跟真刀真枪的对手角斗,一开始还大喊着反抗的提比略没过一阵就被揍得不成人形,当一直盯着他的妮维雅提着剑想要上去时甘尼克斯忍不住提醒她:“别杀了他,这小子不该死得这么轻松。” 妮维雅点点头:“我有分寸。” 甘尼克斯望了眼紧闭的营帐,几个罗马士兵神情戒备地守在外面,周边的奴隶全都对他们虎视眈眈,凯撒还在里面。 “我去里面看看,帮我看着她。”他低声对林平之道,后者点点头:“去吧。” 甘尼克斯进去的时候发现凯撒比外面的提比略好不了多少。他突出一口血沫拿手抹了抹,对斯巴达克斯说道:“如果我没有按时回去你们的数百名同伴就会被立刻处决。一个人换几百个,这笔生意很合算。” “时间,地点我们来定,别想耍什么花招,除非克拉苏不想要他宝贝儿子的命了。” “成交。”凯撒笑道。 在凯撒离开后甘尼克斯走近他,随后摊了摊手:“我是不是该去准备足够的酒?” “一点没错,等我们的同伴回来后你得带他们离开,到达阿尔卑斯山的那头后让所有人四散而去。” “没人能说服你不这么干是吗?” 斯巴达克斯的眼神闪了闪,“是的,没人。” ------------ 第73章 他们选在一座废弃的村落作为交易的地点。无数的奴隶在大街上翘首以盼,有些人因为重逢而喜极而泣,有些人因为最后的希望破灭而痛哭失声。他们脚步缓慢地回到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带着无数的鞭痕和烙印也无法阻止对生存和自由的渴望。 艾力贡也在人群中,他被克拉苏钉上了十字架,此刻必须依靠同伴的搀扶才能走路。纳西尔几乎不可置信地冷冷看了好一会儿才飞快冲到了人群的末尾,和失而复得的爱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但直到最后一个人林平之也没有看见景宣的身影,他并不在其中。 “他死了。”甘尼克斯悲伤地说,林平之仰头看向对方。他并不想承认这个但事实上他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个结局。一个赛里斯行商死在了无关自身的罗马人和奴隶军的战场上,这本身听起来就有些不可思议和……可笑。 周遭的情绪感染了他们,林平之感觉甘尼克斯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一路至此的艰难和依赖仿佛都凝结其中。 “我讨厌你严肃的时候,甘尼克斯,那代表没什么好事发生。”林平之的指责让甘尼克斯摸了摸鼻子,他微妙地对自己在林平之心中的形象有了进一步的体认,一个总是不怎么正经的大个子。他有点不是滋味地想,斯巴达克斯一脸愁苦又严肃的时候可不会有人跟他说这些话。 好吧,管他呢,他才是能把这个酷得不像话的小家伙逗乐的那个。 两人回到破败的村庄,临近傍晚的时候所有人聚集在一片空旷的谷场上,他们杀光了多余的马匹和多余的粮草堆在一起。根根木桩垒砌的木台上克雷斯的头颅被包裹在白布中,绿草和鲜花满载众人的哀悼。 斯巴达克斯举起火把,望向所有人:“今晚,我们和本以为再也不能相见的兄弟们重逢,朋友和兄弟,父亲和母亲,儿子和爱人,在罗马的尖牙利爪之下团结一心相依为命,我们永远不能忘记那些牺牲自己的生命换来我们自由生活,永远离开了的兄弟。” 林平之同样在人群众,斯巴达克斯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从没想过时至今日自己竟也会对此感同身受。这一刻仿佛每一个人都心灵相通,他们的双眼中都有着同样热烈的希冀和渴望,那就是令他们紧紧相连的根本。仇恨罗马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被根植在他们的大脑和血肉中,促使他们沆瀣一气,共同御敌。 斯巴达克斯将火把递给妮维雅。 “克雷斯。”她接过火把走向爱人的遗骸轻声道,随后火焰点燃了木台。 “为了苏拉,维罗和米拉。”“奥诺玛莫斯。”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接连道,犹如某个仪式的开场,一个个逝去名字在寂静的夜空中接力般回荡。 “莱斯克斯!”“奎托斯!”“奥瑞利亚!”“皮洛斯!” “景宣。”林平之低声道,甘尼克斯搂过了他的肩膀,火光在他的眼中跳动:“我受够了离别和死亡。” “克雷斯!”妮维雅再次大喊道,而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如阵阵滚雷:“克雷斯!克雷斯!克雷斯!” “战争远没有结束,让我们用罗马之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将士!”斯巴达克斯高喊道,众人一呼百应。 他和所有幸存的兄弟拥抱,艾力贡,巴尔卡,甘尼克斯,到林平之的时候却改成了击拳。甘尼克斯不由取笑他:“别像个娘们,斯巴达克斯,我不介意这个。” 那天稍晚些的时候林平之在宴会上喝得酩酊大醉,甘尼克斯还是头回知道小家伙的酒品那么糟糕,如果他不是及时把对方拖回屋里林平之不知已经提着剑在多少个人身上戳窟窿了。 不过那很有趣,甘尼克斯想,林平之不加节制乱来的时候让他有点奇怪的成就感。 “老天,你闻起来真不怎么样。”林平之就像一滩烂泥摔在床上,他不知怎么变得力大无比,一下子就把甘尼克斯也拉到床上,随即翻身压在他身上。猛烈的酒气熏得人头脑发晕。 “甘尼克斯。”他舒服地叹了口气,甘尼克斯厚实的干燥又暖呼呼的胸膛比硬邦邦的干冷床板好多了。他趴在那上面呼哧呼哧地喘气,热情地舔咬露在皮甲外的每一处皮肤,细小的红粒和浅色的毛发。他尝到了一点咸味――真令人惊讶这种天气竟然还能有人热得出汗,还有融雪和泥土的味道。 “甘尼克斯,我想要……”林平之含糊地咕哝着,柔软冰凉的长发弄得甘尼克斯很痒。他手口并用地扯对方的裤子,下一句话却吓得甘尼克斯差点跳起来:“我想进去你的里面,甘尼克斯,让我进去……呕――!” “喂喂喂喂――哦,天哪,你这个小混蛋。”还在享受被撒酒疯的小家伙扒光过程的甘尼克斯冷不防被吐了一身,一股发酸的酒味立刻弥漫得到处都是。甘尼克斯不得不先处理他的脏衣服,他不想闻着这股味睡觉。 林平之还趴在床上醉眼迷蒙地看他,那颗模糊的金色脑袋在他视线里晃来晃去,然后越来越远。他试图聚集起视线,嘴里咕哝道:“你给我过来……” “我会的……我会的,但不是现在。”他必须得先去把自己弄干净,然后找点能让小混蛋的意识回来那么一星半点的东西。 林平之听见脚步声渐远,他的头脑很清醒――或者该说自认为很清醒,他只是看不清东西,目光所及都天旋地转。他艰难地支撑自己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被压迫的胃里感觉好受了一点。 没过一会儿后屋子里又有了动静。林平之以为是甘尼克斯,他有点奇怪对方这么快,但事实上他根本判断不了时间的长短。 很长时间他只听得见另一个人的呼吸,然后他意识到那可能不是甘尼克斯,对方不会这么安静。 他转头睁开眼,昏暗的屋里只看得见一双蔚蓝深海般的眼睛,漂亮得令他忍不住热气上涌。 那好像是甘尼克斯,好像又不太像。 管他呢……林平之放弃了辨认,烈酒让他整个人都飘忽得要命,身上火热,只想和甘尼克斯好好度过这个晚上。 站着的人动了动,那双蓝眼睛显露出留恋和痛苦。 斯巴达克斯任由情感的驱使让自己站在了这里。为了黎明的行军他没有喝太多的酒,所以他很明白这是自己最清醒的选择。 这很可能会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而今后斯巴达克斯将只能在记忆中碰触对方的脸庞。强烈的危机感唆使他必须做点什么。那双神秘的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就像诱人犯罪的陷阱,而他早已深陷其中。 林平之几乎一直在毫无意义地调整姿势,企图得到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单薄的衣物在他的动作中掀开散乱,斯巴达克斯瞥到他腹部那个显眼的肉红色的长长疤痕。 他忍不住想摸摸它。 他这么做的时候林平之发出一声小小的呻|吟,然后他被对方抱进了怀里。 斯巴达克斯睁大眼睛,僵硬地维持半弯着腰的姿势。他还记得抱着对方的感觉,尽管那次林平之拼命挣扎并推开了他,然后像只轻盈的鸟一样跃下了巴蒂塔斯家的阳台,那晚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记得那一幕。那时他以为林平之逃不掉,每天都担心巴蒂塔斯会把他抓回来,而当他听到林平之逃离了卡普亚的时候他在由衷为他高兴的同时也隐隐失落。 炽烈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斯巴达克斯手忙脚乱地阻止对方意图吻他的动作。他是多么主动而迷人,但如此可爱的顺从只是因为对方把自己错认成甘尼克斯而已。斯巴达克斯的心一阵绞痛,而且觉得自己非常卑鄙。 他推拒的动作引起了林平之的不满和疑惑,他摸着对方短短的头发,终于明白自己弄错了人。 “……斯巴达克斯?”视线中的重影好不容易合成了一个,林平之低低开口,第一个念头是确认甘尼克斯仍没有回来,随即艾力贡的那些话鬼使神差地跳到他耳朵边。 “你喜欢我?”他忽然醉醺醺地问。 那一刻斯巴达克斯几乎忘记了一切。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一股脑冲进了脑子里,然后产生想要感谢神明的冲动。 斯巴达克斯的双眼瞬间变得深邃幽暗,他在和自己挣扎着。天哪,他和眼前这个醉鬼较什么真? 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时机了,他明天就将领军阻击克拉苏,他想不了别的,不管苏拉还是甘尼克斯,任何借口都无法在成为阻碍。 他现在喝醉了,明天他就会忘了的。斯巴达克斯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是的。”于是他用仅仅两人两人能够听到的私语承认,“我爱你,不逊色与任何人。” 那比单纯的爱和迷恋更为复杂,混合着歉意,尊敬,还有从他身上得到的最初反抗命运的勇气。所有的这一切令他逐渐将目光在他身上驻足,直至超越一切。 斯巴达克斯从那双氤氲的黑眼睛里知道对方明白了一切,没一会儿那双眼睛眨了眨然后缓缓合上。 林平之已经睡过去了,斯巴达克斯微微笑了笑,“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斯叔的戏份差不多就结束了吧(大概……如果不吐便当的话 这么说如果不写小林子和甘叔进中原之后的生活的话好像就快要完结了啊…… ------------ 第74章 在确认远离奴隶军营地之后,凯撒的速度稍稍慢了下来。 他回头瞄了眼无精打采的提比略,他破烂的衣甲仍然挂在身上,密集的刀口和鼻青脸肿的模样交相辉映,凯撒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毫无反抗地被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这两个角斗士佼佼者狠揍了一顿。但显然对方精神上承受的打击更大,他在奴隶面前下跪,差点就为了活命而向他们求饶。那副场景一便便在提比略脑海里回放,那双不可一世的脸此时颓败地低垂着,大概是被斯巴达克斯吓坏了。 “接回你的旅程万分艰难,你不受点教训永远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凯撒就像在教训不听话的晚辈:“我的对手不是你,你的敌人也不是我,斯巴达克斯才是。就算只是几个绊脚的石子也会让你摔得满地找牙,别再掉以轻心。” 他的说教换来提比略狠狠的一眼,年轻将军的脸颊肌肉因为羞耻或是愤怒不住颤抖,随即他用力一挥马鞭跑到了前面去。 翌日,所有决定跟随斯巴达克斯攻打克拉苏的战士们重新穿上战甲,拿上武器,在一片山丘上分别。 “朋友们,我们就在此地道别吧。”斯巴达克斯站在中央对众人道,“跟随甘尼克斯去自由地生活。命运和谋略已无法改变我们在战场上厮杀的结局,有些人的死亡还不及埋葬他们的尘埃重,而我们死去的每一位兄弟都是荣耀的战士,毫无畏惧,绝不臣服。现在,只有罗马人的鲜血才能驱散我们经受的寒冷,我要让他们看看,自由的意志终会反抗蹂躏和压迫。请你们一定记住,在我们与罗马人生死相搏的时候,心中最挂念的永远是你们。” 他的目光坚定冷静,一位抱着婴孩的妇女轻轻上前道:“谢谢你,斯巴达克斯。” 淡淡的太阳挂在青天之上,不知名的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他们庄重地凝视着斯巴达克斯,仿佛祭祀神明时虔诚的信徒。 林平之就站在满是妇孺老少的那一面,因此他看见斯巴达克斯看向那婴儿温柔的目光。艾力贡也在迎战的队伍里,纳西尔不着痕迹地支撑他站立,一面特制的中央镶嵌一段利剑的盾牌被牢牢固定在他的小臂上。 甘尼克斯走近斯巴达克斯,“我会带着他们在山的那头等你光荣而归,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斯巴达克斯。” “你变了,甘尼克斯。”斯巴达克斯笑着道,后者问:“怎么说?” “你以前说过无意以身殉道,为了更多人的自由牺牲自己的生命……” “总有人能为你鞠躬尽瘁,你是为了成千上万人,我就为了那么几个。”甘尼克斯快速打断他的调侃,敛起神情道:“无论如何,我们会履行各自的责任。” 他们想让这场分别显得不那么悲壮和感伤,勇气和支持是他们现在唯一需要的东西。 “我会祈祷罗马大败,斯巴达克斯凯旋。”林平之对他说,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斯巴达克斯也跟着他温和地笑,有一度他们之间总是剑拔弩张,“我很抱歉将你拖入这种生活。”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与斯巴达克斯并肩而骄傲的。” “能听见你的奉承实属难得。”斯巴达克斯想在他眼中发现一丝端倪,但如他所料,昨晚的事情没有在赛里斯人的记忆里留下一丁点痕迹。他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但他明白一切本该如此。 “斯巴达克斯。”林平之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比所有其它人做的那样:“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还是对手。” 斯巴达克斯回忆起那个时候,他在竞技场上,刚结束一场厮杀等待着下一个对手,这个赛里斯人就像从天而降一样被带到场中。那时候对方蒙着眼睛皮肤苍白,拖着长袍歇斯底里地大叫大笑。他还以为那是个疯子,然后声音戛然而止,他在自己面前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全场一片嘘声。 “不怎么有趣的见面,但很值得回忆。”斯巴达克斯总结。 离别终将来临。 斯巴达克斯对他俩道:“小心庞培。” “我什么时候搞砸过?” 斯巴达克斯笑了笑,转身高声道:“出发。” 甘尼克斯长出一口气,对林平之道:“我们也出发吧。” “嗯。”林平之带上斗篷上路,忽然低低唔了一声。 甘尼克斯摇摇头:“坚强点儿,小伙子,虽然宿醉的滋味是不怎么好受。” 林平之脑子里有些零星的片段,“我昨天吐了你一身?”他得到对方的肯定后恶劣地扬了扬唇角,“听起来不错。” “不错?”甘尼克斯笑得眉飞色舞,“我必须得说,那简直精彩。你先是给我们表演了一段‘剑术格斗’,然后趴在我身上哭着求我,顺便一说那时候我们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闭嘴。”林平之抽出长剑威胁地比划了两下,然后发现剑柄上似乎少了点东西。 “怎么了?” 林平之记起了一些事情,他在昨晚见过斯巴达克斯。他当时醉得很厉害,但必定认出了他。那双深沉的似乎总是满是思绪的蓝眼睛在黑夜里离得极近,近得他当时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但再然后发生了什么?林平之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没什么。”他回答,手指摸了摸剑柄上一圈浅浅的印子。 甘尼克斯耸耸肩并未深究。在刻意制造的愉快徒然冷却后长长的队伍重新回复了沉重的氛围。斯巴达克斯的队伍正在与他们相对的方向渐渐远去。 他们的身影很快泯然于大众,辨识不清。 什么都再也看不清的时候斯巴达克斯捏紧了手掌,满是厚茧刺痕的粗糙手指间露出一截红色的流苏,昨晚和林平之说话的时候他无意间带走了它。 那时他们靠的很近,林平之惯用的长剑就放在床边,可他整个心神都集中在对方的一举一动中,直到离开很久后他才发现手里紧紧攥着这个,大约是被他硬扯下来的,他毫无印象。 那是他唯一得到的纪念。 …… 远在坎帕尼亚大陆另一端的库迈城,一辆贵族的座驾引起平民的匆忙躲避。那辆华丽的马车一路奔驰远离集市,最后在一座刚刚装饰一新的大宅前停了下来。 一位身着精致长裙,梳着时髦卷发的年轻贵妇人拉着一个男孩的手下了马车,大门的守卫立即恭敬地打开门让她进去。 “您的伤势很古怪,从外表看只有一处有剑伤,但大部分内脏都受到了损坏。西庇阿大人,您还需要还要修养多日。” 西庇阿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听医者的结论,忽的一阵淡淡的香味,一位黑发的美丽女人优雅而匆忙地进来,在看到西庇阿后顿了顿,焦急之色盈满眼眶。 “父亲。”十岁左右的男孩放开母亲的手跑到床边叫道,西庇阿顺手安抚了下儿子,惊讶地看向妻子:“科内莉娅?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在罗马听说你受了重伤,是拜一名赛里斯奴隶所赐。”女人心疼地看着他缠满绑带的身体,眼泪湿了脸庞“他怎么敢……?!我早说过这些异域的种族就像一群喂不熟的狼,他们永远不懂高低贵贱之分,他们只配得到鞭子和棍棒相待。” “我没事亲爱的,别大惊小怪的。”西庇阿微微坐起来,一直躺在床上让他的肩背骨头都吱嘎作响。 “这次实在是太过火了,我们要严惩那个奴隶,他在哪儿?” “他已经得到他应得的下场,科内莉娅,被施以宫刑钉上十字架,你这么善良不会想看到那种场面。”他看向这个美丽柔弱但感情薄弱的妻子温柔地说道。 女人的目光闪了闪,“我厌恶流血,尤其是从我的丈夫身体里流出来。” “我是将军,受伤流血是常事。”西庇阿站起来,“而你也该继续呆在罗马做你的分内之事。” “抱歉我不加考虑就跑过来,但妻子担心自己的丈夫有什么错?” 西庇阿走近她,高大的身体笼罩住她:“去泡个舒服的澡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就带提图斯回去。” “沃尔图……”他语气温柔、浑身是伤但仍令人畏惧,科内莉娅的挽留生生消失在舌尖。 打发走了妻儿之后西庇阿披上袍子转到暗藏的内室,走廊里燃着烛台,里面空无一人。他伸手拧开墙壁上一个的兽头装饰,雪白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里面另一番洞天。 西庇阿走进去,细碎的金属碰撞声随之响起。 “你醒着呢,景宣?”他挑了挑桌上已经昏暗的烛火,橘黄色的光亮在墙上拖出一个长长的人影。被叫到的人动了动,又是一阵清脆的金属相碰的声音。 “什么都不想说?”靠近之后才能看清床上的人手脚都被坚硬的铁链锁在床柱上,闻言微微转了转眼珠,“滚出去。” “我也爱你,宝贝。”西庇阿扯开他的腰带。景宣闭上眼咬牙忍受又一次身体上的进犯。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下|体撕裂的疼痛令他恶心欲呕。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个子小小的男孩,西庇阿的儿子正在门外看着一切,那些暧昧的痛苦的呻|吟令他后退两步,然后飞快地离开了。 ------------ 第75章 入夜之后,向山南高卢前进的奴隶们渐渐停下脚步,在附近寻找细栖息之地安顿疲劳的身心。 布满荆棘和恐惧的旅途令人精疲力尽,但也有一些人在度过需要时刻保持机警的白日后仍然精力充沛,比如骁勇善战的杰出角斗士。 林平之几乎每天都要为甘尼克斯惊人的旺盛体力和欲求咋舌。 “我明天……老天,我明天会走不了路……”林平之气息不稳地抱怨,但压在身上的男人一点儿都不想这么快就停止。甘尼克斯在他身上耸动,低哑的粗喘声染上笑意:“我们有匹马,记得吗?你的腿可以就那么漂亮地放在那里不用动弹。” 简陋的帐篷在上空摇摇欲坠,忽然身体一轻,林平之被抱了起来,突然的深入令他绷紧了脚趾。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音节,手臂用力对方的脖子,胸口被舔得一阵酥麻。 “我要操到你直到我下次真正进来之前你都会觉得那可人的小屁股里仍塞着我的家伙,小赛里斯。” “啊!啊!啊啊啊――唔!嗯!”身体里粗壮巨物j□j的频率猛然加快,越撞越深,林平之压抑着尖叫,后|穴控制不住得阵阵痉挛颤抖。他死死掐进甘尼克斯健壮的后背,被牢牢固定在甘尼克斯腿间的臀部被撞得通红,迷乱的脸上挤出一个和痛苦类似的神情。 他又被压回铺上,被折过头顶的腿肚一跳一跳地抽筋,膝盖隔着薄薄的铺盖一下下抵在粗粝的地面上。 林平之大口大口地呼吸,泪水从紧闭的眼中分泌而出。他难以忍受地张开眼,在迷乱的浓墨般的空气中,他忽然看到一双眼睛。 他透过氤氲白雾,仿佛跌进一汪冰湖。所有的感觉在霎时如潮水退去。 坚毅的、温和的、明亮的,瞳孔因*而微微放大,一股莫名的寒意却从内心深处渐渐覆盖住全身。 林平之怔怔望着那双眼睛,微微蹙着的眉和棕色的短发。这是个幻觉,但可怕的感觉令他甚至出不了声。 甘尼克斯在这时猛地整个j□j他身体中,仿佛恨不得连下面的卵蛋也一块顶进去。 林平之在瞬间回过神来,他忍不住摸向他的脸、乱糟糟的胡茬和金灿灿的头发。熟悉的感觉让他的心脏落回了原处。快|感顷刻间卷土重来,他不断地吸气,满眼泪痕地颤抖:“太……” “爽了是吗?”对方问。 他已经说不出话,失神地微张着嘴呼吸,满涨的器官在他体内突突跳动着释放。他瘫在甘尼克斯怀里,直到对方终于舍得抽出来才慢慢缓过神。 方才短暂出现的影像在林平之的脑海里再度回放。他忍不住闭上眼,比起内疚更多的是不解――他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候看到斯巴达克斯的脸? 林平之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归咎于这两人有一对相似的蓝眼睛,而甘尼克斯当时看着他的样子就和那个喝醉的夜晚中斯巴达克斯看着他时一样,但即使是这样虚幻的第三者的介入也让林平之感到羞耻和不自在,就像自己真正被斯巴达克斯做了一样。 那感觉太不好了。 ……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林平之忽然在记忆的缝隙中捕捉到了什么。 斯巴达克斯也曾这么看着他? 那夜的景象越来越清晰。 你喜欢我?他听见自己醉醺醺地问。 是的。那是斯巴达克斯的声音。我爱你,不逊色与任何人。 天……林平之陷入深深的懊恼,喝酒误事一点儿没错。 “怎么了?”他的心不在焉引起了甘尼克斯的注意。 “我有点饿了。”林平之随口道。他避过对方询问的眼神坐起身,随即感觉对方留在肚子里的东西一点点流出来。那里如今只留下强烈的肿痛湿腻感。他已经开始习惯这个,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遮遮掩掩地擦干净。强烈的疲倦感在身体的满足后侵袭而来,但饥饿却不合时宜地选择在这个时候光临。 当林平之发现睡意无法战胜饥饿后他有些不情愿地咕哝着找吃的,躺着的大个子脸上挂着暧昧的笑:“我以为我刚把你喂饱……”甘尼克斯的下流玩笑换来林平之冷冷地一瞥,然后他眼神一暗,给对方看快要见底的食物包裹:“我们的东西快吃完了。” 他叹口气躺回去,闭上眼睛和甘尼克斯靠在一起汲取温暖。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他心想这些日子自己绝不会再想来第二遍,但这段时光他将永远不会忘怀。 橙色的朝阳从岩石边缘升上来,他们又该启程了。 “甘尼克斯,我们抓到了几个罗马走狗。”卢戈,甘尼克斯的副手,一个胡子扎成小辫,鼻头通红的大块头匆匆报告。 甘尼克斯神色一敛:“查出隶属哪个军队了吗?” “庞培。”卢戈道,几个奴隶把那罗马士兵带过来摔到他跟前。 甘尼克斯低头问他:“庞培的军队离这里还有多远?” “去死吧,你们这些野蛮无知的贱种很快会在庞培手中全军覆没。” “也许会如你所说,但遗憾的是你可没法看见那一天了。”甘尼克斯淡淡道,素后看向卢戈:“让他好好说话。” 一柄刀立刻洞穿士兵的腕骨,惨叫声让卢戈挖了挖耳洞,“如果不是条件有限我倒是很乐意给你量身定做个十字架――我以前可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说。” 士兵呼哧呼哧喘着气,身体徒劳挣动,甘尼克斯又冲卢戈使了个眼色,士兵立刻松口:“还有两天!” 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卢戈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他。甘尼克斯神情肃穆,眼睛盯着某一点思考对策。不得不说他这个时候和斯巴达克斯有那么点像。 这个想法蹦进脑子里后林平之微妙地觉得对甘尼克斯有一些冒犯。 事实上自两班人马分道扬镳以后他们早就无法再获得彼此的消息,但即使相隔千里他们的殒命仍紧紧相连。 “两天。”甘尼克斯立刻下了决定,“我们恐怕没时间再休息了,兄弟们。通知所有人加快速度。” “去哪儿?庞培就在前面虎视眈眈。”林平之叫住他,“我们不能跟庞培硬碰硬,这里一共两万多人,但战力撑死了也只有三成。况且队伍里有太多妇女孩子拖慢速度,我们只能尽力避开庞培的耳目。” “我们回山里躲一阵怎么样?”卢戈的建议立即被甘尼克斯否决:“不行,我们没东西吃没衣服穿,到时候会被困死在山里。如果拼死一搏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回到帐篷,在地图上推断出庞培的大致方位,几乎封锁掉了所有通往高卢的道路。 “庞培的目标是斯巴达克斯。谁能打败斯巴达克斯谁的英名将被众口赞扬。罗马的公民和贵族才不在乎远在天边的战事,他们只想要身边的奴隶们安安分分乖乖听话好让他们继续穷奢极欲的安逸生活。庞培当然也想分一杯分羹。”林平之沉吟道:“大头在克拉苏那儿,庞培不会在这里多花功夫。” “但如果正面碰上我们就得硬着头皮上,是这个意思吗?”甘尼克斯深吸了口气:“我必须让这些人安全跨过国境。你知道我经常胡说八道天马行空,但这件事得作数。” “但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庞培势必会一路南下,一旦他和克拉苏的军队会合,斯巴达克斯被前后围攻,他几乎没有逃出升天的可能……” “他的夙愿就是这些人的自由,这是他为此和克拉苏血战厮杀的一切理由。”甘尼克斯望进他的迷茫的双眼:“我承诺了这个,林。我不在乎外面那些人的死活,我只想确保你的安全和那些该死的诺言。” 有一些林平之熟悉的情绪在甘尼克斯的眼中积淀,他的眼中没有转圜的余地,并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林平之蹙起眉,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算是真正帮助斯巴达克斯。 林平之想不明白大义和人命孰轻孰重,也许他只是不希望再有熟悉的人死去。但有人还在等着他答案,半晌后林平之点点头,后者面容一松,“谢谢。” “还有没有别的路线?”甘尼克斯的眼睛落回地图上,恨不得在上面凿出一条路来。他很快发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离他们他们所在地不远有一片钳形平原,有一条河流通向那里。在和庞培的位置之间群山阻隔且有足够远的距离,就算要过去庞培也得绕个大圈。这简直就是诸神为他们准备的捷径。 “我们去这里。”甘尼克斯道。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应该昨天更的 但是昨天加班到半夜于是就…… ------------ 第76章 罗马的官员正在竭力平息斯巴达克斯的反叛所引起的恐慌,但既然愤怒的公民们还有闲心质疑元老院的决策和军队的能力,至少证明他们目前仍旧安全。 不过说到底,那只是一群不听话的奴隶,任他们再张牙舞爪也逃不过克拉苏的庞培的镇压,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最后也不过是贵族们宴会和交际上可有可无的谈资。 西庇阿心不在焉地喝着不怎么地道的赛斯酒,带着各式白色面具头上顶着阳|物雕塑的侍者在他身边来回穿梭,舞女白花花的身体在洒满花瓣的水池中扭曲着搔首弄姿,窃窃私语的贵族们在进行着隐秘的谈论,贵妇们则聚在一起聊着最时髦的衣饰新闻。和每一个宴会都大同小异。 这一切都无聊透了。西庇阿乏味地想,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他就开始想念在家里等着他的人,他漂亮的象牙色的皮肤,有点泛灰的眼珠,黑玉一样的长发和身下那个幽秘的被他折磨的红肿的入口。 西庇阿感到一阵燥热,不太明亮的烛火中那个一张一翕的诱人入口令他坐立难安,他想要立刻骑马狂奔回去将他压在床上挺进他的身体,把那些要流出来的精水再堵回去,然后狠狠贯穿,直到对方的肚子充满自己的东西。 这个想法令他一阵激动,他觉得这个无聊的宴会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尽管那事儿他已经做了无数遍但只要对着那张脸他就似乎永远没有餍足的一天。 令人振奋的是他有数不清的时间。 再回去的路上西庇阿却碰上了从家里出来的侍卫,对方慌张地告诉他他的儿子被一个赛里斯奴隶给挟持了。 赛里斯奴隶,除了景宣还能有谁。 事态没有他想象得糟糕,赛里斯人仍留在大门之内,一柄刀架在提图斯的脖子上,可怜的孩子在吓得瑟瑟发抖,在看到父亲后立刻双眼发光。 他的管家快速地跑过来跟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提图斯怎么偷偷进了他的房间,过了多久后这个奴隶怎么绑架了提图斯被侍卫围在这里。怎么看都是他那个年幼无知的儿子闯的祸,但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晚上好,景宣。”西庇阿轻松地打招呼:“你看起来精神多了。” 他太神态自若了,景宣扼住提图斯的刀不禁收紧了些,“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剑拔弩张地做生意可不太好。”西庇阿快忘了对方是个商人,商人总是伶牙俐齿,景宣很聪明,但不够精明。“我说过没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你,你找错了砝码,景宣。” “是吗?”景宣在提图斯胳膊上划了一道,男孩尖叫起来,但西庇阿仍无动于衷。 景宣微微有些动摇,他重复了一遍,“放我走,你的儿子就能活命。” 他看到对方前进了一步立刻绷紧了神经,西庇阿叹了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离开这句话你有哪个词听不懂?!”景宣怒道,他紧张得喉咙发痛。 “放你再去找斯巴达克斯?恕我直言,景宣,这个选择可不怎么高明,现在奴隶军已经全军覆没了。” 什么……? 侍卫慢慢围上来,景宣飞快看了眼年幼的男孩,然后心一狠一把扔开他将刀刃横在自己脖子上,“这个砝码怎么样?如果不放了我我就自杀,也许你也会喜欢对我的尸体做那种事。可我不在乎,西庇阿,谁管我死了以后还怎样呢,至少我不会再感觉到那些糟糕透顶的恶心事了。” 这种行为无疑承认了景宣对于西庇阿的情感一清二楚。以此为要挟令他感到耻辱,他只想杀了西庇阿,但唯一的一次机会已经失手,现在却要用自己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他已经别无他法,继续被关起来当他的奴隶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他眼神坚决:“我做得出来,西庇阿。” “……”西庇阿的目光闪了闪,笑容迅速隐去的脸庞就像一头即将发怒的狮子,他冷冷地威胁般地开口:“你以为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能好好的跟我说话?你会像那群该死的奴隶一样遭受鞭笞棍棒,死无全尸。” “那也许还好一点。”刀尖刺进皮肤,艳红的血滴下来,西庇阿的脸上出现一丝紧张,“你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是吗?” “我也是。” “让他走吧。” …… 冰天雪原之上,两方人马杀气腾腾地对阵。其中一方装备精良,阵型严密,声势浩大,罗马的旗帜飘扬在半空;而另一方衣衫褴褛,参差不齐,就像密集的狼群,看上去毫无胜算可言。 斯巴达克斯站在奴隶军的最前面,身着战甲,手执剑盾,遥遥望着罗马军队开始动作,随即向这边发起进攻。 身后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后退,没有人想冲出去。 “镇定!”他目不斜视地高喊,骚乱平息下来。 罗马军队高喊着冲到他们跟前,尖锐的剑近在咫尺。最前线的奴隶军们下意识举起盾牌,然而下一刻冲上前的罗马人全部陷进地面人仰马翻。一道两人宽的深壑露出圆形横亘在两军之间,及时刹住车的士兵们立即退回去改变队形,无数的盾牌紧紧相连形成牢不可破的防御。 斯巴达克斯的唇角扬起笑:“进攻!” 数道木板从土中掀起落到对面成为桥梁,奴隶们高喊着冲进罗马军中,坚固的阵型立刻开了几个口子。 罗马军、奴隶军,每一个人都拼尽全力向对方厮杀,结束每一个敌人的生命,或在下一刻被刺穿心脏。雪地被迅速染成了红色,越来越多的尸体堆积其上。 斯巴达克斯看到无数的人倒下去,无数的人又前仆后继地涌上来,流血和牺牲仿佛永无止境。 永无止境的还有罗马人的军队,他的同伴们越来越少。斯巴达克斯喘着粗气,双眼捕捉到了罗马军统帅的踪迹。 “克拉苏!”他高喊着追击而上,在一个山丘上生死搏杀。 克拉苏不是斯巴达克斯的对手,但他要对付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他的体力随着伤口的鲜血不断流逝,他杀死了一个又一个阻碍者,终于,克拉苏被他逼到绝路。 克拉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山崖,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惧怕。 斯巴达克斯举起剑,克拉苏的性命唾手可得。忽然一阵轻微的金属j□j血肉的声音,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全身的力气顿失,重剑落到地上,他僵硬地维持着那个姿势跪在地上,低头看到戳出胸口的一段长矛。 他感觉克拉苏走过来,视线凝结在他的背上。 “非常遗憾罗马无法拥有你的忠诚。”他听见克拉苏这么说。 斯巴达克斯的耳朵嗡嗡蜂鸣,他像是处在静止的混乱中,分外清醒而又极度迟钝。他眼睁睁放克拉苏逃走,满心不甘却动弹不得。 他吃力地抬起头,巍峨的阿尔卑斯山白雪茫茫,远远地模糊成一团。他们已经走到了看不见的地方,雪山的另一头。 这样就好…… “斯巴达克斯!!”有人扶住了他的身体拉出那截铁矛,仿佛心脏也随之一起拽出来。斯巴达克斯的声音就像漏气一样嘶嘶作响。他眼前一暗,纳西尔和艾力贡焦急悲伤的脸映进眼瞳。 “斯巴达克斯,不……” “我们先带他离开。” 他被搬上马,周围的景色飞快地颠簸掠过。奇怪的是他并不会觉得难受。他觉得身体忽然变得无比轻盈,仿佛化成了无数细小粘连的颗粒。每一次晃动都被放满了无数倍,金色的光线暖洋洋地刷过那些缝隙,所有的伤痛都从中过滤抽离。 他的心脏挣脱长久以来的桎梏,有力地自由地跳动。他感觉不到寒冷,四周再也没有浸满血泪的土地和悲痛欲绝的脸庞。在一片白色的光辉中他飘向天空,像舒卷的云,自由的风,飞翔的鸟。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忍不住露出释然的笑容,去迎接他所向往的一切。 再也没有比这更伟大的胜利了,他以自由之身死去。 …… 夜晚。 林平之忽然惊醒。他听到了一些声音,就像一声包含着无数声音的呐喊跨过连绵山脉隆隆地传过来。 “怎么了,小家伙?”甘尼克斯醒过来问他,林平之摇摇头:“没事。” “睡吧。” “嗯。”林平之却再也睡不着。那晚他紧紧挨着甘尼克斯,夜风从帐篷的缝隙里刮进来,他忽然就感到一阵从心底而出的寒意。 他不由抱紧对方低喃:“永远别丢下我。” “我保证。” ------------ 第77章 有时候林平之回想从前,总觉得那段记忆久远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那些痛苦而又无法后悔的往事的轮廓已变得模糊不清,但造成的痕迹仍然蛰伏在血液中,深入骨髓,令他总是神经紧张,如履薄冰。尽管他知道自己如今已孑然一身,不会再有江湖仇家时刻追杀,但这种习惯似乎早已成了本能。 他曾羡慕过令狐冲,羡慕他同时又看不上他。他恨他的好运气,恨他的洒脱随性,恨岳灵珊对他念念不忘,恨自己无论如何勤奋努力武功仍不及这位大师兄的一半高,拼尽所有为父母报仇,自以为武功已经独步天下,到头来却仍沦为他的阶下囚。 林平之清楚自己那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一个色厉内荏的歪门邪道,不男不女的恶心东西。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会像个废人困在西湖牢底直到老死,那或许还是令狐冲和任盈盈大悲慈悲才能有的结局,而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已经在复仇的短短几年中就已经耗光枯竭了。 因此当林平之发现自己重获新生时,初时的震惊和惊喜平息之后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甚至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与原先世界的联系全然彻底的切断后他感到一阵被遗弃般的无助。然而他又隐隐觉得或许真的有了一次清零重来的机会,尽管从头到尾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林平之遇到过的好人屈指可数,因此他对每一张道貌岸然的面孔都怀疑其后另有图谋,巴蒂塔斯那样的伪善者才是他所熟悉的人,而他没想到斯巴达克斯会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毕竟奴隶主和他的宠儿怎么看都该是一丘之貉。 斯巴达克斯是林平之重生后听见的第一个名字。人在初来乍到时总会对第一印象分外深刻,在他尚未察觉之时这个名字就已经深深打进他的心里。直到他逐渐熟悉掌握这里的语言和习俗,从满屋子粗鲁不堪的骂战中无意得知斯巴达克斯原来是个情种,为了挽回心爱的妻子才在这里卖命。 林平之在那时无可避免地想到了他仅有的一份感情,与岳灵珊的懵懂情爱。林平之明白即使回到过去他可以做到不迁怒灵珊但也绝对无法跨过岳不群的那道坎。 从他自宫练剑后,那些男女之欲仿佛也随之一并抹杀了。老实说林平之至今都为会爱上一个男人而感到不可思议,他太多次遇人不淑,而甘尼克斯看上去甚至不是个好人。但不可否认的在 遇到甘尼克斯以后他才慢慢能睡个安稳觉,那些没来由的焦虑总会在他身边得到平息。刚开始他也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甘尼克斯看上去放浪不羁,无所不能,但绝对算不上是个好家伙。而时至如今他才明白对方自我放逐式的放纵生活亦是源于无法回头。 他们的初见狼狈不堪,林平之在被巴蒂塔斯追杀时仿佛自己被一下子打回了原形,又开始不断亡命奔逃。在他几乎快要再一次走向极端再度变成令人憎恶的那个自己时是甘尼克斯将他拉了回来。 甘尼克斯被林平之硬逼着卷入事件的中心,然而对方似乎一点儿不介意,甚至还挺有耐心,林平之于是明白这就是个总是一脸坏笑的好人,他自然而然地将对方看作了朋友。 从朋友到爱人的过程林平之却总是觉得恍惚,努力回想都不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仿佛潜移默化之间就成了这样,默契得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甘尼克斯表达爱意总是热烈而直接,这种强烈被需要被爱的感觉令人轻飘飘的。林平之很珍惜这些,他想和甘尼克斯一起离开罗马回中原生活。 对此时的境地来说这很艰难。 流水声在寂静的夜里令人忍不住直打寒战,林平之舔了舔冻得干裂的嘴唇,身前劈啪作响的篝火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他挣扎了一番后决定还是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营区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战士们打磨着他们的兵器,女人眉头紧锁哄着年幼的孩子,所有人都惊恐不安地祈求诸神的庇护,害怕庞培会忽然大军压境,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甘尼克斯似乎也不例外。林平之找到他时他正站在河边,宽阔的肩背挺得笔直,眼睛盯着河面一动不动。 林平之没有出声,他也不禁向水面望去。他们一路沿着这条河流前进,河面的冰层越来越薄,水流愈加湍急,大家欣喜终于不用再喝刺骨的融雪,甘尼克斯的眉头却因此越皱越紧。 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后似乎神经一松,凝重的空气微微有了缓和。 “小家伙。”甘尼克斯开口道,“你能看到河流尽头吗?” 林平之愣了下摇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后又回答:“不能。” “我也不能。”甘尼克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丧气:“我什么都看不见,这条该死的河究竟会让我们逃出生天还是引向死亡,罗马的犬牙什么时候会攻过来……” “别这样,甘尼克斯,所有人都在指望着你。”林平之打断他,他不能让甘尼克斯在这个时候失去斗志,一点儿犹豫都不行。林平之听见他咕哝了一句什么,试图鼓励他:“我们都该活下去,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要是庞培打过来我们就给他点厉害瞧瞧。你有危险我就保护你,事情很简单,我就站在你身边,不会躲在你身后。” 甘尼克斯转头有点吃惊地看向林平之,小个子仿佛忽然一下子就变得挺拔高大。林平之想把他抱进怀里,结果不知怎么就成了投怀送抱的姿势。甘尼克斯拿下巴磨蹭他的头顶闷声笑:“哦,林……你可真是我的小英雄。” 林平之的声音嗡嗡地:“所以别再用保护我那一套糊弄我,我杀过的罗马人不比你少,我保护你和你保护我一样天经地义,明白吗?不明白也给我闭嘴。” 甘尼克斯识时务地噤声了,他们都不太喜欢提起过去,但对方明显还对自己做过的事耿耿于怀。对方难得强势的样子让他微妙地咂了下嘴,腰上被勒得有点儿发疼,但甘尼克斯不得不说感觉不错。 河边很冷,林平之很快就被不近人情的夜风逼回了篝火旁。他们加了点柴火,周围响起孩子的啼哭和女人的呻|吟,一切都带着末日狂欢般的绝望色彩。 “抱歉,林,我们似乎总是在逃命。” “斯巴达克斯管这个叫追求自由。”林平之回答,两人说话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对方的表情。甘尼克斯没发现林平之在提到斯巴达克斯后表情变得有些局促,事实上自从上次那微妙的幻觉后林平之几乎不曾提过这个名字。他承认自己有点心虚,尽管甘尼克斯压根没有发现这些的敏锐神经。 “罗马人管这个叫叛变,我不在乎它究竟是什么,我只希望能快点结束。”他们都是这么祈祷着胜利女神的眷顾,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战场成为自己的最终归宿。 气氛再度安静下来,林平之觉得今天的甘尼克斯沉默得不同寻常,浑身都笼罩在不稳定的危险氛围中,他叫了一声:“甘尼克斯?”等对方回过头他认真道:“和我谈谈。” “艾力贡和纳西尔回来了。”甘尼克斯抬眼看他,林平之目光微闪:“那斯巴达克斯……” “没有他,纳西尔说斯巴达克斯和克拉苏交战受了重伤,半路上就失去了呼吸。” “……”林平之的呼吸蓦地止住,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紧紧皱起眉,慢慢问:“克拉苏死了吗?” 甘尼克斯摇摇头:“提比略死了。” 这勉强算个好消息,但仍于事无补。林平之脑袋里一片懵然。他们早知道斯巴达克斯和克拉苏之间将会是一场恶战,与整个罗马敌对简直是螳臂当车,但因为斯巴达克斯总是出奇制胜,大家都觉得如果有奇迹发生那非这位神之使者不可。携雨之使者,屠影之英雄,到头来这也只是罗马贵族廉价的称赞而已,褪去神化斯巴达克斯也只是个普通人,而人命在这里实在太卑微了。 这几乎是一个标准斯巴达克斯式的结局。林平之神情黯然,他还记得对方在他耳边吐露的呢喃私语,而现在他希望至少斯巴达克斯在另一个国度可以见到他心爱的妻子。 那天晚上他们又抓到两个庞培的侦察兵,甘尼克斯逼供完那两人之后简直就像打了一场硬仗。 半夜静静躺着的时候林平之忽然慢慢地爬到了甘尼克斯身上,后者模糊地嗯了一声,感觉一串湿热的吻落下来,渐渐变冷蒸发,使皮肤变得干燥地紧绷。 随着亲吻越来越急促沉重的两道呼吸纠缠在一起,甘尼克斯的指节j□j埋在胸前的黑头发里。 林平之卖力地亲吻抚摸身下健壮的男性躯体,当他轻轻咬那细小的乳首时听见甘尼克斯喑哑地哼了两声,那双总是有光点跃动的蓝眼睛瞬间被j□j染得幽暗深邃,有个火热的东西在两人之间迅速变大发硬。 林平之忽然变得口干舌燥,他支起身子和对方脸对脸。甘尼克斯轻轻拨开了他的头发,随即狠狠吻上他,将他压在身下挤进双腿间挺身而入。 趴着的林平之发出一声闷哼,微微抬起臀部迎合对方的律动。 直至j□j的时候两人都没说一个字,但他们彼此都觉得他们从未结合得如此紧密,就像永远也不会分开一样。 ------------ 第78章 战争过后,巍巍群山静静矗立在雪原中,曾经的天崩地裂无声泯然,无数的残骸遗落其间,罗马士兵们如同一群工蜂穿梭其中回收武器装备,清理战场废墟。克拉苏在一旁看了片刻,然后回到了他的大帐。 凯撒抱着头盔在里面等着他。 克拉苏稍稍放松了神情,但当摆放在正中的灵柩移入视野后,这位以铁血手腕著称的将军脸上出现了短暂深刻的悲伤。为了这场战役他痛失爱子,凯撒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断他的悲伤,“我们还是没有找到斯巴达克斯的尸首。” 克拉苏的目光从提比略的遗容上挪开,在看向凯撒时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酷镇定,淡淡下令,“派人继续找。” “斯巴达克斯遍体鳞伤,坚持不了多久。”凯撒的目光也移到那张永无机会老去的脸上,克拉苏在为他盖上白色的雕刻成提比略容貌的面具,动作轻柔不舍:“罗马会铭记提比略的英勇牺牲。” “罗马只会赞颂满载功勋的伟大英雄,他还这么年轻,就为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失去性命。这本该仅仅是一个起步,为他今后驰骋战场的无数历练之一。”克拉苏心中浮现一个个为爱子筹备铺就的人生道路,而现在一切都化为了泡影。他的声音依旧坚毅,但略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我要把那些奴隶沿着阿皮亚大道全部钉上十字架,从卡普亚到罗马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见他们后悔痛苦的叫喊,让斯巴达克斯看看他最后带给这些盲从者什么下场。” 凯撒皱眉,仅仅从对方的背影就能感觉到对方强烈的愤怒和仇恨,他干巴巴地提醒:“恕我直言,克拉苏,这事儿还没完。我想你还没忘记甘尼克斯现在仍带着另一群人生龙活虎地妄想逃出生天,庞培……” “庞培充其量只是援军,他想沾些便宜就随他去。”克拉苏面向凯撒,“西庇阿家族的支持足够让我们占尽优势。” “我知道那头野蛮狮子的选票举足轻重,但我们当初合作的筹码很明确,而显然我现在做得还不够多,我们不是为了占大头,我们要全部……” “凯撒,冲动易怒容易给人可趁之机。”凯撒和庞培结怨已久,克拉苏打断他打量了眼他的战甲:“你做得很好,整军之后我们就回罗马。” …… 白雪覆盖着厚厚的冰层,战马在上面打了个趔趄又嘶鸣着退了回去。 “报告将军,前面是河流,两岸的侦察兵仍然都没有回来。”红衣银甲的罗马军队一眼望不到头,而唯有为首一人装束不同,这是个微微发胖的中年人,穿着锃亮的精细铠甲和白色的上等衣物,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挥退了下属策马前行,副将立刻跟了上来。雪地上密密麻麻的脚印一路延伸至冰封的河对岸后向远方蔓延。 “这一边的脚印较少,甘尼克斯说不定挖了个圈套想把我们引到对岸来。” “你仔细看看,这些脚印有被掩盖的痕迹。”说话的人就是庞培,从十七岁就一直跟着父亲征南闯北战功赫赫。比起将军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典型的罗马贵族,高傲,圆滑,时刻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 他轻蔑地看着那些杂乱的脚印,那双敏锐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这个拙劣的把戏,“而那边的脚印故意显得更加杂乱,他们一定用了一小部分人做了诱饵,那个甘尼克斯还挺有些小聪明。而且这一侧的山体对他们更加有利。”他转过来慢悠悠骑回去:“传令下去,稍微休息,午后改变路线继续行军。” “是,将军。” …… 清晨,天光乍泄。 又熬过了一夜的奴隶们将经过的痕迹埋进雪里,抬起腿继续漫长而短暂的迁徙。长时的旅途令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身体越来越瘦骨嶙峋。谁也不敢说这样的生活会比有个罗马主人时好多少,但他们得到了最想要的事物,吃饭的权利,睡觉的权利,甚至行走和说话的权利。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但愿有好事发生。”一觉睡醒之后甘尼克斯依旧是那个勇猛无畏的战士、营地的领袖。他的话语仿佛有魔力一样轻易挑起众人的希望,他往阳光下一战,那么懒洋洋地充满魅力地一笑,就能让人坚信他们总会突破现在的困境。 林平之这时正慢慢从河岸收回手里的木杆,那是他们晚上帐篷的一部分,此刻上面刻了些细小的划痕。他看了会儿随后微微挺直了背脊。明媚的日头让人产生春天终于来临的感觉,他活动了下通红的四肢,皮肤下凝滞血液的再度流动带起微微的刺麻。他舒展开一个微笑,回答:“比如我们今天或许能有顿不错的午餐?。” 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鸟就在空中打了个旋掉在了他们面前。甘尼克斯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把它捡起来抖了抖雪伸到林平之眼前:“你瞧,也不是太难嘛。” 林平之接过这可怜的快被冻死的飞禽翻过翅膀,专注的神情在下一刻笑起来:“是巴尔卡的鸟,他把布条缠在了鸟的右腿上,庞培上当了。” 他听见甘尼克斯同时松了口气,哈哈笑着和他对掌,“这下除非庞培忽然长出一对可爱的小翅膀,否则他可怎么也扑腾不过来。” “庞培?”艾力贡疑惑地走上来,他那个特殊的尖刺圆盾没有装备在胳膊上,无法用力的手腕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竖着眉毛仿佛在质疑,满身的血痂也无法削弱他的凌厉:“是怎么回事?” 甘尼克斯解释:“庞培的追兵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我们想了个办法。” “利用这条河流做掩体,巴尔卡和一些人在还结冰的地方制造些痕迹,好让庞培以为我们现在在对岸。”林平之接过话头,艾力贡看向他,不可置信地蹙眉:“你们让巴尔卡去当诱饵?” “只是调虎离山之计――” “哦,调虎离山。”艾力贡嗤笑,用他那双日耳曼蓝眼睛直视着林平之咄咄逼人地质问:“怎么听起来更像是让愚蠢的巴尔卡那些人羊入虎口,你们这群聪明的小羊群就能自由自在的远走高飞。”他最后将矛头对准甘尼克斯:“如果是斯巴达克斯他就绝不会这么做,他会保障每个人的权利。” “你这是对我的一种否定吗?哦,多谢。”甘尼克斯冷冷回答,他的冷静彻底激怒了艾力贡。“他们会死在庞培军下!”他一字一字地怒吼,连纳西尔都拉不住:“你知道克拉苏怎么对待我们的兄弟姐妹吗?你自己去瞧瞧,随便从哪个山峰望下去,只要能看见阿皮亚大道的地方就有钉着我们同伴的十字架!一个挨着一个,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有时间逃出罗马……” “巴尔卡也做了同样的选择。”甘尼克斯毫无退缩的和他对视:“他只是做了和你们一样的事情,而我们别无选择。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我们甚至不知道这是否真的管用,还是说你有什么高见?” “都冷静下来。”换做以前总会有斯巴达克斯或者米拉来打圆场,而现在轮到他了。他将那根每天清晨都会用到的木杆丢给艾力贡,后者没好气道:“这什么东西?” “能告诉我们一些事的好东西。”林平之示意他看上面不同位置的划痕,最上面的已经有些被磨平,而最下面的是今天的杰作:“发现什么了吗?我每天都会量一遍,这条河流的水位越来越低,我们可能不该再向前走了,很大可能前面就是重点,也可能是瀑布,但无论如何一旦河水变得足够浅……” “庞培的军队就可以渡河过来。”甘尼克斯接口。 “没错,但换句话说巴尔卡也能和我们汇合。”林平之信誓旦旦的样子令艾力贡的怒气暂息。 林平之用一些潮湿的谷子救活了那只小鸟并用它和巴尔卡保持联络。巴尔卡的速度要比拖家带口老弱病残的大部队快得多,因此他们也第一批走到了尽头。 一条壮观的大瀑布横亘眼前,腾腾升起大片白雾根本看不清底下究竟有多深,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腿脚发软。艾利西斯捡了块石头丢下去,好一会儿才听见一声闷闷的落水声。 “见鬼!开什么玩笑?!”卢戈没好气地大骂:“瀑布?诸神让我们千里迢迢地过来就为了看我们集体大跳水?” 巴尔卡的胸膛随着厚重的呼吸起伏着,他抬头看向附近的群山,奔腾的河流对岸一片荒芜。他仿佛能听见他的同伴们正在朝这里而来。 就在一瞬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该干活了,伙计们。”他拍了拍艾利西斯的肩膀:“除了你,小子,你该过去。” 艾利西斯不解地仰望着这个黑黑的面目凶恶的迦太基人,明白他想干什么后一个劲摇头:“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我相信你并且你已经做到了。”他扯出一个仍然不算太友善的笑容,但没有人比艾利西斯更明白这个家伙的温柔:“我知道无论在哪儿你的爱都会陪伴着我。现在走吧,记住我做的一切也同样是为了你。”他最后一次紧紧拥抱他:“告诉甘尼克斯往西走。” “不……”艾利西斯望着他们向山峦走去,金色的眉毛拧在一起,随即咬咬牙飞快渡过布满卵石的急流,向着太阳跑去。 ------------ 第79章 奴隶军不再继续行进,而是停在原地远离河流。他们很难观察到对岸山中的情况,同样那些群山也为这些逃生者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事实上他们正在等巴尔卡,然后决定接下去究竟何去何从。但信号发出去后一直没有收到回音,林平之几乎要怀疑那只鸟早在半路就冻死了以至于巴尔卡压根不知道他们现在具体的位置。这种束手无措的感觉让人焦躁和沮丧。 好在这种令人厌烦的状况没有持续多久,耳目过人的林平之远远就看到侦察兵带回了一个熟人。 “艾利西斯,”他看上去像是独自前来,甘尼克斯心里一紧,“巴尔卡他们……” “不不不,他们还活得好好的。”艾利西斯尽量打起精神,他金灿灿的头发和明亮的眼睛帮了不少忙,他解释道,“他们只是……只是不打算回来了,你知道。” “什么,” “巴尔卡让我们往西走……” “等等,他们为什么不回来?”甘尼克斯的眉头纠结一气,他打断艾利西斯的传话,“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 艾利西斯停止牵强附会,脸上挂着难看的笑容,“我们看到了瀑布,就在前面,只要大半天的时间。巴尔卡没打算回来,他们要尽力让庞培远离我们。他说如果不把罗马军队彻底引走就是前功尽弃,他们会淌过河来,我们都会被杀死,巴尔卡不想让这个发生。” “……巴尔卡只有两百多人。”甘尼克斯半天才喃喃道,天知道他们有多不愿意听到这样的消息。 林平之安慰他:“他们是勇士。” 甘尼克斯点头:“没错,他们是英雄。” 艾利西斯鼻子一酸,两人的肯定令他真正意识到了他的爱人不再归来,他发出一声哽咽:“究竟还要牺牲多少人……” “直到战争结束。”甘尼克斯的回答就像一声叹息。 …… 远离水源的生活已经不会再给林平之带来什么困扰。他学会从雪,水坑,甚至树干中的浆液中获取必要的补充,但某些时候这回适得其反,干渴的喉咙得到暂时的解救之后饥肠辘辘的肚子就更加难以忍受。 等到他们再也拿不出丁点食物的时候甘尼克斯终于决定杀了营地里的最后一匹马。它们在一口大锅里煮着,浓浓的肉香味让无数人开始吞口水,林平之看了眼凑到跟前的木勺,低头尝了口里面的肉汤,舒服地呼出口气:“我想念这个,又香又热。”随即又皱了下剑眉,“但我可再也不想吃这个了,至少不要再是这种境地下。” 甘尼克斯对林平之的抱怨哼哼地笑着,肉汤里浓烈的酒味让喉咙连着肠胃暖洋洋地热起来,他挑了块好料给林平之,剩下的得拿去分给其他人。林平之老远都能听到甘尼克斯隆隆的笑声。大家都喜欢甘尼克斯具有煽动性的笑声,那能让他们暂时忘记目前的困境痛苦,好像任何事都没什么大不了一样。 野蛮,粗鲁,百无禁忌;热情,执着,无所畏惧。这些令罗马人轻蔑的蛮族正因如此特质才令他们此刻如临大敌。 吃饱喝足之后奴隶军即刻启程,林平之觉得脚步都轻了不少,但不久她就发现并不只是吃饱了的缘故,更因为他们在下坡。 甘尼克斯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查看地图,但没有在那片羊皮纸上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地图上压根没有对这一片的标注。但他们除了继续前进外别无选择,至少这决定不会立刻要了他们的小命。 这主意太他妈明智了! 当一座山崖竖在眼前时甘尼克斯不由心道。 这是一座不高的山崖,下面一片延伸到山脚的广袤森林。他们的视野不够高,但看出个大概已经足够。在将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后奴隶军终于翻越过了阿尔卑斯山,只要穿过这片森林就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地跨过罗马边境,地势不算高但也没法大批突破。这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屏障,他们知道只要能尽快到这下面去,庞培就再也无可奈何。 奴隶军为了终于能够摸到的自由之门喜极而泣,柳暗花明绝处逢生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激动和喜悦。他们不断地感谢上天,感谢诸神,感谢为此牺牲奉献的每一个灵魂。每个人都变得信心十足,好像接下去坏运气就会一扫而空。 “实在是太好了……”甘尼克斯喃喃道,立刻和林平之来个火辣的热吻小小庆祝一番。 “嘿……”林平之小小推开他,倒并不是出于羞涩而是喘不过气。他往下看了看,崖顶离地面的高度十丈有余。他到:“我们需要一些工具才能顺利下去。” “哦,这很容易。” 他们马不停蹄地寻找藤蔓然后用它们结成牢固的绳索。埋在深雪下的植物导致工作的速度很慢,好半天他们才弄出来十几条,还好他们有充裕的时间。 “女人们先下去,强壮的男人负责孩子。”甘尼克斯下令,对其中一名角斗士道:“确认每一根绳子都够坚韧,再让其他人下去。” “那些人怎么办?”林平之低声问。他指的是队伍中带有重伤和失去肢体的同伴。女人和孩子的总数只占不到一成,而这一群的数量却很可观。这其中也包括艾力贡,他们没有办法顺利完成这项冒险,而成人要负担另一个成人也有风险,毕竟山崖虽然不算太陡峭但要摔下去也够呛。 最后甘尼克斯决定当人全下去的差不多后留下一批人再用绳子把他们吊下去。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们连夜动作,县辖区的一部分人先行在森林中扎营,不管山洞还是被别的什么都尽可能隐蔽。甘尼克斯作为领袖理所当然地要留到最后。 该死的责任! 甘尼克斯觉得自己简直和斯巴达克斯越来越像了。虽然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这一切都自然而然得让他觉得古怪。 “你没事吧?”林平之将水壶递给他关切道。他理所当然地留下来陪甘尼克斯,事实上他并没一直在上面,简便的轻功让他可以上下自如,只要随手搭根绳子就能眨眼间荡到地面,这个优雅漂亮的姿势一度让某些羡慕的孩子想要模仿而摔断了手。林平之因此承担来回监察通报的任务――简单点儿就是跑腿的。 “感觉前所未有的好。”甘尼克斯回答,他温柔地看向挺拔俊俏的伴侣,低沉的声音低低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吗?” “美酒?”林平之不假思索。 “哦,那是当然的。”甘尼克斯冲他眨眨眼,“我想我们该有个温暖干燥的小屋,里面有可供坐着的木椅,地窖里储存足够的食物。我们会在舒适的床上做|爱,炉火照在你漂亮的脸上,做到都两人精疲力尽后在阳光中醒来,不用急着起床,当我们依偎彼此回想今天时会感到无与伦比的骄傲。” 那是个美丽的憧憬,林平之紧紧握住他的手,沉静幽黑的双眼坚定地望向他保证:“我们会做到的。” 第一个黑夜过去后一共下去了一千多人,按这样的速度至少还要四天半才能全部到达地面。甘尼克斯慢慢踱着步道:“太慢了,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让我想想,哦,应该没有,除非大伙儿都像林一样咻一下就飞下去。”他们唯一的大夫,白发苍苍的老头卢修斯揶揄道。 “放心吧,我们没见着任何庞培的走狗,他们没准还在山里被耍得团团转呢。” “让大家尽量加快速度。”甘尼克斯点点头,但他知道越是重要关头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三天之后,当山崖上的人仅剩下三成的时候,他们终于还是见到了庞培。 银光闪闪的盔甲首先晃到了奴隶军的眼睛,他们从欢笑声中回过头,随即一片寂静。 他们看着罗马大军远远逼近,那些鲜艳的冠羽就像一群雄赳赳的公鸡昂着脑袋乌泱泱地压过来。 “林,走。”甘尼克斯的声音严肃冷冽,他紧盯着对面的动作,对林平之道:“你立刻去森林里通知艾力贡让他快带那些人撤走。” 甘尼克斯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正面应敌,庞培的军队人数是他们的几倍。这几乎是一场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战役。林平之一瞬间觉得对方是故意支走自己,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是脚程最快的那个,于是他快速道:“明白,我会立刻回来找你。” 宝石一样的蓝眼睛转向他,甘尼克斯道:“不,答应我跟他们一起走。” 林平之蹙眉:“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这么做……” “我办不到。”甘尼克斯温柔地说着强硬的话,手里的藤蔓系到他腰上,“我永远爱你,林。”随即微微用力将对方推下了山崖。 藤蔓的缓冲令林平之平稳落地,他仰头望向甘尼克斯,对方确认他安全后就离开了崖边。他定定看了一会儿,转身朝林中跑去。 “甘尼克斯,传说中的竞技场之神,我们的民众总是喜欢夸大其词,你认为只有你知道兵分两路吗?”庞培高高在上地发表对奴隶军的蔑视:“是时候结束你的传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终于终于快要完结了_(:3」∠)_ ------------ 第80章 林平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在林中穿梭,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立即掉头回到甘尼克斯身边。 但在那之前林平之必须先去警告艾力贡。他拼命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忽视内心真正的驱使向记忆中奴隶军的营地飞驰。 “纳西尔,”他远远看见正在站岗的同伴,大概是他的厉声大喊吓着了对方,小个子的叙利亚人大吃一惊立刻跑过来,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林平之急匆匆道,“艾力贡在哪儿,召集所有人,你们得立刻离开这里穿过森林四散而去。” “但还有人在山崖上……” “什么事,”艾力贡上前问。 “庞培来了。”这个名字就像洪水猛兽般立刻让两人睁大了眼睛,“甘尼克斯能挡住他们一会儿,你们快走。” 艾力贡想说些什么,但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紧迫的时间没有让人悲伤的余地,他只能马上照做。万余名不安的奴隶短短时间便集中起来等待指令,他们行动得很快丝毫不房费时间,因为早已习惯逃亡。 出发前,艾力贡低低道:“自由唾手可得,我多希望是我们所有人一同向着光明前进,尤其是我们的挚友。” 林平之沉默半晌,抱拳道:“保重。” “等等,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纳西尔叫住转身欲走的林平之,后者笑笑:“分别的时候到了,我不能留在这儿。” “赛里斯……” “我别无选择。” 纳西尔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话,甘尼克斯在那儿,他必须回去。一切理由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 “赛里斯。”艾力贡真诚道:“请你向甘尼克斯转达,我为之前说过的话抱歉。如果我们再详见,我会亲自道歉。虽然我们总是跟高卢人不对付,我们会永远记住他的伟大英勇。” 林平之苦笑了一下:“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个混蛋,但事实上我根本不希望让他成为斯巴达克斯那样的人。”他想甘尼克斯心里只有自己一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林平之一心惦记着甘尼克斯的安危,他再也不能让旧事重演,在经历了如此之多以后。 回去的路变得无比漫长,林平之竭尽全力追赶时间,当看到那座熟悉的山崖后猛提一口气飞掠到山崖下,却发现通往上面的藤蔓已经全都被扯断,四周寂静无声,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林平之左右环视随后退开几步,随即朝崖壁直掠过去,一手抓住崖上断绳接着外突石块三两下跃了上去。 目之所及都是尸体,奴隶的和罗马人的横七竖八血流成河。他一路沿着这些痕迹而行,克制不住地去辨认那些身体精壮头发金黄的尸首。 甘尼克斯很强,他可是竞技场之神,以一敌十都算小菜一碟。林平之的理智这么告诉他,但内心深处仿佛有只瘦骨伶仃的手堪堪悬在心脏上,似乎随之都会将之一把扼住。 林平之闭了闭眼镇定心神,随之耳中听见了打斗声。他立时拔剑循声而去。他杀死挡路的罗马人,对同伴的感谢置若罔闻,问道:“甘尼克斯在哪儿?” “我不知道……” 林平之放开他,有些仓惶而茫然地望向周围。罗马人实在是太多了,援军源源不断地补充,它们就像困在一个充斥着鲜红色的阵法中,而奴隶军的人却越来越少。 “投降吧,负隅顽抗只是徒劳。”他似乎听见了庞培高傲得意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像是闻所未闻一样惊叹了一声:“也许你得到了无数次对手的臣服,但那绝不包括我。” 甘尼克斯! 他一下子就认出那个懒洋洋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盲目纷乱的情绪似乎刹那间烟消云散,所有人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他的胸腔忽然溢满了各种各样的情感,汹涌澎湃到喉咙发紧,让他忽然就有了战胜一切的力量。 对方被十数个士兵包围,庞培骑在马上挂着微笑,他的预见中面前这个凯尔特人只会有一个结局,在车乱战中耗尽体力而死。他早知道这是一场注定胜利的仗,尽管之前发生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来呀!”甘尼克斯喘着粗气一剑刺进一人背心,忽的背后一阵劲风,熟悉的飘忽奇诡的步法在眼尾瞥见的长发中得到了证实。 “林,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我没答应你任何事情。”林平之理直气壮的回答换来甘尼克斯有些无奈的抱怨:“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他们被围在圈里,那有点儿像回到了竞技场,要么赢,要么死。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甘尼克斯对靠在背后的人道,林平之心知肚明。罗马人仍在重重围上来,倒下一批又立即补上一批。那个身材修长动作轻盈的年轻男人无法让任何一个人忽视,庞培也似乎没意料到他们能坚持这么久而微微变了脸色。 他们得想办法冲出去。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林平之不知道在自己回来之前他已经对付了多少人,但他的动作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灵活敏捷。 林平之目光凌厉地盯着面前不怕死的罗马士兵,他们举着盾摆起防御,满地的同伴尸体显然也令他们发憷。林平之微微抿紧嘴,罗马人退了一步。 难得的好天气没有一丝风,甘尼克斯却感觉身后渐渐地不断传来流窜的气流。他忍不住转过半个身子和他并肩,对方看起来并无异常,但衣袍却无风而动。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林平之每次危难之际都会忽然获得某种强大无比的力量,而后就会陷入可怕的虚弱和昏迷。甚至一度差点夺去他的生命。甘尼克斯不知道那是打哪儿来的,他只知道那种预感从没给林平之带来好运。 “小家伙,不,停下来,别这么做……”当甘尼克斯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后立刻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事,我有分寸。”他听见对方轻松地回答,然后便是一道逼人的银光,就像无数剑光在空中交汇旋转,如有意识般随着林平之修长清瘦的手腕幻出无数锋利剑刃。而他本身则化为飓风狂卷着袭向罗马军队。尖利的银光偶有闪现便引起一声惨叫。甘尼克斯捕捉不到林平之的身影,他似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却又仿佛无处不在。他就像可怕的死神,所经之处无不亡灵哭嚎。 “走。”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低低道,甘尼克斯在怔忪中被一路力量带着突出重围。 及时撤远幸免于难的庞培盯着两道飞快远去的背影急声下令:“立刻追!” 他们拼命奔跑,甘尼克斯的视野中除了林平之的背影一片模糊。他仔细听着对方的喘息声跟随心跳的频率,好像要从中找出什么端倪。 前面的人渐渐慢下来,“林?”甘尼克斯拉住他。他们已经甩开追兵一大截,林平之回头看他:“怎么?” “你衣服上有血。” “那不是我的。”林平之飞快回答,好像一早就想好了答案是似的,在甘尼克斯张口之前状似不耐道:“我很好,现在流血的可是你,他们很快就会循着血迹追过来的。” 林平之的解释并没有让甘尼克斯的表情好上一点,他的脸色煞白,紧紧相连的手传来不明显的颤抖,但他现在没有狐疑的时间。一队骑兵的马蹄声远远疾驰而来,他们立刻神经紧绷,深吸了口气继续逃命。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忘记了只要朝着这个方向迎接他们的肯定是见鬼的悬崖。 “混蛋!”甘尼克斯大骂,不等他们回头罗马骑兵已经训练有素地围了上来。甘尼克斯望向崖下,那底下有条河。 “抓住他们!”骑兵队长举剑高喊,十数个士兵下马杀过来,但因为方才林平之的可怕行径而有所顾忌犹豫不前。 领头者见状怒喊道:“给我杀!临阵脱逃者死!” 军令远比奴隶更加震慑,他们呐喊着冲过来,狭小的山崖寸步寸险,无止境的战斗和奔逃让体力几近耗光。 “啊!”手中长剑被一记盾击脱出手中,林平之不稳地后退两步,脚下地面凹凸不平,一些碎石跌落崖底。林平之正要稳住身形之时有人一剑刺来,他立即旋身躲过,身体却忽然一阵麻痹,他极力想要支撑自己可身体已然摇摇欲坠,最终失去重心朝崖下跌去。 “林!!”那一刻甘尼克斯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惊声大喊,随后猛地跳过去堪堪抓住了他的手,整个人被他的体重带着一同滑下悬崖。 “抓住我!”甘尼克斯只有上半身扒在崖边,仅靠一只手死死扣住地面,他想用胳膊支撑两人爬上去,但每次尝试都只能更快消耗他的力量。 “抱歉,甘尼克斯。”林平之的手臂被拽得生疼,他自责道,他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别放手!林!”他感到紧紧相握的手不断下滑,甘尼克斯大喊。罗马人好整以暇地聚在崖边看他,其中一人走过来,看他因为用力而肌肉抽搐的面颊。 手上的重量忽然一轻,甘尼克斯蓦地张大眼,还未喊出声随即感到腿上一重,他又被带着往下坠了一些。 “坚持一会儿。”林平之叫道,快速抽出甘尼克斯绑在腿上的匕首狠狠劈进山壁中。很软甘尼克斯发出一声沉重嘶哑的咆哮,身体剧烈地震动了几下,上面的罗马人哈哈大笑起来。 “甘尼克斯?” “没事,别放手。”他尽力伪装成没事,但声音里隐含的颤抖出卖了他。甘尼克斯蓝色的眼睛凶狠地盯着跟前的罗马人,他的手被一把铜剑牢牢钉在了地上,让他的手臂几乎用不了力。 林平之离开甘尼克斯靠匕首一点点往上爬,当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罗马士兵后顿时心下一沉。这么多敌人虎视眈眈,而他俩早已力竭,恐怕就算爬上去也…… “你会水吗?”他忽然听见甘尼克斯问。 “会。” “好极了。”甘尼克斯低低自语:“我们得碰个运气了。”他的手臂脖子青筋毕露,已然再也坚持不住,林平之瞬间明白对方的想法。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甘尼克斯巨大的身体笼罩着他,轻飘飘地向下方坠落。 “见鬼!”骑兵聚拢在崖边狠狠啐道,一人拿起长矛,向急速下落的人影用力掷去。 ------------ 第81章正文完结 “唔……” 一声低沉的呻|吟后林平之感到紧贴着彼此的身体忽然猛地僵硬了一下,他尚未来得及思考就被卷进激流,然后重重一摔,背部一阵剧痛,降落的速度顿时减慢。林平之意识到两人俱被冲入河中,急速的水流铺天盖地地罩过来吞噬了他们的身体,每一寸神经都浸透了冰冷刺骨的寒意。林平之措手不及呛了一下后立刻屏住呼吸,无比沉重的身体被急流拉扯旋转着颠簸沉浮,击打冲刷走一切思考的能力。 混沌昏暗的视野就像身处无垠的黑夜,缺少空气的胸腔几欲炸裂,林平之唯一能确认的就是紧紧抓住的人。绝对不能放手。他一遍遍警告提醒自己,随即失去了意识。 …… 林平之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像被泡在热水里煮,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一点红光,细微的柴火噼啪后他意识到那应该是篝火。他坐起来,弯腰的动作牵连起胸腔里蛛网般蔓延的细密疼痛,随后他剧烈咳嗽起来。所有的感觉都随之一起回到了身体里,林平之皱眉闷哼,抬头看见甘尼克斯正在火堆旁烤衣服。 “你没事吗?” 甘尼克斯给他展示背上的绷带,“被射中了肩膀,不过没什么大事。” 林平之松了口气,确定对方安然无恙后不再勉强自己动弹。这次使用辟邪剑法后的身体远没有上次那般虚弱,甚至每次都令他难以自控的情|欲也消失了――也没准他在昏迷中熬过了那个。林平之胡思乱想着随手捡了两个甘尼克斯不知打哪儿弄来的放在身边的水果,错落交叉的枝桠将阳光切割成层层朦胧的光幕。他眯起眼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汁液滑过喉咙,美好得犹如梦境。 “我们安全了?” “还不算。”甘尼克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庞培也许会派追兵,只有离开罗马国境才有机会安全。” “那我们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甘尼克斯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用中气十足的嗓音道:“哦,好的,没问题。”他把烘干的衣袍扔给他:“抱歉我挪用了一些。” 拜甘尼克斯的伤口所赐,林平之的长袍变成了短袍,尽管他也穿过奴隶式衣不蔽体的服饰,但也仍不习惯这个。 清晨或早或晚如期而至,两人在森林中摸索着大概的方向前进,没有追兵没有陷阱,没有药草更没有食物,这一切都棒极了更他妈的糟透了,林平之觉得他们好似刚逃出一个牢笼又陷入了另一个绝境。 他盯着面前高大的背影,严实皮甲下的绷带隐隐有血迹。甘尼克斯的伤在背上,但他从不让自己帮忙擦洗;对方仍然精力旺盛精装矫健,但那更像是伪装出来的,而且越来越力不从心。 “甘尼克斯?” “嗯?”大个子气喘吁吁地回过头,林平之斟酌道:“我想你需要休息。” “不,事实上我需要的是个大夫。”他认真地看向他问:“你累了吗?” 林平之很快摇头:“没有……” “很好,我们继续赶路。”甘尼克斯扯出个笑,继续迈动步伐。 我担心你,林平之叹息着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甘尼克斯的决定很对,他的伤比表现出来的更为严重。林平之多么希望卢修斯能在这儿,自己对医术一窍不通,除了在夜晚悄悄为他灌注内力外一点儿也帮不了他。 这一路都荒无人烟,甘尼克斯似乎在判断方位,然后很快就决定了接下来的路线。林平之觉得他在找什么地方,他们脚下渐渐出现一条小径,通向森林的边缘,外面是一条能让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 “就是这儿了。”甘尼克斯兴奋道。林平之精神一震,他看到对面棺木中竖着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面刻了商道两个汉字。 “景宣说过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看到赛里斯人的驿站,他们会有办法带我们去你的故乡,林。”甘尼克斯就像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但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甘尼克斯!”毫无预兆的突变令林平之的惊呼在喉咙里挤压得变了调,但对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毫无反应。 好像有那么一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林平之定了定神,然后才敢颤抖着探他的脉搏。 很微弱,但至少还有脉象。 “甘尼克斯?甘尼克斯,醒醒?”林平之转过他的头试图叫醒他,眼睛忽地瞥到他的背脊。随即他咬咬牙解开了甘尼克斯的上衣,里面的绷带被红红黄黄的液体染透了。他立刻闻到一股腐肉的味道,可怖的伤口令他倒抽了口气。 甘尼克斯撒了谎。罗马人的铁矛让他得了致命伤。那个圆形的破洞处破裂的皮肤被烧得焦黑,他们总是用烤来使伤口止血,而周边仍有少部分被河水泡得发白。伤口很深,血肉因不再流血而变得艳红,那上面在不断地腐烂化脓,隐约可见白骨。 喉咙仿佛被塞进一整团棉花般潮湿窒息,林平之胡乱将其重新包扎起来,低低自言自语:“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你是角斗士不是吗?以前再重的伤也挺过来了,这不算什么……我们去驿站,坚持住。”他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发着抖,双眼发酸蓄满湿气。他拉过对方手臂环过自己扶着他站起来,希望对方能听到自己说的话。林平之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他正在失去他。 失去意识的人沉得要命,对方充满热度的皮肤隔着衣物传递过来,林平之一边吃力地拖着他,一边希望那副体格能在这个时候也派上用场。他断断续续地和他说话,他明白对方可能压根就听不见,只是以此来支撑自己。如果他再也醒不过来,他也不会好过的,他想,那会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直到死亡把他带走。 但林平之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他很清楚根本就没有那回事,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说不准甘尼克斯会像自己一样在某个不知名的年代再次活过来,但那对他来说也已经不再有差别。 除了那位岩石林平之一路上没有再见到任何标记,他不禁加快速度,焦躁和恐惧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卡在嗓子眼里。当他开始怀疑甘尼克斯是不是弄错了方向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百丈开外一面赭色的酒旗。 “驿站……”林平之的眼中出现亮光,在走到那座石头房子前面时却看到了一位故人。 林平之见到了景宣,对方看起来就像大病初愈,他诧异的眼神令景宣笑起来:“别来无恙,林弟。” 林平之却笑不出来:“甘尼克斯受伤了,救救他。” 景宣注意到他扶着的人脸色一整,随即探了探他的鼻息:“你先扶他进去,我去叫大夫。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多谢。” 林平之和甘尼克斯在驿站呆了两天,面目慈善的中年大夫对甘尼克斯拖着这么重的伤在森林里熬了两天啧啧称奇。但他一直昏迷不醒,林平之守在他床边,看着他健壮的身体渐渐虚弱,耀眼的金发失去光泽。 大夫说他伤口太深,失血过多,现在快要死了。 “甘尼克斯,你在听吗?”林平之的声音变得嘶哑,他仍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缓慢微弱得令他鼻头发酸:“别这样,千万别他妈是这个,甘尼克斯,你要弄哭我了。”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求你了,你这个混蛋……”林平之身心俱疲,他抓着对方的手,感觉眼前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崩裂毁灭:“你爱我就不该这么对我,甘尼克斯,你为什么总要丢下我……”他轻轻伏在甘尼克斯的身体上方低喃,“你还要睡多久,嗯?你不想亲我吗?”他亲吻对方干裂的唇,在他耳边低声问:“或者摸摸我?我记得你喜欢那样……”他的眼神失去了焦距,他得不到半点回应,只是在和回忆说话,“或者求你干我?你不是一直想听这个吗?” 短暂的寂静几乎要把人逼疯,林平之失望地叹气:“老天,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冥顽不灵?”他想从床上下来,腰部却被忽然抓住,整个人被猛地下压,随即烫热的舌头侵入他的口腔粗鲁地翻搅了一通。林平之被突如其来的吻弄懵了头,等对方终于放开他他才惊诧地盯着那双闪动的蓝眼睛结结巴巴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当我感觉你在的时候。”剧烈的动作耗光了他的体力,甘尼克斯垂下手道:“抱歉,我一直都能感觉到你,但是……我只是醒不过来。” “你是个混蛋,甘尼克斯!”林平之气急败坏,眼泪盈满眼眶。 甘尼克斯嬉皮笑脸,海蓝色的眼睛却泛起温柔迷人的神色:“我也爱你。” …… 景宣一直在驿站中等待林平之二人,在他得知罗马人即将封锁国境的时候他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 林平之在罗马呆的时间实际上才不到一年,但他却觉得那久得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会想念它的。”甘尼克斯回头望向数不清的沙黄色山丘,白色的城池和血红的夕阳,无论哪个地方都曾有他生活过的影子。“走吧,小家伙。” 林平之点点头,利落地挥动缰绳。 他们会想念过去,但永远不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 撒花~! 接下来就是各种番外吐便当掉节操之类的……吧…… ------------ 第82章番外长安一 林平之没想到他终于可以好好欣赏一次异域风情的时候却是离开以后。 他们坐在船上,航行的目的地是叙利亚,景宣对来往的路线了如指掌,一切都不再需要他们担心。 林平之在给自己脚底抹药,身上受的任何伤都比不上脚底这些血泡带来的折磨剧烈,但他感觉如此轻松适宜,那些疼痛超脱在*之外,仿佛这一刻他才终于真正地活着。甘尼克斯在和船上的水手们喝酒聊天,海风灌满白帆,甲板小幅度地晃动。他听见甘尼克斯哈哈的笑声,有些昏昏欲睡。他闭上眼睛,就像置身于大海,温柔的水波几乎要漫到他的身上。 “你喜欢海,”林平之听见了甘尼克斯的脚步声,每一步都非常有力又带着些拖沓的节奏,惊起停在船桅上的海鸥,因此他的声音忽然传到耳根时他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她很神秘,美丽并且强大。” 林平之没有睁开眼睛,他躺在那里,俊秀的脸庞被阳光亲吻着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就像一幅明媚安静的画。甘尼克斯看着他,听他的一呼一吸,忽然觉得也许这就叫永恒。 返回的旅途务必漫长,林平之二人跟随景宣的商队在叙利亚着陆,随后途经无数国家,希腊,波斯,天竺,大宛。景宣经商在外见多识广,讲起来头头是道,但他从不说他们分别后的遭遇,更不会提及关于西庇阿和他之间的纠葛。 他们曾栖身在繁华的城邦,也曾穿过广袤的沙漠,路上他们偶尔会听到罗马的消息,比如庞培和克拉苏联手当选了这一届的执政官,凯撒正在地中海清剿海盗,奴隶起义仿佛一场小小的插曲逐渐平息,就那么被泯然与历史。 林平之一行人踏入长安时正是春暖花开好时节,雪白梨花纷落枝头后大片艳粉桃花笼罩着长安城,一场春雨后遍地粉白。他们从西侧城门入城,景宣指着一座规模宏伟高大的宫殿道:“那里是建章宫,旁边是未央宫,皇帝和他的妻子们住的地方。”他是对着甘尼克斯说的,后者不太明白地侧了下头,“皇帝?” 景宣言简意赅:“赛里斯国的统治者。” 林平之仰头望向高高的城墙和宽阔的青石街道,这时才有了一点他回到了西汉的实感。 甘尼克斯早在入关之前就换了一身中原服饰,他穿不惯那些滑溜溜又绊手绊脚的长袍于是穿了身粗布短打,小臂上的烙印用布条缠好。但尽管如此,他遮掩不住的金发碧眼和魁梧身材仍招到不少好奇目光和窃窃私语。 “听着,甘尼克斯,我们得约法三章。”在入关之前林平之曾郑重其事地对这个有着明显西域特征的大个子说:“第一,在大庭广众下和我不能过于亲密,第二,不要打架滋事,第三,不准沾花惹草。” 甘尼克斯显然对此始料未及,他消化了好一会儿,然后咂咂嘴不满地回答:“哦……我更爱希腊。” 午后的大街上车水马龙,道路两侧的小贩们做着各种各样的小生意,卖杂货的玩杂耍的变戏法的,身着长可曳地的紧窄曲裾的男女们往来穿梭,经过他们时总会悄悄朝甘尼克斯多看两眼。 但说实话,赛里斯国比甘尼克斯想象中的无趣多了。这里的女人们紧紧包裹在衣服里的身躯苗条得要命,既没有丰乳翘臀更不会主动上来搭讪。倒不是说甘尼克斯想来个女人,只是他对林平之气哼哼而装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应总是乐此不疲。 一方白色的帕子忽然轻飘飘落在他们跟前,前面头戴银簪的姑娘回头羞涩一笑迈着小步走了。那笑容让甘尼克斯顿时明了,他捡起来冲林平之扬了扬,“这真可爱。” 林平之撇了撇嘴,“别自作多情了,甘尼克斯,这是给我的。”他肯定的语气换来甘尼克斯好奇的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我敢肯定那个可爱的姑娘刚才看的是我――” “别犯蠢了。”林平之伸手把因为站在他前面倒着走而撞到人的家伙拉回来,盯了莫名变得古怪毛躁的大家伙好一会儿,嘴角一弯问:“你是在紧张吗?” “不,为什么这么问?”甘尼克斯飞快否认,扬起潇洒迷人的笑容企图把对方的疑问全都融化在自己的魅力里,他知道小家伙吃他这套。 哦,他还想要撒谎。林平之这么想着,那种情绪倒是拜他所赐消退了不少,轻声回答道,“可我是的。”他望向甘尼克斯,“我有些……不敢置信。”他真的永远脱离了他的时代,他早该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明白的事实此刻终于赤|裸裸摊在眼前。他真切的站在这里又好似仍被隔在云端,他甚至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喜是怒,被神明眷顾却又被时间遗弃。 “嘿,林?”他目光空茫的样子不免令人担心,甘尼克斯盯着他直到对方从呼唤中清醒过来,“我没事。” 甘尼克斯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有点狡黠地摩挲了下林平之紧握着自己的手:“我这不算犯规吧?” 林平之仓促地收回手瞪他一眼:“闭嘴。”后者笑嘻嘻地跟上来,爽朗的笑声令那种感觉随之消失,就像压在心头的影子终于烟消云散。他的灵魂绕过了整个寰宇终于回到了根本,生命的本身。 甘尼克斯说得没错,活在这世上总会有好事发生。 景宣带着他们径直走向长安最好的酒楼,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小二直接将他们引上了二楼雅座,靠着精致的雕花窗户将长安风物尽收眼底。 甘尼克斯被拘束在狭小的桌椅之间,腿刚抬起来就被林平之打了下去,于是他只能委屈自己弯曲四肢,装模作样显得端正。 说实在的,这可太违背凯尔特人的天性了。 景宣憋着笑流利地一气点了十几个菜,边道:“这家有位大厨是从江南来的,手艺也不错,相比林弟会喜欢,但是要吃时令菜还需得到得家里。” “景兄客气。”一道道精致菜肴布上桌,阵阵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景宣道:“我本该算是东道主,这一顿就当接风洗尘了。” “现在我知道以前吃得有多草率了,不只是我,罗马人真该为他们的伙食感到羞愧。”甘尼克斯说道,然后用行动证明他的赞美之恳切。 甘尼克斯没用过筷子,两根木棍在他手里笨拙无比,林平之边递给他勺子边取笑,“堂堂角斗士之神能持双剑把对手杀得片甲不留,却败在了两根筷子上。” 甘尼克斯浑不在意地大笑,“你知道,我总是拿小东西没办法。” 大约是碗筷相碰的声音打扰了邻近的客人,那桌的主人锦衣绶带,玉冠轻裘,面目虽俊朗却眼神骄横,瞥了眼这边忽地眼睛一亮:“这位小公子长得倒是不错,不是本地人吧?” 林平之一声不吭,眼见那人似要发怒,景宣微微直起身道:“我们正在回乡途中,沿路经过长安便在此稍作停留。” 男子的眼神在景宣身上逡巡了两圈暗道可惜,此人长相端正俊雅,就是年纪大了点。 甘尼克斯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见林平之神情也猜到一两分,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形迫使对方仰目而视:“滚开,小子。” 年轻男人虽被他气势所慑,但长着侍从甚多跋扈地嘲道:“哪来的粗野蛮子,人话都没学会就来搅本少爷的兴致。” 这时林平之面色一冷扬声回道:“哪里来的野狗,吠得人不得安生。” 那公子哥显然没料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会忽然回讽,立时双目圆睁怒喝:“你说谁?!”。说着一手便要打向林平之却被其抓住,林平之到底是习武之人,绞着那人手腕微一施力那人就顿时痛得哎哟直叫,林平之讥讽回道:“哪个叫唤便是哪个。”他抓着对方手腕反向一折一推,男子趔趄着被他侍从扶住,气焰再也嚣张不起来。 男子找茬不成反丢了面子,景宣瞧他衣着打扮非富即贵有心息事宁人,可对方丝毫不领情,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带着侍从离开了。 “虚张声势。”林平之淡淡道,景宣坐回来笑道,“无妨,他来头再大也不敢在这酒楼兴风作浪。” 景宣胸有成竹,林平之不以为意,甘尼克斯则一头雾水。几人当晚在酒楼住宿,那寻衅滋事的男子没有了下文。客房在酒楼后面的小院中,曲折的门廊小径分布在流水假山中,林平之回来的时候正看到甘尼克斯站在一个亭子前和一个小二手脚并用地比划着什么。 “甘尼克斯,你在这儿。”林平之三两步走过去,小二如释重负地离开,他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静静在精巧复杂的院子里穿行。甘尼克斯觉得仿佛置身丛林,到处都充满未知,“我刚才迷路了。”他忽然开口;“你当初用了多久才能和人正常交流?” “两个月吧。”林平之回答,随即身形一顿转过身看他,“我知道那很难,什么都听不懂也看不懂,但你得习惯这个,你得学习这里的生存方式,我会帮你的。” “噢~瞧,我现在都有个老师了。”甘尼克斯说着,相信自己笑得足够让对方放心。 ------------ 第83章番外长安二 当甘尼克斯发觉有人跟踪时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闪进巷子里,游刃有余地分辨出追踪者的脚步声,判断对方的人数和计划,考虑会在哪个方位受到攻击然后如何反击……他干起这个来得心应手,他是个凯尔特人,天生的战士,他们习惯向前冲而不是躲在龟壳里。 景宣说得没错,在酒楼中安全无比,但那个家伙并没有善罢甘休,鬼鬼祟祟的人一直在酒楼附近守株待兔,好像真能把他们怎么样似的。但这下好了,这可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甘尼克斯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以此确信林平之没法因为这个责怪他。 再多来点人吧,别像小姑娘似的拖拖拉拉。甘尼克斯心里抱怨着,他对此嗤之以鼻,一切要以数量充数的威胁只能说明这些人本身不够看。他们阵型散乱,意志不坚,但仍激起了他好斗的本性。 “全都集合了吗?”甘尼克斯转过身看向呈半圆围上来的四五个男人,他知道他们听不懂,但那无所谓。他眨了眨眼,扬起笑:“很好,那让我们开始吧。” …… “林弟,他们不见了。” “什么?”林平之正在喂马,他们经过大宛国时精挑细选耗了一天才买的,甘尼克斯和他一人一匹。 “我方才发现一直在外面盯着我们的人走了”景宣四下一扫,皱了皱眉问:“甘尼克斯人呢?” “他说他去打水……”林平之神色一顿,随即低低咒了一声,“他一定跑出去了,我去找他。” 景宣和他同时反映过来,这里几乎没人比他更了解那群和罗马人毗邻而居的蛮族,他朝急匆匆离开的人道:“务必尽快找到他!”随后他叫人备了车马,向另一个方向赶去。 此刻他们都想着一件事,就是甘尼克斯千万别捅什么篓子,若是伤及人命恐怕这事再要善了就难了。 金发碧眼白肤的外邦人即使在繁华的长安街亦醒目异常,林平之不无意外地在一家小酒馆找到了他。甘尼克斯不知用什么办法要了酒,大喇喇地翘着腿,姿势粗鲁自然、而且熟悉,但在这里不合时宜。在罗马时大家都这样,而在这里这么做会被侧目而视。 他的身后有五个被捆在一起的男子,嘴里被塞了布条而只能呜呜地乱叫。 林平之悬着的新落了下来,随即他坐到他身边,面前推过来一只酒碗,他拿起来喝光,又被倒满,于是他又喝光,甘尼克斯再倒满,当对方晃了晃见底的酒壶,林平之道,“店家,来添壶酒。” 小酒馆的客人都被两人的气势吓跑了,他不知持续了多久,空酒壶逐渐占据了木桌。空气就像凝结的油脂,每呼吸一下就要把肺给糊住似的。他们在这种沉默里斟酌犹豫,盼望彼此能心灵相通,不需要用语言来破坏任何的东西。 外面远远传来马蹄声声,被抓住的男人们开始激烈地挣扎。大约是他们的同伴发现踪迹追了过来。 “我们得走了。”林平之拔出剑道,甘尼克斯像是回过神来。他们的视线相碰又飞快离开,张开口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在那批人闯进来之前迅速离开酒馆。 那些人贴着脚跟追过来,背上都能感觉到霍霍的剑气。路上行人纷纷躲避,不知什么时候官兵也加入其中。林平之在一个转弯处越上房顶,然后将甘尼克斯一块儿拉上去。 “我们为什么要逃?”甘尼克斯问,林平之 但很多东西不说出来对方是没法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歌词是某个剧里的 觉得不错拿来用了 窝在某个山沟沟里出差 所以三皮什么的孩子啊爪机里存着…… ------------ 第84章番外故友一 淅淅沥沥的雨水划过青色屋檐有节奏地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林平之在公鸡响亮的打鸣中清醒,一双眼睛睁了开来。 外面天空浓重如墨,看来时辰还早。林平之轻轻翻了个身,身旁的甘尼克斯仍在熟睡。他拉起压在胸膛上的胳膊环过脖子形成一个相拥而眠的姿势,然后长长吁了口气。 距离那场浩荡的关于自由意志的战争之后已经过了一年,如今只有偶尔的梦境得以窥见过往。林平之和甘尼克斯在长安和景宣告别后沿着长江南下,他曾去过洛阳寻找外公家的踪迹,但他所有的发现就是他错了,他以为他属于这里,但他错了。中原或是罗马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区别,它们一样令他陌生,于是他放弃了重回福州的打算,因为那已经没有意义。 眼下的疑问是,他该在哪里停留?他已经走过足够远的地方,看过足够多的事物,那些新奇的经历和体验令人难以忘怀到足以铭记一生,并拥有能与他一起回忆的人,他该感到满足。 但他并没有,他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你在叹气吗,小家伙?”甘尼克斯带着鼻音的声音在他耳边问,林平之回过神,感觉对方摩挲他后颈上柔软的发根,他向捧着自己后脑勺的宽大手掌靠了靠,“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声鸡鸣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林平之绕过庭院的天井开了门,一位中年妇人站在门外。 他立刻认出来那是他们的邻居,此刻眯着眼睛笑,手里捧着一直陶罐:“新做的大酱,拿过来给你们尝尝。” “林,谁在那儿?”甘尼克斯的大嗓门从里屋传过来,随后是哒哒的脚步声,林平之没来得及道谢就收下了妇人的好意,他看对方好奇地朝自己身后看大约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谢谢大娘。”他开口道,妇人转回视线打量林平之,“小伙子长得真俊。”然后他看到了甘尼克斯,乱蓬蓬的金发和胡子拉渣的脸似乎让她有些失望,“你就不怎么样了。” 林平之忍不住笑,没听见胖胖的女人一边转身回去一边咕哝:“外邦人怎么一个个都长得粗里粗气的……” 林平之关上门,掀开罐子上的布挖了一点尝尝,“味道很好。” 甘尼克斯含住他的手指缓慢地舔了一圈,“有点甜,这么多我们可能吃不完了,但可以装一点儿带着。”他说着接过去放在一边,将草帽往头上一扣作出一副大干一场的精神样子,“好了,漂亮小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们的盘缠几乎消耗殆尽,因此得干他们的老本行――去山里弄些吃的。但此刻林平之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个上面。他瞅着对方打着赤膊健壮的上身,脸上笑意微微退了些,“事实上,我想停下来了。” 甘尼克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绵密的雨声引起轻微的耳鸣,林平之说:“我是说,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 对方的神情有些恍惚,甘尼克斯下意识地重新打量四周的环境,侧了一下头明快道:“为什么不?这里不赖,如果你想的话。”他觉得有点突然但不算意外,长时间的旅途很容易累,“但你的家呢,你得找到它。” “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林平之摇摇头,忽然问道:“离开你的故乡你后悔吗?” 甘尼克斯失笑:“不,凯尔特人擅长旅行,我们有无数的游吟诗人,他们以此为骄傲。” “你知道那远胜于此。”林平之直视的眼神让甘尼克斯不得不停止敷衍:“我从没用任何东西和你衡量,我现在在这儿,这就是我的选择。你该有点信心,林。”他拍拍他的肩膀,“拿上家伙,来吧。” 林平之吐出口气,随即跟了上去。 雨渐渐停了,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清新酸甜味。山路低矮平缓,细石子在脚底下疙瘩疙瘩地响。一位挑着扁担的老叟在经过他们时停了下来:“哎,你们俩是要去山里啊?” 林平之点点头应了一声,老头好心道:“这山虽不深,豹子豺狼那些凶兽却也不少,少年郎最好到别处耍去。” 林平之虽不在意但仍抱拳回道:“多谢老人家相告。” 老人的眼光转到甘尼克斯身上,然后惊讶地咦了一声:“这人长得真稀罕,我还当长一对蓝眼睛的就这山上独一份,想不到这个更奇怪,不止蓝眼睛头发还是黄的,真是生平头一遭……”老汉说着稀奇地摸了摸那金头发。林平之却闻言一愣,“老人家,您说这里还有一个如此相貌的?” “可不是,高鼻深目打眼得很,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就在西头半山腰住着呐。” “林,什么?他在说什么?”被人拉来摸去的甘尼克斯莫名其妙地问道。 林平之告谢了老人转身望向他:“你有没有将罗马到中原的路线告诉过其他人?” “告诉过斯巴达克斯,怎么?” “那不可能。”有个念头在他心头风驰电掣般掠过,林平之低声自言自语,“他已经死了……” “林?” “我们往那里走。”林平之转向西面,随即把路人的话慢慢告诉对方。 山林中积了许多水,走一步就要陷进泥坑里,两人放弃了小路踩进丰沛松软的草丛,树枝间时轻时重落下的雨水眨眼就让两人湿透。 “你认为会是谁?”甘尼克斯问,林平之想了想,脑中闪过有着蓝眼睛的脸:“艾利贡?”但他眼前浮现的是另一幅面孔,他深知不可能还活着而没有说出口的人。“你希望会是谁?”他反问,甘尼克斯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不知道,不过无论是谁这都算是好事,不是吗?” 林平之同意地点点头,感谢甘尼克斯让他打起了精神。山势越高树林越密,远远地,劈柴的声音划破了潮湿的空气,他们更快地靠近,那声音却停了下来。 “那儿有个木屋。”甘尼克斯有了新发现,林平之立刻注意到那个四四方方的灰褐色木屋,大块的岩石被用作房基,带有粗糙的罗马形制。 他们走近一些,看到门上有一个花环,上面有一条紫色的绳子,细细的花纹因经风历雨而黯淡模糊。 那是…… 甘尼克斯的脸色认真起来,他不敢置信而又满怀希翼地推开门,林平之跟在他后面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忽然产生一种错觉,甘尼克斯的张开的手臂就像一个圈起来的临时空间,斯巴达克斯的幻影就在里面,而只要甘尼克斯挥一挥胳膊那就会不见。 “赞美诸神……”甘尼克斯的笑容瞬间扩大,嘴边露出的虎牙生动显示他有多么的高兴和惊喜,他一眼就认出那背影是谁:“斯巴达克斯!” 那人整个顿住了,林平之看到他回过头,那双眼睛先对上了自己,他不由移开了眼睛。 “你是怎么办到的兄弟?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的英雄牺牲了。” “事实上是的。”斯巴达克斯回答,他站起来,穿着麻布短打的身形仍然挺拔魁梧。他们两个用力抱在一块,然后斯巴达克斯开始解释:“那时我确实失去了生命,但下一刻我就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到了这里,我重获新生。” 斯巴达克斯的解释听起来分外不可思议,但他从不会招致怀疑。 “携雨之使者。”甘尼克斯像是赞叹一样拍拍他的肩,“多可笑,罗马人在为他们的失败欢庆,对吧,小家伙?” “嗯?”甘尼克斯的声音将林平之的神智拉回来,他有点茫然地仰头看他,然后敷衍地嗯了两声,对斯巴达克斯笑了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他平淡的语调使斯巴达克斯的眼神有瞬间的闪烁,但还是颔首道:“谢谢。” “我们,呃,我们去打猎吧。”林平之催促甘尼克斯,他在斯巴达克斯的眼睛中读出一些东西,就像那个分别的晚上以及――林平之一直不想承认的在与甘尼克斯欢爱时出现的幻影,他只想从那古怪的氛围中解脱出来,以免甘尼克斯看出什么。 “外面在下雨……也许你们可以在这儿解决。”斯巴达克斯邀请他们,示意墙上挂着的野兽大腿,甘尼克斯欣然答应,林平之也只能留下来。 但雨却越下越大,林平之都开始相信斯巴达克斯并不是徒有虚名。简陋的木屋开始漏雨,于是两人帮忙修补屋顶,在忙得空气中都是汗味时他们终于完成了报答。 “天黑了。”噼里啪啦的雨声砸着刚补好的窗户,林平之很快意识到他们被困在了这里,斯巴达克斯会出于善意提出挽留,他们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留下来秉烛夜谈交换彼此的经历。 斯巴达克斯是甘尼克斯唯一的朋友,林平之这么想着,决定忽略自己也许不必要的猜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出差结束喜大普奔qaq ------------ 85 番外 故友二